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禹神碑】(下)
罗猎没有未卜先知之能,当然猜不到里面有什么,罗行木也没指望他去猜,笑了笑道:“里面居然全都是阿拉伯数字,只有结尾有个小篆风字印章,我当时就懵了,第一个念头就是老爷子故意戏弄我,本想将这封信给撕了,可转念一想,以他的刻板性情应该不至于做这样无聊的事情,于是我又将这封信收了起来。
后来我去两湖从军,跟着军队稀里糊涂地打了几年仗,南征北战去了不少的地方,自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爷爷。直到民国建立,我因为过去跟随清军跟革命军打过仗,担心受到清算,于是就打算去南洋躲避几年,等形势稳固之后再回来。可没成想,我还没有来得及走,就听说你爷爷自杀的消息。”
罗猎心中黯然,爷爷自杀的时候,他还在大洋彼岸读书,当时并没有任何人通知他这个噩耗,直到他学成归国,方才知道老爷子早已离世,这件事让他至今引以为憾,其实没有通知他赶回来扶灵送终也是老爷子自己的意思,罗猎归国之后,为此专门为老爷子守灵三个月,也算是对爷爷养育之恩的一些回报。
罗行木道:“就在登船的那一刻,我还是放弃了远走的念头,决定返回故乡,倒不是念及父子之情为他送葬,而是那封信始终在我心中成了挥之不去的谜团,我始终搞不清他为什么要留下那些奇怪的数字,这其中到底是不是还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我回到家乡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入土为安,我也没惊动任何人,其实谁也不知道他还有我这样一个儿子,来到他的墓前拜祭了一下,我拿出那封信,发现墓碑上居然也有个同样字体的风字,因为墓碑上是标准的汉隶,而唯独这一个风字是小篆,所以才特别醒目,望着墓碑上的祭文,我突然想起了老爷子当年给我的那封信,于是将按照信上的数字排列,逐一将墓碑上的文字找了出来,贯通之后,竟然隐藏着一个地址,我按照上面的地址果然找到了老爷子埋东西的地方,我从那里找到了一盒银锭,还有一张房契,然后我就根据房契的指引来到了奉天。”
罗猎道:“房契就是这里的?”
罗行木点了点头道:“就是这里,老爷子应该是个善于设置谜题的高人,我来到这里,又按照我破解后的那些文字,找到了这里的密室,里面找到了一些古董,历朝历代的都有,大都是不值什么钱的,我虽然是个外行,可也能够看出,这些东西都是明器,大都来自于墓葬,我方才明白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从摸金倒斗起家的。”
摸金倒斗只是江湖上的说法,说白了就是盗墓掘坟,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当,罗猎也是吃了一惊,他无论怎样都不能将不苟言笑、做人刚正,还是前清举人的爷爷和盗墓这件事联系在一起。可爷爷都已经去世了,罗行木身为他的亲生儿子纵然心怀芥蒂,可是现在也似乎没有诋毁他的必要。
罗行木道:“密室里面没多少有价值的东西,我找到了一张地图,以为那地图可能是老爷子的藏宝图,于是我就在这里住了下来,我没什么别的本事,只懂得一些木匠活,决定开一家棺材铺,一来可以赚钱维持生计,二来也好掩饰身份,仔细搜寻这套宅院。那地图上面的文字非常奇怪,我虽然读过几年书,可仍然一个字都不认得,依样画葫芦抄了几个,去满洲大学找人请教,找了几位知名的教授,他们有说是甲骨文,有说是古契丹文,还有人干脆说是外国文字,共同之处就是所有人都不认得,一个字都不认识。”
罗猎心中一怔,自从母亲亡故之后,他就被爷爷接了过去,在爷爷身边的那几年,爷爷除了请人教他读书之外还亲自负责教授他的书法,而且有个秘密只有他们爷孙两人知道,爷爷掌握了一种极为罕见的字体,这种字体得自于大禹碑铭。罗猎也是后来才知道,大禹碑铭乃是为大禹治水歌功颂德所刻,其上文字古朴怪异,无人能够解读其一,现在广为人知的禹神碑位于岳麓山,乃是大宋嘉定年间重建,早已不复昔日原貌。罗猎曾经前往岳麓山参观,和爷爷教给自己的那些字全然不同,可以说爷爷交给他的那套字体更加深奥难懂。
罗行木道:“我生性执着,既然奉天无人能够解读,我就去外地找别人帮忙。于是我去了北平,找到燕京大学考古学教授麻博轩先生,他可以称得上当今古文字第一人,在历朝历代的古文字,尤其是甲骨文研究方面有着很深的造诣。我不想轻易暴露秘密,于是将描摹的那些字打乱了带给他,他看过之后如获至宝,向来沉稳的他,竟然激动的像小孩一般手舞足蹈,他说这很可能是古夏文!”或许是担心罗猎听不懂自己的意思,补充道:“夏朝的文字,他追问我从何处得来这些文字,如果能够找到这些文字的原件,或许可以将中国有记载的历史大大推前,对中国乃是对整个世界的文明史都将是一个最为伟大的发现。”
罗猎点了点头,罗行木在这一点上并未夸张,毕竟中国目前有记载的历史还是从殷商开始,夏朝以前的历史始终缺乏让人信服的证据,如果能够找到夏朝文字的证据,那么必将成为考古史上最伟大的发现。难道爷爷教给自己的文字正是夏文?
罗行木道:“我当然不会轻易将这个秘密泄露给他,只是请他帮忙破译那些文字。麻博轩也的确是当世大才,可尽管如此,他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也只帮我破解了三个字,这一过程中他屡次恳求我将原件给他看,我开始意识到这些东西的重要性,于是一口咬定,没有原件,麻博轩被我几次拒绝之后,也就不再提起。我不可能长时间在北平呆下去,和麻博轩约定半年后再见,想不到我返回奉天竟然被他跟踪。”
罗猎哑然失笑,人如果执着于某种事情往往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即便是麻博轩这样的学问大家也不例外,如果不是过于执着,以他的清高和风骨又怎会做出尾随追踪的事情。
罗行木道:“我下了火车就发现了他,麻博轩是个极爱面子的书呆子,被我撞破之后,羞愧地无地自容,他这才向我坦诚,我给他看得那些文字很可能和禹神碑有关。”
罗猎故意道:“禹神碑?我倒是去过,岂不是岳麓山上的那一座?他为何不去真迹那里看?而要尾随跟踪你?”
罗行木脸上流露出些许的不屑之色:“你所说的禹神碑乃是大宋嘉定年间复建,根本就不是真迹,懵得住外行,又怎能懵得住麻博轩这种学识渊博的大儒。”言辞间对麻博轩还是颇为推崇,也没有想到大禹碑铭对面前的侄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秘密。
罗猎心中暗忖,本以为爷爷只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老举人,却想不到他老人家还有鲜为人知的另一面,如此说来,当初给罗行木那封信中的数字,以及过去教给自己的那些古文字全都有他的用意。
罗行木道:“我和麻博轩达成了协议,我提供原件给他看,他保证不将这个秘密泄露给第三个人知道,为了表示他的诚意,他还将北平的唯一房产抵押给了我。
我这将那幅地图出示给他,这才知道麻博轩过去一直对我有所保留,在此前三个月的时间里其实他已经破解了十二个字,看到那幅地图他非常激动,认为这幅地图应该和禹神碑的真迹所在地有关。我对什么考古学术没有太多的兴趣,只是听他说,如果能够找到禹神碑,那么这一发现必将改写整个人类的文明史,所获得的利益回报无法估量。禁不住利益的诱惑,我和麻博轩决定合作寻找禹神碑。
可任何的探险活动都需要财力为后盾,麻博轩是个书呆子,我一个开棺材铺的也没什么钱,于是我们两人一合计,决定又吸纳了一名成员,那人叫方克文是麻博轩曾经教过的学生,也是京城收藏界的大家。我们当然不会将寻找禹神碑的事情告诉他,只是说一起前往探险寻宝。”
说到这里,罗行木感到口干舌燥,他起身去倒水,暖瓶里虽然还有半瓶水,不过早已冷了,罗行木倒了一碗水,也没有招呼罗猎,端起粗瓷大碗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抹干唇角道:“根据地图标注的地方,开始的时候,我们顺利找到了几处墓葬,不过这些墓葬基本上都被人盗掘过,尽管如此,我们也收获颇丰,毕竟此前的盗墓者不可能将墓里所有的殉葬品全都带走。”
罗猎点了点头,推测到罗行木所去的墓葬应该都是爷爷曾经涉足过的地方,所以才有了那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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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开玩笑】(上)
罗行木道:“我们三个虽然合作,可是目的都不相同,我是为了求财,方克文乃是世家子,家财万贯,人家不缺钱,缺少的只是稀罕玩意儿,之所以决定跟我们合作,为的是寻找惊险刺激。找到的那些古董虽然有些价值,可是还没到能被他看在眼里的地步,至于麻博轩他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书呆子,一心为了学术研究,认准的事情一定去做。
接下来的探险就没那么顺利,我们又找到几处古墓,几乎全被盗了个精光,也没有找到传说中的禹神碑。首先是方克文失去了耐心,他的家世也不允许他将时间投入到无休止的冒险中去,更何况我们的付出和收获明显不成正比。我也不想继续,我是个小富即安的人,找到的明器变卖之后已经足够我挥霍一阵。从没想过去盗墓,虽然我们将之称为考古探险,可实际上我们将找到的东西据为己有,麻博轩虽然不认同我们的做法,可是为了找到禹神碑,他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他喘了口气又道:“于是我们之间发生了分歧,我和方克文提出暂时结束探险,等调整一段时间再考虑探险的事情,麻博轩却坚持继续,浑然不顾当时的天气已经极度恶劣,继续坚持下去甚至可能危及到我们的生命。
在一场激烈的争吵后,麻博轩选择在半夜独自一人离开了营地,我和方克文察觉之后,循着脚印去追他,很快就迷失了道路,祸不单行,我们又在山林中遭遇了土匪的袭击,我们两人亡命逃离,不得已跳下山崖的时候,却发现落在厚厚的积雪上,麻博轩居然就在不远处,他也是在风雪中迷路之后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我们突然发现,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竟然和那幅地图上所绘几乎完全一致,虽然大雪覆盖,却仍旧能够看出乃是一处藏风聚气的绝佳所在。根据地图的指引,我们找到了一座大墓的入口,麻博轩说这是一座金朝大墓,我们都很兴奋,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功夫就找到了当年留下的盗洞……”
说到这里罗行木再度停了下来,苍老的面庞上流露出极其恐怖的表情,呼吸也开始变得粗重,他显然不愿继续回忆下去,摇了摇头道:“不说了,那次以后,方克文莫名其妙就失踪了,我和麻博轩历尽千辛万苦从里面逃了出来,可是他中途就发了疯,我回来后大病了一场,然后就以惊人的速度衰老了下去。我今年才四十岁,短短的五年间我已经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罗猎点了点头,这一点的确是事实,他虽然心中充满了好奇,可是并没有发问,罗行木一定在那座大墓之中经历了极其诡异的事情,否则他也不会发生这样惊人的变化。
罗行木道:“我发现我迅速变老之后,又去了趟北平,一为探望麻博轩的病情,二是为了看看他是不是也变成了我这个样子?等到了那里,才知道麻博轩已经被家人送往日本治病,可到了日本就跟国内断了联系,而我一天天衰老了下来,这些年我遍寻名医,可是所有人都对我的病情束手无策。”
罗行木盯住罗猎的双目道:“可能你想问我那墓穴中发生了什么?”他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一点都不记得了。我只是记得我们三人走入了古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究竟如何离开,我都不记得,自从回来之后,我每天夜里都会做同样一个梦。”
“什么梦?”
