第二十四章 盐业
华林选择煮盐而不是成本比较低的晒盐,自然有他的理由,第一就是客观条件,晒盐需要晴好的天气,炽热的阳光,这两样在夷山中都不具备,他在初次到访双河县城就发现了,双河县城比鸡鸣村来得温暖,这温暖不像青州城那样是因为真仙之力,而是纯粹的地理原因双河县一带归仙家治理不过短短的两百年而已,而且在这两百年内都被认为是没有多大价值的领地,纯粹是作为预防夷人的第一道警戒线存在,无论哪个仙家都不会往这里投放什么资源,更别提为它改变气候了。
而夷山比鸡鸣村更为寒冷。
鸡鸣村的贫苦人家夜间还能靠柴草避寒,夷山人众晚上就必须依靠火塘的温暖或是牲畜的体温了,这也导致了双方即使住着同样的茅屋,在室内布置上也大不相同。在鸡鸣村等山外人家,位于房屋正中央的往往是一张兼备了祭台作用的方桌,这是普通人家仅次于床的贵重家具(倘若他们买得起床的话)供奉着祖先和其他神明,陈列着香炉和主人家得意的几件贵重摆设,灶坑一般设在屋外的附属建筑里,是稍有身份的人们都不愿意踏足的低贱所在。而在夷山中的人家,位于房屋正中的是终日烧火的火塘,他们的祖先和神灵不是被陈设在火塘边,就是被认为正悬浮在火塘上,吸收贡品的香气。女人们在火塘边烤饼做饭,男人们在火塘边祭神磨刀,到了晚间,主人和奴隶一起簇拥在火塘边依靠火神的庇佑度过夷山寒冷的夜晚。
只有在夜间出击掠奴时,他们才会离开珍爱的火塘,披上粗羊毛制作的厚斗篷,彼此传递着盛满酒的葫芦,靠这些熬过夜间的寒气。在山外,一个年轻男人如果滴酒不沾会被认为是值夜警卫的好人选,而在山里,他可能会在第一个晚上就因此冻死。
正因为这些差别,华林选择的道路是煮盐,但是煮盐为他带来的好处还不止于此。
夷山中地势相对平坦,可以开垦的土地其实不少,然而夷人们的农业实在是约等于无的程度,他们几乎不知道什么是浇水什么是施肥,他们想开垦一块土地的时候会放火烧山,然后播种,然后回家,将其余统统交给他们敬爱的古鲁大神处理,然后等收获季节就来收(如果可能有的)收成。这种粗放的经营模式使得他们的人口不多,土地却不够用,考虑到他们因为彼此攻伐而荒废掉的那些边境地区,土地就更不够用了。
连年的战争,在喂肥了奴隶贩子和派刚土司这样的军阀的同时,也破坏了整个夷山本来可能有的繁荣。靠近派刚土司领地的弱小势力,很多都不得不搬到了更加荒凉偏远险峻的地区以躲避派刚土司的掠夺,而他们原来开垦的土地,也不是派刚土司能放心派遣奴隶耕种的地方,他知道他们随时可能返回,报复性地掠走他派来耕种的奴隶。必须等他彻底消灭周边所有的势力之后,他才能派出奴隶在这些土地上从事耕种,还必须派得力的武士和祭司保护他们免遭偶尔路过的其他土司派出的远征队掠夺,时间一长,这些离嘎啦洞太远的武士们完全有可能背叛派刚土司,偷偷为自己的后代积蓄实力,而不是把所有的收获都老老实实地交给派刚土司。
所以,派人耕种这些土地对于派刚土司实在是一件成本和风险都巨高无比,收获却少得可怜的苦差,也难怪他宁愿花大钱投资自己的祭司女儿或是其他能干的武士,却任凭大片土地放荒了。有几名能干的武士,完全可以派他们出去掠夺,然后通过掌控奴隶交易的办法,将收益牢牢地捏在自己手里,何必去操心农业呢?
而农业的衰败,又使得他们必须依靠不间断的战争和掠夺行为来减轻他们的人口压力。
现在华林所要做的事情就是让这个循环整个倒转。
煮盐所需的草木在其他地方是一大笔开销,在夷山里完全不是问题,别说那些险峻的山峰,亏他们糟糕的田间管理之福,他们自己的田地里就能割够一整年的量!而将这些与作物争夺水分的杂草杂树烧掉之后,它们就变成了有益于作物的肥料,可以用来增加作物的营养和改良土地。
煮盐所需要的大量人力,又使得夷人自觉人力的不足,在过去,他们需要的仅仅是能够为土司掠夺的强壮武士,所以他们可以仅仅为了“立威”就随意杀掉一个、两个、三个或更多他们看来没什么价值的奴隶,即是为了镇压,也是因为他们的收成有限,所掠的奴隶经常超过他们能养活的人数之故,杀掉几个奴隶的结果无非是饿死的小奴隶少几个,他们不会有劳动力不足之苦。现在,他们却被新主子分派下来的各种苦活累活给压得直不起腰来,以至于过去被认为是“老狗”(意为随时可杀的)的老年奴隶如今也可以得到一丁点儿地位了他们被认为在煮盐的时候还是能顶个人用的。
华林交给他们煮盐的,是浸饱了卤水的竹锅,这种竹锅不像铁锅那么容易用,即使经过处理还是会燃烧的,必须在守灶人的严密监护下以慢火熬煮卤水,要是他们还秉持着过去那种散漫作风,煮一年也只会得到一堆烧焦的竹子而得不到盐,在这情况下,没有体力而有耐心的老奴隶也有了价值的体现。
当然,一切产品中最有价值的还是煮出的盐,盐是百味之王,因为其他只是口味,盐却关系到每一个人的生命,不仅人要靠它有气力,而且牲畜也要靠吃盐才能肥壮起来,食物要靠盐才能有滋味,心脏要靠盐才能跳动。在牲口棚里放上盐块,主人就不必带着弓箭满山追捕自家的猪和羊,自愿回圈的猪羊又会在棚里留下肥田最好的东西,大粪。有了盐,嘎拉洞从农业、牧业和贸易上能得到的收益,比派刚土司四处掠夺的更多。
派刚土司眨了眨眼睛,他对此还是有点儿怀疑的。
第二十五章 消费升级
“这些畜生吃得居然比我以前吃的还好。”尺门每次收工时路过牛棚时总会心情复杂地看一眼那里挂着的盐葫芦,现在嘎拉洞的每个牲口棚都增加了这个以前夷人们无法想象的奢侈设备,一个倒悬的葫芦,每头牲口只要想吃,在棚里挪动两步就可以从葫芦口舔到雪白的细盐!太难以想象了!不久之前,就连派刚土司,嘎拉洞的头人,吃的饭菜也不过是“盐块在锅里抹上一圈”的水平而已,现在,却连他家的牛和羊都能享受到他从前作为土司都享受不到的珍味!
但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给予盐分所带来的好处,牛羊的皮毛远比以前光泽,肥壮不说,现在到了傍晚,放牧它们的小孩子只需吹两声哨子,牛羊就会乖乖回到圈里来,若不是考虑到附近多的是山林野兽,简直连牧人也不需要了!
而且,盐是那么地多,以至于别说用来喂养牛羊,用来刷墙都绰绰有余!
用铁锅煮盐,一次不过十斤二十斤,用特制的竹锅煮盐,一次却可以产盐近千斤!这么多的产品瞬间淹没了嘎拉洞,让最保守吝啬的夷人也不得不承认,用细盐喂养牛羊并不是什么过分的奢侈浪费行为,而是……让世界恢复本来面目?
他们没想过那么多,他们想的只是怎么不被从地底源源不断喷涌而出的白色黄金给压死!
华林教给了他们新的钓鱼办法,直钩钓鱼法。
办法是,将空心的芦苇截成指节长短的一节一节,然后取来编竹锅剩下的那些最细的竹蔑,把它们弯曲后塞入芦苇中,再将芦苇穿在线上,垂到水中。
一旦鱼儿将芦苇误认为飘落的树叶吞吃,芦苇破裂后,里面隐藏的竹篾就会猛然弹开,将鱼串在钓线上面。
用这种办法,夷人们可以入夜后制作藏着竹篾的芦苇,天亮时将钓线撒下,然后去进行一天的白天的工作,当天色渐晚,日光不允许他们工作时,他们就回到早上撒下钓线的地方,收获一天的渔获,将它们送到厨房去,或水煮,或煎烤,丰富饭食,若有多余的,现在也不愁烟囱不够放了,他们有的是盐!
过去,夷人往鱼肉上撒几粒盐,是有数的享受行为,现在,他们毫不犹豫地把那点可怜的鱼肉直接塞进了盐包,心疼的不是用掉的盐而是鱼肉在腌制后减少的分量。
盐太多了!多到肉眼可见的成灾了!多到夷人们都要想办法处理掉一些了!
嘎拉洞的厨子要给上千人做饭,可他们试了试两天用掉两葫芦盐以后,夷人们已经从开头的欣喜转变成威胁要趁月黑风高把他们统统吊死在派刚土司的树上了!他们不得不压缩了盐的使用量,当然,还是大大超过以前的用量,但是肉眼可见的是,靠他们自己吃是无法消化掉这么多盐的。
华林的新措施:命令他们用树枝蘸盐刷牙,用掉了相对于产量而言微不足道的一些盐,就连派刚土司也质疑,想用这种办法消耗掉他们的盐产量是不是太过拍脑袋。
终于,嘎拉洞也好,新建的茅屋仓库也好,都塞满了曾经在派刚土司看来珍贵无比的物资盐。
深知自己以前付出了多少代价去换盐的派刚土司面对着无法消耗的库存,陷入了哭笑不得的境界,他一度居然还以为自己很聪明呢!原来,只需要这样这样再这样,就可以把奴隶省下来交换一些真正的珍贵物资了,过去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过呢!野兽热衷出现的地方的情报,还是他交给华林的呢,他怎么就没多想一想呢!
