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一章 心领神会
船越龙一在听闻梁再军和罗猎的见面细节之后,禁不住有些头疼,他高估了梁再军的智慧,只是少叮嘱了一句,梁再军就已经将这么重要的消息透露了出去,当然陆威霖被抓的消息也不是要永远保密,只是船越龙一还没到利用这件事的时候。
梁再军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他愤愤然道:“船越先生,您是没有见到他那个嚣张的样子,他要把振武门的地皮给收回去,还要跟我算过去的那笔帐。”
船越龙一皱了皱眉头道:“振武门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梁再军叹了口气,又将过去的那些事说了一遍,他曾经是盗门黄浦分舵的舵主,在盗门陷入一片混乱的时候,自然利用手头的权力为自己谋取了一些私利,可不是他一个人这么干,树倒猢狲散,群龙无首的状态持续了这么久,人心思变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船越龙一道:“罗猎重新领导盗门,以后你的麻烦肯定不少。”
梁再军没说话,可心中却明白船越龙一说得都是实情,见面时罗猎的态度就已经表明了一切,如果不是船越龙一让自己去主动接触罗猎,希望能够找到合作的机会,他是不会主动去的,现在碰了一鼻子的灰,他甚至认为如果自己没有主动约罗猎见面,罗猎甚至想不起振武门的事情,现在所有的麻烦都是船越龙一找来的。
梁再军道:“我对罗猎这个人还算是有些了解的,他不会跟您合作,这个人自视甚高,目空一切。”
船越龙一听到他的这番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了解他?真要是这样再好不过,只可惜你连陈昊东都不了解。”望着梁再军的双目中充满了鄙夷。
梁再军因他的鄙夷而愤怒,可又不敢在他的面前发作,他忍气吞声道:“罗猎已经重新出来领导盗门,他很快就会以门主的身份在黄浦召开会议,试图将盗门重新整合起来,以我之见,应该在他羽翼未丰之前将他除掉,一旦等到他将盗门整合完毕。再想对付他恐怕就困难了。”
船越龙一道:“看来你已经有了主意。”
梁再军道:“陆威霖是罗猎的好友,他现在既然在您的手上,利用好这张牌就能将罗猎置于死地。”
船越龙一道:“你在教我打牌?”
梁再军听出他的不悦,干咳了一声道:“我只是建议。”
船越龙一道:“我能够帮你救出杨超一次,却保不住他一辈子,你最好让他乖乖听话,永远不要回来黄浦。”
梁再军连连点头道:“是,是,我一定会告诉他……”
船越龙一道:“永远不要低估罗猎。”
梁再军没有料到罗猎的出手竟然会如此迅速,在他回到振武门的时候,昔日黄浦分舵的账房老刘已经登门,梁再军还没有成为黄浦分舵舵主之时,老刘就已经成为账房。可以说他在分舵的地位举足轻重,梁再军离开分舵之后和他就少有联络,因为有了此前和罗猎的会面,见到老刘,梁再军心中就有了回数。
老刘尊称了一声梁馆主,然后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把自己前来的目的说了个清清楚楚。
梁再军道:“这件事我已经跟罗猎说过,地是我个人出钱买下来的,现在属于我个人的私产,和盗门无关,而且我现在也已经离开了盗门,不再是盗门中人,无需为你们盗门中的事情负责。就算告到法庭之上,我也拿得出合法凭证。”
老刘道:“您个人出钱买下不假,当年的交易凭证也不假,就算在法律上没有任何的漏洞,可在盗门却说不过去。”
梁再军冷笑道:“难不成合理合法的事情到您这儿就说不过去了?”
老刘道:“罗先生说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是国法上能说过去,可盗门的门规容不得损公肥私的事儿。”
梁再军提醒他道:“别忘了,当年这桩交易你是知情的。”
老刘道:“正因为我知情,所以才知道这桩交易不合规矩,我的错我会承担,可我也提醒您,罗先生不会因为您离开了盗门这件事就此罢休,门中那么多的兄弟也不会咽下这口气。”
梁再军道:“那就是威胁我了?”
老刘微笑道:“不敢,我只是传个话,罗先生说了,三天就派人收回物业,您当年用来购买这地儿的钱会一分不少的还给您,至于您用了那么久,租金也就算了,只当抵了您这笔钱的利息。”
梁再军恨恨点了点头道:“他倒是算得仔细,听起来反倒是我占了你们的便宜。”
老刘道:“反正话我都给您带到了,何去何从您自己选择。”他起身准备离去。
梁再军叫住他道:“老刘,你我毕竟也算是相识多年,我为何要离开盗门你心里最清楚。”
老刘道:“冲在相识多年的份上,我给您一个忠告,中华是咱们的根,盗门是咱们的家,有道是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人就算再怎么也不能把自个的根本给忘了。”
梁再军道:“你在教训我?你凭什么教训我?我为盗门流血流汗,立下多少功劳,可最后又得到什么?用得上你来教训我?”
老刘笑眯眯道:“我只是过来知会您一声,教训你的另有他人!”
梁再军很快就明白了老刘这句话的真正意思,还没有等到三天的最后期限,就传来杨超被抓的消息,杨超在羊城被抓,而且抓他的并非警察,而是盗门。梁再军此时方才想起盗门这千年传承的门派果然非同一般,虽然几经分裂,暂时处于低潮,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动作起来,其实力仍然深不可测。
如果杨超落在警方的手里应该还有一线生机,可现在落在了盗门手里,单单是残害本门兄弟这一项罪状就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梁再军再次去拜会了船越龙一。
船越龙一身穿和服默默擦着他的那柄明如秋水的太刀,梁再军从他的背影就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垂手站在一旁,斟酌了半天方才打破沉默道:“船越先生,这次您真得帮帮我。”
船越龙一仍然专注地擦着太刀,不以为然道:“不是已经帮过你好多次了?”
梁再军道:“杨超被盗门给抓了。”
船越龙一道:“此前我就提醒过你,让他走得越远越好。”
梁再军道:“我的确交代过他,可是盗门的势力遍布大江南北,我也没有料到他居然会这么快就被抓。”
船越龙一道:“看来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梁再军看到船越龙一如此漠然不由得有些慌了;“船越先生,现在只有您才能救他了。”
“怎么救?”船越龙一反问道。
梁再军道:“用陆威霖换他一命。”
船越龙一冷冷望着梁再军,这厮真是不知好歹,在他心中杨超的性命和陆威霖等值吗?应该是等值的,船越龙一道:“杨超不止是你徒弟那么简单吧?”
梁再军道:“还请船越先生念在我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救他一次。”
船越龙一道:“我帮过你了,不会帮你第二次。”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断无半分的回旋余地。
梁再军看到他的表情已经知道船越龙一心意已决,他抿了抿嘴唇道:“船越先生当真不肯相助?”
船越龙一道:“今日之事完全是你咎由自取,当初我派人将他救出来已经还了你的人情,你们自己捅出了漏子,还把陆威霖的事情泄露了出去,我没有追究都已经是对你网开一面。”
梁再军心中明白,自己对船越龙一已经没有了太多的价值,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对待自己,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梁再军这个老江湖对此并不陌生,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仍然感觉到无法接受。虽然无法接受却不得不接受,面对船越龙一这样庞大的势力他根本就无法与之对抗。
梁再军思来想去,既然日本人不愿意帮助自己,他剩下得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向罗猎低头。在他目前还有资格和罗猎讨价还价之时,他可以利用陆威霖的情报来换取最大的利益。
梁再军先跟罗猎打了个电话,罗猎答应和他在报社见面,从罗猎的态度,梁再军认为这件事或许还有一定的缓和余地。
汽车在黄昏的街道上行进,外面的晚霞绚烂,车内梁再军的脸色却沉浸在一片阴郁之中,最理想地状况是他能够将振武门和杨超全都保下来,而最坏的状况至少他也要将杨超保下来,连船越龙一都已经知道了他和杨超非同一般的关系,这件事应该瞒不过罗猎的。
他甚至怀疑罗猎早就知道,所以才会选择杨超下手。
司机突然急刹,却是前方出现了一个报童飞快从车头前奔过,幸亏他刹车及时,不然这报童已经被他碾压在车轮下。
梁再军皱了皱眉头,他斥责道:“怎么开车的?”
司机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推开车门下去查看那报童的伤势,可当他靠近那报童的时候,报童陡然从怀中抽出了一把手枪,瞄准司机就是一枪。
梁再军听到枪声的时候第一时间想要寻找隐蔽,可是从围观人群中也出现了一个带毡帽的男子,举枪对准车内的梁再军就射,现场一片惊慌,等巡捕赶到的时候现场只剩下了两具尸体。
对黄浦而言这样的街头仇杀很常见,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可这次却是新任领事莱顿到达法租界后发生的第一起枪击案,光天化日之下实施刺杀,更麻烦的是,还被正在逛街的莱顿夫人和两个女儿看到。
莱顿大为光火,他第一时间将巡捕房的王金民给叫了过去,王金民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他噤若寒蝉地听完莱顿的痛骂,终于找到机会,提醒莱顿现在负责法租界治安的不仅是自己,还有一位华探督察长罗猎。
莱顿听说这件事之后马上让王金民通知罗猎过来见自己。
罗猎在前往见莱顿之前就已经听说了梁再军遇刺的事情,他推断出这件事很可能和船越龙一有关,梁再军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过来向自己低头的,刚刚打电话约自己见面,在电话中语气显得卑微客气,可在途中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日方不想陆威霖的秘密轻易暴露,而另外一点又证明梁再军已经失去了价值。罗猎同时也考虑到了另外的一种可能,梁再军的死或许会引起振武门弟子的仇恨,而这把火很可能会烧向自己。
罗猎还是第一次面见新任领事莱顿,虽然莱顿已经抵达了黄浦,但是并未正式公开露面,罗猎还没有找到拜访他的机会。
蒙佩罗临走之前曾经奉劝罗猎要谨慎处理和莱顿之间的关系,毕竟他和莱顿之间一直关系不睦,身为被他一手提拔任用的罗猎,自然不会受到莱顿的待见。
莱顿打量着眼前的罗猎,罗猎比他想象中要年轻一些,即使从西方人的角度来看,罗猎都算得上一位英俊的男子。
“您好领事先生。”罗猎用流利的法语招呼道。
莱顿诧异于他语言的正宗,难怪蒙佩罗会重用他,转念一想罗猎的妻子是叶青虹,一个中法混血儿,他心中也就释然了,可能罗猎这口流利的法语就来自于叶青虹的言传身教。
莱顿道:“不好!”他的表情很冷漠,摆出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
罗猎微笑道:“从遥远的法兰西不远万里而来,旅途劳累,感觉不好也是正常的,所以我才没有急着过来拜会,是怕耽搁了领事先生休息。”他一开口就让莱顿感觉到了他的聪明与世故,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又避重就轻,莱顿才不相信他不知道自己找他过来的真正原因。
莱顿道:“振武门馆主梁再军在租界遇刺的事情你听说了吧?”他没兴趣和罗猎继续打太极。
罗猎道:“没有。”
莱顿望着他一脸无辜的面孔,不由得勃然大怒,重重在桌面上拍了一掌,怒道:“你会不知道?你身为法租界华探督察长,居然对法租界刚刚发生的命案不知情?”
罗猎并没有被莱顿的气势吓住,不慌不忙道:“领事先生,我的确不知道,我虽然是法租界华探督察长,可是这个职位并不在租界的正式编制之内,我是前任领事蒙佩罗所聘任,换句话来说,蒙佩罗先生任满之后,我的职位自然也就不复存在,莱顿先生找我问诘是不是打算继续聘用我为法租界华探督察长?”
莱顿被他给问住了,的确,法租界华探督察长并无先例,罗猎是蒙佩罗所聘,自己压根就没打算承认他的位子。他眼珠子一转,又生出一计,冷笑道:“我还并未正式上任,至少目前你还未正式卸任。”
罗猎道:“华探督察长只是起到监督提醒的作用,这在相关聘书极其职权说明上讲的很清楚,我起到不了监督巡捕房的作用,至于法租界发生的任何案子,我也没有执法权。”
莱顿道:“可是我听说你成立了一只纠察队。”
罗猎笑道:“看来莱顿先生对租界现实情况的了解有所偏差,纠察队并非是我所成立,是前任领事蒙佩罗先生为了加强租界治安所临时成立,这支纠察队从成立到现在没有花费过贵国一分一毫的财务支出,如果硬要说跟我有关,我只是华商赞助人之一。”
莱顿重新打量着眼前的罗猎,难怪他能够得到蒙佩罗的信任,难怪他在法租界能够拥有那么大的声望,此人果然不简单。沉默了一会儿,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去,抬了抬下颌:“坐!”
罗猎也不跟他客气,在莱顿的对面坐下。
莱顿道:“我听说梁再军在遇刺之前乘车是去见你的。”
罗猎知道这个秘密守不住,连梁再军的路线都摸得清清楚楚的人,他们肯定会把这件事故意张扬出去,这样一来疑点就锁定在了自己的身上。
罗猎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有这回事,他此前跟我通过电话,说想见我,我和他约定在明华日报的报社见面。”
莱顿道:“也就是说你对他的行程非常清楚?”
罗猎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步步逼近,诱敌深入的意思,他笑了起来:“莱顿先生刚来黄浦,对这边发生的事情还不完全了解。”他将一张照片放在莱顿面前。
莱顿拿起看了看,东方人的面孔看起来都差不多,他不知道罗猎有什么用意。
罗猎道:“梁再军曾经是我的手下,他背叛了我,还让人陷害了我的一个朋友,您看到得这个人是他的私生子,我故意放出消息,说我抓了他的儿子,以此来跟他交换。”
莱顿道:“你抓了他的私生子?”如此说来两人的确有仇,不过如果真得像罗猎所说的那样,他应该不会现在就干掉梁再军,,除非他不在乎朋友的安危。不过他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难道他不担心自己利用这件事做文章?
罗猎道:“只是让他相信人在我的手上。”
莱顿道:“你骗了他,可是他相信了,于是他才准备跟你交换。”
罗猎道:“如果事情当真那么简单就好办了,抓我朋友,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之所以那么干是因为背后有人给他撑腰,所以他想起第一个去找的人也是他的幕后指使。”
莱顿越来越有兴趣了:“让我猜猜,他的幕后支持者一定拒绝了他,所以他迫不得已才去找你直接谈判。”
罗猎点了点头道:“莱顿先生是明白人。”
莱顿道:“如此说来,干掉他的应该是这个幕后主使,你一定知道是谁。”
罗猎道:“我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
莱顿道:“说说吧,我很有兴趣。”
罗猎道:“莱顿先生是个有大局观的人,以您的观点,现在最想取代欧洲几国在黄浦利益的是谁?”
一个前来担任法国领事的人不可能不对当地的局势进行深入的探讨,莱顿当然知道是那股势力想要取代他们,在他来黄浦之前,就有了一个初步的构想,可无论怎样计划,团结黄浦当地的华商都是极其重要的一步,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团结罗猎。
莱顿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窗户,已经是夜幕降临,在自己的故乡应当是阳光普照吧?两个不同的大洲,两种不同的文化,他并不相信罗猎和蒙佩罗会成为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的朋友,应该是合作吧,利益上的合作。
来自东瀛的力量已经侵占了满洲,控制了齐鲁半岛,在莱顿前来这里之前,曾经得到总统的特别召见,总统先生就特地提到了这一点,这里有他们巨大的利益,那股来自东瀛的力量正在日渐庞大,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取代他们。莱顿的任期不会一帆风顺,他要团结一切可能的力量,最大限度地保住法兰西的利益。
罗猎深知莱顿想要得是什么,尤其是在上任之初,无论哪国人都跳脱不出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俗套,只要抓住莱顿的根本利益,就能够把握事情的走向,求同存异,达成新的合作。
莱顿道:“照你这么说,这件事应该是他们做的。”
罗猎点了点头道:“可是目前并无证据。”
莱顿道:“任何证据都需要查。”他抬起双眼看了看罗猎道:“有没有兴趣帮我查清这件命案的真相?”
罗猎道:“不是有王金民探长去查了?”
莱顿道:“双管齐下才会更快一些,而且这件事需要有效地监督,你说是不是?”
罗猎笑了起来:“既然领事先生信得过我,我会尽全力去做。”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轻轻放在莱顿的面前:“我听说莱顿先生目前还住在领事馆,生活多有不便,这是法租界中心的一栋房子的地址,一直都空着,我已经让人打扫干净,领事先生不妨去看看。”
莱顿心领神会地拿了过去,他并没有推让,罗猎是个聪明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刚刚来到这里,他虽然见过几个人,可这几个人加起来的出手都不如罗猎阔绰,他和蒙佩罗有仇,可蒙佩罗已经走了,自己大老远地从欧洲过来,可不是要专门跟罗猎过不去的,谁还能跟钱有仇?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又能把钱给赚了,何乐而不为之?从罗猎目前的表现来看,那个王金民就算拍马也赶不上。
用人当然要选有才之人,莱顿的表情已经相当得和善。
第五百三十二章 少年
罗猎离开之后,驱车返回住处,中途却去了虞浦码头,一个人迎着江风站在码头上,望着漆黑的江水,听着阵阵的涛声,思绪却突然回到了多年以前……
夕阳西下,海风渐起,被烈日暴晒了一整日且毫无树木遮阴的塘沽港码头总算能让人呆上一会了。
码头上卧着一艘巨轮,轮上高耸着的烟囱正冒着浓浓的黑烟。黑烟表明锅炉中煤炭的燃烧并不充分,而轮船只有准备刚点燃锅炉时才会发生煤炭燃烧不充分的现象。
巨轮的首舷处用白漆刷写了五个汉字,‘中华皇后号’。这五个汉字给了人们一种错觉,以为这艘巨轮的所有权属于大清。实则不然,此巨轮属于美利坚太平洋船运公司,是为了将美利坚合众国在大清强掠豪夺来的物资运回大洋彼岸而专门建造的货轮。
戊戌变法之后,大清朝掀起了洋务运动,朝廷分批次选派了不少的优秀青少年送至欧洲或是美国学习先进知识,上层人士也不再闭关自守,出洋国外长见识开眼见的人亦是越来越多。洋人们开办的船务公司与时俱进,在货轮的基础上加设了一些客运条件,使之成为客货两用的越洋轮船。‘中华皇后号’便是其中一艘。
一整天过于炎热的天气导致‘中国皇后号’的货物装船发生了延误,原本计划与傍晚五时拔锚启航的计划该做了至五点半钟才放行游客登船。登船的客人中有一半是大清朝臣民,虽然仍旧留着独特的辫子,但身上的穿着却多是洋人的西装打扮,女人们更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即便仍旧穿着一身传统的旗袍,那旗袍之下,脚上也要蹬着一双从洋人那儿买来的高跟皮鞋。
登船的队伍中有一对老少极为惹眼。老者已有花甲之年,大热的天头上居然戴了一顶瓜皮帽,身上依旧穿着一袭长衫,微微沁出细细汗珠的鼻梁上驾着一副黑圆镜框的花镜。少年约莫有十三四岁,生的一张朗目清眉犹如冠玉的英俊脸庞,身上穿着一件洁白的短袖衬衫以及一条咖啡色的西式短裤,和身边的老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少年似乎有些不快,忧郁的眼神在老人和那艘巨轮之间来回飘荡,一双薄唇数次张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甚是令人怜爱。
“上了船要照顾好自己,等到了那边,朝廷会安排人在码头上候着,你要乖乖听话,好好学习,等长大之后,做个对国家有用的人才,莫要走爷爷的老路。”就要登船了,那老者将手中皮箱交到了少年的手上,看来,登船的只有那少年,老者只是前来送行。
少年显得很委屈,一双朗目中微微闪烁着泪花,接过爷爷递过来的皮箱,那少年咬了咬嘴唇,终于开了口:“可是爷爷,我还是不想走,我想留在你身边读书识字。”
老者轻叹一声,微微摇头,并无言语。
这老者姓罗,名公权,字青石,十九岁中了秀才,三年后又中了举人,原本仕途一片光明,怎奈他另有志向,多次拒绝了朝廷的入仕相请。那少年名叫罗猎,是罗公权的唯一的孙子,自打儿媳病故,孙子没有了父母照顾,罗公权便将七岁大的罗猎带在了身边,平日里教他读书识字,也算是给自己做个伴。
罗猎非常聪明,且记忆力超群,罗公权毕生钻研的各种文字,对少年罗猎来说似乎异常简单。这让罗公权很是欣慰,曾有一度时间,他甚至产生了想让罗猎继承他衣钵的念头,毕竟这孩子所展现出来的天赋可谓是五十年难有一遇。但最终,罗公权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先是将罗猎送入了洋人和朝廷联合开办的中西学堂去学习现代知识,之后又与罗猎年满十三周岁之时托了些关系,为罗猎争取到了一个赴北美求学的名额。
目送孙子登上了轮船,罗公权转身离去,走出码头之时,脚下竟然不稳,差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勉强稳住了身形,罗公权下意识地转头回看,轮船上人头攒动,哪里还能看到罗猎的身影。
罗猎登船之后,在船员的引导下,找到了自己的床铺。
罗公权心疼孙子,为罗猎买的是一等船票。说是一等,其实条件也就一般,一个四平方米不到的舱室,两侧是六十公分宽的上下铺,两侧床铺之间,有一个固定了的简易茶几。罗猎走进舱室时,里面已经住进了一对男女,正搂抱在一起接吻。男人是个洋人,而那女子,却是个中国女子。但见舱门打开,那女子强行推开了洋人,原本还想着不好意思地笑上一下,却见进来的是个少年,便将这不好意思的一笑也省略了,和那洋人继续搂抱在了一起。
罗猎将手中皮箱扔到了床铺上,剜了那对男女一眼,心中骂道:“真是不要脸!”
旅途漫长,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需要十日之久方能抵达大洋彼岸,若是途中遇到不良气候,航程还要延长,十五天,甚至是二十天都有可能。船上不乏娱乐项目,有歌舞表演,还有一个不算是太小的赌场,甚或还有一个游泳池,但这些,对罗猎来说毫无吸引力。他还是个孩子,成人所迷恋的这些娱乐,对他来说却是无聊至极。
打开皮箱,罗猎拿了卷书出来,此书封皮粗糙,只是书名‘西洋通史’四个字写的遒劲有力,书页中的蝇头小楷却又是另外一种风格,灵动隽秀间又隐隐透露着不拘一格的个性。此书乃是罗公权花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一页页抄撰后装订而成,其目的是想让罗猎在读书的同时还能温习一下老祖宗留下来的书法。
躺在右侧的属于自己的下铺上,吴驰捧着书认真地读着,尽力使自己不被那对男女所影响到。
舱门再次打开,这一次,进来的是个瘸子。
瘸子长了个洋人的脸,却说着一口流利的津门话,一进舱室,便吵吵嚷嚷要求罗猎跟他调换铺位。
“小哥呀,行行好嘛,你看大伯瘸着一条腿,上上下下的多不方便?你年轻,腿脚灵便,爬高下低的也轻松不是?”
虽说都是一等船票,可上铺比下铺便宜了五块大洋,罗公权担心罗猎睡觉时不老实而掉下床铺,因此才会多花五块大洋,为罗猎买了张下铺船票。瘸子要求调换铺位,这原本正常,只是那五块大洋的差价,却始终未听到瘸子提及。
对面那对男女还算是有些公德心,尤其是那女子,操着一口京腔,一点情面也不留将那瘸子埋汰了一顿。
瘸子不觉自己理亏,反倒是振振有词:“嘛呀,咱要是有那五块大洋的闲钱,不就直接买下铺了吗?”
“你这人……”那女人被呛的是无言以对,只能低声嘀咕了一句:“还真是不要脸!”
声音虽小,但在狭窄的舱室之中,却还是能让人听得清楚。瘸子听到了,也不气恼,只是拿目光死盯着罗猎,大有一副你不答应我就誓不罢休的势头。
罗猎倒不是怕,只是觉得烦,跟这三人还要相处十天之久,若是整日吵吵闹闹,那么这十天将会有多难熬。放下书,罗猎一言不发,先将皮箱移到了上铺,然后再拿着书爬了上去,吃点亏到不怕,怕的是耳朵不得安宁。
瘸子心安理得地躺到了下铺上,却仍旧不能安静下来,翘起腿,用脚尖踢了两下上铺的铺底,问道:“我说小友,你姓嘛叫嘛?咱们交个朋友好不好嘛!”
罗猎懒得理他,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看他的书。
一声汽笛长长响起,船体轻轻晃动,宣示此趟航行已然开始。
罗猎看了会书,看得困了,又打了个盹,醒来之时,舱室中的那对男女以及瘸子都不见了人影。舱室没有窗户,看不到天色,而罗猎又无怀表,只知道此时应该已是夜晚,但究竟为夜晚几时,却是无法得知。腹中稍感饥饿,想到长夜漫漫,若是等到明日早餐时分,还不知要硬挨多久,而爷爷为自己准备的那只皮箱中,装着的行李仅有几身换洗衣裳,几本书籍以及一个装了十张十元面额美金和各种身份证明的小牛皮制成的钱袋子,并无可以裹腹的干粮点心。
船票是包含一日三餐的,只是罗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有没有错过船上餐厅的开饭时间,但转念一想,同室的另外三人不约而同地出去了,说不准此时正好是餐厅晚饭时间。于是,将钱袋拿出踹在了身上,又将皮箱放进了仓柜中锁上了柜门,跳下床铺,出了舱室,再将舱室门关上锁好,按照走廊中的标识牌,摸索着去寻找餐厅所在。
标识牌标注的虽是英文,但同时配有图片,那个刀叉相交的图案,想必便是餐厅的意思。罗猎顺着指示,先上到了甲板,然后顺着船舷楼梯上了三层,为旅客及船员们提供免费的一日三餐的餐厅,便在这三层之上。
转身确定了餐厅所在,罗猎心中不禁暗喜,看来,晚餐时间并没有被自己错过。
验过身份,走进餐厅,学着人家的模样刚拿起一个餐盘准备打餐,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罗猎下意识扭头看去,但见两名粗壮黑人船警像是拎着一只小鸡仔一般拎起了一个跟罗猎差不多同龄的少年人。
第五百三十三章 瘸子
少年安翟并不瞎,只是善于装瞎。装瞎并非是安翟的天赋,而是师父逼迫不得已而苦练得来的技能。
安翟和罗猎是中西学堂的同班同学,中西学堂学费不菲,能入到中西学堂读书的孩子,家境都很不错。同窗五年,罗猎只见过安翟的母亲,却未见过安翟的父亲,五年间,罗猎也曾数次问过安翟有关他父亲的话题,可是,每次问起,安翟总是讳莫如深不愿多说。
自光绪二十五年起,朝廷开始重视西洋科技,每年都会选派一些学业优秀的孩子分别赴欧洲北美等西洋国家留学。高小毕业那年,罗猎的爷爷为罗猎争取到了一个赴美北美学的名额,安翟看着眼红,也跟着报了名,或许是学业不够优秀,也或许是关系没托到位,更或是因为之前一年他拜了一个捞偏门混金点行当的人做师父。
金点便是算命看风水这一行当,安翟对此毫无兴趣,可他母亲却非得逼着安翟拜师,说是若不拜师,就断了安翟的学费。安翟无奈,只能顺从了母亲,只不过,金点之术并没有学多少,只是跟师父学来了一套装瞎子的好本事。
公派留学被淘汰,安翟再也无心留在学堂上,于是便跟着师父去了津门闯荡江湖。然而,安翟想出国开开眼界的心思却始终未能泯灭。半年多来,他多次来到港口观察,终于被他琢磨出了一个混上轮船的办法。
带上工具,先躲进装货物的木箱中,让搬运工人将自己连同木箱搬上船,然后再用工具将木箱撬开,如此便可以一分钱不花什么手续都不用办地搭乘轮船出了国。设想的倒是周全,安翟甚至考虑到了货物在船舱中的堆放问题,万一自己所在的木箱被堆放到了最里面或是最底层,恐怕自己不被饿死也要被闷死。因而,他专门挑了那种装运瓷器的木箱藏了进去。
混上轮船的过程很是顺利,只是,安翟忙中出错,竟然将准备好的干粮落在了码头上没能带上轮船。
在船舱中躲到了天黑,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了,安翟决定冒个险,上去透透风,顺便再偷吃点东西。只可惜,刚混进餐厅,便被发现,两个五大三粗的黑人船警猛扑过来,像是抓鸡仔一般将他拎了起来。
那两名黑人船警拎着安翟往餐厅外走,对付这种小混混,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丢到海里去喂鱼。
“安翟?”无意间回头一瞥的罗猎看见那两名黑人船警拎起的少年居然是同窗好友,禁不住惊呼一声,连忙追了过来。
安翟分辨出了罗猎的声音,挣扎着高喊道:“罗猎,罗猎救我!”
罗猎飞奔过来,操着突击学来的蹩脚英语道:“放下他,他是我的朋友。”
其中一名黑人船警会说国语,只是相对于罗猎英文的蹩脚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不,他没有船票,他只是一个小偷。”
会说国语就一定能听得懂国语,正愁着自己的英文水平恐怕解释不清的罗猎稍稍有些安心,于是便改口国语继续道:“我和他是同班同学,他的船票……可能是弄丢了。”
安翟犹如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跟道:“对,对,我的船票是被人给偷了。”
黑人船警显然不肯相信,不住摇头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不,不,你的朋友没有船票,按规定,我们只能把他丢进海里喂鱼。”
便在这时,同舱室的那个瘸子与远处闪现,罗猎灵机一动,掏出了一张十元面额的美金,塞到了那黑人船警的手中,手指远处的那瘸子,道:“就是他偷走了我朋友的船票,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搜他的身,我敢打包票,他一定是个乔装打扮的小偷。”
那个会说国语的黑人船警将信将疑,但看在手中十美金的份上,还是将安翟交给了同伴看管,随着罗猎一道,缓缓地靠近了那个瘸子。
越是靠近,那瘸子的长相及姿态便越是看得清楚。从相貌上看,此人确实是个洋人,可是,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却又少了许多洋人才有的味道。罗猎冲着黑人船警使了个眼色,然后迎头向瘸子走来,老远便跟瘸子打了招呼。瘸子见是罗猎,便笑呵呵停下脚步,像是等着罗猎一般。
当罗猎从正面走到瘸子的面前,那黑人船警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瘸子的身后。瘸子猝不及防,被黑人船警抓了个正着。
“干嘛呢!为嘛要抓我?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旅客哦!”瘸子一边抗议一边亮出了他的船票。
黑人船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瘸子的手腕,摇着头用英文问道:“你是哪个国家的人?”
这句英文问话及其简单,那瘸子也是听了个差不多懂,但一张嘴回答出来的英文单词却仍旧是满满的津门味道:“啊母额麦瑞啃嘛!”
黑人船警毫不犹豫,立刻吹响了警哨,召唤来了同伴。
不由分,必须搜身。
一搜之下,居然是惊喜连连,单是皮夹子便搜出了五只,还有三只怀表,两块玉佩。
瘸子显得很不好意思,解释道:“刚开工,才干了五炮活,收获肯定不多嘛。”
人赃俱获,黑人船警终于相信了罗猎的谎言,将瘸子的船票交到了罗猎的手上,并令同伴放了安翟。然后,和同伴一道,押着那瘸子,向餐厅外走去。瘸子在经过罗猎面前的时候,居然还冲着罗猎笑了笑,口中并嚷道:“小友你姓嘛叫嘛呀,咱们算是有缘,交个朋友嘛!”
罗猎陡然一凛,顿觉后背上汗毛孔全然张开,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中暗自念叨:“你要是被淹死了,可别来找我报冤,我也是没办法,谁让你真是个小偷来的呢!”
安翟惊魂未定,手脚发软,却惊诧与罗猎的判断,不由好奇问道:“罗猎,你是怎么知道那瘸子居然是个小偷的?”
罗猎淡淡一笑,并未作答,只是将瘸子的船票递给了安翟,并道:“咱们还是先吃东西吧,再晚就没得吃了。”
既是免费晚餐,饭菜质量想必很是一般,船上洋人和中国人各半,因此餐厅也分做了西餐和中餐两个区域。出于对西餐的好奇,罗猎和安翟二人各领了一份西餐。领到了手上,俩兄弟顿生后悔之意,所谓西餐,不过是两片面包夹了一块薄薄的肉饼。安翟狼吞虎咽,三两下便将一个汉堡打发进了肚子里,罗猎看了眼安翟,轻叹一声,将手上吃剩下的一半汉堡递了过去。
“你吃。”安翟推了回来,并道:“我已经吃饱了,不信你听。”安翟说来就来,用力收缩颈上喉间肌肉,硬生生打出了一个嗝来。这嗝打的倒是痛快明亮,只可惜,安翟的肚子不怎么争气,刚才的用力,引发了肠胃的快速蠕动,咕噜噜响了一声,其动静并不比刚才的嗝要弱多少。
罗猎轻轻摇头,坚持将那半块汉堡塞到了安翟手里。安翟讪笑着接过汉堡,不再客气,喝了口水,只两口,便将那半块汉堡填进了肚子里。“罗猎,幸亏你在船上,幸亏及时遇见了你,要不然,我恐怕这会子已经被扔进大海里了。”安翟口中说着感谢的话,但脸上的神情却显露出本该如此的意思,似乎在表明他之所以能遇见罗猎,只是因为他的运气比较好,而罗猎出手相救,原本就是罗猎的分内之事。
罗猎并不在乎这些,和安翟同窗五年,深知安翟个性,这货嘴碎不说,还特喜欢招惹是非,惹了事还不能扛,以至于在学校里除了罗猎之外再无朋友。不过,安翟也有很够意思的时候,罗猎九岁那年,爷爷罗公权有要紧事需要出去两个月,在那段时间里,安翟将罗猎带去了他家吃住,还将自己的床铺让给了罗猎,自己却在地板上睡了足足两个月。安翟还有个长处,便是对罗猎极为大方,自己要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保管会带到学堂去跟罗猎分享。
“还要不要再喝杯水?不喝的话,就回去睡觉了。”罗猎将自己的半块汉堡让给了安翟,生怕说话多了睡觉晚了又会引起肚子饥饿,于是站起身来就想赶紧回去躺下,只要睡着了,就能顺利挺到明天早餐时间。
安翟赶紧起身跟上,边走边道:“你就不想问问我怎么上的船么?”
罗猎头也不回,快步向前,干脆利索地回道:“不想。”
知道又能如何?上都上来了,难不成还要把安翟赶下船去?少年多好奇,但十三岁零三个月的罗猎却比同龄人成熟了许多,好奇心也就减少了许多,尤其是相比再过四个月就满了十五周岁的安翟。茫茫大海,前途漫漫,既然走不了回头路,那么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罗猎不敢想象等到了大洋彼岸,无亲无故亦无留学身份的安翟将如何生活,他能做到的只是在这船上尽量地照顾好他而已。
瘸子阴沟里翻船被抓了个人赃俱获,黑人船警将他铐上了手铐,带出了餐厅。身份既然被识破,瘸子也没必要继续伪装成洋人,于是便举起了带着手铐的双手撕下了脸上的伪装,却是一张做工极尽精巧细致的人皮面具。“哦,终于可以透口气了,这海风吹得,倍儿爽!”瘸子的神态未见失手被抓而应有的懊丧和绝望,反倒像是一个不得已辛苦劳作的工人终于完成了手上工作一般,轻松并惬意着。
那会说国语的黑人船警冷哼了一声,耸着肩膀,不无嘲讽道:“等下将你扔进大海的时候,你会感觉更爽。”
瘸子突然紧张起来,左顾右盼一番后,可怜兮兮道:“求您了,咱换个处罚不行嘛?干嘛非得将我扔进海里呢,兄弟我又不会游泳。”
另一个黑人船警似乎也听明白了瘸子的话,哈哈笑了两声,脸上以及身上的赘肉也随着笑声而颤动。“麦克,他说他不会游泳,真是可笑,扔进了海中,会游泳又能怎样呢?”
那黑人船警说的是英文,句子长语速快,瘸子显然没能听懂,嚷嚷道:“他说嘛呢?有嘛好笑呢?你看看他,笑的身上的肥肉都快化了。”
叫麦克的黑人船警幽默了一把,略带笑意道:“他说,他可以为你提供一只救生圈。”
瘸子道:“那能有个嘛用呢,早晚不是被饿死就是被渴死,只可惜了兄弟咱登船时候偷来的好几百美金了,咱要是死了,那些美金也就再也见不到天日了。”几百美金可不是个小数目,而方才在餐厅中从瘸子身上搜出来的那些皮夹子怀表什么的足以证明瘸子的能力,而那些赃物是在众目睽睽下搜出来的,自然要还给失主。但是,瘸子口中所说的这几百美金却是无人知晓,完全可以装进自己的口袋。
叫麦克的黑人船警双眼登时亮了:“说出那笔赃款藏在了哪里,我可以不把你扔进海里。”
瘸子嘿嘿笑道:“你当我傻呀呐,等你拿到了美金,要是不杀了我灭口,我就是你孙子。”
出了餐厅,穿过走廊,来到了船舷楼梯,俩黑人船警不觉间从左右夹着瘸子的态势变成了一前一后,留在了后面的麦克突然站住了脚,向着前面的黑人船警道:“詹姆斯,停一下,我想,这位先生很有可能为我们带来惊喜,你知道的,我的妻子又要生了,我现在很缺钱。”
黑人在美利坚属于底层人种,能选择的工作无非是一些苦力活或是待遇极低的活,就像在这远洋轮船上做船警,若是捞不到外财只单纯拿薪水的话,一个月辛苦下来也不过就是十美金的样子。
詹姆斯也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道:“麦克,你怎么能相信唐人的话呢?不过,我赞成你的建议,暂时不必将他扔进大海,先关起来,饿他几天。”
瘸子像是听懂了黑人哥俩的英文对话,却又装着没听懂一般,嚷嚷道:“你们说嘛呢!咱可先把丑化说在前面,你们要是真打算饿咱几天,那还不如直接将咱丢进海里算逑。”
黑哥俩既然打定了主意,哪里还会把瘸子的话当回事。从舷梯下到了甲板,又从甲板下到了船舱,黑哥俩将瘸子关进了一间储物间中。
随着咔嚓一声,储物间的门被关上并上了锁,里面的瘸子开始破口大骂:“这是干嘛呢?咱跟你说白了吧,那几百美金你也只有想想的份,看都不给你奶奶的看上一眼。”
门外,麦克冲着詹姆斯皱了下眉,又摇了摇头,詹姆斯立刻心领神会,再次将储物间的房门打开,在房间里找了块破布塞进了瘸子的嘴巴里。
这下,终于安静了,也不会有人发现这储物间里居然还藏着了个人。
麦克在船上当差已有五年之久,长期跟华人打交道,不单练就了一口溜熟的国语,还学会了该如何欺压更低等的华人才能捞到油水好处的各种办法。像房间里关着的这个瘸了一条腿的窃贼,只要饿上他三天,为了求口吃的,他一定会倾其所有。
麦克和詹姆斯相视一笑,各自伸出巴掌击了下掌,然后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爬上了甲板。瘸子原本是被铐在一根牢固的铁管上,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没等到那黑哥俩的说笑声完全消失,便自行打开了手铐,取出了口中的破布。储物间中黑灯瞎火,只有贴着地面的门缝能透露进来一丝光亮,外面的灯光并不明亮,因此透进去的光线也极为昏弱。就这么点光亮,对瘸子来说,似乎足够。
“你奶奶个亲孙子,这是嘛情况呀,怎么能那么巧呢?”瘸子打量了一下储物间,口中嘟囔着,走到了一个角落中翻腾出来一只木箱。打开木箱,瘸子从中拿出了一面镜子,架在了面前,又从木箱中取出了些东西,照着镜子往自己的脸上不停的摆弄。不大一会,瘸子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收起镜子,瘸子又从木箱中拿出了一顶瓜皮帽和一身长衫,换上长衫,戴上瓜皮帽,又从木箱中摸出了一副圆框眼镜架在了鼻梁上,瘸子这才收拾妥当了木箱,在从一旁摸出了一根文明棍,来到了门前。
门上的锁对瘸子来说似乎根本不存在。
打开房门,走出储物间时,瘸子已经彻底更换了形象,分明成了一个有学识的老考究。
海上风云变幻,原本还是朗月繁星的夜空忽然就布满了阴云,遮去了月光的夜幕将天与海连成了一片,船上的探照灯将黑暗撕开了一道口子,巨轮便像一头巨大的海兽一般沿着这道口子缓慢爬行。
风渐起,浪涛也猛烈了一些,时间已是深夜,又担心风暴来临,甲板上的人们回到了自己的床铺。餐厅早已经打烊,只有更高一层的赌场和歌舞厅依旧是灯火通明。
老考究打扮的瘸子走起路来也不瘸了,只是行动起来稍显缓慢,不过,这倒也符合他的身份。瘸子对这艘巨轮的结构似乎很熟悉,在甲板上转悠了一圈后,绕到了船尾,然后打开了一扇上面分别用中英文标注了闲人免进四个字的一扇铁门,闪身而入。这是一条维修通道,即便白天,也很少有人通过,更何况夜色已深,轮船上的维修工人早已经完成了一天的作业进入了梦乡。
通道中漆黑一片,但瘸子似乎能在黑暗中分辨景物,虽然动作谨慎,但却不是因为视物不清,而是担心脚步声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沿着通道向前走了大约十米,瘸子打开了一道侧门,侧门之内,是一个狭窄的只能允许一个人行进的钢质简易楼梯。顺着楼梯向上攀爬,直到最顶端,此处的空间非常狭小,瘸子个头虽然不高,却也无法直立。半蹲仰着脸,瘸子打开了头顶上的天窗,这里已是轮船上的最高一层了,比此处还要高的只有烟囱。
瘸子将上身探出天窗,双手搭在天窗两侧,猛然用力,整个人拔葱而起,跃出了天窗。此时,海风中已经夹杂着密集的雨丝,瘸子全然不顾被雨水淋湿了刚换上的行头,踮着脚尖,侧身向顶层边沿探照灯处快速奔去。到了探照灯的后面,瘸子俯下身来,伸手在探照灯下方的缝隙中摸索出一个半尺见方约两寸厚的油布包裹。
一道闪电劈开,照亮了瘸子的面庞,分明看到瘸子的笑容甚是得意。
揣好了油布包裹,瘸子原路返回,只是没下到底层便拐了个弯。晚上去餐厅原本只是想安安静静吃个晚饭,却一时技痒,做了几炮小活,哪知道阴差阳错,居然栽在了一个小屁孩手上,害得他到现在都没吃东西,肚子饿得是咕咕直叫。
船上所有的门锁对瘸子都起不到丝毫作用,瘸子顺利来到了餐厅的后厨。后厨中还剩了许多晚上没吃完的饭菜,瘸子也不在乎温凉,随便弄了个汉堡便啃咬起来。一边吃,一边从怀中取出了油布包裹。
一层层打开至最里层,赫然可见一对玉质手镯。瘸子只打开了一盏壁灯,其光线极其昏暗,看不清玉镯质地如何,但从瘸子的珍视程度上判断,这对玉镯肯定是价值不菲。连吃了两只汉堡,肚子中有了回数,瘸子重新将这对玉镯包裹起来揣在了怀中,然后大摇大摆,打开餐厅的正门扬长而去。
又是一道闪电劈来,接着便是隆隆雷声,雨水一改如丝之状,肆虐为滂沱之势。风更急,浪更高,饶是巨轮有万吨吨位,也不免有些摇晃。
普通舱中,许多第一次坐船远洋的旅客已经出现了晕船的现象,如若体质较差或有其他疾病在身,经受不住这种颠簸摇晃,连日晕船至呕吐不停,甚或会丢了性命。好在风暴来得快去的也快,也就是半个小时后,风歇雨停,阴云散开,夜空中重新挂上了一轮皎月。
第五百三十四章 辫子
年少贪睡,罗猎和安翟并没有觉察到夜间的风暴。待到一觉醒来,已是日上竿头。
草草洗漱过后,哥俩急冲冲奔到餐厅吃了早餐,随后来到了船头的甲板上。骄阳似火,正值轮船行进的方向,视线中,海面上微微掀起的波涛在阳光的映射下散发出点点金光。虽是酷暑季节,但轮船已经行至大海深处,阵阵海风带着丝丝凉意,抵消了些许阳光带来的酷热。
景色虽美轮美奂,但毕竟单一且缺乏变化,随着太阳向南偏移,海面波涛散射出来的点点金光也随之消散,哥俩顿觉乏味。而安翟体型稍胖,最是怕热,只在阳光下多呆了一会,便已是汗流浃背,心里自然生出了赶紧回房间吹电扇凉快的念头。只是罗猎不开口,安翟宁愿硬挺着,也要坚持陪着罗猎。
罗猎既觉乏味,其实也有了回房间的想法,却看到安翟汗流浃背却依然硬挺的模样实在可乐,于是便闭了口坚决不提回房间的事。安翟终于按捺不住,跟罗猎闲扯起来,想借着闲扯将话题引到回不回房间的问题上来。“罗猎,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偷偷上船来么?”
罗猎眺望远方,漠然摇头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安翟解开对襟短袖马褂,掀起衣角,擦了把汗,装作很感慨的样子,道:“洋人都那么牛逼,我就是想去看看,他们凭什么那么牛逼。”
罗猎轻叹一声,转头看了眼满头大汗的安翟,忍住了笑,一本正经道:“说粗口不好,在学堂的时候,先生就说过,只有地痞流氓才喜欢说粗口。”
安翟连着被怼了两次,却也不着急,闭嘴安静了片刻,突然道:“罗猎,你想不想吃糖?洋人做的牛奶糖。”
洋人确实牛逼,做出来的牛奶糖丝滑浓郁嚼劲十足却又从不粘牙,比起国产的来,要好吃了不知多少倍。小孩子没有不爱吃糖的,罗猎虽然已经成长为了少年,但孩童时期的这项喜好却一直保留着。“你有吗?拿出来啊!”关键时刻安翟抛出来的杀手锏的确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安翟装模作样在身上摸索了一番,颇为遗憾道:“我记得装在口袋里的呢,怎么不见了?”说话间,偷偷瞄了眼罗猎,觉察到罗猎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安翟忽地一笑,接道:“想起来了,昨晚睡觉的时候,我放到枕头下去了。”
罗猎不觉是当,欣然应道:“那还不回去拿?万一丢了多可惜啊!”
安翟阴谋得逞,脸上洋溢出得意之色,伸手揽住了罗猎的肩膀,小哥俩便要折头回去房间。走到半道时,却见前方阴凉处围了一群人,安翟的好奇心远超罗猎,见状招呼不打一声便从人缝中钻了进去。人群中,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着浅色长衫老者正在玩着三仙归洞的江湖老把戏。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在下姓周名为仁,今天借宝地给各位表演个小把戏,演得好,您各位扔个赏钱捧个场,演得不好演砸喽,您各位尽管日祖宗操奶奶地臭骂我周为仁。”周为仁的同音便是周围人,‘骂我周围人’也可理解为骂我周围的人,这种跑江湖的说辞套路倒不是真的要骂谁不骂谁,而就是图一乐,既然敢出来混江湖,手上自然有两把刷子,除非遇到同行砸场子,否则绝对不会有演砸的可能。
老者吆喝完毕,当即表演,手法果然诡异,三只红色绒布缝成的小球在三只青花瓷碗下捉摸不定,围观的人们虽然瞧得真切,却无一能猜中结果。老者表演时的言语也够俏皮,不断逗着围观人们发出阵阵哄笑,正当人们看得如痴如醉之时,那老者突然喝了声:“不好,船警来了!”当下,弃了耍把戏的碗和绒球,起身便扎进了人群中,左一挤,右一撞,冲出人群,一溜烟跑了个不见人影。
围观人们左右张望,却不见船警的身影,众人正诧异那变戏法的老者为何要弃了挣吃饭钱的工具时,忽听有人喊道:“我的钱袋呢?我的钱袋丢了!”有一人喊出,其他人受到警示连忙查看自己身上携带的物品,一看之下,居然有七个人丢了不同的物件。人们这才恍然大悟,那老者变戏法是假,吸引众人注意力形成围观然后趁乱偷东西才是真。
罗猎悄无声息地靠到了安翟的身后,悄声道:“那人便是昨晚的瘸子!奇了怪了,他不是应该被扔进海里去了吗?怎么还能留在船上呢?还有,你看他刚才一溜小跑的样子,哪里是个瘸子啊!”
安翟不由向那老者消失之处张望了两眼,然后转过身来,颇为紧张地对罗猎道:“那他会不会来找咱们的麻烦呀?”
罗猎面色淡定如初,只是呼吸稍显急促,一个年龄刚满十三周岁的少年,即便心智如何成熟,在面对一个来自于成年人的潜在威胁的时候也难免会有些紧张和担忧。“谁知道呢?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船上那么多人,又有那么多船警巡逻,只要咱们小心点,别落了单,想必他也不能将咱们两个怎么样。”罗猎这番话是在安慰安翟,同时也是在暗示自己,话音刚落,罗猎却突然一怔,低声喝道:“不好!”