“一口棺材!”
罗猎皱了皱眉头,罗行木本身就是开棺材铺的,他梦到棺材也算不上什么稀奇,其实从解梦来看,梦到棺材反倒是大吉之兆,升官发财,好事。
罗行木道:“一口巨大无比的青铜棺材,垂直悬浮在半空中,周围没有连接任何的东西,也没有任何的支撑,在虚空中缓缓旋转。”
很少有人知道罗猎在美国其实选修过心理学专业,他在心理学上的造诣颇深,还专门写过关于人类梦想和思维之间联系的学术文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并不是毫无根据的,罗行木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梦跟他所从事的职业有关。
罗行木道:“五年了,除了失眠之外,我每天都在做着同样的梦,一模一样,从未改变过。”
罗猎道:“兴许你太紧张了,或许是因为你长时间独自一人居住在这里,不妨试试出去走走看看,放松一下心情。”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受到失眠症的困扰,难道这是家族遗传?
罗行木道:“我甚至怀疑自己从未进入过那座古墓,不然我又何以会连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们从那座古墓逃生之后,我的那幅地图也不知所踪,去年春天的时候,我凭着过去的印象,尝试去寻找那座古墓,我甚至找到了当年我们曾经栖息过的营地,还捡到了当年遗失的物品,可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古墓的所在。”
罗猎道:“人在许多恶劣的环境下会产生幻象,或许当年你的神智并不是处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
罗行木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一定发生过可怕的事情……”他咬了咬嘴唇,终于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脱掉身上的衣服,**着上身站在罗猎的面前,然后慢慢背过身去。
借着油灯昏黄的光芒,罗猎看到罗行木的背后竟然刻着触目惊心的四个大字擅入者死!这四个字全都是用夏文书写,应当是用刀刻在罗行木的皮肉之中。
罗行木道:“麻博轩发疯之后,他反反复复地重复一句话,他说我们还有五年的生命,我算了算,还有二十多天就是方克文失踪整整五年的日子了,也就是说……”他没有说完,意思却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他的生命应当只剩下不足一个月了。
罗猎看着眼前的罗行木,心中充满了同情,虽然他对罗行木所说的事情将信将疑,可是看罗行木衰老的模样,应当命不长久了。他拿起桌上的羊皮袄帮助罗行木披在身上。
罗行木道:“今年清明的时候我去给老爷子扫墓,偶然听说了你的事情,想不到咱们罗家还有后人,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给你写一封信,希望若是能够活着跟你见上一面,也让你知道你还有那么一位不争气的叔叔,日后咱们老罗家续家谱的时候,如有可能也添上我的名字。”
罗猎点了点头,虽然大清灭国,可是宗族观念仍然深入人心,即便是罗行木从小为家族所弃,内心深处仍然期望能够重归家谱。
罗行木起身走入东边的房间,不多时拿着一个木匣走了出来,打开木匣道:“我也没什么可给你的,这里有两张房契,一张是这间棺材铺,本来就是罗家的东西,理当由你继承。还有一张在北平,麻博轩的那套宅子,他当初作为条件抵押给了我,我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亲人,权当是我给你的一件礼物吧。”
“这是什么?”罗猎从中取出一卷玉简,单从玉质上的沁色就能够看出这玉简的年代久远。真正吸引罗猎的还是玉简上的文字,这其中有夏文、有甲骨、有小篆、有汉隶,罗猎虽然也见识过不少的书法作品,可是像这种不同年代风格的字体掺杂在一起的大杂烩还从未见过。
罗行木道:“我也是在回来之后,又在老爷子留下的密室中找到的,这东西有些特别,玉简应该是汉代的,可上面的字明显是后来刻上去的,不过我看到这上面有夏文,联想起丢失的那幅地图,或许是件重要的物事,只可惜麻博轩已经疯了,当今世上恐怕再无他人能够破译其中的意思。”他并不知道眼前的罗猎却是从小跟随在老爷子身边学习大禹碑铭,在这方面的认识要远超麻博轩。
罗猎道:“那我就替您先保管。”
罗行木笑道:“什么替我保管,我死后,你就是罗家唯一的独苗,也就是唯一的继承人,这东西本该都是你的,留个念想吧。”
罗猎点了点头,此时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敲击声,却是瞎子仍然被困在棺材下面。
罗行木道:“明天我就离开这里了,这间棺材铺,你若是不嫌晦气就留下。”
罗猎道:“有没有看过西医,不如你去黄浦,我介绍法租界的医生帮你看看?”
罗行木摇了摇头道:“算了,认命了,我这个人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小子!咱们爷俩虽然是第一次见,可我也能够看出你是个出类拔萃的年轻人,否则我也不会跟你聊那么多。”来到罗猎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去吧,那小子在棺材下面呆得时间不短了,再过一会儿,不憋死也得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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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开玩笑】(下)
罗猎用撬棍将棺材撬起,瞎子哆哆嗦嗦从里面爬了出来,刚一钻出来,就接连打了几个喷嚏,雪光映照下,这货脸冻得铁青,嘴唇乌紫,身体上的折磨还在其次,刚才被卡在棺材里面,内心的恐惧和煎熬实在难以言喻,漫长得仿佛渡过了半个多世纪。看到罗猎终于过来救自己,内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后怕。虽然刚才隐约听到了外面的打斗声,可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是一点都没看到。缓了好一会儿方才颤抖着说了一句话:“刚才发生了什么?”
罗猎道:“咱们赶紧离开吧,这里闹鬼,不吉利!”
素来喜欢胡搅蛮缠的瞎子居然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转身就走,他不喜欢这个地方,一点都不喜欢,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被弄到了棺材里面,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怕黑。
雪下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大雪初霁,街道上的雪已经没过了足踝,叶青虹驱车来到旅馆门口,正看到从远处深一脚浅一脚走来的两个人,昨天还气派十足,衣饰华贵的两个,只是过了一夜就突然接起了地气,一直都是穿龙袍不像太子的瞎子自不必说了,可向来风度翩翩,举手抬足透着儒雅绅士风度的罗猎,如今也穿上了一件臃肿的羊皮大袄,气质上大打折扣。
御寒才是硬道理,罗猎当然也想穿得风度翩翩,可昨晚的貂皮大衣被叔叔罗行木扯烂,这一带并不是什么繁华街区,只能随便找一家成衣店买了件低调温暖的羊皮大袄,瞎子也跟着他蹭了一身的过冬行头,虽然臃肿但是暖和。
兄弟两人采购归来,刚吃了早点,此刻身体温暖热乎,向来也没什么形象而言更不懂得风度为何物的瞎子,两只手相互抄在皮袄袖子里,活脱脱的一个地道山炮。
同样穿着羊皮大袄,罗猎就挺拔了许多,不知两人在聊什么,一边聊一边傻乐。
罗猎首先发现了叶青虹的轿车,在白天他的眼力要远远超过瞎子。瞎子白天视力不好,还偏偏要戴上自认为时尚的墨镜,如果没有罗猎给他带路,恐怕连旅馆都找不到。
罗猎用手肘捣了瞎子一下,提醒他道:“叶青虹来了!”
“哪儿?哪儿?”瞎子激动地四处张望,这才想起自己还戴着墨镜,匆忙将墨镜摘下,叶青虹的轿车已经驶到了他们的面前,不苟言笑的俏脸横眉冷对,一双明澈美眸望着两人,表情上充满了嫌弃和不满。
以瞎子白日里的眼力劲儿是看不清对方的脸色的,依旧涎着脸,堆着笑往前凑合:“呦!这不是叶小姐吗?这么早就来找我?”双手扒在车顶上,屁股撅起老高,宽阔的身躯已经将车窗内的叶青虹挡得严严实实,无形之中排除了罗猎靠近叶青虹的可能,这厮早已在心中把罗猎当成了假想情敌。
不过瞎子是多想了,罗猎压根就没有过来,站在后面抽出一支烟,划亮火柴,双手熟练地圈住火,于风中将烟点燃,笑眯眯望着瞎子的大屁股,这厮心中打得什么如意算盘可瞒不过他。
叶青虹说话的方式直接地让人难以接受:“安翟,我没找你!”
瞎子被叶青虹如此直白的打脸,露出的笑容难免有些尴尬:“看来咱们还真是凑巧遇上的,相约不如偶遇,大概这就是常说的缘分吧。”
叶青虹想要推开车门出来,瞎子有些恶作剧地将车门顶住,叶青虹一连推了两下没能如愿,马上将手伸向了手套箱。
瞎子叹了口气:“又来了,又来了,你能不能有点创意?”猜到叶青虹又要掏枪,果不其然,叶青虹把袖珍手枪掏了出来。瞎子非但没有让开,反倒把一张大胖脸贴到了车窗上,有恃无恐道:“吓我啊?我还就不信了,你敢当街开枪?”
叶青虹举起手枪瞄准了瞎子的脑袋,唇角露出一丝冷笑,然后作势要扣动扳机,瞎子从来都不是临危不乱的主儿,吓得一缩脑袋,身体后仰,慌张中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罗猎在后面也没搞清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了瞎子狼狈不堪的模样,忍俊不禁。
瞎子摸了摸额头,确信上面没有多出一个窟窿,只摸到一脑门子的冷汗,叶青虹已经推开车门走了出来,黑色皮大衣包裹着姣好的身姿,仍然肆无忌惮地举起手中的那把袖珍手枪,瞎子这下看清楚了,叶青虹手中的是一把柯尔特m1906袖珍手枪,弹夹容量六发,口径6.35毫米。
瞎子吓得脸都白了,一边向后挪着屁股一边摆手道:“都是朋友,开个玩笑,别当真,别当真嘛……”
罗猎才不相信叶青虹会当真开枪,不过这妮子在大街上就明目张胆地掏出枪来,为人也是够嚣张,四处看了看,周围并没有行人,叶青虹必然是事先观察过了环境,否则她也不会贸然掏出手枪。
叶青虹居然当真扣动扳机,不过没有听到枪响,枪口冒出了火苗,原来她手中是一只手枪模样的打火机,饶是如此也把瞎子吓得惨叫了一声,紧紧闭上了双眼。
叶青虹嫣然一笑,这一笑足以让冰雪消融,双眸充满戏谑地望着已经被吓得近乎瘫软的瞎子,调转枪口将那把假枪递给了瞎子:“开个玩笑,别介意,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瞎子咧了咧嘴巴,想挤出一个笑脸,可是比哭还难看。
罗猎走上前去,他刚才也被吓了一跳,伸手将瞎子从地上拖了起来,瞎子一句话不说,将叶青虹送给他的打火机随手扔到了地上,然后向旅馆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谁都有自尊,厚脸皮的瞎子也不例外。
罗猎从地上捡起火机,递到叶青虹的面前:“小心走火!”
叶青虹道:“你留着吧。”
罗猎道:“想要合作,首先要懂得尊重别人!”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如往常,可是话语中透露的意思却是在责怪叶青虹刚才的行为。
叶青虹道:“你在教训我?”
罗猎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用真枪已经给他留足了面子。”叶青虹字里行间流露出对瞎子的不屑。
“如果你手中是把真枪,我保证你没有扣动扳机的机会!”
叶青虹被罗猎的自信和狂妄激怒了,她冷冷望着罗猎:“别忘了你们当初的承诺!”