他以为自己不必多想,只要派人出去掳掠奴隶和牲畜,就能从那些商人手里交换到盐,为什么还要费心研究怎么不经过商人获取盐呢!
结果,他以为的捷径,其实是漫长的歧途。
“派人去交换啊。”面对着满溢出仓库的盐,华林没有下令停止盐的制取,而是发出了新的命令:“过去商人们拿盐交换的,我们半价交换,这个世界上没有半价争取不来的顾客,如果有,就三折。”
派刚土司因为经常和山外商人打交道的关系,被任命为新成立的商队领袖,尺门因为之前带路得力,也被任命为商队的一员,这些半辈子都在使用刀剑的夷人,如今要摆弄账本了,他们对此还不习惯,而且偶尔还会怀念过去在家里一呼百应作威作福的日子,不过,他们怀念的梦里,那些缺盐少油连条腌鱼都没有的饼子是没有位置的!
一支满满地驮着盐包的商队从嘎拉洞出发了,他们的目标是“没有蛀牙!”
错了,是让全夷山人民都过上连牛羊都有盐吃的好日子!
第二十六章 土地整理
派刚土司和尺门翻山越岭去卖盐了,留下来的人不久就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报名参加贩盐队,虽然在夷山中猛兽毒蛇到处有,每个夷人对外来者也绝对称不上有什么友好的态度,但是,一切噩梦的源头,那个古怪的小女孩绝对比这一切加起来都可怕多了。
她在结束了盐井的工作后向他们宣布,夷山的农业即将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
听听就不是啥好词,可惜夷人的想象力都很有限,所以当天报名志愿参加贩盐队的夷人武士居然只增加了两名。
他们很快就发现什么叫在家一天不如逃外千日了,华林嘴里的“农业”和他们一贯以为的,撒撒种子然后等秋天过来看看野兽和古鲁大神给他们留下了多少,是完完全全地两码事,她所说的农业甚至不是尺门管家以为的山外人的那种。
托盐井的福,周围几座山上的野树竹林除了山顶华林有意留下来的那部分以外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于是他第一步就从这些山头开始整理,首先,一部分夷人被他差遣到附近的一座山上挖掘红土,再用人力和牛马将这些红土担回来,接下来的也是纯粹又耐心的体力劳动,他们必须把这些红土打碎,打成细细的粉末,再和他们从河边掘来的黏土按一定的比例加水混合起来,这种奇怪的混合物被用来在山上修筑起一道又一道的低矮土墙。
“其实用石头筑墙更好。”在一些夷人嘀咕着抱怨的时候,华林用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就镇压掉了。
等到矮土墙建好之后,更多夷人们想都没想过的繁重劳动等待着他们,他们必须将这道墙到那道墙之间的山坡给修改成平地,也就是说,这边削下去一部分,那边垫起来一部分,整座山就这么渐渐地被改造成一个巨型的台阶。
“这是在干什么?”肖千秋问道,他在其他地方也没看到过这么干的,青州有不少山地,但是那些山地多半是作为果园和茶园使用的,就是有粮田,也就像鸡鸣村之前那样,开垦在山间的缓坡上,像这样在山上靠人力硬生生地开出一块块平地是他既没有想过,也没有见过的,不,就是他想要在山上开粮田,直接使用仙术把山头削平是更方便的选择。
“开荒啊不仅是开的山头,还有这些人的脑袋、身体和精神。”华林的回答很简单。
后者肖千秋倒是认可的,能够在华林手下熬到结束的夷人,即使放在青州也是最勤劳的农民了,可是他又恐吓又计划又监工,最后就是为了得到一群最好的农民?他是不相信的。
“反正现在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不是吗?”这才是华林的心里话,青州一带被肖千秋千里冰封了,这倒不是大问题,他现在还是有足够的力量在冰天雪地中穿梭的,问题是青州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其他仙家居然无动于衷他到底也是在奇云峰上生活了一段时间的,对仙家到底如何清新脱俗很有领教,完全不相信他们会不趁机来填补这一块的权力真空,或是来寻找被冰雪掩埋的资源结论就是一个,附近的其他仙家也陷入了绝大的危机中,要么腾不出手来,要么更糟。更糟的意思是,他们已经完全被拜死教取代了。
华林知道自己的一身仙骨在其他仙家看起来还是有价值的资源,但是落入了拜死教手里就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了。
能暂时避开拜死教耳目的地方,资源匮乏人口稀少向来不在仙家地图上的夷山是个理想地点,而夷人们崇拜的古鲁大神似乎与拜死教有一些特殊的关系,就他那点可怜的神学知识,一个超凡存在如果同时拥有两副面孔的话,通常会避免双方手下接触。
这就是他“下乡扶贫”的根本原因,一个可以让他锻炼先前所学,又不会有什么高级怪路过的地方,至于那些夷人和他们忙了半天的盐井、梯田,那就是搂草打兔子,闲着也是闲着。
肖千秋觉得他这些想法都很可笑,他在这里没有资源,仙骨再好能练出什么呢?
华林则在继续自己的步骤,这也就意味着,更可怕的一个个任务陆续落到了那些曾经为非作歹不可一世的夷人奴隶主头上,他们得把他们自己的和牛马猪羊的粪便都收集起来,和煮盐烧出的草木灰以及泥土搅拌在一起,按天堆成一个个金字塔样式的大垛,再按天把先前堆好的一担担拆下来送到刚挖好的梯田里,据说是做什么“底肥”。
这一步,夷人们做得叫苦连天,而像尺门管家那样被从山外掳来的原农民还能看得懂,但是接下来的一步,就是山外的农民也看不懂啦!
华林居然让他们搬运一些石头,东一块西一块地放到刚刚平整好的土地里,若不是他们摸过了是石头,还以为这是一种另类的施肥方式呢!可是,刚刚平得跟床似的田地,又放石头进去,这究竟是在搞什么呢!
第二十七章 本末之思
“是谁给他们的信心这不是一种另类的施肥方式的呢?”华林对这些夷人的想法表示了鄙视,肥料由天然转向人工就是开始使用鸟粪矿石开始的,这次他也有意选择了一些富含矿物质的石头,而之所以没将这些石头像使用肥料那样碾碎了撒到田里,不是因为他爱惜夷人的人力(相反,搬运整块石头加重了夷人的劳动强度)而是因为考虑到了夷山的自然环境做出的选择。
夷山的气温是偏低的,即使相比双河县也是偏低的,这种环境对他计划种植的薯类作物很不利,使得他不得不采用了一种古老的给田地加温的措施,恩,就是往田里放石头。
白天,这些石头可以比泥土更多地吸收太阳的热力,到了晚上,它们也会比泥土更快地释放热力,每一块石头都像一个小蓄热器,可以起到调节土壤温度的作用。其他一些给土地升温的措施,比如在田地周围挖掘水沟灌热水,实在是成本太高了他也就在煮盐的灶屋旁边弄了一小块。
等到阳光和雨水让那些石头崩裂,它们所含的矿物质就会缓慢地释放到田地里,起到补充肥料的作用,这些都是曾经用于嘉罗世界山区农业的古代技术,被华林给原样搬到了夷山之中,因为他预备在这些梯田里种植的并非夷人们惯于种植的谷物,而是薯类。
薯类的产量又高,对土地的要求又低,最重要的是,薯类不用等收获就可以供人食用,藤曼和叶子切碎了不仅可以给猪吃,也可以给人吃,要说缺点那就是不耐低温了,谷物能生长的温度就可能冻死它们。
夷人们一定没想到在艰辛的劳动以后等待他们的会是他们自己辛辛苦苦挖整栽收的猪食,当然,一个没有加入任何人权协会的巫师对于用猪食喂饱他的俘虏们那是良心一点都不会痛的。
在煮盐的时候,他已经在灶屋旁边的那块小育苗地上准备好了薯种,等土地一整理出来,就可以下种了。
这时候就看得出那么多残酷训练和准备的好处了,换作之前,在农作上粗放散漫到不可思议程度的夷人们是无法完成将一棵棵薯苗埋入整齐的小坑这类精细的农活的,往地里撒种就是他们能想象到的农活了,现在他们干得又快又好,生怕一个疏忽叫背后那个妖怪给派发到其他什么可怕的劳动地狱里头去。
“劳动创造人类。”欣赏他们工作的前巫师自吹自擂道,在他看来夷人们都快退化成野兽了,多亏了他,如今他们有人样多了。
肖千秋无视了他的这些谬论,他对整理土地的好奇也很快在明白华林真的就是在整理土地准备耕作后消失了,能引发他注意力的反而是华林准备的薯种,切块下种,利用热水升温做温室催发种苗,肥料调配,等植物茁壮后再行剪蔓移栽,等等一系列技术是他以前没有见过的,他很快就想到,如果在其他植物,特别是那些难以开花繁殖的芝草上面采用这些技术,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没有用。”前巫师评论说,根据肖家的分配方式,浪费的远比用到正途上的多,即使他在奇云峰上就呆了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他都从各种渠道看到了惊人的浪费,大量的丹药和其他东西被分配给了仅有所谓的亲戚关系的生物身上,还有大量被消耗在了所谓的“外交”上,结果不但没有起到什么拉拢作用,反而让其他家族以为他们分配到的资源是理所当然,甚至还要求更多,在他们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的时候,他们就和拜死教勾结到了一起并最终导致了肖家的颠覆。
