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激战
凄厉的尸神鬼号声一次又一次地回荡在青州城的天际,昔日的州城已经在今日褪尽了所有的热闹繁华,大街小巷不再有人声,不再有犬吠,甚至不再有虫鸣,只有属于尸神的号声充塞着每一个角落,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能被唤起的尸体都将自己曾经的家园抛在了脑后,加入了向奇云峰进攻的队伍。
奇云峰作为三州第一的仙家,绝非束手就擒者,密如蛛网的青白色电光在飞龙湖的黑色水面上跳跃着,将整个湖面照得宛如白昼,被它们击成飞灰的死人是如此之多,甚至使得湖面靠近奇云峰底部的那一块都被黑色的尸灰云所笼罩了!奇云峰对付这些死人大军的手段还不止这一种呢!隆隆的雷声伴随着电光响起,一具具死尸还没离开水面就在水中被震得支离破碎,稍远一点的只有皮囊保存完好,内部的脏器骨骼无不糜烂,即使是尸神也只能让它们在湖底缓慢蠕动了!
然而死人的大军源源不绝,一千个死人被粉碎和焚烧,继之而来的是五千个死人,它们既不在乎伤亡,也不在乎自己的内脏和骨骼是否会在同伴的挤压下粉碎第一批到达奇云峰正底下湖底的死人已经在众多攀爬其上的死人的体重的挤压下接近肉泥的状态了,但是人肉叠成的攻城梯是肉眼可见的飞速升高了。
情势是这样的危急,肖千秋仍然没有加入到战斗中的意思,他也没有向家族中的其他修士发出协助肖公桥的号令,依然让肖公桥一个人操纵法阵应付来犯者,这一切看在肖在礼眼里,不由得十分心焦。他不是肖如歌那样的阴谋论者,不会想到肖千秋是否是故意借着敌人的手消耗肖公桥的实力,只是单纯地悲叹自己的资质庸碌平常,又将太多的时间花费在家族的庶务之中导致如今想帮一把手都不知道从哪里帮起!可笑他从前还教训儿子想的太少,如今看来,分明是自己和肖如歌一百步与五十步而已!
这是个有仙术也有邪术的世界,求道又是如此艰难,不将心思放在修行上,自己没有力量,遇到了敌人,平时亲热的三姑四奶,五叔六伯,又有什么用?
“来了!”肖千秋忽然说。
肖在礼被他这话说得一凛,赶紧朝水镜中看去,只看了一眼,他就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从飞龙湖的湖岸上升起了一从奇形怪状的“东西”,既像灌木又像藤蔓,它同时拥有灌木繁杂的多枝桠与藤蔓的扭曲,令人惊异的是,这么扭曲的存在上还开着一挂挂乳白色的小花,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芬芳的槐花,肖在礼几乎能透着水镜闻到槐花的香气,然而,就在芬芳的花簇旁,悬挂的是一条条黑色的、皱巴巴的、糊涂人可能会一眼看成是什么烧焦残骸的东西,拥有修士视力的肖在礼却不会看错,那一条条的都是人皮,而且,一条是他奉命去绞死的,渎职的原风铃祠庙祝,一条是他新任命的风铃祠庙祝,还有一条,赫然就是昨晚还与他夜话的妻子何金姑!
“她……她什么时候?”他咬着牙拼命克制着自己不使得眼泪掉下来,出口的声音虚弱无比,一定是他看错了,或者拜死教的那些人想用幻术干扰他们吧,一定是!
“昨晚。”肖千秋回答说。
肖在礼突然明白了,昨晚的那名僧人并不是带着干净的手来警告他们的,他出声之前已经为他们预备下了一份血腥的礼物,想到那时候他洁白的双手可能刚刚淌下了他妻子的热血,肖在礼就恨不得自己能重返那一刻,去活撕了那名僧人,或是让自己被他像杀何金姑那样杀了,怎样都好,只要不是坐在这里,明白自己的走投无路和无能无力,白白地活在煎熬之中:“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激动之中,他甚至没有对真仙使用敬语,都到这时候了,对本该出手却一直没有出手的肖千秋继续保持恭敬似乎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在礼,老祖不是你家的保姆。”警告他的不是别人,竟然是肖公桥:“我并没有要求他为我的儿子负责,他是肖家的老祖,只需为肖家负责。”
肖在礼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肖公桥的意思,原来他一直没有问起他唯一的儿子的情况如何,是因为他早已心下有数了!从百年闭关中出关,肖家仍在,兴龙不至,那么,肖千秋做了些什么,一切都已在无言中了他的确毋须为肖兴龙做什么,那本就不是他的义务。
他带着又羞愧,又痛苦的心态转过头去,肖千秋是肖家在这次遭遇战中最后的翻盘希望,他懂得,他明白,老祖不能为区区一个长老的妻子贸然动手,但是他希望……希望他能动一次手救下何金姑也好啊!
“常家全灭了。”肖千秋说。
“什么!”肖在礼赶紧朝水镜中望去,哎呀,一点不错,他刚才怎么只看到他的妻子呢?被悬挂在这扭曲物体上向他们示威的人皮可不止那区区三条,他很快就辨认出了一个又一个修士的残骸,然后他又看到了其他家族的,甚至是一个三天前才到达青州城的过路修士,那时候还与他寒暄过两句,知道他是附属于景家的一个小家族,到此预备寻访些古书的……这么多的修士常家还有真仙呢居然在没有任何动静的情况下……全灭了……他再也说不出什么指责肖千秋的话来他一直知道肖千秋是强大的真仙,但是他从未想过另外一个可能,常家的老祖也是强大的真仙,也许比肖千秋弱一些,可是可,竟然没能挺过一个晚上!
一个自从他生在肖家就没有过的念头陡然升起:“肖千秋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一次,我族真的是要完了!”
“传令下去准备战斗!”肖千秋的命令猛地把他的神智拽了回来:“战斗开始了!”
第八十五章 终结日
与拜死教的战斗正式开始后,正如乌吉达所预言的,滂沱的污秽血雨铺天盖地地降临在了奇云峰上,这些秽恶的污血一部分来源于攀爬奇云峰的百万腐尸,一部分来源于在这污血中现身的众多妖物,它们的外表与这个世界的任何生物都不相似,奇特到了这种程度连肖千秋都分辨不出这些妖物的哪一部分是头,哪一部分是屁股,也可能在它们身上,这两者原是一体的。
第一个爬上奇云峰的妖物是一团散发着剧烈恶臭的水泡形的东西,它向四面八方喷射有毒的汁液,被这汁液溅到的山石几乎在刹那间就被腐蚀得千疮百孔,仿佛一具石头的骷髅,而每当那些汁液腐蚀了什么东西以后,就会在原地形成一个小水泡,然后被大水泡吞噬下去,似乎这就是它的进食方式肖家的修士们迅速行动了起来,他们巧妙地闪避了那些剧毒汁液,向它丢掷冰冻的法术,将它冻结后以天雷法震碎,以为这样就对付了它了他们用这办法对付水族中的软体生物,非常有效然而这妖物不是普通的水妖可比,碎裂之后,它的每一部分又飞快地重新汇拢了起来,反而变得比刚才更加巨大。
更有经验的长老们指挥着其他修士改变了奇云峰的地形,让这个无目的妖物坠下了飞龙湖,暂缓了它的攻势,但是,与此同时,更多奇形怪状的妖物从腐尸们身上淌下的污血中爬了出来,响应尸神祭祀的召唤来到了这个世界。
肖家的修士们渐渐用完了他们的法术、丹药和法器,被尸神的大军从每一个战场上驱逐,向真英洞的方向压缩,尸神的僧侣们对肖家的败退毫不留情,在第一波的腐尸冲上了奇云峰,以它们满溢的污血让梅林法阵彻底失效的瞬间,天上的光柱就又开始了致命的打击。操纵这些光柱法器的僧人,就像农夫开垦田地般一遍遍地驱使破坏性的光柱犁开奇云峰的表面,将妖物和腐尸的污秽洒入奇云峰的深处如果常家人能够早一日预见到拜死教的人登上奇云峰之后会如此,怕是会对他们的致命同盟重新考虑了吧!他们哪里会想到,他们所珍视的道书、灵脉、仙草甚至丹药法器,他们以为拜死教会保留下来用以和他们交易的,在拜死教的心中,其实一文不值!
青州的灵脉从此不存在了又怎样?青州从此不能再诞生修士又怎样?青州以后……再无活人,又怎样!
这些只是活人会觉得可惜之事,在拜死教众人心中,乃是证明他们所崇敬之尸神伟力!
“纵有大国,人口数千万,车马鼎盛,万国往易,其实幻梦也!那大国,终无名,那人口,终无迹,车马鼎盛万国往来,都是幻梦,梦醒时,唯有累累坟冢……”拜死教的每个信众每天都会念诵的祷文早早就像他们指出,人必有死,国必有灭,唯有死亡是永远的,永恒的,因而也是真实和终极,所以,杀人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提早到达“终极”而已,他们杀了青州城的四百万人,其实是让他们早日到达那不会饥饿、不会寒冷、不会有忧愁的终极归宿,是一件至大的功德!
什么长生、修行,在他们看来,都是愚妄,妄图在幻梦中多耽误一刻的愚妄,而用这去教导其他人,更是愚妄中的愚妄,非得立即送他们去见尸神不可的,这也就是他们为什么还没打下奇云峰,就将自己的盟友常家先送去见尸神的缘故,常家垂涎奇云峰的举止,更增添了他们对“长生者尽愚者”这一信念的肯定,动起手来也格外地坚决。
奇云峰上发生的这些事情,华林并不知道,他依靠肖兴龙的记忆,在芝园深处找到了一处废弃的裂隙,那里原是为了培养一种特殊的山芝而挖掘出来的,培育没有成功,深隙被废弃成了芝园园丁们丢弃腐土和其他废弃物的所在说白了,就是一个垃圾坑。
他喝下一服自己配制的药剂,然后趁药性还没有发作之前,将自己深深地埋进了这个垃圾坑,当拜死教的妖物们终于攻破此处,到处破坏之时,也没有一个对这处堆积了有上百年秽物的裂隙有什么兴趣,更没有一个僧人发现这底下还埋藏着一个几乎没有心跳和呼吸的小女孩。
第八十六章 战后
等到他终于从药剂的效力中苏醒,爬出藏身之处时,整座奇云峰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了乌吉达曾预言青州城在三日之内就会荒芜如旷野,如今看来这预言竟然是如此地保守不光青州城,便是这奇云峰也在拜死教僧人以及他们召唤出来的死者和妖物的摧残下,变得处处废墟,看上去竟然比那开天辟地以来就荒凉的那些所在还凄惨了十二分。
就拿这灵芝园来说吧,本来在肖家的千年营建之下,此处高山幽谷、灵泉芳草,便是对修道一事一窍不通的俗人,看到如此美景往往也会生出旷达之心,然而此刻高峰倾倒,泉水四溢,华林举目望去,鸟雀无声、人烟绝迹,入目的不是恶臭冲天的腐烂尸块,就是妖物身上脱落扭动之物,前日所见的种种灵草古木全都浸泡在污秽的腐血之中,不但药性不再,怕是随便取一块就能污染一大片正常的水土。
远处尤可见到拜死教发起第一击的光柱还在嗡嗡作响地移动着,似乎是为了报复当日为梅林法阵所阻之仇,仍然在继续破坏奇云峰哪怕这山峰上已经不再存在比人还高的建筑了,它们还要在废墟上来回照射,把残骸破坏成残骸的残骸。
隶属于拜死教的年轻僧人喜悦地走过他亲手造就的这片废墟,族中的故老如数家珍地向他们这些没有在奇云峰上长大的孩子历数那些宏伟美丽的建筑,他每一样都牢记于心,不忘摧毁。他第一个下手的就是集合了肖家全族至宝的阅星堂,一想到那些满怀骄傲值守在阅星堂的肖家子弟、长老在这一击下灰飞烟灭,他们的亲人在废墟上哭号,他就感到一阵莫名的快意。
他已经找到了远比肖家的真仙们更值得他追随的真神,越是那些在肖家看作是至宝的东西,他越是要用真神的力量将其毁灭给肖家看,看,你们有什么了不起呢?只需一点点神力,就能毁灭你们所有!
