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意志之争】(下)
罗猎双脚如同在甲板上生根,稳稳站在那里,前方铁门倏然打开,四名忍者鱼贯而出,每人双手中都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太刀,左右分开两列向罗猎包围而去。
罗猎反手抽出长刀,大步向前。四名忍者同时挥刀,或劈或斩,从不同的方位向罗猎攻去,罗猎手中太刀高低抵挡,一阵乒乒乓乓的鸣响过后,四名忍者手中的太刀无一例外被罗猎斩断,罗猎的这把刀乃是得自于西夏地下皇城的虎啸,刀身锋利,锐不可当,交锋之声过后,四名忍者的身躯全都停滞不动,片刻之后,他们的身体方才裂开,竟然在刚才电光石火的交锋中被罗猎全都斩成了两段。
罗猎手中长刀斜斜指向地面,一滴鲜血沿着明如秋水的刀刃缓缓滴落,落在地上,宛如红梅般绽放。
敞开的铁门如同怪兽的一张大嘴,罗猎望着里面,内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在父亲给他种下智慧种子之后,他又在天庙吸收了慧心石的能量,从而拥有了强大的感知能力,虽然在和雄狮王的殊死一战中损失了大部分的力量,可最近他感觉到自身的精神力正在缓慢地恢复,尤其是在遇到龙玉公主之后,恢复的速度突然加快了许多。
连罗猎自己也无法解释因何会发生这样的状况,他本以为慧心石的能量已经枯竭,可现实却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精神力的迅速恢复让他不但可以先行感知对手的来临,甚至还可以侵入并控制对手的脑域,刚才对那只翼人,罗猎就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了他的脑域。
这次的感觉和刚才不同,罗猎感到的不仅仅是危险,还有某种熟悉的味道。
当他看到鳞甲覆盖的怪人走出大门之时,罗猎就意识到,方克文来了。
已经拥有了野兽这个全新代号的方克文静静望着罗猎,未泯的人性让他可以认出这位故人,其实在张长弓刚才和他展开贴身肉搏之时,方克文就想起了获取的很多事,恩恩怨怨难以说清,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方克文还是一只野兽。
命运对他实在残酷,先将他扔在黑暗冰冷的山洞中幽闭了五年,当他好不容易在罗猎的帮助下重见天日,和家人重逢,本以为可以就此带着家人归隐田园,过上安逸的日子,可命运再次戏弄了他。
方克文竭力让自己忘记过去,忘记他的朋友,忘记他的家族,忘记他的妻女,甚至忘记他还是一个人,他心中唯一的愿望就是活下去,而他迅速的衰老速度却超乎他的想像,还好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帮他,为了活下去,方克文选择与他最为不屑的日本人合作。平度哲也可以帮他活下去,甚至让他看到了恢复正常容貌的可能。
对他而言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会不惜代价地努力下去,他要重新恢复正常,要和妻女重聚,而现实却再次击碎了他的梦想,和日方的合作越深,他发现自己就变得越冷酷,几次实验之后,他的体能虽然不断增强,可是他却患上了健忘症,忘记了过去的很多事,症状时好时坏,反反复复折磨着他。
刚才张长弓道破他的身份,让方克文想起了一些事,可当他放张长弓一马之后,很快又开始感到后悔,他甚至有回头去追赶张长弓的**,想要用自己锋利的双爪撕裂开张长弓的咽喉,然后痛饮他的鲜血。
让方克文暂时放下念头的是来自指挥室的呼唤,日方在实验中做了手脚,对于他们发出的命令方克文无法拒绝,这次他收到的命令是杀死所有入侵者。
野兽金黄色的双眼盯住罗猎,周身的鳞片光芒闪烁。罗猎从他的目光中没有看到丝毫的善意和友好,所感受到的只有杀气和仇恨。
罗猎虽然从未以方克文的恩人自居,可是他也不认为自己是方克文的仇人,可方克文的目光明显带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罗猎道:“你还好吗?”
方克文摇了摇头,然后向罗猎走去,脚步越来越快,从开始奔跑到达到急速几乎在瞬间完成,罗猎在方克文发动攻击之前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手中飞刀倏然射出,他并未瞄准方克文的要害,虽然方克文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可是罗猎仍然将他当成自己的朋友,对朋友罗猎从来都不会痛下杀手,不仅仅是出自于感情,更是因为人之本性,因为仁慈增添了不少的麻烦,可是罗猎并没有改变的念头,如果一个人六亲不认杀伐果断,固然能够省却很多的麻烦,可这样的人又怎能真正称之为人?
罗猎射出的两柄飞刀都是用地玄晶打造,普通的飞刀不可能给方克文强悍的鳞甲带去任何的伤害,罗猎想先射伤方克文,然后将他拿下。
然而这一次罗猎还是失算了,飞刀虽然射中了方克文的身体,却只是撞击出两点火星,并未能穿透方克文的鳞甲,更谈不上伤害他的身体。
方克文已经冲到眼前,罗猎抽出虎啸向他劈斩而去,这么近的距离唯有选择贴身肉搏了,方克文伸出双爪架住虎啸,锋利的刀刃劈中他的掌心,刀刃和鳞甲撞击出无数火星。
方克文双手将刀刃握住,削铁如泥的虎啸在他眼中形同玩物。
罗猎知道方克文的强大近身搏战能力,在他的朋友之中,应当只有张长弓才会有能力与之一战。自己的武功虽然不弱,可是绝对战胜不了方克文,甚至连刚刚变异的方克文都打不过。
长刀在方克文的扭动下弯曲变形,罗猎松开刀柄,主动弃去虎啸,既然知道无法抗衡,何苦做无畏的抗争,罗猎虽然打不过方克文,却知道他的软肋,在两人近身相搏的刹那,突然道:“你还记得小桃红,还记得思文吗?”
方克文听到两人的名字,内心剧震,本想抓向罗猎咽喉的左爪停滞在哪里。
罗猎大吼道:“她们还在等你回家团聚!”
回家团聚两个字如同炸雷一般在方克文的耳边响起,方克文的脑海中浮现出女儿可爱的模样。
罗猎在他突然迷失的刹那,成功进入了他的脑域……
九幽秘境,方克文的脑域世界竟然就是九幽秘境,罗猎看到了被铁链锁在半空中的冰棺,看到了冰棺中红色的身影,那身影是龙玉公主无疑,那冰棺之上刻满字符,当初罗行木为了冰棺之上的长生诀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因此而送命,罗猎虽然在此前看过冰棺上的字符,他也认得夏文,却不知其中真正的意义,而这次通过方克文的脑域世界,他等于看到了当初情景的重现。
冰棺下方的一行字,那行字用夏文所写:“谁解其中意,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后面两句却是得自于李白的《侠客行》。
脑域中的世界瞬息万变,到处都是熔岩滚滚,熔岩的上方漂浮着一块黑色的石碑,那石碑是罗猎早已烂熟于胸的大禹碑铭,碑铭之上传来哭泣之声,却是用铁链锁住了一人。
苍狼望着空中的石碑,无论怎样都看不清被铁链困住那人的面容,它抖动了一下身体,转身离开了熔岩湖,困在禹神碑上的那黑影突然爆发出一声哀嚎。
苍狼倏然转过身来,全速向熔岩湖冲去,来到熔岩湖的边缘,腾空跃起,苍狼惊人的弹跳力让它越过不可思议的距离,一双前爪试图抓住铁链落空,不过它用嘴叼住了铁链。
铁链困住的人不是方克文,却是小桃红,在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方克文的脑域世界让罗猎极为震惊,而他也终于明白方克文因何失去了理智,想要方克文恢复正常的唯一方式就是释放铁链锁住的小桃红母女,唯有如此才能让他的人性得以恢复。
扯断铁链,可以给予他人自由,然而苍狼也将失去束缚坠入熔岩湖之中,重获自由的小桃红难道可以凭借自身的能力逃到岸边?
虚幻和现实不同,可苍狼作为罗猎脑域的自身的投影却极其重要,如果坠入熔岩湖,或许会永远沉溺并消失在方克文的脑域世界之中。
罗猎在关键时刻从不犹豫,作为他脑域投影的苍狼也是一样,锋利的牙齿用尽全力,咬碎了铁链,小桃红抱着女儿的身影升腾而起,在空中越升越高,铁链断裂之后,从悬浮的禹神碑上坠落,苍狼失去攀附也从高处坠落下去。
熔岩咆哮,红色的熔岩湖沸腾起来,正在酝酿着一场空前强大的爆发。
方克文突然想起了妻子,想起了女儿,内心之中酸楚无比。
一个声音在他的后方呼喝道:“野兽!杀死他!”
方克文如梦初醒,野兽?自己何时变成了野兽,自己若是这样下去,和野兽又有什么分别?他扬起利爪,罗猎就在他的面前,脸色苍白,但是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的惶恐和退却。
方克文听到心底发出一个声音不要,那声音来自于他自己。
第三百一十六章【一起上】(上)
苍狼即将坠入熔岩湖灰飞湮灭,罗猎不知这自身的投影消失之后会发生怎样的后果,然而既然选择了这样做,就无怨无悔,沸腾的熔岩已经点燃了苍狼的皮毛,它感到灼痛,或许这是它死前的最后感觉。
可突然之间,烧灼的痛楚消失了,方克文脑域世界中的熔岩湖倏然一变,变成了碧波荡漾的湖水,苍狼的身体坠入湖中,又很快浮出了湖面。
向方克文发号施令的人是平度哲也,他大声命令着野兽,这由他一手改造完成的终极武器,促使平度哲也来到黑堡,与藤野家族合作的主要原因就是野兽,藤野家向他展示了一些秘密,这些秘密让他欣喜若狂,通过自己的研究配合藤野家的资源,可以改造出一个真正完美的终极武器。
而更让他期待的是,这只终极武器只有他才能够命令,只有他才能够完全控制。
可这次野兽并未听从他的命令,缓缓转过头去,双目盯住了平度哲也,平度哲也大声道:“亚库西,亚库西!”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交流信号。
野兽依然无动于衷,平度哲也开始有些慌乱了,这是很少发生的状况,他举起麻醉枪,准备向野兽发起射击,没等他做出这个动作,野兽已经向他冲来在他扣动扳机之前,利爪就刺入了他的胸腹,平度哲也虽然一手制造了无数怪物,可是自身却无任何的特殊能力,野兽的攻击连罗猎都难以抵御,更何况他这个寻常人,平度哲也望着野兽,他的目光中并无恐惧,反而流露出少有的平和,自从他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就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来临,死在自己的试验品手中,也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吧。
平度哲也终究控制不住这头野兽,方克文一爪洞穿了平度哲也的身体,当他恢复理智之后,平度哲也无疑是他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大仇,如果不是平度哲也在自己的身上动手脚,自己也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罗猎望着眼前的一切,内心暗自欣慰,而刚才在方克文脑域中遭遇得敬献一幕也让他的周身遍布冷汗,在自己的意识投影即将在方克文的脑域世界中灰飞湮灭的最后关头,方克文改变了脑域世界,从而挽救了自己。
方克文不仅仅是在营救罗猎,在救起罗猎的同时也完成了对自身的救赎,他一把将平度哲也的尸体推开。转向罗猎冲去,他的目的并非是要攻击罗猎,在罗猎身前跃起,越过罗猎的头顶,利爪径直插入一只意图从后方突袭罗猎的翼人头部,那翼人双翅因挣扎而急速的扑棱着,可是仍然无法逃脱方克文的死亡之爪。
罗猎道:“这里交给你!”
罗猎大步冲入那道门,他要找到黑堡的统领,擒贼先擒王,他要摧毁这里的一切,以免危害这个世界。
藤野忠信望着桌上的红色针剂,他的目光充满了犹豫,可最终还是拿起了针剂,找到自己左臂静脉准确无误地扎入注射进去。他是藤野家年轻一代的翘楚,他拥有强大的意志力,然而这仍然无法保证他可以获得今天的这场胜利,让他保住黑堡,黑堡是藤野家最为重要的堡垒,也是他们的秘密实验基地,关系到藤野家的兴衰存亡。
如果黑堡被毁,他将面临比死更加可怕的下场,他不容许这样的一幕发生,人在堡在,人亡堡亡。
藤野忠信的信心随着药剂在体内的扩散而迅速增长着,除非万不得已,他不会将这支药剂注入到自己的体内。一个人的身体如何强大终究还是要受到大脑的控制,如果能够控制住他人的意识,无论这个人如何强悍都将为自己所用,藤野忠信站起身,来到右侧的密闭门前,打开了黑堡中最为神秘和坚固的那道门,一股寒潮从里面涌出。
沉重的脚步响起,从脚步声听来步履维艰,这是一个身高在三米左右的巨人,他的周身生满白色的长毛,因为从低温冰室内走出,他的身上还布满冰霜,握紧的双拳准备随时都要出击,他要抓住第一个所见到的生物,无论是谁,他都要将对方撕碎,以此来庆祝自己的重获自由,也以此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
藤野忠信的意识潜入了对方的脑域,,这是一个风雪漫天的世界,冰人的世界本来就是如此,不要谈什么野兽,冰人才是黑堡的终极力量,最强力量,连平度哲也都没有机会接触到黑堡的核心秘密。
任何人都控制不了冰人,藤野忠信也不能,可是他可以通过增强自身的意识来达到这一目的。
冰人一把抓住了一旁的铁柱,轻轻一拽,就已经将铁柱连根拔起,举起那根铁柱想要向藤野忠信的头顶砸去,铁柱落下时却突然一偏,重重落在地板之上将室内的地板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藤野忠信低声道:“冰人,找到他们,将他们全都干掉!”
冰人昂起巨大的头颅,拖着铁柱大步向前方走去,来到房门前,一脚将房门踹飞,可是这狭窄的房门仍然不够他庞大的身躯出入,冰人的身体仍然倔强地挤入了门洞,强悍的身体将门洞挤压变形,直到完全挣裂开来,他方才走了出去。
罗猎看到了冰霜裹满周身的巨人,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进入这巨人的脑域并将他控制住,可是对方的脑域周围已经用冰墙封闭起坚实的壁垒。罗猎不得其门而入。
冰人扬起手中的武器向罗猎砸去,罗猎在正常人中算得上高大的身躯在冰人面前形同一个婴儿一般。他原地翻滚,堪堪躲过这巨人的进攻,冰人扬起那根铁柱上下翻飞,向罗猎发起了如同疾风骤雨般的攻击。
罗猎射出的飞刀都被冰人体外坚硬的冰壳所阻挡,对冰人造不成任何伤害。自身却不得不来回躲闪,躲避冰人的攻击。
罗猎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关切的声音道:“闪开,让我来!”说话的却是张长弓,冰人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张长弓循声找到了这里。
张长弓认为自己的身体足够强悍,他勇敢地向冰人冲去,冰人的身体过于庞大,张长弓想要对他造成伤害,就必须采取贴身肉搏战,然而冰人马上猜到了张长弓的意图,手中铁柱挽了个花,反手一击,正中张长弓的身体,宛如击球一般将张长弓打得横飞出去,足足飞出二十余米,撞击在铁壁之上而后方才滑落。
张长弓被冰人的这次重击打得身体多处骨折,罗猎看到好友受伤,掏出手枪对冰人接连射击,子弹射中冰人的身体只是激起一片冰尘,甚至连一个明显的弹坑都未留下。
罗猎虽然没能对冰人造成伤害,可是却成功吸引了冰人的注意力,张长弓趁机恢复了过来。
冰人抬脚向罗猎踩去,罗猎一个翻滚躲开。他再次试图突破冰人的脑域壁垒,可是仍然被拒之门外。
张长弓重新站起身来,发出一声怒吼:“大个子,过来,老子要痛揍你一顿。”
冰人望着张长弓。
张长弓毫无畏惧地跟他对视着:“有种你将那根棍子放下。”
冰人丢下铁柱,罗猎慌忙闪开,再晚一会儿就可能被铁棍砸中。
张长弓大吼一声再次向冰人冲去,冰人握紧右拳向这胆大妄为的家伙砸去,张长弓奔跑中突然一个变线,冰人这一拳落空,砸在甲板上,将甲板砸出一个大洞。
罗猎在此时成功绕过冰人,他推断出这冰人一定受某种神秘力量的控制,想要击败冰人,就必须找到背后的操纵者,只要将操纵者干掉,眼前的危机自然迎刃而解。
张长弓左闪右避,虽然成功躲过冰人的几次进攻,却终究还是被击中,这次是被冰人的大脚丫子踢中,身体飞得更远。
冰人准备冲上去,在张长弓没有恢复起身之前将他的身体撕成两半,此时枪声响起,却是随后赶来的邵威,他看到救命恩人张长弓遇到了危险,慌忙开枪吸引冰人的注意,为张长弓解围。
邵威心中明白,就凭着自己,压根没有和这巨人对抗的能力,可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遇险,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义气,就算豁出这条性命,也不能对张长弓放任不管。
冰人不屑地望着邵威,他躬身抓起地上的铁柱,猛然向邵威丢了过去,邵威看到那铁柱呼啸而来,有些狼狈地趴倒在了地上,铁柱贴着他的头皮飞了出去。
身后一道黑影弹跳而起,足尖在铁柱上一点,然后再度跃起,腾跃到高空之中,俯冲而下,锐利的双爪向冰人的面部抓去,却是方克文在关键时刻出现。
冰人闭上双目,方克文锐利的手爪仍然无法刺破他坚硬的肌肤,在方克文抓中他面门的同时,他扬起左手,一巴掌狠狠拍击在方克文的身上,方克文纵然有鳞甲护身,仍然被这次的重击击飞。
方克文摔落在地上,他的身边恰恰是刚刚爬起的张长弓,张长弓看了方克文一眼道:“我先上!”