安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原本就不大的一双眼睛眯成了两道缝隙,当罗猎喝出‘不好’两字的时候,这货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仍旧呆傻着立于原地。罗猎撩起一脚踢在了安翟的屁股上,然后抓起安翟的胳臂便往舷梯那边跑去。安翟被拉了个踉跄,等调整好步伐后边跑边道:“他是个贼,要是真想报复咱们的话,一定会……”
安翟稍有肥胖,跑起来不如罗猎灵快,罗猎干脆松开了手,任由安翟在身后气喘吁吁边跑边碎嘴,自己则加快了速度,一口气跑回到自己的舱室。室中无人,那对男女想必是去甲板散步了,罗猎更加紧张,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顾不上喘口气,罗猎赶紧掏出钥匙打开了仓柜的锁,看到皮箱安然存在,不由松了口气。
这时,安翟也跟着进来了。“罗猎,要打开箱子查看,我师父说过,有贼王级别的小偷,手法十分高明,偷走了他想要的东西,还会将他不想要的原封不动地给你放回原处。”安翟啰里啰嗦之时,罗猎已然打开了皮箱。
换洗衣衫和书籍并不重要,只要那只装了钞票和身份证明的钱袋子还在就足够了。罗猎清晰记得,昨晚上回来之后,他将那只小牛皮钱袋子塞到了换洗衣衫的下面。扒开衣衫,看到了那只钱袋子,罗猎不由松了口气,再清点了钱袋子中的物品,罗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安翟及时地放出了一个马后炮,道:“幸亏我反应快,想到了那个贼偷可能会报复咱们,你还没看出来吗?罗猎,他在路边摆摊就是为了转移咱们的注意力,然后趁乱来偷咱们的东西。”
东西没丢就好,罗猎也懒得搭理安翟的废话,随手拿起了那本爷爷亲手抄撰的《西洋通史》,躺在了床铺上认真安翟无趣,继续碎嘴废话又不得罗猎回应,干脆也跟着躺到了床铺上,不一会,竟然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不怕贼下手,就怕贼惦记。那瘸子,手段之高明令人咋舌,且精通易容装扮之术,若是将钱袋拿在身上,只怕会随时着了瘸子的道,依旧放在皮箱中,即便将仓柜的柜门再多上一把锁也不能放心,能从黑人船警的手上安然脱身,那瘸子想必精通开锁之术,舱室房门也罢,仓柜柜门也罢,什么样的锁多少把锁,恐怕都阻挡不了那瘸子。
唯一能让人安心的便只有将钱袋子揣在怀里,且下定决心,接下来的旅程中再也不走出舱室房门。
罗猎是一个能静的下来的少年,只要手中有书,却也不觉得苦闷。安翟知晓那钱袋子的重要性,每日为罗猎打来三餐,倒也是毫无怨言,只是接下来的十多日,安翟再也没能见到瘸子。
或许也曾见过,只是那瘸子精通易容装扮,今日是个瘸子,明日又变成个绅士,一会是个中国人,一会又是洋人装扮,外形变化多端,而安翟眼拙,自然认识不得。
轮船在日本横滨逗留了半日,补足了给养,接着继续向东航行,三日后抵达夏威夷,再一次补充给养后,一路航行至美利坚合众国西海岸的旧金山港。
一声汽笛长鸣,巨轮在驳船的引领下缓缓靠岸,抛下了铁锚,放下了艞板,船上旅客早已经收拾好了行礼,三三两两走出舱室,排成了长队开始下船。同舱室的那对男女拎着大包小包欢快地离开舱室时,却见罗猎安然不动,禁不住问道:“已经到岸了,你是不打算下船了么?”
罗猎怀抱皮箱,安坐在下铺上,淡淡一笑,回道:“这会儿下船的人太多,太拥挤,我们稍微等等。”
直到外面走廊中没有了脚步声,罗猎这才起身,安翟在前,罗猎拎着皮箱跟在后面,哥俩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下了舷梯,来到了甲板上,此刻,甲板上已经几无旅客。
罗猎依旧没有放松警惕,跟安翟调换了先后位置,他走在了前面,而安翟留在后面以防有人突然窜过来抢走罗猎手上的皮箱。
当日金山阴云密布细雨霏霏,放下来已久的艞板因为旅客稀少没有了遮挡而被淋得甚是湿滑,罗猎小心翼翼通过了艞板,双脚踏上了陆地,禁不住舒了口气,多达十二天的航行终于结束了。目光扫视下,前方通道一侧树荫下,摆放着一只木桌,木桌后面,插着两根竹竿,扯了一块横幅,上面书写着‘大清留洋学生接待处’,横幅下端坐着一位带着金丝边眼睛身着白色衬衫的中年人。
罗猎赶紧上前,打开皮箱,拿出那只牛皮钱袋,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
安翟紧跟在罗猎身后,不由又犯起了碎嘴的毛病,附在罗猎耳边,悄声道:“奇怪哈,怎么就你一个人呢?”
那金丝边眼镜男的耳力甚是敏锐,居然听清了安翟的问话,操着一口京腔没好气地回应道:“你们也不看看自己有多拖拉?别人早就办完了手续,在外面候车呢!”
罗猎瞪了安翟一眼,示意他闭上嘴巴,免的得罪了这位先生。
金丝边眼镜男接过罗猎的各项证明材料,草草审视了一遍,便装进了公文包中,然后伸出手来道:“学费由朝廷负担,伙食费自负,一年五十刀,一次性缴清。”从罗猎手上接过五十美金,那男人再吩咐了一句:“你俩先在这儿候着吧,我出去看看他们走了没有,若是没走还好说,要是已经走了……”那中年男人稍一停顿,显露出颇为无奈的神色,接着道:“那只好等着跟下一批学生一道走了。”
想要有收获就必须有付出,能躲掉瘸子的报复,平安抵达目的地并顺利办妥各项手续,就算需要等上一段时间,那也是值得的。罗猎拉着安翟,坐在了路牙石上安心等待。
“安翟,我走了,你怎么办?你是偷着混上轮船的,没办理出国手续,恐怕连港口都出不去啊。”
安翟若无其事笑了下,随手在地上捡起了一粒小石子弹射了出去,同时道:“放心,我有办法。”
罗猎拿出钱袋,掏出了剩下的四张十元面额的美金,分成了两份,将其中一份递给了安翟:“这些钱你拿去用,我爷爷说,一美元就相当于咱们大清的一块银元,二十美元省点花够你花上一阵的。”
安翟犹豫了片刻,接过那两张美钞,又还回去了一张,道:“留一张就够了,我有手有脚的,饿不着。”
罗猎执意不肯收回那张美钞,又站起身来,向着那眼镜男离去的方向眺望,口中疑道:“先生说只是看一眼,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呢?”
安翟拗不过罗猎,只得收好了两张美钞,应道:“可能外面人多,先生要应付一会。”
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那位先生也不见影踪,罗猎终于失去了耐心,向港口外走去。港口的大门设了口岸海关,出来进去的人都要查验证件,而罗猎的所有证件全都被那位先生收进了公文包中,因而不敢贸然出关。立在口岸里面,罗猎向外张望,一看之下,禁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
海关外,居然还有一个大清留洋学生接待处。
再扭头看看刚才自己遇上的那个接待处,其之简陋,使得罗猎顿时明白过来,千小心,万谨慎,可最终还是着了那个该死的瘸子的道!懊丧也好,痛恨也罢,均已无用。罗猎只觉得头脑一片茫然,似乎失去了意识,只能呆傻着立在原地不知进退。
海关中,一名缉私警察觉察到了异样,一边向罗猎走来一边问道:“你是谁?请出示你的证件!”
罗猎仍旧处在茫然之中,对渐渐逼近的危险却是浑然不知。没有了证件,警察才不会相信一个中国少年的分辩,甚至无需开庭审理便可以定下偷渡罪行,坐牢是肯定的,弄得不好,丢了性命都有可能。
身后,安翟看到罗猎突然立住且一动不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大声喊道:“罗猎,罗猎!”安翟的叫声惊醒了罗猎,随即便看到了正往自己这边走来的警察,立刻意识到了危险,连忙掉头向安翟那边跑去。“安翟,不好了,刚才那个先生是船上的瘸子所扮,他骗走了我的证件!”
安翟向前迎了两步,急切问道:“那怎么办?”刚想站住脚商量一下,却见不远处一名白人警察手中挥舞着一根黑色短棍,口中叽哩哇啦叫嚷着什么,并向自己这边奔来。“快跑,罗猎,警察追来了。”
港口足够大,但供旅客通行的空间却只有五米来宽,两侧带刺的铁丝网足有三米之高,莫说是少年,就算是有轻功的练家子也难以翻越过去。
只能向海边狂奔。
巨轮仍旧停泊在远处,若是能登上巨轮,趁着混乱溜到卸货的一边,兴许会甩开警察,甚至能出了港口。可是,就在哥俩奔跑的过程中,巨轮上的船员已经开始收回艞板了。
“咋办呢?”
巨轮的船舷和岸边足有十米之距,除非生了一对翅膀,否则绝无可能登上巨轮。转头看到四五名警察挥舞着黑色短棍越追越近,其中一名还拔出了手枪,安翟的一双小眼中流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罗猎的回答简单且坚定:“跳!”
哥俩都会游泳,而且水性还都不错,只是从来没在海里游过,对大海稍有些怯意。但形势所迫,对警察的恐惧完全压制住了这份怯意,因而,哥俩连鞋子都顾不上脱去,便一头扎进了海中。
警察们追到了岸边,却不愿就此放弃,纷纷拔出枪来,向着大海中的罗猎安翟便是一通乱枪。亏得那帮警察的配枪有效射程仅有五十米,而此时罗猎和安翟已经游到了巨轮的船首处,距离那帮警察的距离早就超过了五十米。饶是如此,那一声声的枪响,还是令罗猎安翟心惊胆战。
这种事情上,哥俩可谓是毫无经验,此时只需要绕过船首,来到巨轮的另一侧,那么警察们即便搬来了大炮也奈他们不何。哥俩只知道尽力向远处游,潜意识中认为,游得越远便就越安全。
此时,船首甲板上,一群白人船员正在看热闹,其中一名冲着海里的罗猎安翟吹响了唿哨,玩笑喊道:“嗨,当心鲨鱼,他们可是饿了好多天了!”又有一名上了点年纪的白人船员则解下了挂在船舷上的救生圈,抛向了罗猎安翟,好心喊道:“上帝保佑你们,小伙子,祝你们好运!”
救生圈不偏不倚落在了罗猎的面前,罗猎抓到了救生圈,不由转过头来,向着船首挥了挥手。有了救生圈,哥俩轻松了许多,游进的速度也加快了些许。
安翟年长一岁,又多了半年多跟师父闯荡江湖的经验,此时率先冷静下来,单手搭着救生圈,翻了个身,变成仰泳姿势,并左右打量,将附近海岸观察了一遍。
“罗猎,咱们向左边游,左边偏僻,肯定能找到上岸的地方。”
罗猎学着安翟也换成了仰泳的姿势,跟着观察了一下海岸,虽然不敢确定安翟的建议就是对的,但也说不出有哪儿不对。缺乏经验,只能是撞运气。
港口中,那几名警察眼看着两名偷渡者越游越远,却并不着急,其中一名从口袋中掏出了警哨,吹了起来。三长两短,表达了偷渡者已经跳海逃匿的信息。口岸海关值班的官员听到了这种哨音,立刻拿起了电话,要通了海岸警卫队。
罗猎和安翟正奋力向前游着,隐隐听到身后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声,扭头一看,却见数艘快艇正向自己这边疾驶而来。其中一艘快艇上还用着喇叭喊起了话。
喊话用的是英文,通过扩音器后显得有些含混不清,罗猎一时没能听懂,不过,听不懂却也能猜得出,无非就是命令自己停下来而已。听从命令或是抗拒命令已经无关紧要,人游泳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快艇的十分之一,早晚都是个被抓,那还不如省点气力。
湿漉漉被拎到了快艇上,海岸警卫队的队员毫不客气,立马给罗猎安翟铐上了手铐。偷渡者的处理权在海关,海岸警卫队将罗猎安翟带上了岸之后,便将此二人交给了海关警署。
海关警署配有暂时关押嫌犯的牢房,罗猎和安翟便在其中呆了一整天。境况比想象中要好许多,海关警署的警察似乎很讲人道,不单解下了二人的手铐,还随时给些水喝,另外管了两顿饭。
第二天中午,一名挂着警司衔的警察带着一名华人来到了牢房的铁栅栏前,那警司手指罗猎和安翟,向那华人问道:“汤姆,你愿意出多少钱?”
那个叫汤姆的华人只瞥了一眼,便哈哈大笑起来,“阿sir,别开玩笑了,他们还是个孩子。”
警司摇头道:“不,汤姆,不,在我这儿,只有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只要是男人,就可以做劳工。”
汤姆显得有些无奈,苦笑着耸了下肩,向那警司伸出了两根手指,道:“二十刀,我最多出二十刀!”
警司呲哼了一声,道:“一人二十刀?汤姆,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好吧,加一起共是四十刀,成交!”
汤姆瞪圆了双眼,摆着双手,道:“不,不,尼尔森,你不能这样,你分明是明白我的出价的,两个人,一共二十刀。”
叫尼尔森的警司大笑起来,一把揽住了汤姆的肩膀,并用力拍打着,“贵国有个词汇,叫各让一步,三十刀,多出来的十刀,就当是他们两个的饭钱,好么?”
汤姆抓住尼尔森拍在他肩膀的那只手,甩到了一边,嚷道:“走开,尼尔森,你知道你的熊掌有多大力气么?我的肩胛骨都快要被你拍碎了。好吧,看在上帝的份上,三十刀就三十刀好了。”
尼尔森伸出了巴掌,等在了半空中,汤姆耸了下肩,微微摇着头,轻叹了一声,也伸出巴掌,跟尼尔森轻轻对了一下。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了三张十元面额的美钞,交到了尼尔森的手上。尼尔森接过美钞,放在嘴边亲吻了一下,然后举向了空中,动作相当夸张。“噢,上帝啊,你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他么!”尼尔森收好了美钞,拿出钥匙,打开了铁栅栏上的锁。
“走吧,两位,天知道我这三十刀什么时候能赚回来。”汤姆冲着罗猎安翟二人叹了声气,转身先迈开了腿。
罗猎安翟愣了愣,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跟在了汤姆的身后。防范如此松懈,使得这哥俩不免产生了想要逃走的念头,而那个相互交换的眼神,便是在告诉对方,只要出了警署,便立马撒丫子跑他个奶奶的。
然而,刚走出牢房的大门,罗猎安翟二人便不约而同地打消了逃跑的念头。门外,两辆黑色别克轿车旁,立着五六名粗壮华人汉子,见到汤姆出来,其中一人立刻递上了一根雪茄。汤姆叼上雪茄,那人手中已经划燃了火柴,汤姆低下头,就着火点燃了雪茄,深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了一个惬意的烟圈。
那人给汤姆点完了雪茄,单手轻扬,将火柴弹了出去,仍在燃烧的火柴梗带着一丝青烟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了路边的草丛中,再一扭头,那人看到了罗猎和安翟。“滨哥,怎么是两个小孩?”
汤姆的中文名字叫曹滨,祖籍平波,十五岁那年,跟父亲一道偷渡到了金山。他父亲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在金山做劳工的条件又非常艰苦,到了金山不过一年,他父亲病故,留下了十六岁的曹滨孤身一人独自打拼。二十年时光犹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如今的曹斌在金山一带华人劳工中拥有着绝对的权力和地位。
“他们两个,让我想起了二十年前的我。”曹滨淡淡回应。再抽了一口雪茄后,以右手拇食两指捏住了雪茄,向身后扬去。手下兄弟立刻接了过来。
曹滨转头看了眼罗猎安翟,拉开了车门,坐进了轿车的后排座上,手下兄弟立刻为曹滨关上了车门。车门刚关上,曹滨却打开了车窗,吩咐道:“让那俩小子上我车吧。”为曹滨点烟的那兄弟立刻将罗猎安翟带了过来。
轿车启动,出了海关警署的大门,驶上了海滨大道。笔直宽阔的水泥路面,两侧高楼林立,呈现出一幅现代繁华的景象。罗猎坐在后排座的中间,目光直视轿车前窗外的景象,心中虽有感慨,但面若沉水,不动声色。身旁安翟则透过自己一侧的车窗看着一侧的高楼大厦,嘴巴里不由发出啧啧的惊叹。
“你们两个,真的是偷渡过来的吗?”后排座左侧,曹滨仰靠在座椅后背上,微微闭起了双眼,问话的声音很轻,口吻中有着一种不咸不淡的感觉。为曹滨点雪茄的那兄弟坐在副驾的位子上,此时半转过身冲着罗猎安翟警告道:“你俩最好说实话,滨哥不喜欢爱撒谎的孩子。”
安翟转过头来,刚要开口,却被罗猎抢了先:“我们不是偷渡,我们是大清公派过来的留洋学生,因为在船上指认了一个贼偷,遭到了那贼偷的报复,骗走了我们两个的证件。”
曹滨听了,却无任何反应。
轿车在海滨大道上行驶了一段,然后转向了东方,只见道路两侧的高楼大厦更加密集,而路上的车辆及路边的行人也多了许多。繁华区域也就这么一段,再往前,高楼逐渐稀少,但路边的行人却是不减,只是,单看衣着打扮便可分辨清楚,此一带,华人居多,洋人稀少。
“到家之后,把辫子剪了吧。”眯着双眼的曹滨冷不丁又冒出了一句。单听曹滨的措词,似乎有着商量的余地,但细品曹滨的口气,却有着不容抗拒的意思。
不等罗猎安翟有所反应,副驾位子上的那兄弟倒是回答得干脆:“是,滨哥!”
愣了有几秒钟的样子,罗猎才开口表态:“不,我不剪。”
副驾座上的那兄弟立刻扭头过来,恶狠狠瞪了罗猎一眼。曹滨摆手制止了那兄弟进一步的恐吓,平淡问道:“为什么不肯剪呢?”
罗猎脱口答道:“我爷爷不让剪。”
曹滨再一次没有了回应。
车子继续向前,眼前景象竟然逐渐熟悉起来,尤其是路边的招牌,上面写着的不再是陌生的英文,而是变成了汉字。车子在一处院落前缓缓停下,此院落和周围的建筑有着明显的不同,围墙虽高,但齐腰高以上,全是红砖垒成的花格,院落大门也不再是传统的木质朱漆大门,而是两扇铁质栅栏。见到车来,栅栏大门里面立刻现出一人打开了大门。车子缓缓驶入,门内是一条以青石砖砌成的径道,青石砖非常规整,虽然砖与砖之间的缝隙清晰可见,但车子行驶在上面,却是几无颠簸感。径道两侧全是叫不出品种的树木,树干不高,但树冠宽阔,在径道上方拱出了一个林荫长廊。
这条林荫径道足足有百米之深,车子驶出了这条径道后,眼前豁然开朗。偌大一片水池中生满了荷叶荷花,水池正中,是一块高耸着黑黝黝的假山石,水池之后,是一片开阔地,再往后,才是一幢古典欧式楼房,楼房不高,仅有三层,但占地面积颇大,宽约五十来米,深也有个近三十米。
“阿彪,安排他们理发洗澡,再上街给他们买几身衣服。”车子停在了楼前,曹滨直接打开车门下了车,冲着迎上来的阿彪吩咐了一句,然后径直登上了楼房门口的台阶。安翟从没坐过小轿车,摆弄了几下车门,却未能打开。阿彪从车尾处绕过来,伸手拉开了车门。
“我不要剪辫子!”罗猎安坐与远处,一双仍显稚嫩的双眼却透露着坚定的神色。安翟的一只脚已经沾了地,听到罗猎的倔强,立刻将迈出车门的那只脚收了回来,和罗猎一样,坚定说道:“我也不要剪辫子。”
阿彪跟了曹滨十多年,对老大的心思颇为了解。在曹滨众多产业中,买卖劳工是一项最赚钱的生意,虽然童工的利润稍显薄弱,但蚊子的腿肉虽少却总还是肉。只是,很显然,老大滨哥跟车内的这两个孩子似乎颇有缘分,并没有打算将他们当做劳工进行买卖。
“怎么?还想着拿回证件重做大清公派的留洋学生?省省吧,不把辫子剪了,滨哥就没办法帮你们办理新的身份证明,要是被洋人警察遇到了,还得将你们扔回监狱去,到那时,还指望滨哥花钱把你们买出来么?”阿彪靠在轿车屁股上,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包万宝路,叼上了一支,再摸出火柴出来,划着了一根点上了香烟,喷了口烟雾,接着又道:“你俩是不知道,如今可不比以前了,以前的洋人们,可真是欢迎咱们这些大清朝的牛尾巴,能吃苦,能受罪,什么样的脏活累活都会抢着做,这里可是没少了咱们大清子民的贡献。可如今,他们伟大了,繁荣了,牛逼了,不需要咱们这些牛尾巴们了,于是便抱怨起来,说是咱们抢走了他们的饭碗,赚到的钱不会留在这里,只会攒起来,然后偷偷摸摸带回去。剪了辫子,就表明你不再打算回大清,洋人们才会勉强接受你……”稍一顿,阿彪在抽了口烟,苦笑道:“唉!我跟你们说这些干嘛,简单一句话,爱剪不剪!”
安翟有些犹豫,缩回来的脚再一次迈了出去,可扭头看了罗猎一眼,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将脚收了回来。
对大清子民来说,辫子不单单是美观,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头上没有了辫子,那还能是大清子民么?等入土之后,自家祖宗还肯相认自己么?
第五百三十五章 疟疾
罗猎并没有想那么深,十三岁的年纪,对自身形象并无太高要求,至于国人认同,家族归属等情感亦无清晰概念。他想的很简单,万一有机会把自己的各项证件追回来了,却因头上没了辫子而不被朝廷认可,并失去进入学堂深造的机会,岂不是对不起爷爷么。可是,将证件追回来,又会有多大的可能呢?
罗猎陷入了矛盾之中。
一支香烟抽完,阿彪将烟屁股扔到了地上,再用皮鞋尖碾灭了,见罗猎仍旧没做出决定,脸上露出不快神色。“给脸不要是吧?你当你是谁呀,求着你了是么?”阿彪抛下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向着楼房的方向走了几步,冲着楼房门口的一个兄弟喊道:“跟滨哥说一声,这俩小子始终不愿意剪辫子。”
罗猎的心思已经有了动摇,可挨了阿彪这通臭骂,登时激发出内心的愤恨。摸了摸口袋,万幸的是落在警察手中后,并没有被搜身,那二十美金仍旧在身上,只不过有些湿漉而已。安翟见罗猎掏出了口袋中的钞票,心领神会,跟着也掏出了口袋中的两张美钞,递给了罗猎。罗猎接了过来,然后打开另一侧车门,下车后,将四张美钞放在了车顶上。
“这儿有四十元美金,放我们走!”
阿彪转过身来,看了眼罗猎,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是古怪。“放你们走?你当这儿是菜市场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罗猎面无惧色,理直气壮道:“你们滨哥花了三十美金从警察手中将我们两个买下来,现在我还给你你们滨哥四十美金,还不够么?”
阿彪哭笑不得,心忖,跟这俩孩子怎么才能说明白呢?入了金山安良堂的门,便早已不再是钱的问题,若是滨哥高兴,不单会放你走,甚或倒贴你一百刀,若是滨哥不高兴,任由你拿来多少钱,也只有尸沉大海这么一条归宿。
曹滨上了二楼,进了书房,却对外面不太放心,于是来到窗前,掀开了窗帘,静静地看着楼下。虽然听不到声音,但小罗猎下了车,摆上了美钞,然后跟阿彪对上了两句话,这些行为,曹滨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而这时,手下兄弟在门外禀报说,那俩孩子仍旧不愿意剪去辫子。这更是验证了曹滨的判断。
在海关警署,曹滨只看了罗猎一眼,便断定,加以培养几年,这小子定将成为他金山安良堂的栋梁之才。将这俩小子带出警署上了车,罗猎无论是走路还是坐着,其姿态都说明他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这一点,更是得到了曹滨的喜爱。不单如此,在车上的简单对话中,罗猎显露出不卑不亢的态度,使得曹滨在喜爱之余还有那么一点震惊。二十年前初到金山时,曹滨已经有了十五岁,而十五岁的曹滨,绝对没有那份淡定从容。
树木成材需扶正,璞玉成器需雕琢,人若成龙多磨难!
曹滨推开窗户,轻咳一声,然后挥了挥手。
楼下,阿彪见状,瞬间明白了滨哥的意思,颇为无奈地耸了下肩,转身对罗猎道:“你说得对,你说的非常对,好吧,大门就在那边,想走你就走吧。”看到罗猎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阿彪在后面又喊了一句:“回来!把钱拿上。”
声音足够大,罗猎肯定听得清,但他并没有回头,连脚步也没停下。安翟急忙跟了上去,悄声道:“罗猎,他们不要咱们的钱,你为什么不拿回来呢?”
罗猎绕过了水池,径直走上了那条青石砖铺成的林荫径道,并回答安翟道:“我爷爷说,大丈夫立于世,最好不欠别人的情。”
走出了铁栅栏做成的大门,眼望着陌生的环境,再想到自己已是身无分文,罗猎的心头不免生出一股怅然情绪。
“罗猎,别担心,我会算命,饿不死咱们。”
罗猎深吸了口气,在猛地吐出,对安翟道:“安翟,咱们还是把辫子给剪了吧。”
“为什么?”
罗猎道:“你刚才没听那个叫阿彪的说么?要是不把辫子给剪了,人家警察就会把我们再抓起来的。”
“可是,你刚才为什么不愿意啊?你刚才要是答应了,咱们还能洗个澡换上新衣服。”
罗猎愣了下,抬起头看着街面上光怪陆离的各色招牌,苦笑摇头,道:“贫者不受嗟来之食,我爷爷说,男人活在世上,可以贫穷,但不能没有尊严。”
年少不知世道难!
罗猎幼时丧父,是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了七岁,那段时光的生活确实艰辛,但有爷爷的偶尔接济,娘俩虽然吃不上好的,但也不至于饿了肚子。到母亲病故之后,爷爷将罗猎带到了身边,罗猎更是体会不到缺衣少食的滋味。
人,在有吃有喝之时,谈起尊严来,完全可以将它摆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可当他没吃没喝快要饿死的时候,尊严或许就成了屁话一句,不提也罢。人穷志短,这个一千年前就已经形成的成语,不无道理。
同样,安翟也没怎么受过挨饿的滋味,仅有一次,便是在巨轮之上,而那一次,安翟便放下了尊严,摸到了轮船餐厅去偷人家的食物。
罗猎的话,安翟听了个一知半解,但一直以来,安翟始终认为罗猎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尤其是当罗猎说出他爷爷的时候,安翟更是崇敬有加。这么一位有学识的老者,说出来的话能错了么?“罗猎,我听你的。”安翟郑重点头,同时向罗猎投来敬佩一瞥,道:“我们没有剪刀,怎么剪辫子呢?”
如此简单的问题却着实难住了罗猎。放眼望去,街面上倒是有几家理发铺,可自己身无分文,人家又怎么可能为自己免费服务呢?目光收回,无意间落在了路边的一个瓦片上,罗猎的双眼顿时放出光芒来,“有办法了!”
安翟尚在迷惑,罗猎已经奔过去捡起了瓦片。
“罗猎,你干嘛呀?”
罗猎没答话,拿着瓦片蹲了下来,就着路牙石,磨起了瓦片。安翟随即明白了罗猎的用意,立刻兴奋起来,将周围地面寻了个遍,在远处也看到了一块瓦片,立即跑过去捡了回来,学着罗猎的样子,也在路牙石上磨了起来。打磨物件需要淋水,干磨的效率很低,而且容易出现断裂情况,罗猎手上的一块瓦片,磨了断,断了磨,巴掌大小的一块瓦片,磨到仅剩下了一小半,也没能磨出想象中的瓦片刀来。至于安翟,则更惨,早已经将手中瓦片磨成了一摊碎块。
再无他法,哥俩只能茫然向前。
“罗猎,你喝吗?”安翟边走边问。
罗猎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罗猎,你饿吗?”安翟看到路边有个废旧纸盒,下意识地踢了一脚。
罗猎这次没有犹豫,直接点了头。
“咱们找个人多的地方,我摆个摊,给人算命,行不?”
罗猎再次点头,但又疑道:“可是,咱们什么都没有,怎么摆摊啊?”
安翟楞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跑回去捡起了刚才踢了一脚的那个纸盒。“在上面写两个字不就行了么?”
罗猎想象了一下,觉得虽然简陋,但总比什么都没有的要强。“嗯,那咱们就去试试,走,去那边,那边人多。”
金山的华人劳工始于五十年前,因为在当地发现了金矿,而开采金矿是一项相当艰苦的劳作,骄傲的洋人不乐意做这种辛苦工作,无奈之下,只能向大清朝提出了引入华人劳工的要求。第一批华人劳工被运送到金山后,其中有一个混过几天金点行当的广东人一眼便看中了这一块地域的风水,于是,便逐渐形成了眼前的金山唐人街。
住在唐人街之中的华人多数绝大都说不好英文,而洋人警察们几乎没人会说国语,起初,因交流不畅而发生的误会是接二连三,后来,洋人警察开创了一个新的管理模式,由华人自己管理自己,而担负此项任务的便是曹滨以及他手下的安良堂,而洋人警察则只需要管好了曹滨即可。
曹滨的学习能力非常之强,来到金山后不过三年光景,虽然并没有多少跟洋人打交道的机会,但仍旧学会了一口流利的洋人话,不单跟洋人们交流起来毫无障碍,还能准确把握洋人心思,因而深得洋人们的喜爱。
剪辫子,是曹滨属下安良堂的规矩,大清朝的牛尾巴辫子在曹滨眼中实在是缺乏美感,另外,他认为既然来到了洋人的地盘,那么就应该极力融入到洋人们的文化中去,决不能故步自封,在这么一小块地盘上整出一个小清朝出来。只有尽力向洋人们靠拢,洋人们才会接受华人,而这片唐人区,便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安全。
安翟翻了几处垃圾堆,终于找到了一块尚未燃烧完的煤块,摊开那只纸盒,在上面写了‘算命’两个中国字,想了想,觉得还不够充分,于是便在下面添了三个小字,看风水。
路边一蹲,刚做好的纸板往身前一立,安翟的算命摊也就算开张了。
华人劳工命运多舛,不管是公开招募来的,还是私下里偷渡来的,每一个踏上了洋人土地的华人,都揣着一颗发财致富的心。可是,理想无限美好,现实却始终残酷,华人劳工的生活境况比起在国内来,并好不了多少。命运的捉弄使得一些人产生了自暴自弃的思想,却无法泯灭了大多数人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尤其是曹滨又为他们树立出了一个榜样来。
这种心态下,算命这个行当在华人劳工中还是有相当的市场。因而,摊子刚摆开,便来了第一个客户。
“先生要算命?”安翟的一双眼睛原本就小,再将眼珠子翻上去,只留下两道鱼肚白,加上他练习已久的神态,一个小瞎子的模样甚是惟妙惟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算的准了,您赏两个小钱,算得不准,您就当是听了我瞎子放了一通臭屁,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先生,您是想测字呢还是想摸骨?”
金点又分十六术,分别是卜筮、易卦、相术、占星、五行、堪舆、占梦、谶语、拆字、符咒、指迷、奇门遁甲、紫微斗数、天地六壬、太乙神数、铁版神数。其中后三项乃是点金三大秘术,至今已经失传。而安翟所说的测字便是十六术当中的拆字,摸骨则属于相术的一个分支。
金点行当中,从未有人能将十六术全部都学到手,刨去已经失传的三大秘术,在剩下的十三项金点术中能精通六项者已是凤毛麟角,而安翟所拜的师父,也不过掌握了两项半,测字算是一项,摸骨只能算是相术中的半项,另一全项则是堪舆,也就是俗称的看风水。
安翟手中没有罗盘,自然耍不起堪舆术,也只能在测字摸骨两项中糊弄一下面前之人。
华人劳工多数没读过书,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有些人一辈子都活完了,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因而,选择测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安翟便是讨了这个巧,他实际上对测字术所学甚少,但只是依靠一项摸骨术又显得自己水平太低。
“摸骨吧。”求算命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看其穿着尚且能过得去,口袋里应该有些小钱。
安翟的瞎子装得很到位,那人已经伸出了手来,但安翟并没有接住,而是跟着伸手,停在了二人中间,等着那人将自己的手移过来放在了安翟手上。安翟却将那人之手轻轻甩开,翘着嘴角笑道:“先头后手乃为正道,先手后头实为旁道,先生,还请将贵头颅移来。”
那人皱了下眉头,稍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将身子向前移了移,把脑袋凑到了安翟的手边。安翟摸索到了那人的脑袋,自上而下,认真揉摸。
“先生可是腊月生人?”安翟慢条斯理,拖着腔问道。声音虽然仍旧稚嫩,但口吻中却不乏大家风范。
那人明显一惊,睁开眼看了下眼前的安翟,道:“确是腊月。”
“先生出生时受难不小啊!”
那人又是一惊,张了张嘴,却没答话。
“自小就没了娘,苦命啊!”
那人再是一惊,面上已有敬佩之意。
“先生来这儿已有数年,却始终未曾得志,空有一身本事,却做着最底层营生,实在是憾事一件。”
那人不顾自己的脑袋还在对方的手上,非得以点头来表示自己内心中的认可。
“将左手取来。”安翟摸完了那人的脑袋,再次摊开了手。
那人迫不及待地将左手交给了安翟。
“先生它骨均不显,唯有鱼骨与生来……”安翟摇头晃脑,就差再捋上一把胡子了。
那人脱口问道:“怎讲?”
安翟慢慢悠悠道:“此骨生来喜欢游,穿洲过府无止休,一生劳碌无祖业,晚年衣食总无忧。先生幼年苦命,青年可自食其力,至中年便可有所作为,到了晚年,必是家况殷实,儿孙满堂。”
那人静呆了片刻,呼吸逐渐急促,末了,深吸了一口气后,冲着安翟抱起了双拳,“小先生真是个神算子啊!”感慨过后,便要掏钱,先放下了一枚25美分的硬币,稍愣一下后,又捡了一个十美分的硬币放在了纸板旁。然后站起身来,道:“明日我带些工友来,不知在哪里能找得到小先生?”
安翟微微摇头,道:“一切随缘,缘在,天边即是眼前,无缘,即便眼前却也远在天边。”
那人又是一愣,然后露出笑容来,再冲着安翟抱了下拳,转身去了,那脚步,分明比来时轻快多了。
罗猎在一旁始终未发一言,此刻面前无人,这才惊喜问道:“安翟,你是怎么做到的?”
金点十六术中,每一术都有着其奥妙深刻之处,安翟所学,不过是相术中的皮毛。婴儿出生之时,因地域节气等环境因素肯定会影响到此婴儿包裹方式,夏天会包裹的薄一些松一些,而冬日,则会包裹的厚一些紧一些,这些差异,均会在婴儿的身上留下痕迹,因而,通过摸骨,找出其特征,推算出其出生年月,其实并不是太过玄奥的技能,经验而已。另外,顺产儿和难产儿的差异特征亦是明显,安翟学了半年多,若是连这点差异都摸不出来,那只能说是祖师爷不愿意赏他这口饭吃,那么他师父也不会收下他做徒弟。提及了此人出生时的苦难,那人神情的变化,告诉了安翟,他母亲很可能因难产而死。既然是可有可能,那就值得蒙上一把。
至于这之后说的话,更是稀松无奥妙。装瞎的安翟,早已经将此人的衣着打扮行为举止看了个一清二楚,此人的口音表明他是个北方人,北方人多不在乎打扮,而那人,一身行头却甚是整洁,这只能说明,他受到洋人的影响比较大,因而,完全可以推断他来到金山已经有些年头。来了这么久,再不掌握些技能,总是说不过去,因而,说他空有一身本事,他绝对不会说自己无能。而最后所说的鱼骨与生来,那不过是安翟根据此人的特点倒推出来的一句术语。
“天机不可泄露……”旗开得胜的安翟也是颇为兴奋,不由嘚瑟起来,话刚出口,忽觉不妥,便想赶紧圆回来:“罗猎,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是因为我拜师的时候发过誓,不能将师父传授的技能告诉别人。”
罗猎才懒得去了解这类知识,刚才的那句问话,不过是他兴奋之余的赞赏之辞,安翟不愿意说才好,若是真说了,恐怕他的啰嗦只会令罗猎抓狂。
“安翟,你真有本事,比我强多了,我爷爷只会逼着我去学习那些稀奇古怪的字,一点用处都没有。”罗猎想起了爷爷来,心头不免一颤,若是爷爷知晓了自己流落街头的境况,真不知道他老人家会怎么想。
安翟掂着那两枚硬币,兴奋的神色忽然消退,涌现出来不少的失落情绪,“我算的那么准,可他才给了这点钱。”
罗猎道:“加一块三十五美分,不少了,安翟,三个三十五美分就值一块大洋了,有多少人家一个月都赚不到一块大洋呢!”
安翟想了想,在国内,他师父亲自出马,给人家算了一命,所得到的钱财也不过是十几二十个铜板,而自己第一炮生意赚到的就比师父多了好几倍,那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这么一想,安翟的脸上又重新布满了欢喜。“走啦,罗猎,咱们去吃东西。”
三十五美分确实不少,哥俩各吃了一大碗阳春面,才花去了五美分。安翟惊喜与这美金如此值钱,而且自己赚钱又是那么轻松,因而便提议说要吃肉。自然遭到了罗猎的坚决否定。
“不能吃肉,不能乱花钱,安翟,今天运气好,赚到了钱,要是明天运气不好,没赚到钱,那咱们不是要饿肚子了么?”
做这种街头生意,全靠老天爷赏赐,刮风减半,下雨全无,若是来个连阴雨的鬼天气,保管没人愿意算命。安翟愣了愣,回头看了眼餐馆橱柜中的各色肉食,不由咽了口唾液,心有不甘地跟在罗猎身后走出了餐馆。
天色渐黑,行人渐少,哥俩口袋里的钱还够各吃六大碗阳春面,于是便没有再摆摊求生意,而是在街上溜达,想寻一个适合夜晚歇息的地方。
运气还算不错,溜达了有里把路,便看到了一处工地,工地旁边,堆放着不少的直径达一米之多的水泥管道。多好的去处呀!既能挡风又能避雨,只是,当哥俩一头钻进去躺下的时候,却被烫到了。那水泥管被暴晒了一整天,虽然此时太阳落山已久,但管壁上的温度却还没降下来。
待天色黑透,管壁温度降了下来,哥俩一人一根管道,脚冲内,头朝外,躺的舒坦还不耽误聊天说话。
美中不足的只是蚊子太多。
一天下来,哥俩均是累的不行,体力上的累倒还是其次,心累更是令人疲倦,因此,哥俩没说上多少话,也顾不上蚊子叮咬,便先后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还是昨日的那家餐馆,哥俩花了五美分各吃了一大碗阳春面,然后找了个树荫,摆上了写着算命俩字的纸板子。一上午做了三炮生意,只是再也没遇到像昨日那位大哥那么大方的人,两个五美分,一个十美分,三炮生意加在一块比起昨日赚到的钱还少了十五美分。不过,这也挺不错的,毕竟财富又增加了嘛!
“罗猎,中午咱们吃顿肉,行不?不用多,一人吃一口就行。”看着罗猎的神情似乎还在犹豫,安翟赶紧追加了一句:“要是没肉吃,我脑子就会迟钝,脑子迟钝了,算命就算得不准了。”
一早吃面的时候,罗猎就看了那家餐馆的熟肉价格,看着挺不错的大排肉,一块才卖十美分。哥俩只用了两个半天便赚到了五十五美分,两顿四碗面才花了十美分,口袋里还剩了四十五美分,中午奢侈一下,一人一碗面之外,哥俩在多要一块大排,似乎也不过分。再说,钱是安翟赚到的,若不是多了他罗猎的一张嘴,省下来的两碗面钱也能买到半块大排了。
“嗯,中午咱们多买一块大排,我只吃一口,剩下的都归你。”罗猎数出三枚五美分的硬币,将剩下的硬币小心翼翼装回到口袋里,然后拿起了那个纸板子,拉着安翟去那家餐馆吃午饭。
大排端上来,罗猎只咬了一小口,最多也就是五分之一,然后便将剩下的大排夹到了安翟的碗中。“罗猎,你咬的太小了,再咬一口吧!”安翟说着,便想将大排夹回到罗猎的碗中。
罗猎捧着碗躲开了,道:“不了,我身体不舒服,不怎么想吃肉。”
哥俩相处了五年多,安翟深知罗猎的性格,只要他决定了的事情,即便是十头牛也难以拉回来,无奈,安翟只好作罢,将夹着的大排放到了嘴边,一大口咬了下去。吃到了肉,安翟的脸上顿时洋溢出满满幸福。
中午天太热,路上几无行人,肯定不适合再做生意,于是,哥俩去了一个开放式公园,找了个凉快的地方躺下来歇着了。
“罗猎,等太阳落山了,咱们别急着吃完饭,多溜达溜达,我想捡一块更大一点的纸板,把字写大一些,还是你来写吧,你的字写得比我好看。”吃过肉的安翟果然不一般,忙活了一上午却不见有丝毫倦意。
“嗯,这个主意不错。”
“罗猎,等咱们赚到了足够多的钱,也开一家餐馆,这样我要是想吃肉的话,就不用花钱买了。”安翟回味起方才的肉香,美美地笑开了。
“嗯,好。”
“罗猎,等咱们赚到了更多的钱,也像滨哥那样,买一幢大楼房,再买一辆小轿车,这样就不用走路出汗了。”安翟舒展开四肢,想象着美好的未来,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
“罗猎,罗猎?你怎么了?睡着了?”
“我……我,好冷。”不知什么时候卷缩起身子来的罗猎很是艰难地翻过身来对向了安翟,面色赤红而眼神黯淡,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安翟一个侧滚到了罗猎身边,伸手在罗猎的额头上试了一下,手指在触到罗猎额头的时候,像是被惊到了一般,猛然弹起。“好烫啊!罗猎,你发烧了?”
罗猎浑身发抖,沙哑着嗓子道:“扶我,去太阳,下,我冷得慌。”
安翟被吓到了,几乎要哭了出来,伸出手想去搀扶罗猎,却发觉自己手脚软绵绵毫无力气。“罗猎,你到底怎么了呀?你不要吓我哦。”被吓到手脚发软的安翟并没有放弃,一边哽咽着喊着罗猎的名字,一边手脚并用,硬撑着将罗猎拖拽到了太阳下。有了火辣的阳光照射,罗猎的感觉似乎好了一些,“水,我要喝水。”
回去街上讨水显然来不及,不过,不远处便有一片湖泊,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平日里信奉的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生活原则,故而,这湖泊之水也不是不能喝。只是,用什么来盛水呢?偌大一个湖泊,居然看不到一片荷叶。
情急之下,安翟脱下了自己的上衣,先在湖泊中搓洗干净,然后用衣服兜住了湖水,一路小跑回到了罗猎身边。兜住的水已然漏尽,但拧一下衣服还是能拧出许多水来的。安翟很小心地一点一点拧着衣服,尽量不令拧下来的水形成水流以免呛到了罗猎。
人在发烧的时候因为体温的升高会出现畏寒的状态,但等体温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不再增长后,畏寒的表现就会减轻许多,而这时,因为高热,病人会消耗体内大量的水分。夏天毒辣的阳光下,温度肯定在四十度以上,安翟早已是汗流浃背,而高烧中的罗猎却似乎很适合呆在这样的环境中。喝过了水,罗猎的状况似乎更好了一些,至少不再是浑身颤抖。
“罗猎,你先躺着啊,我去街上给你找郎中来。”安翟喂完了水,将衣服拧干,也顾不上湿漉便穿在了身上,起身走了两步,却又不放心罗猎,折回头来,回到罗猎身边,着急地直打转。只是围着罗猎转圈也不是个办法呀,最终,安翟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此刻,最初因慌乱而导致的手脚发软已经过去了,安翟搀扶起罗猎,将他的整个身子扛在了背上。十三岁的罗猎只有一米五不到的身高,体重也就是八十多斤,若是一个成年人,背起这样一个孩子,必然是比较轻松。可安翟虽然比罗猎高出了半个头,但他毕竟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平时又好吃懒惰缺乏锻炼,力气比起成年人来至少要差了一半。背起罗猎,自然是相当吃力。
但安翟一声不吭,咬紧牙关坚持着,除非是实在没有了力气,这才将罗猎放下来,喘上几口器,休息个几分钟。
走路也就是十五分钟的路程,安翟足足用了四十分钟,才将罗猎背到了街上。
一条街上有好几家诊所,安翟一头撞进了最近的一家,一进门,连背上的罗猎都没来得及放下,便大声嚷嚷道:“郎中,郎中,救人啊!”
一个身着白色大褂的洋人应声而出,摇晃着手指操着生硬的中文道:“不,你不能叫郎中,在这儿,应该叫医生。”
安翟只是一怔,随即改口道:“医生,求求你救救罗猎吧。”
那医生慢条斯理道:“先付诊费,一美金,药费另付。”
安翟将罗猎放在了一旁的连椅上,扑通一声,便向那洋人医生跪下了:“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求求你,先救罗猎,我一定会把欠你的钱给还了的。”
洋人医生连连摇头,道:“闹,闹,不可以,这是规矩。”
跪在地上的安翟顿时泪如泉涌,悲切又无可奈何地央求道:“求求你了,再不救他,他就要死了,求你了,你就行行好救救他吧,你让我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都行……”
洋人医生仍旧是冷漠摇头。
失去了阳光照射,罗猎再一次因冷而发抖,而正是这种变化,使得一直在昏睡中的罗猎有了些许意识,看到眼前这一幕,罗猎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充满了坚定:“安翟,咱们走!”
安翟抹了把眼泪,站了起来,重新将罗猎背在了身上,咬了咬牙,低声吼了一句:“老子就不相信遇不到好心人!”
然而,在第二家诊所,安翟遭遇了同样的境况。
中医在美利坚不被承认,但凡中医师在这里开设诊所,一律视为违法,轻则会遭受取缔并罚款的处罚,重责可以让当事人在监狱中好好地呆上几年。因而,唐人街上,开设诊所的只有洋人医生。
任一位洋人医生,必恪守‘希波拉底誓言’,在生命和金钱之间,必须首选前者。但是,那是洋人医生对洋人的态度,而华人的生命,似乎并不包括在希波拉底誓言当中。
安翟背着罗猎,将整条街的数家诊所全都跪了个遍,求了个遍,结果却是没有一个洋人医生愿意先看病后收钱。安翟绝望了,将罗猎放在了街上的太阳地中,一个人转过身偷偷地抹眼泪。
便在这时,一辆轿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阿彪跳下车来。
下了车的阿彪靠在车门上,先点了根万宝路,然后喷着烟慢悠悠道:“他得的是疟疾,不及时治疗,最多能撑三天。”
陡然间听到了阿彪的声音,绝望中的安翟顿时生出希望,转过身,二话不说,便冲着阿彪跪地磕头:“阿彪哥哥,哦不,阿彪叔叔,求求你救救罗猎吧,只要你救了他,让我干什么都行。”
阿彪喷了口烟,笑道:“用你的命换他的命,行么?”
安翟呆了片刻,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道:“行,但是你得先救了罗猎,再来要我的命。”
阿彪刚抽了口烟,听到了安翟的回答,忍不住想笑,却被烟给呛到了,巨咳了两声后,阿彪弹飞了手中的半截香烟,道:“给我个理由,你为什么会同意?”
安翟道:“在船上,是罗猎救了我,要不然,我早就被丢进大海里去了。”
阿彪沉静地看了安翟几秒钟,然后从口袋中掏出烟盒,又点上了一根烟,抽了两口后,问道:“如果我给你一百美金,让你放弃罗猎,你会答应么?”说着,阿彪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夹,数出了十张十元面额的美钞来,冲着安翟晃了晃。
安翟断然摇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我不会离开罗猎的。”
阿彪微微一笑,从钱夹中又抽出了一沓美钞,和先前的那十张美钞合在了一起,冲着安翟晃了晃,道:“我手上至少有两百美金,只要你点下头,这些钱便全是你的了!”
安翟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冲着阿彪吼道:“你那么有钱,拿出一些来救救罗猎不行么?你为什么要我放弃他?你为什么要眼睁睁看他死?你们这些大人,心怎么能那么狠呢……”吼到后面,安翟的两行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阿彪始终是面带微笑,直到安翟吼累了,吼不动了,才笑着道:“好吧,你赢了,既然你不愿意放弃罗猎,那只有以命换命喽。”
安翟的脸上重新现出希望来,两只手胡乱抹了把脸,硬生挤出一丝笑容,急切道:“你可要说话算话!”
阿彪缓缓点头,将手中烟头放在嘴边抽了最后一口,然后弹飞出去,一闪身,拉开了车门,道:“那还等什么?还不把你兄弟给扛上车去?”
安翟大喜过望,连忙弯腰去搀扶罗猎。待他弯下身来时,才听到罗猎以细微的声音呢喃道:“安翟……不要……不要答应他。”
这应该是安翟自从认识罗猎以来第一次违拗了罗猎,他不由分说,双臂抄底,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得来的力气,竟然将罗猎抱了起来。“罗猎,你别说话,听我的。”
车子似乎一直没有熄火,安翟刚把罗猎放在车上,自己的一只脚还踩在地面上,车子便已经启动。安翟连忙收起脚,关上车门。阿彪早已经在副驾的位置上坐定了,拍了下司机的肩,道:“抓紧,滨哥在家里还等着呢!”
距离并不远,车子也就是五分钟的路程,再回到那幢洋楼的时候,十多人已经等在了楼前,其中三位身着白色大褂的男女格外显眼。车子刚停稳,等着的人便围了上来,另有二人立刻在车门旁放下了一个担架。
将车中罗猎抬到了担架上,那位身着白大褂的洋人医生立刻上前为罗猎查体,身旁一位也穿着白大褂的洋人姑娘拿出了一根温度计,熟练地插到了罗猎的腋窝下。待洋人医生简单查体后,那位洋人姑娘拿出了温度计,只看了一眼,便用英文惊呼道:“噢,上帝,这恐怕是我见过的最高提问了。”
洋人医生刚为罗猎做完肺部听诊,低着头收好了听诊器,随口问道:“多少度?”
