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正在门前犹豫,柔娜却在里边说话了,她说:“寻欢,把电视拨到少儿频道!”
柔娜急急的语气显得那么生硬,从来不曾有过的生硬,生硬得简直让我无法理喻。我那“砰砰”乱跳的心,胡思乱想的大脑,哪经得住她这一打击,顿时我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一切都错了,我原以为柔娜在雨里撑起一把雨伞是为我了,我原以为柔娜在卧室叫我是和我一样渴望两情相悦了……原来都不是,她只是为了雪儿!她撑伞只是为了不让雪儿被淋湿,她叫我只是为了雪儿要看动画片!
我回到客厅,我把电视拨到少儿频道,雪儿又回到了沙发上。她是那么高兴,而我心里却特别难受。
我独自走进了自己人的卧室。我被柔娜的话气糊涂了,糊涂得把什么都忘了,连门也没关,只知道站在窗子前对着外面发呆。
这场雨来得快也去得快,刚刚还那么猛然,现在却停了,已经快黑的天空反常的明亮了起来。
可我没看到彩虹!
在我的故乡,我是经常看到彩虹的。当下雨天心情不好时,我都会对着初晴的天空眺望。妈妈也会陪在我身旁,一看到彩虹我们就会忘记心里的忧伤。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妈妈那时看到的和忘记的都比我更多。
在这高楼林立的城市,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的城市,我却看不到我心中的彩虹。妈妈也永远的去了,再没有谁能理解我心中的郁闷!
我转身走到床边坐下。我一直以为只有子郁才像个女人,现在才知道我自己又何偿不是?此时此刻我竟像林黛玉一样多愁善感,独自一个人伤心起来。
我不知道柔娜是怎么进来的,我没有听到她进屋的声音,只是当她用肘轻轻的碰我,柔声笑着问“怎么?生姐姐气了?”时,我才发觉她竟然坐在我身旁,像在出租车里那样近近的坐在我身旁,就差没有把她那头发还有些湿的脑袋靠在的我的肩上。
就她碰我那一瞬的肌肤相擦,就她那么一声春风般的“姐姐”,我心中所有的怨气竟一下子就融化了。
我说:“哪有,我怎么会生姐姐的气呢。”
我从小就和妈妈相依为命,除了妈妈再无别的亲人,现在妈妈永远的去了。在舅舅家寄生的那段日子,我没感受到过半点亲情。在我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时候,柔娜主动做我姐姐,并像姐姐一样关心着我。虽然我并不想她只是姐姐,可毕竟她和我以前只是一对没半点关系的陌生人,她能做到这样,我又夫复何求呢?
柔娜也许以为我还在生气,叹了口气说:“我刚才语气是重了些,可我是着急呀。我是怕你让雪儿看到别的节目。你知道吗?雪儿看电视时突然昏过去好几次了,每次都像你上次遇到的那样吓人。雪儿心脏不好,雪儿曾经受过很大的剌激,也许是那些电视里的某些镜头让她记起了什么。”
我这时记起了那天那个老医生的话,我也禁不住想问问柔娜雪儿到底受过什么剌激了。可是柔娜却站起身来,自说自话的问了句:“她到底想起了什么呢?”便走了出去。
这么说来,柔娜那天并不是在对老医生隐瞒,只是她自己也确实不知道?
我跟着柔娜走出了卧室。雪儿认真的看着动画片。看着可爱的雪儿,安静而开心的雪儿,我不禁想,难道雪儿身上隐藏的迷,竟比柔娜和刘一浪,来福和他表姐,子郁和忆兰还要多?
那些问题一直缠绕着我,直到第二天上班我也没能放下。当然我更放心不下的是忆兰。她昨天问我的话我还没回答。我怎么回答她呢,刘一浪昨天才严肃的对我说过,在公司里最好装着和柔娜素不相识,可是一说和来福他们的相识,一说到孩子,我就不得不说到柔娜呀。
偏偏正在我私下为难的时候,忆兰却出现在了我眼前,她在那边向我点头,示意我过去。她还是那么笑着,我看不懂她的笑。但她越是那样笑,我就越是心慌。我想起了那句歌词“笑有多危险”,忆兰动作太快了,刚对我有点猜疑,就采取行动了。
我站着没有动,我在想我到底该怎么办,直到我想起了当初自己不给死去的妈妈丢脸的誓言,直到我想起了当初被赶出舅舅家的情景,我才暗暗下了决心,我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刘一浪的话不是圣旨,我就是告诉忆兰我和柔娜相识又与他何干!难道只允许他刘一浪认识柔娜不成!
可是这时刘一浪不知竟从哪冒了出来,他从我身边经过,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他望了望我,问了句:“总经理找你?”
就他那么一望,就他那么一句话,我那决心便彻底动摇了。我分明感到无论是刘一浪的眼神还是刘一浪的话都另有含义,像一巴刀子,锋利而冰冷。
我再去看忆兰时,却不见了她,我知道她是进办公室了,她一定在办公室等我。多么阴险的忆兰啊,她怎么就真的像《一米阳光》里那个违背良心篡改遗嘱的伊川夏!是的,她要对我采取行动最好避开大家,最好不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忽然觉得好孤独,忽然再也没什么顾忌了,反正我现在进退两难,我把心一横,就走过去推开了忆兰办公室的门。
忆兰见我进来,对我点头微笑。依然是先前那样的微笑,让我不懂让我担心的微笑。
不同的是子郁坐在旁边,我怎么也想不到子郁也会在忆兰的办公室里!子郁望了望我,眼神里是一惯的淡定和忧郁。
怎么子郁会在这里,难道忆兰并不是为了昨天来福表姐提到的孩子的事?
我想起了昨天刘一浪叫我去时,子郁那比平时多了些担忧和猜疑的眼神。莫非竟与子郁有关?!
17
我正在胡思乱想,忆兰却笑着让我坐下,并对我说:“我叫你来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上海那家公司的业务经理最近要来重庆,我希望你配合一下子郁做好接待工。当然主要的还是希望你能向子郁学习学习。”
听忆兰这么一说,我倒放下心来了,原来我刚才那些想法都是庸人自扰。我暗自在心里笑,这个忆兰真有心计,什么让我向子郁学习嘛,她分明是想向我证明上海的那个经理确实是个男人。
忆兰停了停,又别过脸去看了看子郁,她说:“子郁,也许这样反会给你添麻烦。但真的希望你能多帮助下寻欢,他才来对业务一点也不熟。”
忆兰这句话有着十二分的诚意,又好像并非想向我证明什么。
只是子郁倒让我有些心生疑窦。虽然他点头对忆兰说“好的。”时,语气那么平静,但我却看到他那平时淡定忧郁的眼睛里有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闪烁。他是在逃避忆兰还是在应付忆兰?
子郁离开忆兰办公室时,我也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忆兰却叫住了我。
子郁早已走出了门,我却不得不停下来。我回头看了看忆兰,我看到忆兰脸上的表情和刚才完全两样,这又让我想起了昨天的事,想起了她昨天问我“你和他们是怎么相识的,因为孩子?”,心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跳动。
忆兰却忽然像忘记了要对我说什么似的,轻轻咬了咬嘴唇,对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就让我出去了。
我知道忆兰想对我说什么,我也知道忆兰为什么没有说,她是怕,她怕她所担心的在我的回答中成为事实。
其实她这种表情,真的让我的心动了一下,我真的不忍让她这么难过,真的差一点就告诉她一切了。但是我终于还是没有那么做。也许是因了刘一浪,更多是因了我自己。
不过当我走出忆兰的办公室,冷静下来想想,忆兰既然没有问,我也确实不该对她说什么。或许忆兰以为我已和别人有了孩子,并非坏事。看她陷得那么深,她决不会轻易放弃,她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我这个她错认的旧时男友,从另一个她凭空想象出来的女人身边抢回去。如此最好,以后应该是她对我比以前更好,而不再是我在她面前小心翼翼。
我忽然觉得无比轻松起来,在这公司里,只要能让忆兰围着我转,还有什么事情我做不成?总有一天我会不再因刘一浪的一个眼神或是一句话而心惊胆颤。到时让他和我交换一下角色,让他那么自负的人也尝尝做下属的滋味。
这么一想我脸上不禁浮出了一丝微笑,我想我那微笑一定很得意很神秘。不然不会有那么多双眼睛奇怪的看着我,连同那和我一起应聘进来的两个美女。
只有子郁,他没有看我,他的眼神甚至比我的眼神还要奇怪。只是他没有我招摇,被大家忽视了。
从这一天起,确切的说是从我在忆兰的办公室里对子郁心生疑窦的那个时候起,我就对子郁暗暗多了些留意。
子郁休息时照样会独自去吸烟处吸烟,照样会轻轻的吐出一个个的烟圈,然后对着烟圈凝望,直到它们消失。但是,他再不像以前那么向我招手,反而有点怕我向他走了去。
他有时会在吸烟处通电话,但只要一发现我在看他,他便会把电话匆匆的挂掉,然后看着远方尽量装得若无其实,可脸却一阵红,一阵白。
我想子郁是在躲我。尤其是下班时,他那匆匆离开的背影更像是怕我跟了去。
我不是很笨,我知道子郁躲我一定是因了忆兰的话。但我不责怪他,我知道这年头在外面打拼不容易,上海那个经理和他的来往关系着很大的业务,他怎么可能让我认识那个经理。除非他傻,傻得亲手把自己的饭碗葬送到别人手里。
但我很生子郁的气,他太小看我了。他用得着那么躲我吗,我也有傲骨的,就是他不躲,只要他不愿意我也决不会跟了去!
但我真的对上海那个经理很好奇,一个不为女色所动,一个只被子郁这样的男人折服的男人会不会有什么特别,他会不会也像刘一浪一样自负?
我预感那个经理已经来了,就住在离公司不远的某个地方。
不过后来我发现我的猜想一点也不对了,如果只是因了忆兰的话,子郁只会对我表现异常,他没有理由在看到刘一浪时出现那种我所不能理解的表情,仿佛做了什么对不起刘一浪的事,愧疚难过什么都有。
莫非子郁这段时间的变化竟不是因了上海那个经理的到来,莫非竟与我和刘一浪有关?能把我和刘一浪联系起来的只有柔娜了。这么一想,我心“咯噔”了下,难道子郁对柔娜怎么样了或是打算对柔娜怎么样?不然他不会在我和刘一浪两个人面前都表现得那么不可思议。
我对柔娜更多了些关心,无论她在公司里对我怎么冷冰冰的,我都暗地里对她好。也许是我的关心让子郁无从下手,一段日子下来,除了他有点异常,其他什么也不曾异常过。
我记忆不好,尤其是对日子的记忆。我不知道是我来公司的第几个星期天,柔娜忽然特别高兴,竟让我陪她一起带雪儿逛公园。雪儿在公园里蹦蹦跳跳的,兴高采烈的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其实雪儿不知道,柔娜更不知道,在我内心里比雪儿还好奇。他们怎么会想得到呢,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逛公园。
我不会给她们说,一说起我就会好心痛好想流泪,就会好想我的妈妈,可怜她到死也不曾有过像我这样的一天,她到死也不曾去过公园一次!
不过这世界可怜的人并不只是我和我的妈妈,雪儿其实也很可怜的。很多别的小朋友能玩的她都不能玩,她只能眼睁睁的站在远处羡慕。她的心脏不好。
但是,在一个人工湖边,雪儿拉着柔娜的衣服再也不走了。
我说:“姐,就让雪儿玩玩吧。”
柔娜看着雪儿的眼睛。也许是被雪儿双眼里强烈的渴望征服了吧,柔娜终于点了点头。
当我看到雪儿钻进那个漂在水上的大气球,在里面一边爬来爬去一边对我们开心的笑时,我真的仿佛成了个孩子,我像雪儿先前羡慕别的小朋友一样羡慕着雪儿。
柔娜在我身边轻轻的用手拉了拉我,问:“寻欢,你怎么啦,在想什么?”
我没有看她,我望着雪儿,我认真的说:“我在想,一个人在胚胎里还没出生时,是不是就像雪儿在气球里一样呢?”
柔娜忽然笑了,我从没看到她笑得这么开心过,明亮而喜悦的双眼里,仿佛有着从高山上流下的被阳光照耀着的清泉,那清泉冲洗掉了我内心里长年积下的一切忧伤。
她说:“像啊,你小时候就特别像,你一定老爱蹬腿,蹬得你妈妈直叫肚子痛呢。”
我越来越觉得,自从那天在出租车里,柔娜因司机色眯眯的眼睛而在我的肩上靠过后,她就对我比以前亲热多了。她也许真的把我当作了她的弟弟,在没有熟人的时候,她可以如此轻易如此随便的和我玩笑,甚至可以长时间的盯着我看而不脸红。
可是我却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起来,是我自己心中有鬼,因为我确实不只是把她当作姐姐。
我再不敢盯着她美丽的笑脸,我把眼睛从她脸上移开,有些不自在的向别处看。
我看到湖对面的杨柳树下,有两个人。一个是子郁,另一个我没看清脸。
我不知道柔娜有没有看到子郁,但子郁一定看到了柔娜,看到了对着我开心的笑着的柔娜。我想起了子郁曾经在我面前说过柔娜的坏话,我想起了子郁最近的种种奇怪表现。我似乎忽然懂得了刘一浪为什么要我在公司里装着和柔娜素不相识!