罗猎道:“中国有句老话,光脚不怕穿鞋的,叶小姐身娇肉贵何苦跟我们纠缠?我不怕告诉你,你的威胁一钱不值,承诺连个屁都不算,从现在开始咱们就一拍两散,各奔东西!”他说完就大步走了。
叶青虹被他强硬的态度弄得有些懵了,她有数不清的办法对付瞎子,可是她却始终找不到罗猎身上的弱点,明明自己占据了主动,可偏偏无法将这种主动变成地位上真正的主导。
将火机收回衣袋,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咬了咬嘴唇,伸手用力拉开了车门,然后用更大的力气将车门关上。
罗猎走过街道的拐角,看到瞎子靠在墙角处一脸得意地望着自己,罗猎道:“你这双手啊还真是闲不住。”
瞎子呵呵笑了一声,抄在袖子里的手露了出来,一手拿着一把柯尔特m1906,这可不是刚才的火机,另外一只手中拿着红色的小牛皮钱包,别看他刚才被叶青虹逼得狼狈,双手却没有闲着,趁着叶青虹递给他打火机的时候,实施报复,顺手牵羊了两样东西。
汽车的引擎声迅速接近,不用问就知道叶青虹发现被盗后驱车追了上来,两人大笑着跑了起来,前面不远就是旅馆,雪天路滑,叶青虹应该追不上他们。
黑色小轿车高速转过街角,却在结满冰的路面上失控,四轮抱死向一边滑去,叶青虹如果不是被他们激怒也不会做出这样失常的举动,汽车突然失控,她又做出了错误的反应,猛然踩下刹车,那辆黑色的小轿车在结冰的路面上整个翻了过去,四轮朝天,轿车仍然没有马上停下,又在冰面上滑行出十多米的距离,撞在路边高高堆砌的雪堆之上,大半个车头都陷了进去,车轮仍然在飞速旋转着。
罗猎和瞎子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料到事情竟然演变成这个样子,两人又几乎同时反应了过来,快步冲向那辆轿车。别看罗猎在叶青虹面前表现得蛮不在乎,可他比谁都要清楚,如果叶青虹出了事情,穆三爷绝不会轻饶他们,这只老狐狸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握反制又怎肯放他们出来做事。
罗猎和瞎子扒开积雪,好不容易才把车门拽开,从里面拖出了惊魂未定的叶青虹,叶青虹逃出车内的第一件事就是扬起拳头,怒视罗猎,罗猎自知理亏,此女盛怒之下还是别去招惹为妙,让她打一拳出出气也好,可没想到叶青虹犹豫了一下,一拳捶在了瞎子的鼻子上,这一拳虽然不重,可也打得瞎子涕泪直流,墨镜也飞到了一边,哀嚎道:“你干嘛打我?”瞎子实在是委屈,本来准备欣赏叶青虹暴揍罗猎,却想不到她指东打西,突然把目标变成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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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猜人头】(上)
叶青虹打他自然有打他的理由,如果不是被瞎子趁机偷了钱包和手枪,也不会气急攻心上演雪地疾速追杀,自然也就不会有后续的车辆失控。
罗猎和瞎子耷拉着脸,并排坐在教会医院的候诊区,为了谨慎起见,他们还是陪同叶青虹来医院检查一下伤势。
叶青虹进去二十分钟后由护士陪同走了出来,头上鼓了一个包,脸上倒是没有其他的伤痕,走路一瘸一拐,全都是翻车所致。
看到叶青虹脑袋上的大包,瞎子还没有来得及怜香惜玉,内心中首先感到一种莫名的喜感,想要忍住笑,却终究还是忍不住,他担心激怒叶青虹,赶紧起身向远处走去,一边走一边憋着笑向罗猎道:“我去门口等你们。”
罗猎看到叶青虹的模样也想笑,不过他的忍耐力和涵养都要比瞎子强一些,拿捏出一脸的关心状,主动迎上前去:“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叶青虹狠狠瞪了他一眼,显然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都迁怒到了他的身上。
护士道:“先生,已经检查过了,这位小姐没什么事情,只是皮外伤,右侧足踝轻微扭伤,只要休息几天就会没事。”
罗猎听说叶青虹没事也放下心来,护士将叶青虹交给了他,又提醒了一些注意事项,这才离去。
叶青虹看不到瞎子,自然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了罗猎的身上:“看到我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开心啊?”
罗猎道:“我是牧师,伤在你身上痛在我心里,怎么可能存在这样的心思?”
叶青虹毫不留情地揭穿他道:“假牧师罢了,你以为在小教堂里做得那些勾当我不知道?”
罗猎看了看周围道:“这里说话不方便,车就在外面,不如咱们离开这里再说?”
叶青虹哼了一声,一瘸一拐地向前面走,罗猎好心地凑上去想要搀扶她,却被叶青虹甩开手臂:“别碰我,看着你就讨厌。”
罗猎耐着性子道:“医生说你的脚扭伤了,要尽量避免走动,不如我背你?”
叶青虹又哼了一声,可走了两步,却又改变了主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良心上特别过意不去?”
罗猎道:“那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叶青虹道:“可你刚说过了,算了,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蹲下!”
罗猎道:“还是给你找轮椅吧!”
叶青虹道:“蹲下!”
罗猎摇了摇头,无奈蹲了下去,叶青虹毫不客气地爬到了他的背上,浑然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
瞎子来到外面一通狂笑,笑得肚子都疼了,笑得连他自己都感觉到自己太不厚道,自己的快乐又怎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呢?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每当他想到优雅如叶青虹居然也会狼狈成这个样子,就禁不住想笑。
瞎子甚至都不敢想象自己如何面对叶青虹现在的样子,可当罗猎背着叶青虹出现在他的面前,瞎子马上就笑不出来了,眨了眨小眼睛,这两人何时变得那么亲热了?瞎子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一个亲近叶青虹的绝佳机会,刚才离开的功夫已经把便宜让给了罗猎,不然背着叶青虹的那个人本该是自己才对。
罗猎倒是没想跟他抢这个差事,向瞎子道:“瞎子,你扶着叶小姐,我去开车。”他将叶青虹放了下来,瞎子赶紧过去献殷勤,可没等走进,就遭遇到叶青虹警惕十足的目光,叶青虹宁愿扶着冰冷的柱子也不愿意扶着胖乎乎肉嘟嘟的瞎子,不过这次她对瞎子还算客气:“不麻烦你了,我自己站得住!”
瞎子吞了口唾沫,暗自感慨这世上的女人多半是现实且缺乏长远眼光的,这个世界太多的女人是注重外表而忽略内在的。
罗猎把叶青虹的轿车开了过来,经历了翻车磨难,这辆车如今也有些面目全非,不但车顶塌了,后车窗也烂了,不过还能够继续行驶。
瞎子明显有些心灰意冷,甚至连搀扶叶青虹的事情都懒得去做,主动去冷风嗖嗖的后座坐下,叶青虹一瘸一拐地坐在了副驾,为罗猎引路,在她的指引下,没多久就来到了金源路的一座府邸。
自从在黄浦去过叶青虹的豪华别墅,罗猎已经猜到叶青虹的身份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歌女那么简单。现在看来叶青虹的物业甚至遍及大江南北,眼前的这座三层小白楼显然比不上黄浦的富贵奢华,可是布局也非常的精巧雅致。
小楼内有两名佣人一个司机,这些人对叶青虹表现得非常恭敬,尽管看到那辆轿车面目全非,可是仍然不敢多问一个字。
叶青虹去楼上房间换衣服的时候,罗猎和瞎子在楼下壁炉前喝茶,壁炉暖烘烘的,瞎子臃肿肥胖的身材陷入软绵绵的沙发中,眯起小眼睛望着熊熊燃烧的炉火,舒服得随时都可能睡去。
罗猎端着红茶悠然自得地品尝,目光却没有一刻闲着,悄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从房间的布局和装饰已经可以看出主人的非常品味,设计这一切的人应当学贯中西,可以恰到好处的将东西方的美学融为一体。
耳边突然想起轻微的鼾声,却是瞎子竟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罗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货在任何环境下都能迅速进入梦乡,实在是让他羡慕。此时叶青虹换好了衣服,缓步走下楼梯,深灰色毛呢套装,绿色开襟羊毛衫,随意怎样搭配都流露出出水芙蓉般的气度,又如秋日雅菊一般让人赏心悦目。
望着熟睡的瞎子,叶青虹唇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她摆了摆手,示意罗猎不必叫醒瞎子,然后指了指书房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向书房。
叶青虹推开了书房的房门,罗猎却仍然坐在那里喝茶,还没有起身的意思,叶青虹虎视眈眈地望着他,罗猎这才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站起来。
刚一走入书房的大门,就听到叶青虹道:“把门关上!”
罗猎虽然很不喜欢这种命令的口气,仍然还是把门关上,轻声道:“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我怕别人说闲话。”
叶青虹坐在大班椅上,单手托腮以毫不掩饰的直接目光盯住罗猎,平静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不是牧师吗?怕什么?心里有鬼啊?”
罗猎哈哈笑了起来,转身找到沙发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靠下,然后道:“我记得你应当是信主的,牧师又不是神父,牧师也有七情六欲,牧师也是可以恋爱结婚的。”
叶青虹扬起英气十足的那对眉毛,不屑道:“你的底我查得很清楚,无非是个冒牌牧师罢了!”
“我有证的!”罗猎振振有辞道。
叶青虹道:“那种证件,随随便便可以找人印上一打。既然是合作,就麻烦你们多拿出一些诚意。”
“没诚意的恰恰是你们吧,从一开始就用要挟逼我们就范,这算是哪门子的诚意?”
叶青虹道:“怎么不说是你们先招惹了我?”
罗猎叹了口气道:“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再提起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诚如叶小姐所言,既然是合作,我们双方还是多拿出一些诚意的好,你既然想让我们帮你做事,可是至少要让我们明白在做什么事情?”
叶青虹态度冷漠道:“你无需知道,只要按照我制订的计划去做就不会有任何的差错。”
罗猎淡然道:“叶小姐虽然自信爆棚,可凡事都有意外,再聪明的人都有失算的时候,再好的车也有翻车的时候。”
“你……”
罗猎道:“你的目标辽沈道尹公署署长刘同嗣我并不熟悉,可世上的任何事都有迹可循,我和叶小姐初次认识的那晚,发生了赣北督军任忠昌遇刺事件,这这就不能不让人多想,仔细一琢磨,两件事之中或许存在着某些联系。”
叶青虹沉默了下去,静静望着罗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还是低估了这个家伙。
罗猎道:“从表面上看任忠昌和刘同嗣这两个人的交集并不多,如果追溯到二十年前,就会发现,他们曾经一同在瑞亲王奕勋的手下做事。而那个为我们带来麻烦的钥匙,应该是瑞亲王奕勋的遗物。”
叶青虹拿出了那枚宛如螺旋塔般的金钥匙,尖端向上平放在桌面上。
罗猎道:“被盗之人应当是个太监,他当时急匆匆地应该是去见谁,我们不妨设想一下,这钥匙既然如此重要,显然那太监是要去交给某位和瑞亲王密切相关的人物。”
叶青虹点了点头,没有反驳,鼓励罗猎继续说下去。
罗猎道:“钱包中恰巧有某位美女的照片,把美女、瑞亲王、太监、钥匙串联起来,应该不难做出一个判断。”停顿了一下方才道:“瑞亲王和这位美女或许存在不为人知的关系。”
叶青虹淡然道:“真是佩服你的想象力!”
罗猎突然站起身来,一步步逼近叶青虹道:“你是瑞亲王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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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猜人头】(下)
叶青虹芳心剧震,俏脸之上却风波不惊,明澈的双眸中没有丝毫的慌乱,轻声笑道:“你在开玩笑?”