“四十一度五!”洋人姑娘的口吻甚是夸张。
洋人医生面色严峻,招手叫来了年纪稍大一些的洋人护士,吩咐道:“立刻建立输液通道,滴注生理盐水,另外给予奎宁两片口服。”转而,轻叹一声,对阿彪道:“董,真是抱歉,我必须向您说实话。这肯定不是一个好的消息,你的这位小先生,他病的很严重,是最为凶险的一种疟疾。当然,我会倾尽全力进行救治,但结果如何,只有上帝才能决定。”
董彪摸出了香烟,抽出了一支,却未着急点上,而是放在鼻子下嗅着香烟的味道,听完洋人医生的陈述,董彪点了点头,道:“安东尼,你是滨哥的朋友,又是金山最好的医生,如果你也救不了他,那只能说明上帝并不站在他那边。”
安东尼医生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个处方本,在上面写画完毕后撕下来交给了身边的护士,同时道:“但愿上帝能看在滨哥的面子上愿意站到这孩子的身边……哦,医嘱我已经开好了,席琳娜护士会留下来照看这孩子,有问题的话,我会及时赶到。董,我先走了,替我向滨哥问好。”
董彪微微点了下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同时喊了一声:“阿文,送安东尼医生回去。”
罗猎从上了车开始便陷入了昏迷,在街上,阿彪给出的诊断没有错,罗猎确实是感染了疟疾。疟疾这种病,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一种常见病,在国内又被称作打摆子或是冷热病。疟疾病人发作时甚是痛楚,怕起冷来,即便包上数床棉被亦不能止住其因冷而产生的颤抖,不过,这也就是一小段时间,之后便会发汗降温,等体温降下来之后,便于常人无异。
曹滨好不容易看上了一颗可以栽培的好苗子,自然不肯轻易放弃,因此,派了手下弟兄一直盯着罗猎安翟哥俩,就在安翟背着罗猎去往唐人街上找寻诊所的时候,曹滨已经得知了消息。以常识来讲,疟疾这种病并不可怕,只要及时治疗,并无大碍,因而,得到曹滨指令的阿彪先派出了车去接安东尼医生,随后处理了点手边小事后,才不慌不忙去了唐人街找寻罗猎安翟哥俩。
没想到,罗猎感染的竟然是最严重的一种疟疾。
安东尼医生是金山最优秀的内科医生,同时又是滨哥的好朋友,因此,安东尼医生说的话绝对可信。董彪看着逐逐渐远去的载着安东尼医生的车子的背影,心中有了些许的后悔,或者,他早点动身去街上,又或者,在找到小哥俩的时候不浪费那些时间去挑逗那个小胖子,情况或许会有所不同。
后悔已然无用,世上本没有后悔药可吃,董彪遮掩住自己的懊悔,吩咐弟兄们赶紧将罗猎送到房间中去。
安翟见罗猎被抬进楼房,自然跟在了后面,董彪看到了,心头顿生一股怨气,若不是这小胖子啰里啰嗦,自己又怎会耽搁了小罗猎的病情?
“你干嘛去?”董彪叼上了香烟,却没能摸出火柴,愤恨下,将口中香烟掼在了地上,又踩上了一脚。
安翟一脸无辜,回道:“我去照看罗猎呀。”
董彪怒气冲冲道:“用不着你来照看!”
安翟愣住了,一张胖乎乎的脸蛋涨得通红,不知该是进还是退,更不知该如何回应对方,只能杵在原地,双手紧捏着还是湿漉漉的上衣衣角,不知所措。
董彪更是来气,喝道:“还不服气是么?没看到滨哥已经为罗猎请了最好的护士了么?你说,你能比得过人家专业护士么?”
安翟咬紧了下嘴唇,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该哪儿玩哪儿玩去,给老子滚远点,别让老子再看到你。”董彪甩下了一句话,转身就要往楼房中走去。安翟眼巴巴看着董彪打自己面前经过,两张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直到董彪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楼房门口的台阶之时,安翟才挤出了一句话来:“我不会走远的,就在你找到我们的那条街上,等你治好了罗猎的病,随时来要我的命就是了。”
董彪的脚只是在台阶上稍有停顿,没有人看得到他的表情是否发生了变化,随即便以正常的步伐登上了台阶,进到了楼房里面。安翟在原地又杵了一小会,冲着那幢楼房张望了几眼,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过身,绕过那片水池,向着大门的方向去了。
海滨城市的夏季,气候总是千变万化,响晴的天,不知从哪边飘过一片乌云来,便可以下上一阵瓢泼大雨。安翟刚走出大门,便赶上了这么一阵雨。大门外,无遮无挡只能直脖子挨淋,而大门内,树荫遮天刚好避雨,而且,那大门一直开着,尚未关上。
安翟回首张望,心中甚是犹豫,但也只是片刻,便转身昂首离去。
疟疾因被携带了疟原虫的蚊子所叮咬而致病,疟原虫在病人体内要有一个繁殖的过程,而这个过程,在医学上被称作潜伏期。疟疾的潜伏期一般在十二天到十四天之间,算下来,罗猎应该是上船之初便感染了疟原虫。疟原虫分作了几种,其中一种疟原虫甚是厉害,在美利坚最顶尖的医院中,感染了这种疟原虫的病人,至少有一半会不治身亡。而安东尼医生凭借自己的经验,断定罗猎所感染的便是这种最厉害的疟原虫。
护理疟疾病人并不危险,只需要将房间里的蚊子灭绝干净就够了,人与人之间并不存在相互传染的可能性。席琳娜是安东尼诊所中最优秀的护士,由她来亲自照看罗猎是最让人放心的方案,虽然安东尼的诊所的医疗条件会更好一些,但曹滨依旧坚持将罗猎留了下来。
第五百三十六章 病愈
曹滨根本不相信一场疟疾便能夺去罗猎的生命,他看中了罗猎,想试着将罗猎培养成他的接班人,若是在吃了药打了针的情况下仍旧抗不过这场疾病,那么又有什么资格来做他的接班人呢?曹滨更担心的是罗猎若是住到了安东尼的诊所,在修养期间,便有可能受到西洋文化的影响。而十三四岁的年纪,刚好是三观塑型期,一旦走偏,很难纠正。
罗猎并没有让曹滨失望,打了针吃了药之后,虽然仍旧昏迷,但病情已然稳定。
安东尼稍晚些的时候又来了一趟,为罗猎检查完之后,脸上有了少许的笑容,“董,上帝似乎听到了我们的祈祷,他正向这孩子走来,而且越来越近。”病人情况有所好转,安东尼的心情也有所放松,他拿出了处方本,为罗猎开出了新的处方,交给了席琳娜。
董彪习惯性地摸出烟来,抽出一支放在鼻子下面嗅着,脸上似笑非笑,回道:“上帝还是仁慈的,在他老人家心中只有善恶之分,却没有西东之别,不像是你们这些洋人,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这些华人。”
安东尼连连摆手,道:“不,不,董,你错了。”
董彪嘴角轻扬,走过来拍了拍安东尼的肩,道:“我不想跟你争辩什么,安东尼,八国联军的残暴行为才过去了没几年,事实胜于雄辩。走吧,滨哥在餐厅等着你呢!”
安东尼却纹丝不动,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中的欢愉一扫而光,替代的则是忧愁和伤感。“董,不得不说,你让我伤心了。别忘了,我是一名犹太人,我的中国朋友,你们虽然遭受了耻辱,但你们毕竟还有国家,而我们犹太人呢,已经漂泊了上千年……”
董彪认识安东尼有几年了,却始终不知道他居然是个犹太人。关于犹太人的故事,董彪略微了解一些,虽然不懂得安东尼对祖国的那种渴望,却见到安东尼忧伤的情绪,心中不禁一软,道:“抱歉,安东尼,我收回我刚才的话。”
安东尼轻叹一声,道:“不,董,你并没有说错什么,我只是想说,我们犹太人从来没有看不起你们中国人。天哪,你瞧我都说了些什么呀,董,你和滨哥都是我的朋友,只有在真正的朋友面前,我才会说出这种话,你明白吗?”
董彪露出了笑容,点头应道:“我明白,安东尼,请你放心,出了这扇门,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安东尼反手搂过董彪的肩,愉快道:“董,你真是我的好朋友,走,让我们去见滨哥,用你们国语说,就是咱们兄弟喝两杯!”
董彪大笑,道:“安东尼,你的国语说的是越来越流利了,可是,你并不知道,国语中的喝两杯并不是真正的两杯,可能是十杯,也可能二十杯,甚至是五十杯!”
安东尼闻言,不由站住了脚,一本正经道:“董,我相信你是个讲诚信的人,你必须告诉我,到底是多少杯。”
这俩人勾肩搭背走出了房间,走廊响起了二人关于到底多少杯的争论以及争论后的笑声,而这时,躺在床上一直昏迷的罗猎突然醒来。“安翟,安翟?”醒来的罗猎依稀记得上车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阿彪为什么会强迫安翟答应以命换命的条件,更不知道此时阿彪已经将安翟怎么样了,因而,当叫了两声并没有得到安翟的回应的时候,罗猎顿时慌了。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身来,却被一只柔软的手给按住了。
“哦,上帝啊,你终于醒了,不,不,你不能起来,你必须卧床修养。”席琳娜不单笑容亲切可掬,声音更是柔和动听,只是说的英文,罗猎听得不是太懂。
“安翟,我的朋友,你见到他了吗?”情急之下,罗猎一半英文一半中文掺杂成了一句问话。
但席琳娜显然是没听懂:“哦?你的朋友?是董吗?说实在的,他的长相太凶了,我都不敢正眼瞧他,噢,亲爱的罗,该是你吃药的时间了。”
语言不通,再沟通下去也是白搭,罗猎借着席琳娜转身取药的机会,就想翻身下床,出门去找寻安翟的下落。可却忘记了,自己的胳臂上还扎着吊针。吊针又连带着输液瓶以及输液架,结果,弄出了一个稀里哗啦。席琳娜惊慌转身,惊呼道:“喔,我的上帝啊,你这是做什么呀?”
身后的一片狼藉和席琳娜的惊呼均未能阻止了罗猎的脚步,他踉踉跄跄奔到了门前,伸开手拉开了房间门。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罗猎虽说已经退烧,可身子却弱得很,拉开房间门之后,却再也没力气多迈一步,双腿一软,瘫倒在了门口。
席琳娜先是扶起了输液架,万幸的是输液瓶在床面上抵消了许多下坠的力道,在落在地上时受到的冲击力尚不足以使输液瓶爆裂。扶起了输液架,又看到罗猎瘫倒在地上,慌忙中下意识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才快步来到门前搀扶起罗猎。“上帝啊,宽恕他吧,他还是个孩子。”
瘫倒在地的罗猎知道自己即便无人阻拦也是无力去找寻安翟,只得乖乖地在席琳娜的搀扶下回到了床上。席琳娜喂完了药,又重新为罗猎扎上了吊针,然后拿了体温计来插到了罗猎的腋下,顺势坐在了床边,抚摸着罗猎的额头,脸上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安东尼说,你感染的是恶性疟原虫,是最为凶险的一种疾病,上帝保佑,你总算醒了,也退烧了,但你要乖乖听话,好好休息,不准调皮,懂了么?”
天下母亲各不相同,但天下母爱却是相通,席琳娜这番话说的仍旧是英文,而且夹带了医学单词,显得更为复杂,可罗猎却似乎听懂了,原本黯淡却不乏犀利的眼神逐渐柔和起来,呢喃道:“我只是想去找我的朋友。”
席琳娜轻轻地拍着罗猎的脸颊,柔声道:“睡吧,我的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罗猎不再呢喃,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睡着了。
席琳娜轻柔地从罗猎的腋下取出体温计,认真读取了度数,脸上登时涌出了灿烂的笑容:“主啊,谢谢你,谢谢你救了这个孩子。”席琳娜在护理记录上记下了测量时间和读取的体温度数,37度2,已经属于正常体温范围了。
恶性疟原虫感染之所以凶险,就在于初次发作时,体温往往会升高到四十度以上,而人的体温一旦过了四十度,就很容易出现脱水,水电紊乱,多脏器衰竭等并发症。若是不能及时降下体温,任何一个并发症都很有可能令病人死亡。奎宁做为唯一的抗疟原虫的特效药,对恶性疟原虫却不怎么敏感,再加上恶性疟原虫感染时,高热持续时间要长于其他类型的疟疾好多倍,因而,一旦感染了这类疟疾,即便救治及时,病死率也是相当之高。
罗猎刚被抬出车的时候,席琳娜的另一个同事第一次给他测了体温,当时那位护士姑娘报出的度数是四十一度五,这个温度,对成年人来说已经是致命的温度,席琳娜后来也看了那只温度计,却发现,她的小同事并没有将度数读准确,准确的度数是四十一度六。
可不能小看这零点一度的差异,在这个体温基础上,多出零点一度,就可能少了三分活下来的机会。也亏了席琳娜,在罗猎昏迷的时候,一遍一遍用温水为罗猎擦拭着脖子、腋窝、腘窝、腹股沟等易于散热的部分,并不辞劳苦地始终为罗猎扇着扇子。有效的物理降温加上药物的作用,终于将罗猎从死亡的边缘上拉了回来。
当然,安翟也是功不可没,若不是他及时想到办法,在罗猎尚能进水的时候喂了他一些湖水,延缓了罗猎因高烧而导致脱水甚或水电平衡紊乱的时间,恐怕席琳娜再怎么精心护理,也无法救了罗猎的性命。
席琳娜坐在床头,带着盈盈笑意看着熟睡中的罗猎,低声哼起了一首儿歌。这首儿歌,是席琳娜最喜欢的一首歌曲,女儿小的时候,基本上每天晚上都是听着席琳娜唱的这首儿歌恬然入睡的。席琳娜的女儿跟罗猎差不多大小,如今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受席琳娜的影响,她女儿从小就喜欢唱歌跳舞,而金山不过是一个工业城市,找不到适合培养女儿兴趣的学校,因而,席琳娜甘受母女离别之苦,将女儿送到了千里之外的纽约。
若是没有华人劳工,从金山到纽约的铁路就建立不起来,没有了铁路,远达两千多英里的路程便只能乘坐汽车,中途还要多次换乘,对一个母亲来说,绝不会放心女儿独自来回,那么,寒暑假她便见不到女儿。
正因如此,席琳娜对华人充满了感激之情。
次日中午,罗猎又发作了一次。但这一次发作,一是有了药物的作用,二是有席琳娜的精心护理,因而,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凶险。罗猎的体温最高才升到了三十九度多一点,发作后的间歇期,罗猎的感觉也要比前一日好了许多。
安东尼开心道:“欧,真是不敢相信,上帝不仅是来到了这孩子的身边,还亲自握住了他的手,奇迹,简直就是奇迹啊!”
清醒的时候,席琳娜一直不厌其烦地用英文跟罗猎交流,在中西学堂读书时,罗猎学了些英文底子,只是词汇量不够多,而且缺乏听说练习。但在席琳娜的鼓励下,罗猎大胆地用英文来表达自己的思想,虽然时间短暂,但其英文水平却是突飞猛进。
“谢谢你,安东尼,也谢谢你,席琳娜。”罗猎躺在床上,虽然很是疲惫,却还是礼貌地用英文感谢了安东尼和席琳娜,并向他们两个分别挥了下手。
安东尼乐开了怀,摇头晃脑地笑道:“瞧,他的英语说得多好,不行,我得让滨哥多付些钱才行,不光要支付医药费,还要支付席琳娜的英语教学费。”
倚在门框上的董彪手中摆弄着一支香烟,及时接道:“好啊,滨哥就在楼上,咱们去找他再喝上两杯?”董彪说到再喝上两杯的时候,还特意用国语重复了一遍。
安东尼连连摆手,道:“不,不,我再也不上你们的当了,该死的董,你知道天旋地转的滋味有多难受吗?”
董彪淡淡一笑,干脆利索地回了两个单词:“当然,经常。”
安东尼摇头道:“我真是搞不懂你们华人,喝酒原本是为了放松,或是佐餐,可是你们中国人却把酒当成了战斗的武器,杀死了你的朋友也杀死了自己,董,这值得吗?”
这一次,董彪的回答更加简单:“当然!”
安东尼感慨道:“古老而神秘的东方,勤劳而勇敢的华人,时时刻刻吸引着我,董,告诉滨哥,以后我可以不收他的出诊费,但他一定要答应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带我去趟东方,我要亲眼看看她的神秘。”安东尼一边说着话,一边收拾着他的诊疗箱,话说完了,诊疗箱也收拾妥当了,拎起诊疗箱,安东尼向门外走去。
董彪闪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同时道:“其实,我也很想回去看看。”
亲自将安东尼送上车,董彪并没有着急返回,而是沿着花格围墙巡视了一圈。这是董彪的日常工作,不管刮风下雨,一天之内,不定期地至少巡视三遍。安良堂的防卫外松内紧,猛一看,院落中连个巡逻队都没有,看大门的也只是一个上了些年纪的老人,但是,偌大一个院落中却是布满了暗哨。董彪的巡查,为的便是检验这些暗哨是否偷懒。
巡视到大门口的时候,董彪忽见门外一个短粗的身影一闪而过。董彪目光锐利,随即认出那个身影便是罗猎的小伙伴。罗猎的病情处在快速恢复期,董彪昨日的懊恼情绪也不见了影踪,看到了安翟的身影,董彪顿时觉得昨天做的有些过。
“站住!干嘛来了?”
听到了董彪的喝声,安翟不由一颤,停下了脚步,“我,我就是想看看罗猎他怎么样了。”
董彪冷冷道:“我为他请了金山最好的医生最好的护士,你说他能怎样?”
安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眨巴眨巴了眼睛,才品出董彪的话意,脸上顿呈喜色,道:“他的病好了?他活过来了?”
董彪道:“病虽然还没好,但绝对死不掉。”
安翟松了口气,呢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董彪起初挺反感这个小胖子,没主见,就是罗猎的一跟屁虫,长相又不讨喜,多看一眼便会产生上去踢上一脚的冲动。可是,安翟对罗猎的那份仗义又使得董彪隐隐有些感动,他不由扪心自问,对滨哥,他董彪能不能做得到像眼前这个小胖子那样。当然能,而且,必须比小胖子还要仗义。
不经意的这么一比较,在潜意识中董彪将自己跟安翟等同了起来,对安翟的态度也就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原来的那种厌烦不见了,多了一份认同甚或是欣赏。
“想不想去看看罗猎?”
安翟重重点头,一双小眼中竟然有了泪花。
“看他可以,但看过之后,你可要兑现你的承诺了哦!”
安翟抹了把眼角,再次点头。
罗猎刚发作过第二次,身体正处于疲惫中,董彪送安东尼医生出去后,他便迷迷糊糊睡着了。安翟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站在床头,伸出手来想试一试罗猎的额头还有没有像昨天那样烫的吓人,可又担心惊醒了罗猎,一只白胖小手在空中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缩了回来。
“他面色圆润,呼吸均匀,所以只是睡着,不是昏迷,你可以放心了吧?”董彪倚在门框上,不自觉地又拿出了一支香烟在鼻子下嗅着。
安翟转过身来,向董彪走来,小声道:“我们出去说话吧,别吵醒了罗猎。”
出了门,离罗猎的房间远了,安翟才站住了脚,以毫无惬意的眼神对视着董彪,道:“阿彪叔叔,你可以动手了。”
安翟的那副视死如归的架势使得董彪差一点没忍住笑,连忙扭过头假装咳嗽,但干咳两声后终究还是笑了出来。
“阿彪叔叔,你笑什么?”
既然忍不住,那就干脆放肆大笑,此时的董彪非但不觉得安翟讨厌反倒觉得有些可爱。“罗猎的病情只是好转,尚未痊愈,你的小命先存着吧,等罗猎完全好了在交给我也不迟。嗯,这几天你就不用在外面骗人了,就住在安良堂好了。”稍微一顿,觉得只是这样逗这个小胖子确实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便追加了一句:“罗猎养病期间,你可以随时去见他,但每次不能超过十分钟,他需要充分的休息,你懂吗?”
安翟大喜过望,冲着董彪就是深深的一躬:“谢谢阿彪叔叔。”
罗猎第三次发作的时候病况已经很微弱了,体温最高也就是升到了三十八度五的样子,待体温降下来之后,身子也不想前两次那么疲惫,于是便躺靠在床上和席琳娜说话聊天练习英文,便在这时,安翟推开房门,探进来半颗脑袋。
“安翟?”罗猎惊呼起来,连忙冲着安翟招手,“快进来啊!”
听到罗猎召唤,又看到席琳娜也点了下头,安翟这才进屋,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跑到了罗猎的床头,嘿嘿傻笑道:“罗猎,你的病全好了?”
罗猎点头应道:“嗯,差不多好了,安翟,谢谢你啊!”
安翟欣慰地笑开了,挠着后脑勺,颇有些不好意思,道:“都怪我没本事,要不然也不会让你重新来这儿了。”
罗猎登时想起了他昏迷前听到的阿彪要求安翟以命换命的条件,连忙问道:“安翟,那个阿彪没难为你吧?”
提到阿彪,安翟的眼前顿时浮现出一张凶巴巴的脸来。董彪生就一副凶相,平日里又不苟言笑,安良堂中,安翟最怵的便是董彪,远远地看见了董彪的身影或是听到了董彪的声音,安翟便不由产生一种双腿发软的感觉,更不要说还能分辨出所谓以命换命只不过是董彪闲来无事的玩笑之话。
“没,罗猎,他对我可好了。”
罗猎显然不肯相信。这两日,稍有空闲罗猎便会琢磨此事,滨哥愿意收留他们两个,是因为滨哥觉得他们两个很像当年的滨哥自己,在海关警署的门口,曹滨对阿彪说的那句话,罗猎不单听到了,而且听得还很清楚。后来之所以闹掰,全然是因为他们两个不愿意剪辫子。再后来,自己病重,阿彪及时赶到,罗猎不相信这是巧合,那么就只能说明滨哥还是想收下他。只想收下他,却不想收下安翟,因而阿彪才会逼着安翟答应以命换命的条件。
安翟真傻,居然答应了阿彪。
直觉中,罗猎并不认为曹滨是个好人,这一点,单从他跟海关警署的那个叫尼尔森的警司的买卖关系上便可得到验证,因而,罗猎根本不想留下来,他宁愿跟安翟一块流浪街头,也不愿意跟着一个坏人为虎作伥。“安翟,我们逃出去吧?”罗猎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逃走,逃得远远的,让曹滨再也抓不到自己,同时还能让安翟摆脱了以命换命的承诺制约。
安翟下意识地捂住了罗猎的嘴,同时朝着席琳娜的方向努了下嘴。罗猎掰开了安翟的手,道:“别怕,她听不懂国语。”
短暂紧张过后,安翟认真考虑罗猎的提议,说是考虑,也不过是装装样子。“嗯,罗猎,等你养好了病,咱们就逃出去。”
罗猎轻叹一声,道:“你以为等我养好了病,咱们还会有机会吗?要逃,就今晚。”
安翟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他是真的在认真考虑了。
傍晚,天气转阴,待天黑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雨一直下到了深夜,却不见歇息之势。
席琳娜为罗猎又测了一次体温,只有三十六度八,完全正常,于是便躺到了太妃椅上安心地睡了。装睡的罗猎听到了席琳娜均匀的呼吸声,判断席琳娜已经入睡,便悄无声息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房间门口,就在伸手想拧开门把手的时候,忽然听到席琳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诺力,你要走,也要把药带上啊!”席琳娜始终学不会罗猎的正确发音,干脆给罗猎取了个英文名,叫诺力。
罗猎被惊得一颤,转过身来,锁紧了眉头问道:“席琳娜,你没睡?”
席琳娜打开了壁灯,柔和的光线下,席琳娜的微笑更显得温柔,“我听到了你和那个小胖子说的话,没怎么听得懂,但从你们的神态上就能猜得出来,诺力,你不想过寄人篱下的生活,席琳娜理解你,不会阻拦你,可是,你出去之前,能不能把我为你准备的药带在身边并向席琳娜保证你会按时服用呢?”
罗猎露出了笑来,走过去拥抱了席琳娜,并从席琳娜手上接过了药袋,道:“席琳娜,谢谢你。”
安翟已经猫在了楼梯口,终于看到了罗猎的身影,便立刻向楼下溜去,他多长了一个心眼,万一被人发现了,他就大声嚷嚷,好警示罗猎赶紧回去,免得被人识破哥俩要逃走的真实意图。但奇怪的是,整幢楼房中,除了这哥俩,似乎就没有第三个人。
无惊无险地走出了楼房,平平静静地来到了花格围墙的下面,这样的一堵墙,原本是难不倒这哥俩的。但此时,楼房入口处的拐角,却闪出了董彪的身影。身后,一名兄弟紧追上来,为董彪打着伞遮住了雨。
“把探照灯打开,再弄点动静出来,就这样让他们两个逃走了,不够逼真。”
探照灯应声而明,楼道中也传出嘈杂声来,数名壮汉涌出了楼房大门,却未向罗猎安翟这边奔来,只是在水池附近乱哄哄像是在寻找什么。饶是如此,也将罗猎安翟哥俩吓了个不轻,罗猎已经爬到了围墙上,可安翟受到了惊吓,手脚一软,居然掉了下去。
“罗猎,救我,哦不,罗猎,别管我,你快跑!”
罗猎不肯放弃安翟,从墙头上翻下来,托住了安翟肥硕的屁股,用力推着安翟重新爬了上去。等到安翟终于骑在了墙头上,罗猎这才开始爬墙。
楼房门口,一名兄弟跑过来向董彪汇报道:“彪哥,他们两个已经翻墙跑了。”
董彪点了点头,掏出了香烟,叼上了一支,面前那兄弟赶紧拿出火柴为董彪将烟点上。“弟兄们再辛苦辛苦,守好咱们地盘的各条出路,见到这俩小子可以装作没看见,但绝对不能让这俩小子跑出咱们的地盘。”
吩咐完,董彪叼着烟进了楼房,敲响了一楼最东侧的一间房间门。“是我,阿彪。”敲门之前,董彪将口中叼着的香烟拿了下来,丢尽了房间门口的一个痰盂中。
房间内传出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都安排妥当了?”
罗猎安翟哥俩翻下了围墙,立刻撒丫子就跑。虽然来到金山没几天,但哥俩对这一带的路况已经熟悉,抄最近的路,哥俩一口气跑到了那个工地,躲进了水泥管壁中。“罗猎,我觉得咱们趁着有机会应该再跑远一点。”安翟脱下了上衣,擦拭着满头的汗水及雨水。擦完之后,又想起罗猎来,然后将自己的上衣拧了两把,递向了罗猎。
罗猎毕竟毕竟是大病初愈,身子还弱,又跑了这么一长段路,体力已然透支,头发上的雨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都没能顾得上去擦拭一下,只是大口喘着粗气。
“罗猎,擦一下吧。”安翟见罗猎仍旧没有接过去的意思,干脆跳出自己的那根水泥管,来到罗猎面前,要亲自给罗猎擦去雨水。
罗猎喘了一阵粗气,终于恢复了一些体力,这才顾得上跟安翟说话:“咱们已经被发现了,他们此刻肯定正在找咱们呢。安翟,咱们若是接着跑的话,就很可能被他们抓住,到时候,再想跑出来可就难了。”
在安翟心中,罗猎说的话一向很有道理,他歪着脑袋略加思考,不禁冲着罗猎竖起了大拇指来,“罗猎,你说的对,咱们就在这儿躲着,等到天亮了再说。”
正说着,不远处的道路上闪了几下光亮,隐隐传来说话声音。
哥俩陡然一凛,连忙钻进水泥管道中躲了起来。
光亮是手电筒发出来的,说话内容也是围绕着罗猎安翟,很显然,来人应该是滨哥阿彪的那帮手下。
“下着雨,那俩兔崽子能跑到哪去呢?”
“肯定不知道跑到哪儿躲雨了呗!”
“可能性不大,恐怕这俩兔崽子已经跑出了唐人街。”
“不会吧,彪哥已经加派了人手,所有能出去的路全被封死了,别说俩活人,就算是只耗子,也很难跑的出去。”
“这不知道这俩兔崽子是怎么想的,好日子不乐意过,非得跑,这下好了,终于把彪哥惹毛了,等抓到了那俩兔崽子,还不知道彪哥会怎样惩罚他们呢。”
“不死也得脱层皮!对了,我记得路边有个工地,工地上堆着不少水泥管道,你说他们会不会在那边躲雨呢?”
“有这个可能,走,咱们过去看看。”
说话声清晰地传进了罗猎安翟的耳朵中,但此刻,他俩已无去路。从管道中爬出来逃跑,无异于自曝行踪,哥俩体力已经消耗地差不多了,被人家追上是迟早的事情。只能屏住呼吸不发出一丝动静,寄希望于来人粗心,未能发现他们。
路上的二人很快来到了工地,手电筒的光亮下,却是一片泥泞,那二人似乎有些犹豫,其中一人道:“要不算了吧,就当咱们看过了,没发现。”
听到了这话,罗猎和安翟均松了口气。
另一人却道:“咱们好歹也得留下几个脚印吧,不然,彪哥追问下来,实在是无法交代哦!”
先前那人静了片刻,才应道:“那好吧,咱兄弟两个就遭点罪好了,等抓到了那俩兔崽子,将账算到他们头上得了。”
再听到这话,罗猎安翟又不免紧张起来。
那二人当真下了工地,深一脚浅一脚向那堆水泥管道跋涉而来。
安翟紧张到了极致,终于崩溃,带着哭腔叫了声:“罗猎,咱们跑吧!”
这一嗓子无异于出卖了自己,罗猎也是无奈,只能跟着从管道中爬出,迅速扯上了安翟,绕过那堆水泥管道,向工地深处跑去。那追来的两人也不着急追,只是用手电筒照着罗猎安翟哥俩的背影。
跑出了十来步,罗猎却停了下来,借助后面照射过来的手电筒的光亮,罗猎看清楚了,前方根本是无路可逃。
那二人狞笑着向罗猎安翟一步步逼来,其中一个还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
“小样,你倒是跑啊?不是挺有能耐的吗?要不要跟我们哥俩干一仗?”
安翟双手合十,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哀求道:“不能怪罗猎,是我挑拨他逃走的,你们要是生气那就打我一顿好了!”
另一人狞笑道:“打你一顿?哪有那么简单,彪哥已经放出话来了,抓到之后,任凭弟兄们随意处置。什么叫任凭处置?就是死活都行,只要不放了你们跑出唐人街就成。”
罗猎咬了下牙,拦住了仍要哀求的安翟,对那二人道:“以大欺小,臭不要脸,你们今天若是不杀了我,迟早有一天我会找你们全都讨还回来!”罗猎年纪虽小,但心思缜密,滨哥也好,阿彪也罢,他们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请了那么好的医生,来为自己看病,并将自己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又岂能因为逃走这点破事而动了杀机呢,最多就是抓回去给点皮肉之苦的教训罢了。
那二人听了罗猎的硬气话,只当是个玩笑,相视一笑后,其中一人便要上前抓人。
就在这时,一旁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他奶奶地,是谁在吵吵闹闹不让老子睡觉的?”话音未落,一个身影闪出,接着便是‘啪’‘啪’两声清脆的耳光声。
那二人不及反应,各吃了一个耳光,急忙后退三步,手中拿着匕首的家伙亮出了一个招数,而另一人则把雨伞收起,当成了武器。
“你谁呀?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知道我们俩是谁的人吗?”
来人毫无惧色,冷笑道:“老子管你们是谁的人谁的狗,打搅了老子睡觉,就活该挨揍,再他奶奶地跟老子废话,老子立马让你们爬着滚蛋。”
单凭来人刚才的身形一闪便是两个耳光就能判断出此人的功夫相当之深,他二人即便拿着家伙也干不过人家的赤手空拳。好汉不吃眼前亏,那二人对了眼神,连句话都没甩下,便转身狼狈离去。
罗猎谢过那人,那人却是很不耐烦:“打扰老子睡觉的也有你们两个兔崽子一份,谢什么谢?趁老子没没生气,还不赶紧滚?”
安翟有些怕,拉着罗猎就想走,罗猎却甩开了安翟的手,对那人道:“我们打搅了您睡觉,该向您说抱歉,可您救了我们两个,就应当向您表示感谢,一码归一码。”
阴雨之下,夜色相当暗淡,再没有了手电筒的光亮,即便距离很近,却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的表情,是喜是怒,全然不知,甚至,连那人的身着打扮年纪大小都无从分辨。
“小子,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好吧,老鬼我接受你的感谢,那你们现在是不是可以滚了?”
安翟再一次拉了下罗猎的衣摆,示意罗猎废话少说,赶紧开溜,面前这人,实在是摸不清底细,若是怒火上来,他们两个可真是消受不起。可罗猎却执拗地立于原地,跟那人据理以争:“我们打搅了您睡觉,确实是我们不对,可我们也是无心,要不是刚才那二人追我们,非得要把我们抓回去,也不会影响了您睡觉。您看,天都这么晚了,还下着雨,您让我们俩去哪儿呀?再说,这地方也不是您一个人的,我们俩还呆在那管道中,不发出一点声响来,还不行吗?”
那人忽然桀桀怪笑起来,笑罢则道:“你俩小兔崽子是害怕离开了我老鬼的保护,再被人家捉回去是吧?”
罗猎轻叹一声,道:“真是被您看出来了。您本事过人,目光如炬,一看便知是武林前辈世外高人,我爷爷跟我说过,像您这种人,一定有着侠胆义胆,所以我相信,你不单会允许我们今晚仍旧呆在这儿,还一定会保护我们两个不被抓走。”
那人的容貌表情虽然看不清楚,但听声音,便可知道其心情被罗猎的这番话给调理的相当不错。“嗯,你这娃儿倒是挺会说话的,不错,我老鬼行走江湖数十年,讲究的便是侠胆义胆这四个字。娃儿,就凭你这句话,今晚不用走了,就留在这儿歇着,我老鬼倒要看看,谁有这份胆量和本事能从我老鬼的眼皮子下把人给抓走!”稍一顿,那人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可是,明天天亮之后,你这俩娃儿又该怎么办呢?”
自称老鬼的那人随口一句,却使得罗猎安翟哥俩陷入了无限忧虑中。今夜尚可勉强渡过,但明天呢?听刚才阿彪的那俩手下闲谈,唐人街所有的出路全都被封死了,而明天这位叫老鬼的人离去了,自己俩兄弟不还是迟早要被阿彪的手下给抓住么?
安翟此刻反倒是异常淡定,事已如此,早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反正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干脆就全依仗罗猎好了。罗猎慌乱了片刻,忽地抱起了双拳,对自称老鬼的那人深深地鞠了一躬,道:“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第五百三十七章 合同
老鬼被罗猎这种小大人的言行逗得是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开口道:“你这小娃,还挺有趣呢,嗯,若是能留在我老鬼身边,倒是可以多了几分开心。好吧,既然你俩已经走投无路,那老鬼不妨就收了你们,待明日,你俩随我的马戏团离开这鬼地方就是了。”
能离开滨哥阿彪控制的地盘,对罗猎安翟来说绝对是惊喜,这哥俩顾不上地面泥泞,翻身便拜。老鬼急忙摆手,道:“万万不可,快快起身,老鬼与你们无名无分,受不得你二位如此大礼。”
罗猎道:“还请前辈收了我俩做徒弟吧!”罗猎表了态,安翟自然紧紧跟上,也开口嚷道:“我们兄弟俩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老鬼面露难色,只是在暗黑的夜色中无法被人察觉而已,“收你们做徒弟……也不是不行……可是……”
老鬼欲言又止,显露出他的为难情绪,末了,像是下定了决心,这才说道:“我老鬼的马戏团虽规模不大,但规矩森严,若是拜了我老鬼为师,必须遵守三年学艺两年效力的规矩,这五年时光,师父可以管你们吃穿,但不付给你们一分钱的报酬,待五年期满,你们方可自立门户,如若做不到,以欺师灭祖为论,到时须清理门户,你们可不要怪罪师父手下无情呐!”
在罗猎心中,曹滨和尼尔森买卖偷渡嫌犯,必是坏人,而老鬼,不顾曹滨阿彪势大,敢于出手得罪,那便是好人。
拜好人为师,不光能逃脱坏人魔抓,还能学到技艺,那还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呢?
于是,给安翟使了个眼色,纳头便拜,口中呼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安翟虽没察觉到罗猎的眼神,但看得清罗猎的动作,赶紧跟在罗猎之后,也是连磕了三个闷头。
老鬼甚是开心,弯下腰伸出手,搀扶起小哥俩来。
“我老鬼受了你俩的跪拜,便是你俩的师父了,从今往后,谁要是欺负你们哥俩,便是欺负我老鬼!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安安心心睡上一觉,赶明天咱们一道离开这儿便是了。”
雨还在下,但认下了师父,终于有了保护,罗猎安翟的心中,却像是晴天一般美好。哥俩欢快地钻进了水泥管道中,美美地睡上了一大觉。
第二天一早,雨停日出,湛蓝的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阵阵海风吹来且带着丝丝沁凉,老鬼叫醒了罗猎安翟,分给哥俩一人一个肉饼。肉饼肯定是冷的,吃在口中尚有一些干涩,但哥俩却吃了个喷喷香。
吃罢了肉饼,就着工地上独轮车车斗中积存的雨水洗了把脸,老鬼带着哥俩上了马路,沿着马路走了大约有两百来米,老鬼拐进了一个老旧残破的院落中。
院落中间停放了两辆堆满了各色物什的大车,进了院落,老鬼轻咳了一声,四周顿时涌出六七个青年男女。
“师父回来了!”
老鬼转过身来,冲着罗猎安翟招了招手,将哥俩叫到了自己跟前,“来,来,来,都认识一下啊,这小哥俩是师父给你们新收下的两个小师弟,以后啊,你们这些师哥师姐要多多照顾才是。对了,你们小哥俩都叫什么名字啊?”
安翟抢先道:“俺叫安翟。”
罗猎随后道:“罗猎,罗贯中的罗,猎人的猎。”
安翟又学着罗猎补充道:“俺是安静的安……”他的那个翟字,却怎么也想不出该怎么描述为好。
“你们几个按大小也介绍介绍自己吧,也好让两个小师弟认识认识。”老鬼没在意安翟的尴尬,盘起一条腿坐在了大车的车辕上,极为熟练地从大车上摸出了一杆旱烟。
老鬼的衣着打扮甚是普通简单,但一杆旱烟却极为讲究,墨绿的玛瑙烟嘴儿其籽料原产于南洋,本是宫中贡品,却被掌管太监偷出而流传于市井,烟杆乃是上等黄花梨制成,尺余长的烟杆所用的材质虽是打造家私时剩下的下脚料,却也是价格不菲,寻常人家根本是望而却步。
烟锅儿也有特殊之处,寻常烟锅儿均是由黄铜制成,而老鬼手中的这杆旱烟的烟锅却是以紫铜打造。
大清不缺铜矿,但产出之铜均因含杂质而呈黄色,故称为黄铜,而紫铜却是提炼过的纯铜,不含杂质,呈现出的紫色方为铜的本色。黄铜提纯的工艺,大清朝并不拥有,因而,这烟锅儿所用的紫铜原料,则是来源于西洋。
这杆中西合璧的烟杆儿据说是一名法兰西商人为了贿赂大清朝重臣而特意制作,量不多,只做了五杆,所送之人,非王即侯,却不知怎的,老鬼居然弄到了一杆。美中不足的却是那烟袋甚为普通。
老鬼刚装上了一锅烟丝,身边一小伙便划着了一根火柴,一边为老鬼点着了烟丝,一边做自我介绍:“我是大师兄,我叫赵大新。”
说话之时,已经帮师父老鬼点好了烟,于是便丢掉了手中的火柴杆,抢在了二师兄的前面接着介绍道:“这是你俩的二师兄汪涛,三师姐甘荷,四师姐甘莲,五师兄刘宝儿,六师兄满富贵……你们两个是同时拜的师父吧,谁的年龄更大一些呢?”
安翟举起了手来,答道:“我比罗猎大了一岁。”
老鬼这时却插话道:“小罗猎是先拜的师,他才是师兄。”
赵大新怔了下,立马便满脸堆笑道:“嗯,那就按师父说的,罗猎是七师兄,安……安什么来着?”
安翟略显失望道:“安翟。”
赵大新笑了笑,道:“安翟,那你就是小师弟喽。”
罗猎不由向安翟抛去了一个坏笑,而安翟撇了下嘴,尽显委屈。
老鬼抽尽了那锅烟,在车辕上磕去了烟灰,收好了烟杆,安排道:“小七机警,今后就跟着大师兄练习飞刀绝技吧!”老鬼口中小七,说的自然是罗猎,罗猎也只是稍微一愣,便已明白,虽然对飞刀没什么兴趣,但师父安排,不可违拗,罗猎赶紧点头。
“小八……适合学些什么呢?”老鬼沉吟了片刻,道:“要不就留在我身边学变戏法吧。”
戏法,又叫幻术或是眩术,传到了西洋,又被称作魔术。
老鬼之所以会自称老鬼,是因为他在江湖上便是以戏法成名,民间将那些玩戏法玩得高明的人叫做鬼手,而老鬼,则是鬼手中的高手,一来二去,江湖上几乎忘记了老鬼的真名,只记得了他老鬼的绰号。
和罗猎一样,安翟对学戏法也没多大的兴趣,但能跟在师父身边,感觉上却是比罗猎高出了一层,不单弥补了刚才沦落为师弟的懊丧,反倒多出了些许的骄傲。
只可惜,那罗猎已经去到了大师兄赵大新的身边,对安翟回敬过去的眼神根本没反应。
安排妥当了罗猎安翟小哥俩,老鬼接着向诸位徒弟说起了他下一步的打算。
“这些年,咱们师徒走南闯北,罪没少受,苦没少吃,钱却没多赚,为什么?大新,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大师兄赵大新回道:“咱们人少,能表演的项目也不多,都是些咱们祖师爷留下的节目,看咱们表演的都是咱大清过来的劳工,兜里没几个闲钱,而真有钱的洋人们却不怎么喜欢看咱们的节目。”
老鬼摆了摆手,道:“对一半,也错了一半。咱们实力不够,能表演的节目不多,这是事实,但要说洋人们不喜欢看咱们祖师爷传下来的本事,却是大错特错。你们几个都知道环球大马戏团么?”
环球大马戏团可谓业界翘楚,所到之处,不无轰动,甚或说一票难求都不为过。老鬼的那些徒弟,除了罗猎安翟之外,其余人不可能不知晓。
“环球大马戏团的老板安德烈先生就在金山,我昨天专门去见了他,他跟我说,洋人们其实对咱们这些戏法杂技还是很感兴趣的,他有个想法,想多攒几个像咱们这样的中国马戏团,再配上一些西洋马戏,组建一个新的马戏团。安德烈先生已经向我发出了邀请,我觉得是件好事,不过呢,还是要听听你们的意见。”
众徒弟早就兴奋起来,便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罗猎和安翟也听出了门道,露出了笑来。可不是嘛,能入到环球大马戏团的旗下,不光吃得好住得好,赚的钱还多,谁又会不开心呢?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定下了,咱们今天就出发,乘火车去纽约!”
火车,大伙都坐过,没什么好稀罕的。但提到了纽约,六位师兄师姐颇为激动。
那可是美利坚最大最繁华的城市,相比金山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罗猎安翟对纽约没什么感念,但听到能坐火车,却也是兴奋异常。在家的时候,只是听中西学堂的先生讲过这种玩意,就像是一条巨龙,趴在两根铁轨上,身下装满了钢铁轮子,车轮一转,巨龙飞速向前,山川,田地,树木,恍如电光过目,忽进山洞,比夜更黑,不见天日……先生的描述已经令人心神向往,如今有机会尝试,又岂能不迫切期盼。
老鬼站起身来,看了看那两大车的物什,微微摇头,道:“这些吃饭的家伙事却是无法带上火车了,安德烈答应咱们,等到了纽约,给咱们全做新的……”说话间,老鬼似有不忍,但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都丢了吧,只带些细软也就够了。”
赵大新立刻安排道:“把前面这辆车的东西全都卸下来,去火车站的路途可不近,师父年纪大了,咱们用车拉着师父过去。”
徒儿有孝心,做师父的也只能是欣慰,老鬼对赵大新的安排未做表态,而是把甘荷甘莲两姐妹叫到了身前
“你们两姐妹辛苦一下,给你们两个小师弟捯饬捯饬,也不知道因为个啥,这俩小子居然得罪了曹滨,不捯饬一下的话,恐怕还走不出这条唐人街呢!”
姐姐甘荷捂嘴笑道:“师父,你看他们两个头上留着的小辫儿,怎么捯饬啊?”妹妹甘莲跟着道:“就是啊,师父,捯饬的再好,看到了这根小辫儿,不也露馅了么?”
老鬼以不可反驳的口吻道:“剪去不就得了?”
甘荷转而对着罗猎安翟问道:“两个小师弟,愿意剪去辫子么?”
罗猎毫不犹豫,点了点头,安翟亦不甘落后,点头的同时还叫道:“我愿意,我跟罗猎早就想剪去辫子了。”
甘莲上前,摸了摸安翟的脑袋,笑道:“小师弟真乖,来,跟师姐到这边来。”
能被师姐摸脑袋并夸奖,那安翟可是不得了,骄傲地瞥了罗猎一眼,然后乖乖地跟着甘莲去到了房间。
甘荷倒是干脆,在车上一口箱子中找到了剪刀,走过来,拎起罗猎的辫子,二话不说,咔嚓一声便是一剪刀下去。
罗猎的双眼中顿时泛起了泪花。
“怎么啦?心疼了是么?”
罗猎摇了摇头,回道:“我想起我爷爷来了。”
但凡漂泊在异国他乡的人,谁又没有亲人留在国内,谁又不时时刻刻惦念着国内的亲人,听到罗猎这么一说,甘荷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爷爷一定很心疼咱们七师弟对么?”被勾起了对亲人无限思念的甘荷不由得将罗猎揽入了怀中。
自打母亲病故,罗猎还是第一次跟女性有着如此亲密的接触,虽然,甘荷大了罗猎近十岁,而十三岁多一点的罗猎也不能有着男女之间的思想,但还是不由得涨红了脸颊。
“我没见过父亲,七岁那年,母亲也走了,我只剩下爷爷一个亲人了。”罗猎深吸了口气,抑制住思念亲人的情绪,忽地露出笑容来,接着道:“不过,我现在有了师父,又有了那么多的师兄师姐,我很高兴,因为你们都是我的亲人。”
甘荷跟着也笑开了,伸手刮了下罗猎的鼻子,道:“你可真会说话,好吧,师姐原来想把你捯饬成个小姑娘,看在你会说话的份上,就饶了你这一回了。”
甘荷甘莲姐妹俩都是易容高手,没多会,便把罗猎安翟捯饬成了两个个子不高但长相却很老成的男人,若是不看手相只看身形面相,只能把这小哥俩当成侏儒,而游走江湖的马戏团,养上一两个侏儒绝对正常不过。
一行人准备妥当,便向金山市区前行,在走出唐人街的时候,果然看到路口处设了关卡,只不过,关卡上负责盘查过往行人的那帮安良堂弟兄,对盘查一个走江湖的小型马戏团中的两个侏儒毫无兴趣。
路程确实不短,等来到金山火车站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巧的是,下午三点多,刚好有一班火车发往纽约。
从金山至纽约,相当于横跨了整个美利坚,路程长达近三千英里,折合成国人习惯用的里,则多达九千二百余里。如此之远,票价必然不菲,即便是洋人,也有相当一部分消费不起,因而,此趟火车虽然已经临近,却还是剩余了一些票。
老鬼安排大师兄赵大新去买了票,二师兄汪涛解下了背上的褡裢,取出干粮分给了大伙。
只是一些粗粮烤成的饼子,就着点咸菜入口,相比一早师父给的肉饼还要难以下咽,但罗猎安翟因为心情舒畅又对未来充满了憧憬而并未觉得又多难吃,哥俩你看我一眼,我瞧你一下,就着咸菜,带着笑容,大口啃着粗粮饼子。
老鬼咬了口饼子,正想夹根咸菜,忽然想到了什么,道:“老二啊,咱们不是还有些肉干么?还留着干啥,拿出来给大伙分了呗!”
汪涛赔着笑,道:“师父,这一路上还远着哩……”
老鬼摆手打断了汪涛,道:“穷家富路嘛,不吃好些,万一哪个师兄弟半道上撑不住生了病,岂不是更麻烦?”