我在心里暗叫,子郁全都看到了,这下怎么办?!
18
公司里那些同事没有人提起过柔娜是个寡妇,足以说明子郁只对我说过柔娜的坏话,我知道他是怕我爱上柔娜。
可是那时刘一浪还没把我单独叫进办公室,那时子郁还没看到我和柔娜如此亲近的在一起,那时子郁还没有近段时间的奇怪表现。现在不比当初了,就算他能忍住不在那些同事面前乱咬舌根,可难保他不会因为今天的事,跑到刘一浪面前搬弄是非;或是自己亲自对柔娜做出什么事来。因爱生恨的事我在小说里看到得太多了。
我很不安,我看看柔娜。如果她也看到了子郁,我想对她说,别担心,无论会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把它制止在发生之前。
柔娜没有感到我的异样,她正对着气球里的雪儿开心的笑着。既然她什么也没看到,我又何必去给她平添烦恼?我不如让那些烦恼悄悄的来,又悄悄的去。
我没给柔娜打招呼,我向湖那边走去。可是我却不见了子郁和那个陌生男人。
子郁,一个让我感到不安的人,看不见他了,我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不安起来。我四顾茫然。
但是,在远处的人群中我找到了子郁,还有那个陌生男人。他们太容易被找到了,在人群中他们是绝对的亮点。
我看清了那个陌生人,那是个多么可以轻视一切的男子,那是个能迷倒天下女人的男子,那是个让所有男人都自惭形秽的男子。只有子郁,只有子郁才有勇气走在他身边,也只有子郁才能和他互相轩藐。
他们并肩而行,他们相视而笑。一个风流倜傥,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才比宋玉,一个貌似西子。一切历来描写才子佳人的妙语,都如此适合眼前的两个男人。所有传颂千古的爱情,都被眼前的两个男人颠倒!
我若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我不会再羡慕天下任何人。谁说只羡鸳鸯不羡仙?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必再乎他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再不怀疑马克思和思格斯那几十年如一日的伟大友情!
所有女人都忘记了身边的男人,对他们投去异样的眼光。所有男人都在女人们的眼光中,心生羡慕和嫉恨。
我甚至都呆了。
但是我终于还是清醒了,没有忘记我为什么而来。我在人群中大叫:“子郁!”
子郁没有看我,那个陌生男人也没有回头,仿佛这世界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别人。但我分明看到子郁和那个男人加快了脚步,我分明看到子脸红红的,眼神很是慌乱。
子郁是在逃我,但似乎却并不是因了柔娜而逃我。痛苦嫉妒,因爱生恨,都不是,他的眼神属于另一种。莫非是因了那个男人,莫非那个男人就是忆兰口里的上海经理?
如果真是这样,子郁误会我了,他完全没必要那么慌张。我一定要给他说清楚,我没有丝毫要借助他认识那个经理的意思,我只是想要他把今天看到的事就当没发生。
可是子郁一直没给我机会,他装着没听到我的喊声,和那个男人边说笑边向公园门口走去,和我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太不可思议了,我忽然觉得所有事情都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那个陌生男人真是上海那边的经理,为什么他到了重庆不去我们公司,不去见忆兰,不去见刘一浪,却和子郁逛公园?他真会那么闲得无聊?还有,我对子郁的大声呼喊,没有理由引不起他的注意,如果只是子郁不想让我接近他,他没有理由那么听子郁的话始终不回头。如果子郁避开我是怕我认识那个陌生男人,那么那个陌生男人也极力避开我又是为什么?
望着他们那貌似平静的背影,我忽然更加不安起来,比先前觉得子郁要对不起柔娜还要不安起来。他们一定有着什么秘密,不想让公司任何人知道的秘密!不然子郁近段时间不会有这么奇怪的变化,他不会不能坦然的面对我,面对忆兰和刘一浪!今天他和那个陌生男人更没理由这样逃避我!
我忽然为公司担心起来,不是因为我自己,我是因为忆兰,因为忆兰一直错当我是她旧时男友,一直对我好。或者我并不是在担心公司,我是在担心忆兰。
我没有再去追赶子郁,也许不追赶比追赶更好。如果他们真有什么秘密,无论我心里有多么在意,表面上我也该装着不知道。让他们不知道自己已露出马脚,让他们将来在毫不防备中被抓个正着。
他们一走出公园,子郁就匆匆的钻进了一辆车,接着那个陌生男人也匆匆的钻了进去。然后车子匆匆启动,融入车流,转瞬就消失了。
但是那车的牌照我却记得,那个陌生男人确实来自上海。
我低着头往回走,我忽略了身旁一切美丽的风景,脑子里除了忆兰和雪儿,就是刚才看到的子郁和那个陌生男人。
还没走到湖边,我就听到了雪儿的声音,她在那边高兴的叫我:“寻欢叔叔,寻欢叔叔!”
我抬起头,我看到了雪儿还有雪儿身边的柔娜。看得出,她们找我好久了。真不该一声不响的就离开她们。
柔娜那双眼睛,让我想起了我的妈妈。儿时因贪玩天黑我忘了回家,妈妈四处寻找终于找到我时,那双眼睛就这样子。
但是又不完全相同,柔娜的寻找仿佛比妈妈经历了更长时间。仿佛我是他一千年前丢失的那个人,我给她带来的惊喜,远胜灯火阑珊处。
雪儿从柔娜的身边跑了过来,一头扑进我的怀里。我把雪儿抱了起来,高高的举起,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让我高兴。
雪儿在高处东张西望,她忽然盯着谁目不转睛。我随她的视线望去,那边有个女人的背影,仿佛是忆兰!
我心一阵狂跳,正准带着雪儿离开,那个背影却扭过头来。天啊,竟真的是忆兰!
忆兰那么奇怪的望着雪儿,她一定记起了来福表姐说起的孩子的事情!也许她根本不用记起,也许她从来都不曾忘记过。
更糟的是柔娜,刘一浪要我在公司装着与她素不相识,她自己也确实做得和我素不相识的柔娜,她没有看到忆兰,她正那么可爱那么温柔的笑着向我和雪儿走来!
19
难道柔娜等了一千年,等来的竟是她命中的克星?我一闯入她的生活就注定给她带来无穷的麻烦?她那在公司里苦苦隐藏起来的一切,都会因我而被撕破面纱?
柔娜走到我身边才发现了那边的忆兰,不禁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忆兰却扭过脸去默默走开,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雪儿冲忆兰大叫:“忆兰姨!”
忆兰不得不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她从那边走到我跟前高兴的对雪儿拍拍手,雪儿便从我怀里钻到她怀里去了。她给柔娜打招呼和柔娜聊天,却一直没看我一眼。
我知道忆兰为什么不看我,我忽然觉得我再不应该对忆兰隐藏什么了,我必须得把孩子的事说清楚。没想到我没开口,柔娜却把我要想说的都给忆兰说了。我是怎么帮她拦车送雪儿到医院的,她又是怎么让我租住在她家里的,所有的一切她都毫不隐瞒的给忆兰说了。
我比谁都明白,柔娜这么做不是为了消除忆兰对我的误会,她根本不知道忆兰误会我了。她只是在为自己的清白辩解。
我觉得有些心痛,柔娜虽把我当作弟弟,但我这个弟弟似乎还不及她的清白重要。
柔娜没和忆兰聊多久,就带着雪儿走了。她走之前对我和忆兰笑了笑,那笑似乎很邪很神秘。忆兰和我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但我在内心里很有些恨柔娜,她不让我和她带着雪儿一起回去就算了,没有必要把我推给忆兰。
忆兰却很高兴,云开雾散又见日出的那种高兴。她对我说:“嗨,真想不到你是这么好一个人。更想不到你来公司前就认识柔娜。”
我忽然记起那天她和来福表姐弟俩在一起的事,也想问问她为什么,他们是不是相识?可她却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她接下来的话把我迷住了,以致于我忘了还有话想问她。
她说:“柔娜总是很神秘,没想到你也跟她一样。在公司里都那么冷冷淡淡的,哪像房东和房客的关系?我真弄不懂你们这些人。还有刘一浪,子郁。
其实柔娜,刘一浪,子郁三个人几乎是同时来我们公司的,他们来公司前的事不得而知,来公司后也让人看他们不透。他们都那么出色,各行其事,却又仿佛有着某种纠缠不清的关系,尤其是刘一浪和柔娜。
我去过柔娜家好几次,我从没见过雪儿的父亲,也从听柔娜提起过他。只是雪儿说过她爸去很远的地方了。
我不知道雪儿所说的远方是哪里,但我总觉得雪儿的父亲太不称职了。雪儿心脏不好,昏倒过好几次,我也曾帮柔娜送雪儿去过医院,可雪儿的父亲竟连电话也没打个!”
忆兰这么一说,雪儿爸的事更让我糊涂起来。他到底是怎么了,子郁和雪儿的话到底谁的是真?
忆兰不理解我为什么犯糊涂,对我笑道:“你怎么了?你将来不会像雪儿她爸一样吧?”
明明忆兰是句玩笑的话,我的心却扑扑的跳了起来。忆兰为什么要提到将来,难道在她心里真的以为我的将来与她有关?
我不好意思的看看忆兰。忆兰,一个女强人竟比我还不好意思起来。
我在心里暗笑,忆兰,干嘛要那么不好意思,如果你真把我错当记忆中的那个他,更加不好意思的事你也应该早习以为常了。
和忆兰在公园分手的时候,忆兰有那么几分依依不舍,仿佛竟忘了明天就是星期一,我们又可以在公司见面似的。
回去的路上我很高兴,我高兴我找到了平衡感,我看到了忆兰脆弱的一面。原来再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的。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有我才会这样。
只是柔娜看到我时,她真不该也那么高兴,她真不该那么高兴的问我和忆兰在公园玩得怎么样?
换了是我,如果她和刘一浪或者其他任何一个男人玩得这么开心回来,我是不会有她这么高兴的,我也问不出她这样的话来。我一定会很心酸很难过。
我心里很气,嘴里却故意说:“很开心啊,真是太开心了,从没这样开心过。”
我偷偷去看柔娜的脸,真是太让我伤心失望了。她总该有那么一丝丝怨恨嫉妒什么的吧,结果什么也没有,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看来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了!
我这个人有时心眼很小,真的颇像小心眼的林黛玉,我不想让柔娜那么高兴,她为我和忆兰高兴,这对我是一种折磨。我把话题转向了雪儿,我说:“可惜雪儿玩得不开心,那么多别的小朋友能玩的她都不能玩!”
果然柔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沉重的叹了口气,把雪儿抱在怀里,怜惜的轻抚着雪儿的头发。她说:“雪儿你能明白妈妈吗?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雪儿点点头,乖乖的把头紧靠在柔娜的胸口。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我那么可恨,像小时候那些讥笑我和妈妈的坏人一样可恨。
柔娜回过头来对我说:“记住,雪儿不能接触太过惊险剌激的东西,就是连悬崖那样的高处也不能去!”
这句话柔娜只说了一遍,我却分明感到了其中的千钧份量。
我点点头,我记住了柔娜的话,像小时记住妈妈的话那样记住了柔娜的话。因为我自责,我惭愧。
第二天上班,出乎预料的平静。没有听到任何一句关于我和柔娜的风言风语。
日子天天都这样平静的过着,出了忆兰和我有了更多的接触,什么也没变。子郁照旧的异常,可日子久了我也渐渐习惯了。
我没有把那天在公园,看到子郁和上海那个经理的事,告诉公司任何人,包括忆兰。我没有真凭实据,再说我甘愿默默的做忆兰的守护人。忆兰真的对我很好。
也许是因了我的默默守护,也许是因了子郁和那个经理并非我想象的那样,他们对公司根本没有不可告人的企图,整个公司的运转一直照样的正常。虽然同事之间有时会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但那不过是平静的湖面微微的吹了一阵风,起不了太大的波澜。
有一天柔娜很忙,我独自去幼儿园接雪儿回家。我刚把雪儿从幼儿园那个可爱的少女幼师身边带走,我就远远的看到了刘一浪。
刘一浪,那个高傲自负的人,忽然有些鬼鬼祟祟。这不得不让我生疑,他到幼儿园附近来干什么?难道他想把雪儿怎么样?!
我知道他一直在心里恨雪儿不喜欢他,他一直在心里恨柔娜让我住在家里面!
我悄悄的带着雪儿跟在刘一浪身后,为了弄清他的危险用心,我把什么都忘了。以致于他走上了一条很幽深僻静的山路我也跟了他去,以致于那条山路的尽头是一处高高的悬崖我也跟了他去。我把柔娜的话全忘了,我甚至连雪儿在怀里紧紧的抓住我的衣裳也没在意!
刘一浪站在悬崖的尽头,他的背影让我想起了曾卓的那首《悬崖边的树》:
不知是什么奇异的风
将一棵树吹到那边--
平原的尽头
临近深谷的悬崖上
它倾听远处森林的喧哗
和深谷中小溪的歌唱
它孤独的站在那里
显得寂寞而又倔强
它的弯曲的身体
留下了风的形状
它似乎即将跌进深谷里
却又像是要展翅飞翔
真的,刘一浪就像那棵树,就像那棵似乎即将跌进深谷里,却又像是要展翅飞翔的树。
尽管我恨刘一浪,非常非常的恨刘一浪,但我还是担心着刘一浪。原来我错了,他鬼鬼祟祟的竟不是因了要谋害别人,他是要谋害自己。
就在刘一浪做出那个跌进深谷或是展翅飞翔的惊心动魄的动作时,就在我要大声呼喊“刘一浪不要!”时,雪儿突然尖叫一声,在我怀里昏过去了!