方克文伤得不重,他马上就爬起身来,低声道:“一起上!”
第三百一十六章【一起上】(下)
两人一左一右向冰人冲去,冰人看出了他们的意图,扬起双手分别向两人抓去,方克文和张长弓看到那巨大的手掌即将拍落,两人突然都向中间变线,方克文大声道:“借我肩膀一用!”
张长弓身躯一躬,方克文腾跃而起,踩着张长弓坚实的背脊再次腾跃,一双利爪刺向冰人的咽喉。
冰人将头颅一低,这次方克文没有刺中目标,手爪抓在了病人的头颅之上,他的这双利爪就算是岩石和金属也能轻易抓破,可是面对冰人坚硬的头颅却无计可施,只是在冰人的头颅上留下数道白色的痕迹。
张长弓在方克文跃起之后,也随之跃起,一拳重击在冰人的裆下,换成平时张长弓才不会用这样的下三路手段,可面对身材如此高大的冰人,只有这样才能有效击中目标,这一战关乎生死,当然不能计较手段。
张长弓击中冰人之后,马上就意识到这一拳不可能对冰人造成任何伤害,冰人如同修炼了金钟罩铁布衫,他的身体防御力之强大超乎想象。
冰人先是将方克文抓住狠狠摔落在地上,而后又一拳打飞了张长弓。
此时数道火力瞄准了冰人,三条子弹形成的火线轮番射击在冰人的身上,循迹而至的还有陆威霖三人,陆威霖和瞎子一起加入到邵威的射击之中,他们三人采取远距离攻击,他们的火力也只能起到吸引冰人注意力的作用,不存在任何的杀伤力。
百惠加入藤野家族已有多年,可是她从未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黑堡中隐藏着这样一个刀枪不入的巨人,百惠隐身靠近冰人,一刀斩向冰人的足踝,试图切断他的右足。
太刀砍中冰人,发出的一声闷响,太刀锋利的刀刃因这次的猛烈撞击而卷刃,可冰人却毫发无伤。
冰人看不到百惠,只能凭着猜测寻找她的位置。一时间陷入众人围攻冰人的局面之中,而此时,黑堡的警卫军也开始朝这边移动。陆威霖让瞎子继续用火力吸引冰人的注意力,他则和邵威两人一起各自扼守一边,占据有利的位置,对闻讯赶来的黑堡警卫军进行射击。
邵威惊魂未定道:“那……那是个什么怪物?”
陆威霖一枪干掉了一名克隆警卫,淡然道:“这里就是怪物的总部,看准了就开枪,千万不要留情。”
瞎子一边开枪一边道:“这大个子实在是太厉害了,刀枪不入,**的,连特制子弹对他也没有任何的作用。”
陆威霖道:“多点耐心,罗猎一定会有办法。”
罗猎透过破损的门洞看到了藤野忠信,甘边一别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罗猎本以为藤野忠信被龙玉公主所控制,甚至以为他已经死去,可藤野忠信仍然好端端地活在这里。
藤野忠信苍白的面孔缓缓转了过来,他的表情悲怆中带着嘲讽:“你怎么找到了这里?”
罗猎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落在了飞刀之上,联想起外面的那个怪物,罗猎几乎能够断定,就是眼前的藤野忠信操纵了那个冰人。
藤野忠信笑了起来:“其实我没必要问,一定是她把你引到这里对不对?”
罗猎猜到他口中的她就是龙玉公主。
藤野忠信叹了口气道:“我不是她的对手,你也不是,她利用了我,也利用了你,她想让咱们同归于尽。”藤野忠信抬头环视周围,像是在告诉罗猎,更像是自言自语:“没有人能够控制我,没有人!就算她也不能!”
罗猎淡然道:“没有人想要控制你,你看看你的周围,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这些这些怪物走出黑堡,它们将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
藤野忠信道:“于我何干?”
罗猎道:“无论和你有没有关系,我都要告诉你,所有一切都结束了。”说完之后,暗藏在掌心的飞刀就射了出去,直奔藤野忠信的咽喉,藤野忠信身躯侧滑,他的动作快到超乎罗猎的想像。
两人同时向对方冲去,罗猎射出的第二柄飞刀仍然被藤野忠信躲过,藤野忠信伸出手去,两人同时抓住对方的手掌,彼此四目交汇。
轰!罗猎的脑域如同被闷雷击中,防御脑域世界的荆棘被烈火点燃熊熊燃烧起来。
栖息在绿色草丛中的苍狼警觉地站起身来,它看到一头鬣狗从烈火烧出的缺口慢慢走入,鬣狗阴森目光贪婪地望着苍狼,它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苍狼昂起高傲的头颅,发出一声震彻天宇的嚎叫。
鬣狗带着烟火的味道,踏上青青草地,在草地上留下一连串污浊的脚印,苍狼静静望着这只闯入自己领域的鬣狗,捕捉着它的每一个动作,自身在悄然继续着能量,它要以静制动。
鬣狗望着苍狼,利用辅助手段,终于可以撕开罗猎脑域的壁垒,进入他的脑域,它要击败对手,彻底占领这片美丽的领域,鬣狗迈开步伐,向苍狼冲去,它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四爪践踏着绿色海洋般的土地,宛如在上面撕开了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痕。
苍狼俯视着这卑鄙无耻的生物,在鬣狗进入攻击范围之后,它终于开始启动,在罗猎的脑域世界中,两头敌对的生物开始了一场顽强的搏斗,关乎生死,也关乎整个战场的大局。
张长弓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被冰人击飞,强悍的复原速度已经赶不上冰人变态的攻击力,新伤未愈,旧伤又添。方克文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凭借着一身坚不可摧的鳞甲护住身体,可是冰人的一次次重击也让他苦不堪言,这次方克文干脆就被冰人击出了舰桥。
瞎子的火力牵引刚开始还有些效果,可后来冰人对这种不疼不痒的攻击干脆采取了无视,现在处境最为危险的反倒是陆威霖和邵威,他们两人负责阻击闻讯赶来的克隆警卫,那些克隆警卫没完没了地冒着,火力不见减弱,可陆威霖他们这边的子弹就快打完了。
一旦子弹用尽,克隆警卫就会一拥而上,而他们也会面临被包围的局面。
百惠围绕冰人采取游记战术,利用隐身的能力和灵活的身法有效躲避了冰人的攻击,虽然没有受伤,可是凭她的能力也无法给冰人造成任何的伤害,陆威霖的困境她看在眼里,马上决定暂时放弃对冰人的攻击,先解决陆威霖这边的问题。
百惠躲过冰人的攻击,迅速冲向黑堡警卫的队伍,挥动手中太刀,宛如砍瓜切菜一般斩杀那群克隆警卫,百惠斩杀警卫之后就将武器抛向陆威霖和邵威的方向,以这种方式为两人补给弹药。
可是百惠的行为却引起了冰人的注意力,再次将刚刚冲上来的张长弓拍飞之后,冰人向陆威霖的方向冲了过去,他要先清除这边的对手。
邵威和陆威霖两人都意识到了危险的到来,邵威道:“分开行动。”
陆威霖点了点头,向瞎子招呼了一声,三人分散开来,避免被冲上来的冰人一窝端,冰人重重一脚踏向陆威霖,陆威霖连续几个翻滚方才堪堪避过这一击,危险关头,从下方重新爬上来的方克文再次腾空跃起,扑向冰人的后背,一手抓住冰人的脖子,一手的利爪刺向冰人的耳孔,人有七窍,冰人也不例外,方克文已经尝试进攻冰人的多处弱点,可至今都未成功,这次他选择了耳孔。
冰人将脸及时一偏,方克文刺了个空,利爪抓在冰人的后脑上,仍然徒劳无功。冰人反手抓住方克文的右腿,将他从背后拽了下去,狠狠摔倒在甲板上,扬起巨大的拳头,照着方克文一拳又一拳砸了下去,直到将方克文的身体楔入甲板之中。
张长弓双手抓住一旁的舱门全力一拽,精钢铸造的舱门被他整个拽了下来,然后他宛如投掷飞碟一样将舱门扔了出去,舱门旋转飞出重重撞击在病人的头颅之上,发出的一声闷响。
冰人虽然强悍,也被张长弓的这次全力一击砸得发晕,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已经陷入甲板中的方克文伸出右手将冰人的左足死死搂住,冰人一时间无法逃脱他的束缚。
张长弓趁此良机,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舱门,腾空一跃,从空中居高临下照着冰人的脑袋狠狠拍落下去。
鬣狗和苍狼的身上都是血迹斑斑,无论鬣狗怎样努力,都无法冲破苍狼的封锁,苍狼以强大的毅力支撑着,一轮红日从苍狼的背后一点点冒升出来,将苍狼的身体染上金光,更显得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鬣狗怨毒的双目望着苍狼,它的身躯开始颤抖,它并未想到对方的意志如此强大,竟然可以坚持那么久的时间。
利用药物短时间内提升自身的精神力毕竟有一定的时效,现在藤野忠信就面临着这个问题,而更让他害怕的是,他侵入了罗猎的脑域,原本以为可以在短时间内以压倒性的优势拿下的战斗,却拖了那么久,烈火烧过的荆棘又如雨后春笋般冒升出来,封锁住了它后退的道路,无法后退只能向前,机会往往就在最后的关头出现。
第三百一十七章【关键时刻】(上)
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苍狼低下头颅,它应当也到了崩溃的边缘,鬣狗颈部的鬃毛竖立起来,它积聚所有的力量突然冲了出去,快如闪电,它要在苍狼低头的刹那将之一举击败。
张开的巨吻之中利齿闪烁着寒光,苍狼却在鬣狗发动这次攻击之时突然倒了下去,原地翻滚,腾跃,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躲过鬣狗的攻击,成功来到鬣狗的身后,腾跃而起,完成主动的攻击,鬣狗最擅长攻击猎物的后方,却想不到这次居然被苍狼所乘,将自己的后部弱点完全暴露给了它。
苍狼一口咬住了鬣狗的尾巴,右爪从鬣狗的后部命门一直掏入了它的腹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鬣狗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然后它的身体被苍狼甩脱了出去,在苍狼的右爪和鬣狗的身体之间有一条长长的纽带相连。
藤野忠信霍然睁开双目,还未来得及庆幸自己逃出了罗猎的脑域世界,却遭遇到罗猎坚忍果决的目光,他看到一道寒光正朝着自己的咽喉划过,虽然看到却再也无法逃开,飞刀,罗猎用一柄小小的飞刀划开了他的咽喉,藤野忠信能够听到自己鲜血喷出咽喉的声音,像风声,内心中的恐惧突然消失了,脑海中纷繁复杂的影像开始旋转收缩,最终凝聚为一个红色的身影,他已经看不到任何的东西,仅有的感觉仍然可以感知到罗猎就在他的身后。
藤野忠信道:“你摆脱不了……跟我一样,你永远都摆脱不了……”一个方盒子从他的手中掉落下来,那盒子却是一个遥控开关,在他被罗猎割喉之前,已经按下了上面的按钮。这是黑堡的自毁装置,也是他所掌控得最后一道防线,就算玉石俱焚,也不能让黑堡的秘密泄露出去。
冰人的动作明显变得迟缓,张长弓扬起舱门宛如打桩机一样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冰人的头上,方克文也从甲板内艰难爬出,加入到对冰人的围攻之中,冰人似乎在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竟然不知道躲避,无论两人对他如何攻击他都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动作。
张长弓反手抡起舱门,照着冰人的下颌重重来了一下,这次冰人再也支撑不住,四仰八叉地倒了下去。
瞎子发出一声欢呼,可是还没来得及庆贺就感到足下一震,这次的震动将他们大部分震倒在了地上,头顶传来罗猎的呼喊声:“这里要爆炸了!快逃!快逃!”
瞎子点了点头,但是他马上又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逃往哪儿?他们这群人到底往哪儿去逃。还好他们之中还有百惠,百惠道:“跟我来!”她转身向下方逃去,瞎子和张长弓对望了一眼,他们还有些犹豫,邵威对百惠此前更没有什么了解,不知该不该信任她。
陆威霖道:“你们都听到她的话了?”他说完就跟了上去,无论其他人相不相信,他是相信的,如果不是百惠对自己产生了感情,她又怎会背叛藤野家族?在这种时候她选择站在了自己一边,自己又怎么有理由不相信她?
百惠引领众人前往位于黑堡底部的码头,还未抵达,一场从黑堡中心引发的爆炸就已经发生了,爆炸让他们逃离的脚步踉踉跄跄,不过所有人都成功来到了码头,码头上停泊着一艘潜艇。
百惠指挥众人进入潜艇,罗猎此时也追赶上来,看到是百惠,只是微笑点了点头,并没有来得及说话,也没有必要多问。
众人全都进入潜艇之后,百惠驾驶潜艇脱离黑堡向海底深处驶去,刚刚离开黑堡,爆炸就波及到了他们的周围,爆炸引起的火光将海面染红。
潜艇因爆炸的冲击而旋转着摇晃着,连罗猎都不禁担心这小小的潜艇极有可能会在这场爆炸中失控。
黑堡爆炸解体,巨大的残骸一个接着一个向海底沉去,百惠刚刚控制住潜艇,就不得不面对这从高处降临的威胁,潜艇在黑堡残骸中穿梭,透过潜艇的观察窗,可以看到外面一个个宛如小山般坠落的残骸。
众人因为紧张全都屏住了呼吸,只要稍有不慎潜艇就会被废墟击中,双方无论体积还是质量都相差巨大,一旦相撞,这艘潜艇就将支离破碎,永远沉入漆黑的海底。
海面上的浓雾渐渐散去,来自黑堡的爆炸声随风送入海盗们的耳朵里,透过望远镜,徐克定已经看到了黑堡爆炸的情景,他推测出罗猎几人应当已经达成了目的,不得不承认他们还是很有些本事的。然而黑堡已经爆炸,罗猎几个也应当在劫难逃。徐克定欣慰之余又感到有些惋惜,欣慰的是这次出海总算完成了帮主交给他们的任务。可惋惜得是,邵威也和罗猎一起进入了黑堡,罗猎若是逃不出来,他也没可能有逃生的机会。
邵威是帮中年轻一代的翘楚人物,徐克定一直看好他,甚至认为邵威可能成为未来帮中的领袖,可若是性命没了,什么机会都没了,徐克定想不通为什么邵威一定要去,监督罗猎几个?似乎没那个比亚,证明自己的胆色,更是多此一举,可邵威最终还是去了,是死是活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徐克定准备等到黑堡那边的爆炸平息之后,再下令开船去现场看看,须知道黑堡乃是用六艘军舰连接组合而成,从内部被炸毁,舰船轮番沉入海底,引发一个又一个漩涡,如果靠近太早极有可能被漩涡卷入,从而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名手下来到徐克定的身边,低声耳语道:“二掌柜,小姐又逃了。”
徐克定皱了皱眉头,海明珠逃跑已经不是第一次,这刁蛮任性的丫头还嫌给他们增加的麻烦不够多。
手下道:“那个叶青虹也跟她一起逃了,还打晕了两名看守,二掌柜,要不要召集人手去追?”