他的身后,艳丽的肖如嘉亦步亦趋,两眼间尽是媚色。
当他们杀尽了肖家最后的抵抗力量,冲进真英洞,对躲藏在那里的肖家孩童大肆屠杀之时,有一些人主动投降了,其中之一就是肖如嘉不过她的投降只是幌子,她在露出媚笑时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催发了一张爆裂符,企图和他们中的随便什么人同归于尽他记得真英洞外的最后守卫之一和她有着相似的面容,她必定是为了替他报仇才假装投降的可惜,她有决心,有勇气,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和知识,拜死教的僧人轻而易举地就熄灭了那张爆裂符,然后杀了她。
敢于向拜死教僧侣举刀的女孩是得不到仁慈的死亡的,僧人在她的尸体上涂了防腐添香的秘药,又将她重新唤起,这个女孩长得不错,又身怀仙骨,会成为他们的一件好工具他知道,有一些堕落的仙家子弟,不愿遵守仙家的清规戒律,为了能在这种娼妇身上证明自己的雄风,什么都可以出卖,等他们知道这些娼妇都是拜死教炼制的死人之时,他们自己也就到了成为下一批死人的时候了。
除了伪装的花神庙等吸收信众的场所外,拜死教还在许多地方都开设了妓院作为据点,用来向仙家和官府进行银钱和美色上的腐蚀,这些妓院里有一些被买来作为掩饰的活人,但是主力都是像肖如嘉这样的活尸。它们就像花神庙里的偶像一样,表面是美女,其实是骷髅,而且是会杀人的骷髅。拜死教会向他们预备拉拢的目标献上这些活尸,若他们能坚持自己的底线,那么下一步,这些活尸就会将不愿被腐蚀者也变成死尸!
因为痛恨拜死教而冒死进行刺杀的肖如嘉恐怕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即将成为拜死教的礼品和杀人利器吧!
其他一些向拜死教投降的肖家人也被杀了,他们被杀或是因为他们的力量比肖如嘉强,或是因为他们看起来还不够驯服,或是因为……拜死教认为俘虏中必须杀一些以震慑其他人。拜死教既不承认生命宝贵,也没有签过什么善待战俘协议,俘虏们是否活命,完全看他们的心情,而他们对尸神都是极为虔诚的。
只有极少数的战俘活了下来,拜死教不留活口,但是在完成尸神的大计时有时也需要活人的力量,他们没把鬼国的人全部杀死也是因此。
肖如茵就是幸存者之一,这个胆小怯弱的女孩已经被拜死教的行径吓到失语了,正是这一点使得拜死教的僧人们看中了她,预备把她带回鬼国,在那里,她会受到进一步的折磨以确保她不敢违反拜死教的任何命令,依照以往的经验,会有一半以上的幸存者在“驯服”过程中死去,可想而知,拜死教的僧人们把这看作是必然的“损耗”,并不会有什么怜惜之心。等到她足够听话后,拜死教的僧人就可以把她送到一些守卫森严,对拜死教戒心极大的地方去,肖如茵的那口残余的活气可以确保她通过只有活人能通过的禁制,将拜死教的符咒贴到要害之处,从内部发起破坏。
等到那些地方被攻破以后,如果肖如茵侥幸还活着,她就会和肖家其他剩下来的活口一起得到尸神奖赏的死亡。
活着的战俘们已经被押到了奇云峰下,这是为了让他们的存在不至于再妨碍僧人们的法术他们要确保奇云峰上再不剩下一个活口,哪怕是一只耗子。
拜死教的僧人唱起了尸神的赞歌,向尸神祈求确认他们这一次的行动完美无缺,就在这被他们认为是无关紧要的扫尾活动进行时,突然一个变化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雪?”
晴朗的天空中,不知何时纷纷扬扬地飘荡起了无数的鹅毛大雪,天气是早已转凉了,但是这些拜死教的僧人是附体在尸体之上行动的,尸神只赏赐给了他们如同活人一样的行动能力和施法能力,却没有赏赐给他们如同活人一样的知觉,特别是这种和战斗无关的知觉。如果是肖家以他们为目标的冰冻法术,他们是能凭着尸神赏赐的灵觉及时察觉并闪避和反击的,但是……这纯粹的,不以他们个体为目标,而是真正的、自然的霜降,尸神赏赐给他们的能力就毫无作用了!
“下雪了啊,青州城……这么说来,肖千秋也死了吗?”在奇云峰的另一端,华林从纷飞的大雪中读出了肖千秋留给他的讯息他还记得肖千秋说过,他进入仙家之前,是一个在青州城的雪夜里冻倒的饥孩,而自幼生长在奇云峰上的肖如茵又告诉他,青州城从不下雪,再联系到这两日突如其来的寒风在肖家四季如春的奇云峰结界内都能感受到的寒风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在成为真仙以后,肖千秋以自己的力量压制了整个青州……说不定还不止……范围的寒冷之气,给予底层的孩子们以温暖和庇佑,千年如一日,结果就是新生代的人们再也不知道青州的冬天是能冻死人的冬天而当他判断出肖家再无幸存之理的时候,肯定也想到了这被他压制了千年之久的寒气猛烈地爆发出来,会给肆无忌惮横行霸道的拜死教僧徒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吧!
“啊啊啊啊啊啊!”从狂喜到绝望,拜死教的僧徒们只用了短短的一瞬间,千年寒气一爆发,会遭殃的可不止是那几个幸存的俘虏,他们的法术能够唤起死人和妖物,散布瘟疫和秽水,可是不能让他们飞天遁地,及时逃离这个范围大到把整个青州变成超级大冰坨的法术这究竟算不算一个法术呢?因为死人比活人冻结得更快,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
同样的严寒也降临到了那些出卖家族得以苟活的俘虏身上,他们身上的热血让他们多熬了片刻,在这片刻中,他们有悔恨自己为什么不坚持一下气节的,有叫骂为什么只有自己遭到此种厄运老天不公的,有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早日加入拜死教变成死人,死人一定不怕冻的,但是肖如茵不哭不叫不咒骂。
她安详地死去了。
在临死的时候,她露出了一个微笑,大概在严寒造成的临终幻觉中,她看到了她的奶奶仍然活着,在等她回家,回奇云峰。
“喂!你……这是怎么回事?”华林怒瞪着身上不请自来的客人。
“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呢!”被光包围的小人儿摊了摊手:“你竟然”
“我也不想的好不好!”
“一样!”
在释放了最后一个法术后,肖千秋的魂魄就离开了破碎的躯壳,但是没有像肖银云他们那样消散于天地之间,他的魂魄因为他最后的执念落到芝园最强的法器之上也就是他送给华林的那个小符袋那是相当有用的宝物,即使是拜死教也用得着在他的计划中,他要好好看看这个在凡间长大的狡猾的小女孩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计谋,她打算用什么办法脱困,如果她确实和拜死教不是一路的,他可以指点她到月夕山去见故人当然,还要确保她和肖如诗完婚,六品仙骨实在是太难得的资质了,帮助肖家复兴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呢?如果她是拜死教的人,或者包藏了祸心,那么,他也有信心误导她进一个毁灭她的陷阱。
这个计划很完美,除了……芝园的最强法器不是他的符袋,而是……被隐藏在女孩体内的开山钥匙。
肖千秋的魂魄就这么变成了“附着在戒指上的老爷爷”。
而指导萝莉成人和嫁人的计划,也在他成为灵体,终于能看清这个萝莉的内在是什么样的人之后……灰飞烟灭。
“从我的身上离开!否则……”
“能离开我早离开了!”
看来,短期内是分不开了,一想到这个结局,两个怪叔叔在同一个女孩体内面面相觑,你瞪我我瞪你,此情此景,怎是一个艹字可以形容得了的……
第一章 新起点
“你煮饭的技术真烂。”
“闭嘴,又不是煮给你吃。”
大概是因为识破了华林的真面目不是个可以改造好的萝莉,而是个天知道哪里飞来的怪叔叔的缘故,肖千秋的话变得非常刻薄,不过华林在这方面没有对他客气的道理他当然知道自己煮饭的技术不咋地,他在学习这门技艺的时候学到把食物煮到生和焦之间就认为自己毕业了而且以后再也没去进修过,调味这门更是从来没学过,可肖千秋也没能提出什么富有建设性的意见不是吗?既然如此,他有什么资格对他自己不吃的东西说三道四的!
何况,害他不得不在冰天雪地里自己动手煮饭这境地的不就是肖千秋吗?拜死教的死人又不吃饭,他们肆虐过的地方灶上锅里有的是现成的食物,华林一开始正是考虑到了这点才没带什么干粮,现在食物倒还是应有尽有,只是无一例外地冻成了大冰坨,都得他放在锅里煮过才能下肚。
他义正词严地喷了肖千秋一顿以后,把煮好的东西尝了一口。
真不好吃。
其实他煮饭的水平并没有肖千秋说得那么糟糕,但是他在奇云峰上过的日子别的不顺心,吃的方面真是无可挑剔,什么煎肉、炒鸡、蒸鱼、蜜糕,十样时鲜果蔬,肖家仙术没教给华林多少,提供的饭菜应有尽有绝不重样,让他对这个世界的烹饪水平有了个崭新的认识,现在突然又得自己动手煮饭,原料还是一个个冰坨,与他以往接触过的食材都不同,一时间还真不习惯。
但是尽管华林煮的东西已经完全不适合他自己的口味,他还是细嚼慢咽一口口吞下去。
他未来的路还很漫长。
吃完以后,他重新上路,过了一会儿,肖千秋又叫了起来:“你的方向错了!月夕山在东面!”