听到老鬼如此之说,罗猎禁不住跟安翟交换了一个眼神,哥俩是一个意思,师父真好,自己的命也是真好。
等到二师兄汪涛给大伙分肉干的时候,罗猎安翟又感动了一把,二师兄分给他们的肉干明显要比其他师兄师姐要多一些。
“二师兄,我们俩还小,吃不了这么多。”
二师兄汪涛佯做怒状,道:“你俩是说我分配不公喽?”但见罗猎安翟陡然紧张,汪涛随即笑开,道:“你俩年纪最小,所以更要多吃些,不然营养跟不上,个子长不起来,师父还不得骂死我呀。”
老鬼也道:“给了你们,你们就只管着吃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师父的话,好像是在责备,但听到了耳中,却是一股浓浓的暖意。罗猎安翟不再多言,闷头大口咬着肉干,心中却发起了誓言,今后一定要跟着师父还是师兄师姐们苦练本事,争取能早一日登台表演,赚到了钱,全都拿来孝敬师父。
三点整,车站开始检票。
罗猎安翟随着师父还有师兄师姐进了车站内,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火车。
“哇……”安翟只发出了一声惊呼,张大的嘴巴便再也合拢不上。
罗猎虽然没像安翟那么夸张,但内心中的激动也是难以抑制。
路途遥远,全程需要七天六夜,坐硬座肯定扛不下来,而老鬼也不是个抠门的人,给大伙买的全是卧铺票。
一个舱位四张铺,大师兄赵大新买来的九张票中只有四张票在同一个舱位,其他的铺号,则分散在其他舱位。按照常规想法,同一舱位都是自家人显然要比跟不相识的人处在一个仓位要舒服一些,那么,这四张在同一个舱位的票理当分给师父和排在前面的三个师兄师姐,或是二师兄将自己的票让给四师妹。
但上车之后,老鬼却将罗猎安翟留在了身边,剩下的一个铺位,给了大师兄赵大新。
不消多说,罗猎安翟小哥俩,心中又是一阵感动。
入了舱位,跟在轮船上的感觉倒也相差不多,只是火车行驶的更加平稳,不像是轮船,总有些左右摇晃。
新鲜劲过去了,那火车也没啥好稀罕的,看着师父和大师兄都躺在了床铺上闭着双眼,罗猎和安翟也不敢打扰,更不敢独自走出舱门,于是便只能跟师父大师兄一样,躺在床上闭上双眼。只是,成年人闭上双眼或许只是假寐,但少年闭上了双眼,却很快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近黄昏。
再看身旁,师父和大师兄却不知去向。这便给了哥俩单独聊聊天说说话的机会。
“罗猎,师父真是个好人,对吧?”
“嗯,师兄师姐们也是好人,安翟,今后咱们要好好学艺哦。”
一提到学艺,安翟不免骄傲起来:“罗猎,师父要亲自教我变戏法呢!”
罗猎不以为然道:“那又什么好拽的?变戏法哪有耍飞刀好玩?”
安翟不安好心地笑道:“我不是再跟你比学什么更好玩,我说的是我能跟在师父身边,你却只能跟在大师兄屁股后面,哈哈哈。”
不知怎么的,罗猎却突然想起了在船上遇到的那个变化多端的瘸子,那瘸子在船上露了一手三仙归洞的戏法,手法纯熟,毫无破绽,不知道师父跟他相比,谁能更胜一筹。
“当然是师父!”罗猎禁不住嘟囔了一句。
刚跳下铺来的安翟仰起了脸,看着仍旧躺在上铺的罗猎,疑道:“你说什么?罗猎,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羡慕我,对么?”
正说着,师父和大师兄回来了,大师兄的手中还拎着几个包裹,一进舱门,罗猎和安翟便嗅到了一股肉香。
“怎么?你是属羊的还是属牛的?怎么对肉香那么麻木呢?”赵大新将手中包裹放在了两个铺位之间的桌几上,对着仍躺在上铺的罗猎说笑。虽是说笑的言词,但赵大新的口吻却并不怎么友善。
罗猎赶紧下了床,和安翟一道,分别坐在了师父和大师兄的身旁。
没有筷子,也没有洋人们习惯用的刀叉,看到师父和大师兄直接下手撕肉,安翟也跟着伸过了手,却被大师兄‘啪’地一声,打了个干脆。安翟刚一怔,就听师父道:“算了算了,不洗手就不洗了吧,老人说得好,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赵大新连忙解释道:“不是,师父,我是打他没规矩,罗猎是师兄,他理应等在罗猎之后才对。”
嘚……安翟积攒了好久的对罗猎的优越感便被大师兄的这一巴掌给打的烟消云散了,跟在师父身边如何?受师父亲自传授又如何?师弟就是师弟,永远不可能成为师哥!
罗猎终于可以回敬安翟一个骄傲的眼神了。
刚撕了块肉准备塞进口中,火车猛然一震,幸亏大师兄反应极快,首先护住了桌几上的几包肉食,不至于散落地上。火车剧烈地向后踉跄地滑了一段,又猛烈地向前冲了几十英尺,像是遇到阻碍,再次向后滑退,最后才缓缓停住。师父老鬼探起身来,向车窗外打探了几眼,低喝了一声:“不好!有劫匪。”
罗猎不由跟着师父向车窗外张望了一眼,如血残阳下,十数凶神恶煞般匪徒骑着烈马正向火车这边狂奔而来。
老鬼急道:“快去把你师弟师妹召集过来。”赵大新立刻起身向外走,刚到舱位门口,又被老鬼叫住:“告诉师弟师妹,猫着腰走,别吃了流弹。”话音刚落,车厢外便响起了凌乱的枪声。
“快趴下!”老鬼一声令下,罗猎立刻伏到了下铺的铺面上,而安翟,则抱着头缩在了车厢地板上。老鬼猫着腰去了舱位门口,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巴掌大小的彩色纸片,在上面唾了口唾液,贴在了舱位门的外面。
师兄师姐们陆续归来,大伙异常紧张,就连师父老鬼,也失去了平日里的从容淡定。
劫匪以劫财为主要目的,而火车上自然是卧铺车厢的钱财比较多,故而成了劫匪们的首要目标,没多会,罗猎他们所在的车厢便传来了劫匪们嘈杂的声音。
听到劫匪的叫嚷,几位师兄师姐全都知晓了劫匪开枪的规律,但凡开着门的,抢了钱财便可离去,但遇到了关着门的,则是二话不说先冲着里面开上两枪。
大师兄以眼神请示老鬼,要不要过去把舱位门打开,免得生挨几颗子弹。老鬼却摇了摇头,示意大伙在趴的低矮一些。
说来也是奇怪,那帮劫匪在经过这间舱位的时候,居然爆发出一阵笑声,笑声过后,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句英文:“好吧,让咱们去下一个车厢碰碰运气。”
老鬼这时才长出了口气。
过了半个多小时,那帮劫匪终于下了火车,骑上了烈马,迎着残阳,呼啸而去。
老鬼去到门口,揭下了那张彩色纸片,收到了怀中,冲着诸位徒弟解释道:“安德烈先生真是厉害,没想到,就连劫匪也得给他三分薄面。”
诸位师兄师姐这才明白,那些劫匪放过他们,并非侥幸,而是看在了环球大马戏团老板安德烈先生的面子上。师兄师姐们都信了,那么,罗猎安翟更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可惜了我的牛肉!”危险过后,二师兄汪涛想到了他尚未来得及吃的肉,不免唏嘘起来。
甘荷捂嘴笑道:“让你吃,你却非要等等,结果呢?招来了劫匪不是?”
大师兄赵大新关切大伙道:“你们都吃了没?”
除了二师兄汪涛,其他人都说已经吃过了。
洋人们就是不一样,连劫道都是那么地讲究,在破坏了路轨迫使火车停下并完成了抢劫之后,还为火车上的维修工留下了充足的维修器材。路轨很快就修好了,火车重新启动起来,确定安全后,老鬼将二师兄留了下来,其他师兄弟们便各自回各自的铺位了。
火车在下一个车站停了好久,车上伤了好多人,急需救治。虽然火车上也准备了药品和救治材料,但毕竟简单,一些重伤员,还需要被送到医院去接受正规救治。死了的人也要抬下车去,车站建了一个不算小的存尸间,等验证了死者身份后,将会通知家属前来领尸。
老鬼在说出为什么要停这么久的原因后,罗猎就在想,都说美利坚合众国有多好,可就此看来,哪有什么好呀,比起我们大清朝来说,也是相差不多嘛!
好在这一路也就发生了这么一次意外,接下来的六夜六天,可谓是一路顺利。
第七天,火车终于驶达了全北美最大最繁华的城市,纽约。
踏上了纽约的土地,罗猎刚形成才几天的美利坚合众国与大清朝相差不多的感念便被全然推翻,放眼望去,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在灿烂的余晖下好似一个个巍峨的巨人。
街道两侧鳞次栉比的商铺、餐厅、咖啡馆整洁明亮,各式大小车辆飞驰在犹如镜面一般平坦的柏油马路,马路两旁的人行道上,男人们西装革履,女人们花枝招展,一个个面色红润步履矫健,又哪里是大清朝所能比拟。
纽约火车站在纽约城的北端,而环球大马戏团的所在地则在纽约城南端的布鲁克林地区,中间必须经过布鲁克林大桥。
或许是为了更好地领略纽约的繁华,也或许是为了省钱,更有可能的是连老鬼也不知晓从火车站到布鲁克林地区该坐什么车,总之这师徒九人最终选择了步行,边走边问,终于在太阳沉入海面之时,来到了布鲁克林大桥的北侧一端。
建成于二十年前的布鲁克林大桥是当年世界上最长的悬索桥,高达数十米花岗岩桥塔上悬下数百根手臂般粗的钢索,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桥身下竟然只有两处桥墩,大桥主体高出地面十多米,要连登近百阶台阶才能上得了桥面,而桥面距离下面的海水更是有数十米之距。
雄伟,壮观,已经无法表达罗猎心中的震撼,他更为惊诧的是大桥没有桥墩,又是如何承受的住那么重的桥身以及上面川流不息的车辆行人。
踏上桥面的第一步,罗猎的心陡然一颤。但随即,这种担心便一扫而空,那么多人悠闲自得地走在桥面上,他一个身无分文的小屁孩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经过大桥,进入布鲁克林地区,纽约的繁华顿时下降了一个层次。大桥北端的曼哈顿地区才是财富与地位的象征,而布鲁克林地区的人们每日奔波拼搏的目标便是能早一日越过这座大桥进入到另一端的曼哈顿。
环球大马戏团虽贵为业内翘楚,但马戏的艺术地位终究在音乐、歌剧甚或是话剧之下,再加上其表演对场地的特殊要求,难以登上诸如百老汇大剧院这样的顶级艺术殿堂。
因而,委身与布鲁克林地区的环球大马戏团也在梦想着有那么一日能跨越过那座大桥,昂首挺胸进入到百老汇大街进行表演。
老板安德森先生尚未归来,他的儿子,环球大马戏团的总经理小安德森先生在自己的办公室中亲自接待了老鬼及其徒弟一行。
“我接到了父亲的电报,预计你们将会与近两日抵达纽约,我已经安排了人去接站,可是没接着。”小安德森先生的年纪也就在三十岁上下,不像是其他洋人那般金发碧眼,小安德森留了一头黑色卷发,两只眸子也无蓝光闪烁,只是脸庞上的五官有着洋人的模样。
说到他派去的人没接到老鬼一行,小安德森不由耸了下肩膀,将众人让到了他办公室的沙发上安坐。
罗猎坐过板凳,条凳甚或是太师椅,可从来没见过更没坐过沙发这种玩意,挨着六师兄坐下的时候,根本没想到屁股下面居然是软的,猛地被晃差一点就出了糗。
“感谢小安德森先生,这么晚了,您还等着我们,要不然,我们今晚上就要露宿街头了。”罗猎第一次听到了师父老鬼讲的英文,发音虽然不怎么标准,但也算是流利。
小安德森吩咐秘书为众人端来了咖啡,然后仰坐在他的老板椅中,拿起了桌面上靠在烟灰缸旁的一根雪茄,也不点火,便吧唧吧唧抽了起来。
很是奇怪,那根看上去已经熄灭了的雪茄,居然又重新燃出了火的光亮。惬意地喷了口烟。
小安德森解释道:“实在抱歉,老鬼先生,我并不是因为等待你们而留在办公室的,我的习惯是每天工作到晚上九点钟,若是你们再晚到十分钟,恐怕也见不到我了。哦,也没关系,我已经跟值班的员工打过招呼了,只要你们到来,就会为你们安排好食宿。”
咖啡是热的,这一点跟大清朝的茶有些类似,咖啡飘出来的气味很是奇怪,有些香,但香中又掺杂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其他味道。看到师父老鬼端起来抿了一小口。
安翟耐不住好奇,跟着也端起来抿了一小口,结果,想吐却又不敢吐,想咽却又咽不下,含在口中,实在辛苦。恰恰被安德森看到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师父老鬼道:“小徒刚从中国越洋而来,没见过世面,让小安德森先生见笑了。”
小安德森倒也和蔼,居然还会些国语,冲着安翟道:“这是咖啡,开始,喝不惯,没关系,习惯,就会好喝。”
另一侧的大师兄为安翟端起咖啡,送到了安翟嘴边,命令道:“再喝一口,然后咽下去,慢慢品会咖啡的香味。”
安翟不敢违拗,再喝了一口,闭着眼,硬生咽下。罗猎看到安翟那副万分痛苦的模样,有些不信,于是便端起来也抿了一口。
苦,且涩,但苦涩之后,却隐隐地透露着一股子从来没有消受过的香。
挺好喝的玩意呀!罗猎忍不住又抿了一小口。
小安德森见到,用国语愉悦问道:“怎么样?好喝吗?”
罗猎抬起头看到了小安德森投向自己的眼神,方知他问的是自己,于是用英文答道:“正如小安德森先生所说,开始很苦,但随后很甜。”
在国内便有些英文底子的罗猎跟着席琳娜学习了几天的英文,其水平虽然突飞猛进,但词汇量终究不够,香的英文便不会说,只能用了甜来替代。
不过,小安德森还是能够清晰地理解了罗猎想要表达的内容,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老鬼先生,你的这位徒弟很招人喜欢,我想,曼哈顿的那些家伙们的口味应该和我差不多,假以时日,你的这位徒弟一定能登上百老汇的舞台,而且会大放异彩。”
老鬼道:“多谢小安德森先生的夸奖,小徒还小,需要勤学苦练,不宜过早登台。”
小安德森点头表示了认同,随即拉开了大办公台下的抽屉,拿出了一份合约,并离开他的老板椅,来到了老鬼的面前
“我想,重要的条款我父亲已经跟老鬼先生做过充分的交流,但我们仍旧需要一条一条以文字的形式进行落实,用你们国语来说,就是‘空口无凭,立字为据’,用我们洋人的话来说,就是要签署一份合同。我已经草拟了一份,请老鬼先生过目,有不同意见,我们随时沟通。”
小安德森先生做事情很细致,来到美国的华人,即便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对英文多数都是会说却不会写,因而,这份合约小安德森先生准备了英文和中文两个版本。
老鬼捡着中文版本的合约粗略地看了一遍,然后道:“没什么问题,小安德森先生,您比您父亲考虑的更加细致,我想,在您的领导下,新的环球大马戏团一定能闯出名堂来。”
小安德森先生对这种恭维话似乎并不怎么感冒,他耸了下肩,道:“既然没问题,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可以签约了?”
说话间,小安德森先生打了个响指,门口处的女秘书立刻踩着高跟鞋为老鬼送上来了一支水笔。
老鬼飞快地在两式四份合约上签上了名,正犹豫着该不该再按个手印,小安德森先生已经带着笑容弯下腰收走了那四份合约。
回到了大班台前,小安德森拿起桌上的金笔,也在合约上签了字,然后分出中英文合约各一份,起身走过来,交到了老鬼的手上。同时伸出手,要跟老鬼握手。
“从现在开始,我们便是同事了,希望我们能精诚合作共同努力,早一天站到百老汇的舞台上。”
签过了约,时候也不早了,小安德森叫来了员工宿舍的管理员,吩咐他将老鬼一行带去宿舍休息。
老鬼代表八个徒弟,再次向小安德森表示了感谢,然后跟着那位宿舍管理员去了。
一圈沙发围着的一张茶几上,九杯咖啡居然有四杯没动一口,另四杯只喝去了一半,只有罗猎的那一杯喝了个干净。小安德森不禁摇头,自语道:“真没礼貌!”
第五百三十八章 训练
环球大马戏团的住宿条件相当不错,普通员工住的是四人一间的宿舍,能够登台表演的演员便可住进双人房,若是能担纲节目主演,就可以单独使用一间房间,不管是单间双人间甚或是四人间,每一个房间都有独立的卫生间,热水虽然不是二十四小时供应,但能保证员工们每天都可以洗上一个热水澡。
小安德森为老鬼一行预备了五个双人间,师父当然要独自占去一间,甘荷甘莲姐妹俩自然是一间,罗猎和安翟还以为他们两个可以住到一块,却不想大师兄带走了罗猎,而安翟却跟了二师兄汪涛。
“我想跟罗猎住在一起。”安翟不知趣地嘟囔了一句,却换来了大师兄的一个瞪眼,吓得赶紧缩了脖子,乖乖地跟在了二师兄汪涛的屁股后面。
没能住在同一个房间确实有些遗憾,但却不能浇灭了罗猎安翟哥俩的兴奋之情。不单这小哥俩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四位师兄两位师姐同样兴奋。
房间明亮整洁,屋顶上垂悬下来的灯泡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两张铺着洁白被单的床铺坐上去软软的,和刚才在安德森办公室中坐到的沙发一样舒适,另一侧还有一排衣柜,衣柜的中间,镶嵌了一张大玻璃镜子。尤其是卫生间,更是让人惊奇,要不是师父有过交代,罗猎都不知道那洁白洁白嵌在地面上像个压扁了的脸盆后面还漏了一个洞的玩意居然是方便用的马桶。
大师兄赵大新则对洗澡用的花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左看看右看看,上面摸一摸,下边碰一碰,却始终弄不明白该如何使用,结果一不小心打开了水龙头,花洒登时撒出了一片水花,淋了赵大新一身。
一直呆在卫生间门口傻傻看着大师兄的罗猎禁不住笑出了声来。
赵大新凶巴巴转过脸冲着罗猎瞪了一眼,喝道:“笑什么笑?有本事你来!”
罗猎吓得吐了下舌头,赶紧退到了房间里。
终于搞明白了使用方法的赵大新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洗完之后,换上了干净衣服,便把罗猎赶进了卫生间中。但大师兄也是够坏的,居然不告诉罗猎那洗澡用的玩意该怎么开关又该如何调整冷热。
但罗猎并未被难住,刚才赵大新在摆弄那玩意的时候,罗猎早已经看出了门道。顺利放出水来,并将水温调整到冷暖刚好,罗猎这才犯起了难为,用什么洗澡呢?洗脸台上放着的那个很像是皂片的玩意那么香甜,会是用来洗澡的吗?
幸福只延续到了第二日天亮之前便戛然而止。
罗猎睡得正香甜,便被大师兄拧着耳朵拽起了床。“起了起了,打今天开始,要练功了。”赵大新早已经换好了一身练功服,看到罗猎揉着惺忪睡眼艰难地坐了起来,脸上不由显露出鄙夷之色:“还想睡是不?没关系,等一下两巴掌打在屁股上便不困了。”
待罗猎打着哈欠下了床,赵大新已经去到了门口,临出门的时候甩下了一句话:“五分钟,我只给你五分钟,五分钟之内,我若是没见到你的,哼!那你就等着吧,有你好受的。”
当着师父的面,罗猎尚且能看到大师兄的笑容,但背过师父后,大师兄始终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在火车上的时候,大师兄曾经对他说过,代师传艺,他只会比师父更加严格。
大师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师父就在旁边,但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而是点了点头。因而,罗猎对大师兄五分钟的要求自然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稀里哗啦用冷水洗了把脸,顾不上擦干,便跑回床边穿上了衣服,连扣子都没来及扣,便冲出门外,向楼下奔去。
宿舍楼便在训练场的旁边,罗猎下了楼见到了大师兄的时候,大师兄已经做完了热身,看到了罗猎,不冷不热地命令道:“围着那个圈子,跑十圈。”
大师兄所指之处,便是那马戏团的训练场,场地不算太大,却也不小,围着跑一圈,估摸着要有个两百多米。十圈,便是两千多米,这对罗猎来说,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看了眼大师兄的神情,罗猎放弃了讨价还价的念头,一咬牙,跑了起来。
“跑快点!磨磨唧唧的,你当是散步啊!”一圈跑下来,再经过大师兄的时候,大师兄显然不满意,差点就要撩起一脚踢向罗猎。罗猎只能咬牙尽力加快速度。
若是跑慢一些,罗猎或许能够撑下来十圈,可是,从第二圈开始便加快了速度,结果,尚未跑到第三圈,罗猎的体力便透支了,不得不停下脚步,弯下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而这时,大师兄凶巴巴地抛过来,不由分便是一巴掌打在了罗猎的背上:“干嘛呀?要不要回床上躺一会?”罗猎委屈地看了大师兄一眼,可大师兄却不讲情面地再次扬起了巴掌。罗猎无奈,只能继续踉跄向前。
跑跑停停,停停跑跑,终于撑下了十圈来。面对已经瘫倒在地上的罗猎,大师兄却毫无怜悯之情,冷冷道:“俯卧撑会做不?十个一组,做满五组,然后去吃早饭。心里可得有点数啊,那早饭可不等人,去晚了吃不上,可不要怪你大师兄哦。”
在中西学堂读书时,上过西洋的体育课,老师教过同学们做俯卧撑,罗猎起初一个都做不起来,后来经过反复练习,最终能做到了三个。
可眼下跑完那十圈,浑身都软了,莫说连做十个,就算只做一个,恐怕都是奢求。然而,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若是拖着不做,恐怕早饭是真的吃不上了,罗猎咬住了嘴唇,任凭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倔强地翻过身来,双臂撑住了地面,“一……”咽喉中挤出了一声,可双臂却未能撑起身躯。
“先站起身,放松一下四肢。”大师兄叹了口气,给罗猎做了示范。
依葫芦画瓢,模仿着大师兄的动作活动了一下四肢,感觉果然轻松了一些,再俯下身子,却能一口气连做了三个。爬起来再放松,感觉好了一些后再趴下去做,如此反复,终于完成了五十个俯卧撑。
看到罗猎的双眼中流露出完成任务后的自豪感,大师兄轻蔑一笑,俯下身,以双手拇食中三指撑地,呼呼呼便连做了十多个,还不算完,大师兄居然腾空了一只手,以单手的三指撑地,又连做了十几个。起身后,大师兄面不改色气不喘,道:“看么,这才叫俯卧撑,你还早着呢!”
罗猎看得眼神都痴了。
“想练飞刀,没有力气怎么能行?不单要有手力臂力,这肩膀后背还有腰,都一样要有足够的力气,不然,你那飞刀根本练不出准头来。”大师兄依旧是一副凶巴巴的神态,训斥完罗猎后,掉头就走:“还不跟上?不想吃早饭了是不?”
若想人前显贵,须得人后遭罪!
火车上,师父多次给罗猎安翟说过这句话。罗猎不是不能吃苦受罪的孩子,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罗猎便能帮着母亲做很多的家务,母亲病重之时,七岁不到的罗猎便挑起了一个家的重担,洗衣做饭,伺候母亲,虽辛苦却毫无怨言。因而,当师父语重心长交代这句话的时候,罗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他以为,再怎么深的苦再怎么大的罪,还能超得过失去亲人的苦罪吗?
可真没想到,这体力上的透支居然如此痛苦。
以早餐支撑着自己意志的罗猎坐到了饭桌前,却没能吃下几口,一是因为马戏团的早餐全是西式的面包黄油,罗猎根本吃不惯,二便是体力透支导致了喉咙处阵阵泛酸,根本没有胃口。勉强吃了几口,回到了房间,罗猎以为,接下来的一天应该轻松了。可是,只休息了片刻,便被大师兄拎去了练功房。
练功房空间小,肯定不用跑步,罗猎悻然之间心存侥幸,但到了练功房之后,登时傻了眼,大师兄要做的,是给罗猎开筋。
臂筋还好,腰筋也能挺下来,可到了开腿筋的时候,罗猎终于忍不住惨叫起来。
大师兄为罗猎开腿筋的方式简单而又粗暴,将罗猎抵在了墙壁上,双腿岔开,他以自己的双脚抵住罗猎的双脚,然后向两侧蹬开。大师兄似乎没听到罗猎的惨叫,面无表情,脚下继续发力。惨叫并不能缓解疼痛,相反,越是惨叫,那大师兄的脸上越是轻蔑,而脚下的力道越是发狠,罗猎干脆将头转向了一边,双拳紧攥,牙关咬紧,任凭疼痛引发出来的豆大的汗滴一颗颗滴落下来,再也不发出丝毫声音。
听不到罗猎的惨叫,大师兄似乎失去了兴趣,脚上的力道逐渐缩减,最终收回了双脚。罗猎双眼一闭,侧身倒在了墙角处,双腿已然麻木,无法动弹,但阵阵钻心的痛感却仍旧存在。
“抓紧时间放松,十分钟后,再来一次。”
耳边响起了大师兄冰冷的声音,罗猎无可奈何,只得艰难起身,先是翻身跪下,然后双手扶住了墙面,一点点站立起来。
一上午,大师兄为罗猎开了臂筋腰筋腿筋各五次。待到时间差不多,大师兄吆喝罗猎可以跟他回去吃午饭的时候,罗猎哪里还能迈得动腿。
“走不动了是吗?要不要让人背着呢?”大师兄说的明显是反话,疑问中充满了嘲讽。
罗猎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
面对午餐的时候,罗猎的胃口稍微好了一些,但也仅仅吃了一个面包和几口蔬菜,便再也吃不下去。大师兄似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折磨罗猎的机会,走过来,甩给了罗猎一盘子肉,冰冷命令道:“把它都吃了!”
罗猎抬起头来,委屈道:“我吃饱了,吃不下了!”
大师兄冷哼一声,道:“吃不下?吃不下也得吃!要不然,你去跟师父说,再也不要练飞刀。”
罗猎偷偷剜了大师兄一眼,拿起了叉子,埋下了头去。可就这么一眼,却被大师兄发觉了,冷笑道:“你恨我,是么?”
罗猎一边摇头,一边叉起了一块肉,塞进了嘴巴里,同时,两颗不争气的泪珠一前一后滴落在餐盘中。
大师兄呵呵一笑,道:“既然不恨,那就好,下午继续开筋!”
又是两颗不争气的泪珠滚落下脸颊,罗猎气得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然后将心中的愤恨委屈全都发泄在了那盘肉上。
下午开筋比起上午来还要狠,但罗猎已然上了倔劲,不仅一声不吭,脸上还极力挤出了笑容。但大师兄并没有因为罗猎的表现而改变了脚下的力量,他亦是一言不发,脸上面无表情,脚下该发多大的力便发多大的力。
一天终于熬完了,吃完晚餐,回到了房间,罗猎连脸都顾不上洗一把,直接躺倒在了床上。
大师兄在卫生间中捣鼓了一会,然后出来拧住了罗猎的耳朵:“起来,去洗澡,不能用热水,只能用冷水!”罗猎终于爆发了,瞪住了大师兄,拧着头,问道:“为什么?”
大师兄干脆利索地回了三个字:“为你好!”
罗猎气鼓鼓冲进了卫生间,不就是冷水吗?又不能要了人的命!
门外又传来大师兄毫无情感的声音:“至少十分钟,最好能撑到你撑不住的时候再出来!”
那一刻,罗猎对大师兄是真的有些恨意了。
虽是夏季,但纽约的气温并不算高,而花洒中流出的冷水却是有些凉,罗猎一开始很不适应,被连着激出了好几个激灵来,但适应了之后,感觉也就是那么回事。
冷水带走了体温,同时也带走了身上的酸痛。
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随着身上酸痛的逐渐减轻,罗猎心中的愤恨和委屈也减少了许多。
“差不多了,再洗下去,当心生病!”门外又响起了大师兄的声音,而这一次,罗猎听了,却感觉没那么可憎。擦干了身子,罗猎却想起来没拿换洗衣服,于是便穿着白天被汗水浸湿了数遍的脏衣服走出了卫生间。
“衣服脱了,趴床上!”大师兄再次冰冷命令道。
罗猎怔了怔,不知大师兄是为何意,自然不肯脱去衣服。
大师兄不耐烦道:“好吧,好吧,随你了,赶紧趴下,给你做下放松,不然,明天你都爬不起来。”
罗猎这才明白大师兄的用意,连忙脱下了上衣,趴到了床上。
大师兄一把搓在罗猎的背上,结果,却搓出一巴掌的泥。‘啪……’大师兄的巴掌从罗猎的背上拿起落在了罗猎的屁股上,“这洗的是什么澡啊?”大师兄不由分说,双手齐上,三两下扒光了罗猎身上的衣服,然后赤条条拎进了卫生间。
“想当初,大师兄跟师父练功的时候,哪有这个条件啊?练完了功,都是去河里面泡着。跟你说啊,刚练完功可不能洗热水澡,不然的话,到了明天就爬不起床喽!”大师兄一边唠叨着,一边为罗猎搓了胳臂腿还有后背,冲过之后,再用香皂打满了全身,“自己再搓搓吧。”大师兄起身在洗脸池中洗了把手,就要出去。
罗猎急忙问道:“大师兄,你刚才用的是什么呀?这么香,还有一丝丝的甜味。”
大师兄指了下那块香皂,道:“你说的是这个么?哦,这是洋人们用的玩意,叫香皂,咱们大清朝也有,来美国之前,我跟师父在上海的时候用过它。”
再从卫生间出来,罗猎对大师兄已经没有了戒备,只穿着一条裤衩,乖乖地趴到了床上。大师兄的手法很轻,很柔,跟白天的时候完全不同,“哪儿最痛?哪儿都是最痛,对么?”
大师兄呵呵笑了:“说实话,你还真是不赖,也就上午惨叫了两声,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被师父开筋,那可是疼得我嗷嗷直嚎啊,一天下来,嚎的嗓子都哑了。”
说到了自己当年的糗事,大师兄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罗猎趴在床上,突然想到了安翟,不禁问道:“大师兄,我怎么一整天没见到安翟呢?”
大师兄道:“你练的是飞刀,他练的是戏法,本事不一样,练功的方法也不一样。”
罗猎道:“那他不需要跑步开筋吗?”
大师兄道:“跑步倒是不需要,开筋却是少不了,不过啊,他的开筋跟你也不一样,他要开的是指筋。”
“指筋?”罗猎不懂得指筋如何开,但想到不用跑步,不用忍受双腿撕裂一般的痛楚,还是有了些羡慕,不由道:“他的命真好。”
大师兄笑道:“学本事哪有轻轻松松就能学的来的?他呀,开手筋要受的罪可不比你少哦!”
大师兄所言可是不假,那安翟被老鬼亲手调教了一整天,所遭的罪比起罗猎来可是一点也不少。变戏法,讲究的便是一个手速,而手上想快,就必须灵活。若是想练出超出常人的灵活五指,那么开指筋便是第一步。
无论是开臂筋腰筋腿筋还是指筋,无非就是拉伸撑劈几个方式,臂腰或是腿,筋较粗,开起来会很痛,但只要坚持下来,几天之后便可适应,而筋一旦开开,那身子的轻盈程度立马改变,再到后来,每天要是不主动开一下,自己个都会觉得不舒服。
但手指就不一样了,人的五指都有个正常的屈伸程度,超过了这个程度,其手指关节便可划归为异常,甚至是畸形。而若想把戏法练到出神入化,那么两只手的五根手指一共二十八的关节都要被开到异常甚至是畸形,如此,才能做出常人做不出的手型来。
而且,只要还想吃这碗饭,那么,这手上的功夫便不可一日落下,虽说日后不会那么痛苦,但二十八个指关节一一开过,所遭得罪可是不小。
安翟被老鬼摆弄了一整天,也就惨嚎了一整天,只是,老鬼将安翟带到了马戏团的外面,因而,罗猎始终没能听得到安翟的惨叫。
大师兄为罗猎做完手法放松后,罗猎已经是迷迷糊糊了,“睡吧,早睡早起,明天还要继续遭罪呢!”大师兄拉过罗猎床上的薄被,轻轻地盖在了罗猎的身上。
一连三天,天天如此。
罗猎仍旧惧怕一早的跑十圈,而大师兄则一如既往地板着一张凶巴巴的脸,但罗猎跑完十圈之后,却不像第一天那么的痛苦。俯卧撑也有了进步,一口气居然能连做了五个,只是不甚标准。上下午的开筋也不是那么难熬了,虽然还是很疼,但基本上属于可忍受的范围。
又一天,吃午餐的时候,罗猎终于见到了安翟。而安翟,脸上再也显露不出能跟在师父身边的那种骄傲,替而代之的全都是委屈和懊丧。
“安翟,你一定要坚持住,师父不是说了吗,要想人前显贵,须得人后遭罪,大师兄也说了,他们当年练功的时候,条件可是比咱们现在差远了,师兄师姐们都能坚持下来,咱们两个也一定能坚持下来,对吗?”
安翟噙着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鬼这时端着餐盘走了过来,放下了餐盘,伸出手指,戳着安翟的脑袋,气道:“哭什么哭?你还好意思哭?再哭,就给老子滚!”
大师兄也端着餐盘坐到了老鬼身边,赔着笑道:“师父,怎么啦?谁惹你生起了?”
老鬼重重地叹了一声,没有答话。
大师兄看了眼安翟,顿时明白了,道:“八师弟,你说你比小七还大了一岁,你怎么处处比不上小七呢?小七开腿筋,那份疼痛,可不比你差多少,人家连着三天一声不吭,更别说掉泪珠子了。”
老鬼闷着头正吃着,忽地抬头问道:“大新,你七师弟练得怎么样了?”
大师兄道:“臂筋腰筋全都开开了,腿筋还差了点火候,我想在开上两天也就够了。”
老鬼像是很满意,微微点了下头,接着闷下了头去吃东西。
安翟抹了把眼泪,冲着老鬼怯怯道:“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哭了。”
一听到安翟的声音,老鬼又来了气,刚想继续骂人,就见到小安德森的秘书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走了过来。
“老鬼先生,我找你找了一上午,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了。”
老鬼连忙起身,礼貌问道:“简妮小姐好,不知简妮小姐找老鬼是为何事?”
简妮微微一笑,道:“是小安德森先生找你,具体事务,他会跟你详谈,不过,这消息实在是太令人兴奋了,以至于我不得不提前向老鬼先生恭贺,用不了几天的时间,我想,你们应该可以登上百老汇的舞台了!”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老鬼登时便是喜上眉梢,连饭也顾不上吃,便要去找小安德森:“简妮小姐,请告诉我,小安德森先生现在在办公室吗?”
简妮双眉上扬,颇为神气道:“我想,他现在一定很迫切见到老鬼先生,因而,他一定会呆在办公室中等着老鬼先生前去找他。”
老鬼立刻迈开了双腿,走出几步,又折回了头,对大师兄道:“待会把师弟师妹们全都叫到你房间去,能上百老汇,可不是件小事,咱们必须充分准备,不能给小安德森先生丢了脸。”
简妮和师父对话的时候,罗猎便听了个差不多,只是这二人的英文说的太快,罗猎尚不敢断定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但老鬼折回头交代大师兄的话说的却是国语,因而,罗猎和安翟也都是欣喜若狂。
能登上百老汇的舞台,那确实不一般。
师兄妹们很快便聚集在了大师兄和罗猎的房间中,看得出来,每个人都很兴奋。安翟更是兴奋地坐不住,不时地溜出门外去看师父回来了没有。
最多也就是半个小时,老鬼终于推门而入。
“师父,是真的吗?”徒弟们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言词各有不一,但意思却是相同。老鬼点了点头,应道:“安德森先生跟百老汇那边早有联系,只是环球大马戏团的传统节目受场地限制而无法登台,所以才会邀请我们加入。这一次,小安德森先生计划拿出十个节目去百老汇演出,他们自己的节目有六个比较符合场地……”
甘莲禁不住抢话道:“那就是说给了我们四个节目喽?”
老鬼却摇了摇头,道:“没那么简单。”
大师兄赵大新道:“你们都别插话,让师父把话说完。”
老鬼接过二师兄汪涛递过来的茶水,呷了一口,接着道:“除了咱们,安德森先生还招募了两家华人马戏团,而且,他们的规模比咱们都要大,剩下的四个节目,将会从我们三家中择优而出。”
二师兄汪涛的脸上呈现出少许的失落,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那安德森先生也太不地道了。”
赵大新道:“就你废话多是吧,不都说了嘛,让师父把话说完再插嘴呀!”
老鬼摆了摆手,制止了两位师兄的争吵,接着道:“安德森先生能给咱们这次机会已经很不错了,若不是他,咱们能住的上这样的房间么?每天到了饭点都能吃上口热乎的吗?做人啊,要懂得感恩!”说到了感恩,老鬼特意看了罗猎和安翟一眼。
“比一比也不是什么坏事,我老鬼还有教出来的你们这几个徒弟也都是真本事,拿出来放在台面上,我想比人家也不会差了。”
老鬼说着,又呷了口茶水,轻咳了一声,接着道:“四个节目咱们也不能全占了,这样吧,咱们报三个节目上去,师父我玩一个手上的绝活,洋人们称作为近景魔术,老大的飞刀绝技也不能埋没了,这第三个嘛,荷儿莲儿,把你们的顶碗准备一下吧!”
但见师父老鬼交代完毕,大师兄赵大新问道:“师父,咱们还有几天的准备时间呀?”
老鬼放下了茶杯,回道:“还没确定,小安德森先生说,计划的百老汇演出定在的是下个月初,具体是周六晚上还是周日晚上没能确定,至于咱们华人马戏团的比较嘛,我想应该也就是这几天吧。不管哪天,咱们先准备起来总是没错的。”
赵大新又道:“师父,我还有个想法,以前练飞刀,都是三师妹四师妹跟我配合,那时候随便演演也就完了,所以三师妹四师妹不会影响了她们自己的节目,可是这百老汇的演出,我就怕……”
老鬼吁了口气,道:“大新说的倒是有道理,咱们是得把节目重新编排编排,不单要做到精彩刺激,还要做到赏心悦目,好了,我的变戏法我自己来想,另两个节目,你们师兄妹们在一块合议合议吧。”
老鬼说完,起身走了。接下来,便是由大师兄来主持,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热切讨论起来。“静一静,都静一静,我先说个原则啊!”赵大新拍了两下巴掌,令师弟师妹们都安静了下来,道:“这次能得到上百老汇的机会实在是不易,所以啊,我的想法是让大伙都能露露脸,长点舞台经验……嗯,小七,小八,就算了,他俩还没入门,只怕上了台会出乱子。”
刚听到大师兄说想让大伙都露露脸,罗猎和安翟还有点小激动,可大师兄沉吟了片刻之后,随即便将他俩给排除了,使得这哥俩的脸上顿生失望神色。
光说不练肯定不行,师兄妹几人商讨一番后,基本上确定下来了节目表演的大概形式,然后便一窝蜂地涌去了排练房。罗猎安翟哥俩自然也跟了过去。
环球大马戏团有一个大型的排练场,主要是用来马术、训狮、训虎这种西方马戏传统节目的排练,另外还有两个室内排练房,小安德森先生特意腾出了一间来给三家华人马戏团排练使用。运气相当不错,赵大新带着师弟师妹们赶到之时,那间排练房刚刚好腾了出来。
可是,刚排练开,排练房的大门再次打开,一下子涌进来了十多人。为首的是一个三十来岁操着一口地道京腔的汉子。
“谁呀?你们谁呀?不知道这场子已经被爷定下了吗?”说到爷的时候,那汉子竖起右手拇指,戳了两下自己的胸口,其神态,甚是嚣张。
赵大新立刻上前,回道:“在下是苏南彭家班,请问兄台是……”
那京腔汉子冷哼一声,道:“什么彭家班,没听说过。”转过身来,又冲着自己身后的人不无鄙夷地问道:“你们听说过吗?听都没听说过,还好意思到环球大马戏团来混饭吃?”
二师兄汪涛怒了,上前质问道:“你说话客气点,说谁是混饭吃的呢?我看你们才是……”赵大新连忙拦住了汪涛,对京腔那人再次抱拳,道:“大家都是安德森先生请来的,今后还要同舟共济,一同努力将环球大马戏团的名号打响到全世界……”
京腔汉子登时爆发出充满了嘲讽味道的大笑:“就凭你们这几个歪瓜裂枣?可拉倒吧!你们能耍出几手绝活?来,说给你那五爷听听,若是有我那家班耍不出来的,那五爷绝无二话,这场地让你们了,怎么着,试试看呗?”
那氏一族,源自于大清满族之叶赫那拉氏。叶赫那拉氏原本便是清满八大姓之一,又因出了个太后而鸡犬升天,这位那五爷名叫那铎,本是京城一纨绔子弟,其祖父在大清官拜三品,其父虽无功业,却仰仗太后提携,也混了个四品的翎顶。
三年前,其父施展人脉关系,为那铎求得了一个赴北美公派留洋的名额,可那铎哪是块学习的材料,来到了美利坚之后,依旧过着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其父怒其不争,威胁要断了那铎的生活来源,可那铎却不为所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学校退出,网罗了几个华人马戏的班底,攒出了一个那家班来。
那铎不务学业,却有着极高的语言天赋,又善于施财,结交了不少的洋人朋友,靠着这些社会关系,在美利坚合众国东海岸一带混的倒也是如鱼得水。
人家划出了道来,二师兄汪涛不堪忍受,便要应战,下面两位师妹及两位师弟也是心有不服,跃跃欲试,想跟那家班比划一番。大师兄赵大新却拦住了。“师弟,师妹,莫忘了师父教诲!”转过身来,再对那铎道:“那五爷名震江湖,那家班声名显赫,咱们彭家班甚是钦佩,这场地还是让给你们用才最合适。”说完,带着诸位师弟师妹便离开了排练房。
身后,免不了地传出来那家班众人的哄笑声。
那铎不依不饶,还在后面瞎嚷:“不是让,是献,一帮土包子,连个话都不会说!”
离开了排练房,众师兄师姐们仍旧是气愤难耐,言语间,明里暗里都在抱怨大师兄太过软弱,根本就不该将场地让给他们,亮出两手比试一番又能如何?
赵大新道:“没错,比试一番倒也简单,只是,比试完了,又能如何?”
五师兄刘宝儿道:“将他们比下去,那排练房不就是咱们的么?”
赵大新反诘问道:“那他们要是继续胡搅蛮缠呢?”
这却是众师兄师姐们没能考虑到的地方,单看那五爷的蛮横不讲理的样子,这种事他绝对能做得出来。
赵大新接着道:“即便他们不再胡搅蛮缠,咱们又能得到些什么呢?咱们的节目就可以定型了?上百老汇的事情就能确定了?我看啊,只会耽误咱们的排练时间,影响咱们的排练心情,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师兄师姐们不吭气了,个个都垂下了头来。
“师父的戏法,我的飞刀,荷儿莲儿的顶碗,这三个节目,若是论质量的话,我想还没有哪个华人马戏团能跟咱们相比。但咱们的缺点也很明显,只重节目内在,不重节目外表,在那种临时搭建的小舞台上表演还凑合,但要上了百老汇的大舞台,就会显得有些单薄,所以,咱们的排练就是要把节目的外表做起来,你们说,在哪儿找块地方不能达到咱们的目的?何苦跟他们浪费时间呢?”
四师姐甘莲道:“大师兄,不如我们去练功房吧,那边下午人不多,咱们需要的场地又不大,也影响不到别人。”
赵大新点了点头。
甘莲的提议可是苦了罗猎,安翟没有了师父在身边,而师兄师姐们不敢也不会调教安翟,因而,那安翟在练功房中就等于放假休息。可大师兄仍在罗猎的身边,一进了练功房的门,大师兄便把罗猎打发到了一角,独自去开他的臂腰腿三根筋。如今开筋对罗猎来说已经不算有多痛苦,但是,身旁却有个时而手舞足蹈时而幸灾乐祸的安翟,那罗猎的心情自然不好,有那么几次,差点就想趁着大师兄不注意的时候踢上安翟几脚。
正如大师兄赵大新所说,师兄师姐们对飞刀顶碗两个节目的质量是毫不担心,担心的只是舞台表演形式,因而,大伙排练的核心也就是出场的方式以及节目环节之间的串联方式。可是,限于人手有限,仅有的六个人要用在两个节目中,始终感觉到有些捉襟见肘,不尽人意。
获得不了满意的效果,便只能停下排练来苦思对策,可先天条件不足,任凭四位师兄两位师姐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出什么可以解决矛盾的办法来。
这时,正在一角劈着叉的罗猎忽道:“为什么不能把两个节目变成一个节目呢?”
众师兄师姐先是一怔,都觉得罗猎简直就是胡扯八道,但转念一想,大伙要的只是登台表演的机会,两个节目合并为一个节目,似乎是亏了,但却增加了节目的竞争力,而且还能解决掉人手不足的大毛病,为什么不能考虑呢?
赵大新立显喜色,道:“我这就跟师父商议去。”
小安德森先生做事的方式很是周全,他没有将三家华人马戏团召集在一起比试节目,而是带着两名助手挨个去观看这三家的节目彩排。
洋人们喜爱玩牌,老鬼投其所好,设计出来的戏法便是以扑克牌为道具,单手往空中一抓,一张扑克牌便赫然在手,扔去之后,再一抓,手中便有多出了两张扑克牌,好似那空中有着取之不尽的扑克牌一般。
最为精彩的是最后一个环节,老鬼双手在空中各抓了一把扑克牌,然后扔向了空中,扑克牌在空中飞舞,老鬼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看似在空中胡乱抓了几张,待扑克牌全都落地,亮出手上抓到的扑克牌,赫然是四张a。整个节目一气呵成且精彩纷呈,小安德森在一旁看着,不自觉的鼓掌喝彩有五次之多。
第五百三十九章 竞演
师兄师姐们呈现的节目更是精彩。老鬼同意了将两个节目合并在一起的建议,一边是大师兄在五师兄刘宝儿的配合下施展出来的飞刀绝技,另一边则是甘荷甘莲姊妹俩表演的顶碗绝技,两个节目穿插进行,紧张刺激,**迭起。
现场听不到掌声,有的只是惊呼声。末了,甘荷甘莲姊妹俩开始收碗,而大师兄也收好了飞刀,看样子像是在等着甘荷甘莲姊妹俩一块向观众谢幕。
甘荷甘莲姊妹俩突然将各自手中的一只碗扔向了空中,而五步之外的大师兄屈腿拧腰,手腕挥出,两道寒光直奔那飞在空中的两只碗而去,两声脆响,碗儿被飞刀击碎,散落在后台之上,而飞刀余势不减,‘啵’地钉在了排练房的柱梁之上。
这一手,彻底震惊了小安德森和他的两名助手。
惊愕了片刻,小安德森才有所反应,先是拍起了巴掌,然后赞口不绝道:“这才是真正的飞刀,才是真正的古老而神秘的东方功夫,若不是有实物作证,我甚至要怀疑是我的眼睛欺骗了我,老鬼先生,我为你有这样的学生而感到骄傲。”
震惊之余,小安德森并没有失去理智,赞美过后,他还是冲着老鬼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只是,我不知道,这最后一刀是不是含有运气的成分呢?换句话说,就是表演者的成功率有多少呢?”
老鬼笑道:“我想,此时你一定更想听到表演者的回答。”
小安德森将目光投向了赵大新。
赵大新施了个抱拳礼,道:“万无一失!”
但见小安德森仍有疑虑,老鬼跟着解释道:“我大徒弟的飞刀绝技,是我用小石子一颗颗喂出来的,我抛出的石子,要比这台上的碗小了太多太多,所以我大徒弟说的万无一失并非妄言,安德森先生若有疑虑,尽可测试。”
小安德森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枚五十美分的硬币出来,拿在手中向老鬼比划了一下,问道:“老鬼先生,你训练徒弟之时,用到的石子可是这般大小?”
若论直径,二者相差不多,但石子为体硬币成面,以飞刀射中石子的难度要比射中硬币小了许多,老鬼正要向小安德森解释,却听到赵大新朗声道:“安德森先生,我建议你换一枚小一些的硬币,比如,十美分的。”
小安德森耸了下肩,带着笑容调侃道:“你是在担心射坏了我的硬币并且赔不起吗?别担心,你师父的薪水很高的,我会直接从他的薪水中扣除,不用你出钱。”
调侃过后,小安德森脱去了外套,做好了投掷硬币的准备,并道:“你准备好了么?我抛出三次,能射中一次就算你赢。”
小安德森甚是狡猾,话音未落,便将手中硬币高高抛弃。
赵大新显得很放松,待硬币上升之势消耗殆尽即将下坠之时,赵大新猛然出手,一道寒光闪过,只听到‘叮’的一声,半空中哪里还能看得到硬币的影子。
小安德森呆立原地,半张着嘴巴,一动不动。
“安德森先生,你让我损失了五十美分的薪水。”老鬼神色淡然,笑吟吟和小安德森开起了玩笑。
小安德森表情极为夸张,缓缓摇头道:“不,只能说是你多损失了四十美分,我是说,不管五十美分还是十美分,都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想,我一定不会再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赵大新道:“安德森先生,你还打算将剩下的两次进行完么?”
小安德森捂着脑门,做出恼羞状,“天哪,你这是在笑话我么?好吧,我得到了这个节目,我愿意被你笑话,十遍,一百遍,每天,每分钟,都可以。噢,我的上帝,你知道我是多么喜欢这个小伙子。”
小安德森对这两个节目做出了极高的评价,但能否入选到百老汇演出的四个节目名额,小安德森却只是用很有希望认真考虑等模糊词汇进行搪塞。
这是洋人的习惯,在做出最终决定之前,不会把话说死,但从小安德森的表现看,这两个节目基本上可以确定入选。
送走了小安德森和他的两位助手,众师兄师姐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老鬼虽然仍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眼角处却多了几道鱼尾纹,很显然,他也是相当高兴。
大师兄一把操起了罗猎,二师兄配合默契,顺势抓住了罗猎的两只脚踝,而五师兄六师兄心领神会,一个站到了大师兄对面兜住了罗猎的屁股,而另一个则托住了罗猎的双肩。
“一,二,三……”
四位师兄齐齐发力,将罗猎抛了起来。落下,再抛,再落,又抛……师兄们的欢笑声夹杂着罗猎欢快的惊呼声,使得一旁的安翟又兴奋又羡慕。
“好了,切莫得意忘形,事情没到水落石出,变数依旧存在。不过即便落选,咱们也没什么好遗憾的,能超过咱们这个飞刀顶碗合二为一节目的,那必然是精品中的精品。”
老鬼嘴上依旧谦虚,但神色之间却表现出那种精品中的精品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意思。
罗猎立了大功,理当受到奖赏,当大师兄问道罗猎想要些什么奖励的时候,一旁安翟不住用眼神及表情示意罗猎,要好吃的。
“嗯……我想要一柄属于我的飞刀。”罗猎的回答使得安翟大失所望,恨恨地剜了罗猎一眼,然后将脸转向了一边。
“你还小,基本功还不够扎实,这飞刀……”大师兄看了眼师父,师父老鬼却回了一个不置可否的神态,大师兄无奈,只能自做决定:“要不,你换个要求好么?”