罗猎摇了摇头,取出一块银洋,变戏法般利用手指的起伏让之在手背上翻转,然后用右手的食指将银洋立在桌面上:“不如我们做个简单的测试!”
“什么测试?”
“你要人头还是字?”
叶青虹望着那块银洋,美眸中流露出嘲讽的意味:“你打算用这块银洋来测谎?”
罗猎微笑道:“最简单的方法往往可以搞清楚最复杂的问题。你要是猜错了,就证明我的推断全都正确!”
叶青虹点了点头:“我要人头!”
罗猎屈起中指,铮!的一声弹在银洋之上,雪亮的银洋在深沉的胡桃木桌面上飞速旋转起来,形成一个银色的小球,叶青虹目不转睛地盯着飞速旋转的银元。
罗猎轻声道:“你是不是累了,如果累了,你就好好休息一下,放心吧,我在你身边……”
一只白嫩的玉手突然伸了出去,啪!的一声将仍在飞转的银洋覆盖在掌下,罗猎的话戛然而止,表情略显诧异,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叶青虹冷冷望着罗猎:“人头还是字?猜错了我要你的人头!”
罗猎道:“叶小姐的戒心实在是太重了!”
叶青虹厉声道:“猜!”
罗猎道:“既然你猜人头,那我只能猜字!”
叶青虹抬起手掌,发现果然是字面朝上,罗猎笑眯眯道:“看来我的命还真是很大。”
叶青虹道:“以后如果我再发现你用催眠术对付我,我就一枪打烂你的脑袋!”
罗猎丝毫没有畏惧的表现,双手撑在桌面上,向前探身道:“可是叶小姐猜错了,证明我刚才的推断全都是正确的。”
叶青虹道:“你知不知道我最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罗猎寸步不让道:“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就是别人把我当成傻子,想要随意摆布我的命运?”
叶青虹点了点头,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骚乱,其中夹杂着瞎子的惨叫声。
罗猎担心瞎子出事,第一时间冲了出去。瞎子被两名佣人摁倒在二楼的地板上,惨叫道:“奶奶个熊,我就是找地儿撒泡尿,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叶青虹抓起桌上的银洋,入手感觉有异,低头看了看,这银洋居然两面都一模一样,该死的罗猎居然用这种拙劣的方法来糊弄自己。叶青虹带着怒火瘸一拐地走出门去。
瞎子大叫道:“误会!误会啊……叶小姐……人有三急,我上来找茅厕,可没干别的……”
叶青虹本想让人搜身,可是在下决定之前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罗猎,罗猎淡定如故,不知为何叶青虹却突然转变了主意,轻声道:“谁让你们对客人如此无礼的?放开他!”
两名佣人对叶青虹的话惟命是从,同时放手,瞎子揉着胳膊从地上爬了起来,恶狠狠瞪着两名佣人道:“有眼不识泰山,我是你们小姐的朋友!好朋友!如果不是看在叶小姐的面子上,我……”他扬起了拳头,当然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罗猎道:“算了,一场误会而已!”趁着这个时机刚好下台阶,罗猎自然明白瞎子刚才干了什么?所谓去二楼寻找洗手间根本就是一个借口。
瞎子来到罗猎的身边,咧开嘴笑得多少有些尴尬,罗猎向一旁走了几步,远离叶青虹之后低声道:“拿了什么东西,马上给我还回去。”
瞎子笑道:“放心,我什么都没动。”其实不是没动,是没来及动就已经被人发现。
叶青虹那边也听了两名佣人的禀报,捉贼拿赃,两人也的确没从瞎子身上搜到任何的赃物,叶青虹做戏做足全套,当着罗猎和瞎子的面把两名佣人教训了一顿。
看到叶青虹居然主动维护自己,无论是否虚情假意,瞎子都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反倒主动为两名佣人说情:“叶小姐,算了,他们也是为了维护您,多些警惕也是应该的,一场误会,一场误会罢了!”
叶青虹道:“对了,安先生还没去洗手间吧?”
瞎子摸了摸后脑勺笑道:“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不好意思啊,请问……”叶青虹指了指一旁的走道,又让其中一名佣人陪着瞎子过去。
瞎子这边刚走,司机从外面走了进来,却是车已经准备好了,罗猎闻言还以为叶青虹要出门,微笑道:“既然叶小姐还有事,我们还是先行告退。”
叶青虹道:“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出去陪你选几身衣服。”
罗猎微微一怔:“怎么好意思让叶小姐破费呢?”
叶青虹道:“明天任务就要开始,总不能穿着这身衣服去办事。”
罗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羊皮大袄,这身装扮的确登不得大雅之堂。他本想等瞎子出来一起离去,叶青虹却道:“让他先在这里歇着吧,咱们去去就来,有些事并不方便让他听见。”
叶青虹去换衣服的时候,瞎子满脸喜色地走了回来,来到罗猎身边大惊小怪道:“新鲜,真是新鲜,洋人的玩意儿就是新鲜,马桶跟咱们用得都不一样。”
罗猎咳嗽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道:“你在这里歇着,我陪她出门。”
“凭什么啊?你我兄弟说好了同甘苦共患难,凭什么让你一个人去冒险?”瞎子一脸的义气深重。
换了一身黑色皮装的叶青虹扶着楼梯慢慢走了下来,她的脚其实伤得不重,叶青虹道:“不是冒险是购物,我陪罗猎去成衣店买身衣服。”
瞎子道:“我也要啊!既然是合作,你不能厚此薄彼。”
叶青虹使了一个眼色,一名佣人托着一身黑色粗布棉衣走了过来,叶青虹淡然笑道:“明儿你要做的事情生伯会向你交代清楚,这身衣服就是你的行头。”
瞎子目瞪口呆地望着这身衣服,比起自己身上的羊皮大袄似乎又掉了不少的档次,而且这身棉服并非全新,上面还清清楚楚地打了几个打补丁,自己就算混得再不济的时候也没穿过这样的破衣烂衫,瞎子道:“几个意思?让我当苦力吗?”
叶青虹微笑点头道:“安先生果然有未卜先知之能。”
成衣店距离叶青虹奉天的住处不远,老板是一名意大利裁缝,平日里主要是接受西服定制,不过店里也有不少的成衣,因为明天就要派上用场,所以罗猎就直接选了一套西装一件大衣。
从更衣室内出来,叶青虹也因他的风度翩翩眼前一亮,将一条棕绿相间的暗花格围巾替罗猎围在脖子上,熟练地打了个结,罗猎望着近在咫尺的叶青虹,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暧昧:“无功不受禄,叶小姐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在打什么主意啊?”
叶青虹道:“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穿上这身衣服倒也像是一个谦谦君子。”
罗猎笑道:“这世上的君子多半都要在前面加上一个伪字。”
叶青虹转过身去,慢慢走向穿衣镜,望着镜中的自己,额头上被撞出的那个大包虽然消肿了不少,可是淤青却越来越明显了,这让叶青虹有些闷闷不乐,毕竟女人都是极其在乎自己外表的。
罗猎从后面慢慢地走近,轻声道:“放心吧,应该不会留疤。”但凡女人都会珍惜自己的容貌,叶青虹也不会例外。
叶青虹道:“安翟这个人的手实在是太不干净,他是朋友,我给你面子,可是你最好提醒他,千万不要让他因为一时贪图蝇头小利而耽误了我们的大事。”
罗猎不以为然道:“我们有什么大事啊?”
叶青虹道:“你一直说我欠缺诚意,看来我应当表现一下我的诚意,如果你们顺利帮我做成这件事,先付一万块现大洋。”
罗猎内心一震,虽然他知道叶青虹出手豪绰,仍然被她轻描淡写吐出的这个数字震撼到了,这妮子显然改变当初的做派,应当是发现强硬和威吓对自己起不到太大作用之后开始采用怀柔和利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道理自古以来颠仆不灭。能够给出这样的价钱,必然能够从这件事中得到数倍甚至数十倍于这个价钱的利益,难道叶青虹想要集齐的那两把钥匙真的和瑞亲王奕勋的宝藏有关?如果真的这样,背后的利益牵扯或许远超自己的想像。
叶青虹没有回头,却从镜中看到了罗猎表情的变化,轻声道:“对你而言这些事其实不难办到。”
罗猎道:“还是说说你的计划,满洲的天太冷,我希望可以尽快把你的事情完成,或许还赶得及回黄浦去过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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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猜火车】(上)
一辆凯迪拉克黑色轿车停在奉天火车站前,身穿黑色工作服,带着白手套的司机迅速下来开了车门。从里面走出了辽沈道尹公署署长刘同嗣的三姨太谢丽蕴,谢丽蕴身穿深棕色水貂皮大衣,头戴同色貂皮帽,足蹬黑色长靴,虽然贵气十足,可这样的打扮让她原本娇小玲珑的身材显得稍嫌臃肿了一些。
司机将红色行李箱从后备箱中取出,陪着谢丽蕴走向站台。
谢丽蕴并没有让司机送到车上的意思,伸手接过小巧的行李箱,然后又随手打赏给司机一块大洋,举手抬足都是贵气十足。
谢丽蕴走起路来婷婷袅袅,臀部扭动的幅度极大,虽然有些夸张,可是的确具有着撩人心魄的风韵,天生丽质的美女让人赏心悦目,天生丽质又善于卖弄风情的女人才会直击人心,美丽也分很多种,如果说美丽是一种致命武器,有人选择将之收藏,而有人选择外露,谢丽蕴无疑属于后者,而且属于时刻挥舞着武器的那种。
不少路人都将目光落在她的腰部以下,谢丽蕴目不斜视,貂皮帽上垂落下来的网状黑纱遮住了她精致姣好的半边面孔,这来自于西方上流社会的时尚装扮却在这里有些水土不服,多半人都不会认为脸上蒙块黑纱和时尚有什么关联,甚至有路人在窃窃私语,议论这位贵妇人是不是新近死了老公。
谢丽蕴虽然没有出过国留过洋,可心中对西方的生活是极其向往的,她之所以没有踏出国门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丈夫刘同嗣对她的呵护备至,自从嫁给了刘同嗣,甚至她平日里都很少有独自出门的机会,这次也是因为刘同嗣忙得实在抽不开身,否则她也没有单独回北平探亲的机会。
谢丽蕴即将来到头等车厢的时候,一个身穿黑布棉衣的脚夫突然就从后面撞了过来,谢丽蕴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她的身体就失去了平衡,极其狼狈地摔倒在了结满薄冰的站台上,手中的行李箱也飞了出去,貂皮帽从头上滚落下来。
撞她的那个脚夫似乎摔得更惨,双手拎着的行李散落了一地,想要从地上爬起,不小心一把摁在了谢丽蕴丰腴而充满弹性的臀部。
谢丽蕴尖叫道:“要死了你,不长眼睛的?”
那脚夫虽然穿得破烂,可生得却是肥胖,小眼睛黯淡无光,右手手在空中胡乱摸索:“我看不到了,我的眼镜,我的眼镜……”他的眼镜被摔落在站台上,两个镜片都已经摔得粉碎,额头不知磕在了什么坚硬的地方,竟然流出血来,满脸都是鲜血,显得极其可怖,不过左手仍然摁压在谢丽蕴充满弹性的部位,这手感还真是让人不忍释手。
周围有人过来帮他捡起眼镜,衣衫褴褛,看样子都是脚夫的同伴,一个个气势汹汹地指责起谢丽蕴来。
谢丽蕴刚开始的时候还想发作,可看到对方摔得头破血流,而且那么多人帮着他,自己势单力孤,不由得有些害怕起来,举目四顾,想要找站台上的乘警。
此时一只戴着黑色绵羊皮手套的大手伸到了她的面前,一个温暖而宽慰的声音道:“小姐,您有没有受伤?”