“肖如韵姐姐在西面。”
这个答案让肖千秋眼前一黑,觉得自己真是上了贼船,破天荒地起了强行夺舍的念头,可惜他一时半会儿是挣不出开山钥匙,也回复不了身体的,所以当他从打击中略微恢复了一点,就开始循循善诱:“喂,你现在去找她的话,她也不会听你的不管你原来是什么人,你现在就这么点大,道术也不行,她凭什么听你的?你空有一身好资质,没有相应的资源、法器、丹药,就算你得到了肖兴龙的修炼法,也无法达到他的修炼速度,除非你去月夕山,那里有……”
“陷阱。”华林冷淡地说:“你在那里有认识的人你们两个对付我一个,那可不行所以我要去双河。”
“肖如韵也认识我。”
“她不会看到你你在月夕山认识的人可就未必了”
“但你在双河能做什么?继续当药铺的学徒?拿不到资源的话,你可不就只能干这个。”
“月夕山的确有双河所没有的东西,但是双河也有月夕山决没有的东西。”
“是什么?肖如韵?”
“不,是自由。”华林知道他在没有足够实力的情况下贸然接触肖千秋的旧识会是什么结果:仙家对待一个身怀仙骨却没有家族作为后盾的乡野女孩会怎样,他在奇云峰上度过的这些时间已经对此有了充分的认识,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在仙家的重重锦障云屏之后做个锦衣玉食的贵妇罢了,这种结果他是一点都不想。
重返已化为废墟的双河,他会面临极大的困难,像今日这样必须由自己煮饭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不便而已,未来,他得独自解决修行道路上的一切困难,哪怕是一张符纸也得想办法自制而不是随随便便能从别人那里领个两百张练习,但是,他将会是他自己的主人。
第二章 试探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内,肖千秋令人惊讶地保持了良好的旁观态度,他不但不再嘲讽华林饭煮得不好,而且对他继续向双河进发也没有表达任何的反对意见,安静地仿佛好像他这个灵体从女孩身上消失了一样,但是华林知道这些都是假象,一代真仙的沉默绝对不是无能无力的表现那些猖獗一时的拜死教徒就是因为这种轻蔑现在还结结实实地冻在奇云峰上呢。
他很想知道肖千秋在想什么,他又在偷偷策划些什么,肖千秋现在附体在他的开山钥匙上,似乎只要简单地把开山钥匙从身上挖出来再随手一扔就能甩掉这麻烦,然而一起扔掉的不但会有开山钥匙这样的宝物,还会损失掉可能从肖千秋那里得到的各种资讯,而这些资讯是肖兴龙、肖如韵或者其他任何人都难以给予他的,这不仅是因为肖千秋比他们都多活了千年,也是因为肖千秋从来没有把眼界限制在这几个州有数的仙家上。他知道拜死教的厉害,也想得出如何对付他们,肖兴龙的记忆中却几乎没有关于拜死教的知识,这些知识对于从来没有把未来限制在百眼国的华林来说,无疑是必须的。
“如果他能保持自己的记忆,再有肖如韵不求回报的胸怀,和肖兴龙的送货上门,那就是个完美的好人了。”转世的巫师完全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发表了评价,为了达到帮助肖千秋做个好人的结果,他不介意对着肖千秋的后脑来一棒子,不过这么做有个前提,肖千秋得有后脑。
问题是肖千秋现在没有,在华林的灵视中,他如今的形态是一个朦胧的光团,几乎难以与开山钥匙炽热的光芒分辨开来,这也是他至今没有把开山钥匙从体内挖出的原因之一,这东西被他埋在体内本来是为了避免肖家的搜身,没想到它原就是宝物,经过这些时间受到女孩的上等仙骨之体滋养,竟然光华日盛,起了他之前没有想到过的变化,怕是挖出来以后立即会引来其他存在。
给一个模糊的光团后脑来一棒子显然超出了华林目前的能力,他得采用其他办法来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于是他转而询问起别的和他们的目的地无关的事情,比如,肖千秋的那只猫去哪儿了。
他以为肖千秋会回答他,至少,应该也回他一个闭嘴吧。
肖千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他又在煮饭时诚心诚意地询问了肖千秋的意见。
肖千秋依然保持了沉默。
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肖千秋本人:“你不洗澡吗?”
“不洗澡是一种很好的伪装啊。”华林说,他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银镜看了一下,非常满意,任何幸存下来的多管闲事的路人看到他也只会以为是一个山村里出来的贫穷女孩,不会想到奇云峰上锦衣玉食的仙家女。
“……你能多久不洗?”
“之前有一次是一年零十七天。”
“我tmd真不该问。”光团缩了缩,似乎在把脑袋埋到膝盖下面的样子,继“一直被看好的未来孙媳妇其实是个怪叔叔”之后,又受到了“怪叔叔能在套着萝莉的壳子时大谈三年不洗澡的丰功伟绩”的暴击,就算他活了很久很久,老天也不该这么对他才是!
“怎么了?难道你以前不在肖家的时候也每天洗澡吗?”
“当然了!”肖千秋吼道,他在进入肖家以前连饭都吃不上不代表洗不了啊!青州城内有的是免费的冷水,男孩们随时都能跳到无处不在的河渠内洗个痛快,即使在冬天也能用冰雪擦擦手脸什么的,华林听到后摇摇头,对于这个世界的个体差距的认识又深入了一层,同样在百眼国,青州城和鸡鸣村的差距,竟然比嘉罗世界和苍穹世界的差距还大!
“双河县在两百年前还不存在。”肖千秋并不觉得横州边境上的穷苦村庄是必须考察的地方,玉带国的夷人也从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势力,他们只是文明边境上的无数野蛮部落之一,如果不是他们有了勾结拜死教的流言,再过一千年,仙家们也未必会将目光投射到这里。华林对他的意见持保留态度,但是肖千秋因此谈起的这个世界的规则是他所感兴趣的,因而他静静地听了下去。
七大仙家门派和魔门的斗争是华林从前就在肖如韵那里和蒙班学堂上听过的,而仙家的拓荒史他还是头一次听人谈起按照肖千秋的讲述,每当仙家的人到达一地后,他们就会设立结界,重整结界范围内的五行力量,将它们从半混沌状态转为有序的山川河流,让山神河妖各安其位,享受香火祭祀而不是肆意的收割沿河的生灵,他华林一路行来所看的山水都早已不是山水本来的样子,例如云州在仙家到来之前,整个就是个随时会被大海淹没的沿海大沼泽,连说是湖泊都很勉强,仙家到了之后,收束水土,使得水居深渊不再泛滥,人居高地五谷兴旺,作为代价,他们必须接受仙家的统治。那些不愿意受统治的人会向仙家势力以外的范围逃亡,在边境的深山大泽里形成聚落,玉带夷人说是“玉带国”,究其前身,其实正是一股从云横二州流亡的流民。
“为什么呢?”玉带夷人的生活,华林觉得可以从他接触的夷人女祭司身上看到一斑,夷人女祭司是土司的女儿,地位尊贵,可要论起衣服饮食,连盐都吃不到多少,也很难说她过得多么富裕,在她之下的普通武士和更低贱的奴隶就不用说了,他不是没有遇到过文明世界的流亡者,第二苍穹世界的那些猎人就是一例,可青州仙家明显没有第二苍穹世界的死灵师那么残酷变态,这些流民是图什么离开逐渐富裕起来的云横二州呢?
“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别人比他们有地位的,哪怕他们能有更好的前途。”肖千秋意味深长地说,“他们觉得仙家的法律不许他们随意杀地位比他们低的人简直太糟糕了,为此他们宁愿去没有任何人也就没有任何比他们强能约束到他们的地方,过野兽一样的生活最终也就变成了野兽。”
“呵。”华林如何听不出肖千秋这话是在劝他:“他们只想活下去,也就只得到了活下去的结果而已。”
“你现在也只是活下去罢了你连澡都没得洗。”
“你想知道我那次为什么没有洗澡吗?”华林说。
肖千秋对此没有表示反对,显然也很好奇这个怪人是哪里来的,于是他开始谈起了他在苍穹世界的经历,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燕归苍穹结局
他们的世界保住了。
塔拉想到,她的肺好像在燃烧一样,肠胃则在她的体内翻滚,她可以看到血正隐隐地从她苍白的手臂上渗出来,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透支过她的力量一个死灵师的力量怎么可能被透支呢?他们从来就是用一点微小的能量就可以施展最为强力的魔法的,但是,在目标是这个世界本身的时候,他们的力量又是何等的微不足道啊微不足道到她尽管加入了,尽管全心全意甚至使用了她所有的和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她都没敢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能成功。
他们真的保住了这个世界。
天际依然在燃烧,到处都有污秽和其他更加恐怖的东西落到大地上,远处的山脉扭曲得像女仆手里烧焦的抹布团,可这个世界终究是保住了,其他的,他们可以慢慢处理。
塔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她看向其他人,突然,她就笑不出来了。
路德维希跪在了地上,在他的身上看不到拯救世界的成功带来的欣喜与快乐,而是绝大的痛苦。
“怎么了?”塔拉问道,她的声带几乎撕裂了,她以为自己在问话,其实她只是发出了一些嘶嘶声。
万幸询问的不止她一个人,而她的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他死了。”
起初塔拉没明白“他”是谁,等到她明白过来,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都被龙脊山脉上的寒气所取代了一样,许多她曾经想到的问题在这一刹那都有了答案,有了她所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如果有一个支点,就可以撬动世界。”
他们都知道这件事,他们,这些死灵学院的弃徒和背叛者,集中了他们所有的力量,撬动了这个注定毁灭的世界,将它从它诞生之初就处在的位置上挪动了整整一个世界的距离,躲开了被另外一个世界正面撞击到毁灭的命运,但是,他们用来撬动这个世界的支点是什么呢?
是爱德华。
他承担了整个世界的重负,这绝不是毫无代价的通俗一点说,整个世界从他身上碾了过去,他自然是什么都没剩下。
没有谁能比和他灵魂相连的路德维希更快地知道他的结局,也没有谁能比路德维希更真切地知道那一瞬间的痛苦。
塔拉,这个高阶死灵师的牙齿无视她的意志,在她嘴里互相击打了起来,她喃喃地问道:“他……会怎么样?”作为知道秘密的少数人,她也曾和路德维希一起查阅过资料,每一份古老的文书上都说,一旦共享力量的魔兽死亡,魔术师的身心都会遭受重创,但是没有一份资料提及,失去魔术师的魔兽,会是什么下场。
“至……至少他还没死不是吗,”天性极其乐观的罗伯特,此刻处境也不比她好上多少,他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唯一的好消息之后,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塔拉吃力地向前挪了一步,然后瞪大了眼睛:“哦,不,天哪!”
绿色的鳞片密密麻麻地从路德维希白皙的皮肤上冒了出来。
人鱼一族的诅咒在他承担着巨大痛苦的时刻,发作了。
遥远的塔楼里,人鱼族的公主感受到了诅咒的发作,她欣喜若狂,终于!报仇雪恨的一天终于到来了!拯救世界是吗?高阶魔术师是吗?那又怎么样!背叛她的人渣终于要受到惩罚了!
“诸神在上!我在此见证你们给予的公平和正义!”她在空无一人的牢房中喜悦地高喊每个能走得动的狱卒甚至大部分犯人都去为拯救世界贡献力量了,没人能在此刻分享她的喜悦可那又怎么样呢!她与路德维希的战斗看起来是那么地毫无希望,对方天生比她狡诈、强壮、地位高、魔力更充沛,这一辈子还成为了令人恐怖的高阶死灵师,即使重生的知识都没有能帮上她什么忙,可迟到的正义终于到来了,而且到来的还那么地及时!即使她精心选择的时间也不能比这更巧妙了正好在他刚刚拯救了这个世界的时候!