20
照理,站在悬崖上的刘一浪,做出那种似乎即将跌进深谷里,却又像是要展翅飞翔的姿势的刘一浪,突然听到雪儿的尖叫,就是自己不跳了下去,也会被雪儿给吓了下去。可全然不是这样,刘一浪甚至连颤抖都没颤抖一下。
他转过身子,他突然满脸惊慌和愤怒,他对我吼道:“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把雪儿带到这种地方来?!”
他突如其来的惊慌和转过身前的平静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跑过来把雪儿从我怀里夺过去就走,我紧跟在他身后。
下得悬崖,跑完山路,就在幼儿园附近的路上,我发现了一辆车,刘一浪的车。好像一切都早已准备好那么顺利。刘一浪抱着雪儿上了那辆车,不管刘一浪乐意不乐意,我也跟了上去。
刘一浪急急的开车去医院,上次我送雪儿去的那家医院。他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握手机,他拨通了柔娜的电话。
他对柔娜说雪儿出事了,他说雪儿是被我带上悬崖才出事的,他还在继续说,柔娜却在那边把电话挂断了。
我知道柔娜为什么没听刘一浪说完就挂断电话,我可以想象柔娜此时有多么惊慌和痛苦,第一次和柔娜相遇的时候我就看到过她的那种惊慌和痛苦了。
我实在太对不起雪儿对不起柔娜了,我明明知道雪儿心脏不好,柔娜那天明明沉重的告诉过我雪儿不能去悬崖那样的高处的!
我曾经那么诚肯的要记住柔娜的话,像小时候诚肯的要记住妈妈的话一样。可是我却把柔娜的话忘了,小时偶尔也把妈妈的话当成耳边风过。妈妈可以原谅我,柔娜能原谅我吗?就是柔娜能原谅,我也原谅不了我自己,我也会像小时候辜负了妈妈一样暗自痛苦。
雪儿一到医院就被送进了急救室,看那位我曾经见过的老医生的神色,我就知道雪儿这次比上次还严重。
我和刘一浪都在外面焦急的等,我是在等雪儿安全的从急救室出来。但刘一浪却仿佛并不如此,他老是向外面张望,他是在看柔娜有没有来,他是在对柔娜望穿秋水。
柔娜急急的到来时,我在刘一浪眼里看到了惊喜,刘一浪竭力掩饰,可那惊喜还是像阻挡不住的亮光射了出来。
但是柔娜没有看刘一浪,更没看到那不合时宜的惊喜,她只是把眼睛对准我,那么痛苦那么愤怒的对准我。我在柔娜的对视中低下了头,我无法去面对她的眼光。
柔娜猛然冲了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拼命的摇晃撕扯着,她声嘶力竭的道:“雪儿怎么样了?你想害死雪儿吗!我没对你说过雪儿不能去那种地方吗?!”
我站在那里没有动,我任凭柔娜疯狂的责怪和发泄。柔娜的泪水像河水一样猛烈的往外淌,淌下来湿透了我的鞋背。
刘一浪没有安慰柔娜,他望着我却是对柔娜说:“要不是被我遇到了,真不知道他会对雪儿做什么?!”
柔娜听了刘一浪的话,紧抓住我的衣领的手突然没了力气。她松开了手,她仿佛一下子就病入膏肓。连拭一拭泪水的力气都没有。
我好心痛,我心痛柔娜我也心痛自己。我真的想对柔娜解释,可刘一浪已把我的解释置于死地。我忽然觉得,自从今天在幼儿园外看到刘一浪起,我就钻进了一个圈套。不!也许是更早之前,是刘一浪在办公室要我以后接雪儿放学那天。我好愚昧,愚昧得直到现在才真正把刘一浪看清。
是我辜负了柔娜,才让刘一浪有机会猛然间就把柔娜击倒,就让柔娜怀疑对我的好心和信任,彻底否定她自己也否定我们这段日子以来的情谊。
这时护士像上次一样把雪儿从急救室推了出来,没让我们任何人去看她就又推进了上次那间病房。
那个老医生走了过来,神色庄重的望了望我和刘一浪,然后严肃的责问:“你们到底谁是雪儿的爸?怎么让雪儿一次又一次的受惊吓?!”
柔娜这时从病入膏肓的状态中好转了过来,她拭了拭脸上的泪水,没看任何人,连老医生也没看,只冷冷的说了句:“他们谁也不是!”然后直奔雪儿的病房去了。
刘一浪跟在柔娜背后,我说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怪怪的,比什么时候都怪。
我也跟了上去。老医生在我身后沉重的叹了口气。
刘一浪几乎和柔娜同时赶到了雪儿的病床前。他们靠得太近,我只能通过他们中间那点小小的缝隙,看到雪儿正安静的睡着。
我轻轻的松了口气。
柔娜和刘一浪都没说话,但我分明感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那是不知比我要切近多少的距离。也是那间病床,也是那个地方,我和柔娜也曾这样切近过呀。我还曾在睡梦中把头靠在柔娜的肩上,我还曾在睡梦中用泪水湿透了柔娜的香肩。
后来,我甚至还荒唐的以为过,我和柔娜,雪儿就是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现在才知道眼前的他们三个更像!
我不知道我在门边站了多久,我忘了时间的存在。柔娜一直没回头看我一眼,也一直没叫我过去。她就任凭我一个人站着,也许就算我站成一块石头她也不会在意。
我转身走了,我不想看到眼前的情景,我不想再恨柔娜,我恨得没有半点理由,在她生命中我本来就是个毫不相干的人。该恨的是她,受到伤害的是她。
我的脚步很轻,轻得像姐姐一样关心过我的柔娜也感觉不到。我前脚刚跨出门去,后脚还没提起来,雪儿就醒了。
这次雪儿没像上次那么平静,她醒来之前惊慌的大声喊着“爸爸!”
我回过头去时看到柔娜正在轻轻的摇晃着雪儿,嘴里对雪儿说道:“雪儿,你怎么啦?你是不是做恶梦了?”
好半天雪儿才睁开眼来,好半天才消失了惊慌的神色,她望着病房里的一切,灯光下神色茫然。
雪儿只匆匆的瞟了一眼刘一浪,便把眼睛从他脸上移开了。她望着柔娜,然后又望着我,她问:“寻欢叔叔,我是不是又昏过去了?”
没等我回答,她就又对柔娜说:“妈妈,对不起,我一定又吓坏你了。”
柔娜把雪儿拥在怀里,眼里情不自禁又涌出泪来。
雪儿在柔娜怀里又望了望我,问:“寻欢叔叔,你是要出去了吗?你是在和谁生气吗?你不理雪儿了吗?”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回答雪儿,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向雪儿走过去。她们身边已经有一个刘一浪了,我走过去柔娜会不会觉得多余。
我忽然觉得这一瞬好静,静得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眼前的人都在这平静中显得异常。刘一浪,柔娜,雪儿都让我那么弄不懂。
我不懂雪儿醒来之前到底是做了个梦还是仍停留在悬崖上的记忆里,到底是她在梦中看到了什么还是她在记忆里想起了什么,为什么她会那么惊慌的喊着“爸爸”?
我更不懂柔娜拥着雪儿时的泪水,到底是因了雪儿的病还是因了雪儿关于爸爸的呼喊?
尤其是刘一浪,他呆呆地坐在雪儿床边,仿佛雪儿那几声惊慌的呼喊竟是个魔咒,而他便是那个被魔咒击中的人。他难掩内心的痛苦,他到底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忘记了什么?
21
我没有向雪儿走过去,这三个人忽然变得好陌生,仿佛从来就不曾与我有任何关系。仿佛他们是电视剧中的人物,而我只是个被他们牵扯得心痛的看客。
我退了出来,尽管雪儿还在柔娜怀里叫着寻欢叔叔我还是退了出来。我知道我会让雪儿伤心,可我清楚的看到,刘一浪和柔娜都没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是柔娜的冷漠伤得我不再顾忌雪儿对我的依恋。
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太多,不去想刘一浪的异常,不去想柔娜的泪水,不去想雪儿那双渴望我靠近的眼睛。我反手把门关上,把那我不愿再去多想的一切关在门后。我关门的手那么轻,可我还是听到了门和门框相碰的声音,像一声沉重的叹息在我心里滚过。
从这天起,柔娜再没对我说过一句话也没对我笑过。我们谁也没再提起那天雪儿在悬崖边昏过去的事。那是我们彼此心中无法抹去的阴影。柔娜一定不想去证实刘一浪的话,她怕越是证实我就越是让她撕心裂肺的痛。我也没有解释,如果她真的相信了刘一浪,一切解释都是多余。再说就算我是中了刘一浪的圈套,就算刘一浪那天是有意勾引了我去,我也犯了自己都无法饶恕的错,毕竟是我把雪儿带上悬崖的,雪儿毕竟是在悬崖上受了剌激才昏过去的。
雪儿真是太好了,就好像从昏迷中醒来她就再记不得我把她带上过悬崖似的,她一点也不怪我。她反而不时的用她那些幼稚的方法要拉拢我和柔娜。她甚至还要我和柔娜像上次那晚样同时睡在她身边陪她。她以为可以以此化解我和妈妈之间的矛盾。可是雪儿太年幼了,她哪能明白大人的心事。虽然我和柔娜谁也不忍拒绝她,可我们在雪儿身边睡了一晚却同床异梦,无法冰释前嫌。
柔娜在公司比以前更加冷艳,不仅对同事对我甚至对刘一浪。我再没看到她下班后去过刘一浪办公室,刘一浪也好像对她彻底放弃了,不再用那种让女同事羡慕嫉妒的眼神看她。有时我怀疑那天我离开病房后,他们在里面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极不愉快的事。
柔娜对我的疏远让我倍感孤独,我越是孤独就越想找个人来陪。我想到了忆兰,以前从来都是她主动找我谈话主动对我笑,现在是该我主动对她的时候了。但我知道我是在利用她,很多时候我都在利用她,以前我利用她对我的误会赢得工作赢得同事的另眼相看,现在我又利用她对我的误会去驱赶孤独,去试图忘记柔娜。
忆兰哪里明白我的心思,她以为我真像她记忆中的从前了,她以为我真的又在意她喜欢她了。只要有空她就会陪我,连吃午饭那么一点短暂的时间她也没有错过。她的日子越来越开心越来越充实,她和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仿佛分明就回到了从前的日子,或者我们分明就没分开过。星期天她甚至主动把手放在我手心,让我牵着她在公园湖边的杨柳下散步。
她还对我笑,笑得极羞涩,完全不像公司里那个女总经理的样子。她说,极不好意思又极神秘的说:“寻欢,我准备回成都去看看我的父母,一来家里有些事,二来,二来……我有心事要给父母商量……”声音越来越低,怕我听到又似乎怕我听不到,眼睛只是看着湖里我的影子却不正对我。
我分明听到她的心跳,激烈快乐的心跳。
我说:“好啊,但愿你要做的事都能顺利的完成,包括你的心事。”
忆兰忽然抬起头来望着我,幸福的问:“真的吗?寻欢,你真的也这么想……”
我不容置疑的点点头。
忆兰做事就像风一样没有丝毫停滞,第二天她就召开会议宣布她要离开公司大概一周时间,公司的大小事务由刘一浪全权负责。
大家都在下面小声议论。只有柔娜,子郁和我没有出声。
刘一浪比任何时候都有精神,仿佛什么不愉快的事都不曾发生过,仿佛就是柔娜也只是他生命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他自负的向所有人看了一样,那些小声议论便消失了。最后他的眼睛在我脸上停了一瞬。只那么一瞬,连柔娜,子郁都没觉察到的那么一瞬,就让我在内心里有了许许多多不祥的预感纷至沓来。
我忽然不再想让忆兰走,可是当忆兰会后微笑着对我说明天早上到火车站送她时,我却无法拒绝。我分明看到了她眼里的无限幸福和渴望,也许以前每次离别她的男友都去送她的。我承认我利用过忆兰,可此时我是真心的,哪怕她走了真会发生很多让我担心的事,但我也不忍让她那双眼睛失望。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天还没大亮。桌上有热气腾腾的牛奶和面包,那是柔娜跟往常一样为我准备的早餐,但我却没有动。我走到门前正要跨出去的时候,柔娜从厨房急急的走了过来,她望了望桌上的早餐又望了望我,我停了下来。我以为她要对我说什么,只要她对我说一句话,哪怕一个字,我也就不去火车站了,至少也不会这么早就去。但她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去卧室看雪儿了。
我狠狠的把门拉过来就离开了2046,我想,也许再过几天我就不再住这里了!