可是肖家也很难走出另外一条路来,它在肖千秋的主张之下已经尽力净化了自身,凡是资质不够、修行不够努力的家门都会逐渐被淘汰直到有朝一日被赶下奇云峰,沦落成凡人,这条铁律让家门内部还是尽量把资源集中到了有潜力的成员而不是嫡系成员身上,再进一步是很难做的,肖家归根到底是一个由血脉链接起来的家族,如果把华林这样的外人置于至亲之上,恐怕第二天就会土崩瓦解。就像肖银云说的,如果不能保证肖家是肖家人的肖家,那再繁荣,和肖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能够不再在乎血脉的,那就不是家族,而是学院或者门派了。
比如,云溪派。
华林下一步的目标就是那里,前提是他去的时候,云溪派还存在。
第二十八章 强盗经商
“哼。”派刚土司用力将自己的长刀从面前的尸体身上拔了出来,呸了一声,他并不为对方失去的生命感到惋惜,弱者在夷山中从来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他所憎恨的是,这么一来,他又得花时间擦刀,整理被这些袭击者打乱的队伍,还有要找回被冲散的驮马和它们背负的贵重商品。
派刚土司对商人们是谈不上什么好感的,他们为派刚土司和其他夷人土司带来夷山中不产的各种商品,为他们许诺的保护还额外赠送许多礼物,所需的不过是一些夷山中多余的奴隶,这是一种很有利益可言的关系,他们之间的交情就仅限于此罢了。他不信任这些商人就像他不信任其他任何人,一个人在夷山中信任除了他的武器以外的任何东西,结局大致会在死亡和为奴之间二选一,而且选择权还在他的敌人手里,派刚土司从来不犯这种错误,当和他交易的商人富裕起来,扩大了商队的规模和实力后,他就像收割秋天的谷物一样将这些很可能威胁到他的商人捆卖给其他土司为奴。
而今,他更没有怜悯那些商人的理由了,嘎啦洞土司自幼参与部族对外劫掠的各种行动,他还记得他第一次战斗的情形,那时候他不过八岁而已,连续走了三天的山路后,他被指使从一个墙上的小洞里钻进去,为其他人探明里面的守卫情况。那不是一次容易的袭击行动,为了不引起被袭击对象的警觉,三天的路程里他们都没有生过火,没有烤过饼子,也没有用烟驱逐山里的毒虫,几年后,他的一个堂弟在参加类似的行动的时候被毒虫咬了,他们原是一起长大的,派刚土司待他就像自己的亲弟弟一样,也许因为他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比亲弟弟还好点儿,而那是派刚土司听到的关于他的最后的消息。派刚土司没有为自己所参加的危险行动或者堂弟在年幼时参与如此危险的行动而抱怨过什么,弱者的生命在夷山中没有价值,这是胜过一切的铁律,他信奉这条铁律,夷山中的每个部族,每个土司和奴隶都用他们的兴盛和衰弱证实着这条铁律的意义。
后来,他又将自己亲生的儿女在同样的年纪送上了战场,不能存活下来的,以后也必不能存活,夷山的世界就是这么严苛。
可是那次袭击和今天的旅程比起来,轻松得好像在郊游一般,他们所背负的不过是各人的装备和口粮,只需要照顾很少的马匹,那些马都是乘用马,基本上不驮什么东西,派刚他们要留着马力在紧急情况下使用,宁可靠人力背负行李。而今他们除了自己以外还要照顾大量的驮马和它们背负的货物。这就意味着,每天晚上他们都要找到一个足够宽敞还足够接近水源的场地,将驮马背上的重担卸下来,给驮马饮水和补充食物,还要查看马匹的脊背是否被安放不当的货物磨坏,否则这些马就会在他们不注意的情况下带着商品逃之夭夭,而他们不得不在丢失货物和浪费一整天找马之间二选一。
夜晚,远征队本来可以在密密的山林里找些相对安全的地方歇息,比如大树的树顶,现在为了照顾马匹和堆放货物,这些都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必须在整天疲累的赶路后,歇息在一个怎么看都很容易受到袭击的地方,为了防备确实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袭击,他们还得拖着被一整天赶路和各种照顾马匹的杂活累坏的身体去安营扎寨,布设岗哨。
到了第二天,他们又得四处去抓那些满心不乐意继续背着重担赶路的马匹,将它们摁倒在地,把货物一样一样地捆到它们身上,稍有不慎,马匹挣扎起来或是绳子捆得不够结实,盐包就会散落一地,而一切工作又得从头开始。
当然,天光大亮不意味着其他夷人就不会在这时候袭击他们,所以在这忙碌而疲劳的时刻,他们还得确保他们的刀剑弓矢都在触手可及之地,随时可以对付林子里冲出来的猛兽(一般没这么蠢)或者不怀好意的夷人(他们通常就有这么蠢)。
等到商队整理好了,马和人都就了位,开拔上路了,他们面临的就只是险峻的山路吗?
傻子都不会这么以为啊。
每棵粗壮的古树背后都可能隐藏着一个手中端着淬毒弓弩,对商队的货物流口水的夷人武士,而夷山中最不缺的就是身怀毒矢心怀贪念的夷人武士了,简直就和夷山中的粗壮古树一样多。
派刚土司对华林在他的山头上大肆砍伐的事情谈不上有多赞成,这是原来。
现在他恨不得把路上所有的山头全部剃光,这样,他的神经就不用绷得那么紧了。
而且他还发现了在华林手下讨生活的其他好处:除了华林以外他不用担心任何人暗算他,老实说他也不担心华林暗算他,双方的实力差距就有这么大,导致他作为土司,竟然还没在华林手下当差的时候睡得安稳。那时候,他们一边在林子里砍树还能一边吹牛说笑话,反正猛虎和为敌的夷人统统都不是华林的对手。而今他们扎营的时候都人人屏息静气,生怕没听见不远处的一声响动导致全队人都被劫为奴隶。
在难得的闲暇时间,派刚土司会严肃地考虑起一个他原本没想过的问题,他之所以没想过既不是因为他智力上的不足,也不是因为他觉得无意义,纯粹是因为他缺乏商人的经验。
而今,在他亲身经历了商人的艰辛以后,他不得不认真地考虑了起来这些商人,冒着比派刚土司这次商队大十倍的被掠卖为奴的风险,在险峻的山道上带着笨重的商队行进,为的就是几个奴隶?他自认为这份收益,可对不上这份风险,他是一个血统尊贵的土司,懂夷人中的种种黑话和狡诈伎俩,手下也全是擅长战斗和山路行军的夷人武士,尚且如此辛苦,那些山外商人,为什么要进行如此困难的行商?
第二十九章 危城
山中的华林大兴生产的时候,山外的双河县里的肖如韵,可也一点儿都没闲着,这是毫无先例的举动,按照传统,青州下放的仙官其实是不处理任何实际事务的,他们要么根本不下奇云峰一步,把所有的事务交给自己的亲信仆人,要么就是虽然不得已到了地方,也只不过和地方上有仙家血脉的几家大户交往联姻,具体事务还是一并交给管家与地方上的小吏处理。然而,肖如韵似乎是要把她的仙官身份当真了那样,真的在县里大刀阔斧地干了起来,甚至,直到知道青横之地,已经出了大难,被千里冰封之后,依然如此。
“这几位,就是本地年纪最大的农民吗?”她端正地坐着,向身边的田三虎询问道,因为被召到堂前的几个人中,有一个头发还没有白。
“是的,他虽然年纪不是最大,但是经营的农庄是最好的,他经营的菜地,一亩顶得上别人的两亩。”田三虎规规矩矩地回答道,他自小跟着家里舞刀弄枪,农事上的事儿一点儿都不知道,不过,在为自己购置田地的时候,他为了避免上当受骗,专门托人找过农事上的专家,这次肖如韵点名要求他找有经验的老农,他就将此人推荐,肖如韵一听,果然脸上露笑:“这也是了不起啊!但是,我想知道的,是诸位有没有救荒的经验。”
原来派人寻找老农是为了这件事,的确,双河县这次并未遭遇冰封,可是之前的夷人大掠,损失的不止是人口,还有庄稼和牲畜,本来还可指望从其他地方调运粮食,现在邻县全灭,数百名侥幸逃生的难民反而要在本县就食了,粮食方面是不可不考虑的问题,田三虎心里为少女仙官的治理才能而暗暗赞叹的时候,就听到他推荐的那名中年富农上前一步,连续说了萝卜、绿豆等几种只需短时间就能收获的作物,又将每种作物所需要的地势、土地等级、水、肥料等条件一样一样说的清楚明白,肖如韵听了,当场叫好,又赏了他两枚银花钱,又答应他这次帮助了官府后,提拔他家族的一个子弟做小吏。
其他几个老农,本来听说这是本县正官,又是刚飞剑斩杀了张秋官的厉害人物,吓得伏在地上哆嗦,打定了主意要不出声的,看到有人领头说了些常识后就又是得赏钱,又是得出身,也禁不住一个个积极起来,你说我画。他们在农事上的本事限于资本、牲畜等条件,反而不如那个中年富农,但是在怎么熬过饥荒方面却颇有经验,一个个连说带画,倒是贡献了五六十种可供充饥的野菜、树叶等物的图谱。
肖如韵一个个温言称赞了,又给他们家豁免了些赋税,站起身来,竟是礼送了这些连小吏都不是的老农出门。
等送到门口,就有阿兴提了个竹篮,每人送了些花样糕点,给他们回家作为见了县官的证明。
这些人感恩不尽地出门后,肖如韵又差了田三虎去巡视河防,待田三虎也走了之后,肖在平方才气哼哼地在屋内现形。
“你身为仙家,通与凡人一般,不成个体统!”这是他的心声,他也直白地对肖如韵骂了出来,而肖如韵听了之后,却是不紧不慢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长老,老祖吩咐我做好本县正官,我便得做好正官,难道要违了老祖的令,只为自己的体面么?”