“以为拯救了世界就能成为全人类铭记和传唱的伟大英雄吗?哈哈哈哈哈!前提是,你得是人!你说人类不会接受一个人鱼统治者所以背叛我和我一族?现在你就是一条鱼!彻头彻尾的鱼!”她为这恰到好处的报复而放声尖笑,笑声在空荡的牢房中回荡,她唯一的遗憾就是,她现在被囚禁在此处,不能亲眼看到那些野蛮愚昧的人类一起唾弃前一刻刚刚拯救了他们的英雄!
“我,我们该怎么办?”罗伯特惊慌失措地低声呻吟,他的脑子从来不属于好使的那种,可他都明白一旦被聚集的人群发现他们的帝王变成了一条不被任何法律所保护和承认的鱼会是什么结果世界危机已经成为了过去式,他们(鼻子可以看到的短期内)不再特别需要死灵师的力量了,一旦他们察觉了这一点聚集在此的人群中可不乏头脑灵活的野心家。
“战斗到呼吸的最后一刻。”塔拉冷静地回答道,在拯救世界成功后的第一刻钟内,她失去了一直以来信任(这个词用在爱德华身上真是怪异极了)的导师,而她的挚友又变成了一条鱼,她的力量仍然在枯竭状态,她的身体还没从过分透支力量的损伤中恢复,四周那些感知敏锐的高阶贵族已经隐隐约约发现不对在尽力靠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高阶死灵师竟然再一次沦落到了近乎她渡海进入死灵学院之前的绝望境界,这在此之前怕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吧,可这反而使得她再一次鼓起了勇气。
“战斗!即使我们不能改变结果,至少,我们拥有过程!”塔拉想到,如果她没有渡海而来,她可能会平静地度过一生,不会见识这世间的种种恐怖、背叛和痛苦,同样的,她不会认识爱德华、路德维希、罗伯特、汉娜他们,不会和他们一起战斗、生活、开玩笑、做梦,和她失去的相比,即使她死在此处,她得到的何其多也!
她平静地转身面对不顾警卫阻扰或好心或恶意地涌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的人群,双手做好了抽取魔力甚至生命的准备,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战斗。
惊涛骇浪一样的呼喊突然从人群中发出,而任何人都不会注意到这巨大的喊声。
因为更强的声音盖过了这成千上万的人声,在塔拉的身后,雷声震动了大地和苍天。
“怎么?”塔拉慢慢地转过身去,她的一只手仍然做着防御魔法的起手式,但是她随即放下了这只手,一切都不需要了。
在她身后,巨龙缓缓升上天际,它身上青色的鳞甲密布,犹如青天,又有如最美的蓝宝石,金色的须发从它的头上像瀑布一样垂下,巨大的、即使塔拉等高阶死灵师都不能想象的魔力伴随着雷光在它周身涌动。
看到这一幕,欢乐的泪水不由得从塔拉的脸颊上滚下:“在我的家乡有个古老的传说,最强壮的鱼会变成龙,没想到这是真的!”
“你说他变成了龙?天哪,多么不可思议啊!”罗伯特大声地发出了赞叹,他拍着手掌,将这一喜讯传给了身边的人,不久鼎沸的人声就变成了山呼海啸:“龙!龙!多么不可思议啊!”
巨龙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罗伯特不禁担心起来,他悄声问塔拉:“它会怎样?它还会记得我们吗?”
“巨龙可以自由翱翔于天际,苍穹才是它的家乡。”塔拉说:“它可以选择青空或者我们,但是,我们也可以选择青空啊!”她露出了满足的微笑:“难道你要以你现在的力量为满足吗?”
“额,哈哈。”
“从前,我不明白,那些自由的海燕,明明没有主人,可以轻易地在海滩上找到食物和住处,为什么要在暴风雨中穿梭,现在我想我明白了,天空是它们的归宿。”塔拉双手合在一起,说道。
随着巨龙世界的守护者升上天际,原本在挪动中遭受震荡和创伤的世界奇迹般的平复了,金色的阳光重新洒了下来,天空澄明如镜,塔拉可以看到城市五颜六色的屋顶和远处蓝色的山脉,宛如她第一次在人们的带领下看到的样子,安宁又祥和。战争和毁灭就像一个逝去的噩梦,他们即将重新开始他们的生活。
唯一对此感到不满的就是人鱼族的公主了,她的仇敌竟然从绝境中挣扎了出来,这怎么可以!难道连众神也要和她作对吗?
“就算他们也站到你这边,我也不怕!”她咬着牙发誓道,任何人都不该怀疑她的誓言和决心,和她在爱情上遭遇的辜负相比,这个世界算得了什么!他们拯救了世界是吗?那她可以,再毁灭它一次!
她猛地撕开了鱼尾上的鳞片,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金质小鱼。
可以让时间倒转,所有人从头开始的传奇禁器。
这一次,她绝不会失败!她绝不会再给路德维希任何宽恕和自由,或者给爱德华、塔拉以及千千万万他们那样不怀好意的娼妇以活命的机会,这都是他们该得的,是他们一次次利用她的善意,背叛她,羞辱她,当着她的面打着什么“拯救世界”的口号搞到一起去而应该付出的代价!
她会亲自派出杀手,这一次,她不会再大意了,她不会只把他们送进妓院就够了,她一定会致爱德华、塔拉、罗伯特、汉娜或者随便什么路德维希勾搭上的人,统统于死地!她绝不会再给他们以从妓院逃出来的机会了!把他们扔进妓院或者扔给那些变态阔佬虽然大大解气,却给了这些恶人逃出来的机会,她下辈子,绝对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重生!”她念出了那个咒文,将一切倒回了一切的开头,倒回了路德维希还没有遇到塔拉和其他人的时候。
她又犯了一个错误,路德维希已经成为了龙,所有,这一次重生,他和她一样,拥有了重生以前的记忆。
《燕归苍穹》至此终,下接番外《师徒逆转》
第三章 半渡
“我还是没有明白,”在听完苍穹世界的故事后,肖千秋说:“既然那几个初出茅庐的孩子都能拯救第一苍穹世界,为什么这些力量更加强大、经验也更多的死灵师要集体抛弃第一苍穹世界到什么也没有的第二苍穹世界呢?”
“关于这一点,原来我也是不明白的,”华林说:“现在我却有些懂得了。”
“哦?”
“你看,如果你治下到处上演着这种戏剧:主角不顾周围所有人的劝阻,一直热爱赌博,为了赌博输光家产,忍饥挨饿,受苦受穷,不管前面欠了多少赌债,一旦有了几个钱立即无怨无悔直奔赌场,卖儿卖女在所不惜,在吃尽苦头后终于一把大的翻盘,成为受人尊敬的大富翁,妻儿亲朋全都羡慕的要死,教育孩子男人就该赌博,你会怎么看?”
“岂有此理!”肖千秋认为这是他听过的最荒谬的事情,鼓励不生产而去赌博,有哪个稍微有点长远眼光的统治者会容忍这么干呢?
“但是,我到这个世界以后,到处都看到的是,戏剧主角不顾周围所有人的劝阻,坚持要嫁给赌徒混子,卖儿卖女忍苦受穷在所不惜,苦了十年后对方一下子变成了好人,于是所有人都羡慕的要死你说这鼓励嫁赌徒和鼓励赌博有什么区别呢?”
“……”
“我原以为没有区别后来发现,区别可大了赌徒不会干活,输光了还要惹事,赌徒的老婆还是要干活的,输光了……输光了更要加倍努力干活啊!”巫师附体的小女孩冷酷地笑着:“所以从统治者的角度而言,前者是不能上演的,后者多多益善多一个人无怨无悔地养活赌徒,地方上要对付的罪犯就少一个啊!”
“这和苍穹世界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一苍穹世界的死灵师们原来一直维持着一种假象,那就是他们是被统治者,这是因为普通人不愿意接受巫师的统治,而巫师的新血又必须依靠普通人的后代补充,可在世界融合的时刻到来之前,事情发生了变化……”他所说的变化,也就是他从第二苍穹世界得来的,关于巫师繁衍的秘密:“他们不愿意继续养活那些人了,所以抛弃了他们所有人和那个世界。”
“就为这?”
“我不信你一点都没有想法,”华林说:“肖家上下的弊端,我一个外来的人都看得到,你不可能不清楚,他们那也叫修行?根本就是在浪费资源!你本可以用更有效的办法处置他们的,不说别的,当日若是处理了常家,处理掉他们的内应,他们的侵入也不会这么快。你和第一苍穹世界的流亡者们一样,你抛弃了明明依赖你才能生存却对你恶言有加的肖家!”
“哼。”肖千秋看起来不像是准备为自己辩解的样子,不过两天后他继续了这个话题,那时候华林正在设法走过一道因为冻结而显得险峻非常的河流,这条河流正是从双河县流出的那条河,他们已经快走到了仙家统治下离青州城最偏远的地方,也就是肖千秋所释放的千年寒气波及的末梢,河流源头流下的水还是温暖的,到了此处一层层地冻结起来,在河道里硬是堆积成了可观的、陡峭的冰山,使得这道在从前非常普通的小河变成了一处天堑。
“我并没有抛弃他们,我和他们死在一处。”
“你没有消散在天地之间。”
“因为肖家还在。”
“你将肖如诗送到了安全的地方。”猜到这一点对华林来说并不难,他在芝园看到活的肖千秋的最后一面时,没见到他那只随身灵猫,而被肖如歌窃走了令牌的肖如诗没有追过来,也说明他当时恐怕已经被肖千秋打好了包裹就等着趁决战时拜死教集中全力对付三位真仙之际用灵猫之力送出了,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肖千秋的魂魄寄在华林身上,预备带这个资质无双的女孩给肖家最后的继承人以便在“肖家已全灭”的烟幕下重建肖家,算盘打得不错,可惜华林一点都没有做了肖家媳妇就替肖家尽孝的心,他才不会按着肖千秋的计划走呢!
“你想的是一条死路,”肖千秋说,“双河什么也没有。”
“没有常家,这就足以列为一条优点了,况且它也不是一无所有,”华林说:“它有肖如韵。”
肖千秋当然不喜欢这个答案,在他看来这是十分荒谬的,华林应该尽快接受他现在已经是个女孩子的事实他能和肖如韵折腾出什么来呢?幸亏,他在离开双河县的时候,以“帮忙修墙”的名义将三名长老留在了肖如韵的身边,当初他这么做只是为了遮掩旁人耳目,让其他人不知道仙骨六品的女孩被他带到了肖家而已,如今这一笔闲手却有了用武之地,肖千秋知道怎么操纵这三名长老华林防着他在月夕山上有帮手,可他在双河,也同样有帮手啊!