我以为我早,忆兰比我还早。我们几乎同时说离开车还早着呢,然后我们相视而笑。这一刻是真正幸福的,我们的内心都那么激动,我们都感到了彼此在对方心中那么重要。
忆兰说她最喜欢坐火车,坐飞机太快,坐汽车太闷,坐火车最悠闲。听着火车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想着自已心里的事,那真是个朱自清那样的自由人。就算什么也不想,只是看看窗外迎面而来又纷纷倒退的风景也是一种享受,像享受连绵不断的山水画或是永远读不完的唐诗。
我不太懂忆兰的话,我从没坐过火车,我从家乡来重庆坐的汽车。我当时沉浸在失去妈妈的痛苦中,车里是不是闷,车外是不是有风景,我都没有感觉到。
不知为什么忆兰走进火车的那一瞬,我忽然真的有了书中描写的那种离别感。虽然没有执手相看泪眼,但我确实感到了莫名的忧伤。
不是因为担心会议上刘一浪的眼神,也不是因为担心没人陪我打发孤独的日子,我似乎不是个感情专一的人,我似乎对忆兰假戏作真了。
火车呼啸着出站时,忆兰从窗子伸出头来向我挥手,她还向我兴奋的喊了声什么但我却没听清。我看到早上的阳光照在了忆兰那有些依依不舍的脸上。不过感觉告诉我忆兰是幸福的,前面有更多的幸福在等着她,她还要把那些幸福带回来和我一起分享。
火车很快远去了,带走了站台上那如潮水般的人们,几个送客的人也渐渐散去。我忽然觉得这里好空,比这里更空的是我的内心。
我回到公司的时候迟到了。不知柔娜是从厕所过来还是故意和我擦肩而过,她没有停下却问了声:“她走了?”
柔娜的问话冰冷而简短,我却分明听出了万种情谊,爱恨缠绵,悲喜交织。仿佛一阵猛烈的风,一下子就把我情感的潮水掀起了千层波浪。好久好久了,仿佛一千年以前,我才听过柔娜对我说话的声音!
我傻傻的站在那里,我忘了这个世界,我望着柔娜走向财务部的背影。
“寻欢,”我听到了刘一浪的声音“你迟到了。”
那声音虽然平静我却分明感到刘一浪是来自地狱的恶魔,他站在我身边极力克制那张自负的脸不让它因气愤而涨得通红。
他说:“你跟我到办公室一下。”
我知道他是故意这么平静的,我知道他是怕同事看到他的失态怕柔娜看到他的失态才这样平静的。上次刘一浪把我叫进办公室给我一个意外却是布下了一个圈套,我不知道这次刘一浪又会做什么。反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我迟到了。
好久好久柔娜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了,好久好久柔娜没给我这样的幸福了,可就这点少得可怜的幸福刘一浪也容忍不下,他也要剥夺了去。
忆兰,你不该离开,你更不该把权力交到刘一浪手里!
22
我没想那么多,我跟着刘一浪向办公室走去,该来的迟早要来。
经过业务部时刘一浪把和我一起应聘来的两个美女也叫了上。两个美女从未被刘一浪叫进去过,互相对视了一下,然后又看看我,看看刘一浪,满脸的不解和不安。
老实说我也被弄糊涂了,我不明白刘一浪把她们叫上是什么意思,明明是我迟到了,与她们能有什么关系?
在办公室里,刘一浪摆着很高的姿态,要不是他挥手示意,我们谁也不敢在那些椅子上坐下。
刘一浪望了望我们,他说,有些严肃:“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就快三个月了。你们的试用期即将结束,马上就到转正的时间。”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端起桌上的茶,一边用嘴轻轻的吹,一边用眼睛扫视我们。
毕竟是关系到能否继续被聘用的大事。两个美女都很紧张,我却比她们更紧张。我竟在快要转正前迟到了!
也许刘一浪很满足于欣赏我们的紧张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转正之前公司要你们交一份答卷,如果答得满意,公司将继续聘用并且和你们签合同。要是谁的答卷让公司失望了,那么对不起,公司只好请他另谋高就了。”
他这一说,我就明白了,他是针对我来的。什么公司满意,明明就是他自己满不满意。再说,我连高中都没上完,能交出什么样的答卷来?
可刘一浪要的答卷竟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远比我想象的要难。他是要我们在转正之前做成一笔业务,并不是要我们答一份书面或口头的试题。业务都是他指定的。两名美女要完成的就是重庆方面无关紧要的业务,而我的业务对象却是远在南充的南娱公司。
我对南娱公司的这笔业务有所耳闻,公司早在一年前就试图与南娱公司合作,也曾派过业务骨干去谈过,但都没谈成。最近又说要派子郁去试试,可今天忆兰刚走,刘一浪就忽然把子郁改成了我。
这是刘一浪赶我出公司的高明的狠招。两个美女哪知道我和刘一浪的个人恩怨,她们除了为自己庆幸外,又对刘一浪把如此重任交给我一个新人大惑不解。
刘一浪太伪君子了,就是“君子剑”岳不群也会自愧不如。面对两位美女不解的眼睛,他竟然毫不脸红的说:“之所以派寻欢去南充,是公司看重了寻欢的能力。还有子郁最近不空,他得陪上海那个经理。”
妈的,我真的好想指着刘一浪的鼻子大骂,可惜我不是令狐聪。明明知道那笔业务注定失败,我还对它心存幻想。为了那一点点虚无缥渺的幻想,我实在没有勇气背叛师门。
走出刘一浪办公室时,两个美女竟然对我十分羡慕,差点没把我气死。她们怎么就不回头看看,刘一浪这时坐在办公室,对着我的背影露出了怎样危险的笑容。
那天在医院里我以为我看清了刘一浪,哪知我看清的只是他的皮毛。他的狡猾阴险远不是我所能想象的。明明自己要把我从柔娜身边赶走,却天衣无缝的用了公司的名义;明明是针对我一个人,却偏偏假装公平的拉上公司的另外两个美女。
他这样赶走我,就是忆兰回来又有何话说,就是柔娜又有何话说!
我忽然好想忆兰,将来她回公司看不到我一定会很悲伤。
我也好想柔娜,明天我就得去南充,再也不能和她朝昔相处。没我在身边,刘一浪有了更多机会。他一定会很放肆。也许不是他,是他们,他和柔娜的他们。
我难过的扭头去看柔娜,不看还好,一看就更难过。早上她问我忆兰走了时给我的幸福感一下子就荡然无存。她那张脸依然如故,冷若冰霜。
两个美女一上午都很安静,我知道她们在想业务的事情。这段时间我对她们有了些了解。那个笑起来有酒窝的美女叫如花,她从进公司的第一天起就暗恋着子郁。另一个名字叫秋痕,但人却春光一样的明媚。
午餐的时候,子郁独自坐在角落吃饭,这段时间他老是心神不定。如花端着饭菜向他走去,并且坐在了他身边。
如花对她笑,笑得小心翼翼还十分羞涩。我知道她心一定跳得厉害,她不知经历了怎样激烈的心里斗争才终于鼓起了勇气,如此主动如此近距离的坐在子郁身边。她一定找好了借口,刘一浪要她转正之前做成一笔业务,子郁是公司最出色的业务精英,向他请教是多么合情合理的事。
但是她想不到,就是我也想不到,子郁竟会对她的小心翼翼毫不可怜,对她的羞涩微笑视而不见。子郁端起饭菜离开了如花。
如花羞愧得满脸通红,坐在那怎么也无法平静自如。
子郁好久没和我一起吃饭了,今天他离开如花却选择了坐在我身边。
我问:“你天天都得陪上海那个经理?”
子郁一下子很慌乱,急急的说:“不,他昨天就走了。”
什么?他昨天就走了,他大老远的从上海来还没见过我们公司的任何一个领导就走了?但是子郁的话却一点也不像在撒慌。我弄不懂他和子郁,但就算他们真的对公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企图,子郁的对手应试是刘一浪才对。我不敢肯定子郁对忆兰有没有什么想法,但他对柔娜别有情意却毋庸置疑。
我脸上禁不住露出邪邪的笑。我竟也可以如此阴险。
我不知道子郁是因了伤害了如花,还是因了揭穿了刘一浪说他不空去南充的谎言,一下午他都神情怪怪的坐在电脑前,比前几天还怪。
快下班的时候如花走到子郁身边,她低低的叫了声“子郁,”她脸红红的还想说什么,子郁却霍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仿佛逃避瘟神一样离开如花,向刘一浪办公室走去。
业务部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所有人都把眼睛看向如花,半是同情,半是记讥笑她自己犯贱。
秋痕走到如花身边,安慰着如花。她说:“如花,别伤心,子郁他不是个男人。”
不知道子郁那么匆匆的去刘一浪办公室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匆匆的走了出来。大家都不解的望向子郁,只有秋痕只顾安慰如花,没有看到子郁走了过来,她不停的在那里说“子郁不是个男人,他是男人就不会舍得伤害如花这样的女孩!”
子郁站住了,在人们的眼光中站住了,他脸忽然涨得通红,面部肌肉不停的颤动,好半天才吼出一句话来:“谁说我不是男人!”
这一声吼叫太大了,所有人都错愕的望着他,谁也不相信子郁这样的男人会发出兽一样的吼声。子郁是女人们眼里的乖乖男,忧郁淡定,任何野性都绝对与他无关。
如花望着子郁,仿佛从来都不曾认识过子郁,子郁忽然变得比什么都陌生。但是在一个如此陌生的男人面前,她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忍不住泪如泉涌。
是的,爱得深就恨得深!
这就好比我对柔娜。
我竟不住往财务部看去。然而柔娜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忙着她的事情。真的,这个世界就有那么些人,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这时下班的铃声敲响了,大家都散了去。平时那么盼望下班,我今天却忽然依依不舍,我恨刘一浪,但我更爱柔娜,还有忆兰。
我最后一个走出公司,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悲伤,又不是要跟谁生离死别,又不是要去血染疆场!
我没想到子郁比我还孤独痛苦,我没想到他会在公司门外等我,我更没想到他会走过来,拽着我的手说:“寻欢,今晚不回去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一个能忘记所有痛苦,包括柔娜的地方。”
我不知道子郁为什么要说包括“柔娜”,是他也因柔娜痛苦着还是他看出了我痛苦的根源?我也不知道子郁说的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难道这世界还真有属于我们的一块乐土?
但我跟了子郁去。子郁一直没有松开我的手,像上次在公园里和那个上海经理一样和我靠得很近。我忽然就有了种感觉,好像子郁真的不是个男人,好像子郁就是和我相依相偎的柔娜。
子郁要带我去的不是别处,是我每次接雪儿回家坐公交车都要经过的红灯区。只是以前对这如梦如幻的灯光我只是远观和遐想,今天却要亲身的走了进去。
子郁走进了一家按摩房,像一个惯于风月的浪子。但他越是这样,越是让我明白了,他是在为秋痕那句“子郁不是个男人”痛苦万分。
子郁是要用这里的女人向我证明他是个男人,我呢?我是要证明什么?我忽然有些惊慌,我好想调头就走。可是屋里一个甜甜的娇滴滴的声音却蛊惑了我。
那个声音我一定听过,虽然有些怪异,但却有几分熟悉。我忍不住掀开门帘。
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刚才还在甜甜的笑着,此时却无地自容的脸。
天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她?!
23
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她,我怎么也把在沙坪坝人才市场遇到的那个清纯女大学生和眼前这个打扮娇艳的女孩联系不起来。这是我面试那天在公司看到的那个被涮下来后悲伤失望的女生吗?
我们都不相信,都不相信对方会出现在这样的场所,我们呆呆的望着对方。有一个女孩似乎看出了端倪,问:“阿香,你们认识?”
阿香!多么好听的名字,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她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如果不是她的鼓励,我不知道今天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像一个乞儿流浪衔头,可她自己却沦落到这种地步。
阿香镇定了下自己,她没有看那个女孩,只是点了点头,脸有些红。
子郁望着我和阿香,突然变得比进来时还痛苦,一双眼睛似笑非笑,拉起一个女孩就向里面的小房间走。
阿香转过身对我说:“我们也走吧。”
我跟在阿香背后,我们进的房间在子郁的隔壁。我不是要和她做什么,我只想问问她,到底那天她没应聘上我们公司后发生了什么事?