谢丽蕴抬起头来,看到得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他的面容俊朗而充满英气,身躯高大,体型健壮,衣品高贵,谢丽蕴的脸没来由热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交到了对方的掌心,在对方的帮助下,站起身来。还好她并没有受伤,站在那里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行李箱。
那男子早已帮她捡了回来,递到她的面前:“这只行李箱是不是您的?”
谢丽蕴点了点头,检查了一下行李箱,应该没什么问题。此时那帮脚夫又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找谢丽蕴索要赔偿。
谢丽蕴平日里哪经过这样的场面,俏脸上顿时失了血色,眼巴巴望着那名刚刚帮助过自己的男子,小声求助道:“要不还是报警!”
“报警?”满脸是血的胖子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你撞伤了我,还想恶人先告状!有钱了不起啊?报警就报警!走,咱们找警察说理去!”他伸出手去抓谢丽蕴的手腕。
谢丽蕴尖叫了一声躲在了那名帮助过她的男子身后。
站台的另外一端,叶青虹举起手中的望远镜,凑在上面看了看,唇角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请君入瓮,猎物显然已经入局了,两人的表演都很不错。可就在这时,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撞倒谢丽蕴的脚夫是安翟所扮,他的任务就是扮苦力,撞倒谢丽蕴然后挑衅生事,配合罗猎英雄救美。
关键时候帮助谢丽蕴的男子自然就是罗猎,此时出来英雄救美,轻易就能树立起他伟岸不凡的光辉英雄形象。叶青虹布置的计划极其周详,几乎考虑到了每一个细节步骤,在计划的实施方面,她也算得上知人善任,一个完美计划的统筹者就必须要将每个人放在最合适的地方,如果罗猎和瞎子互换位置,只怕这件事就要事倍功半了。
罗猎冷冷望着瞎子装腔作势道:“朋友,放尊重点。”
瞎子一脸狞笑道:“谁他妈跟你是朋友?她撞伤了我,就得赔钱!”
罗猎冷哼一声,握紧了双拳,高大的身躯将受惊羔羊般的谢丽蕴挡在了身后,瞎子已经做好了挨上一拳表演摔倒的场面,心中暗叹命运不公,凭什么扮演英雄的是罗猎,我就非得当流氓呢?
罗猎还没有来得及出手,瞎子感觉自己的后背让人用棍子捅了一下,虽然皮糙肉厚,可还是有点痛的,满脸是血的瞎子很茫然地转过脸去。
一位中等身材,穿着黑色西装,头戴深灰色鸭舌帽的男子出现在他的身后,手中的文明棍尚未放下,棍头仍然指着瞎子:“把东西还给人家!”
瞎子瞪圆了一双小眼睛:“你他妈谁啊?找死啊?”他向后面的两名脚力使了个眼色,那两名脚力也是叶青虹的人,这次前来配合行动,看到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瞎子第一时间想要求助。
那男子帽檐拉得很低,眼睛和鼻子都藏在下面,让人只能看到他的嘴唇还有上面精心修剪的八字胡。身后两名脚力对望了一眼,同时扑向前方男子,他们的意图是拿住那名男子的双臂,给他一个教训。
文明棍突然反转,波!地一声顶在其中一人的胯下,痛得那人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然后文明棍随之横扫,狠狠砸在另外一名袭击者的膝盖之上,痛得那人扑通一声半跪了下去,那男子看都不看,左手反向就是一巴掌,正拍在袭击者的面门上,将袭击者打得仰头倒在了地上。
罗猎愣了,眼前的这名男子显然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原本的一场设计好的英雄救美,自己应当是英雄,可现在竟然又多出了一个,罗猎现在的形势已经势如骑虎,欲罢不能,如果他出手帮助瞎子,那么他们的计划必将全盘泄露,等于前功尽弃,可如果不帮,以眼前这名男子的身手,瞎子绝对要吃亏。
瞎子和罗猎一样意外,更没有料到对方的出手如此厉害,不过瞎子应变奇快,从袖子里露出了一样东西柯尔特m1906袖珍手枪,咬牙切齿道:“滚开,别逼我开枪……”话都没说完,对方的文明棍已经砸在了他的右手上,痛得瞎子闷哼了一声,手枪拿捏不住,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抢着想要拾起,却被对方一脚将手枪踩在脚下,冷冷道:“东西留下,我放你一条生路!”
到了这种地步,瞎子再不敢多说,随手扔下一个钱包,一串项链,头也不回地向远方逃去。
谢丽蕴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已经被人偷去了那么多的东西,罗猎全程都保持旁观,看到瞎子偷了那么多的东西,心中暗骂,这厮果然是贼性不改,他们的计划是英雄救美,可不是顺手牵羊,瞎子演流氓仍然没忘本职工作,连带着将谢丽蕴扒了一遍。
看到势头不妙,另外两名负责配合他们行动的家伙也赶紧逃了,现场只剩下罗猎,罗猎自忖在谢丽蕴面前没有暴露,可是英雄救美的计划已经彻底流产,谢丽蕴已经从那名男子手中接过钱包和项链,正在娇滴滴地千恩万谢了。
那名带着鸭舌帽的男子捡起那把手枪,马上发现只是一个手枪形状的打火机,他将火机塞入口袋中,然后主动帮谢丽蕴拿起行李箱,护送她上了火车,临上车以前,居然回身向罗猎看了一眼,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瞎子逃到安全的地方,掏出白羊肚毛巾擦去满脸的红色染料,右手被文明棍抽打的地方仍然火辣辣地疼痛,身后响起熟悉的叹息声,转头确定是叶青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吓我一跳……”
叶青虹冷冷道:“那是因为你还不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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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猜火车】(下)
罗猎的座位和谢丽蕴刚好相对,并非巧合,而是源于叶青虹事先周密的安排,可是当他来到地方的时候,发现座位上已经有了人,正是刚才那位打抱不平的英雄。谢丽蕴和他显然已经通过刚才的事情变得非常熟悉,两人聊得热火朝天。
罗猎凑到那男子面前,扬起手中的车票,那男子抬起头,微笑望着罗猎道:“先生,麻烦换个位子。”他指了指左后方。
罗猎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谢丽蕴已经跟着附和道:“这位先生也是热心肠,刚才的事情谢谢您了!”又指了指带鸭舌帽的男子:“我们是朋友,麻烦先生了。”
罗猎笑着点了点头,去属于那男子的位子坐下,对面一名身穿灰色长衫的老者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罗猎将自己的行李箱放下,抬头又向谢丽蕴看了看,她正在掩住樱唇发出轻快的娇笑。心中疑窦顿生,总觉得这名男子的出现有些奇怪,难道除了叶青虹这路人马之外,还有其他人对谢丽蕴感兴趣?
从奉天到瀛口只有二百公里的距离,如果一切顺利,也就是四个小时的车程,可是这趟旅程并不顺利,走走停停,临近海城的时候不知什么缘故停了一个多小时,外面又下起雪来。罗猎向本属于自己的位子看了看,那名头戴鸭舌帽的男子正在高谈阔论,谢丽蕴听得入迷,不时发出格格娇笑之声,罗猎摇了摇头,想不到自己居然变成了一个局外人。
车内的温度下降了不少,罗猎起身走向餐车,来到吧台要了杯伏特加,刚刚抿了一口,有人就来到他身边的吧椅上坐下,向服务生道:“来杯威士忌,这位先生的帐记在我身上。”
罗猎转过脸去,看到那名头戴鸭舌帽的男子,帽檐依旧压得很低,罗猎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然后端起酒杯跟那名男子碰了一下,轻声道:“敬大英雄一杯!”
那名男子笑了起来:“就算我不出手,你也会出手,实在不好意思,抢了你英雄救美的机会。”
罗猎喝了口酒,目光审视着这名神秘的男子,对方的这句话应该还有言外之意,难道他已经识破自己和瞎子联手策划的这场局?
那男子一口将杯中的威士忌饮尽,然后又为自己和罗猎各自叫了一杯,主动伸出手去:“认识一下,在下马景城!”
“罗猎!”罗猎跟他握了握手,马景城伸过来的手戴着手套,这显然是有些失礼的,罗猎心中暗忖,对方不会不懂得这最基本的礼仪。
马景城道:“那位夫人很漂亮,罗先生知不知道她的身份?”
罗猎呵呵笑了起来:“萍水相逢,我又不是侦探,没必要把人家的底细查个清楚。”
马景城却道:“我是!”
罗猎愣了一下,然后又笑了起来:“想不到我居然遇到了福尔摩斯?”
马景城微笑道:“那可是我的偶像!”端起玻璃杯和罗猎碰了碰,又是一饮而尽,罗猎浅尝辄止。
马景城道:“罗先生从事什么职业?”
罗猎微笑道:“福尔摩斯先生何不推理一下?”
马景城轻声道:“从外表上轻易可以断定职业的有很多种,比如军人、警察、僧人、道士。还有许多职业要经过特殊的训练,这其中最容易识别的是军人和商人,军人一丝不苟的严苛气质,商人唯利是图的市侩气拥有很强的辨识度,僧人和道士就算怎样打扮,我仍然可以从人群中一眼就分辨出来,同理还有神父和牧师,就算他们掩饰得再好,仍然不免流露出些许痕迹。”
罗猎越来越感觉到马景城很不简单,而且很有可能是有备而来。
马景城道:“我如果没有猜错,罗先生应当从事和宗教相关的行业,从您的衣着打扮来看,很可能是……牧师。”
罗猎不露声色,右手缓缓将酒杯放在棕色的大理石台面上,从他的衣着打扮绝对看不出他的职业,马景城纯属扯淡。
马景城望着罗猎的右手道:“罗先生的手指修长,指背,拳峰可以看到结茧的痕迹,应该是时常从事锻炼,西洋拳和搏击之类,掌心老茧也有不少,尤其是手指末端,看来罗先生也练习过器械,而且很有可能是小器械,在江湖中被称为暗器的一门,不知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罗猎道:“马先生的推理能力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他才不相信马景城单凭推理就已经将自己分析得如此透彻,此人必然在事先对自己做过了解。
马景城道:“罗先生还没有回答我呢?”
罗猎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马先生已经剖析了我的身份,倒是激起了我的一些好胜之心,不如我也来推断一下马先生的身份如何?”
马景城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
罗猎指了指马景城带着手套的手:“我帮马先生看看手相!”
马景城下意识地将右手回缩了一下,并没有脱下手套的意思,歉然道:“我有白癜风,这双手还是藏在里面的好。”
罗猎微笑道:“不妨事,那就看看面相!”
马景城道:“这么近的距离,罗先生看得还不够清楚吗?”
罗猎直视他的双目道:“马先生刚才说错了一句话,这世上最容易分辨的并不是军人和商人,而是男人、女人和太监!辨别一个人的职业之前,首先要判断他的性别,马先生的化妆术虽然不错,可是仍然称不上完美,这顶帽子应当是想掩饰您的头发,头发虽然盖住了,可是耳朵的轮廓却无法盖住,八字胡虽然修建得非常整齐,可是细看你胡须边缘的毛孔就会露出很多的破绽,刚才我主动要求为您看手相,马先生的右手下意识地缩了回去,难道您连男左女右这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马景城笑眯眯望着罗猎:“你是说,我是个女人?”
罗猎道:“如果不是你主动找上我,我还真不容易看出来,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有些味道是瞒不过我的鼻子的。”
“什么味道?”
罗猎吸了吸鼻子,然后慢条斯理道:“女人每月特有的血腥气!”