“可是我就是想要一柄属于我的飞刀。”罗猎的声音有些怯弱,但透露出来的意思却是极为坚定。
“听我说啊,小七,这飞刀呢,大师兄答应你了,但打造一把好的飞刀却是不容易,尤其是在这洋人的国家,上哪儿才能找得到好的铁匠呢?这样吧,等我……”
罗猎撇了下嘴,摇头道:“我现在就想要一柄属于我的飞刀。”
飞刀可不同与其他兵刃,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长一分或是短一分,重一厘或是轻一厘,似乎影响并不大,可是飞刀却完全不同,习飞刀者,必须反复掂量自己手中的飞刀,待到练成时,那一套数柄飞刀的长短、宽窄、厚薄以及轻重全都得保持一致,否则就会有差之毫厘谬以人命的危险。
赵大新所用的飞刀一套十二柄,长四寸,重一两八厘,之所以会比江湖练家子所使的飞刀要长一些重一些,全都是为了表演的效果,短了,观众们看得不清楚,轻了,扎在木板上的效果不够刺激。
这十二柄飞刀跟了赵大新快十年了,那可是他吃饭的家伙,少了一柄都会心疼地吃不下饭。
老鬼看到大徒弟的为难,不禁提醒道:“师父不是还送了你一套么?你又从来不用,不如拿来送了你七师弟吧。”
赵大新道:“可是,师父,那套飞刀并不适合表演啊!”
老鬼轻叹一声,道:“等他能登台表演,还不是几年后的事情?谁让你夸下海口来的呢?拿出来给你七师弟,先让他熟悉一下手感,等成年定型了,再给他打造新的就是了。”
赵大新虽有些舍不得,但师父发话,他也只能点头答应:“那好吧,咱们这就回房间拿去!”
距离晚餐还有些时间,老鬼带着安翟先走了一步,其他几位师兄师姐也是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罗猎充满了憧憬,跟着大师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大师兄的行李不多,也就两个箱子,打开其中的一只,大师兄拿出了一个表面已经磨得极为光滑犹如文玩被盘出了包浆一般的黄牛皮皮套。
在交到罗猎手中的一瞬间,大师兄却猛然缩回了手,道:“小七,在得到这套飞刀之前,你必须对天发誓。”
“发誓?”罗猎的双眼死盯着大师兄手中的那个皮套,他知道,皮套里面装着的一定是刚让他产生梦寐以求情绪的飞刀。“大师兄,你要我发什么誓言呢?”
“你必须发誓,不得以……”刚说了个开头,赵大新却犹豫了,沉吟片刻后,道:“算了,你的将来也不是我赵大新能够决定的。”
将装着飞刀的皮套交到了罗猎的手中,赵大新想了下,还是补充了一句:“小七,答应大师兄,将来一定要做个好人!”
罗猎郑重点头,接过皮套,抑制不住兴奋,慌忙打开。里面并排插着六把飞刀,比起大师兄的来,要短小了许多,也薄了许多。
“大师兄,这六把飞刀都是给我的吗?”罗猎从皮套中抽出了一把,房间没开灯,窗户透过来的光亮也不怎么明亮,但刀刃间还是闪烁出了一丝寒光,“大师兄,这把飞刀怎么比你的要小那么多呢?”
赵大新犹豫了一会,才道:“大师兄的飞刀是用来表演节目的,但师父传下来的这套飞刀,却是用来杀人的。”不由一声叹息后,赵大新又道:“这六把飞刀都饮过人血,小七,你怕了么?”
罗猎摇头道:“我猜,它们饮的都是坏人的血吧!”
赵大新略显安慰,道:“没错,师父的师父,便用它来惩处坏人,传到了师父手上,这六把飞刀也没少沾了坏人的鲜血,后来,师父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用了,就把飞刀传给了我。”
罗猎好奇道:“那大师兄用它杀过坏人吗?”
赵大新漠然摇头。随后道:“大师兄胆子小,不敢杀人。”
飞刀封存虽久,但刀刃依旧锋利,罗猎把玩时,一不小心竟然割破了手指,不由惊呼了一声。
赵大新急忙攥住了罗猎的手腕,带去卫生间先用自来水冲洗了伤口,然后回到房间取出了创伤药,为罗猎上了药并包扎了起来。“你看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痛不痛啊?”
罗猎刚想笑着说不痛,但忽地上来了顽劣之心,于是便龇牙咧嘴喊着痛,并央求道:“大师兄,我都受伤了,明天能不要练功么?”
赵大新不由笑开了,道:“大师兄看在你有功劳的份上,就答应你明天不用练功了,明天啊,大师兄带你做个游戏。”
毕竟年纪还小,心中虽已立下练好飞刀超过大师兄的决心,却也经不起眼前偷懒的诱惑,听到大师兄一本正经的许诺,罗猎是更加开心,这一夜,自然也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大师兄果然没那么早叫罗猎起床,直到该吃早饭了,出去练功回来的大师兄才将罗猎叫醒。吃完了早餐,大师兄便带着罗猎出去了。
“咱们啊,今天去游泳!”
之前在老家的时候,一到夏天,罗猎的每一个周末几乎都是泡在河流中,因为,听到大师兄说去游泳,罗猎高兴的差点跳了起来。
环球大马戏团所在地的后面便有一个水汪,洋人们似乎不怎么习惯在这种环境中游水,而周围也很少有华人居住。
那片水汪虽然清澈明净,却几无人迹。到了岸边,罗猎迫不及待脱去了衣裤,双脚轮番踢出,甩掉了鞋子,然后扑通一声便扎进了水中。
大师兄似乎并不打算跟着下水,而是坐到了岸边,静静地看着罗猎在水中折腾。
“小七,过来。”眼看罗猎扑腾了好一会,大师兄叫住了罗猎,待罗猎来到了岸边,问道:“你憋气能多久啊?”
罗猎抹了把脸上的水,扭头看了眼这片水汪,回道:“两口气,能游到对面。”
大师兄笑道:“不用游,就是单闷水。”
罗猎摇头道:“没试过。”
大师兄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短香来,又拿出了一盒火柴,抽出了一根短香,在中间部位掐了个印迹。
“我测算过,这一支香大概能燃个五分钟,你若是能闷水闷到香燃一半的话,大师兄会有额外的奖励,要不要试一试?”
罗猎来了兴趣,回道:“试就试。”
一支香可以燃烧五分钟,燃到一半,也就是两分半种。一般人憋气也就是大半分钟,能憋到一分钟以上的,都是正儿八经的练家子,即便是成名的练家子,想憋气憋到两分半钟,都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除非是那些整日与水打交道的渔民。
罗猎第一次只闷了半分钟,不服气,再来一次,也就多了十秒不到。赵大新很是耐心地教了罗猎正确闷水的办法,罗猎虽然进步很快,但最终也就是勉强超过了一分钟。
教罗猎练习闷水并不是赵大新无聊或是心血来潮,发射飞刀时需要凝神静气,若是气息不稳,必然影响到飞刀准头,而练习闷水,锻炼肺活量,正是保证平稳气息的一个基础性手段。
“还不错,当初大师兄练闷水的时候,肚子都喝饱了,也没能撑到一分钟。”
赵大新的这句话明显是为了鼓励罗猎,因为他正属于最能憋气闷水的那种人,祖祖辈辈都是靠海吃饭的渔民,而他,一头扎进水中,能在水下至少呆上个五分钟。
罗猎听了大师兄的话,显得很高兴,他一心想要超过大师兄,因而,每每听到他比当年的大师兄还要强一些的时候,总是会开心一阵子。
“好了,上来吧,过几天大师兄再带你来游泳,但你也记住了,没有大师兄的允许,你自己可千万不能偷着跑来游泳,大师兄跟你说啊,在这儿游泳,是需要办证的,小孩子一个人来,会被洋人警察抓走的。”
罗猎信以为真。
回到了大马戏团,一天没跑步没做俯卧撑更没有开筋的罗猎居然觉得浑身不适,于是仰起脸来跟大师兄商量道:“大师兄,我能跑几圈活动活动吗?”
大师兄顿时开心起来,道:“当然可以。”
赵大新的开心并不只是因为罗猎主动练功,因为他看得出来,只是游泳,其活动量不够大,却刚好引发了罗猎身体上的想消耗能量的需求,用行话来说,那就是罗猎的身子已经练开了。
十三岁多才练开了身子,有些晚,但又不算太晚。若是等到了十六七岁,恐怕就算练开了身子,也难成大器。
从开始练功,到练开了身子,罗猎所用时间不过十天。算不上是很优秀的一个结果,那种有天赋的孩子,三五天便可以练开了身子,但也不算差,总体上来说算是中等偏上,资质是有一些,只是开始练功时稍微晚了一些。
但相比安翟来,罗猎那就好的没谱了。安翟的十根手指头,到如今还没能完全开了筋。师父老鬼整日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见过笨的,可真是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安翟资质平平,还不肯用功,只要师父稍有不注意,他必然偷懒。
因为要准备演出,老鬼不可能把时间都用在盯住安翟练功的事情上,因而,给了安翟偷懒的机会。扒着窗户,看到罗猎正在下面跑圈,安翟跟师父耍起了小聪明,说是想到下面操场上跟罗猎一块跑几圈步,并解释说,自己之所以那么笨,主要就是因为自己身上的肉太多。
老鬼正在思考怎么样才能将他那个节目演的更精彩,于是也没多想,便同意了。
安翟溜下楼来,却没去操场上跟罗猎一块跑圈,而是晃悠到了餐厅后面的厨房,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捞上两口好吃的。结果,在楼下拐弯处,顶头遇见了那五爷那铎。
“哟,这不是那什么什么彭家班的小胖子吗?过来,给五爷我磕个头,五爷赏你两块糖吃!”那铎说着,还真就摸出了两块洋人生产的牛奶糖来。
这可是安翟的最爱哦!
但那铎显然是小看了安翟。
“哟,这不是什么什么那家班的那小五吗?来,给你家安爷磕个头,安爷赏你个屁吃!”
安翟学着那铎的口吻,回敬了那铎一句,当然,鬼精的安翟肯定不会站着把话说完,话说一半的时候,这家伙已经转身跑开。
那铎哪里受得了这番羞辱,爆了声粗口,加快步伐,向安翟追来。
安翟个矮腿短,根本跑不过那铎,但好在人小灵活,利用快速转向,多次躲过了那铎那双即将抓住自己的爪子。
人在情急之下不及思考,只能依靠潜意识里的东西,安翟在遇到紧急之时,想到的必然是正在跑圈的罗猎。
“罗猎,救我!”
安翟左一拧右一闪地向操场上的罗猎奔了过来。
好兄弟有难,罗猎必然出头,于是,罗猎停下了脚步,挡住了追来的那铎。“大人欺负小孩,丢不丢人?害不害臊?”
有了罗猎的帮衬,安翟也不跑了,躲在罗猎的身后,大口喘着粗气,接着罗猎的话损道:“我那小五就从来没有害臊嫌丢人的时候!”
那铎虽然贵为班主,但身上一点能耐都没有,只是靠着他那点人脉和能吹会侃的一张嘴才攒起来的班底。也就这么一通快跑,竟然累的那铎只顾着喘气而无法回嘴这对哥俩。
便在这时,一直在操场外看着罗猎的大师兄走了过来。
“那五爷,您这是怎么啦?怎么跟两个孩子置起了气来呢?”尚有五步之远,赵大新便冲着那铎抱拳施礼,待来到那铎身前时,一把将罗猎带着安翟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我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那铎喘过一阵粗气后,总算能说出了话来,手指着赵大新的身后,气道:“好你个彭家班,护短是不?想仗着人多欺负人是不?”
赵大新规规矩矩抱起双拳微微欠身,赔礼道:“彭家班从来不会护短,七师弟,八师弟,给那五爷赔礼道歉!”
那铎头一昂,辫子一甩,冷哼一声,道:“用不着!这笔账先记下了,早晚有一天双倍讨还!”转身之前,那铎狠狠地瞪了刚从赵大新背后钻出来准备给那铎赔礼道歉的罗猎和安翟。
那铎离去之后,赵大新询问道:“八师弟,你是怎么招惹上那五爷的?”
安翟委屈道:“我想跟罗猎一起练跑步,可刚下了楼就遇上了那个姓那的,他叫我给他磕头,说给他磕了头就给我奶糖吃,我没搭理他,他便要打我,我就向罗猎这边跑来了。”
赵大新道:“做的不错,以后啊,见到他躲远点,那不是个好人!”
那铎只是对付罗猎安翟二人便已无胜算,再有赵大新帮忙,若是硬来,必然吃亏,因而才撂下一句勉强保住脸面的话,悻悻然回去了。
这口气自然是咽不下去的,堂堂一朝廷重臣的后代,居然被一个小屁孩给羞辱了,这要是传出去,他那五爷的颜面何在?回到了自己的地盘,见到了班中帮手,那五爷来了底气,便琢磨着该怎么找茬并把刚才失去的面子给挣回来。
到了午餐时间,那五爷带着自己的人,没着急打饭,而是猫在了餐厅一脚,只等着彭家班的人来到。但见老鬼在前,赵大新随后,带着几位师弟师妹走进了餐厅,那铎一个眼神使出,身边便冒出一人,径直向彭家班的人走去。那人瞄着的自然是小胖子安翟。
安翟也是活该,那么多人,他非得走在最后最边上,结果被那铎的手下瞅准了机会,脚下一个绊子,手上再那么一推,将安翟放倒在地的同时,自己也装作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地上。安翟个小,重心低且皮糙肉厚,摔了一跤倒也无所谓,骨碌一下便爬了起来,可那铎的手下却哀嚎了起来,说是安翟绊倒了他,摔伤了膝盖骨,必须去医院做检查并赔偿医药费。
老鬼闯荡江湖多年,早已练就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那铎手下虽然是从侧后方追来,走在前面的老鬼亦有觉察,虽没来及出手阻拦,却也将整个过程尽收眼底。
这分明就是故意找茬么!老鬼心中有气,可顾忌到自己乃是前辈,若出手干涉晚辈之间的矛盾,恐怕有**份,于是便向赵大新使了个眼神,然后领着罗猎安翟哥俩继续往前。
那铎带着一帮人涌了过来,将彭家班六位师兄妹围了起来。
“撞伤了人还想一走了之?休想!”那铎有了一众手下在身后,底气十足,甚是嚣张,他直接冲到了赵大新面前,不无挑衅意味并学着洋人的习惯竖起了中指:“想打架是不?我那五爷奉陪到底!”
二师兄汪涛忍无可忍,冒出头来回敬道:“单挑还是群殴,你划个道出来!”赵大新喝住了汪涛,转而向那铎道:“孰是孰非,大家有目共睹,那五爷不念在你我均是环球大马戏团雇员的份上,却一再相逼,用意何在,赵大新实在无法理解。”
“我呸!”那铎斜着眼歪着嘴,冲着赵大新的脚下呸了一口,嚷道:“少拿环球大马戏团的名号来压我,你丫信不信?惹怒了五爷我,赶明天分分钟让你丫的彭家班卷铺盖滚蛋!”
赵大新道:“那五爷好大的口气,只是赵某依稀记得,好像安德森父子才是环球大马戏团的老板,你那五爷……”赵大新没把话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却将没说出口的下半句给表达了出来,你那五爷算是哪根葱啊?
那铎冷哼一声,半昂着头,脸上尽显不屑神情,右手竖起拇指,戳着自己的胸口,道:“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实话跟你说清楚喽,安德森先生一直想到咱们大清打响名号,只有我那五爷能帮得了安德森先生,我要是说句话,安德森先生能不给三分薄面?好在五爷我宽宏大量,不想让人说我那五爷欺负你们这种小班子,这样吧,把那个小胖子叫过来,给我那五爷磕三个响头,这事就算掀过去了!”
那铎所言,并非吹擂,赵大新也是早有耳闻。按国人的思维习惯来理解,安德森既然有求与那铎,那么势必会给那铎几分面子,在获得前往大清演出通行证与开除彭家班的两件事中做比较,显然是前者更加重要,因而只要那铎提出开除彭家班的要求,那么安德森先生必然要忍痛割爱。
可是,赵大新根本不搭这一茬。
挑衅面前可以忍让,受点委屈息事宁人这也是师父老鬼的一贯作风,但若是为了点利益而委屈求全,却是彭家班全体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那五爷不必欺人太甚!”赵大新也是上了怒火,剑眉之下,两道目光也犀利起来。
“彭家班行走江湖,讲的是一个道义,从不欺负别人,但也不乐意被人欺负。那五爷苦苦相逼,我彭家班一再退让,可如今让无再让,也只好悉听尊便。走,我们去吃饭,他那五爷爱咋地咋地!”
赵大新带着师弟师妹选择了再次忍让,可是,那铎的那帮手下却不肯放过,围成了一个圈,就是不让彭家班师兄妹们走出去。
双方难免推推搡搡,眼看着一场冲突就要发生。
便在这时,简妮小姐适时出现。
“噢,我的天哪,你们在做什么?”简妮小姐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走过来,冲散了人群,并通知道:“那先生,中午一时整,小安德森先生要召集你们华人马戏团开个会,地点在排练房,请带上你们竞选节目的全体参演人员准时参加。”
又对赵大新道:“噢,老鬼先生的徒弟,也请你转达老鬼先生,希望你们不要迟到。”
有简妮小姐在场,冲突自然是烟消云散,那铎带着手下人散开了,而赵大新也带着师弟师妹回到了师父老鬼的身边。
“师父,简妮小姐通知说,下午一点钟,小安德森先生召集大家开会,我想,应该是宣布入选节目吧。”饭桌上,罗猎和安翟已经为大伙打好了午餐,赵大新坐下来后,没再提那铎的事情,先说了简妮小姐的通知。
老鬼点了点头,道:“我听到了。”
甘莲耐不住性子,忍不住问道:“师父,你觉得咱们的机会有多大?我总担心,那家班的人会在背后使坏。”
老鬼轻叹一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已经尽力了,能不能得到好结果,也只能是听天由命吧!”
赵大新道:“安德森父子创建了那么大的一个马戏团,若是做不到公正公平的话,我想他走不到今天,师弟,师妹,别多想了,抓紧时间吃饭吧!”
下午一点钟的这场会,不单是赵大新猜中了内容,另两家华人马戏的班子也猜中了内容。
三家华人马戏班子中,那铎的那家班最大,总人数有六十来人,另一个叫做胡家班的也有二十多近三十人。
胡家班进驻到环球大马戏团之前便听说过安德森先生很想开拓大清朝的市场,故而跟那铎多次商谈,因而,以进到环球大马戏团来,便紧紧的抱住了那铎的大腿。
百老汇演出一事,小安德森先生决定从计划中的十个节目中拿出四个给华人马戏班,这一点,那铎只能接受。但这四个节目,那铎早有分配,他那家班占三个,另一个则让给一向听话的胡家班。而最晚加入到环球大马戏团来的彭家班……哼哼,这么不懂事,那就让他们吃屎去吧!
那铎好几次跟小安德森先生谈过节目选择的事情,每一次都有意无意地抬出了他跟老安德森先生有关开拓大清朝市场的交易,而小安德森先生每一次都是笑吟吟听完并表示会认真考虑那铎的建议,这使得那铎对节目分配颇有信心。
一点差十分,三家马戏班已经聚集在了排练房,但小安德森先生尚未现身。
那铎又寻到了羞辱彭家班的机会。
“哟,彭家班也来了哈,其实,你们来不来也无所谓,反正你们也就是个陪衬。”那铎的话使得那家班和胡家班的人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老鬼一言不发,带着众徒弟来到了排练房的一个角落。
那铎不依不饶,靠了过去,继续羞辱道:“你们为什么不到那边去呢?哦,知晓了,那边有镜子,你们啊,是害怕看到了自己这副歪瓜裂枣的尊容,便更加没了自信,对么?哈哈哈……”
老鬼双目微闭,以此神态来告诉众徒弟,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那铎未达到预期效果,眨巴着两只三角眼正琢磨着下一步该如何挑衅之时,小安德森先生带着简妮以及另外两名助手推门而入。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很高兴看到你们能够按照通知准时参加此次会议。”小安德森面带笑容,而笑容中又透露着严肃,他做了个手势,身边立刻有助手将他的开场白翻译成了国语。
助手翻译完毕,小安德森接着道:“不会占用大家多长时间,召集你们来,主要就是宣布参加百老汇演出的节目评选结果。”
这已是大伙预料之中,故而无人惊诧,但所有人还是不约而同地打起了精神。
“入选的第一个节目是那家班的口吐莲花,这个节目不论是创意还是编排以及呈现出来的舞台效果,均为上乘,我相信,将此节目带到百老汇的舞台,一定能够给观众们带来不一样的感受!”小安德森先生宣布完,不等翻译开口,率先鼓起掌来。
那铎甚是得意,那家班的口吐莲花这个节目可谓是他们的看家节目,但凡演出,台下观众无不欢呼喝彩。
助手在众人的掌声中完成了翻译,小安德森先生接着宣布道:“第二个入选的节目是胡家班的杠上飞人,此节目惊险刺激,彰显了表演者的精湛技能,我想,它一定能获得百老汇观众的如潮掌声。”
大伙对胡家班的恭贺掌声中,那铎虽心有不爽,但也能接受,毕竟这仍旧在事先安排之中,接下来的两个节目,理应是自己那家班的了。
“第三个入选节目我必须说,这是我看到过的最精彩的一个近景魔术,用国语说,叫变戏法,它展现出了令人震惊的东方技巧且融入了充分的西洋文化,使我不得不用叹为观止来表达我的印象。恭喜表演者老鬼先生,我想,你一定会给百老汇观众们留下一个难以忘怀的夜晚!”
小安德森走向了老鬼,先跟老鬼握了手,然后再鼓起掌来,只是,除了彭家班师兄弟们,响应者甚是寥落。
小安德森似乎并不在意众人的反应,他步履轻快,重新来到了大伙面前,宣布了最后一个入选节目:“请原谅,对这个节目,我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描述,我想,每一个看过它的观众在未来很久很久一段时间都无法将它忘却,甚至会牢记一生……”
第三个节目给了老鬼,这已经出乎了那铎的预料,不过,转念一想,又不禁对小安德森先生充满了敬佩,一个洋人,居然有着东方智慧,还知道在三家华人马戏班中搞平衡。好吧,暂且让那老东西先嘚瑟嘚瑟,等老安德森先生回来的时候,五爷我一定要求老安德森先生将那老东西的彭家班给开除了!
这么念叨着,就听到小安德森先生将入选的第四个节目夸上了天。那铎一扫颓态,重新得意起来。那家班一共报了四个节目,个个精彩绝伦,如今已经入选了一个,那么剩下的三个节目中,真不知道是哪一个那么合乎小安德森先生的口味,给予了那么高的评价。
“恭喜彭家班,恭喜老鬼先生和他的徒弟们,你们编排的这个飞刀射碗的节目不单入选了四个在百老汇表演的节目,而且,还被评选为这次演出的压轴表演节目。”
小安德森不顾众人反应,再次走向了彭家班,先是拥抱了老鬼,然后是大师兄二师兄……就连罗猎安翟也没有落下。
那铎登时傻眼。
十分钟之前,他还信誓旦旦地跟众人打包票说,四个节目他那家班必须包揽三个,剩下的一个,看在胡家班班主的面上,可以放给胡家班。
可十分钟之后,他那家班和胡家班合在一块也不过跟人家彭家班打了个平手。平手都算不上,因为人家彭家班落了个压轴,一个压轴顶半场,也就是说,他那家班的口吐莲花和胡家班的杠上飞人合在一起都抵不过人家彭家班的一个飞刀加顶碗的节目。
天理何在?
这让那五爷的脸面往哪儿放?
就问小安德森,你老子想开拓大清市场的梦想还想不想实现了?
第五百四十章 苦练
但这些愤恨和质疑,那铎也只能深藏在肚子里,环球大马戏团是人家安德森父子的,不给小安德森面子,就等于不给老安德森面子,那铎还没傻到这种程度。他需要隐忍,需要找寻机会,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只要冷静下来,就一定能想到办法并寻到机会,一举将今日失去的脸面给找回来。
小安德森办事很利索,宣布完四个入选节目后,对大伙勉励了一番便宣布散会。
那铎一秒钟都不愿意停留,第一个走出了排练房。
彭家班处在排练房的最里一角,自然也是拖到了最后才离开,待其他人都走出排练房时,甘莲不由得欢呼了一声,却被老鬼以眼神严厉制止。
大师兄赵大新道:“莫要得意忘形,师妹,小心小人背后使坏,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不得单独外出,即便在团里,也要结伴而行。”老鬼对赵大新的安排甚是满意,微微点了点头。
一晃数日安然度过,那铎就像消失了一般,再也没在彭家班师兄妹们的面前出现过。赵大新带着师弟师妹们对节目反复推敲磨炼,将每一个环节的每一个细节都做到了极为完美。
老鬼也把自己的节目调整了几个细节处的表演形式,使得整个节目看上去更加流畅。
那家班和胡家班也没闲着,毕竟,能登上百老汇大舞台的机会并不多,这次若是把握不住的话,那么,下一次还能不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实在难说。
在众人的殷殷期盼中,登台百老汇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百老汇大道以巴特里公园为起点,由南向北纵贯曼哈顿岛,全长达25公里之多,而艺术家们梦寐以求的百老汇大舞台其实是多达十余家分布在百老汇大道中间地段的剧院总称,这些剧院因位置不同,又有了内百老汇和外百老汇之分。
内百老汇的剧院上演的全都是一些经典的热门的以及商业性极强的剧目,而外百老汇的竞争性比不上内百老汇,于是对一些实验性的新鲜的名气尚未打响的剧目剧团有着较强的包容性。
环球大马戏团的演出,自然是在外百老汇的一家名叫内德兰德的剧院之中。
单纯从赚钱的角度讲,环球大马戏团并不需要登上百老汇的舞台,它在布鲁克林的基地有一个可以容纳五百观众的演出场,每天晚上的演出都能坐满了观众,到了周末,更是一票难求。
另外,环球大马戏团还会组织赴外地演出,所到之处,无不轰动。但安德森父子却始终认为马戏也是一种艺术,但凡艺术,若是不能登上百老汇的舞台,那么就相当于没有真正登上艺术的殿堂。因而,这场演出,对环球大马戏团来说并非求财,而只是求名。
确定演出之后,环球大马戏团和剧院便联手进行了各种形式的宣传,名气摆在那儿,定下的票价也很合理,因而,整个剧院近千张票在演出前三天便销售一空。
罗猎和安翟虽然没有登台机会,但老鬼想让这哥俩多见见世面,于是跟小安德森商量,将他俩也带到了百老汇的内德兰德剧院。
不过,剧院的后台管理相当严格,非演出人员决不能入内,就连小安德森先生也被拦在了外面。
后台进不去,剧院中又没有座位票,罗猎安翟哥俩只能在剧院后台一侧的储藏间附近呆着,在哪儿,能看到登台表演的演员匆匆而过,却根本看不到舞台上的演出情况。
“还不如留在家里练功呢。”罗猎实在觉着无趣,禁不住发了声牢骚。
“才不要呢,我宁愿呆在这儿闷死,也不愿意回去练功。”安翟扣了块墙皮在地上画了四横四竖的一个格子,然后再从墙上扣下了几块墙皮,掰成了数个小块,摆在了方格的底线上:“罗猎,下棋不?”
罗猎摇了摇头,道:“你自己玩吧,我又下不过你,我还是练练功好了。”
安翟一个人却也能玩个不亦乐乎,自己跟自己下棋不说,嘴巴里还嘟囔着:“罗猎,你这手棋下得真臭……罗猎,输了吧?投降吧!……”他这是一人扮演了两个角色,说扮演的罗猎臭棋不断,连输了三盘。
罗猎也只是笑笑,继续压腿劈叉或是俯卧撑。
演出已经开始,第一个节目属于垫场,内德兰德剧院派出了自己排练的歌舞节目,罗猎安翟虽然看不到舞台上的表演,但剧院的声音却是能听得清楚,这哥俩在歌舞表演中分明听到了观众们的哄笑声。
垫场节目结束后,属于环球大马戏团的表演时间到了,而这时,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哭哭啼啼地向罗猎安翟这边走了过来。
小女孩年纪应该跟罗猎差不多,身上穿着的演出服尚未脱下。
“你怎么啦?为什么哭了?”罗猎也数不清楚为什么,他只看了这个小姑娘一眼,便产生了浓浓的亲切感,似乎这个小姑娘在哪里看到过,而且相处地非常愉快。“别哭了,我爷爷说,小孩子经常哭会影响视力的。”
小姑娘抹着眼泪回应道:“可是,我的第一次演出就被我搞砸了。”
罗猎想起了刚才节目中观众们的哄笑声,想必便是这小姑娘出的糗才引发的。“失败是成功之母,做任何事情,要想成功就必须经受得住失败。”
小姑娘的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有人陪着说话,注意力很快就从刚才失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噢,天哪,我居然没看出来你是一个东方男孩,你的英文说的真好,欺骗了我的耳朵。”
罗猎道:“是的,我是一个华人,你不会向其他人那样,看不起我们华人吧?”
小姑娘夸张道:“噢,怎么会呢?我妈妈说,没有华人,我们的铁路就不可能那么快修好,而我,也不可能从遥远的西海岸来到纽约。”
罗猎腼腆笑着,道:“可是,我并没有参与到铁路的修建中。”
小姑娘咯咯咯笑开了,道:“你真幽默,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罗猎道:“我的中文名叫罗猎,席琳娜给我起了一个英文名,叫诺力。”
小姑娘突然一怔,问道:“席琳娜?哪个席琳娜?她的全名叫什么?”
罗猎耸了下肩,道:“我只知道她叫席琳娜……”
话刚说了一半,远处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艾莉丝,艾莉丝你在哪儿?”
小姑娘连忙应道:“琳达老师,我在这儿呢!”
远处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向着这边招了招手,道:“艾莉丝,就你一人没卸妆了,大家还在等着你呢!”
艾莉丝应道:“知道了,我这就过来。”说着,冲那女人扮了个鬼脸,而后又对罗猎道:“我叫艾莉丝,很高兴能认识你,诺力,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
罗猎刚想伸手跟艾莉丝握下手,可艾莉丝已经转身跑开了。
环球大马戏团的演出可谓是相当成功,单从剧院中传出来的掌声就可见一斑,演出越是到后面,节目是越发精彩,而观众们的掌声则越发热烈。
艾莉丝走后,罗猎继续练功,而且越练越是专注,而安翟则继续玩他的石子棋,哥俩没注意,师父老鬼已经演出完,而师兄师姐们开始了本场演出的最后一个节目。
节目排练了很多次,绝无失手可能,剧院中观众们被精彩表演所吸引,只有阵阵惊呼,却很少听到掌声,直到最后大师兄以单手发射出两枚飞刀击中了半空中的两只碗儿,观众们在短暂的震惊过后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那掌声,就连后台边上的罗猎安翟都被惊到了。
整场演出结束后,剧院老板,来自于东部欧洲的内德兰德先生激动万分,紧紧地握住了小安德森的双手,强烈要求跟环球大马戏团签署一份长期合作的合约,并点名要将彭家班表演的最后一个节目做为合作的保留节目,每次演出,必为压轴。
小安德森显示出了一个商人的狡猾,他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跟内德兰德说,他父亲尚未回来,而马戏团的所有大事,必须跟他父亲商议后才能定夺。
小安德森很清楚,环球大马戏团的此场演出必然是一炮打响,别的不敢说,彭家班的那个节目一定会成为纽约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节目的主演赵大新也一定能成为一名气响彻全城的大明星。
他现在急需要做的并不是跟内德兰德先生谈合约,而是应该立刻跟彭家班跟赵大新签下一份长约,只要能长久拥有彭家班的所有权,那么,和哪一家剧院达成长期合作的契约不过是谁开出的条件更加优惠而已。
内德兰德也是个成功的商人,小安德森的这点狡猾心思他当然看的明白,只是人家要待价而沽,自己也只能和其他剧院公平竞争,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当初为何只是抱着尝试的心理而跟环球大马戏团只签了一场演出的合约。
小安德森摆脱了内德兰德的纠缠,赶紧找到了老鬼,此时,环球大马戏团的演员们已经卸完了妆,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登车返回
“不,老鬼先生,让他们先回去,你和你的徒弟们留下来,我想带着你们浏览一下纽约的风光。”
老鬼随便眨巴下了眼皮,便明白了小安德森的用意,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老鬼不想在接下来的新合约的谈判桌上落了下风,于是便婉拒道:“小安德森先生,你看,天色已晚,而且孩子们演出完很是辛苦,需要早点休息,要不改天再浏览纽约风光,你看好不好呢?”
小安德森也觉得自己有些着急了,于是便退了一步:“那这样吧,我专门给你们安排了几辆车。”
这倒是可以,老鬼点了头,跟那家班胡家班的人挤在一块,确实有些让人恶心。
师兄妹正准备上车,赵大新猛地一拍脑门,喝道:“我怎么把小七小八两人给忘了呢?”也难怪,大伙演出如此成功,直到眼下仍处在极度兴奋中,脑子里全都是演出时的片段以及场下观众们的种种表现,谁还能想得起罗猎安翟来呢。
好在罗猎安翟一个练功一个玩棋都甚是专注,并没有觉察到后台已经空无一人,当赵大新找到他们两个的时候,后台的灯仍旧亮着。
“你俩……”赵大新是既宽慰又生气。宽慰的是罗猎,虽然没有别人看着,却仍旧没忘了练功,生气的自然是安翟,真是马尾提豆腐,怎么都提不起来。
坐车再一次经过布鲁克林大桥。这已经是第三次经过这座大桥了,第一次是步行,震惊于此桥的雄伟壮丽,第二次是坐车从布鲁克林赶去百老汇,心思全都在了演出上,没有谁还会关心大桥的风景。
但这第三次完全不一样了,演出的成功使得大家都意识到,这一次的百老汇之行虽然是第一次,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也许他们将来的主要表演场所便在百老汇而不是花球大马戏团位于布鲁克林的基地。
再一次经过这座大桥的时候,众人便有了些许已然征服了这座大桥的感觉。
坐在车中,小安德森可没有心情去欣赏布鲁克林大桥的风景,他满心所想的是如何才能以一份长约拴住老鬼和他的徒弟们。
跟老鬼相处不多,而老鬼的表现也始终让小安德森没有把握,因而,小安德森在车中却是越琢磨越是心中没底,最终耐不住,向老鬼发出了邀请。
“老鬼先生,就今晚,对,就今天晚上,等我们回到基地,到我办公室,我们谈谈下一步的合作,可以吗?”
老鬼淡淡一笑,道:“安德森先生,我很欣赏你的坦诚,请你放心,我对你父亲有过承诺,我们华人做事,讲究的是一诺值千金,有时候,承诺甚至比合约还要管用。当然,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这样吧,今晚上我们师徒几个商量一下,我想,他们可能会有向小安德森先生提出一些合理要求的想法,所以,我认为明天找个时间再来商谈比较合适。”
小安德森未显失望,反倒显得有些兴奋,道:“谢谢老鬼先生,那咱们一言为定,明天上午,我会在办公室一直等你。”
回到了宿舍,师兄师姐们全都聚集在了赵大新和罗猎的房间中,新合约该如何签,虽然最终还是要听师父的,但师父既然发了话,让大伙充分商讨,于是,大伙还是七嘴八舌地说了好多,不过,所提出的等等,均是些无关痛痒的条件。
赵大新笑道:“咱们能有这个成绩,七师弟功不可没,说吧,七师弟,你想提个什么样的要求?”
罗猎认真想了想,道:“今后的演出都要带上我和安翟,还有,以后的演出还要在那家剧院。”
赵大新疑道:“为什么?在哪家剧院演出很重要么?”
也不知怎么的,罗猎的脸颊突然间涨得通红。
赵大新道:“怎么了?不好意思了?没关系,说出来嘛,只要理由充分,我想,师父一定会支持你的。”
罗猎支支吾吾不愿说出来。
这时,安翟突然道:“我知道,罗猎在那家剧院认识了一个洋人小姑娘,他一定是还想见到那个小姑娘。”
安翟话音未落,众师兄师姐已经笑做了一团,而罗猎的脸颊臊得更红了。
“你们笑个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赵大新强忍住笑出声的冲动,假装训斥那几位师弟师妹,“依我看,七师弟的要求比你们提出的乱七八糟的要求要正经多了!”
第二天的谈判,老鬼自然没有提出罗猎的那个奇葩要求。对双方来说,一方是真心诚意地留,另一方则是实实在在的不想走,因而,谈判进行的非常顺利,仅仅一个小时,便达成了一份时限长达五年的新合约。
刚了却了长期留下彭家班的心思,内德兰德便找上门来,他为环球大马戏团带来了一份相当有诚意的合作方案。“安德森先生,如果,在合约期内有别的剧院向你开出了更有吸引力的条款,我愿意立刻匹配,这一点,我已经写进合约条款中了。”
内德兰德展开合约,将这一条款特意指给了小安德森看。
有了这一条款,小安德森已是心满意足,二人就一些合作细节展开了讨论之后,便基本上确定了合作关系。
于是,罗猎也算是完成了心愿。
又是一周,新的周末,彭家班第二次登上了内德兰德大剧院的舞台,剧院仍旧坚持着非登台演员不得进入后台的规矩。
罗猎和安翟又被扔到了储藏间前的空地上。安翟继续摆弄着他的石子棋,只是不再那么幼稚,而是托着腮认真思考每一步的下法,罗猎照常练功,却没有了上次的那般用心,时不时地向外面瞥上一眼两眼。
剧院依旧以歌舞为开演垫场,但垫场表演完了好久,艾莉丝也没有露面。
“罗猎,要不咱们溜进后台去找找她?”安翟两眼死盯着地上的棋盘,但罗猎的一举一动,他却觉察的十分清楚。
“你说去找谁?”罗猎害臊,嘴上不由装傻。
安翟丢掉了手中棋子,抬起头来看着罗猎,道:“艾莉丝啊!”
罗猎装成了大人模样,耸了下肩,道:“找她干嘛?”
安翟愣愣地看着罗猎,轻叹了一声,不再言语,低下头继续玩他的石子棋了。
直到演出结束,艾莉丝始终没有出现,跟着大师兄走出剧院,罗猎的神情稍显失落。
接下来的两周,罗猎依旧未能见到艾莉丝,以至于每周末去内德兰德剧院演出的任务在罗猎的心中已成了负担。
但这两周的时间,罗猎练功却取得了突破。一早跑圈,不歇气跑个十五六圈已不在话下,俯卧撑一口气也能做个二十多,臂筋腰筋以及腿筋已经完全练开,身体柔韧性达到了一个新高度。赵大新在征得老鬼同意后,给罗猎增添了新的功课,开始锻炼发射飞刀最重要的腕部力量。
第二周周末,罗猎颇有些不情愿地跟着师兄师姐们来到了内德兰德剧院,和之前一样,师兄师姐们进了后台,而他和安翟则轻车熟路地向那储藏间的方向走去。
“罗猎,你看……”
罗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不禁低声惊呼道:“艾莉丝?”
艾莉丝听到了,连忙转过身来,兴奋道:“诺力,我终于等到你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罗猎道:“每个周末我们都在这儿演出,每次演出我和安翟都在这儿等你。”
艾莉丝的神态突然暗淡下来,低声道:“对不起,诺力,我没能来得及告诉你,我已经被内德兰德剧院除名了。”
罗猎惊道:“为什么?就因为那次的演出失误吗?”
艾莉丝拢了下额头上的金发,湛蓝的眼眸流露出无助的神态,道:“也不全是因为那次失误,琳达老师说,我缺乏舞台上的感觉,不适合学歌舞表演。”
艾莉丝说着,突然间就红了眼眶:“可是,她并不知道,我是多么喜欢舞台啊!”
罗猎安慰道:“你别灰心,我国有句谚语,叫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还有一句话,叫有志者事竟成,艾莉丝,只要你不放弃,我相信你迟早还会登上舞台的,而且会成为舞台上最耀眼的明星。”
艾莉丝转瞬间又露出了笑容,道:“真的吗?谢谢你,谢谢你的鼓励,我一定不会放弃。”
安翟不知趣地凑了过来,道:“艾莉丝,我叫安翟,是罗猎最好的朋友。”
艾莉丝微笑着跟安翟打了招呼,道:“我两次见到你,你都在地上摆弄着你的石子,能告诉我,这些方格和石子有什么奥秘吗?”
艾莉丝说的可是英文,安翟也只能听得懂最简单的对话,艾莉丝刚才的这段话说的可不怎么简单,安翟一时搞了个满头雾水,只得以求助的目光看着罗猎。
罗猎翻译道:“艾莉丝说,她两次见到你,你却只会摆弄石子,她问你是不是这儿有问题?”罗猎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不怀好意地笑了。
安翟挠了挠后脑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艾莉丝冰雪聪颖,随即便看出了其中的猫腻,登时咯咯咯笑开了。“罗猎,你好坏,你欺骗了你的朋友。”
罗猎不好意思地笑了,岔开了话题道:“艾莉丝,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呢?”
艾莉丝黯然道:“我不知道,也许只能留在学校里看着同学们欢天喜地地登台表演吧。”
轻叹一声,艾莉丝忧心忡忡道:“我妈妈还不知道她心爱的女儿受到了这样的打击,她要是知道了,天知道她会有多伤心。”
罗猎道:“不,艾莉丝,你一定还会有重新登上舞台的机会的。”
艾莉丝摇了摇头,随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道:“诺力,今天能见到你真的是上帝对我的眷顾,可是,我却该走了,我妈妈供我在纽约学歌舞很辛苦,我要为妈妈减轻负担,既然失去了登上舞台的机会,那么我就不能再失去勤工俭学的机会。”
罗猎顿时生出怅然所失的感觉,但艾莉丝有工作要去做,他也不便挽留,只得向艾莉丝说再见,待艾莉丝转身走开了几步,罗猎忽然在身后问道:“艾莉丝,能告诉我你在哪家学校吗?”
艾莉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回答道:“你是打算约我吗?”
罗猎登时臊红了脸,支吾了起来。
艾莉丝咯咯咯笑开了,道:“我在普瑞特艺校,也在布鲁克林,离你们环球大马戏团并不远……天哪,我怎么那么笨,明知道你就在环球大马戏团,为什么不去那边找你呢?上帝啊,怪不得琳达老师说我缺乏天分。”
罗猎腼腆道:“那你有时间的话来环球大马戏团来找我玩呀,我带你去看我师兄师姐的排练,可精彩了。”
艾莉丝咯咯笑道:“你是男人,应该向绅士一样主动约会女人,怎么能让我去找你呢?咯咯咯,跟你开玩笑呢,有时间我一定去找你。”
艾莉丝蹦蹦跳跳地离去了,罗猎望着她的背影,一时间竟然有些痴了。
安翟伸出手来在罗猎的面前晃了晃,道:“罗猎?罗猎!嘿嘿嘿,你是不是喜欢上了艾莉丝?”
罗猎红着脸回道:“再瞎说你信不信我揍你?”安翟原本就打不过罗猎,这段时间以来,罗猎又辛苦练功,若是教训起安翟来,确实是轻轻松松。但见安翟立刻捂住了嘴巴,罗猎笑道:“安翟,你看艾莉丝像不像一个人?”
安翟捂着嘴巴回道:“艾莉丝本来就是一个人。”
罗猎忍不住撩去了一脚,踢在了安翟肥硕的屁股上:“我是说,她像不像席琳娜?”
安翟揉着屁股,认真地想了下,道:“你还别说,真的很像哦!”
罗猎道:“怪不得我见她第一眼的时候便有一种非常熟悉非常亲切的感觉,安翟,你说艾莉丝会不会是席琳娜的女儿呢?”
安翟道:“我猜,一定是。”
罗猎道:“席琳娜要是知道了艾莉丝被内德兰德剧院除名的消息,不知道该有多伤心,安翟,你说咱们能帮得到艾莉丝重登舞台么?”
安翟苦笑道:“咱们俩距离登上舞台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怎么帮她?”
罗猎若有所思道:“办法一定有,只是咱们一时没想到而已。”
安翟道:“要不去求求大师兄,让他带着席琳娜登台?”
罗猎的双眼登时放出了光芒,一把攥住了安翟的胳臂,道:“这绝对是个好主意,安翟,谢谢你。”
安翟痛的龇牙咧嘴,嚷道:“罗猎,松开你的鬼爪子,哎哟喂,你怎么这么大的手劲啊?你以前可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啊!”
以前,罗猎一口气只能做最多三个俯卧撑,而现在,一口气做上个二十三十的不在话下,以前罗猎做俯卧撑的时候必须以手掌撑地,但现在却可以像大师兄一样以三指撑地,虽然只能勉强做上一两个,却也是莫大的进步。手劲,也增强了许多。
罗猎意识到了自己的变化,知道以后再跟安翟闹着玩的时候必须要悠着点了,“对不起啊,安翟,一时激动了。”安翟揉着胳臂,回了一句令罗猎哭笑不得的话:“算了,算了,看在艾莉丝的面子上。”
返回的车上,罗猎便跟大师兄聊上了:“大师兄,你觉得师父的节目精彩吗?”
演出过后,赵大新略显疲态,但还是打起了精神,跟罗猎聊了起来:“当然喽,师父的手上功夫那可是超一流的,别说坐在舞台下面,就算近在咫尺,也绝对看不出丝毫破绽。”
罗猎托着腮,侧脸看着大师兄,道:“可是,我总得师父的节目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赵大新疑道:“少了点什么?小七,你又想到了什么?没关系,说错了也没关系,我保证不跟师父告状。”
罗猎道:“师父他要是再有个助手,最好是个女助手,大师兄,你说节目效果会不会更好一些呢?”
赵大新稍一愣,随即闭上了双眼想象了一下舞台效果,然后露出了笑容,道:“你的想法倒是不错,可是,你三师姐四师姐有自己的节目,要是分心……”
罗猎抢道:“三师姐四师姐都不合适!大师兄,师父的女助手最好是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姑娘,这样的话,观众可能会容易接受。”
赵大新禁不住倒吸了口气,寻思道:“找个洋妞……这主意还真不赖,嗯,等会下车了,我去跟师父说道说道。”
罗猎又道:“大师兄,这个洋姑娘可不能乱找,她不单要配合师父演出,还不能把师父戏法的秘密抖落出去,所以啊,得找一个靠得住的才行,最好也能拜师父为师,加入咱们彭家班。”
赵大新禁不住再吸了口冷气,沉吟道:“这可就难了,就算师父同意,可咱们在纽约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儿去找这么个洋姑娘来呢?嗯,要不,求小安德森先生帮忙,从洋人马戏团中帮咱们物色一位?”
罗猎道:“大师兄,你觉得小安德森先生靠得住吗?万一他不怀好心怎么办呀!”
赵大新灵光闪现,突然回忆起数周之前第一次演出后大伙奉师父之命商讨新合约条件的场景,那天,罗猎提出了仍旧在内德兰德剧院演出的要求,大伙不解,而安翟解释说是因为罗猎在那儿认识了一个洋人姑娘。“艾莉丝,七师弟,你觉得艾莉丝怎么样?合适吗?”赵大新心中偷乐,但脸上却显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罗猎一惊,脱口道:“你怎么知道她叫艾莉丝?”
一旁正趴在车窗看风景的安翟突然缩起了脖子,团做了一团,嚷道:“不是我说的,真不是我说的!”
罗猎岂能饶了他,伸出手在安翟的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引来了安翟痛苦的嚎叫。
罗猎另一只手伸出,及时地捂住了安翟的嘴,同时也封住了安翟的嚎叫。“大师兄,艾莉丝很优秀的,她一定能给师父当好助手。”罗猎松开了捂住安翟嘴巴的手,顺势在安翟的衣服上擦了下。
赵大新笑道:“好吧,只要师父同意,我一定向师父隆重引荐艾莉丝姑娘。”
赵大新并没有打算搪塞罗猎,事实上,他觉得罗猎的提议非常好,师父的节目虽然精彩,但偌大一个舞台却只站着师父一人,总是觉得有些单调,若是能给师父找来一个合适的洋姑娘做助手的话,不单能丰富了舞台效果,而且这种中西搭配的组合更能引得观众的认可。
回到了驻地,赵大新立刻去了师父老鬼的房间跟师父交流了一番。数次表演,老鬼虽然不断调整,但总有着舞台太大难以驾驭的感觉,因而对大徒弟的提议非常赞赏。但是,当赵大新说出了艾莉丝的名字并表明了他所听到的罗猎跟艾莉丝关系的时候,老鬼犹豫了。
“大新,这么做会不会影响罗猎练功呢?”
赵大新道:“我考虑过,师父,可咱们毕竟只是受人之托……”
老鬼没让赵大新把话说完,摆了摆手,道:“你的意思师父明白,好吧,既然你已经想过这个问题,那师父就不多说了,你安排就是了。”
赵大新道:“还有一事,师父……”
老鬼再次打断了赵大新,微闭双眼,笑眯眯道:“你要说的可是你跟萍儿的事情?”