“追?”徐克定说完就摇了摇头道:“没那个必要,她们就算想逃,又能逃到哪里?”茫茫大海除了这艘船,又哪里还有容身之处,若是贸然跳入海中,就算不被海怪给吞了,也会被淹死。
事实马上就验证了徐克定的揣测,没定他们去寻找海明珠,海明珠和叶青虹就主动现身了,她们两人原本倒是想逃出后藏起来,甚至想过要趁机控制这条船,可当她们看到黑堡爆炸后迅速沉默,顿时就乱了方寸,要知道罗猎几人全都在黑堡之中,黑堡沉默他们若是无法及时逃离,岂不是必死无疑。
现在能救罗猎几人的只有徐克定了,海明珠此番现身是为了求助。事实上除了徐克定之外,也没有其他人有这样的能力。
徐克定并非不想去救,而是目前的状况并不允许他这样做。海明珠听说他还要再等一会再带人过去,不由得急火攻心,在海明珠看来,多消磨一会儿时间,那些人获救的可能性就会越小,她并不考虑徐克定这样做的原因只认为他是在公报私仇,愤愤然道:“再等一会儿过去还救什么人?”
徐克定在这件事的立场上非常坚定,并没有受到海明珠的影响,断然道:“我不可以拿剩下人的性命冒险。”
叶青虹由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内心却深深处在煎熬之中,虽然过去罗猎无数次死里逃生,虽然他逆天的运气已经不止一次证明,可这次不一样,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连黑堡全都沉没了下去,身在黑堡内部的他们又怎能来得及脱身?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只希望苍天有眼,庇佑所有同伴逃过此劫。
潜艇在海底终于稳定了下来,所有人都不敢说话,目光集中在百惠的身上,他们之中唯一懂得操纵潜艇的人就是百惠,今日能否顺利从这里逃出,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百惠的身上。
潜艇已经基本逃出了黑堡的区域,他们所面临的危险比起刚才要小一些,现在百惠最需要留意的就是因为残骸坠落而牵扯出的一道道潜流。
罗猎闭上双目将自身的意志力向周围延展出去,默默感受着这危机四伏的周围。
突然一股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罗猎在第一时间判定那头巨大的海怪正在迫近他们所在的潜艇,罗猎道:“转向,回头!”
所有人都是一怔,不明白罗猎这句话的意思,他们好不容易才从死亡区域中逃离出来现在却要折返回去?不过他们都没有质疑罗猎的提议,在这群人中,罗猎拥有着超强的威信,他们对罗猎极其信任。
百惠刚刚将潜艇掉头行驶,那头海怪就已经追踪而至,张开巨吻本想将这小小的潜艇一口吞下去,一块巨大的黑堡废墟从上方落下,海怪不得不选择躲避,这废墟刚好将潜艇和海怪阻隔。
百惠凭借一流的驾驶技术操纵着潜艇再次进入黑堡的沉没区,也唯有如此,他们才有希望摆脱海怪的追杀,对潜艇内的人而言,现在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潜艇在海底航行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摆脱了那头海怪,百惠操纵潜艇缓缓上浮。
第三百一十七章【关键时刻】(下)
海龙帮的海上搜救行动在黑堡区域的海面彻底平静之后开始,他们在原地搜索,寻找生还者的踪迹,可是搜遍附近的海域都徒劳无功,就在所有人即将绝望放弃的时候,负责望的海盗发现了远方浮出海面的潜艇。
罗猎等人的回归让众人欣喜非常,在第一时间原本敌对的双方甚至忘记了彼此的仇恨,当海龙帮一方反应过来的时候,瞎子和张长弓却先行控制住了邵威,以邵威作为要挟,胁迫海龙帮方面将其中一艘船提供给了他们,徐克定何其老道,一看就知道在这件事上邵威和他们站在了一起。看破不点破,毕竟其中还有海明珠这位刁蛮大小姐,就算是邵威不帮罗猎他们,海明珠也会帮忙。
徐克定只说了句好自为之,就让手下退了下去,经历这场惊心动魄的劫难之后,徐克定已经没了争强斗狠的心境,只求能够带着剩下的人平安返回。
七天之后,罗猎一行人经由舟山返回了黄浦,海明珠和邵威只是将他们送到了舟山,接下来的行程他们自己雇船前往。离去之前,海明珠悄悄和张长弓约定不久以后就会去黄浦见他,可现在她必须要回去,面见父亲并向他解释清楚所有的一切。
这次的黑堡之行少了两人,前往黑堡的途中安藤井下就已经不见踪影,而且全程都未曾现身,至于后来出现并倒戈帮忙的方克文,则是在黑堡被炸毁的时候并未登上潜艇,不知他已经和黑堡共存亡还是悄悄离开,罗猎宁愿相信他仍然活着。
这场生死冒险让每个人的心境都发生了变化,其中变化最大的应当是老安,老安一个人坐在船头,望着前方在晨雾中现出轮廓的黄浦,表情显得有些凝重,他的伤已经愈合,可整个人却变得少言寡语。
身后响起脚步声,从平稳的节奏已经可以推断出到来者的淡定。
老安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应当是罗猎。
罗猎在老安的身边坐下,和他一样望着远方的黄浦,老安率先打破沉默道:“我回去见到侯爷会跟他说,所谓的太虚幻境只不过是前人故弄的一场玄虚罢了,我们到了地方,什么都没找到。”
罗猎笑了起来,露出满口整齐而洁白的牙齿,而后又道:“什么都没找到?”
老安懂得他的意思,若说这次收获最大的人应当是自己,他找到了自己的女儿,本以为被海连天杀掉的女儿,却仍然好端端活在世上,一路走来,老安始终在思索如何复仇的问题,复仇就要杀掉海连天,可是如果这样做势必会让女儿陷入两难的境地,老安决定暂时放下,并不意味着他要放过海连天这个恶贯满盈的罪魁祸首,而是要放过自己的女儿,给女儿一些空间。
一个人如果能够暂时放下仇恨,必然有很重要的原因。
罗猎能够体会老安的心情,老安刚才的话明显释放出善意,无论这次出航的结果如何,他们都要给白云飞一个答复,毕竟白云飞从头到尾劳心劳力。
罗猎并不在乎白云飞可能有的反应,如今白云飞在黄浦的能力虽然强大,可是真正选择和他们这些人为敌,白云飞目前还没有这样的勇气。
不过无法排除白云飞会利用其他的手段,比如利用湘北那位少年得志的督军。
当今世界,只要有钱有势,就会有许多的亡命徒为你卖命,海龙帮的追杀不会是第一次,更不会是最后一次,所以罗猎让陆威霖在舟山登陆之后离开,和他一起走的还有百惠和瞎子,罗猎让他们先行返回满洲,自己将黄浦这边的事情料理清楚之后也会前往满洲跟他们会合。不过这边的事情估计要耗费一些时间,瞎子心系外婆自然归心似箭,陆威霖明白罗猎是好意,毕竟当初杀死任忠昌的人是他,如今任天骏向自己寻仇也是天经地义,罗猎让他去满洲的目的也是为了避免他和复仇者正面冲突。
罗猎轻声道:“复仇未必能够让一个人得到真正的快乐。”
老安若有所思,知道罗猎的这句话应该是在说给自己听。
叶青虹也朝这边走来,轻声道:“国恨家仇何者为大?中华之所以陷入目前的局面和当权者一心谋私关系很大。”
罗猎转身笑了起来,叶青虹整个人都被他的笑容暖化了,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自己心中所属,是自己一生所属。
老安无意于打扰两人相处的空间,点了点头起身向舱房走去,他要去整理行囊,顺便好好体会一下罗猎的这句话。
叶青虹来到罗猎的面前,罗猎伸出手去亲切地帮她将额头上被风吹乱的头发拢起,这细心亲密的举动让叶青虹俏脸有些发热,她小声道:“你也不怕别人看到。”
罗猎笑了起来,他何时怕过,这次和龙玉的重逢让他终于将颜天心的事情放下,无论承认与否颜天心的离开都已经成为事实,即便归来,归来的也只是她的身体。他必须学会适应,适应颜天心离开的世界。
叶青虹挽住罗猎的手臂,和他一起眺望黄浦的方向:“回到黄浦之后我马上派人去日本,争取将安藤井下家人的事情尽快安顿好。”
罗猎道:“辛苦了。”
叶青虹啐了一声道:“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这些?”
罗猎点了点头,他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叶青虹从他微妙的表情变化中看出了端倪,小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罗猎没说话。
叶青虹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是不是外面还有女人?”
罗猎禁不住笑了起来,叶青虹却拥紧了他的手臂,仿佛怕他随时都被海风吹走似的:“有我也不怕,你那么聪明,谁对你好,谁值得你对她好,你自然清楚的,对不对?”
罗猎没有说话笑得却越发亲切了。
白云飞见到老安,不等他向自己禀报,就已经猜到此次的结果很可能以失败告终。
老安将整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当然是他自己的版本,还特地向白云飞展示了自己身上的伤痕,白云飞关心的当然不是这个,就算老安死在海里,只要能够完成任务对他来说也是值得的。
白云飞叹了口气道:“我还是低估了罗猎,想不到他居然给我来了一手金蝉脱壳的对策。”
老安主动承担责任道:“都是属下无能,居然被他骗过。”
白云飞摇了摇头道:“跟你没关系,罗猎这个人本来就很狡猾,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聪明过人财力丰厚的叶青虹。”
对叶青虹,白云飞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他目前所继承的财富和地位来自于穆三寿,可穆三寿是叶青虹的义父,说起来自己得到了本属于叶青虹的遗产,当然叶青虹也不会在乎这些财富,就算没有穆三寿的这份财富,她依然拥有惊人的财富,这段时间白云飞也一直都在悄悄调查叶青虹。
老安道:“我们在海上遭遇了海龙帮的追杀,根据了解,海龙帮是受到了任天骏的雇佣。”
白云飞道:“年少气盛,上台后的第一件事果然要为他死去的老爹报仇。”
老安道:“任天骏是个怎样的人?”
白云飞淡然笑道:“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了。”他停顿了一下道:“这两天他就会来黄浦。”
罗猎在抵达黄浦的第二天主动登门拜会了白云飞,既然接受了白云飞的委托,于情于理都要给他一个交代,白云飞算准了罗猎会来,听闻通报之后,白云飞并未像以往一样热情出迎,而是就在会客厅等着,点燃了一杆旱烟,静静等待着罗猎的到来。
手中的旱烟得自于穆三寿,这烟杆儿传承到他手中依然代表着权力和威严,白云飞很少使用,这烟杆儿拿在他的手中显得并不和谐,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穆三寿将权力传递到了他的手中。
罗猎曾经不止一次见过这烟杆儿,最后一次还是在颐和园地宫,不难推测出白云飞就是在那里从穆三寿手中接过了烟杆儿,至于用何种手段就不得而知了。
罗猎在老安的引领下走入客厅,白云飞看到罗猎进来,呵呵笑道:“罗老弟平安归来真是可喜可贺。”
口中虽然说着可喜可贺,可是他却并没有急于站起身来,举动中明显表达着对罗猎的慢怠,投入不少,无所收获,即便是白云飞也心存不满。
罗猎淡淡笑了笑,白云飞却从他的笑容中解读出对自己表现的不屑,感觉自己的态度的确有些落入下乘,于是勉强站起身来,向罗猎伸出手去,罗猎扬起右手,他的右手缠着白色的绷带:“不好意思,我受伤了。”
于是白云飞的手僵在了中途,这一状况是老安并没有向自己禀报的,老安也是一头雾水,昨天和罗猎分手之时,也没有发现他的右手受伤?
大智慧未必没有小聪明,罗猎已经算准了此次登门白云飞可能摆出的态度,所以提前耍了那么点的小小的手段。
第三百一十八章【回到黄浦】(上)
白云飞呵呵笑了起来,感觉局面被自己弄的尴尬了,笑过之后马上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坐!快请坐!
罗猎这边坐下,白云飞又吩咐老安去泡茶。
罗猎不慌不忙地落座饮茶,白云飞不问,他也不主动开口。两人都是城府极深之人,也都沉得住性子。刚开始不轻不重地探讨着天气和局势,耍了半天太极,白云飞方才将话题落到了实处:“罗老弟此行辛苦了。”
罗猎叹了口气道:“谈不上辛苦,只是说来惭愧,辜负了白先生对我的信任,此番出海一无所获,实在是惭愧,惭愧!”
白云飞道:“罗老弟客气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委托老弟前去原本就是为了查明真相,只要猜到了真实状况,有了确实的结果就好。”
罗猎点了点头道:“其实在我此番出海之前就认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长生不老的事情。”
白云飞向老安使了个眼色,老安知趣地退了出去。
罗猎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道:“长生不老的仙丹没有帮白先生找到,却发现了许多的怪物。”
白云飞其实已经从老安那里听说了黑堡的事情,只是老安并没有亲自经历,所以对黑堡的事情并不了解,罗猎将黑堡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白云飞明显被提起了兴趣,身躯渐渐向罗猎倾斜。
可罗猎在这件事上的解释也是避重就轻,白云飞从他的描述中也就只能知道个大概,罗猎压根也没想对他解释清楚。
罗猎说完,白云飞忍不住问道:“你是说那黑堡已经完了?”
罗猎点了点头,白云飞掩饰不住心中的失望,既然黑堡完了,那岂不是意味着说跟不说都是一样。
罗猎道:“可以说完了,也可以说没完。”
白云飞道:“此话怎讲?”
罗猎道:“黑堡被毁,可是藤野家族并未被连根拔起,藤野忠信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在他背后还有藤野俊生,还有整个藤野家族深不可测的势力。”
白云飞道:“如此说来,你炸毁了黑堡,毁掉了藤野家族辛苦经营的基业,你不怕他们会找你麻烦?”
罗猎淡然笑道:“怕有用吗?如果每个人都怕,每个人都不去做这件事,那么藤野家的势力将会坐大到何种地步?一旦他们的实验成功,倒霉的恐怕不止是你我二人。”
白云飞一边笑一边指着罗猎道:“罗老弟啊罗老弟,知不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不管什么时候都放不下一颗忧国忧民之心。”
罗猎道:“位卑不敢忘忧国。”
白云飞道:“佩服,佩服!”他话锋一转道:“只是这样一来,用不了太久时间日本人就会找上罗老弟。”
罗猎道:“我这个人早已习惯了麻烦,如果突然平静下来反倒会不适应呢。”
白云飞笑道:“也是,咱们中华有句老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罗老弟少年英雄,可夜路走多了终归会遇到麻烦。”他将手中的烟杆主动递了过去,邀请罗猎抽上一口。
罗猎哦了一声,面对白云飞递上来烟杆儿摇了摇头道:“我戒烟了。”
白云飞颇感诧异:“戒了?”
罗猎道:“戒了!”
白云飞道:“一个男人不抽不喝不嫖不赌,那该有多么无趣啊。”
罗猎道:“我原本就是个极其无趣的人。”
白云飞道:“我可不这么认为。”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罗老弟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罗猎居然点了点头:“你想要的长生秘诀很可能藏在藤野家族的那本《黑日禁典》之中。”
白云飞的第一反应就是罗猎在欺骗自己,利用自己急于得到长生秘诀的心理。白云飞道:“经过这件事后,我突然想透了一个道理,其实人最重要是将眼前的这辈子过好,长生又如何?若是庸庸碌碌浑浑噩噩活上千年也未尝不是一种悲哀。”
罗猎淡然一笑,希望白云飞这番话出自真心才好,歉然道:“是我辜负了白先生的信任。”
白云飞道:“话千万不要这么讲,你我之间虽然算不上兄弟,可也是患难与共的朋友,无论你心中怎样想,我始终都将你当成兄弟。”
罗猎当然不会相信白云飞虚情假意的话,白云飞为人现实且冷酷,尤其是在经历津门的大起大落之后,白云飞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过去江湖好汉的豪气和热血变得更淡。
罗猎点了点头道:“白先生胸襟广阔,让在下更感惭愧,这次的事情所有责任在我,我向白先生保证,所有损失和经费由我负责赔偿。”
“见外了不是?”白云飞在乎的当然不是那点儿钱,更何况钱本来也不是他的,现在他在黄浦法租界渐渐站稳了脚跟,钱财方面的事情自然不会发愁。
罗猎起身告辞,他并不想和白云飞多做纠缠。
白云飞却道:“老弟别急着走,我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呢。”
罗猎笑道:“白先生请指教。”
白云飞道:“老弟应当还记得任天骏的事情?”