马景城愣了一下,然后双目中掠过一丝羞愤交加的神情,然而他并没有发作,示意侍者又为他们将酒杯添满,然后以只有罗猎能够听到的声音道:“你是狗吗?”
罗猎的唇角露出讳莫如深的笑意:“马先生放心,我只是随口一说,此事绝不会张扬出去。”
马景城道:“你传出去也没什么好怕,我又不会做贼心虚!”鸭舌帽的帽檐抬起了许多,明澈的双目肆无忌惮地盯着罗猎。
罗猎从冰桶中夹起一块冰块丢在玻璃杯中,冰块撞击玻璃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马景城望着酒杯中缓慢浮起的冰块小声道:“方不方便告诉我,你接近谢丽蕴的目的?”
罗猎摇晃了一下酒杯:“好奇心重的人往往不容易长命,就算是神通广大的福尔摩斯最终也难逃一死。”
马景城道:“我可以帮你,但是我想你告诉我一件事。”
罗猎抿了口被冰镇的伏特加,入口冰爽,滑入肚子里之后很快就暖烘烘的一团,这样的感觉颇为惬意,罗猎极其享受地闭上双目:“我对马先生究竟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马景城道:“你知不知道罗行木的下落?”
罗猎缓缓睁开双目,一脸的迷惘:“从未听说过这个人。”心中突然警觉,原来对方是冲着自己而来。
马景城道:“你最好不要骗我。”
罗猎笑了起来:“马先生觉得你有什么值得被我欺骗的地方?”
马景城道:“如果你不告诉我罗行木的下落,我会让你这次的计划全盘落空!”
罗猎叹了口气,抬起了手腕,将手表凑到马景城的面前,马景城举目望去,罗猎轻声道:“既然马先生如此迫切地想知道,你仔细看这里,一切的秘密都在其中。”
马景城盯住旋转的表针,不知为何却突然感觉到脑海中一片空白,目光变得迷惘而空虚。
罗猎轻声道:“你和麻博轩是什么关系?”
马景城茫然道:“他……他是我爸……”
罗猎内心一震,虽然已经猜到马景城和麻博轩有着密切的关联,却想不到她竟然就是麻博轩的亲女儿,这件事叔叔罗行木并没有告诉自己,不用说,马景城今次来找自己,必然和禹神碑的事情相关,她想要通过自己寻找罗行木,可是她究竟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和罗行木的关系?
罗猎又道:“你的本名叫什么?”
“麻雀!”马景城已经被罗猎顺利催眠,她现在所说的一切全都在失去意识的前提下。
罗猎听到她的回答不由得有些想笑,麻博轩是学贯古今的大儒,给自己女儿却起了一个如此接地气的名字。他还想趁机问些事情,此他却留意到刚才坐在自己对面的灰衣长衫老者正在缓慢向他们走来,专注在麻雀身上的目光充满了关切,罗猎马上判断出这位老者很可能和麻雀是一路,从老者不急不缓但是节奏分明的脚步来看,此人应当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学高手。罗猎扬起手中的玻璃杯在麻雀的玻璃杯上碰了一下,当啷!清脆的响声将麻雀重新拉回到现实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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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杀机现】(上)
麻雀如梦初醒般望着罗猎,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罗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将玻璃杯顿在台面上,然后转身就走。
麻雀因玻璃杯撞击台面的声音颤抖了一下,她眨了眨明眸,一时间仍未从脑海中的空白期恢复过来,那位长衫老者来到她的面前,关切道:“少爷,您有没有事?”
麻雀下意识地抬起右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可惜这样的动作仍然没有办法帮助她回忆起任何的细节。
“夫人!帮忙对个时间好不好?”
谢丽蕴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罗猎伸向自己的手表上,很快就变得迷惘起来……
麻雀再度返回车厢的时候,发现罗猎已经坐回了属于他的位子,正在和谢丽蕴聊得开心,谢丽蕴双目直勾勾望着罗猎,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车厢内还有其他的人存在,更是将自己忘了个干干净净。她隐约听到谢丽蕴对罗猎的感谢,从中她意识到,谢丽蕴已经将刚才拔刀相助的英雄行为全都算在了罗猎的头上。麻雀百思不得其解,何以突然会出现这样的转变,难道罗猎拥有如此强大的魅力?在短时间内就能俘获女人的芳心?
麻雀并没有马上挺身而出去揭穿这个卖弄男色行骗的家伙,那位身穿长衫的老者悄悄来到麻雀的对面坐下,低声道:“再有半个小时火车就到站了。”
麻雀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手表的影像,飞旋的秒针在眼前迅速放大,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力咬了咬嘴唇,压低声音道:“福伯,我刚刚可能被人催眠了。”
火车缓缓驶入了瀛口火车站,罗猎原本还担心麻雀会过来找麻烦,可接下来的路程中并未旁生枝节。
谢丽蕴起身离开的时候坚持从罗猎手中拿过了行李箱,歉然笑道:“谢谢罗先生的好意,只是瀛口这片地方,人多眼杂,还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吧。”说话的时候,目光仍然对罗猎依依不舍。
罗猎微笑道:“夫人这样的美女,任何人都会心生仰慕。”
谢丽蕴心头一热,点了点头,准备走向车门,却又终于回过头来,小声道:“不知以后和罗先生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罗猎道:“我会在瀛口逗留一段时间,处理一些事情,不如这样,改日我去府上拜访刘署长,还望夫人代为引见。”
谢丽蕴嫣然笑道:“罗先生这次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原是要专门向您致谢的,不如这样,我回去先向我家先生打个招呼,改天再向罗先生当面致谢。”
“夫人客气了!”
火车停稳之后,谢丽蕴先行下了火车,站台之上已经有三名全副武装的卫兵等候在那里,他们三人全都是来自道尹公署的警卫,这次是专程前来迎接署长夫人的。刘同嗣对这个姨太还是极其关爱的,虽然公务繁忙抽身不能,仍然没有忘记她的归期,特地安排司机警卫前来迎接,这也是谢丽蕴预料中的事情,所以她谢绝了罗猎相送,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刘同嗣对她虽然很好,却是一个出了名醋坛子。
谢丽蕴临上车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罗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滚滚客流之中。
罗猎走出瀛口火车站的时候,车站上方的钟楼传来了报时的声音,罗猎抬起头,透过漫天飞雪看了看时钟,又抬起手腕上的表对了一下,时间刚好是下午四点,已经整整晚点了两个小时。按照事先的计划,他乘坐火车前来瀛口,叶青虹和瞎子则驱车从奉天前来这里,会合的地点是在新市街的东方大酒店。
一名车夫拉着黄包车向罗猎跑来,车夫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大汉,虽然天寒地冻,可他仍然只是穿了一身薄薄的棉服,外罩一个狗皮坎肩,坎肩没有扣上,大敞着胸口,像他们这样靠力气吃饭的原用不着将自己厚厚地包裹起来,来到罗猎面前,咧开嘴,露出寻常劳动者特有的憨厚笑容:“大爷,上车吧?”
罗猎点了点头,将想去的地址告诉了他。
车夫将黄包车放下,先请罗猎坐好了,又小心帮他将行李在车内放好了,然后撒开脚丫子在雪地上跑了起来,这车夫跑得飞快,漫天飞雪似乎突然改变了方向,一片片争相恐后地向罗猎的脸上扑来。
罗猎竖起衣领,双手交叉抱在一起,最大限度地避免体内温度流失。
瀛口位于辽东半岛,渤海东岸,大辽河入口处,是我国满洲近代史上第一个对外开埠的口岸,也是整个东北面向世界的窗口,曾经有东方贸易总汇和关外黄浦之称。
日俄战争之后,瀛口的商埠区和港湾已经被日方实质性占领,民国成立之后,虽然民国政府表面收回了瀛口,日方也撤销了瀛口军政属,但实际上新市街、二本町和牛家屯均为交还,仍然处于日方的控制之下,罗猎要去的地方就是日本人实际控制的区域。
从火车站一路走来,可以看到不少的日本人,他们大都衣着光鲜,举止优雅,单从表面就能够判断出他们生活的优越,可他们的这种优越却是建立在剥削和掠夺的基础上。
路上行人渐渐稀少,雪却越下越大,罗猎是第一次来瀛口,举目望去,他们已经来到了辽河岸边,大辽河已经封冻,厚厚的冰层覆盖着河面,冰层上也已经落上了积雪,不过还有很多没有被覆盖的地方,在灰暗的天空下泛起银灰色的深沉反光。
“那是大辽河吗?”罗猎轻声问道。
车夫一边跑一边回答道:“是!先生说的没错,那就是大辽河,已经封冻了,现在的冰层还不算厚,等到三九天,河面上能跑马车。”
罗猎点了点头,拿出一幅瀛口地图,找到了大辽河,又寻找了一下自己要去的地方,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从地图上看,他们所在的路线并不是最近的一条,甚至应当说舍近求远,这车夫居然跟自己兜起了圈子,心中顿时警惕起来,故意道:“咱们还有多久到地方?”
“就到了,就到了!”
车夫越跑越快,丝毫没有疲惫的感觉。
罗猎的右手落在皮箱上,轻轻敲击了一下皮箱:“反正我没什么事情,不如你围着瀛口城转上一整圈。”他以为遇到了故意绕路趁机要价的黑心车夫。
那车夫唇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步幅非但没有减慢反而加快了许多,高速奔跑之中突然就腾跃而起,双腿离开了地面,然后他又重重向下落去,强而有力的双臂将黄包车的把手几乎压低到了雪地之中,黄包车前部在短时间内的极度下压让后方的车厢瞬间产生了向上的强大反震力。
罗猎的身体脱离黄包车飞了出去,笔直飞向半空,越过车夫的头顶,车夫的目光望着潇洒飞行于空中的罗猎,期待着看到这厮脸面着地,狼狈不堪的一幕。
可是他脸上的期待马上就变成了诧异,因为他看到罗猎的手中稳稳拿着行李箱,在电光石火的刹那,罗猎仍然可以做好这件事,足见他早已有了准备。
罗猎的双脚稳稳落在雪地上,脸不红气不喘,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绝不是一名只想着绕路赚钱的黑心车夫,而是另有目的。
车夫看到罗猎从空中落地的身法,已经明白眼前的年轻人身手不弱。迅速拧动黄包车右侧的把手,将之从车体内抽离出来,铁棍齐眉,单手握棍,棍梢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雪线。
罗猎饶有兴致地望着这名车夫,轻声道:“这位大哥想干什么?”