因此,他对华林浪费时间去双河的举动,没有过多地阻挠。
华林可以浪费时间到双河跑一趟,但也仅限于此了。
第四章 真实的目的
双河县此时正处于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它本是横州最偏远、最穷困的一个县,很久没有仙官驻扎,几乎被人所遗忘,不仅青州,连横州都有很多人觉得它的存在没有必要,今年它又在与夷人的战争中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下属的一百多个村庄有一半都在这场可怕的入侵中被扫荡一空,连县城高高的城墙都被洞穿了。
通常,在这样的灾难后,各方想要趁乱扩充实力与财富的有力人物都会跃上舞台,呼风唤雨地折腾一番,但是这次在大灾难来临之时展露头角的女仙官却绝不容许他们这么做。大概是因为她在与华林出访时对这些“本地体面人物”有了一些不怎么体面的评价的缘故,她把双河县里最体面的一批大户也像鸡鸣村的农夫一般驱使了起来也就是说,她向每个大户都摊派了一笔大大超过他们平日所纳税款的、又大大少于他们应纳税款的“募捐治安费”,随着款子一起到的还有摊派的力夫、物资的名额,将这些东西统统拿到手以后,她又将款子和物资都用到了大户们本来想要用到的地方,比如修墙和补助灾民经过这么一转手,她就把那些大户们本来想要博取的人望给涂抹到了自己的身上。
如此的横征暴敛,照理说是会在双河激起反抗的浪潮的,可自从临危逃走的张秋官头颅高悬,这股在她还未到双河时就桀骜不驯的暗流,此刻却平静得吓人,别说惯常的推诿拖延了,就连私底下对她的种种非分之想都销声匿迹了,每一个人在面对她的时候都真正把她当作仙官而不是一个无脑美女娃娃来看待了。
他们真正见识了仙官的力量。
等到肖家的三名长老驾到,施展仙术修补城墙,底下这些自命不凡的大户更是连咳嗽都不敢发出一声,从衙门里传出的谣言说,肖家为了彻底扫荡夷人势力,即将把双河划为飞地,女仙官和三长老只是第一批的先锋,后面还会有更多重量级的仙家人物率领大军到此,众大户眼看即将有无数的象腿扫过双河县的天空时,他们唯一来得及做出的反应就是趴在地上,女仙官要什么给什么。
三位长老对肖如韵放出的谣言无可无不可,若这些事发生在奇云峰上,他们中不止一个人会站出来训斥肖如韵,可这里是凡人所居的双河,误导一些朝生暮死的凡人这件事在这些仙家看来可以用他们对待凡人的万应之法“关我鸟事”来应对,再说,这里是肖如韵负责的地方,一切本该她负责,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快修好城墙,然后回奇云峰,别说双河凡人会不会觉得自己被骗,双河接下来boom了也不关他们的事。
等到他们发现双河县的城墙另有奥妙,修筑不像他们以为的那么简单后,这些一心想要修好城墙回奇云峰的长老,就更没时间管肖如韵的政务了。
因此,双河县的重整工作以从未有过的高效率运转了起来。
等华林来到双河县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派崭新的气象,肖如韵已经将码头重新修好,甚至补足了一些过去损坏的部分,有两艘新的货船停留在码头上。可能有人奇怪,为什么河流下游已经被冻结,而双河的码头还有货船?这是因为当时的商贸,特别是双河这种边远县的商贸,节奏是远非青州州城能比的,一艘船到了码头,船主要先住到货栈里,慢慢等经纪人找来顾客发卖货物,再等经纪人为他买足货物,才会驾船离开。为什么船不是卸了货直接装另外一个商人的货走呢?因为跑双河一线的商船并不是每天一次,甚至不是每月一次,一个商人可能半年才走一遭,在双河用一个多月买卖货物,若是每天开船到双河的话,根本没有那么多货物运送,所以不妨慢一点,反正也不会耽误什么不是吗?
“她干的真不错,”华林凝望了一会儿,称赞道:“一个外行,胜过这里一百个号称积年却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的老吏。”
“是的,可也就是老吏了,”肖千秋说:“她在修行上是不能给你任何指点了,资源更是想也别想。”
“修行和资源……你就只能想到那么多吗?”
“凡人的性命宛如朝露,不能成就真仙的修士虽然比凡人长久一些,也不过是长一些罢了。”肖千秋的话说得很明白,在他作为真仙的岁月里,不知见证了多少凡人与修士的悲欢离合,肖兴龙与玉坠当初何尝不是真心相爱,情比金坚,可结果又是什么呢?
肖兴龙的父亲在出关后没有问儿子的下落,旁人看不透,在肖千秋看来却再自然不过,因为本就不必问,他闭关一百年,若儿子成就真仙,两人自然相见,若不成就真仙,早晚便死,与他又有什么分别?
只有先长久,才能谈及其他,见过千年变幻的真仙们,都知晓这个道理。不能长久的,比如肖如歌,机关算尽,自以为得计,在一众真仙眼里,早已是个死人了。
现在肖千秋看华林与肖如韵,也是一般,好与不好,总要双双成就真仙,才能再发议论,否则,有人会在乎一对经不过霜雪的蟋蟀发誓的海枯石烂是真是假吗?给人当笑话还差不多。
华林的回答却完全不是这个方向:“我来此,既不是为了修行,也不是为了资源,而是为了见证一件事,现在已经见证到了。”
“什么?”
“这个世界还有挽救的可能。”
“?”
“现在我要去进一步验证这件事。”华林说完后,转身,背对双河县城,越走越远,直向远方的山麓走去,向更深的山里走去。
“喂!你不去见她了吗?”即使是肖千秋,一时间也就只能问出这么一句话。
“要是我一开始就这么说,你会乖乖地跟我走,不半路捣蛋吗?”
“……”
第五章 不请自来的主人
尺门蹲在草丛里,遥望着邛泸布家高大的草屋,心中既喜又悲,百味杂陈,喜的是,他此生最大的仇人邛泸布一家眼看就要大祸临头,悲的是,这大祸前几天刚刚砸到他脑门上,并从他脑门上笔直地碾了过去。
邛泸布家与尺门家结仇得从上一代说起,当时尺门家的一个奴隶逃到了邛泸布家,而邛泸布家对此死活不承认,双方先是对骂,然后是对殴,最后各纠结族人同盟,痛痛快快地打了三四场,一直打到尺门当家十年后的今天,尺门家被打得节节败退,原来拥有的奴隶不是被邛泸布家抓走,就是为了补偿盟友的伤亡而变卖,如今显赫一时,最多时拥有上百个奴隶的尺门家竟然只剩下了区区五个奴隶,其中四个还是他管家的私产。
前天,尺门得知他的管家因为生活越来越窘迫,正密谋要逃到邛泸布家去,大怒,决定半夜带着兄弟伏击他的管家,把他的管家和管家的四个奴隶都捆起来卖给别人。他们原是惯于半夜出动去捕捉奴隶的,这次又是在自家地盘上办事,行动对他们来说可谓轻车熟路,根本不用打火,就着一点点星光便摸到了管家茅屋的门口,几个人互相打了个手势,便举起用粗羊毛搓成的绳子,掀开门口的草帘一拥而入,在地上摸来摸去,准备摸到一个人就立即捆上,然后去捆另外一个尺门第一个摸到了热乎乎的人体,知道管家和他的奴隶还没来得及逃走,正开心咧嘴时,却摸到了一件他根本没想到会出现在对方身上的东西!
绳子!
“啊啊啊啊啊~~~~~~~”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深山的夜空,这不能怪十三岁就上过战场,刀头沾过人血的尺门的胆子太小,一根怎么摸都是羊毛绳的东西竟然能活动起来,还把他和他的兄弟都给捆上了,怎能让他不吓得魂飞魄散,放声大叫,这时候就是他毕生的仇人邛泸布家的人能救他,也会被他感激不尽,可惜,当光亮起来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那此时想起来十分可亲的邛泸布家,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小女孩。
他的管家和四个奴隶都被捆得结结实实地倒在地上,看他的眼神,跟他如今看着邛泸布家草屋的一样复杂难辨。
因为他们和无知的山外人不一样,他们都很清楚夷人的风俗,知道,晚上主子带着绳子出现在下人的茅屋里,意味着什么。不管主人之前给予过下人什么样的宠爱,他们到底不是土司的血亲,没有人身的保证,在主人面临穷途末路或有人出大价钱的时候,趁夜摸进奴隶甚至管家草屋,将他们一根绳子捆起来卖到千里之外,是经常发生的事情。这种事情普遍到这种程度,但凡得到主人宠爱的,有点地位和财富的奴隶,都会未雨绸缪的,和附近的奴隶贩子管家、奴隶主管家打点好关系,赠送礼物,互相结拜兄弟,确保他们有一天被主人所卖时,能依仗“管家的兄弟”这种身份,免于奴隶主惯于施加于新奴隶的,入门的毒打。
当然,即使做过这种准备,他们也是绝对不想经历这样一个过程的,毕竟,有些被卖的人就像尺门的管家一样,拥有自己的草屋、田地、牲畜和奴隶,他们一旦被卖,即使有幸得到对方管家的承认,一入门做到二管家,房舍土地牲畜奴隶这些可得他们重新再挣出来,原有的是不用再去想从原主那里讨来了他们的新主人是不会支持他们这种正当的要求的,因为他们自己也打着一旦运气不好,就把奴隶们转卖,再卖掉奴隶们辛苦积攒的私产的主意的。
尺门的管家,这一天晚上,经历可谓是大喜大悲,跌宕起伏,日落时,他在自己屋里接待了一个迷路的小女孩,小女孩不容易逃走,又能生育小奴隶,在山里的卖价甚至还要高过成年男子,眼见一大笔财产从天而降,尺门的管家当时喜不自胜,甚至还慷慨地分给了小女孩一个烤饼,满脑子都是将她留下来自己享用还是转手卖掉的打算,对小女孩叽叽咕咕“夷人的饼子都不放盐吗”的奇怪声音也一点儿没听见。
等他想到自己上面还有个主人,还是个已经多次拿走他积攒的财物不还的劣迹斑斑的主人,在他眼皮底下藏起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太难了,尺门的管家就打定主意,要卖了小女孩,向他的四个奴隶打了手势,让他们取捆人的绳子来,至于刀子,对付这么个小女孩显然是用不着的。
他的奴隶们很快就拿来了捆人的绳子,虽然是奴隶,他们也都预备得有这样东西,因为夷人还是很讲究“战功”的,能在战斗或“夜袭”中为主人捕捉到奴隶的,哪怕是奴隶,主人都要按惯例分他一些东西,这就是为什么管家等人身为奴隶还能拥有自己的数名奴隶的缘故,夷人贵族愚昧、残忍、经常背信弃义,但是他们并不愚蠢,至少,比有些封建社会下所谓的世家名臣要聪明得多。
管家亲自动手,拿了绳子往小女孩头上套去,他不是个特别勤劳的人,只是要由其他人动手捆绑,他也得按惯例分给“抓俘虏的”几分之一女孩的身价,他本身就是靠抓俘虏得到了目前的奴隶,怎么可能让别人从他手里轻轻松松地分掉一笔呢?
可惜这唾手可得的功劳,一旦动起手来,嗨!