罗猎道:“记得,此人还雇佣了海龙帮在海上追杀我们呢。”
白云飞道:“我开始也不清楚这个年轻人跟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直到最近方才搞清楚,原来任天骏是将你们几个当成了他的杀父仇人。”
罗猎道:“看来白先生消息有误,我和这件事可没有半点儿关系。”
白云飞道:“世事无绝对,据我说知,罗老弟当天晚上可的的确确出现在了蓝磨坊,叶青虹好像也在那里吧。”他此前已经对任忠昌遇刺当晚的事情调查了个一清二楚,否则也不会说的如此肯定。
罗猎道:“以当时蓝磨坊在黄浦的名气,前往凑个热闹也实属正常,可惜白先生当时不在,当时若是白先生也在我就请您一起过去听歌了。”
白云飞笑道:“歌有什么好听?还是性命重要,我现在越来越怕麻烦,宁愿躲在家里自个儿清唱两句,也懒得去外面听戏。”
罗猎道:“蓝磨坊是唱歌跳舞的地方,不是戏院。”
白云飞呵呵笑道:“我倒忘了。”
罗猎道:“我也忘了,白先生过去是梨园出身,眼界自然要比我这个凡夫俗子高上许多。”
白云飞摇了摇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话说我原指望着在梨园闯出一番天地的,只可惜后来突然倒了嗓,什么理想抱负都突然成了泡影,只可惜了我从小为了学戏捱得苦受的罪。”
罗猎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白先生倒了嗓,虽然梨园少了一位王者,可江湖中却多了一个传奇。”
白云飞微微一笑,脸上也显得有些得意,他这辈子人生有过两大转折,都是在走投无路的绝境下突然又出现了希望,一次是少年身在梨园,在众人都认为梨园出现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之时突然倒了嗓,还有一次就是掌控津门安清帮,原本已可呼风唤雨,名震江湖,却因为拒绝和日本人合作而遭到了陷害,可这次却又在偶然的机会得到了穆三寿送给他的权力。
两次虽然都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可白云飞却深知其中的不易,命运不会每次都垂青于他,尤其是他这种人过着风风雨雨刀头舐血的日子。
白云飞道:“能活着运气都不错,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初入江湖的时候,认为江湖中人要争强斗狠,跟人比拳头,跟人比胆色,可现在我明白,要想活得长久,就必须学会与人为善,打打杀杀没有任何的意义,和气生财才是硬道理。”
罗猎道:“听白先生说话总让我获益匪浅。”
白云飞道:“以罗老弟的智慧哪还需要我来指教,不过……”他停顿了一下道:“给你一个忠告,此地不宜久留,任天骏可不好惹。”
罗猎离去之后,白云飞又将老安叫了进来,老安跟随白云飞多年,对他的性情已经非常了解,从白云飞的脸色就已经看出他的心情并不好。低声道:“侯爷有何吩咐?”
白云飞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顿,怒道:“老安,你骗得我好苦。”
老安处变不惊道:“侯爷此话怎讲?老安对侯爷之心上天可鉴。”
白云飞道:“你伤得如此之重,到底是何人将你救回?”
老安本想开口,白云飞伸手制止他道:“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现在我让你去杀罗猎你一定不肯对不对?”
老安道:“老安的这条性命都是侯爷给的,别说侯爷让我去杀他,就算侯爷现在要了我的性命,老安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白云飞本来满面怒容的面孔却突然改变,他哈哈笑了起来:“跟你开个玩笑罢了,老安,我何时怀疑过你?”
老安心中暗叹,你现在不是怀疑我是什么?
白云飞将旱烟收好,起身道:“备车,送我去浦江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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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回到黄埔】(下)
罗猎这次归来并没有去叶青虹为他安排的住处去住,而是留在了小教堂,张长弓也在这里,回来的这段时间,张长弓抽空将小教堂内破损的门窗家具修整了一番。
罗猎走入小教堂,看到张长弓正点了蜡烛放在祈愿台上,表情还非常的虔诚,罗猎不禁笑了起来:“张大哥,您好像不信耶稣啊?”
张长弓也笑了:“图个吉利,既然来到这里,总得拜上一拜。”其实他一直心中不安,担心自己会变成怪物。此前出海因为时时刻刻都在危机中度过,他根本没时间去想,现在回到黄浦突然松弛了下来,他就禁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罗猎道:“是不是求耶稣保佑你保持现在的样子?”
张长弓叹了口气道:“当真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你。”老友面前他自然也没必要隐瞒,充满忧虑道:“安藤先生给我注射了药物,我担心会变成他那个样子。”
罗猎摇了摇头道:“不会!”
张长弓以为他只是安慰自己,又叹了口气道:“你不用安慰我,如果有一天我当真变成了那个样子,我就回满洲的深山老林去,假如有人问起我,你就说我已经死了。”说到这里眼前却浮现出海明珠的身影,想起海明珠说过不日要来黄浦与自己相见,自己也答应了她,如果避而不见,岂不是不守承诺?
罗猎道:“不是安慰你,安藤先生之所以变成那个样子是因为最初的化神激素并未研制成功,所以副作用极大,他是第一个接受化神激素的实验者,也是这项研究的主创之一,在鸣鹿岛一个人生活的这些年,他利用手头的设施继续研究并提纯了化神激素,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激素注射后的副作用,所以你无须担心。”
其实罗猎所说的这番话有一半出自于他自己的杜撰,他实在不忍心看到张长弓陷入忧虑之中,在罗猎渐渐恢复的记忆中也找到了一些办法,他正在将之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罗猎相信自己所拥有的知识可以圆满地解决张长弓的问题,如果张长弓的问题能够得到解决,那么安藤井下乃至方克文都有可能在他的帮助下恢复原貌。
张长弓道:“安藤先生要是在就好了。”
罗猎点了点头,他也非常奇怪,自从前往黑堡,安藤井下就神秘消失了,甚至没有参加黑堡的战斗。
张长弓道:“白云飞那边怎么说?”
罗猎简单将刚才和白云飞见面的结果说了。
张长弓道:“如此说来,那个年轻督军果然要来。”
罗猎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既然将我们当成了仇人,自然会想尽办复仇,利用其他人都没成功,所以只能自己来了。”
张长弓道:“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尽早离开黄浦为妙,何必留在这里等他寻仇?”
罗猎道:“这件事早晚都要解决,如果我们现在返回满洲,他一定会再想其他的办法,反倒是留在黄浦更为稳妥一些。”
张长弓道:“白云飞会站在哪一边?”
罗猎道:“如果我没猜错,他一定会选择任天骏,说不定他已经和任天骏见面了。”
白云飞坐在浦江酒店豪华套房的客厅内,他很少受到别人的这种慢怠,从他进门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刚才副官说督军在洗澡,半个小时过去了,仍然没见他出来会客的迹象。
白云飞想到了四个字,年少轻狂,任天骏的背后毕竟有赣北的几万军士,年轻人还是有些底气的。
白云飞示意副官给自己换上一杯热茶,还没有开始品尝新茶的时候,任天骏终于出现了。
任天骏刚刚洗过澡,没穿军服,而是穿着雪白色的浴袍,脚下趿着一双拖鞋,这样的一身打扮在酒店房间很常见,可是用来接待客人就显得不够尊重,尤其是面对白云飞的时候。
白云飞虽然只是一个江湖人物,可在黄浦的法租界如今是首屈一指的实力人物。你任天骏再能耐也不过是赣北督军,手下将士虽多,却不可能把队伍都拉到黄浦来。
白云飞认为自己的主动登门已经算是给足了他面子,却没料到登门之后却没有受到应有的礼遇,不过白云飞的涵养很好,城府够深,纵然如此还是喜怒不形于色,唇角挂着一丝谦和的笑容。
任天骏黑色的头发还带着湿润的水汽,在沙发上坐下,向白云飞歉然笑道:“穆先生久等了,我刚刚睡醒,所以洗了个澡。”
白云飞道:“督军客气了,其实我也没来多久。”
任天骏道:“抽烟吗?”
白云飞本想点头,可是想起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于是又摇了摇头道:“最近咳得厉害,暂时戒上几天。”
任天骏道:“如此说来,我也不抽了。”他摆了摆手,示意副官将打开的雪茄盒收了回去,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茶喝了一口道:“我约穆先生前来是有几件事想要求助。”
白云飞笑道:“求助不敢当,督军遇到什么麻烦只管说,在下必全力以赴。”
任天骏开门见山道:“我来黄浦是想算一笔旧账,可听说欠我账的人都是穆先生的朋友,想动他们必须先得到穆先生的同意,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白云飞道:“我不知督军所说的旧账是什么?又是什么人欠您的账?”
任天骏道:“一年多之前,我爹在黄浦蓝磨坊遇刺,此事穆先生可曾听说?”
白云飞点了点头道:“有这回事。”
任天骏道:“身为人子,为父报仇,应不应该?”
白云飞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自然应该。”
任天骏道:“白先生既然如此说,可这段时间的做法却又为何与说辞相背?”
白云飞道:“督军误会了,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插手过这件事。”
任天骏道:“你不插手最好不过。”
白云飞道:“战场上死伤最平凡不过,可这里是黄浦。”
“黄浦又如何?”
白云飞道:“黄浦不能怎样,可在租界动手必须要经过领事的同意,当然如果督军不怕麻烦的话,只当我没有说过。”
任天骏道:“你在威胁我?”
白云飞暗叹此子气焰嚣张,早知道他这个样子,自己这一趟就不该来,可既然来了,有些话必须还是要说明白的,白云飞道:“并非威胁,租界和其他地方不同,虽然是咱们中华的地盘,可是却轮不到咱们当家作主,在这里做任何事,都要遵守这里的规则。”
任天骏道:“开个价!”
白云飞道;“督军越说我越糊涂了。”
任天骏道:“我要罗猎、陆威霖、叶青虹、安翟四人的项上人头,如果你帮我做成这件事,我付你十万大洋。”
白云飞心中暗叹,果真是见面不如闻名,都说这督军年少有为,可从刚才他咄咄逼人的架势来看,此子的胸襟并不宽广,难怪他对付罗猎的计策会三番两次地落空。
白云飞道:“钱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任天骏道:“在白先生看来,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白云飞微微一怔,,这是除了罗猎之外第二个人称呼自己为白先生,任天骏既然这样称呼自己,就证明他在自己到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功夫,甚至将自己的过去调查得清清楚楚。
白云飞沉默了下去,并非因为任天骏道破自己的本来身份,而是他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对他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当年他因为家贫而被送入戏班,受尽非人之苦,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技惊四座出人头地,然造化弄人,就在他刚刚尝到走红滋味的时候,他的嗓子却倒了,那段时光他最想得就是能够恢复嗓音重登舞台。
后来恢复无望,他方才加入了安清帮,并以出众的头脑和过人的胆色很快获得了老帮主的赏识,那时候他最想要的就是成为安清帮的帮主,跌打滚爬多年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帮主之位,却又因为自身的抉择而在一夜之间一无所有,成为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那时候他最想就是东山再起,有朝一日将失去的东西全都拿回来。
而现在他又实现了这个愿望,任天骏的一句话让白云飞不由得回顾自己的过往,其实他一直以来都是为了出人头地,他要财富,要地位,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博得他人的尊重。
白云飞清楚自己是不会满足的,他的野心太大,甚至连自己都控制不住,抽出一支香烟,没有征求任天骏的意见,点燃之后吸了一口烟,而后用极其轻慢的语气道:“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
任天骏哈哈大笑道:“我虽然给不了你想要的,不过我却有能力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拿走。”
白云飞的记忆中很少有人在自己的面前如此猖狂,就算有也已经死了,他静静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目光中没有杀机,甚至没有愤怒,有得只是冷漠,往往他这样看一个人的时候就等于已经宣布了这个人的死刑,任天骏太嚣张了,他忘记了一件最基本的事实,这里并非赣北,而是黄浦。
第三百一十九章【仇人相见】(上)
任天骏道:“白先生好像有些不开心?”
白云飞道:“很不开心。”
任天骏道:“现在你应该明白我此前的感受了。”他也很不开心,本来已经准备将杀父仇人一网打尽,可是白云飞却仰仗着自己在法租界的势力横加阻挠,任天骏此前就已经派人给白云飞谈判,先礼后兵,可白云飞并没有给他这个面子。现在轮到白云飞主动登门,自己又有什么理由给他好脸色。
白云飞有些后悔了,他不该主动登门,任天骏比他预想中更狂傲,更加不通情理,和这样的一个人没有谈判的价值。
白云飞道:“我今天过来本想送给督军一份礼物。”
任天骏道:“什么礼物?”
白云飞道:“可现在我改主意了。”
任天骏道:“那可真是遗憾,送客!”
其实就算他不说送客,白云飞也准备走了,任天骏的逐客令等于是对白云飞的双倍侮辱,白云飞缓缓站起身来,礼貌地向任天骏点了点头道:“告辞!”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今天咱们说的话最好不要让外人知道。”
任天骏焉能听不出白云飞话中的威胁味道,他微微昂起头,略带骄傲地说道:“怎样?”
白云飞笑了笑,再不说话,转身出门。
回到自己的汽车内,老安殷切道:“侯爷,今天面谈的结果如何?”
白云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透过车窗望着外面,一场冬雨悄然来临,白云飞意味深长道:“世道变了啊。”
叶青虹返回黄浦之后并没有闲着,她的博物馆正在装修之中,许多事情都要她亲力亲为,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她必须出面解决。
北满少帅张凌峰还是第一次受邀来到叶青虹的这座私家府邸,望着眼前的景致赞叹叶青虹的品味之余也暗自感叹她的财力,对叶青虹这位老朋友张凌峰是打心底欣赏的,他向来不吝惜对叶青虹的赞美和倾慕,然而在叶青虹那里却从未获得一丝一毫关于感情方面的回馈。
突如其来的这场冬雨让两人选择去水榭中暂避,叶青虹亲手磨了咖啡送到张凌峰的面前,张凌峰望着叶青虹羊脂玉般细腻白嫩的纤手不由得心中悸动,抬头望着眉目如画的叶青虹,张凌峰感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叶青虹格格笑了起来,在张凌峰的对面坐下,端起自己的咖啡抿了一口道:“别忘了你可是有老婆的。”
张凌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正美满的婚姻是应当以爱情为基础的。”
叶青虹道:“姨太太都有三房了,难道还没有找到爱情?”
张凌峰的目光突然变得灼热起来,他盯住叶青虹道:“找到了。”
叶青虹并没有因他的目光而觉得不自然,摇了摇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厢情愿的爱情。”
张凌峰锲而不舍道:“我可以等。“
叶青虹道:“咱们还是说点正事儿,我今天找你过来是想你给我帮个忙。”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叶青虹道:“没那么严重,任天骏你认不认识?”
张凌峰点了点头,他当然认得。
叶青虹道:“我和任天骏有些梁子,所以想你帮忙出面。”
张凌峰虽然玩世不恭,可在大事上并不糊涂,关于任天骏和叶青虹他们之间的恩怨他也早已听说,现在叶青虹抛给自己的可不是一个小问题。张凌峰道:“我可以向他要个人情,你的安全自然不用操心。”
叶青虹道:“不仅仅是我,有几个人他都不可以动。”
张凌峰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让我出面保住罗猎。”
叶青虹笑道:“当然要保他,在我心中,他比我的性命更加重要。”
张凌峰苦笑道:“找我帮忙,却要不停往我伤口上插刀子,你可真够残忍的。”
叶青虹道:“要不咱们怎么会成为好朋友?”
张凌峰心中暗暗叫苦,看来自己追求叶青虹是彻底无望了,在她心中果然只是将自己当成好朋友罢了,不知这罗猎有何优秀之处,居然能让叶青虹对他如此衷情?
自从返回黄浦之后,罗猎大多数时间都留在小教堂内,涂涂画画。张长弓负责维修教堂,两人各司其职,互不干扰,张长弓知道罗猎一定在思考某件重要的事情,他们多次出生入死之后,彼此间的了解也在不断加深。
张长弓坐在梯子上维修教堂顶部彩色玻璃窗的时候,听到一连串高跟鞋敲击地面的笃笃声,因为忙于手头的工作,并没有来及低头去看。
下方传来熟悉清脆的声音:“张长弓!”
张长弓低头望去,来得人居然是唐宝儿,看到她不由得感觉有些头痛,张长弓道:“唐小姐好!”
唐宝儿怒道:“好什么好?很不好!你当初答应了我什么?可后来呢?竟然把我给甩了!”