赵大新埋下了头,双手捏住了衣角,反复揉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羞于齿口的?”老鬼站起身来,到了赵大新的跟前,拍了拍赵大新的脑袋,问道:“你可跟萍儿说了?”
赵大新抬头看了眼师父,然后又埋下了头,怯声道:“没,徒儿想求师父……”这一次,倒不是被师父老鬼打断,而是赵大新自己说不下去了。
老鬼爽朗笑道:“我徒儿哪里都好,就是这脸皮太薄,好吧,师父替你说就是。”
赵大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扑通一声跪下了,磕了个响头,道:“谢谢师傅!”然后,爬起身来,一溜烟的跑掉了。
回到了房间,面对罗猎的时候,赵大新已然换回了大师兄的形象来:“那什么啊,七师弟,我跟师父说过了啊。”
罗猎满怀期待问道:“师父他怎么说?”
赵大新道:“师父说他很担心请来了艾莉丝小姐会影响到你练功。”
罗猎急忙摆手道:“不会的,大师兄,不会的,我像你保证,一定会更加刻苦地去练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赵大新瞅着罗猎,坏笑道:“真的?”
罗猎举起手来,很是郑重回道:“我对天发誓!”
赵大新清咳了两声,做足了大师兄的派头,道:“既然如此,那大师兄就信你一次,你可以向艾莉丝发出邀请了。”
罗猎喜出望外,一把抱住了赵大新,连声道:“谢谢大师兄。”
这样的好消息当然要尽早告诉艾莉丝,若不是天色太晚,罗猎甚至想立刻就出去找到普瑞特艺校和艾莉丝分享这份快乐。
第二天,吃过午饭,罗猎终于有了点空闲时间,跟大师兄打了声招呼后,约上了安翟,出了环球大马戏团的驻地,边走边打听,向着普瑞特艺校的方向而去。
普瑞特艺校既然也在布鲁克林地区,那么距离环球大马戏团的驻地就不会太远,只是这哥俩不熟悉道路,虽然不断地问路,却还是走了不少的冤枉路。终于看到了普瑞特艺校的校门时,罗猎的空闲时间已经不多了。
可是,艺校的门卫,一个晕晕乎乎的白人小老头,却怎么都不肯放罗猎和安翟进入校区,更不肯颠巴颠巴走好远费好多事为罗猎找到艾莉丝并叫到大门口来。
“罗猎,要不咱们给艾莉丝留个字条吧?”安翟不忍心看到罗猎那副焦灼模样,灵机一动,给罗猎出了个主意。
“也只能这样了!”罗猎向艺校看门的白人小老头借了纸和笔,给艾莉丝写了几句话,交给了白人小老头,千叮咛万嘱咐,要求那老头一定要将纸条交到艾莉丝的手上。
回程就快了许多,走过两条街,再穿过一片公园树林,远远地便看到了环球大马戏团的高大招牌。
“罗猎,师父对你真好。”一路上,一直少言寡语的安翟看到了环球大马戏团的招牌,像是松了口气,也愿意跟罗猎闲扯了。
“师父对你也很好啊!”
“我哪比得上你啊,你说什么,师父就听什么,我要是说点什么,师父只会一瞪眼,最多再送我一个字,滚!”
“安翟,其实你要是能刻苦练功的话,师父也一样会喜欢你的。”
“我还不叫刻苦啊?罗猎,你这么说话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吧,我跟前一个师父在天津卫跑江湖的时候,哪愿意受这番罪啊!”
“你这还叫受罪吗?每天席梦思床睡着,热水澡洗着,挨不着太阳晒也不用被雨淋,顿顿能吃饱不说还有鱼有肉,安翟,你知足吧。再说了,师父逼你练功,也是为你好,对不?”
安翟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对,罗猎,其实我并不想登台表演,我总觉得站在舞台上被那么多人看着怪不好意思的。”
第五百四十一章 失明
安翟这么一说,罗猎也不禁问了自己一句,自己倒是对飞刀挺感兴趣,可若是登台表演的话,自己又是真心喜欢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却没能得到明确的答案。
“罗猎,你真的喜欢艾莉丝吗?我觉得啊,你跟艾莉丝结不了婚,你爷爷不会同意你娶一个洋人姑娘做媳妇的。”
这话分明是安翟没话找话,罗猎没好气地怼了一句:“关你屁事?”
安翟嘿嘿笑了起来。
拐过前面的街角,再走个两百来米便到了环球大马戏团的驻地,罗猎记得街角一侧有一家食品商铺,而得病之前跟安翟靠算命赚来的几枚硬币刚好带在了身上,于是,罗猎便想拉着安翟过去买些好吃的。
来到商铺前,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正在犹豫时,背后突然现出两人,其中一个拿着一把匕首顶住了安翟的腰眼,而另一人手中却拿了一把左轮,顶住了罗猎的额头。
“不许出声,想要命的话,乖乖跟我们走!”那二人虽然蒙着脸,却说了一口流利的国语。
罗猎没见过左轮手枪,但也知道那人只需要轻轻叩动扳机,自己的这颗脑袋便要炸开了花。威逼之下,只得就范。
那二人手忙脚乱地将罗猎安翟的双手捆了起来,这时,从街角一处驶过来一辆马车,那二人再将罗猎安翟的嘴巴堵上,塞进了车中。
拿着左轮手枪的一人跟着上了马车,而另一人则收起了匕首,摘掉了蒙在脸上的黑布,向着环球大马戏团的方向而来。
那人对环球大马戏团似乎很熟悉,七拐八拐,居然来到了大师兄和罗猎所住的房间门口,前后张望了一番,确定走廊上空无一人,那人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片,顺着房间门底下的缝隙塞了进去。
房间中,赵大新依稀听到了脚步声,而脚步声来到自己的房门前便停住了,赵大新起初还以为是罗猎回来了,可等了片刻,却未听到敲门声,然后又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赵大新甚是困惑,于是便起身开门,可楼道走廊中,却已经看不到了人影。
转身回来之际,赵大新觉察到地面上有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张纸片。
赵大新很爱干净,每天都将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因此,这张纸片肯定不是自己或是罗猎丢下的,于是,便弯下腰捡了起来,搭眼一看,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
“罗猎在我手上,若想赎回,明晚十点带一百美元到皇后大道第十四街一百一十八号来。记住,不得报警,不得伙同他人同来,否则必定撕票!”
赵大新一身武功甚是强悍,尤其飞刀绝技,更是登峰造极,但眼下这种事,却是头一遭遇到。捏着那张纸片,赵大新只觉得自己脑袋发胀手脚发软,这一刻,他能想到的只有尽快找到师父老鬼。
“一百美元?”老鬼盯着那张纸片看了很久。
纸张很普通,看不出任何端倪,上面的字是蝇头小楷,字迹潦草,笔法混乱,但横平竖直间,又似乎有着一些书法的功底,应该是在撰写时执笔者有意而为的结果。
老鬼从纸张和字迹上并没有理出多少有用的线索,但那段文字中提及的赎金数额却让老鬼甚是警觉:“他们为什么只要一百美元,而不是五百美元甚或是一千美元呢?”
一百美元虽然已经是个大数目,但以彭家班目前的热度和赚钱的能力来论,一百美元着实不多。绑票的这种活并不好干,难得成功一次的状况下绑匪都是尽可能地多要赎金,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才是绑票这一行当应该信奉的硬道理。
“也或许是绑匪急等着用钱……”看见了师父,赵大新没那么慌乱了,也有了一定的思考。
老鬼摇了摇头,道:“没那么简单。或许,他们的目标并不是钱,而是你。”
赵大新不禁一怔,道:“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冲我来呢?抓走七师弟八师弟算个什么事?”
老鬼道:“这正是蹊跷之处啊!绑匪若只是图财,为何只索要一百美元的赎金呢?以我彭家班目前的风头,索要个三五百美元并不过分,因而,为师揣测,那绑匪之所以只索要一百美元,只是想让你我掉以轻心,心想既然赎金不多,也就不必兴师动众,从而达到让你只身前往的目的。”
赵大新道:“师父这么解释,徒儿就明白了,可是,小七小八在他们手上,咱们总得把他俩救出来啊!要不,咱们报警?或者求助小安德森先生?”
老鬼断然否定了赵大新,道:“万不可报警!洋人警察做事极其教条,让他们介入此案,无异于将你两个师弟推入万丈深渊。小安德森先生能帮上我们什么呢?他是一个守法的公民,他一旦知晓此事,必然报警。”
赵大新急道:“那怎么办呀?师父,报警不能报,帮手又找不到,单凭咱们彭家班这些人,怎么能对付得了那些绑匪呢?”
老鬼淡淡一笑,道:“大新莫要着急,随为师去见一人,只有他才有可能安全救出罗猎。”
短暂慌乱后,罗猎镇定了下来。马车车厢中很是昏暗,两侧车窗被严严实实地封上了,只有车门处的帘子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前后扇动,透露进来几丝光亮。
手拿左轮手枪的家伙根本没把罗猎安翟放在眼中,他贴在车厢车帘处,不断催促赶车的人快一些,再快一些。马车的车轴似乎有些老旧,每转动到了一个固定位置,便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罗猎卷缩在车厢后部的一角,仔细辩听车轴发出的吱嘎声,并在心中记下了次数,包括马车在什么时候左转什么时候又右转了。
马车约莫行驶了一个小时,终于停了下来,手拿左轮的家伙将罗猎安翟赶下了马车。
“下了车立刻进屋,要是敢跟大爷耍什么幺蛾子,当心吃枪子儿!”
虽被恐吓,但从马车上下来到走进屋门的这几步路的空档中,罗猎还是观察了一下左右的环境。这是一条幽僻的街道,街道很窄,也就只能供一辆马车穿行,两侧的房屋略显破旧,只有街道的一段才看到有那么几幢高楼,进屋的一刹那,罗猎还看到了门框上的门牌,下面一行的单词不怎么熟悉,但在上面一行,罗猎看到了八十六号和二十一街的字样。
绑匪将罗猎安翟推搡到了房屋的一角,又分别捆上了哥俩的双脚,确认万无一失后,先后走出了房间。
和马车车厢一样,房间的窗户也是封死的,房间内也没有灯光,只有房门的缝隙透进来几丝光亮。借着这点光亮,罗猎看到房间内空空如也,唯一的一件物什便是摆放在门口的一张简易行军床。
手脚被牢牢捆住,而且嘴巴也被堵上,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罗猎也只能安静地蜷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了安翟的声音:“罗猎,我来帮你解绳子。”罗猎一惊,转脸望去,安翟正趴在地上帮他解捆在脚上的绳索。
罗猎从喉咙跟发出了嗯嗯啊啊的声音,意思在说,你丫个笨蛋,就不知道先把堵在我嘴里的东西掏出来么?
绑匪的绳结打得有些复杂也很紧,安翟却没费多大气力便解开了罗猎脚上的绳索,接下来将罗猎翻了个身,开始解背在身后的手上绳索。
等到手上绳索被解开,罗猎赶紧将堵住嘴巴的破布掏了出来,几声干呕后,罗猎也忘了臭骂安翟两句,问道:“安翟,你是怎么解开绳索的?”
安翟的脸上露出了傲娇神态,回道:“我都跟你说了,我练功也是很刻苦的,师父教我的能耐我都掌握了,就这种绑法,根本困不住我。”
稍稍舒展了一下手脚,感觉不怎么麻痹了,罗猎向安翟招了招手,悄声道:“安翟,咱们逃出去吧!”
安翟点了点头。
哥俩一左一右踮着脚尖靠近了房门,罗猎示意安翟在房门上弄出点动静来,若是门外无人,那么他俩刚好趁机逃走,若是门外有人,听到了动静势必会过来看看,罗猎便可从门后趁机偷袭。
安翟领会了罗猎的意图,伸出脚来,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房门,等了片刻,门外却是毫无反应。或许是声响太小,罗猎跟着再踢了下房门,这一次的声响要比上一次大了许多。
可门外仍是一片安静。
“外面没人看着!”安翟悄声跟罗猎招呼了一声,然后伸手去拉房门,“罗猎,不行啊,门可能从外面锁上了!”
罗猎心道,既然绑匪松懈,只是锁上了门便认为万无一失,连个看守都没安排,那么自己还有什么好忌惮的,用最简单的办法将门暴力拉开就是了。房门是木质的,而且看上去并不结实,或许门上的锁很是结实,但钉在门板上的钉却不一定能经得住多大的力道。
罗猎跟安翟交换了位置,将门拉开了一道缝隙,然后抓住门边,用力往里面的方向连拉拽了数次,和想象中一样,钉在门板上的钉子终于松动,罗猎最后一次发力,总算是将房门拉拽开了。
绑匪确实有些松懈,只因为两张肉票均是个小屁孩,以为绑住了手脚又堵住了嘴已经是万无一失了,于是,那拿着左轮的绑匪便放心地锁上了房门,伙同驾车的另一名同伙转而去处理那辆马车。
白天作案,肯定会有目击者,即便彭家班的人没去报警,那也不代表就没有目击者多事而报警的可能。那辆马车虽然做了伪装,而半道上将伪装去除后全然成了另一辆马车,但若不能及时处理掉,始终是个隐患。
处理完马车,这两绑匪折返回来,距离那间房门尚有十多米远的时候,便听到了‘咣当咣当’的拉拽房门的声响。俩绑匪不敢怠慢,交换了下眼神,然后迅速奔到了门口,一左一右靠在了墙边上,左边的那位掏出了左轮手枪,右边的则从怀中摸出了一根一尺来长的钢管。
罗猎安翟一夜未归,但老鬼赵大新师徒二人却是若无其事。
彭家班其他师兄师姐整一个下午没见到罗猎安翟,心中早就生疑,闷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在餐厅中吃早餐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老鬼淡淡一笑,回道:“那两个小东西不听话,被我关了禁闭。”
赵大新装的蛮像那么回事,还当着几位师弟师妹的面为罗猎求情:“师父,捣蛋调皮的是小八,七师弟还是挺乖的,要不,你就把七师弟先放出来吧。”
老鬼微笑摇头。
吃过早餐,彭家班其他几位都去了练功房,而老鬼和赵大新则前后脚地离开了环球大马戏团的驻地。
驻地门口不远处的一个拐角停了辆奥兹牌黑色汽车,车上坐着一位眼戴墨镜身着黑色短打唐衫体态略微发福的中年人,见到老鬼走来,身子向另一侧靠了靠,给老鬼腾出了位子。
车上中年人直奔主题,问道:“怎么样?姓那的有什么异常表现么?”
老鬼长叹一声,摇头道:“昨日回来之后,始终未能见到。”
中年人又问道:“那他平日状态可是如此?”
老鬼略加思靠,道:“初来之时,那铎甚是嚣张,可自从百老汇演出之后,此人便低调了许多,但也不像昨日那般,竟然不见人影。”
中年人冷哼一声,道:“这便是异常了!”说着,将手伸出窗外,打了个响指。原本空无一人的街对面忽然间就闪出一人,直奔到车子跟前。
“动手吧!”中年人简单吩咐了三个字。来人领命而去,中年人拍了下前面司机的肩膀,令道:“回堂口。”
车子启动,老鬼却忍不住问道:“顾先生,若并非那铎所为,如何收场?”
中年人淡淡一笑,道:“留他在我那儿修养几日,也算是给足了他脸面,他又能如何?”
老鬼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车子行驶了一段,前方又是布鲁克林大桥,就在车子即将上桥时,那中年人开口道:“皇后大道十四街一百一十八号显然不是他们藏匿人质的地方,我的人查看过那儿,破乱不堪倒是个下黑手打闷棍的好地方。”
老鬼应道:“这么说,他们的目标果真是大新?”
中年人道:“那破地方是德裔的聚集地,我的人也不方便大张旗鼓地搜查,只能是多派些人手暗中盯着,不过你放心,你徒弟大摇大摆到那边晃荡一圈,我的人在其背后敲敲边鼓,肯定能惊动那帮匪徒。事态有变,匪徒的第一反应一定是转移人质,只要他们有所动作,便会露出破绽。放心吧,彭先生,用不了多长时间,我的人便会将你的两个徒儿带到你的面前。”
罗猎拉开了房门,刚一露头,便被一只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额头。另一边,手拿钢管的家伙冲向了安翟,不由分说,抡起钢管便向安翟的头上砸去。
安翟体胖,显得笨手笨脚反应迟缓,但实际上却是手脚灵活反应奇快,但见钢管挥来,安翟却猫下腰来向前一窜,刚好窜到那人裆下,那人想跳起躲开,却被安翟抱住了小腿。那人岔开了另一条腿,闪出空档,手中钢管又要挥下,可却未能来及。
抱住了那人的小腿,安翟毫不犹豫,亮出一口黄不拉几的牙板,‘哇咔’便是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趁着那人吃痛,安翟从裆下钻出,呲溜一下便跑出了十来米。
“你给我滚回来!不然老子一枪崩了他!”拿枪的家伙看到自己的同伴痛的弯了腰捂着小腿被咬处而无法追出,情急之下,冲着安翟暴喝了一声。
枪口下,罗猎举着双手跟着喊道:“安翟快跑,不用管我!”
几乎脱离了险境的安翟听到了罗猎的呼声,突然站住了,缓缓转过身来,然后像中了邪一般,慢慢向这边走来。
罗猎急道:“安翟,别回来,赶紧走啊,去找师父来救我!”
安翟缓缓摇头,回道:“不,罗猎,我要是逃走了,他们真会杀了你的。”
罗猎气道:“你蠢啊,安翟,他们只是求财……”
拿左轮的家伙暴喝一声:“闭嘴!”同时左手巴掌向罗猎扇了过去,罗猎退后一步,躲过了那人巴掌,却也没能把话说完。
便在这时,安翟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房门。
“你给我进来!”拿钢管的家伙腿上的痛感缓解了些许,一把抓住了安翟,将他拖进了房中,顺势关上了房门。“吗的,你敢咬老子?”喝骂时,手中钢管再次挥下,而这一次,安翟却没有躲过。
“梆!”
脑门正中吃了一钢管的安翟愣愣地看了罗猎一眼,然后瘫倒在地。
罗猎瞋目切齿,全然不顾眼前那黑洞洞的枪口,暴吼一声:“我跟你们拼了!”纵身扑去,冲着面前之人便是一通乱拳,虽无章法,却也将那人逼了个手忙脚乱,身上,脸上,连吃了几记拳头。
“愣着干啥?快来帮我!”那人使出了浑身解数,却也制服不了罗猎,反倒更加被动,无奈之下,只得向同伙求救。
拿钢管的家伙一管子砸在了安翟的脑门上,却没想到安翟居然被砸的瘫倒在地上,正想着去试试这小胖子的死活,就听到了同伙的求救。
二人合力,终于制服了罗猎,再寻来绳索,重新将罗猎的手脚捆住并塞堵了嘴巴。
“你说你,怎么那么冲动呢?这要是砸死了小胖子,坏了老板的大事,怎么交代啊?”拿左轮的家伙收起了手枪,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行军床上,揉着刚才吃了几记拳头的地方,埋怨起同伴来。
那同伴蹲下身在安翟的鼻孔下试了试,回道:“还有气,再说,这小胖子也不重要,死就死了,没啥大不了!”
“你说的倒是轻松!行吧,我也不跟你多扯了,这地方已经不安全了,我去跟老板说,看看能不能换个地方,你守在这儿,长点眼,别他妈再出什么幺蛾子了。”说完,那人从行军床上站起,转身拉开门去了。
罗猎手脚被捆,嘴巴被堵,动不能动,喊不能喊,只能默默为安翟留着泪,直听到那人说小胖子还喘着气,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夜色袭来,门缝透进来的光亮逐渐减弱,终究变成了微弱灯光,房间中几近漆黑,负责看守的那家伙手握钢管躺在行军床上发出了阵阵鼾声,可安翟仍旧昏迷,罗猎却没有能力自行解开捆住手脚的绳索。
长夜漫漫,罗猎疲惫不堪,数次合眼,想逼迫自己睡上一会,可满脑子却全是安翟的生死安危,说什么也入睡不得。终于熬到了晨曦初露,门缝间再次透进来光亮,忽听到一旁安翟发出了一声呓语,罗猎知晓他还活着,这才昏昏沉沉打了个盹。
赵大新出了环球大马戏团驻地的大门,便去了师父老鬼的反方向,过了一个街口,赵大新拐进了一间店铺,店铺老板立刻迎了出来,将赵大新带到了店铺后门。
“顾先生交代,留着防身吧。”店老板拉开身旁橱柜的抽屉,拿出了一把手枪,递给了赵大新。
赵大新摆手拒绝,道:“我又不会用,给我也是浪费,再说,我带了飞刀,比手枪好使多了。”
店老板也没多坚持,为赵大新打开了后门,并道:“门口有辆自行车,给你准备的,到那边去还是有些路程的。”
赵大新道了声谢,出门骑上了车子,奔着皇后大道的方向骑去。
刚骑到皇后大道第十四街区附近,一个牛仔装扮的黑人便迎了上来,黑人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国话对赵大新道:“不用过去了,坏蛋老窝已经找到了,二十一街八十六号,兄弟们守着呢。”
赵大新连声谢谢都没来及说,便拼命蹬起了车子,奔向了二十一街区。
“赵先生,你来了,不急,先喘口气。”二十一街区的街口,一华人小伙拦住了赵大新。
“情况怎么样?”赵大新急切问道。
小伙子剥了块口香糖扔进了口中,摇了摇头,道:“不怎么样,十分钟前进去了两人,到现在也没出来,里面安静的很,根本搞不清楚还有多少人呆在里面。”
“为什么不冲进去?”
小伙子耸了下肩,摊开了双手,道:“等他们出来不是更有把握吗?”
赵大新丢下了自行车,冲向了街区,边跑,边摸出了飞刀。
到了八十六号的门口,赵大新没有丝毫犹豫,抬脚便是一个飞踹,房门应声而开。
房内,三名绑匪正在吃着东西,突然听到房门爆响,一怔之下,赵大新已经冲了进来,先一脚踹翻了最近一人,又是一拳打到第二人,最后将飞刀逼住了第三人的脖子。“都不许动!”
被踹翻的那家伙迅速爬起,从怀中掏出了左轮,刚指向了赵大新,就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被一个冷冰冰的管状物给顶住了。
“就你有枪啊!”华人小伙懒洋洋道了一声。
身后,又涌进来了数人,数个黑洞洞的枪口分别指向了三名绑匪。
“安翟他怎么了?”赵大新掏出了罗猎口中的堵塞物,顾不上松开罗猎的手脚,先问起了安翟的情况。
罗猎哽咽道:“他脑门上挨了一棍,昏过去了!”
赵大新稍稍安心,帮罗猎解开了手脚上的绳索,另一边,顾先生的两名手下用那张行军床抬起了安翟。便在这时,安翟突然醒了。
“罗猎,罗猎?”
罗猎撑着两条发麻的腿连扑带爬来到了安翟身边,应道:“我在,安翟,我在呢。”
安翟的脸上露出了笑来:“你没事,真好,是师父来救我们了对吗?”
罗猎重重点头,道:“嗯,是大师兄救了咱们。”
安翟摸索着握住了罗猎的手,将罗猎拖向了自己,悄声道:“罗猎,我可能瞎了。”
罗猎惊道:“怎么可能?”伸手在安翟眼前拼命晃悠,可安翟却毫无反应。
“我什么都看不见,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安翟的脸上仍旧挂着笑意,不带有丝毫对自己的担忧。
罗猎带着哭腔向赵大新央求道:“大师兄,安翟什么都看不到了,你救救他,好么?”
赵大新也是一惊,连忙向顾先生的手下打听:“最近最好的医院在哪儿?”
在街口接应赵大新的那个华人小伙指挥兄弟们押走了那三个劫匪后晃悠回屋,听到赵大新的问话,急忙应道:“门外有车,我送你们过去!”
老鬼跟着顾先生来到了他的堂口。
从外面看,这座坐落在曼哈顿南部的别墅纯属欧式建筑,但走进其中,眼睛所见却尽显中华风格,两根一人抱不过来的立柱上雕龙刻凤,挨着立柱是两竖排紫檀木打造的太师椅,最深处正中间摆放的是堂主交椅,材质亦是上好紫檀,只是比两侧的太师椅要大了些许。
堂主交椅之后设了香火案,香火供奉的乃是江湖人最为敬重的关二爷,关二爷神像之上,赫然悬挂着一块牌匾,上面是三个鎏金大字:安良堂。
“彭先生,请坐吧。”顾先生将老鬼让到了左侧一排最首的座位上。“彭先生是阿滨的座上嘉宾,自然也是我顾浩然的座上嘉宾。”
老鬼刚坐定,便有堂口兄弟敬上茶来。老鬼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笑着对顾浩然道:“顾先生客气了,老鬼多年不用姓名,乍一听彭先生三字尚有些陌生,不如请顾先生直呼我老鬼吧!”
顾浩然道:“恭敬不如从命,不过,你年长与我,直呼绰号有不尊之嫌,我还是叫你一声老鬼兄吧!”
老鬼双手抱拳,道:“也好,四海皆兄弟,江湖本一家,老鬼既然虚长几岁,顾先生这一声老鬼兄叫出来也不吃亏。”
顾浩然爽朗一笑,回敬了一个抱拳礼,道:“老鬼兄二十年前便名震江湖,三寸飞刀出神入化,江湖前辈之所以送老鬼绰号,却是因老鬼兄的另一项绝技,今日兄弟有幸见到真神金身,不知老鬼兄可否赏脸令兄弟一开眼界?”
老鬼哈哈大笑,笑罢方道:“哪里敢称什么真神金身啊,顾先生真是抬举老鬼了,若顾先生不嫌弃,那老鬼就练上两手三脚猫的功夫,也算不上什么开眼界,不过是玩乐而已。”
听到老鬼同意露上两手,顾浩然喜出望外,急忙离座来到了老鬼面前,略一欠身,道了声:“请!”
老鬼连忙起身回礼,并托住顾浩然右肘,送往堂主交椅,同时道:“即便练手,也不敢在顾先生身上尝试啊!”
顾浩然位居高位,若是与老鬼纠缠则有**份,于是只得返回。老鬼亲自将顾浩然送回到了座位上,然后呵呵一笑,道:“顾先生,现在你可以检查一下身上少了些什么。”
顾浩然一怔,拍了下腰间口袋,困惑摇头。
老鬼笑道:“顾先生腰间口袋空空如也,怎么也不会少了东西,倒是顾先生的金表可要保存好了。”
顾浩然不由抬起了左腕,登时露出了笑容:“老鬼兄的绝技果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啊!顾某佩服地五体投地!”
老鬼手腕一翻,一块金表赫然现与掌心:“老鬼完璧归赵。”
顾浩然开心笑道:“此表已是老鬼兄的战利品,兄弟岂有收回之理,老鬼兄就留下吧,权当是你我兄弟的一份纪念!”
老鬼坦然一笑,将手表戴在了手腕上,道:“说实话,昨日前来,老鬼对顾先生的这块金表就动了心思。”
这分明就是一句玩笑,顾浩然听了,笑得更加开心。
“老鬼兄,俗话说,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兄弟可否厚着脸皮也向老鬼兄讨要一样纪念?”
老鬼笑道:“顾先生但提无妨。”
顾浩然道:“昨日听老鬼兄说,你新收的两个徒弟乃是受阿滨之托,而阿滨看中的只是那罗猎,另有安翟倒是无所谓,兄弟想与老鬼兄商讨,可否将安翟让与兄弟呢?”
老鬼微微摇头,道:“顾先生恐怕是问错人喽,你该问的是曹滨,只要他同意,老鬼这边绝无二话。”
这话明面上像是婉拒,实际上,却是同意了顾浩然的要求。顾浩然自然是喜出望外,端起茶盏,向老鬼示意道:“多谢老鬼兄指点,兄弟以茶代酒,敬老鬼兄!”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随后便有堂口兄弟上来禀报,说那铎已经带到。
顾浩然顿时沉下脸来,不怒自威,道:“带上来!”
一小时前,那铎还躲在房间中喂鸟,忽听到敲门声,那铎随口问了句:“谁呀?”
门外回了一句英文。
那铎一听,便分辨出这声音应该是小安德森的助手,连忙去开了门。开门后却发现,是小安德森的助手不假,但他身后,还站着两位陌生人。
“安良堂顾先生想请那五爷前去喝杯清茶!”其中一名陌生人冷冰冰说明了来意。
惩恶扬善,除暴安良,但凡在美利坚合众国混江湖的华人,谁能不知道安良堂的大名?谁又敢不知道安良堂的威风?
那铎陡然间打了个冷颤,但又一想,或许只是顾先生想请自己的那家班前去做场演出呢。
坐上了车,走在了路上,那铎问起那两位安良堂弟兄,可那两哥们却只是回答说等到了就知道了。
到了堂口门口,下了车,甚至是踏进堂口之前,那铎还心存侥幸,但眼光一扫,瞥见了坐在左侧首座上的老鬼的时候,那铎禁不住双腿一软,差点就跪倒在地。
“那先生,请坐吧!”顾浩然阴沉着脸,指了下右侧首座的椅子。
那铎胆战心惊唯唯诺诺走了过去,坐到了那张椅子上。
“看茶!”
堂口弟兄上了茶,那铎颤巍巍端起,结果一不小心没拿住茶盏盖,跌在了地上,碎成了数块。
“且不用清扫!”顾浩然喝退了堂口弟兄,转而向那铎问道:“那先生在环球大马戏团过得还算舒心?”
那铎赶紧起身,作了个揖,道:“托顾先生的福,还算不错。”
顾浩然猛地一拍太师椅的扶手,喝道:“既然不错,为何还要做出如此卑劣之事?”
那铎陡然一颤,定了定神,才道:“恕那铎愚钝,没能听得懂顾先生的意思。”
顾浩然冷哼一声,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先生主动认了,这件事还有的商量,若是不认又被我查出,却也只能遵守我安良堂的规矩,送你那先生去海里跟鲨鱼共度余生。”
那铎的脸上闪现出一抹慌乱,但随即又恢复如初,呵呵笑道:“安良堂号称从不冤枉好人,我那铎没做亏心事,更是不怕鬼敲门,顾先生若非要说是我那铎绑了老鬼的两个徒弟,就请亮出证据来吧!”
顾浩然忽地笑开了,心平气静道:“你果然有问题,不然,又是如何知道老鬼的两个徒弟被人给绑了?”
那铎登时目瞪口呆。
顾浩然站起身来,缓缓踱到了那铎面前,笑吟吟问道:“那先生可否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我是听别人说的。”那铎支吾着答道。
顾浩然点了点头,道:“倒是有这个可能,却不知那先生是听谁说的此事?”
“我,我是……”那铎不敢在胡扯下去了,他心中清楚,在顾浩然面前,一切抵抗全是徒劳,“好吧,我说,是我那铎找了人绑了老鬼的两个小徒弟,可是,我并没有害他们之心,请顾先生明察!”
“这一点,我倒是可以相信。”顾浩然说着,转过身,回到了座位上,坐下之后,脸色却倏地一变,厉声道:“可你却想以此为诱饵,对老鬼的大徒弟痛下黑手,只因为彭家班红过了你那家班,引发了你那先生的嫉妒,是吗?”
那铎的心理终于崩溃,从座上滑下,跪在了地上,举起手来,给了自己正反两巴掌,哭求道:“顾先生,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念在你我同族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
顾浩然冷笑道:“同族?你满清鞑虏也配与我顾某人称作同族?”
兰诺斯丘医院位于布鲁克林区的中心地带,该医院规模不大,但医学水平在纽约地区却是一流。医院环境极为优雅,数幢洋楼隐藏于绿树林荫之中,洋楼与洋楼之间均有长廊相连,长廊两侧则是绿草鲜花。
医院最东侧的一幢洋楼中,二楼最南边的一间房便是兰诺斯丘医院最有权威的外科专家伯恩斯博士的诊室,诊室中,赵大新,罗猎还有安良堂的那位小伙子正在聆听伯恩斯博士对安翟的病情讲解。
“毋庸置疑,他的失明跟头部遭到重击有着直接关联,当头颅遭受重击的时候,颅内组织不单会受到直接伤害,还会形成对冲伤,我想,这位先生的眼球结构可能存在一定的问题,在头颅遭受重击时,眼球组织受到了冲击伤害,因而造成了目前的失明状态。”
赵大新英语水平一般,罗猎日常对话尚可,但伯恩斯话语中的多个医学名词却听得他云里雾里,但见这二人的一头雾水装,安良堂的小伙子为这二人做了解释。小伙子虽然听明白了伯恩斯的分析,但其中很多术语他却表达不清,于是便用了动作替代了语言。
他拿过来桌面的一支水笔,然后抡起拳头锤了下桌面,那只水笔自然跳了起来,然后,又做了个锤头顶的动作,再把双手放在眼眶处,叫了声“嘭”,同时以双手做出爆炸状,“明白了么?”
罗猎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伯恩斯医生,那么请问,我朋友的失明,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呢?”
伯恩斯微微摇头,道:“或许只有上帝才能准确回答出你的问题,他的眼球淤血相当严重,若是能在短时间内机化吸收,或许还有恢复视力的可能,我说的是或许,先生们,请原谅我的直接。”
罗猎只听懂了前后各一半,中间关键的却是一个词也没听懂。
安良堂的小伙及时解释道:“伯恩斯医生说,安翟的眼球中有大量的淤血,若是能早几天吸收掉的话,或许还能复明。”
罗猎又问道:“那如何才能让他快一点吸收呢?”
第五百四十二章 因祸得福
伯恩斯道:“除了祈祷,或许热敷也会有些作用。”
这句话,罗猎倒是听懂了,他默默地点了下头。
安良堂小伙道:“伯恩斯医生很忙的,咱们要是没有别的问题,那就先回病房好了。”
兰诺斯丘医院的住院费用相当之高,普通病房一张病床一天的住院费就要五十美分,高级病床的条件要好一些,一个房间只有两张病床,但住院费却翻了整一倍。
来医院的路上,罗猎便跟赵大新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赵大新听了是唏嘘不已,他确实没想到,平日里看着又懒又笨的安翟居然还有如此义气的一面。
“住高级病房,钱不用担心,包在大师兄身上。”感动之余,赵大新颇有些后悔之前有些忽视了安翟。
回到了病房,罗猎立刻拎起暖水壶,出去打了一壶热水,然后泡了条热毛巾,敷在了安翟已经缠了绷带的双眼上。
刚睡着的安翟被热毛巾给烫醒了,道:“罗猎,是你吗?罗猎?”
罗猎握住了安翟的手,道:“忍着点,我刚问了伯恩斯医生,他说热敷会对你眼睛恢复有很大的帮助,别担心,安翟,你的眼睛一定会好起来的。”
安翟笑了起来。
“罗猎,你说话怎么怪怪的,听起来就跟要哭了似的。你不用难过,我只是瞎了而已,又没死。”
罗猎转过头去,偷偷地擦了下眼角,道:“别胡说,你不会瞎的。”
安翟道:“真瞎了也没关系,那样师父就不会逼着我练功了,我要是再到街上给人家算命,也不用再装瞎了,因为我已经是个真瞎子了。”
罗猎忽觉喉咙处被什么给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只能再泡个热毛巾为安翟敷上了眼睛。
午饭后,老鬼也赶来了医院,见到了安翟,第一次对他流露出了温暖的神态。老鬼坐在床头,轻轻地抚摸着安翟的脑门,问道:“还痛吗?”
安翟开心道:“师父,不痛了,真的,一点都不痛了。”
老鬼道:“好孩子,莫要担心,即便真瞎了,师父也能交会你混口饭吃的本事。”
安翟道:“师父,你也会算命吗?”
老鬼一怔,道:“算命?对,是算命,等你出院了,师父就教你算命。”
安翟苦笑道:“可是,我并不喜欢算命,之前还在大清的时候,我认过一个算命的师父,我觉得,算命就是骗人,以前我那师父就没算出我会瞎眼,还说我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
老鬼和颜悦色道:“那你喜欢做什么?”
安翟深吸了口气,想了想,道:“我想做一个侠盗,就像白玉堂那样,行侠仗义,受后人敬仰。”
罗猎刚巧打了热水进到病房来,听了安翟的理想,不禁哑然失笑,道:“白玉堂行侠仗义倒是不假,可什么时候被封做侠盗了呢?”
安翟道:“白玉堂分明就是侠盗嘛,那说书的先生还会骗人了不成?”
二十多年前,出了一本奇书,名叫忠烈侠义传,该书一经出版,立刻在民间引起了轰动,大清无论南北东西,均有洛阳纸贵之势。
然而,民间百姓多有文盲不识字,于是便给了说书先生以莫大的机会,照本宣科可是体现不出说书先生的水平,于是,有些说书先生便根据书中人物以及故事主线为基础,增添了许多自己的创作发挥,而安翟听到的版本,不过是无数版本中的其一罢了。
“好吧,说书先生不会骗人,安大侠才会骗人。”罗猎淘了个热毛巾,敷在了安翟的眼睛上,顺便拿起了床头柜上的一只苹果,掰成了两半,一半塞住了安翟的嘴,又将另一半递给了师父老鬼。
老鬼接过了苹果,却没吃,静静地看着安翟三五口便将半个苹果吃完,便把手中的半个苹果放到了安翟的手上。“好了,师父要回去了,安翟,好好养伤,什么都不用担心,哈!”
安翟吃着苹果,含混不清地回道:“知道了,师父。”
待师父老鬼走后,趁着罗猎给他换毛巾之时,安翟悄声道:“罗猎,你猜艾莉丝收到你给她留的字条了吗?”
“应该还没有吧。”罗猎心想,若是艾莉丝收到了字条,就会去环球大马戏团的驻地找他,他现在虽然不在,但师兄师姐们都在,只要找到了师兄师姐中的任何一人,都会告诉艾莉丝他现在在兰诺斯丘医院中,说不准,还会亲自带艾莉丝来医院呢。
“我猜,艾莉丝一定收到了字条,不信咱们就打赌。”
罗猎撇嘴道:“赌就赌,说吧,你赌什么?”
安翟道:“你要是赢了,今后什么事我都听你的,我要是赢了,今后你得叫我哥。”
安翟比罗猎大了一岁还要多一点,但从入学中西学堂二人相识开始,罗猎从来没叫过安翟一声哥,反倒是安翟,有时候要求着罗猎点什么事情的时候,一口一个哥叫的甚是亲切。
“你倒是想得美!”罗猎笑道:“你听不听我的有意思吗?你爱听不听,我还不乐意让你听呢。还有,我是你师兄,凭什么让我管你叫哥?”
安翟央求道:“那你说,咱们赌点什么?”
罗猎道:“要不反过来,你要是赢了,今后什么事我都听你的,我要是赢了,今后你得叫我哥。”
安翟要打赌,无非就是想找点乐子,至于赌什么,其实无所谓,因而,罗猎话音刚落,安翟便答应了。
便是这么巧,哥俩的赌约刚达成,外面走廊上便传来了艾莉丝的问话声,罗猎连忙出门应道:“艾莉丝,我们在这儿呢。”
艾莉丝跟着罗猎来到了安翟的病床前,还没等艾莉丝开口安慰安翟,安翟反倒先开了口:“罗猎,你问问艾莉丝,她收到字条了没?”
很显然,罗猎输掉赌约的可能性远大于赢下赌约,但罗猎此时却欺负安翟不怎么能听得懂英文,于是向艾莉丝问道:“内德兰德剧院向你发出邀请了吗?”
艾莉丝夸张道:“不,不,怎么可能?”
罗猎转而对安翟摊开了双手,道:“艾莉丝的回答你听到了?”
安翟好歹也在中西学堂中学过英文,虽然成绩极差,但两个英文的不字,他还是能听得懂。“好吧,罗猎,你赢了。”
罗猎笑道:“记住,以后不准再叫我罗猎,要叫我哥。”
艾莉丝听不懂中文,对那哥俩的对话很是莫名其妙,不由摇头问道:“你们在说些什么,是关于我的事情吗?”
赌约输赢已定,而安翟又听不懂英文,因而,罗猎放心道:“是的,艾莉丝,我想问你,我给你留的字条你收到了么?”
艾莉丝瞪大了双眼,惊疑道:“字条,什么字条?上帝作证,我可从来没见到你给我留的字条。”
罗猎皱起了眉头,疑问道:“没收到字条?那你怎么会来找我的呢?”
艾莉丝摊开了双手,嗔怒道:“上帝啊,这是什么问题啊?你是我的朋友,而且,你曾经向我发出过邀请,我去环球大马戏团找你,难道错了吗?非得看到你的字条才能来找你吗?”
罗猎连忙解释:“艾莉丝,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
艾莉丝没让罗猎把话说完,绕过了床尾,来到了安翟的面前,仍旧是一副嗔怒的模样,嚷道:“诺力,你一点都不可爱了,是吗,安。”说着,弯下腰来,在缠满了半张脸的安翟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上帝保佑你,我的朋友。”
安翟立刻乐了起来,并向罗猎竖起了大拇指。
罗猎顿时感觉到心口处像是被醋泡过了一样,酸酸的,还有些涩。可这便是洋人的文化,罗猎却一点招数也使不出来。
艾莉丝这时忽地咯咯咯笑开了,指着罗猎道:“诺力,你生气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好了,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呢,若是伤到了你,我向你表示最真诚的歉意。”
罗猎学着洋人的习惯耸了下肩顺便摊了下双手,道:“艾莉丝,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可以重新登上内德兰德大剧院的舞台了。”
艾莉丝再一次瞪大了双眼,道:“诺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重新登上内德兰德大剧院的舞台?天哪,怎么可能?”
罗猎道:“是真的,我师父已经同意了我的建议,他决定聘请你做为他的演出助手。”
艾莉丝自小喜欢的是歌舞,但歌者也好舞者也罢,若是得不到登上舞台的机会都是白搭。因而,对艾莉丝来说,能站上百老汇的舞台便是最大的梦想,至于在舞台上表演些什么内容,倒是不怎么重要。
罗猎说的真诚肯定,艾莉丝没理由怀疑,瞬间激动起来,用双手捂住了脸,蹲到了病房的一脚。“不,你们谁都不要过来,我需要安静一下,我实在是太激动了。”
过了一小会,艾莉丝松开手,站起身,张开了双臂,来到了罗猎的面前,“诺力,你真是我的天使,谢谢你。”
艾莉丝身上散发出来的少女幽香使得罗猎不由感到一阵眩晕,接着,艾莉丝拥抱了上来,罗猎手足无措地接受了艾莉丝的拥抱,禁不住又是一阵恍惚。恍惚间,突然觉到自己的脸颊被艾莉丝亲吻了一下,纯属自然反应,那罗猎瞬间便涨红了脸蛋。
“艾,艾莉丝,不客气,我,我只是做了,一个朋友应该做的事情。”短短一句话,罗猎居然磕巴了三次。
那铎终于离开了安良堂,回到了环球大马戏团的驻地。念在那家班尚有几十号人要跟着那铎混饭吃的份上,同时也要给小安德森先生一份薄面,顾浩然算是放过了那铎,仅仅斩下了他右手小指。
强烈的疼痛可以使人清醒过来,但同样也能让人更加迷惑。那铎显然属于后者,他没有检讨自己,不敢记恨顾浩然,和老鬼以及彭家班的恩怨也只能深埋在心中,却将胸中的这份愤恨算到了小安德森的头上。
若不是小安德森力挺彭家班,那么他那铎就不会对彭家班产生出如此强烈的嫉妒心,没有这份嫉妒心,他那铎就不会铤而走险做出绑票这种事情,也就不会失去了一根小指头。
那铎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快意恩仇的好汉,因而,对小安德森先生的这份愤恨,他必须得宣泄出来,他必须得让小安德森受到应有的惩罚。
“胡班主,如今环球大马戏团已经是人家彭家班的天下了,你我身在其中,也不过就是给人家彭家班跑跑龙套提提鞋,没多大意思啊!”
回到驻地的那铎第一时间找到了胡家班的班主胡易青,见到胡易青后,那铎对刚刚发生过的事情是只字不提,而且还把右手藏在了怀中。
“我就不明白了,我那家班和你胡家班的水平就真的那么差么?”
胡易青道:“都是一个祖师爷传下来的技艺,谁比谁强多少呀!依我看,他彭家班也就那么回事,五爷您说,除了飞刀顶碗还有变个戏法之外,他彭家班还有什么?”
那铎感慨道:“就是嘛!一台演出,只靠两个节目能成吗?那场子,不还是得靠咱们两家才能撑得起来么?可是你算算啊,同样演出一场,人家彭家班一家拿的钱,比咱们两家合在一块拿的还要多,这是什么道理嘛!”
胡易青向那铎靠近了些,悄声道:“五爷,要不咱们干票狠的?废了老鬼的那个大徒弟,看他彭家班还能不能牛逼起来?”
那铎陡然一怔,连连摇头,道:“不妥,甚是不妥。胡班主,你我均是光明磊落的好汉,怎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胡易青赶紧换了副嘴脸,道:“我也就随口一说,五爷说得对,大丈夫行事须光明磊落,这种事,绝非是你我能做得出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五爷,咱们就心甘情愿地看着彭家班骑在咱们头上耀武扬威么?”
那铎道:“那肯定不行!我找你来,不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么?”
胡易青从口袋中掏出一盒烟来,给那铎上了一支,又拿出了火柴,为那铎点上了,道:“五爷有办法了?您放心,我胡家班全听五爷的安排。”
那铎抽了两口,却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晃了晃手上的洋烟,吐出一个烟圈:“这洋人啊,就是比咱们要强得多,一样的烟叶子,你看人家洋人做出来的烟就是香!”
胡易青道:“可不是嘛,还有这洋火,人家洋人生产出来的洋火,一划就着,咱大清自己造的呢,划断了杆,也不一定能划得着。”
那铎再抽了口烟,用鼻孔将烟雾缓缓喷出,叹道:“可洋人啊,心眼也是够坏的,之前就不多说了,单说这前两年,八个国家组成了联军打咱们大清一家,攻占了紫禁城逼走了老佛爷不说,还烧了咱们的园子,抢光了咱们的皇宫,末了,还得让咱们大清赔他们银子,胡班主,你说,这还有天理么?”
胡易青附和道:“上哪说理去?谁让咱们打不过人家呢?五爷,这国家大事啊,可不是咱们能掌握的,少说为妙,多说生气,还是说说咱们自己的事情吧。”
那铎点了点头,道:“我想好了,这环球大马戏团我那家班是待不下去了,我得换个地方。我就不信了,这美利坚合众国就他环球大马戏团一家想赚大清朝的银子吗?别的马戏团就不想在咱们大清朝打响名头吗?我倒是想看看,没有了我那铎,他安德森父子还有没有能耐进得去咱大清!”
稍一停顿,那铎将身子向胡易青那边倾了倾,压低了声音,接着道:“我已经跟我阿玛修了一封书信,让他在朝里活动活动,只要是环球大马戏团的入关文书,一概不批。”
那铎的父亲在朝中虽然戴了顶四品的官帽,但锁占的官位却是一个闲职,根本管不着通关商贸一类事情。可那铎善于吹嘘,无节操放大了他们家跟老佛爷同一氏族的渊源,并将其父亲描述成了可以跟中堂大人称兄道弟的朝廷红人。
而胡易青本不过是一民间艺人,来美之前,在大清时,就算是见到了七品县令,那也是胆战心惊大气不敢多出一口,故此,对那铎的吹嘘,胡易青倒是深信不疑。
“五爷下一步的打算是……”
那铎捏着烟头,啜了最后一口,然后将烟屁股丢在了地板上,用脚碾灭了,道:“胡班主可知,皇后区有一家皇家马戏团,论规模论名气,可不比环球大马戏团差多少。”
胡易青点头道:“皇家马戏团也算是顶尖马戏团了,兄弟我自然知道。”
那铎道:“实话跟你说吧,五爷我在跟老安德森先生商谈入伙的时候,跟皇家马戏团也有接触,到现在也没断了联系。前两天,五爷我已经放出风去,说我那家班在环球大马戏团过得不怎么开心,嗬,人家皇家马戏团立刻就派人找到了我,开出的条件啊,只比这边高,不比这边低啊!”