“噼!啪!”他们亲眼看到那个女孩喷了一口水,不知道这是她施法的步骤,还是纯粹是笑喷的,反正在那口水之后,绳子在管家的手里活动了起来,将他和另外四个人捆得结结实实得活像一串树上的野莓子,然后女孩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惊恐万分的他们。
然后,小女孩一挥手,将火坑里的火给灭了。
管家的茅屋里,是没有油灯这么奢侈的东西的,他倒在地上,这辈子听过的所有关于妖怪的可怕的故事一股脑儿涌到心头,特别是当一只手摸到他身上,差点没活活吓死直到火再次亮起,他发现摸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带着绳子准备抓他去卖的尺门。
这可就尴尬了啊。
不过尴尬只是属于尺门和他的管家的,小女孩本人是毫不尴尬的,她吃光了尺门管家偷偷藏起来的,连尺门都不知道存在的腌肉,命令他们把管家囤的那点儿粮食都背在身上,然后一把火把管家的房子烧了个精光,下一步遭到这厄运的是尺门自己的房子,虽然在动手烧屋前,小女孩很是质疑了一番:“这是主人的房子?怎么还不如管家的?”
尺门应对如此侮辱也只能实话实说,他原来的大屋已经被邛泸布家给占了,现在是邛泸布家大管家的房子落难凤凰不如鸡,这在夷人的地盘上也一样适用。
小女孩“哦”了一声,邛泸布家的厄运就此注定。
第六章 在我之下人人平等
邛泸布家的当家人双手抱头趴在地上,不无幽怨地看了一眼旁边趴着的尺八,不久前他还是在与尺八家战斗节节胜利的明日之星,拥有足足一百五十名奴隶的大奴隶主,转眼间,他就和尺八做了兄弟难兄难弟,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干活,一起密谋反对他们的新主人命运的奇妙,任何人都想象不到。
他们的新主人不无自负地走在他们面前,他刚刚挫败了这群白痴的又一次阴谋,他们竟然以为可以靠夜色对付他,以为他睡着了就不长耳朵了吗?
“耳朵”肖千秋:“哼。”
华林不听他的哼唧,一扬手中的赶牛鞭(外形巨大,和他如今的身材很不相称,拥有足够的视觉威慑力):“既然你们敢跳起来反对我(虽然是趁着我睡觉的功夫),想必是对自己的力量很有信心的了看来我是很小看了你们!我对天发誓,以后绝不会看轻你们!”
绝不看轻的意思是,除了之前驮的东西之外,他给他们的肩膀上又增加了一倍的分量。
“这是何必呢?”肖千秋对这些残暴野蛮的夷人没有任何好感,特别是在他亲眼见识了这些夷人一个接一个不知死活地拿着绳子上来捆人以后,但是,他的目标,眼看着就要因为这些蠢货要离得越来越远了:“我教你一个咒术,可以轻易地搬动这些东西,让他们能够走得快一点。”
“用不着,”华林说,他在肖兴龙的记忆中已经得到了这个法术:“如果他们连搬东西都办不到,我也不能指望用他们干别的了。”
“他们还能干别的?”肖千秋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过去他不知道夷人的现状,他知晓的还是两百年前玉带国时期的情报,那时候夷人们居住在如今的双河县一带,也和其他地方的人们一样引河水灌溉,在沿河的地方用石头和泥土修筑村庄和畜栏,水平固然不能和青州城等仙家建筑相比,还是很有规模和气象的,当时前方传来的图像上不乏巨大的神庙、神像,确实像个“国”的样子,百眼国的一众仙家也因此认定他们有强劲的实力,放任不管必定成为大患,联合大军将这一带夷为平地不算,还迁移居民、永久驻扎一部分军队来防备。
可这几天他看到的是什么?尺八家这样落魄的奴隶主不算,就是击败了尺八家的大奴隶主邛泸布家,其生活状况也只能用“可怜”两字来形容,住的,是茅草泥屋,穿的,是未经精梳的粗羊毛,吃的,是火塘上烤得跟石头一样硬的粗粮饼,睡的他简直无法想象,这些耀武扬威、披金戴银的奴隶主武士,晚上竟然连一张像样的床都没有!睡的是秸秆!
然而这些可怜的吃穿住,和他们的田庄的悲惨状况一比,又不算什么了肖千秋的生身之家不管怎样穷苦,还是生在青州城里的,他原来对田地上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多,他的种植经验基本上都是关于花卉和灵草的,但即使是他,一眼看去,也能轻易看出这些夷人的田地,跟旷野的区别大概就是以真仙的眼力,会发现茂盛的杂草中还顽强地生长着一些名为“庄稼”的玩意。
而既然庄稼都长成了这个德行,他在看到那些肋骨都能数清楚的猪,个头和驴似的牛,矮小得非常有特色的羊,也可以说是毫不意外了。
“他们这究竟是觉得明天就可以复国所以这边马上就用不着不用管了呢?还是他们觉得万事只要起个头就算干完了呢!”肖千秋看着他们的田庄竟然糟糕到了这种地步,都有了挽起袖子替他们好好清理一番的冲动了,华林倒是非常冷静地向他指出这一切的缘由:“这些夷人觉得干活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可耻的事情应该交给奴隶们干!”
“那奴隶们呢?”
“既然是给主人干活,装模作样比划两下也就完了,谁真的干?”
“……他们的主人不管吗?”
“如果他们在和邻居的战斗中还有空来管的话。”华林用这一带的现状向真仙说明了和平是一件多么宝贵的事情,以及他准备立即让这宝贵的和平降临在这一带深山的计划:“你看,他们现在干的活儿怕是比他们出娘胎以来干的都多,可这还是远远不够的。”
“你准备让他们干什么呢?”
“首先,他们得学会友好相处,不让没必要的小纠纷浪费他们的工作时间,其次,他们必须彻底抛弃‘高贵的奴隶主不必劳动’‘低贱的奴隶干活横竖都是给主人干能糊弄就糊弄’的愚昧可笑的阶级观念,他们要知道,从此以后,不管他们原来是主人还是奴隶,都得服从同样的命令!在我之下,人人平等!”
附身在小女孩身上的巫师森然道。
第七章 改造
“这又是何必呢!”数天之后,目睹了华林的“和平降临计划”初步执行情况的肖千秋慨然长叹,华林对待那些被他抓到的夷人是绝对称不上任何仁义的,他第一步就是夺走他们全部的粮食,第二步就是烧掉他们的房子,第三步就是强迫他们背上他们所能背得动的粮食和工具跟着走,土匪能做的也不过如此,可是整个过程看下来,最倒霉的竟然好像是煞星本人。
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因为这些夷人一有机会就想逃到山野里去,或者企图使用一些他们自以为有用的咒术来咒杀他,他不得不从两头豹子、一头带着一窝小野猪的母野猪还有一条大蟒蛇嘴里把好几个莽撞的家伙捞出来,他们总以为他们还是全副武装的武士,忘记他们的武器早都被华林分到了他们奴隶的背上。至于那些使用拙劣的咒术的家伙,他毫不客气地将他们模仿夷人祭司模仿得很糟糕的作品一个接一个糊在了他们的脸上,然后让他们在接下来的半天里用倒立的姿势前进。
“还是给他们留了太多的精力。”每天太阳落山,华林计算完队伍里的逃亡次数之后,总是如此总结道。
“白天增加他们背的东西,还可以说是为了避免资源浪费,这每天晚上编草席,是做什么?”肖千秋问道,若是给他们自己睡觉,根本用不了那么多草席,何况没有一个夷人习惯睡在草席上的,而且华林也只是逼着他们编,编完了验收成品后并不关心他们是不是随身携带了这些笨重的玩意,许多刚刚编好的草席就这么被扔到了他们身后。
“就是编草席。”
肖千秋想了一下才明白:“你是没事找事?”
“如果我能够找到更繁琐更没用的事情让他们干,就用不着他们编草席了。”华林哼道,这是他认为每一个战士都应该做到的基础训练,也就是服从命令,在嘉罗世界,每一个预备加入战士阶层的小孩子都必须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做外行人看起来毫无用处的荒唐事,比如笔直地维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多久,或者不系好身上的每一个扣子和饰带就绝不出门,这些事情对提升他们的个人武力没有任何益处,但是在正式的战斗中对于嘉罗世界则大有益处那时候,他们是进攻还是逃跑,是不能以他们本人的判断为准而是要以他们的指挥官的判断为准的,如果没有长期的服从性训练,他们就会被自利的本能驱使着擅自行动,从而扰乱阵型。
在嘉罗世界,能看出这些“陈规陋俗”背后深义的人并不多,华林上辈子不能算其中之一,但是到了这个世界以后,两相对比,他飞快地就发现了嘉罗世界统治术的奥秘不管这个世界有没有类似的措施,双河县的军官们显然对这套闻所未闻,他们做事全凭自己能捞到多少好处或者能偷多少懒,田三虎在双河算是个野心甚大、积极进取的“能吏”了,他每天能坚持的也不过是锻炼自己的拳棒而已。华林可以看出来,肖如韵若是差遣他去抓强盗或是抄县里什么人的家,他的行动力是很足的,但是要他为她挡刀,八成会犹豫一下子,而这一下犹豫对于一个巫师的护卫来说就是负分了。
他一想明白就立刻把这一套给搬到了这个世界,让夷人们站军姿听起来是个很棒的主意,可惜他不能以统治区区尺门、邛泸布两家和他们的一百五十个奴隶为满足,这么点人是不够完成他的计划的,他必须行动起来把更多的夷人给塞进他的计划里,所以不能让他们原地停留。要整理外表吧,夷人的衣服并没有奢侈到像嘉罗世界的扣子飘带一大把的程度,所以想来想去,就是让他们沿路割草制作草席了。之所以选择草席而不是藤筐,是因为编草席的原料更容易取得,编制的动作也更简单,适于这些不久前还在耕作上不及格的家伙们。
完全可以想见的一件事是,一旦等他凑够了他认为勉强够用的那么多人手,等待这些夷人的,就绝对不止是白天背重物在崇山峻岭里跋涉,晚上还要在睡前编一张草席了。
他会让他们脱胎换骨,成为一代新人的。
而此时,被他远远抛在身后的青州城,已经是一片生灵绝迹的冰雪世界,厚厚的积雪掩盖了河流、街道和街道两旁的房屋,只有那些原先奉献给风和山的神祠的塔尖上悬挂的风铃还在风中无助地哀鸣,随着洁白柔软的雪花不停地降落,这些最后的遗迹也即将被大雪不留痕迹地遮盖,直到……
“卡拉!”平坦的雪地上忽然拱起了一个小包,然后一只黝黑的,戴着刻有奇怪花纹的银镯子的小手就从雪里探了出来。
不久,她整个人就站在雪上,遥望着已经面目全非的青州城和奇云峰。
第八章 交换
任何一个土生土长的青州城人此时若还有一口气,怕是都绝不会认为这个除了白茫茫一片冰雪外一无所有的荒凉世界会是他们喜爱的繁华城市,他们熟悉的大街小巷在哪里?那些豪门大户建造的高屋广厦在哪里?这个连一只飞鸟、一只蚂蚁都看不到的了无生机的地方,真的是那个在其他国家都被称赞为盛景的水城吗?诚然,有些装饰在最高的宝塔尖端的铃铛还露在雪地之外,在风中悲鸣着,可那是很容易被误认为风声,或者被更暴烈的风声所掩盖的当青州城还是原来的那个青州城时,像这样强劲的、带有毁灭性的风是从未在居民们的记忆中存在过的,他们熟悉的是沿着八水送来的清凉的替他们解暑的微风,青州城居民们热爱在黄昏时坐在沿河的柳树下享受本州甚至其他州丰富的物产,因为青州城的富裕,甚至普通居民也能偶尔享受到云州的火腿和横州的甜瓜,而今这一切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这可怕的寒风!