一进门阿香就把门关上了。粉红的灯光,诱人的床铺,屋里的空气显得特别暧昧。
我刚开口要问,阿香就不耐烦的将我止住,她说:“来了这个地方就别再装什么君子也别再装什么同情。不要问我什么,我的回答只会让你失望,在我身上没有任何你想听的悲伤故事。我不坚贞所以没有任何人逼迫,我不孝顺所以也不会卖身救父。我选择的只是我喜欢的,我喜欢做小草不梦想做莲花。如果你以为我是搬了《女按摩师日记》里的话来塘塞你,我也不需要解释,反正总有那么些男人自以为是。”
阿香说得那么不屑,但我却分明感到她的内心极其痛苦。她来这里应该时间不长,她还没有学会用眼睛去掩饰自己的言不由衷。
我问:“阿香,你何苦要把自己说成这样?……”我还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但我打住了,我能做什么呢?帮助她吗?可怜我自己都身陷困境。
阿香冷笑了一下坐在床上,说:“吱唔什么,愣在那里做什么斯文。谁还看不透不就是想让我主动。”边说边脱自己的上衣。
不!阿香,我不是那样的。但我没有解释,此时此刻我说什么她都不会信。我伸手去阻止,但是已来不及,她连那本来就遮挡得很少的胸罩也给解了下来。
我侧过身去,我不敢去看她那对**是不是也像表妹的**一样丰满高挺。我想从她的身边逃走,她却猛然把我紧紧的抱住了。
她的双乳紧贴着我的后背,她的舌尖在我的脖子蛇一样游走。她喃喃的说:“别看不起我和这里的姐妹,我们比那些高高在上的女人更珍贵,我们付出了太多,我们没有无缘无故获得过任何一样东西。”
我慌乱而难过,那些永远也说不完的话直往上涌,咽不下吐不出,仿佛是卡在喉咙的鱼剌。
我没有反抗,我忽然看透一切,沉沦的只是阿香的肉体而不是她的灵魂。她没有撩拨我的情欲,她是真心需要。她需要我,她越是痛苦越是需要我。就好像子郁越是痛苦越是需要隔壁那个女人。
我听到了,虽然不甚分明但我还是听到了,隔壁那呻吟,急急绵绵,比小说里描写得还要让人堕落,心甘情愿的堕落。
仿佛浪在扑击着岸,仿佛岸在撕裂着浪。浪和岸疯狂的就要彻底摧毁对方的一切,忽然似乎有什么爆炸了,一声大叫后即刻就万籁俱寂。
岸妥协了,浪也疲倦的退去了,隔壁归于平静,而我内心的浪潮才刚刚开始。世界忽然变得好轻,我再也顾不得那么多,顾不得柔娜,顾不得忆兰,顾不得一切道理伦理。我,子郁,阿香,我们是一样的啊,一样的痛苦,一样的渴望着堕落,渴望在堕落中报复这个世界。
我体内有股热浪在上扑下窜,在猛烈膨胀。我正视着阿香,她已解开我的裤子,把手伸向了我那里……
我翻身把阿香重重的压在下面。但是我在流泪,阿香也在流泪。
她说:“寻欢,我爱你,在人才市场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爱你。但是,我想不到,我想不到会是这样得到你。”
阿香真的得到我了吗?我真的得到阿香了吗?我哽咽了,我和阿香把对方抱得越来越紧。晏殊的《浣溪沙》写得多好啊。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怜取眼前人吧,让与眼前无关的一切滚开吧,什么刘一浪,什么柔娜,什么忆兰都通通的滚开吧。我和阿香在快乐中痛苦,并且在痛苦中快乐着。隔壁子郁忽然接了个电话,好像是有谁在外面找他。他急急的出去了,他出去时叫了声我,我竟也没有回答。
又一场浪和岸的战争,正在来临,也许比隔壁的还要激烈。我和阿香用狂跳的心迎接这场战争,用赤裸的身子迎接这场战争!
就在这我从未经历过又让我热血沸腾的战争离我们越来越近时,外面大房间里一阵慌乱,重重的脚步声,粗鲁的吼叫声,女孩们的嘲笑声……仿佛重庆夏天的暴雨忽然间来临。
我没弄懂是怎么回事,阿香却急急的推开了我,她说:“快,快穿衣服。”
我们还没来得及把衣服穿上,就冲进来两个穿制服的男人,他们威严的道:“把衣服穿上。扫黄打非的!”
但是,我却看到了他们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眼睛,色眯眯的盯着阿香没有来得及穿上衣服的身子。
我忽然好想笑,痛苦得好想笑。这样饥渴的眼睛长在这样威严的脸上,比我看过的任何滑稽表演还要滑稽!我努力控制自己但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24
在这样的环境我怎么可以突然爆发出如此怪异的笑声,连阿香都边穿衣服边不解的望着我。两名穿制服的男人恼羞成怒,恐吓的向我挥了挥拳头,虽然最终没有打在我身上,但我已预感我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我和阿香还有按摩房里的其他人,被带到街道上那辆警车前时,我看到了子郁。子郁好像没有勇气面对我,他一直把脸朝向另一个方。
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在那个方向,背对着我站着的是刘一浪,站在那里的还有柔娜和雪儿!
我的心猛烈的狂跳,尽管柔娜刚才还那么让我伤心,让我伤心得堕落,但我还是不想让她看到。我更不想让雪儿看到,在雪儿眼里我是个好叔叔,比刘一浪好百倍千倍的好叔叔。我怎么忍心让她看到我被带上警车?
我乞求上帝,千万不要让他们扭过身来!
子郁望着刘一浪他们的背影,好几分钟没有动一下,仿佛要把他们的背影看穿。当他突然转身,急急的把自己孤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时,我弄懂了他那双怨恨的眼睛。一定是因了柔娜,因了柔娜和雪儿站在刘一浪身边,因了他们组成了个貌似完美的家庭!
我被带上警车时,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刘一浪最先一个转过身来,他脸上浮出十分得意的神色,他对柔娜耳语了些什么,柔娜这才转过脸来,最后是雪儿。
柔娜望着我,傻了似的望着我。雪儿在那边叫着:“妈妈你去给警察叔叔说,放了寻欢叔叔,他是好人,我要跟他回家!”
柔娜仿佛没有听见雪儿的话,她一动也不动,最后她别过脸去,那么怨那么恨的别过脸去,不再看我。她的心一定很痛,比消失在夜色中的子郁还要痛。
雪儿拼命的摇晃着柔娜的手,拼命的叫着妈妈,她太天真了,她以为她妈妈无所不能的伟大,她以为她妈妈一句话就能轻易的让我从警察叔叔身边离开!
当警车把我们带走时,我看到雪儿哭了。哭得好伤心好绝望,她还不懂她把事情想严重了,她一定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她突然离开柔娜向警车蹒跚的跑来。警车无情的开走,一刻也没停下,雪儿的身子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我快要看不到她时,柔娜从后面追上来把她抱在了怀里。
我辜负了雪儿,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当初就没想起雪儿,把阿香重重的压在下面之前我为什么就没有想起雪儿?
我开始怀疑是阿香蛊惑了我,我甚至有些怨恨的望着阿香。阿香一直没有说话,没有像其他女孩那样叽叽喳喳的嘲讽,她安静的坐在那里望着我。当她在我的眼睛里捕捉到怨恨时,她笑了,笑得不以为然,但是我却看出了那笑容背后的痛苦,痛苦中比那些女孩更深刻的讽刺,她不是在讽剌别人,她是在讽剌自己。她在讽剌她对我的爱!
我不再怀疑她对我的爱,不再怀疑那句“寻欢我爱你,在人才市场第一次看见你就爱你”。我不相信那只是在特殊的环境里说出的一句诳语。因为她正和我一样痛苦着。我其实也在内心讥笑着自己,讥笑着自己对柔娜的一厢情愿!
我们最后被带进了警察局,我被单独关在了一个小房间。那两个被我惹得恼羞成怒的警察走进来,一边抽烟一边狠狠的说:“要么交三千块罚款,要么你就别出去!”
我不懂法,我不知道如果不交钱他们会把我关多久,是不是要我一个人在这小小的屋子里过一辈子。如果是那样最好,反正柔娜那么恨我,就让我一辈子不再见她算了。
我没有理会那两个可恶的警察,我甚至讨厌的用手扇了扇他们吐出的熏人的烟子。
两个警察气急败坏的走了出去,砰的一声把那扇仅有的门关得严严实实。
他们一走,房间里的电就断了,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跌进了黑暗的深渊。我开始后悔了,我开始想起自己当初进城时暗暗下的要为妈妈争口气的决心了,我开始想起忆兰在火站离别时那要带回幸福和我一起分享的眼睛了,我开始想起雪儿那反复叫着寻欢叔叔是个好叔叔的哭泣了……
我想叫回那两个警察,可是我哪拿那么多钱给他们?这两个多月试用期我就攒那么两千多块钱,连手机都没舍得买。就是全部拿给他们也不够,再说如果拿给他们了,明天去南充又怎么办?刘一浪好狠啊,他是在把我往绝路上逼,谁不知道谈业务需要花钱,他却不给一分钱的预支。谈成了倒好,回来可以报帐,但如果没谈成呢?我是不是不仅把工作除脱了,还要倒贴?!
我越来越恨刘一浪,彻头彻尾的恨刘一浪,想想自从遇见他后,哪一份不快与他无关过,从面试那天到今晚!
想到今晚,我突然一激灵,我在心里大呼,天啊刘一浪太小人了!我敢肯定就是今晚的事也是他一手操纵的!要不然,他不会和柔娜,雪儿,那么巧的出现在按摩房的外边!
我还记得下班前子郁匆匆的去过刘一浪的办公室;我还记得子郁出按摩房前接过一个神秘的电话,正是那个电话让子郁比那些扫黄打非的人先行了一步;我还记得子郁在夜色中消失之前怨恨的望过刘一浪和柔娜他们的背影。我误解了,子郁一定不是在怨恨柔娜和刘一浪那么亲密,他是在怨恨刘一浪利用了他,利用他把我带上了绝路。
我不能就这样把自己毁了。刘一浪越是要毁我,我越是不能自暴自弃!我拼命的摇着门,我只有一个渴望,比任何时候都强烈的渴望,我渴望到外面那个世界去。我也要有钱,有了钱真好。只要有钱什么事都不怕,就算你进了红灯区,就算你被警察抓了现形,只要你有钱,只要你交钱就能摆平!
但是眼前,我只能把那两个警察叫过来,我只能对他们说,能不能打点折,我身上只有两千!
没想到两个警察根本没有理我,他们把门打开,说:“你可以走了。”
什么?!我不明白,我想我是听错了,我愣头愣脑的望着他们。
他们不耐烦的说:“你小子怎么还不走?”
我急急的走了出来,一步也不敢在里面停留。我没有听错,错的只可能是他们。
我还听到他们在后面说:“这小子真他妈走运。有这么好的老婆。在外面乱搞,老婆还拿钱来取他!”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更加快了脚步。是他们弄错无疑了,他们一定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我连女友都没有,老婆之说从何谈起?
我感觉到我不是在走,我是在跑。我甚至听到我狂跳的心,比我耳边呼啦啦的风还要响。他们千万别在我离开之前明白过来!
25
转过一道弯,我看见前面有个背影,我走得快,她比我走得更快。竟然是柔娜!
我明白了,是柔娜拿钱取我出来的。是那两个警察误会了柔娜还是柔娜自己谎称是我老婆?如果是后者,柔娜是怎么把那些谎言说出口的?
我忽然好感动,好想叫住柔娜,但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柔娜一直没有回头,我知道她对我还有恨,恨铁不成钢的那种恨。
我远远的跟在柔娜背后,走出警察局,我看到了刘一浪的车。
车门打开着,刘一浪坐在驾驶室里,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没向我和柔娜看一眼。
我看得出他在生柔娜的气,非常非常的生柔娜的气。今晚他做了那么精妙的布局,不就是想让柔娜误会我,恨我吗?可柔娜竟置我做的那些事于不顾,竟然自己拿钱把我从警察局里取了出来!
其实我比刘一浪还气,但我尽力控制自己。我不要把那些不快都表现在脸上,我不要给刘一浪丝毫得意的机会。我故意把什么都看轻,若无其事的向柔娜靠近,刘一浪越是有心计,我越是要气气他!我还跟着柔娜上了他的车。只是柔娜坐在他身边,我却坐在他们背后。
只是我没想到,车上还坐着雪儿。雪儿一看见我,就眉开眼笑,就一下子扑到我怀里直叫“寻欢叔叔。”
我看到雪儿的笑脸上还有泪水,我没有问她是我被警车带走时哭了忘了擦干,还是她根本就一直哭到现在。但我把她抱得紧紧的,像小时候妈妈把我抱得紧紧的一样。我知道我应该感激雪儿,一定是雪儿拼命的哭着要寻欢叔叔,柔娜才来警察局取我出来的。
我觉得自己好孤独好可怜,在我最失意最身陷绝境的时候,惦记我帮助我的,竟然是雪儿这样一个三四的孩子!
我其实很想哭,但我不可能让刘一浪看到我的泪水。虽然我是个男人,但很的小时候为了不让妈妈伤心,我就学会了像女孩子一样把眼泪流在被子里。
我要让刘一浪看到我笑,我逗着雪儿开心。雪儿,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很快就忘了一切悲伤,在我怀里笑得滚来滚去。
但是车里的气氛却在雪儿的笑声里显得更加沉闷。刘一浪一直没有说一句话,脸上的肌肉越崩越紧。柔娜坐在他身边,眼望前方,目不斜视,仿佛车内的一切都不属于她,属于她的只是前方的夜景。
刘一浪的车在2046楼下停下的时候,我听到那刹车声,异常得像快要疯狂的人发出的尖利的吼叫。
柔娜没有下车的意思,她依然看着前方,头也没有回。她说:“寻欢,你先带雪儿上去。”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完全不带任何一种感情。
我什么也没说,我下了车,抱着雪儿头也不回的走进电梯。这一刻,就是把小脸紧紧的贴着我的雪儿,也不明白我,不明白我有多伤心。我恨不得即刻就消失了,再也不要见到柔娜。她把我和雪儿赶走,自己却独自留下,留在刘一浪身边。她留在任何一个男人身边我都会好受一点,可就是刘一浪不行!刘一浪那么恨我,我又那么恨刘一浪,柔娜不可能不明白的,可她却处处和刘一浪站在一起。既然他们不肯消失,既然他们要在我眼前做出那些让我痛心的事,那么我就消失算了!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在二楼停了下来。我抱着雪儿走出电梯,我选择了个黑暗的角落。既然柔娜都不惜伤害我,我还有什么必要怜惜自己。就让她一次把我伤个够吧,就让她把我伤得粉身碎骨支离破碎吧!
我要看清楼下那些事情,那些柔娜和刘一浪风流快活的事情,那些残酷得让我心如刀绞的事情!我不要再逃避不要再幻想了!