这倒基本是实话。
环球大马戏团引入华人马戏团,在百老汇一炮打响,同时在行业内也引起了轰动。皇家马戏团做为环球大马戏团的有力竞争者,自然不肯落后,于是便主动联系到了那铎,希望能将那家班挖走。那铎也动了挪挪窝的心思,但心中想把彭家班给毁了的心愿尚未完成,这才将此事拖到了现在。
“五爷,有这等好事可不能忘了兄弟啊,我胡家班将来是吃肉还是喝汤,可都要仰仗五爷您了哦!”胡易青闻言,连忙又掏出洋烟,给那铎上了一支。
那铎美滋滋点上了烟,喷出一口来,仰起了脖子,看着袅袅腾空的烟雾,道:“有你这句话,我那五爷心里便有了数,放心吧,胡班主,有我那五爷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了你胡班主。”
纽约艺术院校的教育模式很是独特,新生入学后,只教授一年的基础课程,之后便要登台表演,在实战中磨炼基本功并进一步提升学员的艺术造诣。因而,到了二年级的学生,基本上就不用再上课,学校也就成为了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而已。
艾莉丝失去登上舞台的机会,不单单是那一场演出时的失误,更主要的原因是她的带教老师琳达小姐认为艾莉丝缺乏表演天赋,继续登台只是在浪费机会。
被带教老师做出如此评价,艾莉丝也就等同断了自己的舞台梦想,留在学校唯一的意义便是再过上一年取走一张毕业证明而已。
如今重新获得了登上舞台的机会,艾莉丝的心岂能留在学校之中?早晨一睁眼,连早饭都不顾上吃,便要前往环球大马戏团去跟老鬼排练。
艾莉丝面貌娇美,身体条件相当出众,基本功更是扎实,只是一登台就容易犯晕,经常做错动作或是跟错了节拍。
给老鬼做助手跟之前的歌舞表演完全不同,之前的歌舞表演,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节拍都是事先编排好的,容不得出现半点差池。
而在老鬼的节目中,艾莉丝却可以自由发挥,能踩准老鬼的表演节奏当然是最好,踩不准也没多大关系,反正只是起到个点缀舞台的作用。这反倒可以发挥出艾莉丝的优势来,再加上老鬼视罗猎这层关系,将艾莉丝也当做了自己的徒儿,因而从不给艾莉丝任何压力,使得艾莉丝犹如鱼儿入了水,仅两三次排练便找到了感觉,跟老鬼配合地可谓是天衣无缝。
艾莉丝性格开朗,待人热忱,只是一个照面,变得到了师兄师姐们的喜爱。艾莉丝还很勤快,主动将送饭的活揽到了自己身上,一日三餐,风雨无阻。
安翟的伤说是外伤,实则内伤,头颅眼睛虽被包缠的严密,却一点血污也没有,包缠绷带,不过是起到一个免受二次伤害的作用,因此,更换绷带的频率并不高,直到入院第五天,护士小姐才为安翟第一次更换绷带。
解开绷带的一瞬间,安翟突然惨叫了一声,随即下意识地捂住了双眼。一旁罗猎猛然一惊,连忙扑过去连声询问:“安翟,你怎么啦?”
护士小姐不惊反喜,急忙按下了床头的医生呼叫按钮,并对罗猎安翟道:“恭喜你们,上帝听到了你们的祈祷。”
罗猎转过身来,问道:“护士小姐,你在说些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护士小姐面带笑容,耐心解释道:“病人之所以会感觉痛苦,是因为他的眼睛受到了光线的刺激,我们以为他再也无法恢复,所以在给他解除绷带的时候并没有做暗光处理,没想到,他居然恢复了视力。”
罗猎没怎么听明白,但依靠护士小姐的神情以及其中个别几个单词,罗猎还是猜了个大概,连忙转向安翟,问道:“安翟,你是不是能看见东西了?”
安翟岔开了五指,缓缓睁开眼皮,从手指缝中,看到了罗猎模糊的脸庞。
“嗯,我能看见东西了,就是有些模糊。”
伯恩斯医生及时赶到,为安翟做了细致检查。查过之后,伯恩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患者眼球内的淤血已经基本吸收干净了,不得不说,这是个奇迹。患者已经恢复了部分视力,但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情况会越来越好。”
罗猎抓住了安翟的手腕,激动道:“安翟,你眼睛没事了,你当不成瞎子了!”
艾莉丝刚好拎着午餐赶到了病房,闻讯,高兴地原地打了个转,结果却将食盒中的汤汁撒到了护士小姐的裙摆上。
“噢,天哪,你看我都做了些什么,实在抱歉,护士小姐,我帮你洗干净吧。”
医者,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古今中外均是如此。安翟恢复了视力,护士小姐高兴还来不及,又哪里会在乎这点小插曲。
连声说了没关系后,护士小姐随着伯恩斯医生出了病房,临走前,伯恩斯交代说,既然病人恢复了部分视力,那么下一步光线的刺激会加速他的恢复过程。也就是说,不用再给安翟缠上绷带了。
安翟却没有多么强烈的兴奋,反倒流露出一丝丝的遗憾,只因为眼睛看不见且缠上绷带的时候,一日三餐都是罗猎一口一口地喂他,可现在绷带解除了,眼睛也勉强能看见东西了,那么被喂饭吃的特殊待遇也就没有了。
吃饭时,安翟幽幽地叹了口气,感慨道:“还是当瞎子好啊!”
罗猎头也不抬地回道:“你愿意当,那就当呗,今后大伙就管你叫瞎子好了。”
安翟举着勺子愣了一会,道:“混江湖的都有个绰号,我觉得瞎子的这个绰号还挺不错的,跟师父的绰号有的一拼,嗯,就这么定了,今后你们不许再叫我大名,要叫我瞎子,明白么?”
罗猎回应道:“明白了,瞎子大侠。”
艾莉丝不明就里,询问罗猎跟安翟说了些什么使得他们二人如此开心,罗猎简单述说了一遍,但在用英文表述瞎子的时候,罗猎想不出更恰当的,只能用了盲人这个单词。
艾莉丝咯咯笑道:“盲人这个绰号一点也不好听,安,你可要考虑清楚哦。”
兰诺斯丘医院的病床相当紧张,安翟的视力既然已经恢复了,而且,头颅外伤观察了五天,没发现再有异常,因而,当天下午,伯恩斯医生便为安翟开具了出院申请。
小安德森三日前便得知了安翟受伤住院的消息,看在老鬼和赵大新的面子上,小安德森多次表示要来医院探望安翟,可是,日常琐事缠身,小安德森一直没能腾出空闲来,待老鬼赵大新匆匆忙忙赶去医院为安翟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小安德森才想起这档事情来,急忙派了他的助手开着车将老鬼赵大新送去了医院,随后,处理完手边的紧急事务后,也跟着敢忘了医院。
马戏是一个有着很高风险的表演行当,环球大马戏团每年因失误而受伤的演员不在少数,小安德森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伯恩斯医生,而且还建立了很不错的私人关系。来到兰诺斯丘医院,小安德森亲自答谢了伯恩斯医生,做为回报,伯恩斯医生给老鬼留了名片,并承诺说,如果安翟病情有所反复,可以随时找他,他一定会保证安翟能够及时获得一张床位。
回到了环球大马戏团的驻地,小安德森表示说,他晚上要宴请彭家班全体成员,权当是为老鬼先生小徒弟伤愈归来的庆祝接风。
洋人们并没有这种请客吃饭的文化传统,他们凑在一块外出吃饭,一般都是各付各的账单。但出于对彭家班的尊重,小安德森破例遵照了中国人的文化传统,还表示说,晚上的晚宴,董事长老安德森先生也会参加。
老鬼推脱不掉,只能答应。
世上肯定没有不透风的墙,小安德森宴请彭家班的事情很快传到了那铎的耳朵里,这对那铎来说,又是一个不小的刺激。
单纯从环球大马戏团跳到皇家马戏团又怎能让那铎取得心理平衡,就算给安德森父子来一出釜底抽薪,毁了环球大马戏团的一场甚或是几场演出,也无法平复了那铎心中的愤恨及不平。
还得更狠一些才够。
那铎立即找来了胡易青。
“胡班主,找你来要跟你商量件事。”
胡易青毕恭毕敬应道:“五爷尽请吩咐。”
“咱们过到皇家马戏团的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不过呢,环球大马戏团如今是如日中天,你我联手去了皇家马戏团,一时半会也难以赶超上。五爷我就在琢磨了,怎么样才能让皇家马戏团为咱们开出更好的待遇条款呢?除非能保证在短时间内干超过环球大马戏团的风头,胡班主,你说对不对啊?”
胡易青连连称是。
那铎又道:“可是,怎么才能做到在短时间内赶超了环球大马戏团呢?无非两种办法,一是凭咱们的能耐,但这个办法我想过了,很难。”
胡易青接话问道:“五爷,那第二种办法呢?”
那铎沉吟片刻,道:“让环球大马戏团出点乱子。”
胡易青一怔,道:“对彭家班下黑手?”
彭家班的当家人老鬼,其身后有安良堂的顾先生撑腰,那铎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再打彭家班的主意。
但他认为,安德森父子虽然算是有钱人,也有着相当的社会地位,但毕竟只是个商人,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求助于警察。而他们只要把活做的干净利索,就凭纽约警察的那点本事,肯定查不到自己头上。
“彭家班再怎么不吝,那也是咱们大清朝出来的,平时斗斗气倒也无妨,但可不能来真的。胡班主,我想好了,要做,就做洋人!”说着,那铎示意胡易青把身子靠过来,然后,附在胡易青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晃眼,八月的日历已经掀到了尽头。
艾莉丝已经跟师父老鬼同台表演了好几场,从现场观众的反应上看,效果相当不错。罗猎也开始正式练起了飞刀,虽然力道还差了点,但准头还算不错。只是,安翟的视力仍让人愁心,大白天的,稍微远离几步就连人都认不清楚。
师父老鬼也不再逼着安翟练功,这种视力,即便练成了跟他一般的手速也无法登上舞台。但老鬼对安翟却是更好,好到了有时候都会令罗猎羡慕。
这一日,老鬼召集众徒弟在赵大新罗猎的房间中一块商议点事,突然间,房间停电了,而且,整个马戏团驻地都是黑灯瞎火一片,只有房间窗户勉强透进一丝远处的光亮。
没有光亮,大伙怕磕着碰着,于是都安静地呆在了远处,等待来电的那一刻。房间的角落中,安翟突然道:“师父,我要去撒尿。”
老鬼气道:“刚才亮灯的时候你不去,现在黑灯瞎火的你倒来事了。”
老鬼可不是无端生气,为了照顾安翟视力不好,他每天睡觉的时候都要开着电灯,饶是如此,安翟每次起夜不是撞到这儿就是磕到了那儿,哪一天若是身上不受点伤,那一天都算是白过了。
赵大新摸索着站起了身来,道:“师父,我陪八师弟去吧。”
安翟却道:“不用,大师兄,我看得很清楚。”
老鬼还没消了气,骂道:“你能看清楚个什么……等等,小子,你真的能看清楚么?”
安翟甚是傲娇,道:“昂,有灯的时候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灯灭了,我反倒能看清楚了。”
老鬼惊喜道:“大新,验验他,别被他给骗了!”老鬼担心的是安翟怕麻烦别人,故意这么说。
赵大新伸出了两根手指,问道:“这是几根手指?”
安翟秒答道:“两根啊!”
赵大新再伸出剩下的三根来,没等开口问,安翟便答道:“现在是五根了。”
房间中的黑暗要说伸手不见五指确实有些过,但赵大新看自己的巴掌也只能是勉强分辨,而安翟坐在房间角落中,距他至少有三米远,如此距离,竟然能看的如此清楚,赵大新很是震惊。
老鬼突然大喝一声:“苍天有眼,祖师爷赏饭,我老鬼后继有人了啊!”
众徒弟不禁一愣,不知道师父为何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老鬼唏嘘一番后,解释道:“你们八师弟因祸得福,居然成就了一双夜鹰之眼,此眼白日视物模糊不清,一旦入夜,却是目光锐利视力极佳。此眼只有与生俱来,却无法后天修炼,千年盗门,为师所听传说中拥有此眼者不过寥寥数人,如此奇才却被我老鬼收做为徒,岂不是苍天有眼祖师爷显灵么?”
老鬼说着,愈发兴奋,伸手揽过安翟,接道:“徒儿,明日为师便为你设堂进香,正式引你入道,你且记住为师告诫,行盗者,盗亦有道!”
安翟回了一句极伤大雅的话来:“师父,我想去撒尿,都快憋不住了!”
老鬼哭笑不得,赏了安翟屁股一巴掌,笑骂道:“不争气的玩意,去吧。”说完,递给了安翟一把钥匙。
其实,赵大新罗猎住的这间房便有卫生间,可是,安翟却有个臭毛病,拉屎撒尿认茅坑,除非是在公共厕所,否则,在别人房间的卫生间中,只能是干着急就是拉撒不出。
安翟拿了钥匙,跑回自己的房间撒了尿,待回来之时,突然感觉到楼下操场一侧似乎有人影晃动,安翟急忙趴在楼道走廊的栏杆上向那边看去,虽然夜色浓郁,但安翟还是分辨出那条人影像极了胡家班的班主胡易青。
黑灯瞎火的,他堂堂一班主这个时候跑去那边干什么呢?安翟生出了疑问却想不出答案,也懒得多想,晃了晃脑袋,便回到了师父身边。
过了好一会,终于恢复了供电,老鬼要跟徒弟们商量的事情也说了个差不多,于是便散了,各回各的房间休息去了。
刚睡下没多久,便被楼下一片嘈杂声惊醒,一个洋人声音通过扩音器喊道:“女士们,先生们,请保持镇定,呆在自己房间不得随意走动,否则,以嫌犯论处。”
赵大新慌忙起身,瞒着窗户望下去,楼后空地上,站着不少的警察。
“出什么事情了?大师兄。”床上,罗猎揉着惺忪睡眼。
赵大新摇头道:“不知道,楼下全是警察,可能在抓逃犯吧。”
又一会,传来了敲门声,赵大新去开了门,两名警察在小安德森先生的一名助手的陪伴下进到了房间。
“赵先生,实在抱歉,警察也是在履行义务。”小安德森的助手一进屋便连忙解释。“马场被人下了毒,至少有一半的马匹可能会失去生命,警察需要挨个房间搜查,虽然我相信赵先生绝无作案可能,但警察也必须例行公事,请赵先生理解。”
马场下毒?至少要死一半的马匹?
赵大新陡然一惊,困意全无。
第五百四十三章 审问
罗猎和赵大新的物品都很简单,除了一些日用品外,便是衣物鞋袜,警察却搜查的十分细致,甚至连房间的角落,都要收集点灰尘存放起来。
借着这个空档,赵大新问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小安德森的助手答道:“应该是今晚停电时发生的,我们检查过,停电的原因是一条主要供电电线被人割断了。”
赵大新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铎。但转念又一想,那铎记恨的应该是彭家班,而环球大马戏团是大伙吃饭的地方,他若是毁了环球大马戏团的生意,自己也要跟着受损失啊,再说,安德森父子对那铎还算是有恩,做人怎么也不能恩将仇报啊!这么一想,赵大新反倒是把那铎首先给排除了。
“安德森先生上一周开除了两名不合格的员工,或许,是他们在报复。”小安德森的助手提出了自己的怀疑。
仅仅是被开除,用得着这么狠毒的报复吗?而且,一旦被抓获,可能接下来的半辈子便要全毁了,值得么?
赵大新在心中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警察终于搜查完毕,小安德森的助手再次向赵大新表示了歉意,然后领着警察退出了房间。
“睡吧,这种事,咱们也管不上。”赵大新躺到了床上,随手关掉了房间的电灯。
老鬼的房间也被搜查了,同样是小安德森的那名助手带着警察进的房间。如今,彭家班正当红,老鬼赵大新师徒俩已然成为了环球大马戏团的台柱子,即便在如此打击之下,小安德森先生仍然没忘记要对此二人以礼相待。
警察走后,老鬼陷入了沉思,和赵大新一样,老鬼想到的也是那铎,只是,不像赵大新那般迅速地排除掉了那铎,老鬼反倒是对那铎越发怀疑。
那铎自身甚高,而那家班在环球大马戏团混得又不咋样,前些日子再遭安良堂顾先生教训,更是颜面扫地。
老鬼推断,那铎离去只是迟早之事。离去之前,毁了环球大马戏团,顺便连累彭家班,从道理上倒也说得过去,而且,像那铎那种人,说话行事,根本不讲道义,这种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但问题是如何才能找到足够的证据。
正在苦思,床上安翟突然凑了过来,颇为神秘道:“师父,我觉得是胡班主干的。”
老鬼不由一笑,只当是小孩子信口胡说,随口回道:“哦,何以见得?”
安翟道:“方才停电时,我回来撒尿,撒完尿回去的时候,看到胡班主在楼下操场那边鬼鬼祟祟的,师父,操场那边有个洞,钻过去不用走多远,就是马场了。”
老鬼倒吸了口冷气,问道:“停电时四处那么黑……是了,你得了一双夜眼,自然能看得清楚。记住,此事不得再对他人提起,就算是罗猎也不行!”老鬼陡然间的严肃,吓了安翟一个激灵,慌忙应了声:“知道了,师傅。”便赶紧躺下睡觉。
老鬼非常矛盾,起身来回踱步,末了,长叹一声,关上了房间电灯,躺到了床上。
一道闪电劈来,接着便是炸雷响起,暴雨随之而至。整一夜,雷电不停,雨势紧紧松松,直到天明,才稍见势弱。
一早在餐厅吃了点东西,老鬼便去了小安德森的办公室。如今老安德森已经不怎么愿意管事,马戏团大小事务全有小安德森当家做主。小安德森待老鬼不薄,依照中国人的传统思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老鬼思考了大半夜,最终还是决定要跟小安德森谈谈。
马戏团以驯马之术为核心,一下子失去了一多半的马匹,环球大马戏团的表演基本上陷入了停顿,坐吃山空,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只出不进,就算能及时补充了马匹,从训练到登台,也将是一个不短的过程。
“老鬼先生,你不会像他们一样也是来向我说再见的吧?”
小安德森面色憔悴,很显然,这一夜他根本没能睡着。
“他们?”老鬼在简妮小姐的引导下坐到了沙发上,跟简妮说了声谢谢后,转而对小安德森问道:“你说的他们指的是谁?”
小安德森轻叹一声,端着杯咖啡,坐到了老鬼的对面,微微摇头,回道:“还能有谁?那铎和胡易青呗!”
老鬼道:“他们有合约在身,怎么能说走就走?”
小安德森颇显无奈,耸了下肩,道:“一下子损失了那么多马匹,基地的演出看来只能暂停了。合约上有条款承诺他们的演出场次,若是达不到,他们有权力单方面提出解约。老鬼先生,和你彭家班的合约中,也有同样的条款呀!”
简妮小姐送来了咖啡,老鬼接下了,再道了声谢,待简妮小姐离开后,老鬼摇头道:“那些条款我根本没细看。”
小安德森露出惊喜的眼神,把刚端起的咖啡又放到了茶几上,道:“听你的口气,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老鬼道:“承诺重于天!我老鬼既然答应了小安德森先生要为环球大马戏团效力五年,那么,只要马戏团还在,我老鬼便不会离开,当然,若是我老鬼无法登台表演了,则另当别论。”
小安德森很是激动,隔着中间的茶几,便探起身握住了老鬼的双手:“谢谢你,老鬼先生,相信我,环球大马戏团绝不会就此倒下,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老鬼应道:“我当然相信你,安德森先生。”
小安德森坐回了远处,神色随之黯淡下来,颇为丧气道:“可是……让我怎么说呢?老鬼先生如此坦诚,我也必须要坦诚相待,是这样,补充马匹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就马戏团目前的财务状况,支付这笔巨款相当艰难,所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马戏团有可能会拖欠员工们的薪水……请原谅,老鬼先生,我必须实话实说,虽然我并不想这么做。不过,等我一旦借到了钱,我会第一时间将薪水补发给大家,同时支付相应的利息。”
老鬼爽朗地笑开了:“安德森先生,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的为难,马戏团已经负担了我们的吃住行,对我们而言,基本上没什么别的花费了,所以,拖欠薪水的事情,我完全可以接受,另外,我想说我们彭家班愿意捐出三个月的薪水来帮助安德森先生渡过难关。”
小安德森热泪盈眶,不由用双手捂住了脸颊,激动道:“上帝啊,这才是真正的朋友,我实在是太激动了,我还以为,你们都会像那铎和胡易青那样呢!”
再次提到那铎胡易青二人,老鬼不禁怒火中烧,且不说马场下毒一案是否系他们所为,单就这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举动,便足以说明此二人的卑劣无耻。想到了马场下毒的案子,老鬼记起了自己来这儿的本意,刚想张口对小安德森说出自己对那铎胡易青二人的怀疑,老鬼的心头又闪出一丝犹豫。
但见老鬼欲言又止的样子,小安德森开口问道:“老鬼先生,有什么话就请直说,我喜欢直白坦诚。”
老鬼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缓一缓,于是问道:“小安德森先生,我只是好奇,你和老安德森先生一向谦和待人,会得罪了谁而遭致这样的报复呢?”
小安德森叹道:“后勤部门为了节省成本,招募了一批黑人员工,哪知道,那帮家伙好吃懒做,效率极其低下,为了改变他们的工作作风,上一周我开除了其中二人,我想,很可能是他们怀恨在心故意报复。”
在洋人眼中,黑人和华人都是下等人种,但华人吃苦耐劳谦逊有礼,多少还能得到洋人们的一些认可,而黑人好吃懒做素质低下,多数又是奴隶出身,在洋人们的眼中,甚或连垃圾都不如。
环球大马戏团有不少脏活累活是洋人们打死也不愿意做的,而华工在纽约又极为抢手,为了解决一时之急,马戏团便招聘了十多名黑人来。
小安德森开除的两名黑人工人,刚巧是负责清除马场马粪的岗位,因而,这俩黑人被怀疑也属自然。
听到小安德森的解释,在看着小安德森一副笃定的样子,老鬼的判断一时也有些动摇。于是,对那铎胡易青的怀疑也就更不能说出口来。
再安慰了小安德森几句,老鬼便告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看到安翟的一刹那,老鬼陡然警醒,安翟不会心地单纯,不会贸然嫁祸胡易青,又成就了一双夜鹰之眼,停电时虽然黑暗,但安翟以夜鹰之眼视物定然不会看错。
安翟看到胡易青时,停电已经有一会儿了,一般人遇到这种突发情况都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处或是尽力回到自己较为熟悉的环境中来,那胡易青却反其道而为,其中蹊跷,必然有因。
老鬼非圣贤,对那铎胡易青虽处处相让但却记恨在心,半月前,那铎落到了安良堂顾先生的手上,老鬼原以为就此便可以了却他跟那铎的恩怨,却不想,顾先生虽然词严色厉好似怒不可遏,但最终还是对那铎网开一面,仅仅斩去了他的一根小指。
老鬼显然不甚满意,但又不能对顾先生稍有微词,只能是再次忍下了这口气。
假若,果真是那铎胡易青不知好歹做下了此案,那么,对老鬼来说,无异于天赐良机,只需在暗中查到证据,那么就可以借助小安德森之手将此二人送入大牢。
若能如此,那么那胡两家马戏班子势必树倒猢狲散,而这两家马戏班子中倒是有那么十来人着实不错,若能争取过来,对彭家班来说,确实益处多多。
“安翟,去找罗猎玩一会,别整天呆在房间里,你现在还要长身体,要多见阳光。”老鬼摸了摸安翟的脑袋,想把安翟打发出去。
自从出院以来,师父以及师兄师姐们对安翟照顾有加,生怕磕着碰着,始终让安翟处在光线明亮的环境中,但昨晚停电使得安翟体会到了黑暗的舒适,躲在房间中拉上窗帘关上灯,甚是惬意,哪里肯出去外面忍受强光刺激。
“可,师父,外面阴天,没太阳啊!”安翟揭开窗帘,闪出一条缝隙,只瞄了一眼,便被光亮刺激地紧闭上了双眼,连忙拉上了窗帘。
老鬼从床下拖出了行李箱,打开后翻腾了两下,找出了一副墨镜,递给了安翟:“把这个戴上,说不准你就乐意出去了。”
“墨镜?”之前在天津卫混金点行的时候,安翟便见识过被誉为装瞎神器的这玩意,当时领他入行的师父还送了他一副,只是那时安翟的眼睛还未生变,带上后很是不适,于是便没留下。
从师父老鬼手中接过墨镜,安翟戴上了,顿时觉得舒适无比,也不在乎外面到底是阴天还是多云,欢天喜地地跑出房间找罗猎去了。
老鬼打开了房间电灯,拿出纸笔,沉思了片刻,伏在案头上刷刷刷写了些什么。
布鲁克林警署的一间审讯室中,约翰警长忍无可忍亮出了他的铁拳,待他发泄完毕,面前的两名黑人已是口吐白沫蜷缩一团。
一旁手下递过来一条毛巾,约翰接过来,先擦了擦脸上以及脖子处的汗水,然后又仔细擦拭了双手。“狗屎一般的家伙!”约翰警长甩下了一句脏话,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那手下追了上来,汇报道:“警长先生,取证的人回来了。”
约翰警长站住了,转脸看着那手下,问道:“怎么说?”
那手下耸了耸肩,道:“那两坨狗屎说的倒是实话,案发那天,他们确实不在场。”
约翰警长稍一愣,道:“那么说,我打错他们喽?”
那手下笑道:“不,不,警长先生,他们虽然没对环球大马戏团的马场下毒,但一定还有别的问题,警长先生教训这两坨狗屎,是为纽约的繁荣平安做贡献。”
约翰警长露出了会心笑容,只是笑容突然凝固,思索道:“不是这两坨狗屎做的,那么又会是谁做的呢?”
迎面走过来一名年轻女警,约翰警长登时变了张脸,吹了声口哨,招呼道:“嗨,说你呢,漂亮妞,这儿是我的地盘,可我为什么没见过你呢?哦,不,我的意思是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
那女警径直向约翰警长走来,贴在了约翰警长的面前才站住了脚,站住之前,却有意无意地踩了约翰警长一脚。“哦,天哪,黛丝,你真是一只小辣椒。”
黛丝扬起手中的一张纸,在约翰警长的面前晃了晃,道:“或许,对你来说,我手中的这张纸会令你更感兴趣。”说完,黛丝将手中纸张拍在了约翰警长的怀中,莞尔一笑,掉头便走。
约翰警长盯着黛丝走出了十多步,忽然将那张纸团成了团,作势要向黛丝的背影丢过去,“狗屎!你当约翰警长真的对你感兴趣吗?”
约翰警长嘟囔着,顺手再把纸团展开了,先是漫不经心地撇了一眼,忽然间,面色凝重起来。待看完,约翰警长露出了笑容,拍了下身边手下的肩膀,道:“比尔警员,请立刻通知你的同事们,我们要出去抓鱼,两条大鱼,两条黄色的大鱼!”
约翰警长在阅读纸上内容的时候,比尔警员也跟着瞥了几眼。那不过是一封匿名信,书写者显然不熟悉英文,其中有多个单词出现了拼写错误,上面说的倒是有鼻子有眼,可明显缺乏证据性内容。
“警长先生,就凭这么一封匿名信就去抓人,是不是有些仓促呢?”
约翰警长不以为然,摇头笑道:“不,比尔,很显然,你并没有仔细阅读这封信,信中指认的不过是两个中国人,就算抓错了,不过是损失点汽油钱而已。”
比尔耸了耸肩,虽然,他并不认可约翰警长的这种草率,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没有看出来信中指认的是两个中国人的名字。
既然针对的是中国人,那就没什么好忌讳的,比尔一个立正,冲着约翰警长敬了个礼,道:“是的,警长,一级警员比尔汉克斯立刻执行您的命令!”
十五分钟后,三辆警车向着环球大马戏团的方向呼啸而来。
面对约翰警长,小安德森提出了反对:“哦,不,约翰,即便不是那两名黑鬼干的,你也不能怀疑他们两个,你知道,他们对我的重要性吗?”
匿名信指认的便是那铎胡易青二人,他俩早一天时向小安德森单方面提出了解约,但当小安德森再次跟他俩约谈时,感觉到此二人的态度并不像上一次那么坚决,有了能将那家班胡家班留下来的希望,小安德森自然不愿意相信约翰警长的指控。
“安德森先生先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法律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我,布鲁克林警署约翰警长,现在代表法律向安德森先生提出要求,立刻带我们前去抓捕那和胡两名疑犯。”
约翰警长至始至终都是笔直着站立着,任凭小安德森多次相请,就是不肯坐下。
小安德森仍旧不肯放弃,想继续说服约翰警长:“不,不,约翰,我们是朋友,你要尊重我的意见……”
约翰警长黑着脸拔出了警枪,拍在了小安德森的面前,喝道:“小安德森先生,我警告你,你这是在妨碍公务,有包庇疑犯之嫌!”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小安德森也不便再坚持己见,只能耸耸肩,安排了助手,领着约翰一帮警察前去抓捕那铎胡易青二人。
出环球大马戏团东门,左拐穿过一条街区,有一家名叫布兰卡的咖啡馆。或许是受地理位置影响,这家咖啡馆的生意很是一般,一楼店面中的客人已是寥寥,而二楼的平台上,七八把乘凉伞下却只坐着一个客人。
这唯一的客人便是那铎。
那铎坐在二楼平台最外侧的一把乘凉伞下,这个位置,刚好面对着环球大马戏团的员工宿舍楼,仅凭肉眼便可将马戏团那边的事情看个清楚,而那铎却非要拿着一只单筒望远镜扫来瞄去。
望远镜的镜头中,一个个环球大马戏团的员工无一不是垂头丧气的模样,这使得那铎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终于吐出了憋在胸中的那口恶气。
前天,也就是环球大马戏团马场被下毒的第二天,那铎约上了胡易青,一起跟小安德森提出了解约,看得出来,小安德森很是颓丧,却又无奈,因为合约中有条款明确规定,若是马戏团不能保证他们的演出场次的话,他们有权力单方面解除合约。
小安德森的颓丧无奈正是那铎所期望的结果,谁让你有眼无珠捧一个没出息的老鬼而把他那五爷给忽视了呢?活该!
昨晚上,皇家马戏团的老板亲自接见了那铎,二人相谈甚欢,就那家班胡家班加盟皇家马戏团之后的发展做了细致的策划,至于皇家马戏团开出的待遇条件,那铎也甚为满意。
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那铎没有再跟胡易青碰面,今上午踏踏实实睡了个懒觉后,那铎便让手下人去通知胡易青,约他来这家咖啡馆见面,将皇家马戏团那边的事情跟胡易青通通气,商量一下什么时候过去才最合适。
单筒望远镜的镜头中并没有扫到胡易青,却突然出现了几名洋人警察的身影,这使得那铎陡然紧张起来。警察去而复返,难道说发现什么新的线索了?那铎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再次将胡易青跟他描述的作案过程回忆了一遍。
为了更好的保密,胡易青并没有找帮手,从切断电线到下毒,全都是他一人完成,而且过程非常顺利。所用的毒物也毫无破绽,不过是随处可见的红豆杉的果实,这种灌木很容易种植,观赏性也很不错,却对马匹有着剧毒。取材红豆杉非常简便,环球大马戏团驻地后面的公园中便有不少,休闲时逛上一圈,便可以摘下足够多的果实来,且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从头到尾捋了一遍,那铎没发现破绽,再捋一遍,仍旧找不出漏洞。“或许警察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吧!”那铎在心里做出了这样的定论,然后,拿起单筒望远镜继续扫视。
镜头中,终于扫视到了胡易青,这货显然是刚干完好事,一张老脸上写满了完事后惬意和意犹未尽,也难怪胡易青大上午的就要干那种事,他刚到手的那位下属女演员死活不肯进他的房间,没办法,只能借上午练功的机会跟她在她的房间中温存一番。
“大爷的,害得老子在这儿干等!”那铎暗骂一声,放下了单筒望远镜,端起面前咖啡,用小勺搅了搅,美美地喝了一小口。
体会过咖啡的醇香,那铎再次拿起了望远镜,对准的还是刚才寻到胡易青的方向,可是,再当他用镜头找到胡易青的时候,不禁被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两名洋人警察一左一右夹住了胡易青,另有一名洋人警察亮出了手铐,铐上了胡易青的双手。虽然听不到洋人警察们说了些什么,但就此场景,那铎已然能判断出来,马场下毒案定是暴出破绽。
那铎百思不得其解,破绽在哪儿?洋人警察又是如何寻到的破绽?不过,事态紧急,已然容不得那铎多想,是立刻逃离还是勇敢面对,他必须要在短时间内做出决定。
逃的话,并没有什么不舍,那家班这些年还是赚了些钱财,而这笔款项,他早就存进了银行,存根始终带在身上,若是说有所损失,那么损失的也不过就是些玩乐之物。不过,一旦出逃,就等于坐实了自己的罪行,那么他那铎纵然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再在美利坚合众国立足下去。
只犹豫了片刻,那铎便做出了决定,同时,脸上且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约翰警长只抓到了胡易青,颇有些不爽,回到了警署,立刻将心中不爽发泄到了胡易青身上。审讯室中,刚打过照面,不审不讯,约翰警长便冲着胡易青先来上个三拳两脚。
“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么?”
胡易青当然知道,只是,他自认为案子做的是天衣无缝,割断电线的刀已经被他扔进了驻地后面的那片水汪中,用来毒杀马匹的红豆杉果实也一个不剩地倒进了喂马的食槽,洋人警察根本不可能掌握了自己的证据,有何畏惧?胡易青擦了下嘴角边的血渍,昂头作答道:“你们乱抓无辜,我要告你们!”
约翰警长耸肩大笑,道:“好啊,随便你到哪里去告,但有个前提,你必须先从我这儿走出去。”
胡易青的英文水平原本就不高,而约翰警长的回答又是几近无赖,这使得胡易青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是重重地一声叹息。
“说吧,你到底对安德森先生的马场做了些什么?老实交代了,便可以少受许多皮肉之苦,哦,对了,我必须要告诉你,你的同伙,那铎先生,比你早了半小时来到了我这儿,如今,他正在我办公室中喝咖啡呢!”约翰警长拉了张椅子,坐在了胡易青的对面,翘起二郎腿,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胡易青心中不免闪出一丝慌乱,他是在前往那位班中女演员宿舍的半路上接到那铎手下通知的,约他去马戏团驻地的东南角的一家咖啡馆谈事,而他却耐不住心中的那团火,选择了先办事再去赴约。这中间的时差刚好是半个小时。
是巧合还是……
胡易青有些吃不准。
但再一想,就算那铎也被抓了,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招供了呀!此案是他们两个联手做下的,若论罪,他那铎才是主犯,自己不过是个从犯,岂有主犯免受惩罚而让从犯全当责任的道理呢?
定然是这洋人警察在使诈!
胡易青的表情变化,约翰警长全都看在了眼中。半小时之说,绝不是约翰警长的随口一说,而是马戏团驻地的门卫告诉的信息,“那班主啊,他刚才出去了,嗯,差不多有半个多小时吧!”有了这句话,约翰警长便权当自己在那铎刚出驻地大门的时候就已经将那铎抓获了。
“那铎先生交代说,向小安德森先生的马场投毒全是你的主意,他起初是反对的,可你却一再坚持。”约翰警长见火候已到,站起身来,很是温柔地拍了拍胡易青的肩膀。
胡易青心头一惊,随即便冷静下来,此刻并不适合多言,只因言多必失,不如保持沉默,若是这洋人警察所言为真,终究会将那铎引来对质,届时再行分辨也不迟。
但见胡易青镇定自若沉默不语,约翰警长也是没招,若再动粗恐怕只会显出自己的心虚,而对击垮对手的心理防线起不到丝毫作用。“胡,我希望你是个聪明人,好好想想吧。”约翰警长一时无法取得突破,干脆想晾一晾胡易青,于是便甩下了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回到办公室,约翰警长冲了杯咖啡,点了根雪茄,拿起桌面上的纽约时报悠闲自得看了起来,一份报纸仅看了一半,黛丝警官便敲响了约翰办公室的房门。
“哦,美丽的黛丝小姐,你是想对我说今晚你有时间,想接受我的约会邀请,是吗?”约翰放下了报纸,捏着雪茄抽了一口,然后放到了烟灰刚上,对着门口的黛丝警官展开了双臂:“你要是愿意拥抱我的话,我想,我会非常高兴。”
黛丝警官哼了一声,冷冷道:“警署来了一位先生,说是要跟你谈谈,警长先生,我想你今晚可能并没有约会的时间,因为那位先生是个中国人。”
约翰警长猛然一怔,脱口而道:“那铎?”
黛丝警官冷笑道:“我不知道,中国人的名字总是那么独特,我怎么都记不住。”
约翰警长兴奋地拍起了桌子,并扯嗓子喊道:“比尔,优秀的比尔警官,赶快去把那位中国先生请到我办公室来!”
来人正是那铎。
看到胡易青被抓,那铎仅用了半分钟便做出了决定,事实上,这个决定是他在作案之前便想好了的,只是事发突然,心中陡然一惊,下意识想到了逃跑才会影响了他的决断,但好在那铎随即清醒过来,决定依旧按原计划行事。
“约翰警长,我就是那铎,我是向你投案自首来的。”在比尔的引领下,那铎走进了约翰警长的办公室,面色沉静,步履轻松。
布鲁克林地区鱼目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约翰自从当上警长便负责这一区域,早就将警察办案的种种套路练就的滚瓜烂熟。
但见那铎走进来时未有一丝慌乱,约翰警长便断定此人早做好了应对准备,因而,他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装了一句傻:“投案自首?你犯了什么事需要投案自首?”。
那铎淡淡一笑,回道:“约翰警长,既然我选择了投案自首,就已经做好了如实相告的准备,你没必要这样跟我绕弯子。”
约翰耸了下肩,扬了下眉,笑道:“好吧,第一回合,你胜了,亲爱的那铎先生,咱们现在进入第二回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找你的?”
那铎不慌不忙,答道:“今天上午我约了胡易青胡班主在环球大马戏团东南角的布兰卡咖啡馆见面,可是,我等了他将近一个小时,也没见到他,没办法,我只能回去,刚好遇到了小安德森先生,是他告诉我,说约翰警长怀疑是我和胡易青胡班主联手做下的马场下毒案,那一刻,我就知道纸始终是包不住火的,再隐瞒下去,只会越陷越深,所以,我选择自首。”
约翰警长压制住内心的喜悦,道:“这么说,你承认是你伙同胡一起作案,在小安德森先生的马场中下了毒?”
那铎深吸了口气,却摇了摇头,道:“不能这么说,约翰警长。事实是这样的,胡易青的胡家班在环球大马戏团分配到的演出资源少于我那家班和彭家班,因此对小安德森先生怀恨在心。
当然,做为那家班的班主,我对小安德森将资源倾向于彭家班也是颇有微词。
不过,我选择的是另寻出处,因此,我一直积极地和皇家马戏团沟通联系。这期间,胡班主找到了我,表示他也想跟着我一块换至皇家马戏团发展,我答应了他,并认真和皇家马戏团做了沟通,皇家马戏团也表示,如果胡家班愿意加盟,他们将热烈欢迎。
胡班主确定了下家后,便找我商议要报复小安德森先生,并向我透露了他要向马场下毒的计划,他的理由是毒死了那些马匹,那么环球大马戏团的演出便要暂停,这样一来,他便可以单方面提出解约,且无需支付违约金。
我对这个计划并不感兴趣,因为,皇家马戏团已经答应替我支付违约金,我没必要这么做。可是,胡班主不听我的劝阻,仍旧向小安德森的马场下了毒。
我很想向小安德森先生坦白这一切,但我同时又担心胡班主会对我展开报复,你是知道的,我虽然是那家班的班主,但我却只是个读书人,身上一点功夫都没有,而胡班主自从七岁便开始练功,若是想报复我,恐怕三个那铎也不是胡班主的对手。
我必须承认,因为我的懦弱,触犯了伟大的美利坚合众国的神圣法律,我包庇罪犯,纵容坏人,我甘愿受到法律惩罚。这就是事实真相,约翰警长,我向上帝发誓,我将为我刚才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任。”
约翰警长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倒不全是因为破了这桩马场下毒案,更是因为他刚才在审讯室中对胡易青说的那些话居然成了事实,这使得约翰警长顿时有了神探的感觉。
“那铎先生,感谢你的坦诚,但你说的这些内容,我们还要进一步核实,在得到最终答案之前,恐怕还要委屈你一下。”
那铎面如沉水,微微点头,应道:“我理解,我接受,但同时希望在你们得到答案之前,不要让我和胡班主见到面,不然,我会很痛苦。”
约翰警长点头同意了。
在那铎的供述中,一共提到了四个人,除了那铎和胡易青之外,便是环球大马戏团的总经理小安德森先生以及皇家马戏团接洽那铎的负责人,因而,核对真实性非常简单。
只一个下午,比尔警官便完成了核对,回到警署向约翰警长汇报道:“警长先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好消息,那铎的供述,并没有撒谎。”
约翰警长耸肩笑道:“这当然是个好消息!比尔警官,这个消息足以让我们今晚上一醉方休,当然,酒钱要由纳税人来支付。”
比尔警官愉快地接受了约翰警长的提议,并道:“警长先生,要不要邀请黛丝警官,毕竟她为我们提供了两条非常有价值的线索。”
约翰警长的双眼登时放出了光芒,道:“比尔,你真是一个优秀的警官,你的每一次建议都是那么的完美,是的,黛丝警官为此案的破获也做出了贡献,所以,今晚的庆祝她必须参加!”
那铎在布鲁克林警署中受到的待遇还算不错,一间独立的看押室还配备了洁净的床单棉毯,晚餐也算凑合,临睡前还能洗个热水脸。
到了第二天早上,约翰警官再次将那铎请到了他的办公室。
“那铎先生,我想,你是个诚实的人,事实上,你昨天的言行已经证实了这一点,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我们今天的交谈仍旧可以保持一种愉快的氛围,是吗?那铎先生。”
那铎耸了下肩,淡淡一笑,道:“当然,警长先生。”
约翰警长拿出了一根雪茄,叼在了嘴上,在点火的同时,含混不清问道:“我想那铎先生不会介意吧。”
那铎做了个请随意的手势。
“我很想知道,胡,有没有向你说过他的作案过程?”
那铎想了想,道:“说过,但并不详细。”
“哦?他说了些什么?”
第五百四十四章 勾结
那铎道:“他作案的第二天,约我一起找小安德森谈解除合约的事情,在我没答应他之前,他向我说了昨晚上他作案的过程,他先是割断了环球大马戏团驻地的主供电电线,然后趁黑潜入到了马场,将经过处理的红豆杉果实倒入了马匹的食槽,之后将割电线用的道具扔到了驻地后面的水汪中。他当时对我说,整个过程天衣无缝,绝对不会被查出来,并且还威胁我说,如果事情败露,那么一定是我泄露出去的。我担心被他怀疑,所以就答应他跟他一起去见安德森先生。”
约翰警长惬意地喷出了一口浓烟,道:“很好,那铎先生,再次感谢你的坦诚。正如你自己所认识到的那样,前爱的那铎先生,你确实触犯到了神圣的美利坚合众国的法律。不过,考虑到你的处境和你的诚实,我们并不打算对你提起诉讼,现在,你可以通知你的律师前来办理保释手续。如果那铎先生没有律师的话,我们可以为你安排,当然,你要支付相应的费用。”
那铎道:“被您言中了,我确实没有律师,我愿意支付所有的费用。”
待约翰警长打完电话安排好那铎的临时律师后,那铎感慨道:“警长先生,您真是一个神探,不过,到现在我都没能搞明白,您是怎么做到的?能一下子就查到了胡班主的头上呢?若是能解开我的这个困惑,我愿意支付给您五十美元。”
五十美元可真不是个小数目,很明显,约翰警长动心了。
“实不相瞒,我收到了一封检举信。”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约翰警长从抽屉中找出了那封匿名信来:“喏,就是它,有人在断电的时候,看到胡出现在马戏团操场的一侧,而那边,有一个破洞,穿过破洞,没几步便可进入到马场中。”
那铎仔细看了信中的内容以及笔迹,却无法辨认出自谁手,于是道:“我应该很好的感谢这个人,是他将我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不然,我真的就要成为罪犯的帮凶同伙了。约翰警长,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心情,我是说,我很想找到这个人,当面向他表示我诚挚的谢意。”
约翰警长摇头道:“我当然能理解你,可是,那铎先生,我并不知道写这封信的人是谁。”
那铎道:“我倒是有个办法,用能透明的纸覆在上面,描下笔迹来,说不准就能找到这位正直的先生。”这可不是一件合法的事,约翰警长露出了反对的神情,那铎见状,及时补充了一句:“我愿意再多支付您五十美元。”
总数加一块已经是一百美元,而约翰警长一个月的薪水不过才二十美元,这笔外财,对约翰警长的诱惑着实不小。
犹豫了片刻,约翰警长终于点头同意了,并为那铎找来的能透过笔迹的纸张。
“那铎先生,你是一个诚实守信用的人,我想,当你找到了写这封信的人的时候,你一定是在感谢他而不是报复他,对吗?”
那铎铺好了纸张,拿起了笔,转头看了眼约翰警长,道:“我可不想第二次触犯法律,警长先生,如果我第二次触犯了法律,我想您一定不会再宽恕我的。”
约翰警长大笑道:“那铎先生,你不光是个诚实的人,你同时还是个聪明人,我喜欢诚实且聪明的人。”
那铎并没有将整封信全都描写下来,而是仅仅捡了几个常用的词汇,所以很快便完成了,将匿名信的原件交还给了约翰警长。
临时律师如约而至,那铎在支付了十美元的律师费一百美元的保证金之后,重新获得了自由。总花费多达两百一十美元,这绝对是一笔巨款,但那铎却觉得很值。
首先是搞垮了环球大马戏团,兑现了自己对皇家马戏团的承诺,一笔额外的奖金自然是少不了,而这笔奖金只会比花出去的钱要多而不会少。另外,一窝端掉了两个竞争对手,胡家班失去了班主,自然是树倒猢狲散,而彭家班还要吊在环球大马戏团这棵不死不活的树上,自然也失去了竞争力。
如此结局,岂不美哉?
走出布鲁克林警署,那铎精神抖擞,不禁开口唱道:“你看那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它个干干净净……”
美了那铎,自然苦了胡易青。
这老兄呆在牢房中还在不住地为自己打气,要坚持住,洋人警察找不到我作案的证据,最终还是得放我出去。带着这种思想,胡易青在约翰警长第二次提审他的时候,仍旧坚持沉默。
“你嫉妒彭家班,所以记恨小安德森先生,当你和皇家马戏团达成了合作条款后,为了省去违约金,你做下了马场投毒的案子。你先用刀割断了环球大马戏团驻地的供电主线路,然后从操场一侧的破洞钻出,潜入到了马场,将早已准备好的红豆杉果实倒进了马匹吃草的食槽,然后将作案用的道具从后墙处扔到了后面的水汪中,再按原路折返回来,钻过那个破洞,回到了你的宿舍。
当环球大马戏团的电工恢复了供电,发现马场被投毒后报了警的时候,你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亲爱的胡,你以为你做的事情是神不知鬼不觉,只可惜,整个过程被一个神秘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约翰警长这一次没有怒火,脸上的表情始终是笑吟吟,语速也不快,阴阳顿挫间,尽显了心中的得意和自信。
因为说的比较慢,胡易青听懂了一多半,约翰警长的每一句话,均犹如一把重锤在击打着胡易青的心灵。除非当事人,否则绝不可能说的那么清楚!什么狗屁神秘人?一定是那铎出卖了老子!
果不其然,约翰警长接下来便亮出了那铎的保释手续。
“起爱的胡,或许你还会认为昨天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存粹是在唬你,可是你看,那铎先生如今已经不用在我的办公室喝咖啡了,我想,他现在一定很逍遥快活,我很想知道,你不想和他一样吗?”约翰警长一边调侃着胡易青,一边拎起了那铎的保释手续,挂在了胡易青的面前。
那铎的签名,胡易青还是能分辨出来的,虽然是用钢笔签的名,但中国字却不是洋人们能伪造出来的。
“狗日的那铎,你他娘的敢耍我……”情急之下,胡易青不分场合,用国骂问候了那铎一顿,待骂了个差不多,转而换成英文对约翰警长道:“警长先生,我交代,我全都交代,是那铎指使我这么做的,他才是主犯!”
约翰警长耸了耸肩,道:“首先,我们得明确一件事,马场的毒,是谁投下的?”
胡易青急道:“是我不假,可是,那是那铎指使我的呀!”
约翰警长微笑着摆了摆手,道:“亲爱的胡,不要着急,咱们一件事一件事地说,那铎虽然保释出去了,但约翰警长随时可以将他抓回来!你相信约翰警长吗?”
胡易青只得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先来确认第一件事情,环球大马戏团的马场是你投的毒,对吗?”
胡易青叹了口气,认下了。
“比尔警官,将审讯记录拿给起爱的胡签字画押。然后,我们再接着往下说。”
为了能得到接着往下说的机会,胡易青没有多想,便在审讯记录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上了手印。
完成这一切后,约翰警长突然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开心笑道:“比尔警官,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结案了呢?”
约翰警长当然要及时结案,不然,再将那铎抓回来,自己为了一百美元而透露案件关键证据的违法行为势必曝光。至于案件的真相,跟自己的前程相比较,肯定是微不足道。
比尔警官微笑回应:“恭喜警长先生成功破获了环球大马戏团马场投毒一案!”
胡易青登时急眼,大声嚷道:“警长先生,你答应我继续审下去的呀,你不能言而无信,你这样做是在包庇犯罪,是渎职……”
约翰警长往前一探身,给了胡易青一巴掌,并道:“你敢侮辱一名美利坚合众国的优秀警察?信不信我立刻让你畏罪自杀?”
华人的性命在洋人的眼中并不重要,多死一个少死一个根本没人关心,再说有了胡易青签字画押的审讯记录,约翰警长做掉他并安上一个畏罪自杀的解释完全说的过去。
胡易青还算是识相,看到约翰警长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只能是长叹一声后闭上了嘴巴。努力活着吧,等熬到了出狱的那一天,再来跟那铎掰扯这些旧账吧!