年幼的夷人女祭司在寒风中吐出了一团白气或什么也没吐出,暴烈的风带走了她身边的一切,唯独不能吹动她分毫,就像她的身体没有为风所动一样,她的意志也没有被这青州城的突变所蒙蔽,她能透过数丈的冰雪感受到下面潜伏的死人大军(他们在那一天还没来得及出动就被冻住直到今日)也能透过依然还在运作却没有起到其主人期望作用的防护壁感受到常家的尸横遍地,她甚至能感受到常家的众人在临死那一刻的恐惧、愤怒、悔恨和茫然,他们的情绪被封冻得非常好,连她都对一旦解冻以后会有什么变化而感到好奇了起来。
不过最大的存在依然是奇云峰,现在它的外形也是与过去完全不同了,被风送来的冰雪将它的下半部分都淹没了,如今它看起来就像一座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雪丘,除了规模够大以外,和其他地方的雪丘看起来俨然毫无分别。
夷人女祭司踏着依然在不停飘落的雪,一步步地向它走近。
当她走到足够近的时候,她就对她所追踪的那个人离开这里感到理所当然了,她已经能够辨识出被雪掩盖的这座巨型建筑里究竟封冻了一些什么,那些被冻住的拜死教僧侣相比之下甚至不是最恐怖的东西。
不,她知道,那些僧侣并没有死,如同他们并没有活,他们的意志依然在这里,在那些被他们附身的腐尸身上,他们在潜入青州前都在他们的神面前发了誓,不灭亡青州,不为他们的神取得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就不会离开这里。这是非常厉害的誓言,不信奉拜死教的人很难理解这誓言的严苛程度,即使是夷人女祭司,也只能大概地明白,在起了这誓之后,这些僧侣在完成他们的战争誓言之前,不管他们附身的东西怎么毁灭,不管他们本人愿意不愿意继续,他们都只会一次次地重新“转生”到青州城的任意一具尸体上是的,任意一具。也就是说,他们会不会两眼一黑之后附体到一只死老鼠身上,或者更糟糕,附体到一段朽木上,那大概只有他们的神本人在大发慈悲的情况下,才能略微干涉了。
可以想见的是,每一个拜死教僧侣在这种无尽的折磨下都会疯狂地设法完成他们主人的意志,在需要的时候,老鼠会自动跳进油锅,朽木会自己倒下来堵塞道路,只要能够为他们的神服务,他们没有什么是不敢干的,没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他们不怕死,因为相比起违背誓言带来的恐怖而言,永恒的死亡是多么温馨啊!
在这种情况下,守护青州城的仙家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可以杀死这些僧侣一千次,一万次,但是他们有他们的神支援,永远能一万零一次重生在青州城中,青州城的仙家却承担不起这样的损耗。诚然,青州城内有好几位长生的真仙,然而,他们既不团结,还有人暗中和拜死教勾结,庸俗得与凡人一样!在这种情况下,如今的结局竟然已经是最优解!
所有的拜死教僧侣既然是被封冻在此的,处在一种不死不活的状态中,他们的战争誓言便不能加护他们逃脱这场灾难。他们的誓言是那样地强力,真仙即使将他们烧化成灰,他们也会立即转生到附近的任何一具尸体上真仙们就算能把青州城里的每一个死人每一个死老鼠都火化掉,还能把地底下的每一只死蚂蚁都寻出来烧掉吗?可现在他们附体的腐尸并没有遭遇到任何损伤,只是被冻住不能行动罢了,就算他们的神批准他们转生,整个青州也处于每一只地下的死蚂蚁都冻得和砖头一样硬的程度了。
若是他们及时地放出消息,从其他地方找来帮手,短时间内也救不了他们,因为贸然升上温度的结果会触发奇云峰下镇压的东西,那一直被全青州的仙家之力镇压的东西一旦被胡乱触动,战争誓言也救不了他们了。狡猾的肖千秋留给了他们一个希望,什么也不做的话,只要过一百年对于拜死教僧侣而言是个非常短暂的时间积累的寒气就会自然散尽,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轻松完成他们的誓言,取得他们想要的东西只要一百年,只要……他们在这段时间,这段肖如诗最脆弱的时间里没有那个能力去追杀他。
换句话说,肖千秋牺牲在死人大军下幸存的少数青州居民和几乎全部肖家人的代价就是换取了肖如诗的存活机会,至于他负责镇守的东西会不会落到拜死教手里他将此交给天知道存在不存在的其他人负责了。
年幼的夷人女祭司对此既没有同情也没有谴责,她的头脑快速地运转着,从小到大的各种记忆,夹杂着许多她早已忘却的噩梦在她脑海中不断地闪现,她能感觉到,其中一些记忆并不是她的,而是……她看到她第一次参加祭司们的聚会,向八只手的古鲁大神献上祭品,转眼,又是她在进攻山外人的时候,与大祭司一起向古鲁大神,不,那不是古鲁大神,她正要呼出这句,那八只手就拖着她,一直拖到绿色的深渊里,她感到有锋利的尖刺插入她的后颈……
她发出了一个字的无声尖叫,忽然发现古鲁大神和绿色深渊都消失了,她身处在从未见过的冰天雪地之中,冰凉的雪花不停地飘到她赤露的手和腿上。
随即,她的惊骇被一个坚强的意志压制了,那个意志对她说:“离开这里,快。”
她转了个身,朝城外走去。
在她身后,奇云峰上,响起了一阵不祥的悉悉索索声,但是没过多久,这微弱的声音就再次被狂暴的寒风的风声所掩盖了。
第九章 夷人历史上的一小步
与此同时,华林正在比双河县更加偏远的深山中勃然大怒:“竟然敢比我先来一步!”
他的面前是一堆刚被焚烧不久的废墟,里面原来应该有的夷人、粮食、牲畜、柴草都已经无影无踪,烧焦的木桩上留下的砍痕和箭头证明了废墟的主人并不是预先得到消息躲避这个天降瘟神的,他们是一场在夷人当中习以为常的战争的牺牲品,就像尺门之前遭遇的一样。不过,他们遭遇的对手显然比邛泸布家更加凶残,他们办了华林想要办的所有事,什么也没给华林留下。
五百个夷人在明显发怒的小女孩身后站成了一个方阵,以他们过去的生活和纪律而言,如今能站成这么庄严的阵势实属奇迹,更加奇迹的一点是他们对此丝毫都没有引以为傲的意思,相反,他们抬头挺胸的唯一目的就是,让那个小女孩别把怒气发到自己的头上来。
这些天里,他们已经充分领教了她层出不穷的手段,她即是千里眼,顺风耳,又可以不睡觉,他们怕她比怕古鲁大神还要厉害,说真的,祭司们说到古鲁大神的神力,无非是移山倒海,可是再怎样,古鲁大神也没有从天而降,一把火烧了他们的房子,然后强迫他们行军直到今天呀!
也许是他们在心中把小女孩和古鲁大神比较的不敬被小女孩读心读到了,就看她举手一挥,说:“取消休息,今夜继续前进!”
“你发现了什么?”肖千秋在华林心里问道。
“普通的夷人之间的战争。”
“没有妖魔或者其他存在的踪迹吗?”
华林冷笑了一声:“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还能在屋里坚持抵抗吗?不,并没有任何法术的使用痕迹,没有空间的扭曲,没有风和水的异动,没有山和石头响应召唤,气也好,不错,有一些淡薄的血气和恐惧的味道,可是不比普通的遭遇战会产生的更多,你我都知道,幻术要掩盖踪迹的前提是没有发生激烈战斗,而这里显然并非如此。”他原没有把自己的勘测和肖千秋交流的必要,不过,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已经太久没有能够正常交流的对象了,他所遭遇到的人不是太过愚昧就是太过傲慢,他目前的状况也不容许他对任何人太过坦率。在发现被困在开山钥匙里的肖千秋勉强能充当这一角色后,他就不吝和他交流一些不重要的信息以便能够获得一些看问题的其他角度,他相信,肖千秋之所以和他交流,也怀着类似的目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连夜赶路呢?”
“因为他们再这么干下去会妨碍到我的计划。”现在他的俘虏已经大大超过了他刚离开尺门家时的规模,可离他的预定目标还远得很,任何胆敢妨碍他的人都得付出必要的代价!
“收集人手吗?可你这样逼他们连夜赶路,不是也会折损人手吗?”
“那不一样,”华林比了个微小的手势,指了一下邛泸布家的当家人:“你看,他跟我刚抓到的时候相比,有什么差别呢?”
“瘦了十斤。”
“他们的身体里有太多无用的脂油、长的不是地方的肌肉和爱胡思乱想的脑细胞,”华林冷酷地说:“我现在不可能给他们一个个做前置手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药剂也配不齐,附近肯定也找不到像样的助手,我能想到的速成办法就是让他们先消化掉他们身上的这些部分消化就是吃的意思在消耗巨大的时候,人体会自动消化掉身上不要紧的部分,留下最重要的维持生命的部分然后,再给他们身体里空出来的地方填上像样一点儿的东西,比如……”
华林没有继续讲下去,这关乎到嘉罗世界改造职业者的秘法,而肖千秋,也很明显的表现出了根本就不想知道的样子。
这大概就是这个世界的能力者和嘉罗世界的巫师的不一样之处了吧,华林想,大概是狂舞纪元的遗风,如果是嘉罗世界的巫师,那是会使用任何办法都要弄清秘法并设法改造了在嘉罗世界使用的,他被派到第二苍穹世界当密探的任务虽然危险,却只是成千上万类似任务之一罢了,在狂舞纪元时期,巫师们组成探险队到其他世界去探求秘法,历经三十年或更久,一百人的队伍只回来三个人,是非常寻常的损耗率,她们就是依靠这样的不畏艰险使得当时的巫术水平突飞猛进,也难怪即使有后来大灾难的惨重损失,也一直有人企图回到狂舞纪元时代,那实在是太过辉煌和伟大的时代了。
可狂舞纪元还是过去了,他们不能再那样肆无忌惮的用巫师当消耗品了,甚至对于其他职业者都很爱惜,因为他们不再像狂舞纪元时期一样由巫师兼职了,没有洛拉华,他们承受不起那种消耗,这份爱惜也使得他离开嘉罗世界这么久以后还不知不觉地被自幼的观念所束缚如果在狂舞纪元,他所俘虏的夷人此时就不是剩下五百个,而很可能是五个他知道有两三种药剂可以帮他快速淘汰掉那些不合适的夷人,但是除非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使用那些东西。
现在,离万不得已还远得很。
第十章 再世为人
尺门的管家默默地走在队伍里,在不久前,他自认为是个精明的人,比他的夷人主人要强得多,尺门生来就是个奴隶主,他却是靠自己的努力成为奴隶主的,很少有人知道,他生下来的时候,还不是一个夷人。他生在山外,六七岁的时候,被人抓到了山里,倒了几手后,进了尺门家。他对自己老家的印象除了面目已经模糊的父母以外就是村头坟地旁高大的白衣庙,可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啦!因为他在被抓的时候还是个孩子,而且很快就学会了机灵地说自己不记得家里的事,比别的奴隶更得主人家的信任,不久,他们就把他当作一个真正的夷人来看待。
他是一个人中的蝙蝠,这就是说,作为奴隶,他的夷语比一般山外人奴隶讲得更好,更能奉承主人家;作为夷人,他又记得许多劳作方面的事情,比真正的夷人要更擅长照料土地和牲畜,可能有人会奇怪一个孩童能有多精于种地呢?嗨,他们要是看过夷人怎么管理他们的庄园,对此就不该有任何惊讶才是!