“老祖……老祖也不知在与不在了。”肖在平自己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老祖怎么可能不在呢?老祖镇守青州,簿子上其他仙家起的起,灭的灭,青州肖家,永远就在那里,数百年的光阴如等闲一般,不管簿子后面增添多少家门,削去多少家门,簿子最上面那几个金字的姓名,总是历久而弥新。他偶尔能读到青州历史上的山谷垮塌,河流改道,知道有些山以前不是现在的模样,有些河不是现在的模样,但是,肖家的三位老祖,比那还早的,一直就在那里。
现在,他们再也没回应过他们的传信,不管是老祖,还是其他人,自从雪花飘起的那一天,就再也没有信息的回应了。
一个不得不摆在这些鸵鸟们面前的显而易见的答案:他们全灭了,或者在全灭的路上。
不管哪一样都已经超越了三名家族长老的认知范围了。
他们的一生都用在怎么尽力留在肖家,或者怎么在肖家的阶梯上往上爬几个台阶,然而当肖家这棵大树本身不存在之后,他们将何去何从呢?
肖永魁的主张是,立即疾驰回奇云峰支援,肖在和的主张是,先探明情况,再做决定,肖在平的主张他根本没啥主张,他既害怕和灭了奇云峰的对手遭遇,又不知道能派谁“先探”,再说,他还记挂着肖千秋说的,城墙不修好不准他们回去……理论上来说,离事发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三人中的一人起码已经应该离去,身体力行他自己的主张,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还留在双河县,尽管每天修炼之余嘴里就充满了对其他两人的抱怨。
在这个由长老构成的小圈子里,肖在平的修为最低,家门最差,每日只是受气,终于被逼到了找肖如韵这个毛丫头说话的地步,当然,说话的时候,他也不忘了他是肖家的长老,还不愿意在其他凡人在场的时候现身。
“凡人都知道敬神如神在。”肖如韵镇定自若地回答道,肖在平觉得她比肖永魁说的话还要辛辣:“敌人随时可能攻来,你管着这些凡人有什么用。”
“三位长老尽可以弃城而走,本官是不走的。”
“哦,等敌人攻来,你有什么办法可以保此城不失?”
“等他们来了就投降。”
“什么!”
“如果觉得这种话是大逆不道的话,那么,当敌人还没来,就丢弃城池和百姓的仙官,又算是什么呢?”肖如韵淡淡地说道。
被这个小丫头摆了一道啊,肖在平心想,不知怎的,这次他端详着少女的面孔,第一次没有因为被触犯而生气,反而起了一种奇怪的情绪似乎,这个小丫头的体内,也有着奇怪的天赋呢,只可惜,她没有生在较高的家门,没有比较好的仙骨,更没有早生百年,否则,肖家这次也许不会这么狼狈……自己真是异想天开。
第三十章 未来
“爸爸,妈妈……”人的认知真是奇妙啊,身为双河县正官的少女,虽然比在双河县的任何一个肖家人都更早地接受了“奇云峰全灭”的事实,但是在她的认知里,父亲和母亲仍然保留着她离开奇云峰那天的样子,父亲还是那么瘦小那么唯唯诺诺,母亲的鬓边有一些本不该在仙家女头上出现的华发,每次开支单子送来的时候,他们总是花很多时间去读,从一个人的手转到另一个人的手,反复多次,边角都被揉得皱皱的,院子的边角上有些青砖破碎了,生出些杂草来,童仆们在那里摘草玩儿,父亲走过去,凝望着,叨叨已经找了好几次都没人来修,母亲说留着也好,倒有些乡间野趣家里必然还是那个样子,父亲,母亲都还是那个愁眉经年不展的样子,童仆们还是那个不懂事的样子,连屋角的那只橘猫,也还是那个样子,比她走时一分不肥,一分不瘦,也还在执着地要从荷花池里捞金鱼,一次,两次,直到掉到池子里,被童仆们慌慌张张地捞上来,沮丧地在池子边晒干。
啊!怎么能告诉她这一切已经不在!
瘦小拘谨的父亲,缠绵病榻的母亲,不懂事的童仆,更不懂事的橘猫,他们都该在原地,愁眉不展或懵懂无知地度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家门也许还是一天天地败落下去,更多祖传的宝物要交出去或是卖出去,不过,就像她母亲说的那样,总是还可以维持下去的!总是还可以维持下去的啊在她永久性地合上她的双眸之前!
她本来是决心即使死在大比的台上,也要维持下去的!
这个信念支撑着她被流放到双河县,在双河县的每一天,她都没有停止过修行,丹药和灵草,在奇云峰上的时候供给就已经很是匮乏,在双河县更是用一点就少一点,但是,她依然抱持着“可以维持下去”的信念,一边做着处理政务的正官,一边积极地修行,哪怕没有任何人期望她真的做好正官,或者真的能在大比的场子上赢下三局,为自己的家族再赢得十年的时间。
哦,也还是有人愚蠢地抱着期望的,田三虎等人真的以为她能做好官,而华灵也真的以为她能成为自己在修行路上的伴侣。
前者她不会辜负,仙家女再怎么说,支配一个县的凡人的这点权力也还是有,而且能投奔她的小吏们,缺乏的只是根基,而不是能力与野心,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正官的幌子,其余的他们自然能够为自己夺取到。
后者……肖如韵想说自己没有任何的辜负,她已经在触犯家规的红线的边缘上,尽力传授了她常识与术法,能得到老祖的提携,可不比跟着自己这样末路穷途的人强么,但是,想要说自己对她已经尽足了超越义务的责任的时候,就想起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将军庙里忙碌的样子,而今她能从奇云峰全灭的大祸中幸存么?
每当想到这里,她就转开头,不愿意再想下去,哎呀,能够纯粹依靠理性而生存下去的人们,是多么地幸运啊!能够纯粹地依靠幻想生存下去的人们,也是多么地幸运啊!
天上恒古的群星们啊!双河县的群山与双河啊!你们见识过夷人与仙家的大战,你们见识过数百年来山河的凋零,你们一定不会记得我这样渺小又无力的人吧!说到底不成真仙的话,仙家与凡人的差别,也不过是山兔与夏虫的差别,五十步与百步的差别罢了,可家族里那些不死的真仙们,如今又魂归何方呢!
肖在平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对她似乎有点赞许的神情,她不在乎,因为双河县里再没有比她更愚蠢的仙家或凡人了,其他人,或者是为了每日的衣食而忙碌,或者是为了逃避义务躲在一旁自命修行,唯独她,明明不缺衣食,依然为了所谓的义务,在忙碌着,在修行着。
也许比起义务,更多地是出于习惯吧。
抛弃正官的身份,不再修行的话,到底干什么呢,所以还是继续做下去吧,听上去好像和傀儡夫人一样啊,不过,也许坚持下去的话,奇云峰也好,扬言要和自己结婚的奇怪的女孩子也好,终有一天,还会再见的吧,而如果就这么放弃了的话,即使他们还在,自己也再也见不到啦!
“咦?”女仙官从口中吐出一枚小银镜,在镜中,她的眉眼间云翳已开:“怎么……怎么会!”
玲珑的仙骨上,自从在如诗手下受伤以来蒙垢之样荡然无存,从中还隐隐地透出淡淡的光来。
第三十一章 第二次召唤
“居然还有人在此坚守。”同一时刻,一个皮肤黝黑,衣服褴褛的小女孩站在县城外喃喃自语,如果有人仔细地看她,会看到她的黑色的眼底里隐隐地有红色的火焰在跳动,就像蕴藏着火种的煤炭,她口中所说的“人”,自然不是此刻在她身边的田野和道路上忙碌的那些人,而是在城中主事的仙家人。
与当日的青州城相比,即使全盛时期的双河县也不值一提,它本身像兵营多过像城市,它的四郊没有丰富的物产,也没有交通的要道,从青州城一路到这里的水路在双河县城彻底断绝,要继续前行便得弃舟登岸,而行不多远就是夷山余脉一山连着一山,越往远处,物产越少,凶兽越多,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经商往来的所在。所以,在与夷人的战争结束后,双河县城迅速地衰弱下来,它的商业退化到一种近乎农业的水平,这里商人们悠闲的作风和态度,是大城市商人想象不到的,他们用船将货运来,直到货卖尽了,才拨船回头,并不想在之间用船去做些别的什么运输,因为根本没有那么多东西可运。
这种落后的商业水平在乱世中却帮了此地统治者不少忙,邻县的冰封没有在本地惹出什么大乱子来,一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女仙官对带头逃跑的本城老吏下了狠手,叫那些消息灵通善于闹事的大户不敢则声,二就是因为邻县如何,离本县普通居民实在太过遥远了。他们在田中耕作一年,所获仅够糊口,从货郎手里买点针盐还要靠头发鸡毛交换,这么点可怜的需求实在用不着到县城走一趟,更不用说去邻县了,所以邻县对他们而言就是从来不曾存在过。而他们的这点需求,本县里的几个打铁作坊,县衙里的一点库存尽够支撑经年,倒也不至于引起什么骚动。
乌吉达的眼睛将县城研究了一遍,城墙上的缺口被堵上了,墙根下荒芜的野草却比以前多了,可见这个县城在下坡路上遇到了一个贤明的统治者,而它遭受的惨重损失不是这么快就能补回来的。除此以外,道路比以前整洁干净,人们的健康水平也比以前好,她在双河县上打了一个洞,结果是使得积年的老脓流尽了,新的肌肤开始生长起来。
她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如果拜死教的眼睛盯着别处而不往这处看,这个小小的废墟是能在明智的治理下经过一两百年,比以前更繁荣的,但是也仅限于此了,很多个世界都有这种先例,当文明的主体毁灭后,它的边境聚落还能在贫瘠苦寒之地坚持达数百年之久,原先使得它们被抛弃在主流之外的艰难环境成了它们的保护伞,可这环境也限制了它们,什么都缺的地方是发展不起来的,除非……
她不觉得双河县的统治者有这种魄力,就算有,她的阻力怕是比夷山中的土司们会遇到的大得多得多。
她向夷山的深处走去。
那里比双河县的条件更为恶劣,气候更寒冷,能生产的谷物更少,商人和工匠作坊几乎不存在,可是夷山深处也有其他地方所不能及的好处,第一,夷人们彼此之间的仇恨不比他们对山外人的少,这也就意味着不管怎么粗暴对待他们,他们都不太能拉到援军造反,第二,夷人的大祭司已经丧命在双河县城之外,随行的精英好手尽没,此刻夷山中群龙无首,再怎么折腾都不会有人天降救兵,第三,古鲁大神……
古鲁大神?