结了案,约翰警长兴致冲冲地来到了环球大马戏团,说是向案件的受害者按流程做个简短的汇报,实则是找小安德森先生来邀功请赏。
小安德森虽然不相信这就是真相,他自认为待胡易青及胡家班不薄,却真心想不到,将他推进万丈深渊的居然还就是此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安德森虽然陷入了财务危机,但也不差这百八十美元,当即从办公桌的抽屉中取出了一只信封,塞到了约翰警长的手中。
“胡的胡家班还算有点资产,我们清点了一下,有存款二百五十美元,现金六十四美元,以及其他各种具有一定价值的物品,这是清单,请小安德森先生过目。我们在起诉胡的时候,同时会向法庭提出民事赔偿,胡的这些资产,虽然不多,但多少也能弥补一些小安德森先生的损失。”
约翰警长将小安德森塞过来的信封装进了口袋,顺便拿出了一张清单,放在了小安德森的办公桌上。
总数不过三百来美元,又能解决多大的问题呢?环球大马戏团被毒死了十五匹马,每匹马的价值都超过了五百美元,这还不算驯马养马的费用。
“多谢约翰警长,布鲁克林能拥有约翰警长,实在是我们这些市民的荣幸。”小安德森看了眼清单,随手将它丢进了抽屉中,说是多少能弥补一些损失,可是,等到走完法律程序拿到这笔赔款的时候,还不知他环球大马戏团能不能依旧活着。
约翰警长拿了钱,心满意足,便要告辞离去,刚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却又转过身来,道:“安德森先生,我必须善意地提醒您,犯罪的是胡,和他的那些手下无关,按照美利坚合众国的法律,他们是自由的,希望你不会迁怒他们。”
那铎如愿以偿,带着那家班离开了环球大马戏团,加入了皇家马戏团。胡易青身陷囹圄,被没收所有财产后还要坐牢三年。老鬼也算是心满意足,趁胡家班树倒猢狲散之际,及时出手,将他心仪的十几演员收进了彭家班来。
老安德森先生利用他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为环球大马戏团借到了三万美元的贷款,帮助小安德森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刻。这期间,环球大马戏团并未停演,只是少了最精彩的节目,其上座率严重下滑,比起鼎盛时期,下降幅度高达百分之五十。
皇家马戏团为那铎及那家班开出了最优厚的待遇,并支付了他一笔不菲的奖金,以表彰他成功兑现诺言,使得皇家马戏团一举超越了环球大马戏团,成为纽约最有影响力的马戏团。
但皇家马戏团始终未出现一票难求的状况,甚至,他们的上座率还有所下降。
老鬼实际上也没赚到,八个徒弟跟新纳入的十几前胡家班演员根本合不来,隔三差五的就要闹腾一场,任凭老鬼说出了重话,也无法让这两拨人做到真正的握手言和。钱没多赚,反倒给自己惹了一屁股的麻烦事,老鬼对此甚是头大。
这样说来,唯一的赢家只有那铎。
夏去秋来,秋天也是一晃而逝,转眼间便是漫长冬季。这一年,纽约的第一场雪来的特别早,几乎便是以这一场雪宣告了秋天将逝寒冬已至。
这一天,罗猎第一次登上了舞台。表演的节目虽然简单,不过是最基础的飞刀射气球,但小伙生的是明眸皓齿面若冠玉,在舞台上又不怯场,还能与台下观众频频互动,自然赢得了阵阵掌声。
下了台,赵大新比罗猎自己还要激动,双手叉在罗猎的两个腋下,一下子便把罗猎举了过了头顶,在空中转了一圈还没过瘾,又扛在了肩上绕着后台的一根立柱转了两圈。“大师兄,快放下我,我都被你转晕了。”
赵大新放下了罗猎,道:“你这就不懂了吧,围着后台柱子转,意味着你将来一定能成为咱们彭家班的台柱子。”
罗猎像是真的被转晕了,脚下打了个踉跄,在大师兄的搀扶下才站稳了,道:“可是,我今天却射丢了一只气球。”
赵大新笑道:“不过才一只嘛,你知道大师兄第一次登台表演的时候,射丢了几只气球么?”不等罗猎开口,赵大新叉开了右手拇指和小指,“整整六只气球啊!”
艾莉丝也过来向罗猎表示了祝贺。艾莉丝跟师父老鬼登台表演差不多有三个月了,这之前,跟学校同学也数次登台表演过,因而,舞台经验要比罗猎多了不少。艾莉丝在祝贺罗猎演出成功的同时,也指出了罗猎表演中的几点不足。
在一旁看着这对少年男女在热烈讨论表演心得,赵大新偶然跳出了一个念头,为什么不能把他们两个组合在一起呢?东方男子的阳刚俊朗搭配上西方女子的艳丽妩媚,岂不是一对神仙组合?不过,也就是这么想想而已,罗猎距离能够真正登上舞台尚有一段距离,这一次不过是机缘巧合下的一次机会而已。
同一时刻,位于皇后区的皇家马戏团驻地的一间宿舍中,那铎从一位女演员的身上爬了起来。这女演员便是胡易青临被抓才搞上手的那位,胡家班做鸟兽散之后,那铎只接纳了胡家班的一位演员,便是这位。尝试之后,那铎唏嘘不已,为胡易青甚是抱亏,如此尤物,居然拱手让给了自己。
“五爷,办完了事情再回来呗,让妾身再好好伺候您一番。”那女演员从床上坐起,拎了件亵衣遮住了自己**的上身,神色之间,尽显妖娆。
那铎穿好了衣衫,盘好了辫子,藏在了礼帽之中,来到床前,拧了把那女人的脸颊,淫邪笑道:“你这个小妖精,胃口还真不小,还没吃饱呀?”
那女人咯咯笑道:“五爷的疼爱,妾身是永远也吃不饱的。”
那铎并不想离开这张香艳温暖的床,但却无奈,就在刚才猛力冲刺之时,手下在门外汇报说,久等多日的重要客人已经到了。
那铎回到自己的房间,但见会客厅沙发上端坐了一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和那铎一样,那男人的后脑勺上也留了一根长辫,不同的是,那男人并不像那铎那样要把辫子藏在礼帽中,而是堂而皇之地展现出来。
“小人那铎,叩见大人。”一向自视甚高的那铎,见了此人,竟然纳头便拜。
“起来吧,这是在美利坚,又不是在咱们大清,能免的就全免了吧。”那人声音颇有些尖细,声调极尽婉转轻柔,却又夹杂着高傲乖张,让人产生一种须得仰望的感受。“你还不错,到美利坚来也有个三五年了吧,还能留着辫子,实属不易。”
那铎小心翼翼站起身来,却未敢直身,依旧弯着腰,拱手回道:“回大人,那铎虽身在异乡,却不敢忘记列祖列宗。”
那人尖着嗓门笑了两声,道:“果然是忠臣之后,坐下吧,别站着说话了,瞧着也挺费劲的。”待那铎唯唯诺诺坐到了对面后,那人又道:“我托你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那铎道:“小人明察暗访仔细琢磨,以为大人所说那窃贼,一定便是那环球大马戏团的彭家班班主老鬼。”
“哦?何以见得?”那人端起面前的茶水,呷了一小口,却皱了皱眉,将已经含在口中的茶水吐回到了茶杯中。
那铎见状,连忙赔不是道:“请大人海涵,这纽约虽说繁华,但却买不到上等的茶叶,而家父至今尚未消气,不愿接济与我,唉,小人对这茶水也是勉为其难啊!”
那人摆了摆手,道:“不妨事,转天杂家叫人送几斤好茶给你就是了。还是先说说你为什么认定老鬼便是杂家要找的人。”
那铎千恩万谢过,道:“回大人,老鬼是七月底从金山出发到的纽约,从时间上讲,符合大人要找的那个窃贼。其二,老鬼在环球大马戏团的表演总是形象多变,有时候,就连他的徒弟都分辨不出,符合大人所说那窃贼精通易容术的特点。其三,我已打探清楚,老鬼在美利坚虽然混迹马戏行当,但他却是从盗门改行而来,他那几个徒弟中,除了大徒弟赵大新之外,其他五人,全是带艺拜师。最重要的一点,那老鬼无论是甚高还是体型,都跟大人所说那盗贼的特征颇为相似。”
那位自称杂家的太监微微点头,道:“还有么?”
那铎深吸了口气,往前凑了下身子,压低了声音,道:“老鬼跟安良堂顾浩然交往颇深,小人的这根手指,便是拜他们二人所赐!”说着,那铎伸开了右掌,其小指,仅剩下了秃秃的最后一节。
“安良堂与逆党多有勾结,这一点毋庸置疑,若是那老鬼与顾浩然有所交往,又或是那老鬼原本就是安良堂的人,便更能说的通了,但如此一来,那件宝贝的下落也就成了问题,你说,是会在旧金山安良堂中,还是在纽约顾浩然手上,又或是老鬼谁也没给,留在了自己手上呢?”那太监眯缝着双眼,斜看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那铎道:“大人,依小的看,不如把老鬼抓起来,审一审,不就全都清楚了?”
那太监轻叹一声,道:“这倒也是个办法……杂家在想,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
那铎劝解道:“大人,有时候最简单最直接的手段才是最有效的手段。”
那太监忽地盯住了那铎,几秒钟后露出了笑容:“朝廷派你来学习,这银子可算是没白花,你长进多了,看来,杂家当初还真没看错人。”
那铎连忙起身,作了个深揖,道:“还仰仗大人多多栽培!”
那太监长吁一声,叹道:“抓他容易审他难啊!但凡与逆党有瓜葛之人,多是些不识时务的蠢货,自以为螳臂可以挡得了车蚍蜉能够撼得动树,一个个都是些不知死活的货色。”
那铎再次起身,抱拳作揖,道:“大人,小的倒是有办法撬开老鬼的那张嘴。”
那太监惊喜道:“噢?真的吗?”那铎便要解释,却被那太监止住:“杂家事务繁多,哪有闲空听你啰嗦,这样好了,待杂家抓了那老鬼,便差人请你过去审讯他,只希望到时候你可不要让杂家失望哦。”
那铎向后撤了两步,离开了沙发,在空地上跪了下来,叩头之后,道:“小的愿意以项上人头担保,定会翘开老鬼的嘴巴,让他说出所有逆党秘密。”
那太监欣慰点头,道:“你有此决心,杂家深感欣慰,不过,即便失败,也用不着你赔上这颗人头,你的命,贵着呢,杂家将来还有大用。”
那铎再次叩拜。
那太监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了一张卡片,摆到了茶几上,并道:“好了,杂家要回去了,今后若是有事,你可以直接联系杂家。”
那太监打小入宫,无名无姓,后来因乖巧被宫里大太监李连英收做了干儿子,从而算是飞黄腾达。李连英原名李进喜,因服侍太后有功而受太后赐名叫了连英,李连英收了那太监做了干儿子后便将自己的小名赏给了他,因而被叫做李喜儿。
李喜儿不喜读书,却爱舞刀弄棍,李连英有意引导,在宫里选了几位侍卫首领教他武功,原以为能强过常人也就满意了,却无心插柳地培养出了一名顶尖高手,待李喜儿成年之后,宫中竟然不见敌手。
李喜儿与那铎相识颇为偶然,在到美利坚之前,李喜儿并不知道那铎这个人,甚至连那铎的父亲祖父都不曾听说。李喜儿来到纽约后,有一次慕名前来环球大马戏团观看表演,机缘巧合下,见到了那铎。
因为有女性陪伴李喜儿,所以那铎当时向李喜儿一行行了脱帽礼,从而露出了他那条油亮辫子。
但凡来美利坚厮混的华人,除了那些个留洋学生之外,绝大多数都剪去了辫子,像那铎这样已经混出了一定地位的人,更是应该积极融入到洋人社会中去,更应该将脑袋后面的这根牛尾巴剪了去。
所以,当李喜儿看到那铎依旧留着辫子的时候,有了反差感,对那铎不由得生出了些许好感。
那铎起初并没有在意李喜儿,从大清朝来美利坚的人多了去了,各个都装的跟个什么似的,但是,若是在大清朝属于真有头脸的人物,谁又会背井离乡远渡重洋跑来这洋人的国家啊!
但当李喜儿亮出真实身份的时候,那铎立刻转变了态度。毕竟是官宦子弟,对宫里的事情多少都有些了解,那铎深知,能为李连英当差办事的太监,绝不可小觑。
李喜儿在紫禁城可谓是大权在握,但来了纽约可就不成了,因而,对那铎这种没敢忘记了祖宗且又在纽约颇有根基的人,李喜儿也是十分乐意将其纳入麾下。而那铎对能投靠在李喜儿门下更是积极,只是,那李喜儿城府颇深,初次见面寥寥数言便转身告辞,之后更是不见影踪。
直到半个月前,李喜儿托人带话给那铎,让他帮忙寻找一个盗门中人,不知姓名,不得相貌,只知此盗贼个头不高体型干练且盗艺精湛属于高手中的高手。那铎当时就想到了老鬼。
那铎早就探查到老鬼乃是盗门出身,只是,洋人们对三教九流外八门什么的根本不懂,若是直白说老鬼就是个盗贼小偷的话,恐怕洋人们不光不会信,还会当自己是在诬陷他人。所以,那铎虽然一心想扳倒老鬼和他的彭家班,却始终没有拿此事来做文章。
但李喜儿的委托,却让那铎看到了机会。
马场投毒一案,那铎依靠自己的聪明和胡易青的愚蠢而侥幸逃脱,随后依据描摹来的举报人笔迹终于核实那封匿名信便是出自于老鬼之手。
那一刻,二人之间的矛盾从普通的争势夺利陡然间上升到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层次。老鬼是不是李喜儿要追查的那个盗贼并不重要,对那铎来说,借李喜儿之手,干掉老鬼那才是最大的实惠。
见到李喜儿相信了自己的说辞,而且,还给他留下了联系的地址,那铎开心地要上了天,立马折回了那女演员的房间,不是没吃饱吗?老子今夜就让你吃到撑!
李喜儿披着大衣走出了皇家马戏团,来到纽约之后,他完全丢掉了之前的穿着习惯,像洋人一样,穿起了西装蹬上了皮鞋,还打起了领带,只是后脑勺上的一根辫子甚是扎眼,而李喜儿却从不遮掩。
皇家马戏团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福特汽车,开车的司机见到李喜儿走来,连忙发动了车子。汽车发动机散发出来的热气,才使得那开车的司机不至于被冻得簌簌发抖。
李喜儿上了车,看了眼汽车上下,冷哼一声,道:“这洋人啊,说聪明确实聪明,说愚蠢也确实愚蠢,能弄出汽车这么个神奇玩意出来,就不晓得再多加一个车厢么?像咱们大清朝的马车,封上厢帘,再生盆炭火,多冷的天也冻不着啊!”
那司机应道:“大人说的极是,这洋人不单愚蠢,还特别呆板,根本不懂得事理……大人,咱们这就回去吗?”
李喜儿裹紧了身上大衣,回道:“回了,回了,等回去了,你把他们都叫来,我有事情要安排。”
李喜儿口中说的他们,足足有三十余人,个个身手不凡。
“你们啊,可都是咱们内机局的精英,咱们这么多人来了美利坚,那家里面可就空了小一半喽。”李喜儿的口吻颇为轻松,可那三十余听者却是面色凝重。
内机局成立于光绪二十四年,那一年,紫禁城发生了一件比八国联军还要令老佛爷不高兴的事件,随后内机局成立,明面上的职责是加强宫内各项机要事务的管理,实际上却是在执行暗查追杀逆党残孽的任务。
按理说,朝廷丢了件宝贝而要追查盗贼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惊动内机局。而如今,内机局不光被惊动,而且还派出了小一半的精英横跨大洋不远万里去追缉,这只能说明,朝廷丢失的这件宝贝太过珍重。
“咱们来到美利坚也有快两月了,大伙都很辛苦,可案情却始终没有进展,这也不能怪大伙,毕竟咱们是在人家洋人的国家办事,不像是在咱们大清朝,可以甩开膀子干活。李喜儿说着,将辫子拿到了面前,用辫尾搔了几下鼻孔,痛快地打了个喷嚏。这是李喜儿心情不错的习惯性表现,看到了这个动作,那三十余人的神情才稍有缓和。
“杂家刚才啊,去见了一个人,他跟杂家提供了一条线索,环球大马戏团的老鬼,你们中应该有人见过吧。”说到这儿,李喜儿停顿了下来,再用辫稍搔出个喷嚏来,然后颇为惬意道:“他居然是盗门出身,据说还是个高手。”
其中有一人应道:“大人,那老鬼小的见过,一手戏法变的是神鬼莫测,小的当时有过怀疑,但跟了他五天,却没发现有任何可疑之处。”
李喜儿侧脸瞥了那人一眼,哼了一声,道:“要不怎么说咱们遇到的对手可是个高手中的高手呢?要是那么容易就被你发觉了破绽,那还怎好称作高手?又怎能神不知鬼不觉偷走了咱们大清朝那么重要的宝贝呢?”
那人面色一凛,连忙道:“大人教训的对,是小的疏忽了。”
李喜儿咯咯笑了两声,道:“也不能怪你疏忽,这老鬼,不是连杂家也骗过了吗?”
另有一人道:“大人,咱们该怎么做?是盯紧了?还是直接动手?”
李喜儿长出了口气,道:“咱们呆在这纽约,可没少花朝廷的银子,早一天结案,便可多省下一笔银子。”
那人立刻起身,抱拳施礼,道:“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做部署。”
李喜儿点了点头,道:“刘统带稍安勿躁,且听杂家把话说完。”待刘统带重新坐定,李喜儿端起茶盏,立刻有属下为其添了滚水这是喝茶的讲究,一盏茶若是一上来便冲满了滚水,那么等冷下来的时候,茶叶就会有少许泡过了的感觉,只冲一半滚水,但凉了后,再冲上滚水品饮,如此温度刚好入口,而茶叶亦不会泡过了。
李喜儿似乎确实口渴,一连喝了数口才放下茶盏,道:“环球大马戏团的老板是个洋人,咱们可不能在洋人的地盘上直接动手,万一有个闪失不好向洋人交代,所以啊,须将那老鬼引出环球大马戏团的驻地,在外面动手。”
刘统带立刻起身,抱拳躬身,回道:“属下明白!”
李喜儿又道:“倘若老鬼的确是那盗贼,咱们要是准备不充分的话,是极难将其捕获的。想当初,济南府动用了百余捕快,将他围困在了一处大院中,可谓是密不透风,但结果怎的?不还是让他跑掉了吗?当然,济南府那帮捕快全是些叻色,跟你们这些内机局精英无法相提并论,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三十余众齐声应道:“属下谨遵大人教诲,绝不会掉以轻心!”
李喜儿咯咯笑道:“你们啊,就不能小点声么?让洋人听到了,多不好啊。”
李喜儿再以辫稍搔弄鼻孔:“啊,阿嚏……还有啊,抓他的时候啊,不要把动静闹大了,洋人警察可是各个手中都配了枪的,真要是发生了点什么意外,咱们呐,可占不着什么便宜。吃点亏倒也无妨,但若是让老鬼给跑了,又打了草惊了蛇,那就不太好办咯。”
刘统带闻言,起身来到了李喜儿跟前,俯下身,在李喜儿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喜儿听着,不住点头,面上的喜色也是越发浓烈,“嗯,这个法子不错,杂家很是赞赏,刘统带,待办完了事,杂家一定要向干爹举荐你。”
每个周末,彭家班都要坐车经过布鲁克林大桥前往曼哈顿百老汇大道的内德兰德大剧院去演出,演出完了,再坐车经过布鲁克林大桥回到马戏团驻地。布鲁大桥依旧雄伟壮观,但走的次数多了,大家的感觉也就那么回事,因而,再经过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还会扒着车窗向外张望。
演出的辛苦使得彭家班的师兄师姐们在车上便闭上双眼短暂休息,只有罗猎安翟哥俩凑在一坨嘀嘀咕咕说着些什么。
车是租来的,为了节省费用,马戏团只租了一辆车,演员们的节目有先后顺序,因而,一辆车分三批次接送演员倒也能安排的开。彭家班的两个节目是压轴,所以也是最后一批接回驻地的演员,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那车在下了布鲁克林大桥后没再走多远便出了故障,抛锚在了路边。
司机里里外外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了故障原因,居然是油箱的油用光了。
“该死的加油工,我明明加了足够的油,怎么就用完了呢?”司机骂骂咧咧到路边打电话求助去了。
等了半个多小时,加油站的加油工拎着桶汽油匆匆忙忙赶过来,为汽车加了油,这才重新上路。到了驻地门口,已是深夜近十一点钟,众人早已是疲惫不堪,下了车便赶紧往宿舍走,所有人的心思都一样,回去洗个热水澡然后赶紧睡觉。
便在这时,一个陌生小伙迎向了老鬼,用着熟练的国语招呼道:“老鬼先生,我是安德森先生新招聘的翻译兼助理,是这样,安德森先生有急事要跟您商量,想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第五百四十五章
老鬼打量了这小伙两眼,虽说长相很是一般,但身材还算不错,在一身洋装的衬托下,倒也有些英俊的意思。“今天很晚了,明天可以么?”老鬼拍了拍那小伙的肩,就要转身跟大伙一块回去。
“对不起,老鬼先生,小安德森先生交代说,无论多晚,都要将老鬼先生接到他办公室来,他明天一早要去拜访一位重要的客人,而老鬼先生先生的意见将决定他的态度。”那小伙很礼貌地拦下了老鬼,耐心地向老鬼做出了解释。
小安德森是个工作狂,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马场被投毒后曾经消沉了一段时间,但三万美元的贷款拿到手后,小安德森再次焕发出高昂斗志,每天都要工作到深夜才肯罢休。为了弥补那家班出走胡家班解散留下的空缺,小安德森始终念想着再招募两三家华人马戏班加盟到环球大马戏团中来。
“安德森先生没说他要拜访的是谁吗?”老鬼随口一问,事实上,他心里已经有了定论,肯定是为了招募华人马戏班的事情。
“对不起,老鬼先生,我的级别还没达到这一层次。”那小伙笑眯眯地做了回答。
老鬼点了点头,将徒弟们打发回去了。“走吧,早谈完早了事。”老鬼很不情愿参与到小安德森对马戏团的各项决策,可小安德森却总是习惯事先征求老鬼的意见,这或许仅是洋人表示尊重的一种形式,但对老鬼来说,却是颇为无奈。
小安德森的办公室在驻地的另一端,跟宿舍的方向刚好相反,从大门处走过去,要绕过半个表演场,因而仅仅两百米的直线距离却要走将近五百米的路程。
这段路,老鬼走的已经很熟了,哪儿有块石头,哪儿又有棵树,老鬼都是了然于胸。本着快去快回的想法,老鬼的脚步迈得很快,只十来步,便将那小伙甩到了身后。
小伙只得小跑几步,跟上来,再被甩开。
只几个回合,那小伙便喘上了粗气,在后面央求道:“老鬼先生,你能走慢些吗?我实在跟不上了。”
老鬼站住了,笑道:“小伙子,看上去挺结实的,怎么体力这么不堪呢?缺乏锻炼啊!”
小伙子气喘吁吁道:“老鬼先生有所不知,我在大门口等你等了一个多小时,到现在还没来及吃完饭呢!”
老鬼笑道:“小安德森是个工作狂,忙起来的时候,可以不吃不喝一整天,所以啊,跟在他身边工作,要学得聪明些,最好上班前就吃得饱饱的。”
那小伙腼腆地笑了,像是要解释什么,又像是要冲着老鬼抱拳施礼,可就在这一刹那,两道寒光从小伙的袖管中飞出,直奔老鬼的胸膛激射而来。
老鬼反应极快,顺势向后空翻,堪堪躲过那两道寒光,脚下尚未站稳,那小伙却已经抽出腰间软剑,抖了个剑花,纠缠上来。
老鬼仓促应战,已落下风,又是赤手空拳,不敢硬接那小伙剑势,只得脚尖点地,向后连撤三步。便在这时,道路两旁的阴影处分别又有两道寒光射出。
老鬼借助后撤之势,向后侧翻闪躲开左侧寒光,并与半空中脱下身上长衫,卷向了右侧两道寒光。
“好身手!”路边阴影处传出一声尖细赞叹。声音未落,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又有四点寒光激射而至,同时,一张黑色大网悄然无息向着老鬼当头罩来。
老鬼双脚钉地,身子快速后仰,几乎平贴到了地面,同时挥出手中长衫,卷下了四点寒光,但终究没能躲的掉当头罩下的黑色大网。
此网非常霸道,寻常刀剑根本无法割断其网丝,而持网主人一旦得手,只需拉紧手中绳索,被罩之人绝无逃脱可能。
路边阴影处同时跃出数人,以手中兵刃逼住了网中老鬼,其中一人掏出了一块手帕,在上面撒了些药水,然后堵住了老鬼的口鼻。老鬼甚至来不及开口发问,变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便不省人事。
“刘统带,干的漂亮。”刚才那尖细声再次响起,分明便是李喜儿的声音。
“属下幸得大人出手相助,否则绝不可能如此顺利。”拿出手帕堵住老鬼口鼻的便是刘统带,回应了李喜儿之后,向手下吩咐道:“装进麻袋,翻后墙按原计划分批撤离,二号藏身点集结。”
仅仅几秒钟,这帮人便将老鬼装进了麻袋,并消失在了马戏团驻地的深处。
安翟躺在被窝里等着师父回来,可左等右等,却始终没能等来师父。安翟已经养成了习惯,要是睡觉前不跟师父切磋两手的话,是怎么也不可能睡着的。无奈之下,安翟只好起身穿上衣服,去敲响了大师兄的房门。
赵大新和罗猎已经入睡,被敲门声吵醒,又听到门外安翟说师父还没回来,赵大新不以为然,一边解释一边起身为安翟开了房间门。“师父不是去跟小安德森先生商谈事情了吗?可能谈得久了些,你先睡不就行了么?”
安翟不肯,央求道:“我每天睡觉前都要跟师父练两手,不然就睡不着,大师兄,求你了,带我去找找师父吧。”
罗猎已经开始穿衣服了,并道:“大师兄,你还是答应了瞎子吧,要不然,咱们两个也是没法睡觉的,就算你把瞎子赶出了咱们的房间,他也会呆在房间门口不住地敲门。是吧,瞎子?”
安翟嘿嘿笑着,冲罗猎竖起了大拇指。
赵大新无奈,只得妥协。
兄弟仨一路寻来,直到看见了小安德森先生的办公室,也没能看到师父的身影。夜已深,小安德森先生的办公室已经关了灯,房间门也上了锁,师父显然不在其中。
“我就说吧,让你乖乖地在房间等师父,你就不听,看,走岔了吧?白跑一趟了吧?”赵大新说是埋怨,但口吻中却没有厌烦的情绪。
罗猎疑道:“不对啊?咱们一路走来,是最近的一条道,怎么会跟师父走岔呢?”
赵大新笑道:“难不成师父这大半夜的还跟咱们玩捉迷藏啊?走吧,回去吧,说不准师父已经到了宿舍了呢。”
回去的路上,再次经过了老鬼遇伏的地方,安翟忽然惊道:“大师兄,你看,那是什么?”
赵大新顺着安翟手指的方向忘了过去,可是,黑乎乎的,却是什么也瞧不见。
安翟紧走两步,过去弯下腰捡起了一个东西,然后回到赵大新身边,举起手中刚捡到的东西,道:“大师兄,你看。”
借着昏暗的月光,赵大新看清了安翟手中拿着的东西,不禁惊呼道:“飞针?快扔掉,可能上面淬了毒。”
安翟被下了个哆嗦,手中一根两寸长许闪烁着寒光的钢针掉在了路面的砖石上,发出了‘叮’的一声弱响。
赵大新从口袋中掏出手帕,蹲下身,用手帕包着,将钢针捡到了手中仔细端详。
“发射这种飞针需要特制的弩簧,寻常江湖人不可能有此暗器,再说,这可是在美利坚,怎么会……”赵大新一边端详一边自语,突然间,他的神色紧张了起来:“莫非,师父遭人暗算了?”
罗猎安翟均是猛然一惊。
稍一顿,安翟带着哭腔嚷道:“一定是那五狗干的!大师兄,咱们要想办法救师父啊!”
赵大新茫然摇头,道:“那铎没这个实力能对付得了师父,再说,这飞针暗器也不是那铎这等人便能掌握的。”
罗猎若有所思,道:“大师兄,你跟师父久一些,你好好想想,师父还有别的什么仇家么?他们会不会是从大清朝追过来的?”
赵大新仔细想了一会,却仍是摇头,“我跟了师父十好几年了,从来没听师父说过有什么仇家。”
安翟几乎要哭出声来了,抽噎道:“不是那五狗干的又会是谁干的呢?大师兄,你一定要想出办法来救师父啊!”
赵大新长叹一声,道:“大师兄现在跟你一样,也是头蒙蒙的,哪里能想到什么办法呀,咱们还是先回去吧,等明天师父还没回来,我去求一个人,只有他,或许能救得了师父。”
安翟不依,嚷道:“为什么不是现在就去啊?等过了一夜,师父会不会有危险啊?”
罗猎揽过安翟的肩膀,劝解道:“这深更半夜的,你让大师兄怎么好去求人呢?再说,暗算师父的人若是真想杀了师父的话,咱们现在去求人也来不及啊!”
安翟无言辩驳,只是默默抽噎。
赵大新勉强挤出一丝笑来,道:“回去吧,说不准这根飞针和师父一点关系也没有,而师父这会儿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呢。”这话说出来,连赵大新自己也不会有一丝的相信,路上,他又叮嘱道:“你俩记住了,师父被暗算的事情不要告诉其他师兄师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老鬼一夜未归,赵大新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他先去了小安德森的办公室。
小安德森对赵大新的询问是一头雾水,道:“不,赵先生,我从来没有招聘过中文翻译,你们的英文水平和我交流起来没有问题,我为什么要花这份冤枉钱呢?还有,昨天晚上我有些不舒服,早早地就离开了办公室,从没让任何人去通知老鬼先生说我要见他。”
小安德森没必要撒谎,他也绝无可能跟暗算师父的那伙人沆瀣一气。同时,师父的一夜未归,以及小安德森的这番话语,包括夜里捡到的那根飞针,基本上可以断定师父老鬼确实遭到了暗算。
只能求助顾先生了。
从小安德森办公室出来,赵大新将罗猎安翟二人打发回了宿舍,然后只身一人去了安良堂堂口。
那铎一大早便被李喜儿派来的人给叫走了。
出门上车,李喜儿派来的人递给那铎一条黑色的布带,道:“那五爷,李大人定的规矩。”那铎只是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对方用意,于是顺从地用黑布带子缠上了自己的双眼。车子行驶了很久,七拐八拐,就算是车上的人仔细分辨,也绝无可能记得住路线。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像是仓库一样的建筑前,李喜儿的人为那铎解开了黑布带,道:“那五爷,请吧,李大人在里面等着呢。”
那铎随着李喜儿派来的人举步走进那幢建筑,在二层的一间房间中,见到了李喜儿。
“小的叩见大人。”一进门,离李喜儿尚有五步之远,那铎纳头便拜。
“起来吧。”李喜儿正吃着早餐,但见那铎进来,他放下了手中筷子,接过身旁手下递上来的毛巾,擦了下嘴巴,道:“还没吃吧,来,坐过来一块随便吃些。”
那铎受宠若惊,刚刚起身复又跪下,回道:“小的不敢。”
李喜儿咯咯笑道:“有何不敢?杂家很吓人么?”
那铎慌乱叩头,道:“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小的是说,大人高贵,小的怕……”
李喜儿指了指对面,道:“让你过来吃,你过来就是,这是在美利坚,是人家洋人的地盘,咱们谁也高贵不起来。”
那铎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唯唯诺诺坐到了李喜儿的对面,却不敢拿起面前的一双筷子。
“吃啊,愣着干什么?”李喜儿举起了右手,在空中捻了个兰花指出来,立刻便有手下敬上一盏茶,李喜儿呷了一口,却没喝下,只是漱口。“杂家就知道,洋人这地方吃不到顺口的,所以杂家特意带了御膳房的厨子来,快趁热吃吧,尝尝是不是咱紫禁城的老味道。”
餐桌是几只木箱堆砌而成,上面铺了一块白布,上面摆了七八样小吃,有京城人最好一口的炒肝、爆肚、炸糕、焦圈,还有八旗子弟从关外带进来的酸白菜、腌蒜头等小菜。单是看上一眼,那铎便已是口水横流。
“杂家已经把老鬼请来了,接下来,可就要看你的喽。”李喜儿漱完口,手下立刻换了盏茶,递到了李喜儿的手上。“三天时间够不够?不够的话再放缓两天也没问题,但还是越快越好,家里面已经有些着急了。”
那铎陡然间感到后脊梁骨一阵发麻,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万一那老鬼并非是李喜儿要追查的盗贼,即便屈打成招认下了,却也追不来那被盗的宝贝,到时,又该如何向李喜儿交代呢?假若李喜儿真因此事而迁怒自己的话,不单是自己要倒霉,就连家人恐怕也要被牵连进来。
骑虎难下,任凭那铎如何后悔,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放心吧,大人,最多五天,我一定能撬开老鬼的那张嘴。”
李喜儿点了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杂家就放心了,这些人都归你了,你可以随意使用,就算你无缘无故要他们去死,他们也不会皱下眉头的。”
那铎听了这话,没有丝毫欣慰兴奋,只是觉得后脊梁骨的麻劲更加严重了。
李喜儿交代完,便准备离去,那铎慌忙起身相送,李喜儿拦下了:“你啊,就不用这么讲究了,杂家说过,这是人家洋人的美利坚,咱们的那些规矩啊,能省的就都省了去吧。”李喜儿坚决不让那铎相送,那铎也只好立于原地,以崇敬的目光将李喜儿送到了一层楼梯口,再从楼梯口送到了这建筑的大门口。
待李喜儿的身影彻底消失,那铎二话不说,赶紧招呼那桌上的各色小吃。
这些个吃食,口感味道其实很一般,根本靠不上正宗二字。但人在纽约,那就不一样了,这好歹也是家乡的味道啊!那铎风卷残云,将桌上的食物打扫了个一干二净。
吃饱喝足,接下来就应该是羞辱折磨老鬼了。
老鬼被那张大网罩住,手脚受限,对方人多,老鬼无奈,只能放弃抵抗,可尚未来及开口问出对方来历及缘由,便被对方中一人用手帕堵住了口鼻,只是吸了一口气,便顿感天旋地转,接着便不省人事。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黑灯瞎火的地方,而手脚全都被铁链锁住。
“当啷!”
外面传来一声开锁后锁头碰到了铁皮的撞击声,接着,铁门打开,光亮涌了进来。
光线并不怎么强烈,但足以令处在黑暗中的老鬼被刺激地睁不开双眼,待适应了,方才看清楚进来之人居然是那铎。
老鬼陡生疑问,夜间袭击暗算自己的绝对是一帮高手,而且,相互之间配合默契,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一个组织团伙,以那铎的身份地位,绝无可能将这种高水准的组织团伙纳入到他的手下,即便是花钱雇佣,老鬼也觉得甚无可能,这帮像是杀手组织的高手,本不该主动前来美利坚,若是从大清请来,路费以及雇佣金,绝不是个小数目,他那铎绝对拿不出那么多钱。
“老鬼,没想到吧,咱们会在这种场合下再次见面。”那铎后脊梁骨的麻劲还没过去,但在老鬼面前,他必须要拿捏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派头出来。身后,李喜儿留下来的手下为那铎支起了一张折叠椅,那铎坐定,翘起二郎腿,掏出根雪茄,就着手下递过来的洋火,点着了,惬意地喷了两口烟。
“我们原来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可怎么就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呢?”那铎招了下手,立刻有一名手下靠过来弯下了腰。那铎吩咐道:“把灯打开,门带上,你们先退下,我跟老鬼先生要谈些私事。”
那帮手下随即退下,并打开了屋里的电灯关上了铁门。
“老鬼你说,咱们怎么就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呢?”那铎抽着雪茄,做出苦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摇着头,叹着气,甚是无奈,又有些痛楚。
老鬼有气无力地应道:“想必是那五爷觉得只丢了一根小指不怎么协调,还想再丢一根吧。”
那铎狞笑道:“这倒是个好建议,只可惜,顾先生根本不知道是我那铎将你请到了这儿来,即便知道了,又能怎样?纽约那么大,等他找到你的时候,恐怕你老鬼只剩下几根白骨喽!”
老鬼淡淡一笑,回道:“老鬼十七岁出来闯荡江湖,至今已有三十余年,早已经将生死看淡,那五爷有事说事,没事说就请直接动手,我老鬼要是有一声讨饶,便跟了你的姓!”
那铎没想到老鬼对自己的恐吓居然如此淡定,一时间自信受挫,嘴上的气势也随之减弱。“我且问你,写给约翰警长的举报信,可是出自你手?”
老鬼深吸了口气,道:“小安德森先生待你不薄,可你丧尽天良,伙同胡易青对小安德森先生恩将仇报,又刚好被我撞到,我老鬼若不举报你,今后又怎能讲得出江湖道义?又如何有脸面对其他江湖侠士?”
那铎冷笑道:“就你也配讲江湖道义?就你也算是江湖侠士?你可拉倒吧,你不过就是窃贼而已,我说错了吗?什么外八门内八门,什么盗门偷门,别楞往自己脸上贴金,盗就是窃,就是偷,你可别跟我说什么盗亦有道的废话,偷窃之人,原本就是下三滥!”
老鬼索性眯上了双眼,不再理会。
那铎站起身,靠近了老鬼,托起老鬼的下巴,极尽嚣张道:“你倒是开口辩驳啊?”
老鬼哼了声,道:“我乃下三滥之人,哪里敢与那五爷对话,不怕污了那五爷的耳朵么?”
那铎忽然变了个脸色,将折叠椅搬到了老鬼的面前,坐下来,将身子前倾,附在老鬼的耳边低声道:“你举报五爷我的事情可暂时一放,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也可暂时一放,只要你说出那件宝贝的下落,我便可以为你向李大人求情,不单可以饶了你的性命,还能赏你一大笔钱,到时候,你也不用辛苦登台了,多好的事情啊,考虑考虑呗!”
老鬼惊道:“宝贝?什么宝贝?”
那铎向后撤回了身子,靠在折叠椅的椅背上,哈哈大笑。笑罢,那铎道:“你偷来的宝贝,你却不知,还来问我?老鬼啊,事到如今,你觉得你装下去有用么?”
老鬼漠然摇头,道:“老鬼虽是盗门出身,但金盆洗手已十年有余,你说的事情,老鬼实在不知。”
那铎皱起了眉头,冷笑道:“你啊,真是属鸭子的,煮烂了身子却还要硬着一张嘴。我就纳闷了,你说,你如此这般,有意思吗?人活于世,无非吃穿二事,拿到银子,逍遥快活,不是比什么都强么?干嘛要这样对自己啊?宁愿丢了老命,也非得讲个虚无缥缈的气节,不值得啊!老鬼。”
老鬼苦笑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懂,也基本赞同……”
那铎面露喜色,抢道:“就是嘛!又不是让你出卖谁,那样的话可能面子上拉不下来,五爷我只是让你把偷走的宝贝还回来,这很难么?”
老鬼无奈笑道:“难倒是不难,可是宝贝在哪儿呀?你也得让我先偷到了手,才好还回去呀!”
那铎微微摇头,轻叹一声,道:“老鬼啊,你可别欺负我那五爷脾气好,我可先跟你说清楚,再好的脾气也有忍不住的时候,万一我那五爷忍不住了,要让你受点皮肉之苦了,你可别怪我那五爷实现没把话给你说清楚啊!”
老鬼摇头苦笑,道:“你那五爷讲究,我老鬼心里明白,可是,我连什么宝贝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说出它的下落呢?”
那铎终于沉下了脸,低吼道:“老鬼,这可是你逼我的!”
老鬼叹道:“还讲不讲理了?我老鬼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没做过的事情你就算杀了我,那也是没做过,怎么好说是我逼你的呢?”
那铎怒道:“我且问你,到纽约之前,你在哪儿?”
老鬼道:“旧金山啊!”
那铎阴着脸又问道:“你又是从哪儿去的旧金山?”
老鬼答道:“大清朝。”
那铎狂笑道:“算你识相!”
老鬼嗤笑道:“识什么相?你不也是从大清朝过来的么?我领着彭家班三年前就来了旧金山,一直守在那儿,直到认识了老安德森先生,才来到了纽约,有问题么?”
那铎被怼的哑口无言。
抓人容易审人难,这审讯原本就是一项相当深奥相当讲究技巧的活,那铎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在面对老鬼这种老江湖的时候,自然是处处被动。
“好吧,既然你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五爷我也没啥好说的了,来人啊,大刑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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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新一直等到了临近中午,总算见到了顾浩然。
“顾先生,我师父他……恐怕是遭人暗算了。”赵大新省去了客套,开门见山,直接取出那枚钢针摆放到了顾浩然的面前。“昨天晚上,应该快十一点钟了,我们在百老汇演出完回来……”赵大新言简意赅地将昨晚上发生的事情,以及他跟罗猎安翟查看到情况,包括一早小安德森的说辞,一一向顾浩然做了描述。
顾浩然用手帕包着那枚钢针端详了片刻,然后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将钢针丢在了桌面上,在嗅了下手帕,脸上露出了些许欣慰,道:“钢针没有淬毒,看来,对方并不想直接要了你师父的性命。”
顾浩然的判断让赵大新有了一丝的喜色,但仅是一闪而过,便重新是愁云满布。“顾先生,我师父早已金盆洗手,会是谁如此不顾江湖规矩要追到美利坚来报复呢?”
顾浩然不屑一笑,道:“是谁我也不知道,但对方有备而来,且人数众多,倒不难找到。你先回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必宣扬。”
赵大新却不肯离去,嗫啜道:“顾先生,我,我想留下来,好歹也能做个帮手。”
顾浩然微微摇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留下来帮的却是倒忙,还是回去等我的消息吧,如若顺利,可能到了晚上就有眉目了。”
赵大新仍不情愿却也只得听从。迟迟疑疑向堂口外走去,却差点在门口跟急冲冲赶来的一个堂口兄弟撞了个满怀。
“咦,大新?怎么了这是?魂不守舍的!”那堂口兄弟便是当初从绑匪手中救出罗猎安翟的那位小伙,小伙也姓赵,叫赵大明,单看名字,和赵大新就好像是一对同胞兄弟似的。事实上在安翟住院期间,这哥俩还真的相处成了兄弟。
赵大新长叹一声,回道:“我师父遭人暗算,如今下落不明。”
赵大明怔了下,道:“你稍等片刻。”然后步入堂口,对正陷于沉思中的顾浩然道:“先生,鬼叔出事了?”
顾浩然见是赵大明,不由长叹一声,应道:“他们终究还是追来了。”
赵大明不以为然,道:“来就来呗,有什么大不了?这儿是美利坚合众国,他还敢上房揭瓦不成?我原本还纳闷呢,现在看来,那帮人应该就是朝廷鹰犬!”
顾浩然虎目突睁,道:“你说什么?哪帮人?”
赵大明淡淡一笑,道:“我也是刚得到线报,这不,心急火燎赶回来向您汇报,结果差点在门口跟赵大新撞了车。”
顾浩然愠道:“少油嘴滑舌,说正事!”
赵大明仍旧是一副嬉皮笑脸,道:“哈莱姆那边来了一拨牛尾巴,起初那边的兄弟也没怎么在意,还以为是来跟洋人做生意的商人,可那拨人却住下来不走了,也没发现他们跟洋人有多少接触,于是就多了个心眼盯了盯,结果还真盯到了事。”赵大新说到关键处,停了下来,端起刚才为赵大新上的茶喝了两口。
顾浩然喝道:“快说,别卖关子!都什么时候了?”
赵大明赶紧放下茶盏,道:“昨晚上他们集体消失了,今中午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少了七八个人。”
顾浩然微微颔首,自语道:“这只是一个巧合么?不,八成是奔着老鬼去了,问题是,老鬼藏得那么深,是谁把他给点了呢?”转而盯着赵大明看了两眼,问道:“赵大新走了么?”
赵大明耸了下肩,道:“学生斗胆包天,违背了先生之命,把赵大新留在了门口。”
顾浩然被气笑了,吩咐道:“还不把他叫进来?”
赵大明立刻扯嗓子喊道:“大新,大新!先生叫你呢。”
顾浩然咬牙瞪眼,训斥道:“整个安良堂,就数你没规矩!”
赵大明正想顶嘴,却见赵大新已然现身,于是硬生将话吞回到肚子里,冲着顾浩然吐了下舌头作罢。
“大新啊,你师父的下落可能有线索了,这样,你跟大明走一趟,去哈莱姆区警署报个案。”安排好赵大新,顾浩然又对赵大明道:“你拿上我名帖,去找哈莱姆区警署汉克斯警司,求他出警,把那拨牛尾巴先请去警局喝咖啡。汉克斯欠我的人情,这个忙,他一定会帮。办妥之后,给我说一声,我倒要看看,这些人是不是吃了豹子胆了,居然敢在纽约动我的人!”
赵大明应了声:“好嘞!”然后便拉着赵大新就要走。
顾浩然皱起了眉头,道:“不用拿上我的名帖么?”
赵大明指了指自己的脸,道:“这,不就是先生您的名帖么?汉克斯又不是不认得我……”
顾浩然似乎真动气了,瞪起了双眼,斥道:“没规矩的东西!”
赵大明呵呵笑着,吐了下舌头,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份名帖,笑道:“生啥气呀?医生不是跟你说过吗?生气伤肝!”
出发前,赵大明召集了总堂口的五名弟兄,个个怀里均揣着一把手枪,七个人分骑了五辆自行车,向哈莱姆区疾驶而去。等到了哈莱姆区,赵大明也没有着急去见汉克斯警司,而是先去了安良堂的分堂口。
“情况如何?”赵大明的地位显然要高过分堂口,一进屋,便大咧咧坐在主座上。
分堂口的兄弟回答道:“都盯着呢。”
赵大明道:“都精神点哈,那什么,老顾发话了,要把这帮牛尾巴全部拿下,咱们哈莱姆这边要把所有的兄弟都用上,三层包围,最里面一层就交给我带来的五个兄弟,你们负责外围,切莫打草惊蛇,等我去请来洋人警察,然后一起动手。”
分堂口的弟兄立刻按赵大明的吩咐行动起来,赵大明想了想,没想到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这才带着赵大新赶去了哈莱姆区的警署。
见到了汉克斯警司,赵大明果然用不着递名帖,一番称兄道弟嘘寒问暖的客套话说完,赵大明示意赵大新将师父老鬼失踪的事情简要说了遍。
“老汉,我们家老顾求你帮个忙……”该说要紧事了,赵大明反而操起了中国话。但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汉克斯打断了。
“哦,不,亲爱的赵,你没有证据表明那些人做了违法的事情,你的要求我不能满足。”汉克斯不单能听得懂中国话,而且说得也是相当流利。
赵大明呵呵一笑,道:“要不,怎么会说是让你帮忙呢?老汉,中国文化中,只有朋友兄弟之间才会互相帮忙,我们家老顾不找别人只找你,还不明这是什么意思么?”
汉克斯撇着嘴摇头道:“我当然明白,可是,赵,你也要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赵大明颇为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道:“行吧,行吧,上回的赌债一笔勾销,可以了吧?”
汉克斯登时大喜道:“事情办完后,你还要请我喝酒,中国的酒。”
赵大明道:“那都不叫事,老顾有个酒窖,存满了各种酒,到时我带你进去,爱喝哪种喝哪种,喝不完还能带回家。”
汉克斯一把搂过赵大明,不由分说,对准了赵大明的额头便啃了一口,同时开心道:“赵,你真够朋友,说吧,你需要多少名警察?”
赵大明道:“至少一百名!”
汉克斯一惊之下,改作了英文惊呼道:“什么?一百名?”
赵大明严肃道:“对方有二十多人,个个都是武功高手,武功啊,就是中国功夫,吹口气都能杀了人的,你说,不调集来足够的人手,能行么?这样吧,下次再打麻将的时候,我保证不赢你的钱,这总该可以了吧?”
汉克斯道:“不,赵,你要保证我能赢到钱才有的商量。”
赵大明无奈耸肩,答应了汉克斯。
警署中的警力凑不出那么多,汉克斯紧急调动了在外执勤的十多个小分队,总算凑齐了一百名洋人警察,在赵大明的带领下,向着那帮牛尾巴的藏身地进发了。
李喜儿带着二十多手下从二号藏身点返回了位于哈莱姆区的一号藏身点,进了房间,刘统带挂好了李喜儿脱下来的大衣,看到李喜儿不住地打着哈欠,于是讨好道:“大人,要不要来上两口?”
李喜儿摆了摆手,道:“那玩意伤身,还是不抽为好。”
刘统带只得将刚刚掏出来的烟泡子装了回去。
“这个老鬼,身手还真是不赖啊!”李喜儿伸了个懒腰,瘫躺在了沙发上,“要不是他一点防备都没有,咱们还真不一定能拿下他呢。”
刘统带献媚道:“幸亏大人出手及时,不然小的们定要出丑。”
李喜儿淡淡一笑,道:“杂家也是一时手痒,那张网,换了谁撒出去,都一样能擒下老鬼来。”
刘统带继续献媚,道:“那可不好说,撒网的时候,时机,力道,速度,缺了哪一样也不成啊,万一没拿捏好,那老鬼说不准现在已经躲进安良堂了呢。”
提到了安良堂,李喜儿的面色稍显凝重,颇有些疑虑道:“我们来了有两个月了吧?”
刘统带应道:“咱们到纽约还差了五天才到两月,但第一批赶来的兄弟,已经有两月零三天了,最后一批兄弟,来纽约也有一个半月了。”
李喜儿的两道淡眉蹙成了一坨,半眯着双眼,苦思道:“按理说,那安良堂本应该注意到咱们了,为什么始终不见动静呢?”
刘统带应道:“纽约那么大,他们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不是?再说,安良堂纽约堂口在曼哈顿区的南端,咱们所在的哈莱姆区在曼哈顿的北边,这中间隔了至少有三十多里,他们顾不上咱们这边也是正常。”
李喜儿叹道:“但愿这次咱们抓了老鬼就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力喽。”
刘统带怔道:“大人的意思是……”
李喜儿笑了笑,揉搓着白皙的下巴,道:“你可知这次朝廷丢失的是什么宝贝吗?”
刘统带一凛,正色道:“属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