张长弓正忙着更换玻璃,担心有东西掉下去砸到她,慌忙道:“唐小姐,您站远一些,免得掉东西砸到您,我换完这块玻璃就下去。”
唐宝儿道:“你下什么下?出尔反尔,不讲信用,看着忠厚老实,其实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
张长弓唯有苦笑。看到唐宝儿不依不饶,只能装出什么都没听到,仍然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这会儿他是更加不敢下去了,与其下去被她指着鼻子骂还不如在上面保持距离。
唐宝儿没能将张长弓叫下来,却把罗猎给惊动了。
罗猎微笑走了出来,他出来是为张长弓解围的,罗猎道:“我当是谁这么大火气,原来是唐大小姐,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究竟是谁招惹您了?”
唐宝儿没能将张长弓给骂下来,满肚子火都冲向了罗猎,指着罗猎的鼻子道:“还不是你,我就知道你是所有人中最狡猾的那个,说!张长弓是不是受了你的唆使才把我给丢下的。”
罗猎笑眯眯道:“唐小姐果然冰雪聪明,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道:“哟,该吃午饭了,不如我请您吃饭,以表歉意。”
门外传来叶青虹的声音:“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怎么我一来,就有人要请吃饭了?”
唐宝儿的火气来得快也去得快,看到叶青虹都来了,自然不好意思再当众发火。
几人来到小教堂附近的酒楼,罗猎将菜单递给了唐宝儿,诚心诚意地请她点餐,唐宝儿挑拣着最贵的几样菜点了,又叫了瓶好酒。张长弓倒也识趣,主动给唐宝儿端了两杯酒表达歉意,唐宝儿接了敬酒之后,一口气儿也顺了下来。
叶青虹从返回黄浦还未见过罗猎,看了他一眼,不无嗔怪道:“我不来找你,只怕你都想不起来去见我。”
罗猎笑道:“想倒是真想,可害怕去了给你增添麻烦,于是就打消了去你那里的念头。”
唐宝儿忍不住看了看罗猎,此人的口才实在厉害,平时虽然话不算多,可每说一句话都能够切中要害,看来自己的这位好姐妹叶青虹是很难将他放下了,想想自己,怎么就没有遇到过一位如此优秀的男子?
“唐小姐,我敬您!”张长弓又端起了酒杯。
唐宝儿跟他碰了碰酒杯,干了这杯酒心中暗叹,这张长弓倒也不失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充满了英雄气概,不过此人出身草莽,跟自己地位悬殊,也是没有可能的,她也不知因何会联想到这一层,唐宝儿的脸红了起来,还好她正在喝酒,无人知道她是因何而红。
叶青虹道:“麻烦?你且放心,任天骏在黄浦应该不敢生事。”
罗猎听她这样说已经猜到叶青虹这几日一定通过方方面面的关系解决这件事,任天骏再强,势力也仅限于赣北,在黄浦,尤其是在租界的范围内他还不敢轻举妄动。
罗猎道:“听说他来到了黄浦。”
叶青虹点了点头道:“有些事终究要解决,这样拖延下去不是办法。”
罗猎眉峰微动,他已经听出了叶青虹的意思,她应当是要尽快解决任天骏的问题,想要解决这件事,最简单最彻底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
叶青虹想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当着唐宝儿的面,并没有将事情说得太明。
任天骏虽然坐拥赣北数万兵马,可是他的兵马无法带到黄浦,想要将他的干杯势力一网打尽很难,可要单独将任天骏除掉难度并不算大。
叶青虹看到罗猎点了点头,等于认同了自己的提议,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罗猎很少会采用暗杀之类的手段去夺取一个人的性命,可是这次不同,任天骏步步紧逼,已经威胁到自己和朋友们的生命安全,如果在这件事上有丝毫的犹豫,很可能会蒙受巨大的损失。
几人起身离开的时候,却听说有人已经先行将帐接过了,掌柜的也说不清楚结账人的身份,只说是个男子。
叶青虹和唐宝儿一起先行离开,两人相约去逛街,对付任天骏的事情还需探讨,毕竟现在他们对任天骏的状况所知不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第三百一十九章【仇人相见】(下)
罗猎和张长弓回到教堂,发现教堂前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门推开,一名年轻的军官走下车来,一旁士兵想要为他打伞,他抬手示意不用,双目盯住罗猎。
罗猎内心中的第一反应就想起了一个名字,虽然他还未见过任天骏,却判断出这名年轻军官就是。
张长弓也意识到来者不善,正准备抢先向前,罗猎却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罗猎来到任天骏的面前停步,平静道:“任督军?”
任天骏点了点头,英俊的脸上不见半点笑容。
罗猎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里面坐!”
任天骏言简意赅地回应道:“好!”他示意手下在教堂外稍等,罗猎打开了教堂的大门,自己先走了进去,任天骏随后走入教堂。
张长弓并未进去,在门外守着那辆车,以防任天骏的手下有所异动。
任天骏四周环顾,观察着这间小教堂,而后来到祈福的烛台旁,划亮火柴点燃一支蜡烛,而后向一旁的善款箱内投入一枚银元,低声道:“你知道我在为谁祈祷吗?”
罗猎道:“我对督军并不了解,所以也不方便妄自猜度您的意思。”
任天骏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应该知道我前来的目的。”
罗猎道:“督军应当来错了地方。”
任天骏道:“我是为了找人,只要找对人我管他在什么地方?”他年轻气盛锋芒毕露。
罗猎道:“你想怎样?”
任天骏盯住罗猎的双目道:“张凌峰的面子我不得不给,可你们不可能永远都不离开黄浦。”
罗猎微笑道:“脚长在我自己的身上,想去什么地方是我的自由。”
任天骏道:“有些事却由不得你,白云飞罩不住你,张凌峰也是一样。”他向罗猎又走近了一步,压低声音道:“当年害死我爹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罗猎道:“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找错了人?”
任天骏道:“不怕错,就怕错过!”
面对任天骏的咄咄逼人,罗猎并没有放在心上,任天骏的这番话看似强硬,不过却暴露出了他的缺点,任天骏对张凌峰是忌惮的,否则就不会在意别人说什么,现在就展开疯狂的报复。
至少有一点能够确定,在黄浦任天骏仍然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这也验证了叶青虹刚才所说的话,不过罗猎有些纳闷的是,刚才的那笔帐是谁替他结的,总不会是任天骏?
任天骏走了,望着那辆消失于雨中街角的黑色汽车,张长弓低声道:“要不要我去解决这件事?”以张长弓目前的实力,追上去并干掉任天骏应该不是难事。
罗猎摇了摇头,就算干掉任天骏也不是现在,既然短期内矛盾不会激化,他也不必去主动挑起。
重新回到教堂的时候,却发现教堂内多了一个人,因为刚才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任天骏的身上,所以并未留意此人是何时进入小教堂的。
前来小教堂的信徒虽然不多,可毕竟还有,罗猎示意张长弓先去忙他自己的事情,望着那背影突然感到有些熟悉,对方虽然穿着一身标准的男子西装,可罗猎仍然从背影判断出这是一个女人。
她似乎已经察觉到了罗猎的目光,轻声道:“你相信一个人可以用自己受难而帮助世人解脱吗?”
她是兰喜妹,罗猎推断出刚才替他结账的那个人应当就是她。
罗猎在兰喜妹的身边坐下,抬起双眼望着教堂前方的耶稣受难像:“你错了,受难不是帮助世人解脱,而是要让世人醒悟。”
兰喜妹道:“若是遇到我这种执迷不悔的人呢?他是不是也能够帮助我?”
罗猎道:“通常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自己,所以自己的问题还是要自己去解决。”
兰喜妹一双美眸充满幽怨地望着罗猎:“你算个狗屁牧师?连帮人解惑的心思都没有?”
罗猎道:“对你,我是有心无力。”
兰喜妹道:“若真是如此,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只怕连心都没有。”她伸出春葱般的指尖狠狠戳在罗猎的心口:“你这颗心里只怕装得满满的全都是叶青虹,我恨不能扒开来看看。”
罗猎对此女也是颇为头疼,笑道:“谢谢!”
兰喜妹微微一怔,旋即就明白他是在感谢刚才帮忙结账的事情,可突然间罗猎提起这件事,真正的用意还是想岔开话题,不想自己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下去,兰喜妹道:“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眼波瞬间变得妩媚至极,一双美眸几乎就要滴出水来。
罗猎居然生出一些怯意,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刚刚扭过脸去,却被兰喜妹抓住下巴,强行逼迫他转过脸来,兰喜妹道:“怎么?我长得那么难看?你连看都不愿看我?”
罗猎笑了笑,挣脱开她的魔爪,向一旁挪了挪,拉开彼此间一些距离。
兰喜妹不依不饶地又挪近了一些,娇躯完全靠在了罗猎的身上,娇滴滴道:“你是不是心虚,觉得亏欠我?”
罗猎道:“好像从未这样想过。”鼻息间闻到兰喜妹诱人的体香,也不禁有些乱了心跳的节奏,此女的魅惑手段的确非同一般,可罗猎又清楚,归根结底还是他自身的原因,如果他对兰喜妹毫无感觉,也不会发生这样的状况。
罗猎道:“你若是继续这个样子,咱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兰喜妹娇笑道:“谁要跟你做朋友?我要做你的女人,要做你忘不了,放不下,打不得,丢不掉的情人。”一双手臂常春藤一样绕住了罗猎的脖子,罗猎这下真是有些吃不消了,推她不是,不推开也不是,尤其是在小教堂里,在耶稣的注视下,自己这个假牧师实在是有点尴尬。
罗猎道:“放手,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兰喜妹俏脸一红,啐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你想怎么做……”声音突然变得低柔婉转,更流露出无尽诱惑:“人家都不会拒绝……”美眸微闭,樱唇轻启,一副人均采摘的可爱模样。罗猎暗暗吸了一口气,脑海中回复了一片清明,双目也变得越来越清朗。
兰喜妹从他突然变得理性的目光中意识到自己的魅惑又没起到作用,呸了一声,松开了罗猎,坐正身姿,整了整西装道:“你倒好,拍拍屁股走了一干二净,难为我在甘边苦苦找了你两个多月。”
罗猎留意到兰喜妹比起上次分手之时瘦了也黑了一些,无论她对别人怎样,对自己总是一往情深,想起兰喜妹过往对自己的付出,内心中难免有些感动,低声道:“我自然没事,你不用担心。”
兰喜妹道:“有时候想想,真巴不得你死了才好,你若是死了,我也就没有了牵挂,可我又想,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怎么办?咱们未来的孩子怎么办?”
罗猎瞪大了双眼,吃惊地张开了嘴巴,几乎能够吞下一个完整的鸭蛋,他愕然道:“兰喜妹,你可不能讹我?”
兰喜妹看到他的表情不禁格格笑了起来:“瞧你那熊样,我跟你都未结婚,怎么可能有孩子,人家是说,你若是死了,我一个人怎么生孩子。”
罗猎已经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妮子当得起妖女之名,本想狠狠顶回去一句,谁要跟你生孩子,可话到唇边又觉得不忍,说出来害怕伤及到她的自尊。
兰喜妹道:“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见得旧人哭?想不到你罗猎也是个喜新厌旧的家伙。”
罗猎明白如果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只能是没完没了,而且自己绝对无法占到上风,淡然一笑道:“吃人家的嘴软,我说不过你,你还有什么抱怨还有什么不满只管说出来,我保证不还嘴。”
兰喜妹道:“只是我一个人说那多没意思,不如你说说,这段时间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罗猎道:“出海了一趟,混混日子,散散心,平平淡淡,无风无浪。”
兰喜妹道:“好一个无风无浪。”她从口袋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了罗猎。
罗猎接过信封,信封并未封口,里面放着几张照片,照片上拍摄的大都是黑堡的远景近景。其中有几张是黑堡正在沉没,以及完全沉没之后的照片。罗猎看完之后已经明白,当时他们在黑堡战斗之时已经被人从空中监视,只不过当时他们并未留意空中的情形。
罗猎道:“原来你一直都在跟踪我?”
兰喜妹道:“我可没有这么大的闲情逸致,这些照片是从军方内部得到,一直以来藤野家族和军方都存在秘密联系,不过因为藤野家族所从事的事情,包括黑堡在内的许多事情军方始终没有对外公开,甚至没有向内阁禀报。”
罗猎道:“也就是说藤野家族的行为并未得到官方的承认。”
兰喜妹道:“如果得到官方的全面支持,你们的行为等于是入侵和挑衅,很可能会为这个国家带来一场战争。”
罗猎的表情极为不屑,就算是日方知道了藤野家族的所为,这种事情也是无法公开于光天化日之下的,一旦公开了藤野家族的秘密,他们就会成为整个人类的公敌。
兰喜妹道:“藤野家族之所以能够在海中建立如此规模的秘密基地和他们背后的政治势力有关,虽然黑堡的事情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公开,可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善罢甘休。”
罗猎道:“我还想找他们算账呢。”
第三百二十章【无所谓】(上)
兰喜妹甜甜一笑道:“人家就喜欢你无所畏惧的样子。”
罗猎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兰喜妹道:“我来找你自然没有那么简单。”她又拿出了一张照片。
罗猎接过照片,不由得一怔,照片上是一位明眸善睐的少女,这少女却是麻雀,从照片上的背景来看是一片冰雪覆盖的世界,因为缺乏具体的地理特征,所以无法判断她所在的位置,照片上的日期就在半个月之前,如果日期属实,那么这张照片应当新拍不久。在北平圆明园事件之后,麻雀就前往欧洲留学,促使麻雀离开的原因还是兰喜妹配合罗猎表演的那出戏。
兰喜妹道:“这张照片新近拍于苍白山。”
罗猎抿了抿嘴唇,如果兰喜妹没有骗自己,麻雀应当已经回到了国内,看来这妮子并未老老实实在欧罗巴留学,只是她为何突然回国?为何选择重新回到苍白山?
兰喜妹道:“你现在心中是不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
罗猎摇了摇头道:“如果我那么想,当初就不会找你帮忙。”
兰喜妹呸了一声,俏脸已经红了起来,显然是想起了当初她主动亲吻罗猎的事情。
罗猎道:“你拿出这样一张照片是想告诉我什么?”
兰喜妹道:“福山宇治虽然死了,可是留给了麻雀一些东西,她此次从欧洲回国应当是为了这件事。”
罗猎皱了皱眉头道:“她一个人?”在他看来,麻雀毕竟涉世不深,处理方方面面的事情稍显稚嫩。
兰喜妹道:“她的背后有人支持,一个叫罗伯特.肖恩的年轻侯爵。”停顿了一下,满怀深意地望着罗猎道:“这位侯爵英俊多金哦!”
“那又如何?”
兰喜妹道:“你不吃醋?”
罗猎哈哈笑了起来。
兰喜妹道:“笑得真是虚伪。”
罗猎将所有的照片一股脑全都还给了她,然后道:“照片我已经全部看完了,现在你能说说找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兰喜妹撅起樱唇道:“人家想你嘛。”
罗猎道:“说重点!”
兰喜妹道:“我想你陪我走一趟。”
“去什么地方?”
兰喜妹道:“苍白山。”
罗猎道:“暂时我还没有这个安排,也没有这个时间。”
兰喜妹并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生气,轻笑道:“看来叶青虹魅力不小,居然能够将你这个浪子安定下来。”她向罗猎又靠近了一些,将螓首枕在罗猎的肩头:“你不可能拒绝我,我会等你。”
说完,她起身离去,目光落在入口处的叶青虹脸上,充满挑衅地望着她,和叶青虹擦肩而过的时候,招呼道:“别来无恙?”
叶青虹报以淡淡的一笑:“多谢挂怀。”
罗猎其实早已感知到叶青虹的到来,叶青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应该能够明白,所以罗猎没有解释,他也无需解释。
叶青虹来到刚才兰喜妹所在的地方坐下:“我回来是因为想起了一件事。”
罗猎道:“什么事?”
叶青虹道:“白云飞让人给我送了封请柬,邀请我参加明晚的舞会。”
罗猎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叶青虹本以为罗猎也已经收到了请柬,可从罗猎的反应来看,他应该对此事一无所知,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方才道:“刚才的事情。”
罗猎想起自己刚才叶青虹和唐宝儿先行离开,是不是白云飞派人跟踪了她们?就在此时突然听到外面的门铃声。
罗猎起身出门,没多久就回来,向叶青虹扬了扬手中和她一模一样的请柬道:“我的也到了。”
叶青虹道:“我回来黄浦已经有一段时间,他还从未主动跟我见过面,更不用说什么邀请。”因为穆三寿的事情,白云飞尽量避免和叶青虹正面相逢,这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叶青虹对他的这次主动相邀也感到好奇。
罗猎道:“白云飞这个人心机深沉,做每件事都有他的动机。”
叶青虹道:“不知他请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罗猎想了想,也想不透白云飞的目的,沉吟了片刻道:“不知道他还邀请了什么客人?”