想到她常年敬拜的神,乌吉达一阵恍惚,后背不知不觉沁出一层汗来,她,她是怎么了?
她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整个大地和天空就像纺轮一样疯狂地旋转了起来,从未见过的寺庙,树上悬吊的尸体,从河里爬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死人,死亡,死亡,唯有死亡是最终的归宿,是灵魂的甜美之乡,没有疲倦,没有害怕,没有悲伤……哦不,她想起了那些腐烂但依然前进的骨骸,那爬得膝盖磨烂的婴孩,奇怪的天空,奇怪的……
“来啊,来啊,我需要你。”
古鲁大神向她发出了召唤,她认得这召唤,古鲁大神的八只手臂在她眼前舞动,于是她明白了,在青州城中,古鲁大神已经召唤过她了,现在,又是一次。
绝不能让古鲁大神发出第三次召唤了。
她非常勉强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仍然冒着冷汗,双手叠在一起,向她的神明念出了一句祈祷文。
古鲁大神回应了她,它的神力落到了女祭司身上,祛除了她的疲惫和伤痛,然后,她的视野恢复了正常,眼睛重新变成了清澈的黑色,古鲁大神退回了它的世界。
她举起手来,这次,不用铜铃,她就召唤出了无形的神使,把一只野鸽子扑到了她的面前。
乌吉达直接折断了鸽子的脖颈,将鲜血洒在了最近的树下石块上,向古鲁大神做了一次极其简短的献祭,然后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在石头上敲出火来,烤着鸽子吃了。她做饭的手艺极其拙劣,幸而夷人们在吃的方面从来不讲究,狼吞虎咽地吃完后,她在附近的树上给自己找了个休息的地方。
比起直接赶到指定的目的地,弄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也许更重要,她想。
第三十二章 黑山
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之时,乌吉达已经越过了双河县的最边境的山村,她本来就是善于在黑暗中翻山越岭的夷人,又是有神力加身的女祭司,此行一路静悄悄地,没有引起任何村民的警觉,但是此刻她站在阳光下却生出了从未有过的迷茫。
她清楚地记得这条道路,不会错的,古鲁大神的合格祭司是不会在走过一次的道路上失去方向的,何况是两次,她和她的同伴们曾经在此畅饮主人家端出的米酒,大祭司曾经为这户人家赐下了祝福,而今……这户人家发生了什么事?
夷人形制的茅屋立在阳光之下,夷人打扮的男女坐在庭院中饮酒玩耍,他们的面孔,她都熟悉,甚至能叫出他们中的两三人的名字,以及背诵出他们家的家谱与自己家族的某代的亲戚关系,如果她不是古鲁大神的女祭司,一定已经迫不及待地走进大门,报出自己土司女儿的名号,要求他们提供坐骑和随从了吧。
但是,她恰恰是古鲁大神的祭司。
这座建筑已经不在古鲁大神的祝福之下了。
它和周围的森林一样弥漫着黑暗的气息。
派刚土司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身在何方,他是个非常实际的人,一向只考虑对自己有利或有害的事情,因此,他在看到远处黑黢黢的山脉时,就下达了停止前进的命令,那是他在出发前就与华林约好的,此次旅程的终点。
“黑山那边是什么?”华林向他问道。
“那里是古鲁大神之地。”的确,凡是见到那些山脉的人,对于那些山属于某个非自然存在都不会有什么质疑,那些山太奇异,太可怖了,与夷山中的其他山脉完全不同,它们既不高大也不险峻,但是没有人会有攀登它们的念头攀登它们做什么呢?黑山中的每一个山头上都寸草不生,也没有任何飞鸟停留,所有的山都遍布着黑色的尖锐碎石,在这些倒刺般的石头下,你连一株小草或是一只蟋蟀都找不到。曾有人攀过附近最高的山峰望去,说黑山至少有一百座这样的山头,宛如大地上的一块深深的伤疤,那个亵渎的家伙随即遇到了可怕的命运,不过他的话在某些怀有异心的土司家族里传承了下来,派刚土司的家族就是其中之一。
黑山与黑山之间的地面,也完全由那些尖锐的黑色碎石铺满,只有一条由奴隶们清扫出来的羊肠小道通往黑山深处,那条道路,派刚土司走过数次,据他所知,走过三座山头后就是小道的尽头,大祭司的修行之所。
讨好大祭司的夷人贵族们不断从山外运来奴隶、牲畜、酒和粮米,大祭司和他的手下在这一无所有的山中什么也不缺,他的身边日常跟随有一百名徒弟和仆人,过得比所有的土司都阔绰。派刚土司承蒙他的盛情,在他的庭院里住过一周,每一天,大祭司都向古鲁大神杀牛为祭,他的女儿乌吉达就是祭祀仪式的助手之一。
乌吉达作为祭司应该知道更多的情况,比如他们从来没听到过杀牛时的悲鸣,以及他们从来都是空着手回来的,那些牛只是怎么处理的呢?太过现实的派刚只关心自己的女儿又得到了多少神力,对此不闻不问,华林不得不命他询问留在嘎拉洞的其他祭司,糟糕的是,那两个祭司没有乌吉达的地位,他们所能说出的情形就是,古鲁大神的大祭司每一代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他们日常称呼的大祭司是其中道行最浅的一个,他们说,另外两个的修行之地,在更深的山里,那里不是凡人能到的所在,所以也没有什么羊肠道路能够通到他们那里去,他们不需要夷人贵族的奉献,古鲁大神自然会赐予他们一切。他们的任务就是为古鲁大神看守门户,因为黑山的尽头就是世界的尽头,尽头之外,是无数的恶鬼。
他们所知道的就是这些,更详细的他们就不知道了,乌吉达也许知道一些,也许不知道。她的地位虽然尊贵,究竟年龄太小了。
贸然进入黑山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华林也知道,但是,夷人祭司的描述,与他在奇云峰上得到的知识暗合,黑山的尽头,就是连接丹霞国的荒漠,不,那个在地图上标注为荒漠的地方,其实就是“夷外鬼国”,也就是,拜死教的根本之地。
“派两个最机敏的人去看看大祭司死后那条羊肠道有什么变化,但是不要越过黑山的第一座山。”
在思考了一番后,华林向派刚下达了如此的命令。
派刚也很乐意执行,他在离黑山很远的地方就扎下了营地,给所有的人包括奴隶都分发了够用两天的补给,让他们尽力喂好马,擦好刀,将剩余的货物聚拢在一处,准备等第二天日光升起后,整理好队伍,再派两个最敏捷的小伙子骑着快马去远远查看一番,等他们回来就立即拔营向回走,为了避免可能遇到的阻碍,他还准备奉献出所有剩余的货物和驮马。
他对于普通祭司并不惧怕,可是能让华林严肃思考的东西,再怎么认真对待都不过分。
为此,他声称自己不值夜,却准备在入夜后偷偷爬起来,提着刀查看营地中是不是有人糊涂到滥用补给,他多分发一些补给是为了他们万一失散用的,不是给他们大吃大喝用的。
但是,还没等他从树后探头,就听到了一些极不寻常的动静。
整个营地,好像,在他没有下达命令的时候,就拔营了。
不,他们根本没有拔营,他们将货物和拴住的马匹以及他们没有佩戴在身上的刀剑弓矢都丢弃在原地,排成了长长的行列,向远处的黑山径直走去。负责看守营地的值夜人走在最前,其他人跟在他们后面,他们没有打火把,脚步寂静无声。
留在原地的派刚土司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营火的噼啪之声。
第三十三章 逃离
冲出去把那些人叫回来?派刚土司想都没想过,那可是一队最为精悍的夷人武士,在野兽毒虫和其他夷人连绵不绝的攻击中一直走到了这里的夷人武士,不是什么咩咩叫的小羊,可以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拦住的,同样的,能让他们抛弃自己赖以为生的武器,支持他们跋涉这么久的财物,排队向黑山行去的力量,肯定也不是派刚土司所能面对的。
他刚才还握着自己的刀子,现在却紧紧地抱着跟前的树木,缩成了一团,尽量不发出任何的动静,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阳光重新照耀在他的头顶。
接着,他就朝着来路径直冲去,既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在乎被留在原地的武器、财物和拴起来的马。
派刚土司在掠夺方面是个极其贪婪的土司,但是他从来都懂得钱财乃身外之物的道理,在需要的时候他也能做到极其的慷慨,被丢弃在营地的财物就算再多十倍,他也不会回头看上一下反正,这些财物的主人是华林,不是他派刚,他在心中早就做好了计算,如果华林有能力对付山中的力量,他自然可以取回这些财物,若他不能,难道指望被他俘虏的派刚能吗?