车夫冷冷道:“劫财!”说话间一个箭步已经向罗猎冲去,借着左脚落地的反震之力,身躯弹射而起,于空中举起铁棍,双手高擎过顶,身姿宛如鱼跃,气势恰如猛虎扑食,铁棍居高临下高速劈落,发出呼!的一声,周围的空气因之鼓荡,席卷着雪花排浪般向两旁涌去。
这一棍若是落实在罗猎的脑袋上,必然脑浆迸裂。
罗猎身躯向后撤去,对方棍法刚猛,不宜力敌,应当首先采取守势,等到对方的锐气稍挫,再作反击。
车夫的这一棍落空,却见罗猎竟然沿着河堤向大辽河冰面上跑去。两人一个跑一个追,大辽河的冰面已经完全封冻,足够承载他们身体的重量。罗猎来到河心处停下了脚步,将手中的行李箱放在冰面上用力一推,行李箱于冰面上滑行出去,拖出一条长长的轨迹,露出薄薄积雪下方的晶莹冰面。
车夫奔上冰面之后,他的步幅明显开始变小,甚至连落脚的力度都减弱了许多,冰面太滑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还是心理因素,他担心如果落脚的力度太大或许会将冰面踩裂,毕竟现在还不是瀛口最冷的季节,冰面封冻的厚度还不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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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杀机现】(下)
在揣摩人的心理方面,罗猎拥有着超人一等的能力,这是他选择来到大辽河冰面上的原因之一,战斗首先考校得并非是你的实战能力,而是你的心理,如果你心存畏惧,那么你的胜算就少了几分,在你的实力还不足以让对手产生畏惧的前提下,就要利用周围的环境和条件向对方施行威压。尤其是像车夫这样走刚猛力量流的对手,他的出手具有着鲜明的特征,每招每式力道十足,而且他所用的兵器是铁棍,来到河心冰面,不由自主地变得缩手缩脚,因为忌惮冰层断裂而无法使出全力,其战斗力必然大打折扣。
空旷的辽河冰面之上,两人对面峙立,表情却各不相同,车夫脸上杀气十足,而罗猎却笑得风轻云淡:“这世道做什么都要能耐,拦路抢劫也是门技术活,以你的头脑还是拉车更有前途。”
车夫怒道:“看棍!”迈步向前,铁棍向罗猎横扫而去,脚下明显开始收力,招式也舍弃大开大合的劈砸,改为扫、挑,尽可能避免铁棍和冰面的接触。
罗猎在他出棍的同时向侧方小跑几步,然后利用惯性在冰面上滑动,双足在河面上擦出两道晶莹的冰线,右手微微一扬,扣在掌心中的飞刀倏然射出,直奔对方的右肩,罗猎并没有想要对车夫的性命构成威胁,打算让对方吃些苦头知难而退。
车夫在罗猎出手之后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双腿跪在冰面上,身躯后仰,利用前冲的惯性在冰面上滑行,成功躲过罗猎的这记飞刀,然后直立起身躯,单手握棍向罗猎的双腿之间捅去。
罗猎身躯疾退,在退后的同时又是一刀射出,这一刀却瞄准了棍梢,车夫所用的铁棍其实是一根中空的钢管,飞刀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亮线,毫无阻滞地钻入钢管之中,瞬间穿透钢管从钢管的末端孔洞中露突射出去,瞄准的方向正是车夫的面门。
车夫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还没有完全看清,就已经被撞中面门,痛了一下,却没有深入骨髓的痛感,本该射入头颅的飞刀却被他的面门撞得四分五裂,车夫当然明白自己脸皮的厚度绝对没有达到可以抵御飞刀的地步,此时方才意识到罗猎这次弹射出的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雪球,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被砸疼的面孔,如果不是罗猎手下留情,此刻他只怕已经一命呜呼。
罗猎第一次出击只是为了第二次出手做铺垫,事先就已经计算了对方可能采取的应对措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罗猎转身走向自己的行李箱,躬身拿起,顺便弹去衣角的雪花,既然胜负已分,又何必纠缠。
车夫呆呆望着罗猎的背影,他已经彻底认清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差得不仅仅是武功,更多的是智慧和临场的应变。
罗猎缓步走向河堤,他相信那颗小小的雪球已经完全摧垮了车夫的信心,对方不敢再纠缠自己,可是方才移动了几步,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枪响。枪声从北岸传出,子弹却射击在罗猎身后的冰层之上,罗猎停下了脚步,没有逃跑也没有做出任何的闪避动作,因为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没有隐蔽的任何可能,他缓缓转过身去,弹孔所在的地方距离他刚才脚后跟所在的地方至多只有五厘米,罗猎暗自吸了一口冷气,他本以为一切已经结束,却想不到真正的强敌还未现身。
车夫仍然跪在冰面上,他的脸上充满了惶恐,人的第一反应骗不了人,他应该对这件事并不知情。
!枪声再起,罗猎右手一震,这一枪的目标是他手中的行李箱,中心处被射出了一个黑洞,洞口冒出隐隐青烟,罗猎唇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感觉,奔跑还是坠落?他的目光落在脚下的冰层上。
不过这位藏身在暗处的狙击手应当没有第一时间置他于死地的想法,否则也不会浪费刚才的两颗子弹。是狙杀还是戏弄?罗猎无法断定对方的真实目的,他将行李箱重新放下,然后慢慢举起了双手,不做无谓的举动,尽可能不去触怒对方。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寂静到他们可以清晰听到周围落雪的声音。
车夫虽然惶恐,可是罗猎的沉稳让他也很快即镇定了下来,连处于风口浪尖的罗猎都能表现出这样的镇定,并非主要目标的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慌乱呢?
等候死亡,远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怕,沉默中的三分钟如同半个世纪一般漫长,车夫低声道:“可能他已经走了……”他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刀悬头顶的感觉并不好受,罗猎也是如此,他很想尽快结束这被人掌控生死命运的局面,然而一切似乎又由不得他。想要活下去,首先要有勇气,然后就是耐心。许多人拥有超人的勇气,可是却因为缺乏耐心而冲动丧命,有些人天生就有耐心,可是却因为缺少勇气而终生逆来顺受。说起来容易,可想要拿捏好两者的平衡却是极其困难。
在时间过去五分钟之后,第三枪终于响起,这一枪瞄准的仍然是冰面,罗猎和车夫之间的冰面,子弹射入冰面之后就炸裂开来,从弹孔的一个点迅速在冰面上辐射出无数条线,进而这一条条隐匿于雪层下方的线又彼此纵横交错形成一个个独立的面。
河面冰层在一阵清脆的咔嚓声后崩裂坍塌了,罗猎没有做出任何自救的动作,毫不犹豫地就沉入了冰面之下,他现在能够判断出这藏身在暗处的狙击手并没有要夺去自己性命的意思,第三颗子弹和前两颗子弹不同,这颗子弹很可能是空尖弹,爆炸力强大,对方应当事先就计算好这颗子弹射出之后产生的后果。罗猎其实本来可以选择更大的浮冰跳上去,这样就可以避免落水,然而他推断出,如果自己没有落入水中,那么对方的射击恐怕仍会继续。藏身在暗处的这个狙击手想要自己出丑,想要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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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图书馆】(上)
虽然罗猎体质不错,可是在这样的天气中落入冰河也让他感受到刺骨寒冷,他在水中迅速脱去大衣,浮出水面,想起了自己的行李箱,还好行李箱就在不远处的一块巨大冰面之上,罗猎忍着寒冷向那块浮冰游去,还没有来到近前就听到身后传来求救,转头望去却是那名车夫也不幸落入冰河之中,他显然是不会水的,双手胡乱挥舞,脑袋在水面上浮浮沉沉,看他的状况是支撑不了太久的时间了。
罗猎并没有犹豫转身游了过去,绕到车夫的身后抱住了他,带着他向最近的大片冰面游去,这也是为了防止溺水的车夫惊慌中将他抓住,非但无法救人反而会被拖累。
罗猎虽然狼狈,可有一点并没有算错,暗处的狙击手果然没有继续射击的意思,罗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那车夫拖到了冰面上,自己又**爬了上去,在车夫身上踢了一脚:“没死吧?”
车夫虽然喝了几口冷水,不过还好罗猎救援及时,并没有什么大事,他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居然哆哆嗦嗦爬了起来。
罗猎见他没事,顶着寒风来到自己的行李箱前,将行李箱拎起,头也不回地向岸上走去,他必须找到一个最近的地方,尽快脱掉这身衣服,生火取暖,否则不被冻死也得大病一场。
还好罗猎刚刚爬上河岸,就有一辆轿车停在他的面前,车门打开,里面走出了一位头戴鸭舌帽的男子,正是女扮男装的麻雀。罗猎英俊的面孔被冻得铁青,嘴唇也成为乌紫,他一言不发,事实上也根本说不出话来,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麻雀本想奚落他几句,可没想到他的行动如此果断坚决,可马上她就想通了,什么都不如身体性命更加重要,现在的罗猎已经快被冻成了冰棍儿,就算是车里有个火坑,这厮也会义无反顾地冲进去。
麻雀启动了汽车,随手从手套箱内取出了一瓶烈性伏特加,在此时罗猎的眼中无异于灵丹妙药,他拧开瓶盖就灌了下去,一口气灌下去半瓶,接下来他做出了让麻雀瞠目结舌的举动,麻雀从后视镜中看到这厮居然在脱衣服,禁不住尖叫了一声,然后下意识地狠狠地踩下了刹车,罗猎因为惯性向前冲了出去,半个**的肩膀已经出现在麻雀的身边。
罗猎狠狠瞪了麻雀一眼:“你叫什么叫啊?没见过男人脱衣服啊……阿嚏……阿嚏……阿嚏!”
麻雀猝不及防被他喷了一脸,捂着嘴唇和八字胡斥道:“你要不要脸啊?大白天的你竟然……”
罗猎毫不在乎地坐回到后面,用剩下的酒涂抹揉搓着身体,帮助自己的体温迅速回暖:“非礼勿视,你别偷看不就行了?阿嚏……”身体猛然向后一仰,却是麻雀狠狠踩下油门,轿车箭一样向前方冲去。
同样哆哆嗦嗦在寒风中战栗的车夫来到黄包车前,从车上摸出一瓶烧刀子,张口猛灌了下去,一边喝一边望着渐行渐远的轿车,喃喃道:“为什么救的是他?”
罗猎的行李箱内有替换的衣服,幸好钥匙没有遗失在冰河内。他打开箱子上小锁穿好衣服发现身上多了不少枪洞,不过还好是干的,幸运的是他从罗行木那里得到的玉简和房契包裹得好好的没事。检查物品的时候,他利用箱盖进行掩饰,悄悄看了看反光镜,正遇到麻雀偷窥自己的目光,因为被罗猎抓了个正着,麻雀慌忙收回目光。
罗猎语重心长道:“又偷看啊,偷窥是种病,得治!”
“你才有病呢!你有什么值得可看的?”
罗猎拿起关上行李箱:“无论怎样,都谢谢你了,劳烦在前面停车。”
麻雀道:“你上了我的车在哪儿下车可就由不得你了。”
罗猎不禁笑了起来,可笑声很快又被喷嚏声打断,他找出手绢有些夸张地擤起了鼻涕。
麻雀一脸嫌弃道:“你动静小点儿,听着心烦!”
罗猎道:“觉着不爽你就把我赶下去,我这人毛病多着呢,抽烟吐痰,打嗝放屁……”话没说完,麻雀已经踩下了刹车,罗猎也没有料到自己那么容易就达到了目的,向外一看,车辆已经来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前,门前招牌上清楚地写着南满图书馆。
麻雀道:“下车!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罗猎推开车门走了下去,麻雀也紧跟着走了出来,指了指南满图书馆道:“就在里面。”
罗猎道:“你该不会想害我吧?”
麻雀道:“如果真想害你,你还能活到现在?”