我把雪儿放在地上。我不要雪儿看到她不该看到的东西。雪儿的心灵太小太小,那里已经有一个完美伟大的妈妈,再装不下任何阴影。
在没有灯光的过道里,我透过玻璃窗向楼下望,我望不见车里发生了什么,车里和过道一样正黑暗着。但我可以想象那黑暗里是怎样的**燃烧,怎样的干柴烈火。那些事情,小说里我早已熟悉千遍万遍了。
车门忽然打开,柔娜从车里钻了出来,神色慌张,衣衫凌乱,一边拭着嘴唇,一边理着头发。
刘一浪跟着跳下了车,他用手去攥柔娜,柔娜拼命挣脱,反手一个巴掌,狠狠的打在了刘一浪脸上。
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了!那声巴掌那么响亮,比刚才的刹车声还要响亮,像一声愤怒打破了夜的寂静!
刘一浪呆了,柔娜呆了,我也呆了!
好半天,刘一浪才记起用手去安抚他那疼痛的脸,柔娜才记起匆匆的逃离刘一浪身边。
刘一浪在身后怒吼:“为什么?为什么寻欢那么低级下流你都能容忍,我却连吻你下都不行?为什么!为什么!……”
刘一浪疯了,彻底的疯了,他竟然一点也不顾忌柔娜的名声,他竟然要吼得全世界都知道!
柔娜没有停下,没有回头,她在流泪,疯狂的流泪。
雪儿在身边问:“寻欢叔叔,你在看什么?我也要看,我好像听到了刘叔叔的声音。”
我这才记起自己在什么地方,我有点惊惶失措,我匆匆的抱着雪儿进了电梯。
我和雪儿刚进屋,柔娜就到了。
她脸上依稀还有些泪痕,那是她在电梯里擦拭不完的残余痛苦。她没有和我们说一句话,瘫了似的坐在沙发上,那么颓废无力,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一切。
我背转身走进了卧室,我不忍看见柔娜这个样子。我从没看见柔娜像来福表姐一样高贵过。无论冷艳还是温柔,柔娜都那么楚楚可怜,也许跟我妈妈妈一样,在她内心深处,从来就没真正快乐过!
我不敢去安慰她,我没有半点勇气去面对她。我误会她太多了,我一直以为她和刘一浪很肮脏龌龊,谁知她竟如此高洁,高洁得像冰山上的雪莲,她竟然连刘一浪的一个吻都容不下!
也许我应该主动去对柔娜说明,消除我和她之间的一切误会。可是我又如何开口?如果说那天把雪儿带上悬崖是误入了刘一浪的圈套,可是今晚呢,今晚我确实曾对阿香动过心,那么强烈的动过心!
我记起了阿香,这时才记起阿香,我很担心她,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她是不是还被关在警察局?我有柔娜拿钱来取我,可取她的能有谁?
如果不想起警车里那些女孩们嘲笑不屑的眼睛,我不会略略放了心。我想那些女孩一定有办法,不然她们不会那么笑。她们的嘲笑分明在说:只要交钱,走出警局男人可以继续找女人,女人可以继续卖身。
这一夜我睡得不怎么好,但第二天我还是很早就起了来,我得去南充。柔娜在厨房弄早餐,我去她的卧室看了看雪儿。
雪儿睡得正香,脸上有着甜甜的笑。我好舍不得雪儿,我不知道她醒来后再也看不到我会不会伤心的哭泣。
我也舍不得柔娜,前几天因了被她误会,怪我把雪儿带上悬崖,我曾起过搬出去住,再不和她呆在一起的想法。可是现在真正要离开她了,她竟成了让我牵肠挂肚的根源。
我还没看到柔娜的脸,我不知道她的脸是不是还像昨夜一样丢失了一切似的悲伤。
但我没有在屋里俳徊,我狠心的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柔娜从厨房冲了过来,她问:“寻欢,你就这么走了吗?”
我回过头,在她的眼睛里,我找到了我想要找到的一切,从来没有过的对我的在意,关心和依依不舍!
她伸手拉住我,那么怕我从她身边走开,仿佛从此后会无期!
她说:“等等。”
然后转身匆匆去了她的卧室。
这么说来,她也知道我今天就要去南充的。可是她要我等她做什么呢?她是要我跟了她进卧室去吗?
26
我正在犹豫是不是跟了柔娜进卧室去,柔娜却从卧室急急的走了出来,她手里捧着一个精美的盒子,对我说:“本来昨晚就打算送给你的,但你早早的睡了,不忍打扰你。”
我不解的接过那盒子打开一看,竟是部时尚手机。我不知道柔娜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款手机,是不是每次我去手机店对着手机凝望时都被她偷偷看见了。
我把手机握在手里,那么爱不释手,像小时候好不容易得到了妈妈省吃俭用为我买的玩具。我很激动,激动得连一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口。
我转过身,我走了。我一直没有回头。也许不说话更好,说什么都是多余。我不希望柔娜把电梯当作《新白娘子传奇》里的雷峰塔,在看到它的两扇门慢慢关上时哭泣。毕竟没有到最后关头,就是刘一浪也说不准,我和她就不会有再见的日子。
我坐上去南充的车时,忽然有种很悲壮的感觉。我放不下柔娜,但我不能愧对她送手机给我的深情。她是在助我一臂之力呀,做业务不能没有手机,更何况是这么重要的业务。
一路上我错过了所有的风景,我一直在想着柔娜,我一直在暗暗发誓:要么衣锦归,要么永不回!等我想起忆兰对我谈的那些坐车的感受时,我所坐的车已走完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我已到了南充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
下了车我什么地方也没去,我直奔南娱公司。在公司的前台,我被那个年青漂亮的小姐挡住了。她问我:“你找谁?”
也许走路太急呼吸不匀,也许担子太重压得心慌,我竟被她问得吞吞吐吐,我说:“找,找你们……业务经理。”
“你不知道我们经理很忙?你没看见他才出去了吗?”小姐向公司大门外望了望,“你还是改天预约下再来吧。”然后再不说一句话,一边看报纸一边用眼睛的余光不屑的打量我。
我看到了,虽然我不认识但我还是看到了她们经理,一个大腹便便的青年。他正眉飞色舞的和一个女子谈着什么。我追了出去,刚到门口,他们就上了一辆豪华车走了。
我望着远去的车长叹一声,叹自己多么无知,竟然连见经理要预约也不知道。更叹此路多艰,虽然看得不仔细,但我还是记住了经理那高扬的眉毛和色迷迷的眼睛。怪不得同事都说这笔业务不好谈,怪不得忌恨我的刘一浪要派我来。
我没看见那女子的脸,但她背影苗条,长发白衣,应该是那种很有色象的女人。不然那个经理怎么会和她谈得兴致勃勃。估计她是某公司投其所好,派到南娱公司来的美女业务员。
不用想,也知道她谈业务的技术高超,也知道她正和经理坐车急急的赶往某个地方业务去了。
我忽然好消极,比任何时候都觉得希望渺茫。我离开了南娱公司,我郁闷得发慌,在大街上随波逐流。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竟然来到西山坡“玉屏公园”门口。问问管理员得知公园不收门票,我便进了这能消遣寂寞的场所。
谁知进了公园心情却没有丝毫好转,那些快乐都属于身边的游人与我无关,尤其是那些卿卿我我的情侣,更让我大感孤独。
在谯周墓前,我呆呆的站了很久。经历过那么多波澜壮阔的生活的人,如今却只落得冷冷清清荒冢一座。他墓前此时还有我独自悲伤,可怜我母亲墓前此时竟连一个悲伤的人也没有!
我离开谯周墓,向他学生陈寿的万卷楼攀登时,再不忍回头。老师墓前如此冷清,学生读书楼前游人却络绎不绝。
当我登上万卷楼最高层时,依栏眺望,这哪里是什么万卷楼,分明不是三国,竟有水泊梁山之感,仿佛自己竟是一寨霸主,居高临下,陡峭的石梯路边锦旗翻飞,果城全貌尽收眼底,更有嘉陵江水滔滔东去,长河落日渐渐西沉。忽然豪情万丈,恨不能挣臂高呼: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一时兴起,好久不拿画笔的手痒得发慌。匆匆下楼买来纸笔重登高处,作起画来。
正画到酣处,忽然有人碰我。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便听到银铃般的笑声,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调皮的对我道:“大哥哥,如此喜欢画画,何不把我画了进去,也给你的画增添几分颜色。”
她那么自信,自信自己美可入画,可我哪屑画她,我从来只画我的妈妈。我抱歉的对她笑笑,她也不生气,离开我向人群那边走去。
走到远处,又对我回过头来,她说:“记住,我叫刘若萍,如若的若,浮萍的萍。”
我不解,她为什么要说得那么认真,难道她觉得她的名字重要得能关系我一生,难道她认定我们还会再见面?可我只是这个城市的匆匆过客。
她见我奇怪的望着她,忍不住又笑了,然后转过头蹦蹦跳跳的消失在人群中。
我想,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她的回头一笑了,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笑,美丽得如春花一般的笑。那笑让我忘记了一切悲伤,那笑让我豪情万丈。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也会紧抓不放,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谈成南娱公司这笔业务!
等我把画完成的时候,我就真觉得画上少了什么似的了,也许真该在上面添上刘若萍的笑脸。可我再回头想在人群中找到刘若萍,在她脸上捕捉那比朦娜丽莎还要美的微笑时,我却再也找不到她了。不仅是她,连其他游人也没了踪影。
我这才发觉天色早已暗了下来,于是匆匆收拾好东西,踏着石梯独自下山去。
还没走完那长长的石梯,便听身后有匆匆的脚步跑下来,更远处好像还有女人的喊声。
我回头一看,急急的跑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刘若萍,她慌慌的对我说:“大哥哥,救救我,后面有个坏女人要抓我!”
我不知道那个坏女人为什么要抓刘若萍,我想都没想就对刘若萍指了指旁边的树丛。刘若萍一下子就钻了进去。
一会儿,后面果然追上来个女人,她没看我,我也没看她。只听她问:“你看见刚才跑下来那个女孩了吗?”
我向另一个方向指了指,她便顺着我指的方向朝谯周墓那边跑了。我看见她穿着高跟鞋的背影,特像我在南娱公司看到的那个经理身边的女子。一样的苗条身材,一样的长发白衣。
刘若萍对我笑着做个鬼脸,正要从树林里钻出来,那个女人却忽然停下,向这边转过身来。
我替刘若萍捏一把汗,虽然她已缩了回去,但我觉得那女人一定看到了她,不然那女人不会回头走过来。
那女人越来越近,在离我不远处站住,不去看刘若萍藏身的树丛,反仰头望着我,还不相信的擦了擦眼睛。
我这才注意到,她那么似曾相识,虽然完全不是几年前的样子,但我还是认出了她。从她看我的眼神,从她耳垂那颗小红痣我认出了她!
我压抑住自己的激动和惊喜,我尽量表现得平静,我和她之间有太深的误会。
我想不到她会不计前嫌,她会颤抖着声音问:“是你吗?寻欢,真的是你吗?”
27
我心里有些慌乱,虽然我也渴望见到她,但我有些不敢正眼看她,毕竟我对她做过那让我羞愧一辈子的事,而她又出现得这么突然。
我目光闪烁,我声音低低的道:“嗯。”
她不是别人,正是我儿时青梅竹马的玩伴,少年时唯一的朋友,也是我这一生唯一冒犯过敏感区的女人。
她叫池艳,和小说家池莉只相差一个字。她说过,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小说家,像池莉那样的小说家。那时池莉还没写那本《有了快感你就喊》,不然,池艳是不会想当池莉的。她太纯洁,纯洁得纤尘不染,容不下任何一点瑕疵,她一定容不下《有了快感你就喊》这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名字。
可就是她这样纯洁的女子,我却在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摸了她的**,当作全校师生摸了她的**!
如果不是那些男生赌我,如果不是那些男生轻蔑的嘲笑寡妇怎么可能养出有胆量的儿子,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的人生也不会改变了轨迹。
我不是为了赢得那些男生的刮目相看,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我只是不要他们小看我的妈妈,我只是要让他们知道,寡妇也能养出和别人一样的儿子,别人敢做的事她的儿子一样敢做,甚至别人不敢做的她的儿子更敢。
那时刚好早操结束,操场上的师生都还没散去,我在那些男生邪笑着的眼光中走到了池艳跟前,出其不意的从背后将她抱住,并且把双手放上了她的**。
我其实一点也不从容,我只不过是被那些男生激的。当我双手碰上她的**时,我一下子就慌得松开了手。我没有想到池艳藏在衣服下的**竟已发育得那么丰满,那种柔软的弹性,像一根胶带忽然系住了我的心,并且被人拨弄得上蹦下窜的跳。
我更没有想到池艳,性格那么温柔对我那么友好的池艳会给我一个耳光,比男生出手还重还狠的耳光!然后她脸红红的跑进了教室。
男生们比先前还要凶的嘲笑我,女生们不耻的看着我,老师们愤怒的走向我。而我自己只感到脸火辣辣的烫,耳朵嗡嗡的响。
我被带进了校长办公室,我妈妈也被请到了学校。我被开除了,在妈妈泪流满面的乞求校长好多次后我被开除了。
我垂着头进教室收拾书包的时候,池艳正提着书包从教室里走出来。她满眼是泪,她没有看我,只是把我昨天给她写诗的那张纸撕得粉碎然后撒向我。
我知道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我知道我和池艳的友谊永远的没了,那些纷纷扬扬的白纸屑让我那么分明的看到一场葬礼。
我还记得我为她写的那首诗:
比脚步要快
??我的思念提前在冷夜到达
??也许你正倚在窗前
??想象美丽了进门的路
??