他在山里艰难地跋涉了两天,才走到骑着马一天就能到的山寨,他又在这个山寨外徘徊了半天,终于找到机会,砍倒了一个牧马人,骑一匹马,带一匹马,朝着嘎拉洞的方向疾驰而去。
为了夺取这两匹马他费了不少功夫还对前几天一起畅饮的夷人的下属动了刀子,可是这一切都是必要的。他怀里有不少银钱,如果在前几天,他还带着五十个手下的时候,尽可以在这个山寨里买到二十匹马,可若是他像今天这样没有带着五十个手下,那么显而易见的是,他的银钱也好,他本人也好,都会成为山寨的新财产这就是夷人的社会法则。
派刚土司想得到的是马匹和补给,不在乎的是钱银,最不想的就是冒险亲自杀人,他是土司,不是炮灰奴隶!可他在这社会法则下,只能选择冒险杀人!而他得到的也仅仅是用来赶路的马匹,没有他急需的补给!
这意味着他在接下来的多日里,还得继续过着野人一样的生活,以偶尔捕猎到的野兽和采摘的野果为生,他所携带的财物在他孤身一人的情况下,和山上的石头一样毫无价值!
如果不是给他引来更多的灾祸的话。
“这些无法无天的野人!”派刚土司不得已咀嚼着几条树皮下掘出的幼虫填肚子的时候,对夷山的旧制度充满了仇恨的怒火,他怀藏银包里最小的一块,放在正常的交易中,够买一头猪加一坛子酒,能招待十个武士饱饱地吃一顿,在此时却什么都买不了。他贵为土司的子嗣,不能说不是个好猎手,但是他一直习惯骑着马带着狗捕猎,对普通猎人放夹子挖陷阱使鱼叉的本事,那是完全的外行人,何况他害怕遇到那些来打猎的夷人,也不敢靠近那些最好的猎场,一来二去,竟然沦落到靠虫子吃饭了。
要说夷山自相残杀的社会给他带来了什么好处,就是他的武器和盛水的葫芦、打火的火石等物一直贴身携带,使得他在匆忙的逃亡中不至于赤手空拳。
但他要是有的选择的话,怕是情愿不要这些武器,也希望能够在遇到的第一个人家,用他所带的银钱换一顿正常的饭菜,不用生死搏杀就能买到一匹代步的马。
两天后,他杀了较为衰弱的一匹马,总算吃上了一顿饱饭,土司做饭的手艺比普通夷人厨子的手艺更烂,又没有盐,那几天前还多的没地方放的盐!但到底能填上肚子了!这也意味着,他在接下来的旅途中,没有可供替换的马了,万一剩下的这匹马逃走或是摔瘸了腿(这在山路上很常见),他就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走过那些对嘎啦洞势力充满了仇恨的邻居了。
派刚土司自认为是一个理性的人,他的那些邻居却很可能不愿意收取赎金!可要不是杀马吃肉,他觉得他见到他那些老邻居的机会都很渺茫了!
回到嘎啦洞的时候,他的旧日手下几乎都认不出这个老土司了,他的体重减到了只剩原来的一半,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华林看到后给他开了一副黄连汤,在原有的老药方中配上止痉的木香,命令其他人暂时只给他吃米汤,不许给酒。派刚对这些措施毫无怨言地接受了,他明白现在自己还有被治疗的价值,这就胜过许多空话的安慰了。
他将自己的所见所知都如数告诉了华林,然后就得到了休息。
他又喝了一碗温热的米汤,倒在床铺上安心地睡去,在华林的势力范围内,他不怕任何人的偷袭了,这种生活的可贵之处是他从前所不明白的,因为他从前和其他夷人一样,只知道一种生活方式。
他的肚子还在咕咕地响着,但是他终于有人照顾了这点使得他放松了一切紧绷的神经,闭上眼,飞快地进入了梦乡。
梦像黑夜一样包围了他,啊,他在黑夜里,繁星在他的头顶上闪耀,只是有个地方不祥地空了一大块,不过派刚土司根本顾不上注意到这点,他面前是那可怖的黑山,大地上的伤疤,夷人祭司的圣地,他们在那里看守着……看守着……他忽然想起来,乌吉达当初对他说,他们在那里是,是看守,是……来不及了!他距离那些仿佛发出呼唤的山是那样地近,而在许多一路伴他走来的忠心下属正排着队往黑山的深处走去。
他们一起转过头来望着派刚,他们的眼睛是白色的,没有瞳孔。
他们用没有瞳孔的眼睛凝视着土司。
许多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睛在他们身上张开了,这些眼睛无一例外地凝视着丢弃一切逃走的土司。
于是派刚知道了,他从未逃离。
他们跟着他来了,就在这里。
第三十四章 信
派刚土司在无声的尖叫中醒来,浑身大汗淋漓,但是他现在顾不上这些,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这笼罩一切的黑暗令他安心,没有黑云中若隐若现的明月,没有那明月银光所照耀的黑山,更没有排成长列走向黑山的夷人们用无瞳的白眸凝视着他,它们或许就在这里,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再多的眼睛也看不见他,或许。
他用颤抖的手抓住从不离身的刀,在做了那样一个梦以后,他很难再次入睡。
不过没有这个梦,他醒来后可能也难以入睡,首先一路上的疲惫已经在刚才的小睡中得到了一些恢复,其次他在一路奔波中所受的皮肉伤此刻又开始隐隐作痛。华林没有处理他的这些伤口,派刚土司也不以为意,因为能在夷山中活下来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什么脆弱的生物,这点过几天可以自愈的擦伤就是他做嘎啦洞老大的时候都不会想到寻医问药的,何况夷山中根本没有医生。如果他们病得厉害,就会请祭司杀生献祭,祈求格鲁大神的神力帮助他们祛除病魔,这种办法非常昂贵,即使派刚这样阔绰的土司都不认为简单的伤口用得着。
土司坐在黑暗中,打算就这么坚守到天明。
他不打算生火照明,火光对他们没用,只会暴露他自己,显示他的胆怯,他的弱点,他很确认这点。
也幸亏他没有生火,没有看到他自己的样子,否则他很可能惊骇而死。
他身上那些细小的划伤和擦伤中,在翻开的血肉中,有无数白色的小虫在蠕动。
“那些并不是虫子,”不远处的小屋内,一面发着淡淡白光的水镜凌空而立,华林将手指点在水镜上,驱使水镜扭曲,放大图像,然后向肖千秋做出说明:“虽然看起来很像……但是它们身侧没有呼吸孔。”
这面水镜是他制作的第一件法器,用的材料是他从白衣庙的来的那面小银镜,以及夷人们这许多天里熬煮卤水时的冷凝水结成的二十四枚水精他没有像肖兴龙记忆中记载的方法那样,使用花上露水来制作水精,而是照着嘉罗世界的办法,以冷凝水来制作,这倒不是因为他觉得嘉罗世界的办法更优秀,单纯是因为,他手下的那些夷人做不来收集露水的精细活,夷山也不是奇云峰,没有那许多奇花异草供他收集露水。
“它们可能是直接吸取夷人身上的血气。”肖千秋说,在制作水镜时他看到华林用的竟然是锅盖水,大吃一惊,没想到煮盐的锅盖水所提炼的水精居然比仙花露水所制的更多,品质更好,此时便也跟着凑上热闹,品论一番,希望能从这个来路不明的灵体身上挖掘出更多有用的秘法。
“也有可能……”华林点点头,将这些小虫再次放大,与他记忆里的各种寄生虫比较了一番:“它们不止没有呼吸孔,它们什么都没有,与其说是虫子,不如说是……对虫子的拙劣模仿!”
“那它们会是什么呢?”
“应该是黑山的那位送给我的礼物。”华林说,他有预计过黑山里的存在会污秽接触到的事物,所以命令派刚等人切勿接近,他之所以选择派刚土司作为队伍领头人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派刚是个非常讲究实际,对身外之物不大关心对神秘世界更不关心的家伙,若说普通人中间有哪种人不易被污染的,作风蛮横奸诈的派刚土司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只不过没想到商队还没有接触就沦落全灭,唯一逃回的派刚土司不止是报了信,他还把“信”本身给带了回来。
“幸亏夷人们习惯自相残杀,在商队全灭后他没敢进入沿路的任何一座村寨,唯一近身接触的牧马人也被他杀了,否则,搞不好周围已经是夷外鬼国了。”华林一边说,一边旋转着镜面,再次从不同的角度观察那些“虫子”。
“夷人们所看守的,就是这个东西吗?”
“不,我已经说过了,这只是‘它’送给我们的礼物,‘它’应该还在黑山之内,否则商队里的那些人就不会走向黑山了,如果黑山里是‘它’的半身,那么跟着这土司来的充其量也就是‘它’的一枚指甲罢了别忘了,商队还没有进入黑山,他们得到的命令中也没有任何一条让他们进入黑山,所以这是我们的机会。”
说完后,华林站了起来:“远观不如近临。”
他要在最近的距离内好好地观察一下,跟随派刚而来的,究竟是什么。
第三十五章 围困
派刚土司的眼皮跳了一下,他将身体蜷缩了起来,这个夜晚看起来会很漫长,他的精神也不是很好,但是,他觉得自己坚持到天明不是问题,毕竟他经历过很多次比这次条件更差的夜间伏击,每一次他都熬了下来并获得了胜利。
在他目力不及的地方,那些白色的小虫开始从他的每处伤口渗出,现在可以看出,“它们”不是虫子,起码不是普通的虫子。
源源不绝地从派刚身上爬出的小虫,头部已经在地面上蜿蜒爬行,身躯还在不停地从派刚身上涌出,爬出的部分,很快就超过了派刚本人的体长,而它们在派刚体内的部分也不见得有丝毫减弱,派刚的体内究竟隐藏了多少这些虫子的部分?他的身体,可还有剩下的,属于他自己的部分?