叶青虹道:“这件事只有他的身边人才清楚。”
罗猎和叶青虹同时抬起头来,目光相遇到一起,他们几乎在同时想起了一个人老安。
“请柬都送到了?”白云飞托着鸟笼,望着笼中的画眉,画眉叫得清脆悦耳,在白云飞听来是一种极大的享受。
老安点了点头道:“已经送过去了。”
白云飞道:“罗猎和叶青虹那边是不是你亲自去送的?”
老安摇了摇头,毕恭毕敬答道:“因为侯爷没有专门交代,所以让别人去的。”
白云飞看了老安一眼,心中其实已经明白,老安正是为了避嫌所以才会选择这样做,自从老安这次回来之后,白云飞对他就产生了怀疑,并不是怀疑老安对自己的忠诚,而是他怀疑老安和罗猎因为上次出海而建立起了不为他所知的友情,人一旦有了感情在处理某些事上就无法避免受到影响。
从老安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也能够偶看出他必然对此有所觉察,所以才会主动避嫌。白云飞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没有做到深藏不露,同时也证明老安对自己非常的了解,可老安越是如此,越是让白云飞感到有些欲盖弥彰之嫌。
白云飞笑了笑:“把旱烟帮我拿来。”
老安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将穆三爷留下的旱烟取来,帮着装好烟草,然后又毕恭毕敬地给白云飞点上,白云飞的目光始终注视着烟斗,极其平静,平静中又流露出漠然,直到他抽第一口烟的时候,停滞的目光方才重新活动起来。
老安则接过鸟笼挂在长廊的屋檐下,此时他听到白云飞轻轻的一句话:“老安,我想你帮我杀一个人。”
白云飞愣了一下,原本举起的鸟笼微微停滞了一下,虽然只是片刻,却仍然没有逃过白云飞犀利的眼神。在白云飞的理解,老安的第一反应是犹豫,这在过去是绝不会发生的事情,老安的性命是自己给的,无论自己让他做任何事,他都不会犹豫,更不应该犹豫。
白云飞认为老安有了牵挂,一个人一旦有了牵挂,也就是有了私心,一个有私心的人是不值得信任的。白云飞向来是个自负的人,他推断出老安应当是担心自己派他去杀罗猎,可白云飞的自负也会影响到他的判断,他并不知道老安的犹豫和私心都和罗猎无关。
老安将鸟笼挂好,转回身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到一贯的平静和淡漠,风波不惊道:“遵命!”不问姓名,不管是谁,只要白云飞开口,他都要无条件地去做,这是他欠白云飞的,这辈子必须要还。
白云飞道:“叶青虹!”
老安已经掩饰不住错愕的目光,就算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白云飞为何要杀叶青虹。白云飞原本是打算和任天骏合作的,那次的会面具体过程老安虽然不清楚,可是他却知道结果并不乐观,任天骏应当触怒了白云飞。按理说白云飞应当选择对他下手才对,可为何要将目标锁定为叶青虹?难道他想要利用叶青虹的死挑起罗猎和任天骏之间的仇恨?
宴无好宴,任天骏同样收到了来自于白云飞的邀请,对于这种邀请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此前白云飞主动登门向他示好,任天骏却并没有给他好脸色,本以为白云飞自此以后不会再跟自己主动联络,却想不到他居然还会请自己参加舞会,此人脑子里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任天骏考虑了一会儿方才做出了决定,他决定前去参加,形势的变化出乎了他的意料,张凌峰为罗猎几人出面,让他在黄浦的复仇行动受阻,原来的复仇计划不得不暂时放一放,他因此重新考虑白云飞曾经释放的善意。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根据他的了解,法租界领事蒙佩罗也会携家人一起参加这场舞会,而此人正是他来黄浦想面见的重要人物。
任天骏虽然在赣北拥有着相当的实力,可是在黄浦并没有太深的根基,否则他也不会想到借助外力去报仇。父亲的仇要报,可未来的路也要走,任天骏虽然年轻,可他懂得轻重缓急。
可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任天骏这般理智,赵虎臣就不是,赵虎臣对于金钱和权力的**极其强烈,所以他才会选择与任天骏合作,先是在黄浦对付罗猎,因为张凌峰的阻挠而失败,他表面与罗猎讲和,可背后却绕开黄浦选择舟山下手,最终因罗猎的警觉而未能成功,任天骏对赵虎臣是失望的,但是仍然没有追回订金,因为在任天骏看来一个充满欲求的赵虎臣要比心机深沉的白云飞好合作的多。
赵虎臣也受到了请柬,作为在黄浦地下社会响当当的角色之一,白云飞召集的这场聚会若是不跟他打招呼就等于不给他面子,赵虎臣恰恰是个爱面子的人。
第三百二十章【无所谓】(下)
赵虎臣的请柬是老安亲自送上门的,老安走后,赵虎臣同样盯着这张请柬考虑了许久,他并不是一个智慧超群的人,可赵虎臣信奉笨鸟先飞,做任何事,只要比别人多考虑一段时间,比别人多下一些功夫,总可以有备无患,总会比别人更周全一些。
赵虎臣虽然出身草莽,却写得一手好字,这和他平日里下过的苦功有着相当的关系,赵虎臣在雪白的宣纸上,将一个个的名字写了下来。
他耐心写字的时候,很少有人敢打扰他,手下人如果在这种时候打断他的思考,轻则被打一记耳光,重则被他抽得遍体鳞伤。当然有个人例外,这个人就是他的相好,素有黄浦滩交际花之称的陆如兰。
陆如兰扭着水蛇腰婷婷袅袅走入赵虎臣的书房,将手中的精致皮包放下,软软的娇躯瘫靠在赵虎臣常坐的那张罗汉椅上,从皮包内取出一盒香烟,自己点上,随着精致嘴唇吐出的第一团烟雾发出充满幽怨的感叹声。
赵虎臣没有答话,仍然工工整整地将罗猎的名字写好。
陆如兰忍不住站起身来,踩着高跟鞋来到案边,看了看那张写满名字的宣纸,不屑地切了一声道:“想男人呢?”
赵虎臣将毛笔轻轻搁在笔架上,突然转过身去,一把揽住陆如兰的纤腰将她抱起放在书案上,就势用身体分开了她一双雪白的大腿,陆如兰发出一声惊呼而后又发出一连串放荡的娇笑。
赵虎臣正欲鼓起雄风,却被她妩媚的娇笑撩拨得瞬间崩溃,刚刚趴在陆如兰柔软的身体上,整个人就从一头凶猛的豹子瞬间退化成一只温顺的小猫。
陆如兰从他的变化已经猜到了过程,轻轻在赵虎臣宽厚的肩膀上拍了拍:“别闹,别闹,人家累了,大白天的,等天黑了好不好?”
赵虎臣借坡下驴,内心充满尴尬地从陆如兰的身上爬了起来,尚未来得及解开的裤裆,他偷偷看了陆如兰一眼,生怕她发现自己的秘密,陆如兰笑得依旧妩媚,不紧不慢地整理着头发,似乎并未发觉他的秘密。
赵虎臣暗自松了口气,却听到陆如兰愤怒地尖叫起来:“讨厌,衣服都脏了,你赔我!”
赵虎臣厚着脸皮去看,确信弄脏陆如兰衣服的只是未干的墨迹,这才赔着笑道:“好,好,我赔,我赔!”
陆如兰伸出手臂揽住赵虎臣的脖子,娇滴滴道:“我要你赔我一辆汽车。”
赵虎臣连连点头道:“别说赔你一辆汽车,就算把我赔给你都行。”
陆如兰格格笑了起来,赵虎臣看在眼里内心又开始痒痒了,可也只限于内心,刚刚溃堤的部分死气沉沉,他转身去拿茶杯,赵虎臣转过身的时候,陆如兰飘过一丝掩饰许久的鄙夷目光。
赵虎臣不认为自己老了,可某些方面的机能却突然退化了,开始他还认为休息休息就好,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越发严重了,今天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赵虎臣端起茶盏的手微微在颤抖。
陆如兰就坐在书案上,双眸盯着雪白宣纸上的名字,看到了张凌峰、看到了任天骏、看到了罗猎,罗猎的名字有一半被她坐在了屁股下面,想到罗猎英俊的面庞,不知为何陆如兰感觉到内心一热,而后这股热流就沿着她青春的身体一路奔逸,陆如兰下意识地夹紧了一双长腿,然后在赵虎臣面前以极其诱惑的动作将右腿叠合在左腿的上面。
赵虎臣的眼里喷着火,咕嘟!他喝了一大口茶,水能灭火,却无法熄灭他心头之火,他想要宣泄虽有目标,却没有途径。
陆如兰清楚赵虎臣的处境,娇媚地望着他,内心中却想着罗猎,她多么希望刚才将自己压在身下的是一个年轻强壮的身体?抽了一口烟,柔声道:“虎爷,您是不是有心事?”
赵虎臣经她一问,纷乱的头脑方才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喜欢陆如兰不仅仅是因为她妖娆妩媚的外表,更因为她超人一等的智慧,开山帮这几年能够迅速崛起壮大,和她的从旁辅佐,出谋划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赵虎臣道:“罗猎真是命大啊!”
陆如兰知道任天骏的委托,其实她看到宣纸上的那些名字就已经猜到一定和明晚的舞会有关,沉吟了一下道:“虎爷觉得突然?”
赵虎臣点了点头,如何不突然?明晚舞会今天才发出邀请实在是有些仓促,而且显得不敬,可组织者仍然这样做了,穆天落一定有他的理由。
陆如兰道:“这穆天落还真是够自信。”
赵虎臣没有说话,心中却在想着一个得到不久的消息,穆天落就是白云飞,曾经雄霸津门安清帮的帮主白云飞,同行相忌,对他们这个行当也是一样,只有扳倒了穆天落,原本属于他的利益就会属于自己,赵虎臣不止一次地盘算着。
陆如兰道:“穆天落是利用了领事的影响力,他和法国领事关系非同一般啊。”
赵虎臣皱了皱眉头,根据他所搜集到的消息,穆天落和法国领事并无过多的接触,可凡事总有疏漏,从明天晚上的舞会法国领事确定出席来看,他和穆天落之间的关系就不简单,应当说多半人都是看在法国领事的面子上过去的。自己的势力范围在公共租界,想要扩张到法租界就必须和法国领事搞好关系,看来这一次穆天落又捷足先登了。
陆如兰道:“去不去?”
“为什么不去?”
白云飞举办舞会的地方位于法租界,叶青虹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因为过去这里就是穆三寿的故宅,白云飞继承穆三寿帮派势力的同时,也一并继承了穆三寿在黄浦的产业。
抵达的时候,夜空开始飘起了冬雨,罗猎拉开车门,撑起一把雨伞,为叶青虹挡住头顶飘零的雨丝。叶青虹抬头看了看罗猎,抱以一个明媚如阳光的笑容,夜雨虽冷,但我心温馨。
挽住罗猎的手臂,打量着这迷蒙灯光下的大宅,叶青虹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灯光下,手持烟杆静静等待着自己的到来,她的双眸不由得有些湿润了,立刻归咎于这潮湿的天气。
不远处有人下了车,注意力集中在他们的身上,而后大步向他们走了过来,是少帅张凌峰。
向来风流的张凌峰的身边居然没有女伴,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
叶青虹向罗猎靠近了一些,明眼人都能够看出他们是一对恋人。张凌峰还未走到近前就开始大笑起来:“青虹,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叶青虹报以礼貌的一笑:“原不打算来了,可他要我过来。”这句话颇有一番暗示的含义。
罗猎主动向张凌峰伸出手去:“少帅还在黄浦啊。”
张凌峰稍稍犹豫了一下,很快就热情地伸出手去,在叶青虹的眼皮底下用尽力量握住对方的手,他想要给罗猎一个苦头,可用力一捏却如同捏住了一根铁棍,罗猎并未加力,从掌心传来的力度和感觉就能够判断出这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张凌峰的强势和自信是身份使然,并非是他自身拥有着绝对的实力,这样的人容易吃亏。
在张凌峰再次加力的时候,罗猎决定给他一个小小的苦头,稍稍加力,张凌峰的手顿时沦陷。
叶青虹从张凌峰眉宇表情的变化已经判断出两个男人正在展开一场无声的角逐,而这场角逐恰恰是因为自己,叶青虹很开心,并非是因为仰慕者众多,而是因为罗猎终于肯正面维护自己,男人对女人的主动维护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张凌峰暗自叫苦之时,罗猎已经迅速放开了他的手,微笑道:“少帅行伍出身,手劲真大。”
张凌峰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你手劲也不小。”
叶青虹道:“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惺惺相惜了,少帅今天怎么没和柳大小姐一起来呢?”
张凌峰用大笑化解了尴尬:“黄浦美女如云,我怎会错过这个结识美女的机会?”他的目光又投向罗猎道:“待会儿不介意我借用你的舞伴吧?”
罗猎微笑道:“介意!”
张凌峰微微一怔。
罗猎笑容不变道:“我向来尊重青虹自己的选择。”
叶青虹笑靥如花,罗猎真是狡猾,既维护了自己,又把皮球踢给了自己,抛开张凌峰的身份地位不言,他们也是老朋友了,张凌峰这个人虽然花心,可本性不坏,总不能当众让他太下不来台,微笑道:“我可不想妨碍你结识美女的机会。”手指远处道:“美女来了。”
其实不用她指,张凌峰的目光已经定格在了远处,张凌峰虽然爱慕叶青虹,可是在叶青虹拒绝他之后,他也不会强人所难,他骨子里骄傲且自负,在他身边围绕着太多的莺莺燕燕,他在年少时就已经成婚,因为父亲是北满大帅张同武,他的婚姻充满了政治因素,正如他自己所言,他的婚姻并不幸福,也因为这场婚姻造成了张凌峰游戏人生的性情。
第三百二十一章【死得蹊跷】(上)
向穆府大门走来的是开山帮帮主赵虎臣和黄浦最有名的交际花陆如兰。
陆如兰艳名远播,张凌峰有所耳闻,今日方才正式见到,喜好妩媚风情的张凌峰一见到陆如兰整个人顿时将其他的事情抛到了一边。
叶青虹拉了拉罗猎,两人趁机走开,走远之后,叶青虹禁不住笑道:“他也不是什么坏人,就是见一个爱一个。”
罗猎道:“我总觉得风流只是表象,这位少帅也不简单。”
叶青虹点了点头道:“应当如此,否则他父亲也不会对他如此重视,在满洲张同武和徐北山两大势力之间征战不停,这两年张同武胜多败少,据说也和张凌峰提出的军事改革有关。”
叶青虹说到这里停下,因为她看到今天的主人白云飞前来迎宾,白云飞穿着藏青色偏襟长袍,外罩黑色缎面羔羊皮坎肩,黑色圆口布鞋,唯一的装饰就是一块银色的怀表。
江湖中有白云飞这种儒雅气质的人很少,白云飞走过来首先给叶青虹打了个招呼:“叶小姐大驾光临,让寒舍蓬荜生辉。”
叶青虹淡然一笑道:“这里可是法租界数一数二的豪宅。”
白云飞知道她话中有话,微微一笑道:“叶小姐若是喜欢,明儿我就搬出去将这宅子送给您。”是送不是还。
叶青虹道:“你不怕我当真啊!”
白云飞笑容不变:“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罗老弟应当知道,我从不食言。”
叶青虹道:“别人的东西再好,我都不会要,我不是君子,可我也不会夺人所爱。”
白云飞笑道:“叶小姐的境界真是让我们这些做男人的汗颜了,自愧弗如,自愧弗如呐!”刚好法国领事来了,他借口去迎接领事,让老安帮忙招呼两人。
老安和他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彼此交递了一个眼神就算是打了个招呼,老安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向罗猎道:“这么大的雨还以为您今晚不会来。”
虽然只是一句话,却已经暗示的非常明确,雨并不大,老安并不希望罗猎前来,虽然他没有确切的把握,却认为今晚是一个局,这个局针对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罗猎和叶青虹。
共同经历过生死患难的人就算无法成为朋友,通常也不会是敌人,老安不希望罗猎中了白云飞的圈套,虽然白云飞对他有恩,可罗猎也不止一次救过自己。提醒的话不用太多,一句就好,老安相信罗猎的智慧和能力,就算自己看不透白云飞的这场布局,可罗猎应该能够。
罗猎和叶青虹坐下之后叫了两杯红酒,端起红酒,透过酒杯观察眼前的大厅,会有一种血色满屋的错觉,叶青虹摇曳了一下酒杯,品尝了一口红酒道:“我忽然想起了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以一场刺杀开局的,赣北军阀任忠昌于蓝磨坊被枪杀,行刺的执行者是陆威霖,策划者穆三寿、叶青虹。经历者、罗猎、瞎子。
罗猎微笑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真正的布局者应当是穆三寿,穆三寿虽然已经死去,可是这段仇恨并未消亡,冤冤相报何时了,道理谁都懂得,可是真正落在自己身上,少有人能够看破放下。
罗猎道:“借刀杀人?”