??只要你不拒绝
??我真会骑一匹瘦马
??踏着月光而来
??携几卷为你写的诗
??擦拭一路风尘
??
??别管离天亮还有多久
??我们剪烛西窗
??你用纤纤细手抚弄
??潮湿了多年的琴
??我饮一杯孤独
??让醉影为你舞蹈
??
??如果你不忍让那匹瘦马
??在古道中独迎西风
??那么,我们就走出你的木屋
??
??你就做马背上的红衣女侠吧
??我是为你牵马的青衣少年
??干净得没有足迹的路上
??我们从一个夜走进另一个夜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一首情诗,我其实一直只知道画画,我还不懂得爱情的。只是昨天和池艳一起欣赏画册时,对着其中一幅画忽然有了种从没有过的感觉,我把这感觉写了出来,并且把它送给了池艳。
池艳好高兴,脸上的笑有着我从未见过的羞涩。可我和她怎么也没想到,隔一个夜晚,就一切都变了。我们之间突然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我一生的愧疚和她永远的恨。
我和妈妈回到家里的时候,池艳的妈妈站在我家门口,她挡住了我,她那么愤怒,恨不能把我碎尸万段。妈妈轻轻的对她说:“你想怎么处罚他就怎么处罚他吧,别当他是我儿子。”然后掩着面冲进屋里去了。
池艳的妈妈没有处罚我,可她的话比任何处罚都让我难受,她说:“寻欢,你太不争气了,你妈妈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本指望你成才,不要让别人看笑话,没想到你却成了那帮流氓男生的帮凶。”
然后她走了,永远的走了,再没来过我们家。我和池艳的友谊没了,她和我妈妈的友谊也没了。池艳再无颜面在学校呆下去,她带着池艳离开了我们家乡,去了某个城市。池艳的爸爸在那个城市混得很不错。
池艳妈妈带她走那天,我的妈妈独自一个人在月下站了很久。一直以来村里人都孤离我和妈妈,只有池艳妈妈对我们一家最好。我知道妈妈心里有多难受,池艳妈妈是她唯一的朋友,就像池艳是我唯一的朋友一样。从此我和妈妈在村里人异样的眼光中将更加孤独,更加无依无靠。
我走到妈妈跟前,我说:“妈妈,对不起,是我毁了池艳的名誉,是我毁坏了你和池艳妈妈的感情。我不知道那些男生是在利用我,利用我打击报复池艳对他们的苦苦追求置之不理……”
妈妈没让我说下去,她说:“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没有本事,教不好你。我根本不该有儿子,别人都说我这样的女人不该有儿子的!明天你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妈妈的话,让我心好痛,字字都那么冷,那么恨。她的眼泪亮晶晶的在月光下滚落。
“不,我不走,妈妈不要赶我走,我要陪着妈妈,一辈子陪着妈妈!”我扑通一声在妈妈跟前跪了下去。妈妈背对着我,好久好久,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转过身和我相拥而泣。
第二天,妈妈没有赶我走,但从此郁郁寡欢,直到她病死。我做到了我的话,我陪了妈妈一辈子,可是,妈妈的一辈子竟是那么短暂!
池艳问“寻欢,你怎么到南充来了?”,才把我从痛苦的回忆中叫醒过来。
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睛竟有意无意的往她胸部看了一下,那里比学生时还大。我心砰砰直跳,真不知当初是怎么有勇气摸上去的。
池艳脸有些微红,她一定看到了我的眼睛。我慌忙把眼睛扭向别处,我说:“我是来跟南娱公司谈业务的,这笔业务我非谈成不可,不然我就再无法在我们公司呆下去。但没想到南娱公司的业务经理竟是个色鬼。我一个男人恐怕是万难谈成了。我一到南娱公司就看到他跟一个长发白衣的女子关系暧昧的上车……”
我打住了,长发白衣,池艳不就正长女白衣吗?也许那个女子真的就是池艳,也许池艳就是我的竞争对手。如果是很久以前,池艳不会和那个经理那么亲密,也不会和我如此残酷的PK,可如今一切都变了,自从我摸了她的胸部,自从她那个狠狠的耳光打到我脸上后,一切都变了。
我看到池艳脸比先前更红,她张了张嘴,似乎有好多话要对我说,也许是想为某种不想承认的事实分辨,想对我说她是凭真本事谈业务的,她没有以色诱人。
但我不想听那些只能骗三岁小孩的谎言,我扭转话题,我问:“你刚才那么急,那个女孩对你怎么了?”
池艳这才记起刚才的事来,她说:“她把我的钱包拿了。”边说边用寻找的眼光四处看。
我暗想,果真是钱包么?不会有别的什么吧?不会是钱包里有她和那个经理肮脏交易的证据吧?要不她怎么会那么紧张?从前她可是文学的追求者,视金钱为粪土啊,她怎么可能在意钱包里那几个钱。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最好那钱包里有A片里那样不堪入目的裸照,如果我得到那个钱包,如果池艳还有一点廉耻,我就可以让池艳不战而退了。
我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卑鄙,但如果池艳真是那样的人,虽然我曾经那么对不起她,但现在是她卑鄙在先,怨不得我的。我偷偷向刘若萍藏身的树丛看了看,但哪有刘若萍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她已悄悄离开了。
我忽然觉得很扫兴,我和池艳在公园门口分手时,她叫我去她家,她说她家就在南充,我也没有提起兴致来。不是因为我们不再是朋友我才不去她家,我是真的怕。我怕池艳的妈妈,我至今还记得多年前她最后一次看我时的眼睛,愤怒得欲将我碎尸万段的眼睛。
最后池艳给我留了个电话号码,没等她的身影完全在夜色中消失,我就匆匆去了家饭店,我忽然觉得饥肠辘辘。
当我把那些饭菜秋风卷落叶般一扫而空,挺着肚子去收银台结帐时,我才发现我的钱包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
28
我一下子就慌了,望着收银小姐那张微笑着的脸,我支唔了半天才说明白是怎么回事。收银小姐脸上的笑立刻就没有了,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我。我极不自然,仿佛身上长了很多丢人的癞疮。我越不自然,收银小姐越是盯着我不转眼,最后她讥讽的笑了笑,并且向门边挥了挥手。
我一看,过来几个牛高马大的保安,一个个横眉竖眼,挡住了我。其中一个撇撇嘴道:“就你这身打扮也配进这里来吃饭?”
我这身打扮怎么就不配了,我四处一看,这才发现所有客人都在盯着我。那些男人都身着名牌,女人都高贵娇艳。原来这竟是个有钱人来的地方。
我很后悔,当初进来时竟只想着填饱肚子,竟连这里是什么样的也没多看见。更糟糕的时进来之前没摸摸自己的口袋。要不然,现在也不会落到这种丢人现眼的田地。那些有钱的男人那么高高在上的嘲笑我;他们身边的女人那么不屑一顾的藐视我;更有挡在我身边的保安逼视我。
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们也不可能让我就这样走了,这是一个金钱的社会,太现实了。没有什么可以无缘无故的得到,得到了驱逐饥饿的晚餐,就必须付出……我看到那些保安紧捏着拳头。
我伸手摸了摸口袋,再没什么可值钱的了,除了柔娜今天早上才送给我的手机。我心动了动,也许它可以让我逃过此劫,可那是柔娜的无限深情啊,我怎么可以?!
有个眼尖的保安盯住了我放在口袋里的手,严厉的道:“身上有什么值钱的都拿出来,不然……!”
我的手竟打了个颤,指尖触摸到了一张纸条。我一下就特别高兴起来,仿佛那不是张纸条,而是一个在水中垂死挣扎的人,濒临绝望时抓住的救命稻草。这正是池艳和我分手前写给我她的电话号码的纸条!
本来池艳把电话号码给我时,我只是应付的把它放进了口袋,说不清,但我却觉得有很多理由让我不想知道她的电话号码,也决不会给她打电话。也许是多年前我对她的冒犯让我至今无颜平静的面对她;也许是因了她那狠狠的巴掌让我对她隐隐有些恨;也许是因了那个经理跟前的女子背影跟她太相像,让我觉得她不再是从前纯洁的池艳,她是我的竟争对手,一个可耻的女人。
可是现在,为了既能平安的走出这家饭店又能保住柔娜送给我的手机,我咬了咬牙。我拨通了池艳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好听的彩铃声,陈瑞那首让人心碎的《白狐》中最经典的几句: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
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
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
海誓山盟都化做虚无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
只为你挥别时的那一次回顾
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
天长地久都化做虚无
手机铃声反复吟唱,差不多手机都要断线了,池艳才接。她好像刚从睡梦中醒来,声音有些朦胧,她问:“是子扬吗?”
估计池艳口中的子扬就是我白天看到的那个经理,我心里有些生气,可我不得不故意装着无所谓,我说“是我,寻欢。”
池艳一听是我,似乎特别有精神起来,她问:“寻欢,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来了陌生的地方不习惯吗?”
我没心情回答她,我把我的尴尬处境给她说了说,她一下子就着急起来,问我:“你现在是在哪里?饭店叫什么名字?!”
我刚才进来时什么也没看,我怎么知道这饭店叫什么鸟名。我把手机递给收银小姐,收银小姐不耐烦的对池艳说了,然后把手机拿在手里把玩,大有得池艳来付了帐才还给我的意思。
我说不出的气愤,虽然我对池艳远不如多年前那么好,但到底是我欠了饭店的帐,池艳又没欠饭店什么,收银小姐凭什么对池艳也那么冷谈?更可恨的是那手机是柔娜送给我的,收银小姐那双被金钱弄脏的手怎么可以把玩它,玷污它?!
但我却不得忍受着。
其实池艳来得很快,我却有度秒如年的感觉。池艳来的时候,我听到饭店门口有急急的刹车声,然后从车上走下个打扮惊艳的女子。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我怎么也想不到,灯光下的池艳,身着晚装的池艳和白天是那么不同。眼前的情景仿佛不是现实,名车美女,分明是一本时尚杂志的封面。只是那车和我白天看到的南娱公司经理的车很相似,这让我深深的受了打击。看来池艳和那个经理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还要非同一般。
池艳着急的往饭店里张望,大门口的迎宾小姐立刻迎了上去。
池艳没理会迎宾小姐,只是微笑着向我走了来。然后走向收银小姐。
餐厅一下子便鸦雀无声,池艳的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却异常的响亮。池艳的美丽征服了每个男人。那些刚才高高在上嘲笑我的男人,眼睛直直的望着池艳,挑在手里的菜竟忘了往嘴里送,停在空中,一动不动的,好像被济公点了穴。气得身边的女人们一边用手推他们,一边向池艳投来又羡又恨的目光。
围在我身边的几个保安立刻松开紧握的拳头,整了整姿势,换上阳光灿烂的笑容。
收银小姐不敢相信的望望池艳和我,有点目瞪口呆,语无伦次的道:“小姐……你……你是……?”
池艳没有和她说话,看了看帐单,把四百块钱往柜台上一丢,拉着我转身就要往外走。也不要收银小姐找零了!收银小姐刚才那么狗眼看人低,那么羞辱我,还在电话里对池艳不客气,现在也该她尝尝被羞辱是什么滋味!我忽然好感激池艳,她给我带来了报复人的快感。
比起刚才我好像换了个人,一时精神焕发,把头昂得高高的。我从收银小姐手里夺回手机,然后跟着池艳出了饭店。
池艳让我上了车,这时收银小姐追出来大喊:“找你们零钱!”池艳却不理会她,发动车飞也似的走了,她的声音被远远的抛在后面。
远离饭店后,池艳放慢了车速,她边让我欣赏南充的夜景边问:“今天有谁接近过你,怎么钱包掉了也没感觉?”
我想来想去,只有刘若萍。我画画正专心时刘若萍碰过我,莫非她并非对我画画感兴趣,莫非她接近我竟是为了拿走我的钱包?这么说来,池艳的钱包被她拿走也是真的了?
我忽然感到特别难受,刘若萍一个外表那么可爱的女孩的内心却如此丑恶。我自己更是愚昧还帮她躲过了池艳的追赶,我和那傻得救狼的东郭先生有什么区别?
我有些觉得对不起池艳了,也许是这些年的分别,这些年最下层的生活,让我对居住在城里的池艳不自觉的有了某种隔阂,也许今天我对她的一切理解都是误会。
池艳见我不高兴,便岔开话题。她问我“阿姨现在怎么样?过得还好吧?”
无论我对池艳有多么误解,但此时我也不能怪池艳,她不是有心的,她并不知道我的妈妈已经不在人世,她只是真心想知道我妈妈的近况。
我忽然眼泪就流了出来,在柔娜面前我都不会轻易流泪,但在池艳面前我却无法把持自己。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我们正是儿时青梅竹马的玩伴,少年时唯一的朋友。
池艳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变得很紧张,追问我:“阿姨到底怎么了?!”
我哽咽的把妈妈去世的消息告诉了池艳,我看到池艳双眼里滚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水,她无言的望着前方,忽然把车开得飞快,比离开饭店时还要快。
我知道池艳是真的伤心,我在想池艳也许并没有变坏,也许她的内心还是和从前一样纯洁,只是出于某种不得已的原因,她的身体出卖了她的灵魂。这些年也许她的难处比我还苦不堪言,如果真的是那样,我是不是该选择放弃?是不是该为她迷倒那个好色的经理出一臂之力?