警惕地观察着黑暗中动静的派刚并不知道正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一切。
他的确非常警惕了,可他没有观察这种力量的能力,若是祭司乌吉达在这里,她或许会“听到”动静,从而推断出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曾经亲身多次参与必须靠耳力战斗的夜袭的派刚土司本人,什么都没听见,那不是人耳的耳膜能够听到的动静,所以他在紧张中仍然因为黑暗的庇护而感到安心,这也给华林减少了很多麻烦他需要的是活着的派刚而不是被吓死的派刚。
华林站在屋外,将自己天眼所见的东西与肖千秋共享。
“霍,这究竟是什么?”肖千秋必须承认,他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东西,虽然这东西给他的感觉异常地熟悉,非常不怎么愉快地熟悉,从派刚体内涌出的那些东西的深处,是一团稠密的黑油,不仔细看,就像是夷人土司体内的一块污迹,作恶多端的夷人土司,自然不会拥有澄明无秽的内在,若不是有天眼,还真的难以分辨:“这好像是……”
华林静静地立在原地,等待肖千秋的记忆梳理。
一个形状奇特的青陶陶罐出现在了他的意识之中,陶罐本身是圆形的,简单地涂了一层青釉,古怪的地方是,陶罐的顶部有好几个圆形的类似壶嘴的东西,像是一束扎起来的竹筒,却又没有通常陶罐上的盖子,这是肖千秋共享给他的图像。
“拜死教使用的尸灵罐,他们会设法将活物塞进罐子,等它们腐化后,倾倒尸油作为他们祭仪上的用品,我们曾经打破夺来的几个罐子,里面就是类似的这种黑油,极其地粘稠,普通级别的符纸制作的一切东西,一旦被粘上就失去效力了。”肖千秋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他们的新手僧侣,会将特殊秘法饲养的活老鼠和七只黑甲虫塞进罐子,然后饮用制造出来的尸油,这是他们正式修炼的第一步,以后,每晋升一次,塞进尸灵罐的东西都必须升级,据说,高级的僧侣,会使用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死婴和其他的污秽之物。“
华林默默地点了点头,宇宙中任何的力量都需要代价,拜死教的巨大威力所需要的代价显然不菲,那些僧侣得到了“不死”,可他们活着的每一天在局外人看起来都是生不如死。
“这很可能是他们的高级僧侣所制造之物。”肖千秋总结说。
“也有可能是比高级僧侣更高的存在。”华林安详地替他补完。
小虫的头部已经触及了小屋的墙壁,只是在墙壁上爬过,墙外所贴的几张笔迹潦草的符纸表面就已经开始发黑,然后一张张地失去了咒力,从墙壁上掉了下来:“好厉害的污秽之力。”
“他们就擅长这个。”肖千秋的语气也是难得的凝重,能够攻下奇云峰,拜死教所依仗的可不仅仅是数不尽的死人,他们的各种污秽法术算是给了真仙们一个惨痛的教训,当然,其他愚蠢的仙家给予他们的助力,同样不可小看,没有善于玩弄人心的五色仙家的助攻,拜死教没那么快打破奇云峰的防大阵,奇云峰也许能多守卫个几天。
接着,失去了符纸保护的小屋墙壁,同样显示出了被污秽的迹象。
“墙壁会瓦解,柱础会崩坏,屋顶随即坍塌,将不敬尸神的、妄自尊大的凡人埋葬在他们亲手修筑起来的棺材里。”肖千秋复述所记忆的,拜死教赞美尸神的赞歌,如今他算是亲眼看到这赞歌,知道它有多么写实了,小屋眼看就会成为将派刚土司活埋其中的“棺材”,在一般情况下,这确实会是被害人亲手修筑或买来的“棺材”。
随着墙壁的崩溃,那些细长的“小虫”呈放射状往四面八方而去,它们将要污秽遇到的一切如同它们污秽派刚土司本人那样,没有什么能阻止它们前进,除了……
它们的脚步突然猛地停滞,漆黑一团的气焰在它们的头部凝聚。
华林的唇边展露了笑容:“看来效果不错。”
“你用了什么?”即使肖千秋也好奇起来,他和华林现在共享一具身体,可谓同进同退,从派刚回到嘎拉洞,他就看到华林给派刚开了张药方,还有往墙壁上贴了数张一点都不高明,非常符合他学前班教育水平的符纸,难道是那张药方?可他从未听说过黄连对拜死教有什么奇效,治腹泻倒还马马虎虎。
“我没用什么,只不过,我一直在为遇到什么,有做准备而已。”华林高兴地说。
“盐!”肖千秋登时明白了,整个嘎拉洞和周围,已经被这些天大量生产毫无销路的盐塞得满满的了!这些东西就像普通的货物一样被捆扎得一堆一堆的,而派刚本人与他所有属下的记忆里,这些也就是普通的,给人吃的货物罢了!跟随派刚回来的,要是黑山里的“那个”,可能还会识破这诡计,可跟随派刚回来的,就像华林说的一样,只是本体的“指甲”,它可能得到的派刚的记忆,反而会误导它!让它以为,这里屯着这么多盐包,不过是一个贪婪成性的主子拿来换钱的货物!
“正是,”华林解释说:“在我们那里,这是最基础,最普通的,净化污秽之物。”他在夷山里费了那么大的功夫煮盐,为了帮助夷人跑步进入资本主义?才不是。他是巫师,不是圣母,为了保命,这才是他干得兢兢业业的理由暂时不能在质量上胜过对方,就先从数量上赢过对方!就算没赢,起码也能死对方!不过后面一句就不必告诉肖千秋啦!
说完,他手持银镜,走上前去。
第三十六章 恶灵
从派刚土司体内涌出,渗过小屋墙壁的众多小虫此刻已经不像是什么虫子了,他们的外观看起来更像是青州面馆所售卖的长面条,不同的是这些更加细长、令人作呕的“面条”以诡异的方式在地面上游动着,铺满了小屋的周围,它们的头部有仿佛燃烧着的黑色火焰在盘旋,这些火焰聚集在了一起,涌动翻滚着,突然,一道银色的光照在了火焰的中心。
华林一只手高举着银镜,一只手举着点燃的符纸,数十面扭曲的水镜应召而现,将光从四面八方反射到那团翻滚着的黑色火焰的中心,照耀得四周毫无黑暗,一切纤毫毕现。
本来已经在黑焰中心隐约出现的一只女子之足在这强光照射下晃了一下便如青烟般消失了。
又是一击奏效。
这次的成功,看起来非常轻松,实际却是仰仗了华林的天眼天赋和前生的巫师知识,必须在沟通另外一个世界的“门”还没有完全打开的时候,在旁边加以适当的干扰,使得双方的坐标出现错乱,才有可能完成,所以尽管成功了,华林的脸上也没有笑容。
肖千秋也是一样。
这个女子之足,让他想起了青州城里的花神庙,同样的绝美而邪异,只不过,这次临时现身的“影”竟然比花神庙中蓄积了许久,又有众多信徒在侧的那个神像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和邪恶感更重,而且……还有些微的不同,到底不同在哪里,他一时间说不上来,况且,战斗仍然在持续,他便将疑问压在心里,随时准备支援华林,因为就如华林所说,一旦他出了意外,被禁锢在开山钥匙里的肖千秋的下场就是在这群野人中坐天牢。
黑焰中的影像消失了,黑焰可还在盘旋!
可怖的嘶嘶声铺天盖地向他们袭来,越来越多细长的“面条”顶着黑色的焰气从正在坍塌的小屋中喷涌而出,甚至连周围一些盐包都出现了斑斑黑迹,不一会儿,已经有一些盐包垮塌,里面的盐出现了宛如烧焦的痕迹。
这些“面条”的污秽之力实在是太强了,连本来就是用来辟邪除秽的盐,竟然也被污秽了!
华林冷笑了一声:“我这里放了四十吨盐,损失了一吨,还有三十九吨呢!”
肖千秋不知道他所说的“吨”是个什么计量单位,不过能明白他的意思而且知道近日来煮出的盐实在不少,所以也知道这些“面条”暂时也确实突破不了“盐业包围圈”,当然,只是暂时而已,就算这些“面条”蠢到不知道往一个方向集中进攻,它们最多一昼夜就能突破这个包围圈,接着就是污秽远近,像瘟疫一样四散华林所说的“夷外鬼国”确实有可能在夷山中复制!
“既然如此,它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样做?”
“因为越大的动静,代价也就越大,”华林冷淡地回答道:“特别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他扬起一只手,那只握着银镜的手,二十四面水镜围绕着这面银镜飞旋:“只要角度巧妙,一个人也能成团。”他说,接着,他问道:“有什么适宜用来驱邪除灵的咒文?”
“……”
“你们之前又不肯教我。”华林说得理直气壮。
的确他之前是被塞到了类似学前班的蒙班,还没学过几课,但是,他明明有吸收肖兴龙的记忆!如今火线求教,分明是借势敲竹杠!