叶青虹摇了摇头,她并不认为白云飞有这样的胆子,更何况这场舞会是他主办,又在他的府上,邀请的人都非泛泛之辈,任何人出了问题,都会追究到他的头上,以白云飞的精明不会不考虑这个问题。
明知对自己不利仍然坚持这样做去,其背后的原因应当就是在权衡厉害之后的不可不为,叶青虹望着罗猎的双目,期待从中看到答案。她虽然也认为这是一场借刀杀人的布局,可是仍然想不透白云飞要杀谁?难道只是为了除掉他们从而向任天骏有个交代?
罗猎的目光投向一旁,落在从正门而入的一人身上,那人正是任天骏,任天骏在白云飞的陪同下走入大厅。
任天骏的影响仅限于赣北一带,无论任忠昌的旧部如何忠诚于他,无论他怎样的少年有为,可在黄浦众多达官显贵的眼中此人只不过是一个地方军阀而已,甚至连军阀都算不上,任天骏的影响力和张凌峰都无法相提并论,可白云飞仍然待之如上宾,甚至舍弃了陪同法国领事蒙佩罗和少帅张凌峰的机会,陪在了他的身边。
任天骏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拥有这样的地位和吸引力,白云飞之所以选择自己应当是他不方便打扰张凌峰和蒙佩罗之间的对话,也可将之理解为某种程度上的回避。
白云飞满脸堆笑道:“多谢任将军赏光。”
任天骏道:“想不到连法国领事都来了。”
白云飞笑得越发厉害:“待会儿我为任将军引荐。”
任天骏的目光隔空投向罗猎和叶青虹,双目中迸射出两道仇恨的光芒,不过稍纵即逝,从一旁侍者的托盘中端起一杯红酒,抿了一口红酒道:“你人脉那么广,法租界发生的任何事都应当瞒不过你的耳朵。”
白云飞呵呵笑道:“我只关心和自己有关的消息。”
任天骏意味深长道:“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白云飞毫不迟疑道:“我更关心结果。”只要结果是好的,哪管过程呢?
任天骏道:“我忽然有些后悔了,古往今来,宴无好宴,我非关云长,自不能单刀赴宴,可今儿若是一场鸿门宴,我身边又没有子房出谋划策,也没有樊哙护驾。”
白云飞闻言内心一怔,难道任天骏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动机?表面仍然风波不惊道:“任江军尽管放心,只要在我的府上,我的每一位客人都不会有任何的麻烦。”
任天骏淡然道:“我可以理解为威胁喽?”他正准备走向罗猎和叶青虹,却发现两人站了起来,因为法国领事蒙佩罗主动向他们走了过去。
白云飞看到眼前情景也是一怔,蒙佩罗是新近才上任的领事,自己虽然花费了一番功夫和此人搭上了关系,目前来说已经走上了正途,可他并不清楚蒙佩罗和罗猎、叶青虹都认识,难道是张凌峰为他们自动引荐?
白云飞很快就明白自己猜错了,蒙佩罗和叶青虹原本就是故交。
叶青虹迎上前去笑道:“老师,您好!”原来蒙佩罗在从政之前就是一位法文教师,而且他还曾经做过叶青虹的私教,两人之间是师生关系。
蒙佩罗哈哈大笑起来:“阿佳妮,我一直都以为你失踪了,哦,感谢上帝,原来你在这里。”
连罗猎也是刚刚知道叶青虹还有一个阿佳妮的法文名字。
叶青虹和蒙佩罗用法文叙旧,说了一会儿方才想起介绍身边的罗猎,她向蒙佩罗介绍道:“老师,他叫罗猎,是我的……好朋友。”叶青虹犹豫了一下才用好朋友来称呼罗猎。
蒙佩罗笑着向罗猎伸出手去:“好朋友?罗先生一表人才啊!”
罗猎和蒙佩罗握了握手,蒙佩罗又道:“什么时候举办婚礼,别忘了给我发请柬。”
叶青虹俏脸红了起来,旁观的张凌峰心中难免感叹,叶青虹认准了罗猎,看来自己是没机会了,看到几人热烈交谈,自己反倒被晾在了一边,转身向一旁走去,推开南边的玻璃门,看到一个身影站在长廊下独自欣赏夜景,正是交际花陆如兰。
原来赵虎臣忙着跟方方面面的人物打招呼,冷落了陆如兰,所以她才来到外面透气。
陆如兰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张凌峰出来之前又拿了一杯酒,将这杯酒递给陆如兰道:“陆小姐!”
陆如兰打量着张凌峰,对这位少年得志风流倜傥的少帅她也是闻名已久,不过一直没有打过交道,双眸中流露出一丝媚色,俏脸上浮起职业性的笑容道:“少帅认得我?”
张凌峰微笑道:“自然认得,从小就认识。”
陆如兰有些诧异地睁大了双目,不可能,自己此前从未跟这位少帅见过面。
张凌峰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黄浦人陆绿不分,所以他才会有此一说,不过这头脑也是够灵活。
陆如兰禁不住笑道:“倒是有些歪理呢。”
张凌峰跟她碰了碰酒杯道:“今夜见到绿如蓝,不知何时才能见到红胜火。”
陆如兰听音之意,一张白玉无瑕的俏脸上涌起两片红霞,此人当真是大胆,第一次见面居然就敢如此调戏自己,难道他不清楚自己和赵虎臣的关系?强龙不压地头蛇,张凌峰再厉害毕竟还是在满洲,这里是黄浦。可想到张凌峰和赵虎臣之间曾经发生过矛盾,当时赵虎臣要对付罗猎,还是张凌峰出面为罗猎解围,最后搞得赵虎臣灰头土脸,铩羽而归。
陆如兰正准备说话,刚巧看到赵虎臣出来寻找自己,赶紧撇开张凌峰向赵虎臣走去,离开之时,却听张凌峰低声道:“明日下午三点,我在浦江罗曼咖啡馆等你。”
陆如兰停顿了一下脚步,而后扭动水蛇腰,妖娆的身姿如同风中摆柳向前走去。
张凌峰望着陆如兰的倩影,扬起手中的酒杯,一口将红酒饮尽。
第三百二十一章【死得蹊跷】(下)
穆府灯火辉煌,在穆府对面的教堂塔楼之上,一个身穿黑色皮衣的身影正在准备,冷风将冰凉的夜雨吹送到她雪白的俏脸之上,她正是兰喜妹,端起狙击枪,从瞄准镜中瞄准了穆府灯火通明的大厅。透过瞄准镜她找到了罗猎,很快又从罗猎转移到了叶青虹,兰喜妹在观察,她并没有马上射击的意思,手指甚至没有搭在扳机之上。
塔楼便于藏身,而且拥有最好的视角。这把枪却并不属于兰喜妹,兰喜妹观察了一会儿,眼睛从瞄准镜离开,扫过地面,在地面上躺着一具尸体,尸体的脖子被割开,地上流淌了大片的鲜血。
兰喜妹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根据她的推算,杀手应当在八点左右实施暗杀,为了准备这场舞会,白云飞的安防搞得极其严密,然而终究还是疏忽了这最为致命的环节,在一个专业人士看来,这样的疏漏本不该发生,除非有意略去这一环节。
兰喜妹已经搜查过死者的身上,找到了一些证据,虽然目前还无法确定他的雇主是谁,可重重迹象表明,有一个人的疑点最大。
白云飞将空杯放在托盘上,又换了一杯红酒,远处法国领事蒙佩罗和罗猎谈得正热切,此时并不方便过去打扰,白云飞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了看右侧的窗口,从他的角度无法看清外面的景象,他的目光只是在窗口稍稍停留,马上就转向其他的地方,这是为了避免引起他人的注意,晚上八点,当八点钟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钟声所吸引,而这时候就是刺杀的绝佳时机。
白云飞从人群中找到了任天骏,任天骏拿着红酒正和一位年轻的女郎聊天,毕竟是年轻人,正值青春的他们不愿错过对美好异性的追逐。
老安来到白云飞的身边,轻声道:“侯爷,都准备好了。”
白云飞点了点头,老安并不知道他的全部计划,自从老安这趟出海归来,白云飞就对他生出了疑心,核心的事务不能让他介入,然而此人还有利用的价值。
任天骏此时和张凌峰聊了起来,两人聊得很愉快,不时发出欢畅的大笑声,白云飞望着两个少年得志的年轻人,心中暗叹,一个人的出身果然和成就有关,自己从一无所有打拼到了今天的地步,付出了多少的辛苦多少的血汗,又有几人看得到,虽然现在有机会和他们共处一室,进入了所谓的上流社会,可这些人的心中谁又能真正看得起自己?
付出的努力越多,越害怕失去。任天骏大概不会想到,他无意中的一句话已经激起了自己的杀念,知道白云飞真正身份的人不少,可白云飞担心泄露自己秘密的却只有任天骏。
杀掉任天骏,嫁祸给罗猎和叶青虹,这是一箭双雕的妙计,白云飞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他所需要的只是等待刺杀时刻的到来。
舞曲响起,蒙佩罗主动邀请叶青虹走下舞池。张凌峰笑眯眯来到罗猎的身边,向他道:“我还以为今晚只是我缺少舞伴。”
罗猎也笑了起来:“少帅不是缺少舞伴,而是盯上了别人的舞伴。”顺着张凌峰的目光他找到了陆如兰,目光犀利的罗猎早已发现他们两人之间不时偷偷目光交流。
张凌峰被罗猎点破,表情略显尴尬,呵呵笑了一声道:“只可惜青虹宁愿和老师跳第一支舞。”
罗猎道:“少帅怎么会喜欢黄浦这湿冷的天气?”
张凌峰道:“十里洋场,花花世界,美女如云,我真是有些舍不得走了。”
罗猎道:“再好也不如家好。”
张凌峰听到家这个字眼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抿了口红酒道:“你最好留在黄浦,任天骏说了,只要你胆敢离开黄浦,他就不会客气。”
罗猎道:“我的双脚长在自己身上,想去什么地方,谁都管不住。”
张凌峰自然听得出他并不领情,心中顿时有些不爽,如果不是自己出面,任天骏早就全面出手。
罗猎向他微微一笑道:“还是要谢谢您的好意,也劳烦您转告他,若是继续一味相逼,只怕有人难以全身而退。”
张凌峰内心一怔,罗猎这句话充满了威胁的含义,虽然并不是威胁自己,可张凌峰仍然从中察觉到了强烈的杀机。他和罗猎接触不多,但是也知道罗猎绝非引颈待宰逆来顺受之人,任天骏逼得太紧或许真得会引起罗猎的反击,此地也非任天骏的势力范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任天骏也无法保证全身而退。
张凌峰道:“任天骏算是我的朋友,青虹是我的知己,我不希望双方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罗猎道:“保护你的朋友……”他的话被外面的钟声所打断,就在此时罗猎突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危机,他几乎没做任何的迟疑就扑了上去,将张凌峰扑倒在地上,于此同时,听到窗户玻璃的破裂声,一颗子弹射穿了罗猎的左肩,去势不歇,继续向前方飞去,正中赵虎臣的右臂,现场一片混乱。罗猎虽然受伤,可是仍然临危不乱,大吼道:“趴下,趴下!切断电源!”
叶青虹听到罗猎的声音方才稍稍放心下来,她在人群中寻找罗猎的身影,看到罗猎左肩上已经染满血迹,侥幸躲过一劫的张凌峰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
大厅内仍然灯火通明,尖叫声哭喊声不断,现场乱成一团,幸运的是,第二枪并未及时到来。
张凌峰躲在大理石柱的后面,他虽然年轻可是也经历过数十次战斗,明白刚才的一枪是冲着自己而来,自己才是刺杀的首要目标。
兰喜妹从容地将弹壳退出,视野中已经找不到了张凌峰,她看到罗猎肩头的鲜血,罗猎仿佛有心灵感应,抬头向她的方向望来,兰喜妹的内心抽动了一下,虽然她明明知道罗猎不可能看到自己,可仍然感到有些内疚,她绝没有想伤害罗猎的意思,可罗猎偏偏在这种时候跑出来,为张凌峰挡了一枪。
逞英雄的代价,兰喜妹心中默默念道,此时穆府大厅的灯光灭了,兰喜妹放弃了继续留下的打算,用不了太久时间,白云飞的手下和巡捕就会蜂拥而至,她要在这群人到来之前安全撤离。
穆府大厅灯光再度亮起的时候,现场一片狼藉,除了受伤的罗猎和赵虎臣,竟然还有一人死于非命,死者是于卫国,说起来罗猎也认识,此人曾经是唐宝儿的男友,是黄浦富商于广福之子,他今晚也是受邀前来舞会,因为晚到的缘故,罗猎并未和此人打照面,也不知道他的到来,可谁也想不到他竟会死在这里。
于卫国死得蹊跷,并不是被狙击手枪杀,而是被人一刀割喉,甚至连声息都没有发出,就死在了穆府大厅内。种种迹象表明,于卫国应当是在穆府拉下电闸之后才被人所杀。
于卫国的死让本该成为焦点人物的罗猎得以解脱,这一枪并未命中他的要害,子弹也没有停留在他的体内,而是射穿了他肩部的肌肉而后又射中了赵虎臣。
相比于罗猎的主动救人,赵虎臣的受伤更显倒霉,子弹留在了他的体内,而且嵌入了他右侧肱骨里面,赵虎臣被紧急送往医院。
罗猎伤势较轻,不过在叶青虹的要求下他也一起前往医院。
白云飞已经无法掩饰他沮丧的心情,他的计划完全破灭,非但如此,这场闹剧将太多的不利指向了他。巡捕赶到塔楼之后,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功夫就找到了杀手的尸体,凶器就在现场,杀手的手中还有一把手枪,从现场看,他用这把手枪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死无对证,白云飞相信这名杀手已经说不出什么,可是于卫国是个大麻烦,他最近因货仓的事情正在和于广福谈判,于广福在谈判中表现得极其强硬,拒绝了白云飞的几次出价,白云飞之所以邀请于卫国,却是要从这个败家子着手,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有人会趁着这次机会杀掉于卫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白云飞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被人算计了。
这个人不可能是罗猎,罗猎营救张凌峰,当时的形势千钧一发,不可能是演出来的,而且罗猎并不清楚他生意上的事情,就算他们的理念有所不同,还不至于成为罗猎对付自己的理由。
白云飞开始感到懊恼,他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最让他后悔的事,开始的布局者竟然是自己。想要撇清干系,就必须要找到一个替罪羊,将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当白云飞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之后,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功夫他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罗猎的伤势并不重,在医院检查后进行了简单包扎,由始至终叶青虹都陪在他的身边,张凌峰稍晚到达,罗猎救了他的性命,刚才舞会之上如果不是罗猎出手相救,现在自己可能已经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这个人情不小,张凌峰必须要记下。
第三百二十二章【嫌疑犯】(上)
叶青虹搀扶着罗猎离开诊室,张凌峰从等待区的椅子上站起,他的身后四名侍卫寸步不离,刚才的那场刺杀已经让张凌峰身边的境界提升到了最高级别。
“怎样?”张凌峰来到罗猎面前关切询问道。
叶青虹抢先道:“医生让他在这里观察一夜,明天再走。”
罗猎笑道:“皮外伤,不妨事。”
张凌峰点了点头:“谢谢!”