春天到田地里去撒下种子,秋天到地里去收获,收完后把猪群赶到地里,就算是翻过地了这就是夷人对农活的理解,与其说他们在种地,不如说他们在把庄稼当羊放。而他们放羊的本事,与他们种地的本事那是不相上下,各有千秋,他们既不知道什么是良种,也不知道什么叫防病,据说,这还是比较勤劳的夷人,比较不勤劳的呢?他们会选择一个出入口狭窄的山谷,把猪羊赶进去,然后用石头把入口堵上,什么时候想要吃肉,就带着弓箭来射……筑羊圈?每天把羊赶到山上再赶下来?不存在的!
他们对他们的这全套本事颇为自豪,甚至还编了不少山歌来赞美他们对庄稼活儿的态度,比如:“夷人不干活,干活的不是夷人。”“要做武士,就不能干活。”“摸过锄头的手,三年不能摸弓箭。”
这就给了尺门管家以极大的机会,夷人们不爱干活,而天上并不会掉下馅饼来,这就得有人替他们干活,种地,放羊,做好馅饼端到他们跟前来。
一座山,由夷人们管理的话,一年的收成只够他们吃三个月,而尺门管家许诺他们不用到山上,到时候就能给他们送够吃半年的粮食来,天底下还有这样合算的事情吗?夷人们高高兴兴地同意了他的要求,不过为了维持奴隶主的尊严和恐吓他,他们又额外地向他要求每年再多给两只羊、五只鸡,经过多次讨价还价,这个条件被压缩到一只羊和三只鸡。
一个山外来的奴隶就这样取得了一座夷人的山的管理权,他自然不会像夷人一样把种子往地里一撒就回去睡大觉,相反,他又是翻地,又是砍树,每天都在田地里忙碌,到了秋天,他这一座山的收成比主人家的三座山还要多,他将许诺的粮食送到主人家去。
“你答应过再给两只羊和五只鸡的!”尺门瞪着眼睛说。
“是一只羊……”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尺门已经拿出了捆卖人的绳子,在他面前摇晃起来,而他周围都是尺门家的武士。
如果他以为额外交出两只羊和五只鸡就能太平一年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尺门家每次遇到婚丧喜庆、贵客来访、与其他家打仗,总之,凡是主人家需要钱用的时候,他都必须表示“孝敬”,担负很多开销,他不像个佃户,更像是尺门家的钱包。
但是,他凭着自己的精明和油滑,很快又讨得了主人家的欢心,他不再一头埋在自己的田地里,相反,他常常到主人家的土地上干活,也再不谈论赎身的事儿了这里的赎身不是说他要当个自由人,笑话,别说他,就连他的主人,一旦走得太远迷了路也是很可能被抓为奴隶的,既然不能插上双翅飞到山外去,他在哪里混还不是混赎身,说的是他可以从此不到主人的地上干活,专心管他分到的那座山。在他的忙碌下,主人家的收成也略微有了点起色,不像从前了,尽管还是无法和他自己管理的田地比,尺门家也觉得他忠心耿耿,必须给予一点好处了。
所谓的好处是又给了他一座山,这次的条件是供给主人家整年的粮食,五只羊,而他这次聪明地没有还价,而是向主人索取了两个奴隶作为助手,他自己照旧常常到主人的田里帮忙干活,有时候还把两个奴隶中的一个带来帮着干,于是尺门家终于觉得这次没在生意里吃了亏,当然,不时的额外孝敬还是必须的。
尺门的管家靠着自己的精明能干,逐渐拥有了四名奴隶,许多牲畜和好几座山头,他知道他比自己的主人更加富有,而尺门家也没有白白地放任他直到那灾祸般的一天,他方才知道,尺门家根本没有满足于每年的地租和不时的孝敬,他们打的是先把他作为奴隶卖掉,再一口气吞掉他所有财物的“发绝户财”的主意!
正因为如此,当那个陌生女孩一把火将他多年积攒下来的房屋、粮食和田地一把火烧尽的时候,他不但没有痛心疾首,相反有了一种被解放的心情,他在贪婪凶恶的尺门家手下做了这么多年,未尝没有逃走的机会,可是他一直惦记着在尺门家他已经挣到了管家的地位和许多财产,总不肯冒险逃走,相反还奢望在夷人的战争中得到更多掳获物,他明明是个被饿虎吞噬的冤魂,却也梦想着靠做伥鬼升级为虎,那天,如果那个小女孩不是有法力的真仙,他不是和那些掠卖平民的夷人没有什么分别了吗?
倒是在这些他根本用不完的身外财产被烧尽之后,他又见识了尺门家对他的绝户计,再也没了继续替尺门家卖命的想法,顿时就从做奴隶主的迷梦中清醒了过来,他怎么会想到捆卖跟他无怨无仇的女孩子呢?他从前不是最痛恨这些掠夺买卖人口的夷人吗?他不是一直想要回到父母身边吗?怎么他又要和那些夷人做一样的事情,将子女从他们身边带走卖到远方去呢?
所以,他对这个不停地驱使他们向前的女孩子倒没有像尺门他们那样的恶意,相反,更多的是好奇。
第十一章 不合时宜
敌人的踪迹很快就显露了出来,应该说他们根本没有怎样遮掩他们的足迹,作为曾经的盗贼和密探,华林很容易就看出他们的行军仍然遵循着夷人的旧法:他们会尽量选择在密林中前进,在有树木覆盖的陡峭山坡和光秃秃的平地中他们必定会选择前者,这是他们不同于山外军队的地方,也是他们在无数的夷人内战中总结得出的扬长避短的经验。生活在深山中的夷人个个都是好猎手和爬山的能手,所以任何一个熟悉夷人的人在与夷人为敌的时候都会尽量给自己找好遮蔽免得还没遇到对手就被一箭穿喉,相反,他们的铠甲就明显不如山外的军队,大部分夷人根本没有铠甲可言,三个人里面都未必有一个人备有铁盔,盾牌也仅仅是木制的,这些都使得他们在无遮掩的平地上面对攻击力强大的堂堂之阵时会处于下风。
华林每向夷山的深处多走一步,对当年玉带国发生的事情就了解得越发深入,广阔得好似无边无际的夷山,没有一个土生土长的夷人能说清楚它的边际究竟会在哪里,而他们说不清的原因,任何人在夷山中走上三日就会懂了,夷山远非鸡鸣村周围那些可笑的小土坡能比的夷山中真是峰连着山峰,峭壁连着峻岭,高处云遮雾绕,低处激流湍急,到处都是参天老树,蜿蜒老藤,疤连刺突,十分难走,峰谷中尽是狼鸣虎啸,回响不绝,令人听了胆寒心惊,难怪当日百眼国众仙家轻而易举地击溃了玉带夷人,却又轻而易举地放弃了追击瘴气固然是一个直接原因,没有追下去也是因为夷山茫茫,数千夷人进了山就像树叶儿被卷进了汪洋,谁有这个兴致去一个个捞他们!
而接下来,庇护幸存夷人的夷山又反过来掐住了他们的咽喉,当他们从最初的劫难中喘过一口气,开始生儿育女,就发现这里的土地远不如玉带国旧址丰足,人口略一增加,附近就开不出田地,要想增加,就得翻过几座山到更深的深山里,要不就是回头去和百眼国留下的驻军拼个死活。
显然百眼国仙家的余威那时候还深深烙印在夷人的心中,他们既不愿意回头和百眼国仙家对阵,也不愿意轮到自己就放弃附近的熟土,到更深的山里去和毒虫野兽搏命,然而仙家既不追来,夷人的人口一天天增加,再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也到了不得不面对的一天。
内战就这样登上了夷人的历史,弱小的家族必须远远地逃走以免被掳走为奴,而当他们在深山中刚扎下根,强大的家族又追逐而来。但是强大的家族也无法和玉带国时相比了,现在一块块适宜居住的土地都相隔很远,他们若要占领全部的土地就必须分散居住,彼此之间由于崇山峻岭的隔绝也很少得到照顾,不久就开始再次分裂。
若有强大的仙家在山间架起通路,事情或许还有改变,可夷人们没有,他们没有能够再复兴“玉带国”,甚至连贵族都湮没了,山中夷人知道的最大的首领只有“土司”,和过去的玉带夷人贵族不同,土司只是些武士的首领,他们没有力量建筑规模宏大的宫殿和神坛,对历史和祭祀更是近乎于一无所知,热衷的只是抢夺附近夷人的奴隶和牲畜。
这种堕落最后造成了一个可笑的结果,就是他们不再记得百眼国带来的灾祸,而将山外视作另外一个掳掠奴隶的去处,所以大祭司号召的战争获得了那么多夷人的鼎力支持,他们并不是为了报仇,说来可笑,他们并不记得那份仇恨。他们带着捆卖奴隶的绳索就出发了,满心以为自己会面对的不过是更多可以抓为奴隶的山外人,而留下来的夷人,考虑的也不是仙家的怒火。
“如果我的邻居参加了大祭司号召的战争没回来,我不就可以趁机掠夺他家的奴隶和牲畜了吗?”他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
华林看到的那些“抢先一步”都是打着这般聪明主意的夷人干的。
在终于抓到他们后,他还从他们嘴里听到了一个令他多少有些哭笑不得的计划土司们正准备趁大祭司身亡的机会,从祭司们手里夺取权力!
“明明落败了,还镇压祭司?”华林简直不敢相信。
“祭司们没有打过山外人。”夷人简单朴实的逻辑狠狠地将了他一军,好吧,就夷人那种弱肉强食的社会来说,祭司们一旦被认定为弱者,等待他们的也只有吞噬。毕竟,夷人们早已不是仓皇逃入夷山中的时候可比了,他们如今有了开垦过的田地,现成的房屋和可以驱使又可以卖钱的奴隶,山中的豺狼虎豹对夷人武士的威胁也不大了,所以祭司们自然被认为用处不大了。
看来,他把乌吉达留在双河县的决定搞不好还是让这个土司女儿逃过一次艰难的决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