“肖兴龙所学的都是肖家本家仙术,而对付这些……”华林一指“面条”们顶部翻涌得越来越黑暗的火焰,沉声道:“还是火行仙术更实用。”
“……”
肖如韵曾与华林言说过,百眼国青横云三州内多是木行、水行法术,其余的连土行的都少,肖家所修便是水木这两脉,所有族人看到本家有三位真仙,便觉得这是一条通天大道,怎会放着有资源、秘籍的本家仙术不学,去别处学习与本家仙术相逆的仙术?肖兴龙身为最被看好的真仙嫡子,更是勇猛精进,心无旁骛,与本家修行无关之物一概不看,累得华林想知道高级一点的火行仙术,还得火线求教。
“他有学雷法。”半响,肖千秋回答道。
“雷法只能击溃震碎,这些东西不是活物,还是用火焰,才能把它们送回它们该存在的地方。”
“听着!”肖千秋将一道咒文在华林面前显形,那确实是一道极为高级的符文,纷繁复杂,也许是肖千秋故意挑选的他所知的最高级的火行符文:“火行仙术与其他仙术不一样,力量不够的话,强行驱动会焚烧自身。”
更多的盐包腐朽衰败,在他们面前化为黑灰,很快就连黑灰都不复存在,地面上留下的只有深深的污秽痕迹。
他们的确还有时间,只是时间不多了。
华林飞速描绘符文,没有一笔差错,没有一笔偏斜,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了适宜的地方,最后,和肖千秋所想的不一样,他没将火符掷出,而是将符文贴到了银镜的表面。
二十四面水镜同时也出现了符文。
符文从二十四个方位被投射到了越来越浓重的黑色焰气上,蓝白色的真正火焰随即亮起,已经坍塌了一半的小屋屋顶和周围响起了连绵不绝的爆炸声,而黑焰也被这火焰焚尽。
华林从银镜上取下了已经化灰的火符。
在他面前,那些灰白色的“面条”层层叠叠,越涌越多,任谁都可以看出,只需要一点时间,黑焰仍会重现,而他们不可能搬来更多的盐包了。
第三十七章 决斗
不可能的意思是,华林所学到的仙术中不乏能够搬运一包,两包甚至五包盐护在身前的,但是,他搬来一包盐护在身前,其他地方的盐就会少一包,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这就是这些“面条”看似无脑,实际再稳妥不过的战术它们在遇敌时并没有集中力量向华林扑来,仍然向四面八方而去,一步步地腐蚀那些盐包,只要华林等人有一个方向没有守住,它们就能立即大举扩张,污秽所有!
圆阵是从野兽到武将都喜爱的防御阵法,草原上的野牛常常围成圆形,尖角对外,防御狼群,这些诡异可怖的“面条”倚仗源源不绝涌出的同伴,硬是把圆阵打成了滴水不漏的进攻阵法!
华林又书写了一张高级火符,掷向地面,这次没有黑焰之气,火光只在“面条”堆里闪了一闪,就消失了。
他毫不停滞地开始书写第三张,在他面前,更多的“面条”从小屋中加速喷涌而出,视力不好的人看过去,会以为那里有个白色的喷泉。
“那个夷人还活着吗?”肖千秋忽然发问。
“还活着。”拥有天眼的华林是能够看到小屋里的情形的,派刚仍然一副警惕的表情抱着刀坐在已经塌了一半的小屋内,自以为一切还在掌握。
“他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肖千秋问道:“比如物品,或者……”
“你想说?”
“拜死教从不吝惜任何人的性命,毕竟他们中最为低微的僧侣也能随时让一个死人从坟墓里爬起来替他们做事。”肖千秋慢慢地从回忆里搜索有关拜死教的一切信息,这些信息现在想起来未必可靠,因为从拜死教进攻奇云峰的阵仗来看,他们之前只占领了夷外鬼国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啊!还是,他们担心百眼国的众仙家藏有他们所不了解的法宝,才一直隐忍到有仙家叛徒给他们传递消息之后才大举进攻?
“你的意思是,杀死那个夷人,就可能阻断这些东西?”
“焚烧他更可靠一些,死亡从来不是拜死教的阻碍。”肖千秋说:“我们会打碎拜死教的偶像,砸毁他们的祭坛,杀死所有与他们有染的信众……现在看起来,还是做得太不够了。”
“的确。”华林点点头,他又抽出了一张符纸,只不过,这次他将符纸贴在了袖中抽出的银质小刀上:“那就以那个夷人为目标试一试现在涌出来了一些,他体内也就少了一些了。”
“才一些?”
“应该有出来五分之一的样子。”
“五分之一……”肖千秋失声道,在他们面前,那些“面条”光是积累起来的高度就有普通两包盐那么高了,真如华林所说,那么它们甚至不用腐蚀,只需全数涌出,就能直接从盐包上方爬过去了!
“如果那个夷人的气血魂灵不能滋养它们生出更多的话。”华林毫无动摇地将所说的话补完:“所以这次不能遁走啦,还是尽力吧。”
没等肖千秋反对,他高高跳起,轻盈地一跃,随着他身上所贴的几道“顺风”符依次亮起,一道轻风吹过,将他托送到小屋屋顶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但是,众多新涌出来的“面条”头部的稀薄黑焰虽然还没浓重到翻滚的地步,污秽他身上的这几道“顺风”符却是绰绰有余,眼看着离小屋还有五步之遥,他却怎么也阻止不了下坠之势了!
华林小刀一挥,以己身为心画了一圈,银刃上火符炸裂,硬是将落地之处扫出一片白地来,落地一跃,已经站在了坍塌的茅屋屋顶,也就是派刚土司的正上方,左手一翻,又是一张符纸贴在刃上,一声轻喝,向下直插!
如果他以为这么简单就能解决,那就大错特错了!
无数涌动的面条立即将烧出的白地填完不算,还有两三条已经刺入了他的身体!
它们会以他的血肉为食,滋生出更多的同类,直到将他彻底消化!
白光从华林的体内放射而出。
“镇。”他说。
那是开山钥匙的光辉,那是曾经在白衣庙充当魔域镇物两百年的仙家至宝。
周围所有翻涌的“面条”忽然都像失去了水分的干燥面条似的一节节断裂,不久它们不但失去了形状,并且连存在都渐渐维持不住,再过一些时,除了被深深腐蚀的地面,坍塌的茅屋和毁坏的盐包,没有任何邪物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
第三十八章 明算账
“哼。”肖千秋说。
现在他已经看出,刚才华林被那邪物包围是真,至于被邪物刺入体内嘛蜃珠又立了一功。
以他的道行,看破蜃珠的幻术原本轻而易举,但是之前这邪物无坚不摧的污秽之力给了他很深的印象,而华林一系列的鲁莽举动也让他有了不出力就真的得留在这堆邪物里头的感受,在这些被华林有意造成的潜意识的影响下,他说出了本来预备作为一个大砝码的咒文,这次他是不动声色地被吃了一亏,于是,他转向被镇住的那妖物,想看看让他付出如此代价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华林已经将他所说的“死神的指甲”用银刃挑在了手里,近距离看去,那是一团诡异扭曲之极的东西,勉强要去形容的话,就连真仙也只能说:“像是有很多头和很多尾的蠕虫彼此厮打纠缠在了一起,只不过以我们的认知无法区分它们的头和尾,而且有可能它根本就没有头和尾”,这话其实连形容“它”的外形都远远不够,蠕虫不会给人那种枯死的树根般的质感,枯死的树根也不会给人那种蠕虫般的滑腻感,而压倒这两者的,是“它”无时无刻不透露出来的,与现世格格不入的气息,一种非自然感,考虑到这还是“它”被仙家至宝镇压后的外形,“它“的原体有多么恐怖是简直无法想象的。
”这是什么?“肖千秋问道。
华林没有立即回答,他盘腿坐下,左手一招,一坨盐块飞到了他面前,这是从后方的一个还没有被腐化的盐包里取来的盐,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坨妖物放了上去,一刻,两刻,盐块没有发黑,也没有变成灰尘。
妖物似乎已经被镇压而失去了力量。
但是肖千秋和华林都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坨盐块的晶体已经有了细微的碎裂,再多放一、两天,就不好说结果如何了。
”危险的东西。“肖千秋想,而华林想的更远,他想到了鸡鸣村里的白衣庙,想到那些行着莫名其妙事情的村民,想到一个个腐化堕落的穿越者,想到一直被用在白衣庙这个微不足道地方的仙家至宝,这个世界,的确为挽救它自己而竭尽所能了啊!
拜死教不像仙家典籍里记载的那么简单,那白衣教呢?曾经在玉带国之战后悄悄兴建白衣庙镇压魔域的白衣教,曾经”圣女下嫁“导致仙骨血脉在鸡鸣村一带代代流传的白衣教,与他穿越后将仙骨与至宝二合一,真的只是巧合吗?
恐怕不是……
凡间的父母,知晓女儿私奔还要追缉,这白衣教的圣女突然去了仙骨嫁给凡人,教内就算不管,怎的连替代她职位的人,也没派来一个?还是,白衣教,也如奇云峰一般,出了绝大的事故,以至于根本顾不上镇守魔域之事,而所谓的”白衣教圣女思凡下嫁“其实就是肖如歌”嫁人跳船“的一个变种?
自愿抽去仙骨,嫁作农妇,为夫家挨打受气,卖儿卖女,凡人眼中的极品浪漫,很可能只是”自污避祸“!
搞不好,那个白衣教圣女根本就没有死!
”也许只是我想多了。“华林暗叹一声,将注意力转回了手上的邪物,对肖千秋说道:”就像我所猜测的,是黑山里那东西的一片指甲不是说‘它’真的有手指头,而是说它的部位和重要性。“
”凡人的指甲都可以用来炼制刀剑。“肖千秋知道吸收了肖兴龙记忆的华林肯定也知道这点,他尽管说出无妨:”但是,你手里没有和它相应的材料。“
这点,华林也知道,集奇云峰之力,有可能找出适用于这东西的炼制材料,但是他又不是肖家的真仙老祖,没有机会动用那种资源,而且,他也不想用这妖物炼制法器,用它制出的东西威力再大,遇到本体搞不好就叛变了,他想的是另外一种利用的方式:”吃掉它更好。“他说。
”也长出八只手来吗?“肖千秋讥讽道。
”我吃了肖兴龙也没有变成男孩子。“华林耸耸肩,话是这么说,要消化这坨东西,肯定比吃掉肖兴龙来得危险得多,搞得不好,真的变成那东西的傀儡也说不定,不过……
一个声音突然远远地传来,好像是风送过来的,然而周围并没有风:”开门,开门!“
华林一听,脸色立即变了,要不是他,那简直可以说是要哭的表情,看得肖千秋一阵纳闷:”这是谁来了?“
”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