可是我就真的不再回重庆了么?可是我就真的放得下柔娜放得下雪儿么?
我左右为难胡思乱想时,池艳却把车开进了一高档小区,然后停下,对我说“到了。”
我脑子里乱得很,傻傻的跟着池艳下了车,坐电梯上了二楼。
池艳打开二楼的一家房门,把我带进客厅,对我笑笑,眼角还有泪水:“寻欢,这就是我的家。”
我一下子就急了,心里像有只兔子要窜了出来,我急急的把房间扫了一遍,像一个小偷被发现进了别人的房间。我好想逃,我怕池艳的妈妈,我怕池艳妈妈多年前那双欲将我碎尸万段的眼睛!
29
但我却没看到池艳的妈妈,很宽大的房间,几间卧室的门都紧闭着。我颤声问:“阿姨呢?”
池艳陪我在沙发上坐下,柔声说:“她和我爸到丽江旅游去了。”
听池艳这么说,我心情放松了许多。我没见过池艳的爸,但我却不想见到他,我不知道他晓不晓得我对他女儿做过什么,如果晓得他对我一定比池艳妈妈还要凶狠。
池艳给我泡了杯柠檬水,递到我手里,正准备和我说什么,我的手机却响了。我一看,竟是柔娜打来的。
柔娜在电话里问:“寻欢,你到了吗?那边怎么样?怎么电话也不打个?”
柔娜急急的话语里,满是关心和嗔怪。
我这才记起我竟连电话也忘了给柔娜打,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我歉意的道:“到了,我在这边很好的,别担心我,雪儿呢,今天哭了吗?”
柔娜告诉我雪儿很听话,睡了。只是早上没看见我,放学我又没去接她,她一个劲的问柔娜我去哪里了。
我忽然好想回到柔娜身边,回到2046那个充满温馨的房间,陪雪儿开心的玩耍。也许柔娜给我买手机,并不全是为了给我业务上的帮助,也许她还怕我不在身边时无法得知我的消息。
其实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告诉她,把我这段时间的苦处全盘向她托出,有些话当面说不出口,电话里我却能少一些犹豫。可这时她却把电话挂了,说时间不早了,要我早点休息。
对着没了声音的电话,我想象着柔娜在那边的情景。孤灯月下,柔娜是不是在悄悄的对我思念?
池艳坐在我身边望着我,眼睛一如从前般清澈,只是多了一丝忧伤,她问:“寻欢,你结婚了么?雪儿是你孩子?几岁了?”
结婚?孩子?池艳一定把柔娜当作我的老婆了。我心里忽然有种温馨而又酸楚的感觉。要是柔娜真是池艳想的那样,要是雪儿真叫我做爸爸该有多好。可是,柔娜和刘一浪……唉,还是不想了,虽然昨晚柔娜狠狠的给过刘一浪一巴掌,可那并不一定就能证明她对我比刘一浪更好。更何况我现在离她那么远,刘一浪却离她那么近。
我想着自己的心事,竟一时忘了回答池艳。池艳有些怅然的笑了笑,站起身来,说:“时间不早了,你去洗洗澡,然后到隔壁卧室休息吧。”
望着池艳走进她的卧室的背影,我真的有种回到了从前的感觉。难道这个城市真的没有弄脏池艳?
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我听到池艳正和她妈妈通电话。她那么高兴的告诉她妈妈,她见到我了,而且我正住在她们家里!
我不知道池艳她妈妈在那边说了些什么?但我想她一定非常非常生气。
池艳忽然沉默了,好半天才低低的说:“阿姨去世了。”说完眼泪又滚了出来。
我觉得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滞,我听不到任何声音。池艳和我都默默的流着泪,电话那边也悄无声息。
我在思念我的妈妈,我也在猜想池艳妈妈在那边的感受。她是不是也为我妈妈的去世而伤心,她会不会因了我妈妈的去世忘了对我的所有仇恨?
池艳忽然把电话递到我手里,她说:“我妈妈有话对你讲。”
我接过电话,心砰砰的跳。
池艳妈妈没有问一句有关我妈妈的话,也没有子言片语安慰我。只急急的道:“寻欢,你一定不要走,要等着我回来。过几天我就会回来的,我有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值得她亲手交给我。但我已经感觉到了,这些年来,无论是和我们在一起还是离开我们,她都一直没有看轻我们母子过。
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进城后就不再和我妈妈联系,为什么狠心的让我和池艳也不能互通消息。仿佛我不再是妈妈的儿子,我只是村子里那些外人,越来越不理解她和妈妈的关系。从前村里的那些人老是对她和妈妈提出疑问,可又总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莫非她和妈妈之间真有某种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莫非她要亲手交给我的什么东西与这秘密有关?
池艳不知道她妈妈对我说了什么,也不知我在想什么,但她不问,像从前一样从不打听我不愿意告诉她的东西。她只是耐心的等待,等待我心甘情愿的时候。每当等到时,她的脸上都会浮出开心的笑。仿佛天正云淡风清,一切都随意而美好。
可是这次她却等不及,她看了看时间,她对我说:“厨房里有弄好的早餐,你自己吃吧。我有事得出去了。”
我知道她一定是去见那个经理,但我没有丝毫挽留她片刻的意思。我甚至开始动摇,我是不是还真要去南娱公司?池艳妈妈对我那么好,池艳也似乎并不坏。我是不是该多呆些日子,弄明白这些年在池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要那样去接近从前她一定会避而远之的色鬼经理?还有,我是不是该等到池艳妈妈回来,看看她要亲手交给我的那件东西,然后再决定我以后的去向?我已经犯过不可饶恕的错了,虽然她们都原谅了我,但我不想再轻易行动,我不想将来再后悔。
可是我又多么渴望成功,渴望衣锦而归,为柔娜带回荣誉啊。柔娜和雪儿太需要爱了,太像从前得不到爱的妈妈和我了!
我从来没有这样优柔寡断过,我一整天都在池艳的家里徘徊。我还胡乱的把电视一个频道一个频道的选择,最后又一个频道一个频道的否定。天快黑时,我实在呆不下去了,估计池艳还不成回来,我走出了池艳的家门。
我来到大街上,七月的傍晚,暑气渐消,白天躲在庞大的建筑群下的人们都突然冒了出来,享受一天最美好的时光。
我心情却无限烦闷。我独自走着,忽然听有人在远远的叫“大哥哥”。声音有点熟悉,我循声望去,灯火阑珊处,刘若萍正得意的对我笑着做鬼脸。
好啊,刘若萍,我正想找你呢,你却主动送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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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压住怒火,走上前去,正准备一把抓住刘若萍对她怒骂几声,让她还我钱包。她却一改调皮的笑脸对我道:“大哥哥,我真怕找不到你了呢。”
她虽然有些天真稚气,可话却说得极为真诚。这不得不让我怀疑起自己的猜测来,莫非我的钱包并非是她所偷,只是我自己不小心弄掉了被她捡着了?难怪她昨天那么认真的要我记住她的姓名,原来她真认定我们还会见面的。她刚才说真怕找不到我了,她一定是怕自己没机会完璧归赵。
我收回了自己正要伸去抓她的手,心里很是愧疚。
刘若萍却并没对我提钱包的事,只是那么高兴那么亲密的拉着我的手,将我领进一家高档酒楼,说是要请客,感谢我昨天帮她逃脱了那个女人的追赶。
我心里其实还牵挂着我的钱包,可我却没向刘若萍问起。刘若萍这么可爱,对我又这么好,我怎么也把她和小偷联系不起来。
我们刚坐下,便进来一个小伙子。小伙子冲刘若萍笑了笑,坐在刘若萍身边。刘若萍有些冷淡的问他:“你怎么来了?”并且把凳子向我这边挪了挪。
小伙子望了望我,眼神中有些敌意,然后扭过头去关心的注视着刘若萍,说:“我……”
这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只是举止颇似社会上那些混混,眼睛还有些邪邪的。凭我学生时代的经验,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男生,对女生都颇有蛊惑力。刘若萍却似乎和其他女孩不同,并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根本没有半点要听他回答的意思,不耐烦的把他的话止住了,只和我高兴的聊着,并且从身上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包来,那钱包却不是我的。她用手指从里面夹出一张相片对我乐道:“别看这女人这么漂亮却是个傻瓜,昨天要不是她钱包里装了报警器,呵呵,她哪里发现得了我。更让我想不到的,她发现了我,竟还是让我拿着钱包给跑掉了。”刘若萍越说越乐,颇有些自鸣得意,对着那张相片挤眉弄眼,叹息道:“真是空有一副好皮囊!”
那相片上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池艳。这个从前给了我美好印象,现在又似乎并没有泯灭善良本性的女子,怎么在刘若萍眼里就一文不值了?我不知为什么竟有些生气。但我没有向刘若萍发着,谁叫池艳和南娱公司那个经理那么暧昧,即使她可能是不得已,但到底让我有些伤心!
不过敢情那钱包是池艳的,我若向刘若萍索回钱包,岂不可以为池艳找回损失,也算对她昨晚帮我走出饭店,然后又收留我做出的报答。
刘若萍把我当大恩人,我想刘若萍一定会答应我的。我一点也不紧张的对刘若萍说:“相片上的女人是我从前的朋友,能不能让我把钱包还给她?”
刘若萍听了,不相信的笑了:“大哥哥,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边说边又从身上掏出个钱包来,对我道:“这个可以还给你,可是这女人的却不能,给了你我拿什么请你吃饭?”
刘若萍这次掏出的便是我那钱包了。我的钱包果然是被她拿了,但我却无法对她动怒。她在笑着对我解释:“昨天不过是看你面容亲切,画画又太认真,想跟你开个玩笑,今天一直在找你,直到现在才找到。真是对不起。”
想想我也是因祸得福,若不是刘若萍拿了我的钱包,我又怎么可能给池艳打电话,怎么可能住进池艳家,怎么可能略略消了对池艳的误会?更不要说得到池艳妈妈的原谅,得到池艳妈妈不久就要亲手交给我的不知为何物的重要东西。再说刘若萍原本就无半点恶意,我有什么理由生她的气?我是感激还来不及呢。
坐在刘若萍身边那小伙子哪能明白我,难免他不想到别的地方去。哪有被人偷了钱包一点也不生气,反满是感激的望着人家的?
“今天不用你请了,我请你们吧。你把钱包都还给我就是了。”
刘若萍听我这么一说,想了想,道:“好吧,改天我再弄个钱包来请你。”
“什么?改天再弄个钱包来请我?”我有些惊诧,难道刘若萍竟真是惯偷不成?这么好的小女孩怎么可以这样毁了自己。我正准备出言相劲,小伙子却急急的道:“若萍,以后这些事让我去做就行了。”
刘若萍看也不看小伙子,生气的道:“关你什么事?我的事凭什么要你去做,你不要真把自己当作谁了!”
我以为小伙子会因刘若萍这么不给他面子,也冲刘若萍发起火来。却不想他竟一声不吭,只是脸红红的将眼睛看向我,先前对我有些敌意的眼神中又多了几丝怀疑。
刘若萍再不理他,对我道:“大哥哥,你昨天为什么要帮我逃跑?那个女人真是你从前的朋友?你们分手了?”
我昨天哪里知道刘若萍竟连我的钱包也给拿了,我昨天哪里知道那追赶刘若萍的竟是池艳。可刘若萍哪里明白这些,她不但误会了我和池艳的关系,错当我说的朋友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她还误会了我对她的善意。看她那么幸福那么得意那么自信的望着我,等着我的答案。我就知道她一定以为我是对她一见衷情了,一定以为我帮她是想……小女孩情窦初开,思想单纯,最容易胡思乱想的。
我很惶恐,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回答才不至于伤害她。对她说实话吧,说我是看她天真可爱,像我们乡下妹子,可刘若萍会相信吗?再说,这年头在城里,男人见了乡下妹子就像见了纯天然绿色食品,争着往嘴里抢的那种流行比流行歌曲还流行呢。刘若萍若真相信了岂不更糟?
小伙子闷声闷气的斟了杯酒递给我,我伸手去接时脑子里琢磨着怎样回答刘若萍。不想小伙子虽然在把酒杯递给我却根本没看我。他看着刘若萍。刘若萍那种幸福那种得意那种自信那种对我的期待,让小伙子的手有些颤抖。我还没接住酒杯,酒就洒了一桌,还溅在了我的衣袖上。
明知小伙子是故意的,我却没生气,反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也不去想怎么回答刘若萍了,只是觉得很想笑。但我不能笑出声,我微笑着望着他,真是个有趣的小伙子。
刘若萍却跟我不一样,她大发雷霆的道:“张放!你他妈的怎么……”
刘若萍还欲破口大骂,却忽然紧张的望着门口闭了嘴,有些目瞪口呆起来。
我向门口看去,却是池艳跟着一个男人进了来。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南娱公司的那个经理。他眉毛高扬,一看就知道他人生如行顺风船,未经半点不得志。他在池艳面前眼光柔和,秋波暗传。虽然我也想过要不要支持池艳迷倒那个经理,可真亲眼见他对池艳这么色迷迷的,我竟也气得全身颤抖!更可气的是池艳竟和他聊得那么开心,肩并肩的向楼上包间去了,连看也没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