罗猎道:“不用客气,其实那一枪就算我不推你,也未必能够射中你的要害。”
张凌峰笑了起来,罗猎这个人真是不简单,这句话分明是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也彰显出他并不以自己恩人自居的想法。
叶青虹道:“还好大家都没什么事情,不过杀手好像是冲着你来的。”
张凌峰并不否认,点了点头道:“我会找人彻查这件事,用不了太久的时间一定会水落石出。”
罗猎道:“赶紧回去吧,路上多加小心。”
张凌峰因他的话心中生出莫名的温暖,点了点头,如果不是他坚持来医院见罗猎,他的部下都是反对的,这个晚上实在不太平,张凌峰已经能够想到用不了太久,自己被暗杀的消息就会传到老爷子那里,向来爱子如命的老爹必然会下命令让自己回去,老爹一旦下定决心,自己是无法改变的。
张凌峰来到停车场的时候,看到花园内有个熟悉的身影在那里抽烟,张凌峰向周围看了看,然后走了过去,他没有看错,那人正是陆如兰,陆如兰是陪同赵虎臣前来的,赵虎臣比罗猎伤得更重,目前已经进入手术室,要做手术将那颗嵌入肱骨的弹头取出来。
陆如兰听到脚步声迅速回过头来,看到张凌峰,脸上挤出笑容,虽然极力想要笑得妩媚,可笑容中明显带着受惊后的惶恐。
张凌峰道:“这么巧?”
陆如兰道:“赵先生在做手术。”
张凌峰道:“你不过去看看?”说完又意识到陆如兰的身份只怕不合适,毕竟赵虎臣的老婆子女都已经闻讯赶来,赵虎臣虽然宠爱陆如兰,可陆如兰却没有任何的身份,这个时候出现只能平添尴尬。
陆如兰摇了摇头道:“不了,我也就是等等消息,待会儿就走。”
张凌峰道:“像陆小姐这样重情重义的女子真是不多。”他准备离开,却又生出一个念头:“陆小姐,不如我送你回去,我派人留在这里,这边有什么消息随时通报给你,如何?”
陆如兰的眼神显得有些犹豫:“不好吧……”
张凌峰道:“天气这么冷,你留下也没什么帮助,不如先回去耐心等着,更何况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也不放心你一个美丽的姑娘独自回去。”
陆如兰还想拒绝,可当她遇到张凌峰灼热的目光顿时打消了念头,轻轻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您了。”
罗猎在床上躺好,叶青虹为他泡了杯红茶,柔声道:“乖乖躺下,我喂你。”
罗猎笑道:“说起来我还要感激这位杀手,如果不受伤,我还享受不到叶大小姐的照顾。”
叶青虹啐道:“我何时没有照顾你了?只是有些人不领情罢了。”
罗猎喝了口红茶,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心中都是温馨无限,罗猎的目光落在叶青虹柔润的红唇之上,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叶青虹一双明澈的美眸闪现出妩媚的柔光,这对罗猎不啻是一种鼓励,两人渐渐靠近之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叶青虹慌忙起身,平复了一下情绪方才道:“进来!”
进来的是法租界的巡捕,连公共租界的总巡捕于广龙也意外现身。
叶青虹顿时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这里是法租界的地盘,就算今晚发生了枪击案、命案,公共租界的巡捕也不应当在此地现身。
于广龙脸色阴沉,双目之中充满悲悯之色,今晚在穆府惨遭割喉的于卫国是他的本家侄子,于广龙之所以能够成为公共租界的总巡捕也和于广福这位本家哥哥的提携有关,于家在黄浦的势力很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于广龙身为于家的一份子,死者的叔叔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叶青虹道:“各位什么事情?这里是医院,伤者需要休息。”
于广龙道:“叶小姐,我们不会耽搁你们太久的时间,只是想了解一些事。”
叶青虹还想说话,罗猎示意她不必着急。于广龙向叶青虹道:“叶小姐,我可否单独问罗先生几个问题?”
叶青虹看了看罗猎,在征求他的意见之后离开了观察室。
于广龙独自一人留下,他在房间内走了几步道:“罗先生和死者过去就认识对不对?”
罗猎道:“认识,几个月前,我们一起乘火车从津门返回黄浦。”
于广龙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盯住罗猎道:“据我说知,你们相处并不愉快对不对?”
罗猎道:“通过朋友认识,算不上朋友,可也没什么矛盾。”
于广龙大声道:“你撒谎,你和死者的未婚妻关系密切,死者因此而和你产生了矛盾,曾经多次发生不快对不对?”
罗猎皱了皱眉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和于卫国之间的矛盾的确因唐宝儿而起,于卫国途中几次针对自己,甚至在抵达黄浦之后还找到菜刀帮来报复自己,可罗猎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将此人当成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富家子,这种人压根不可能也没资格成为他的对手,更何况他和唐宝儿之间没有任何暧昧。
罗猎道:“于探长应该选错了方向,我和死者并无深仇大恨,我和唐宝儿也没有任何逾越正常友谊的感情,就算我和死者有过不快,也不足以成为我杀害他的理由,如果您不相信,可以找相关人取证。”
于广龙道:“谈到证据,我们在现场找到了一把凶器。”
罗猎敏锐地意识到正是这把凶器才将警方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平静地望着于广龙。
于广龙道:“一把飞刀,刀刃上染满了死者的血迹,停电之后,凶手就是用这把飞刀极其残忍地割断了死者的喉咙。”他停顿了一下,咬牙切齿道:“罗先生常用的武器是不是飞刀?”
罗猎道:“如果凶器是一把菜刀,那么负责做饭的厨子岂不是最大的嫌疑人?”
于广龙道:“没有人证我不会找你。”
罗猎愣了一下,人证?谁在设局陷害自己?
于广龙将一副手铐放在罗猎的面前:“是我押你走,乃是你主动跟我走一趟?”
罗猎道:“于探长是在给我定罪吗?”
于广龙摇了摇头道:“你亲口认罪之前只是最大嫌疑人,不过这只是早晚的事。”
张凌峰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他伸手去拿电话,却被一条雪白如藕的手臂缠住,望着乌发蓬乱,睡姿妖娆的陆如兰,他的唇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又合身扑了上去,假装熟睡的陆如兰发出一连串格格的笑声,两人刚刚厮缠在一起,电话铃声又倔强地响了起来。
张凌峰道:“看来真有急事!”
陆如兰娇嗔道:“不许你接。”常春藤般缠绕在张凌峰身上的四肢却悄悄放开,她懂得男人的心理。
张凌峰起身拿起了电话,陆如兰望着他健壮的背影,想起此前的疯狂,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满足,内心的天平已经不知不觉开始倾斜,她想起了赵虎臣,那个外强中干的家伙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无法和年轻英俊的张凌峰相提并论。
“什么?”张凌峰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他大吼道:“他们凭什么抓人?青虹,你别着急,我马上打电话让他们放人!”
陆如兰从对话中已经知道发生了大事,悄悄穿上睡衣,一边整理头发一边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凌峰怒道:“于广龙那个王八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跑到法租界来抓人,把罗猎给扣了!”
和猛龙过江的张凌峰相比,陆如兰对黄浦方方面面的关系要清楚得多,她也清楚眼前这个优秀的男人看中的只不过是自己正值青春的**,想要抓住他的内心就必须让他看到自己的内在。
张凌峰正准备打电话,陆如兰却走过来按住了电话,他微微一怔,不知道陆如兰因何做出这个大胆到近乎无礼的举动。陆如兰道:“少帅,你知不知道今晚被杀的于卫国是于广龙的侄子?”
张凌峰愣了一下,他只知道于广龙是父亲的旧部,却不知道于广龙和死者的关系,陆如兰应该不会欺骗自己,如果死者就是于广龙的侄子,那么于广龙应当不会给自己这个面子,也就是说这个电话打过去会毫无意义。
张凌峰在死里逃生之后并不在意死者是什么人,现在陆如兰一说他方才意识到整起事件并没有那么简单。
陆如兰道:“今晚的事情有些蹊跷,少帅需先谋定而后动。”
张凌峰看了她一眼,掩饰不住欣赏的目光,最初吸引他的是陆如兰诱人的**,而现在他发现陆如兰能够成为知名交际花绝不仅仅是依靠其外表,此女的头脑相当精明。
张凌峰道:“依你之见,我应当怎么做?”
第三百二十二章【嫌疑犯】(下)
陆如兰道:“我总觉得今晚接连发生刺杀和谋杀,舞会的组织者或许脱不开干系,少帅还是多方了解一下,我也能够利用现有的关系查清一些事情,相信很快事情就会有所眉目,至于罗猎,我看他一时半会应当不会有事,他若是被人陷害,那么还是呆在巡捕房最安全。”
罗猎被关押在法租界的巡捕房内,他暂时没有吃什么苦头,于广龙就算再恨他,也必须遵照程序,于卫国死在了法租界,他无法将疑犯转移到自己的辖区关押。
罗猎这一夜过得非常平静,他仔细考虑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从一开始老安对他的提醒,他就意识到舞会现场可能会出事,只是他并没有想到枪手会选择张凌峰作为目标,营救张凌峰是出自本能,在那种情况下,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考虑。
于卫国的死更是一个意外,有人趁乱下手,事情发展到现在更像是一场预谋,自己和于卫国曾经的矛盾,现场找到的凶器,所有一切都指向自己。到底是谁在陷害自己?罗猎将疑点缩小,最终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一是任天骏,还有一个就是白云飞。
任天骏对付自己可以简单地解释成为父报仇,可白云飞却缺少将自己置于死地的理由。
罗猎没有亲眼看到那柄割断于卫国喉咙的飞刀,可是他相信飞刀的存在,飞刀既然是他常用的武器,就有失落在外的可能,自然会有被别人拾到的机会,或许夺去于卫国生命的就是这样的一柄飞刀,但绝不是自己出手。
罗猎仔细回忆着舞会上的每一个细节,张凌峰首先被排除了嫌疑,如果不是自己关键时刻推了他一把,那颗子弹已经夺走了他的性命,在那样的状况下,张凌峰不可能腾出手来再去做其他的事情。
赵虎臣?也不可能,他也是那晚的受害者。
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罗猎的思绪,一个声音道:“有人来看你了。”
罗猎活动了一下手足,站起身来,他本以为来人是叶青虹,可从远处走来的身形又不像,来人身穿黑色西服带着礼帽,手中拄着一根文明棍。
来到门前,巡警打开了铁门,向那人道:“宫本先生,十五分钟。”
那人应了一声,走入铁门内,巡警从外面将铁门锁了,然后离开。
罗猎虽然没有看清对方礼帽遮住的面容,却已经从熟悉的气息中猜到了她的身份,摇了摇头,重新坐回自己冰冷的铁床之上。
兰喜妹摘下礼帽,她化了妆,带着黑框眼镜,还贴上了两撇八字胡,她的化妆术非常高明,应该可以和擅长此道的麻雀一较短长。环顾了一下这昏暗狭窄的牢房,轻笑道:“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罗猎道:“你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
兰喜妹幽然叹了口气,来到罗猎的身边,伸手去解他的衣服,罗猎不明她的意图,愕然道:“你干什么?”
兰喜妹瞪了他一眼道:“看看你的伤口。”
罗猎微微一怔,旋即脑中一亮,他想到了一件事,自己受伤的时候兰喜妹并未在场,她因何知道的如此清楚,甚至连自己受伤的部位都一清二楚?除非……罗猎默许了兰喜妹的行为,兰喜妹为罗猎检查伤口换药包扎之时,听到罗猎平静道:“藏身在教堂塔楼内,意图射杀张凌峰的那个人是你。”
兰喜妹微微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仔仔细细将罗猎的伤口给包扎好了,然后啐道:“你总是坏我好事。”低头盯住罗猎的双目道:“你为何猜到是我?”
罗猎道:“跳出黄浦,想想满洲就不难猜到。”满洲的局势在平静了一段时间后再起波澜,北满军阀张同武和南满军阀徐北山围绕苍白山争夺地盘的战斗越演越烈,在罗猎初识兰喜妹之时,兰喜妹就是黑虎岭的八当家,而黑虎岭和徐北山一直过从甚密,也就是说兰喜妹处于张同武的对立面。
兰喜妹伸手在罗猎的脑门上点了一下:“就数你聪明。”
罗猎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也和你有关了。”
兰喜妹摇了摇头道:“我从不害你,我到塔楼只是为了阻止其他人害你,只是凑巧看到了张凌峰,所以我准备趁机结果了他,没想到你居然插手。”
罗猎道:“那杀手原本的目标是谁?”
兰喜妹道:“应该是任天骏。”
罗猎点了点头,他已经推断出当时的状况,杀手杀死任天骏而后嫁祸给自己和叶青虹,能够做出这一手布局的人最可能就是白云飞。
兰喜妹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罗猎的猜测:“塔楼都没有派人警戒,这么大的疏漏本不该出现在白云飞这么缜密的人身上。”
罗猎道:“他的处境应当也很麻烦。”
兰喜妹道:“所以他急于找人来背这个黑锅。”
罗猎却摇了摇头道:“于卫国不可能是他杀的,一个人布局那么久,就算发生了突然的状况,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出这样的调整。”
兰喜妹道:“你觉得是谁?”
罗猎问道:“你有没有注意任天骏当晚的位置?”
兰喜妹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找到他。”若非罗猎提醒她也忽略了这个细节,现在回想起来,在她干掉狙击手之后,始终没有从瞄准镜内发现任天骏的身影。而任天骏的确参加了当晚的舞会,也就是说任天骏在有意无意中规避了最危险的位置。
直觉告诉罗猎这绝非偶然,如果任天骏故意规避危险的位置,就证明他在舞会之前很可能就得到了消息,兰喜妹射击张凌峰并非本来的计划,而在她开枪之后,罗猎的出手破坏了她的计划,但是此后的发展也超出了她的预料。
罗猎道:“任天骏很不简单啊。”
兰喜妹道:“虽然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对你不利,可是白云飞的情况也不乐观。”
罗猎道:“发生在他的府上,他自然要承担责任。”
兰喜妹摇了摇头道:“我指得并不是这件事,白云飞正在和于家谈码头的生意,据我说知谈判进行得并不愉快,于广福已经明确拒绝了白云飞的出价,所以白云飞才会邀请于卫国,试图通过他拉近和于家的关系。”
罗猎道:“你是说他也脱不开嫌疑?”
兰喜妹道:“目前你的嫌疑最大,警方已经拒绝你的保释请求,也谢绝你的朋友前来探望你。”
罗猎点了点头,从兰喜妹的这番话能够推断出自己现在险恶的处境,叶青虹和其他友人至今未能前来探望的原因就在于此,罗猎道:“既然如此,你因何能够破例?”
兰喜妹皱了皱鼻子,两撇假胡子也随之翘起,模样颇为滑稽,又透着可爱,她小声道:“我不是你朋友,我是你女人!”
罗猎的心理素质再强大,这会儿也不禁有些脸皮发热了,尴尬地咳嗽一声道:“你现在的样子可不像个女人。”暗自揣摩,兰喜妹之所以能够顺利进来探望自己应当和她的日方背景有关。
兰喜妹咯咯笑了一声道:“你心中只装着叶青虹。”她估算着时间不多,也不再继续调笑,低声道:“你不用担心,就算事情发展到最坏的一步,我也会安排你逃离此地。”语气虽然平淡,可平淡之中又见真情。
罗猎心中暗自感动,无论兰喜妹是何立场,也无论她做事的手法如何,她对自己的好的确毋庸置疑。罗猎道:“你准备帮我越狱吗?”
兰喜妹点了点头,如果事情当真恶化到了那种地步,也只有越狱才能帮助罗猎脱困。
罗猎道:“如果逃了,岂不是就等于承认了所有的指控?”其实他如果想逃,并不是没有机会,可背负冤屈,永远见不得天日那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
兰喜妹道:“于家在黄浦的势力很强,于卫国的死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白云飞身为这场舞会的主办人,也被警方叫去协助调查,此刻他就在法租界巡捕房内,换成过去,他未必肯给警方这个面子,可这次的事情实在太大,他也无法脱开干系,所以必须拿出诚意。
于广龙和白云飞并不陌生,因为辖区的缘故,他们之间的来往并不如法租界巡捕那般密切,可白云飞自从继承穆三寿的产业之后,对他一直都很客气。
白云飞当然知道于广龙现在的做法已经是公然越界,一个公共租界的总巡捕,无论他的权力如何大,也不应该将手伸到法租界,然而死者是于广龙的侄子,又恰恰死在了他的府上。
白云飞已经照实回答了几个问题,他尽量还原事实,又尽可能地撇开自己的关系,事实就是他绝没有计划杀死于卫国。
“罗猎和死者当晚有没有发生冲突?”
白云飞摇了摇头:“记不得了,当晚的客人实在太多,我甚至没有关注到他们有没有碰过面,说过话。”
于广龙道:“你知不知道罗猎和死者之前的关系?”
白云飞仍然摇了摇头,虽然他乐于将所有的嫌疑都导向罗猎的身上,可理智又告诉他不可以这样做,如果事情做得太过,反倒会引起别人的嫌疑,自己现在需要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问题,只要摘清自己,其他的事情都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