罗猎发现最近认识的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口气大,难道因为时下妇女解放,男女平等的缘故?事实已经证明叶青虹有这样的底气,不知眼前的这位麻雀,著名历史学家麻博轩的女儿又有什么底气?究竟是什么样的背景支撑她说出这样的话?罗猎对麻雀还是充满好奇心的,这不仅因为她是麻博轩的女儿,更因为罗行木对他说过的那段往事,而麻雀乔装打扮接近自己,甚至以破坏自己的计划相要挟,她想找罗行木干什么?这件事应该和当年寻找禹神碑的事情有关。罗猎对发疯后的麻博轩,对当年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同样好奇,或许答案就在她的身上。
南满图书馆每逢周二例行闭馆,今天刚好就是闭馆日。麻雀带着罗猎从侧门进入,雪仍在下,空旷的庭院内已经堆满了积雪,一座硕大的书籍雕塑也被白雪覆盖,看上去像极了两块面包。
麻雀昂首阔步走在罗猎前方,这给了罗猎一个可以好好观察她背影的机会,不得不承认她的化妆术非常高明,如果不是拥有着细致的观察力和超人一等的嗅觉,罗猎也很难从外表上判断出她的性别,化妆术的高明还在其次,麻雀甚至连行走的架势,说话的腔调都模仿得不留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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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图书馆】(下)
麻雀在藏前停下脚步,还没有敲门,两扇房门就从中洞开,一位身穿灰色长袍的老者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黑色圆口布鞋,白色棉袜一尘不染,虽然戴上了圆形黑框花镜,可是罗猎仍然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位正是在火车上和麻雀一起的那位老者。
花镜阻挡不住老者刀锋般犀利的眼神,他打量着罗猎,瘦小的身躯站在门前,并没有马上邀请客人进入的意思。
麻雀笑道:“福伯,人我帮您请来了!”声音突然变成了清脆悦耳的女声,罗猎有些诧异地望着麻雀,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真得很难相信这两种不同的声音来自于同一人,麻雀竟然可以在男女声之间转换自如。外貌的改变可以通过化妆,声音的改变除了天赋异禀之外还需经过长期刻苦的锻炼。
福伯点了点头,主动伸出手去和罗猎握了握手,脸上也露出淡淡的笑意:“里面请!”
罗猎这才得以走入藏,里面摆满了书架,在一排排的书架之间有一条条通道,地板虽然有些古旧,可是因为保养得当,仍然油光可鉴,室内的空气带着浓郁的墨香,福伯带着他们穿过一排排的书架,来到通往二层的楼梯上,又循着楼梯来到了宽敞明亮的二楼,二层的格局和一层完全不同,书架全都是倚墙而立,中间的大片区域空置出来,约有百余平方的区域内只摆放了三张桌椅,这是图书馆管理人员平时用来修订整理的地方,这间藏内除了他们就再也没有其他人在。
麻雀道:“我去泡茶,你们先聊!”她走向西南角的办公室。
福伯轻声道:“罗先生知不知道罗行木的下落?”
罗猎摇了摇头,他没有对麻雀说,当然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只是他很好奇,为何他们会知道自己和罗行木的关系?罗行木做事应当相当的谨慎。
福伯道:“不瞒你说,我们早就盯上了你!”
罗猎因他的坦白而笑了起来,内心中却突然一沉,难道在自己踏入棺材铺的那刻起就已经被他们跟踪?
福伯的回答让罗猎的心情越发沉重:“从你成为法租界小教堂的牧师开始,我们就留意你的一举一动。”
罗猎皱了皱眉头,跟踪一个人需要耗费大量的物力和人力,为了寻找罗行木,他们这样做值得吗?又或是这位福伯只不过是在危言耸听?其用意只是想在心理上压倒自己?
福伯道:“你不用怀疑我的话,想要监控一个人可以通过很多的途径,跟踪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可未必能够奏效,我们的目的不在你的身上,所以我们只需要买通送信的邮递员,监控你的每一封信。”
福伯的话让罗猎细思极恐,他素来心思缜密且拥有强大的全局观,可是他并没有想到早已有人在暗中监视自己。
福伯微笑道:“还好你平日的书信并不多,这让我们不必花费太大的精力,也不必花去太多的金钱,罗行木给你的那封信我事先就已经看过,在确定你会来满洲之后,我们事先就在奉天火车站安排了人手跟踪你。”
罗猎不无嘲讽道:“你们还真是煞费苦心。”
福伯道:“我们担心打草惊蛇,所以不敢靠得太近,你前去棺材铺见罗行木的当晚,其实我们也去了那里,在你走后,我们进入棺材铺寻找罗行木,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找到,可是从院落中的痕迹来看,应该是发生过一场打斗,你和罗行木肯定见过面了。”
罗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目光投向端着茶盘向这边走来的麻雀,这会儿功夫,麻雀已经洗尽铅华,头发很短,男孩子一样,皮肤洁白细嫩而富有光泽,眉目如画,顾盼之间,极其灵动,每一个细节都彰显出东方女性的柔美,脸型也是鹅卵形的,走路的姿态也变得轻盈而富有青春的韵律,虽然还是一身男装,却让任何人都能第一眼就辨认出她是个女人。被罗猎识破性别之后,已经没有了掩饰的必要,以本来的面目相对也是一种诚意。
罗猎接过麻雀递来的茶,顺便观赏了一下她的双手,丰润白嫩,手如玉笋,这正是麻雀习惯于戴手套的原因,这双手生的太美,太过女性化,如果不加掩饰,只怕会让人第一时间看出她的性别。
茶是来自祁门的红茶,汤色红亮,香气馥郁,在这样落雪的天气,尤其是对刚从冰河中爬上来不久的罗猎来说,喝上一杯滚烫的红茶是一种难得的惬意感受。
福伯道:“你对罗行木那个人究竟了解多少?”
罗猎将空杯放回茶盘内,麻雀很快又为他添满了第二杯,罗猎道:“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福伯道:“一半真话一半假话。”不了解是真的,不想了解却是假的,如果罗猎当真没有好奇心,不想了解罗行木的事情,又为何前往棺材铺去寻找这位素未谋面的远房叔叔?
福伯向麻雀点了点头,麻雀从衣袋中取出一张照片递给了罗猎,照片几乎有一半被烧掉,不过从残留的部分仍然可以看出是三个人的合影,中间一个人坐着,旁边两个人站着,站着的两个人中,有一个面目被烧掉,无从辨别他的身份,另外一个年龄在二十多岁的样子,盘着长辫,穿着满清军服,坐在中间的那个却是西装革履,气质温文尔雅的中年人,罗猎一眼就认出前者是年轻时候的罗行木,后者他却并不认识。
麻雀道:“你应该认得罗行木,另外一位就是我的父亲,这是他们在十二年前的合影。”
罗猎心中微微一怔,如果这张合影是十二年前,那么罗行木此前显然对自己说了谎话,他说是在得到那张关于禹神碑的地图之后才去找了麻博轩,和麻博轩合作也不过是在这五年内的事情,可是这张照片却证明他和麻博轩早就认识了。
麻雀道:“照片中被烧掉的部分,那个人叫方克文,他和罗行木都曾经就读于燕京大学历史系,也都是是我父亲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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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黄雀现】(上)
罗猎感到头皮一紧,对罗行木告诉自己的事情他始终都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如今看到这张照片,让他对罗行木的话产生了更大的疑惑。可是面前的这两个人,他也无法信任,就算罗行木托付他那些事别有用心,有焉知麻雀不是另有居心?故意装出满脸迷惘的样子道:“尊父是……”
他的问话让麻雀心中稍安,或许在火车上自己并没有对他透露太多的消息,轻声回答道:“麻博轩!”
罗猎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
麻雀并没有生气,继续道:“我们虽然不知道罗行木对你说了什么,可是我们却敢断定他对你说了谎话。”
罗猎淡然笑道:“他只不过是我的一位远方叔叔,我们甚至从未见过面,我去奉天也不是为了专门拜访他,不错!我的确去了棺材铺,可是我在棺材铺并没有见到他。”
福伯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两张房契,一筒玉简。
罗猎内心剧震,他慌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行李箱,仍然好端端地握在手里,刚才在汽车上他还检查过,一直都锁得很好,甚至连行李箱上自己标记的封条都没有动过。
福伯指了指他的行李箱,示意他不妨打开来重新检查一下。
到了这种时候,罗猎再也顾不上什么所谓的秘密,打开行李箱,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发现用来装房契的信封内被塞入了两张白纸,至于那筒层层包裹起来的玉简,展开外包装之后,里面却是一个玻璃杯,罗猎感觉面孔犹如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唇角露出一丝尴尬的苦笑,由始至终行李箱上的锁都好端端的,就连自己离开车厢去餐车饮酒,也带着行李箱。除了自己,应当没有人打开过,可是为何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
麻雀道:“你们设计对付署长夫人,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你专注于目标的时候,福伯就已经检查过你的行李箱。”
福伯的双手平放在桌面上,手指粗短,关节粗大,从表面上看,这绝不是一双灵巧的手,可是他却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机敏的罗猎手中盗走房契和玉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罗猎怎么都不会相信。
罗猎端起红茶,抿了一口,微笑望着麻雀:“听起来真的一样,如果我没有猜错,车站拉我的黄包车夫、在辽河岸边放冷枪的狙击手全都是你们安排的。”在他看来,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这一路之上,行李箱离开自己视线只有在冰层破裂,自己坠入大辽河的时候,福伯最可能是在这段时间内完成了偷梁换柱,不然自己不会毫无察觉。
“开枪的不是我们的人,我们绝不会将自己的同伴置身于危险之中。”麻雀正色道。
福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将六柄飞刀一字排开在桌面上。罗猎看到飞刀,这才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腰间的刀套,果然空空如也,他所剩的六柄飞刀如今全都排列在桌面上,就在他走入南满图书馆的时候,剩余的飞刀还好好插在刀鞘内,而现在全都不翼而飞了,自己和福伯唯一的一次接触就是在刚才握手的时候。
室内的温度并不高,罗猎的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他真正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老人是位高深莫测的盗门高手,其手法绝对会让自诩为高手的瞎子高山仰止。
“你知不知道罗行木去了哪里?”
罗猎依然摇了摇头:“不知道!”
福伯深邃的目光死死盯住罗猎的眼睛,试图从他目光中的细微波动窥探到他内心真实的想法。然而让他失望得是,罗猎虽然年轻,可是城府极深,目光始终如一的淡定。
麻雀道:“他为何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罗猎笑了起来,摸出烟盒,点燃前礼貌征求了一下福伯的意见:“可以吗?”
福伯指了指墙上禁烟防火的标志,罗猎歉然一笑,重新将烟盒收了回去:“他是我的一位远方叔叔,我过去跟他从未见过面,他在这世上也没有其他的亲人,我也不清楚他从何种途径得知我的下落,于是想将这些东西交给我,他财产不多,只有两套房子,让我有机会变卖之后用来做慈善,就那么简单。”
麻雀拿起玉简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罗猎摇了摇头:“说是我们罗家的东西,给我留个纪念,上面鬼画符一样,我完全不认识。”
福伯将信将疑,和麻雀交递了一下眼神,麻雀拿出一个速写本递给罗猎,罗猎随意浏览了一下,上面画得都是风景人物的速写,全都用钢笔记录,其中夹杂着几个古怪的文字,是来自于大禹碑铭的夏文,不过并未做出注解。
麻雀道:“这是我父亲的速写本,其中有许多的符号和玉简上的相似。”
罗猎苦笑道:“我不是什么学者,更不是什么古文字专家,我是个牧师,圣经我倒懂得一些,这方面的事情我或许能够为你们做出解答,至于罗行木这个人,虽然是我的远方叔叔,可我对他是什么人?做过什么都不了解,我敢对耶稣发誓,我不知道他身在何处,如果我撒谎,让我下地狱!”罗猎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他的确不知道罗行木去了哪里?事实上他对罗行木送给自己的这些东西也没有提起足够的重视,只是眼前麻雀这股势力的介入让他意识到罗行木的事情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他或许从罗行木的手中接过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麻雀拿回了速写本:“这上面的字你当真一个都不认得?”
罗猎道:“我读得是神学又不是历史?”
福伯此时站起身来向里面的办公室走去,等他走后,罗猎指了指桌上的东西道:“如果问完了,我是不是可以拿回我的东西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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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更新再说一下,六一上架后会加快速度,其实过去在公众期一直更新速度不快,这也是网文圈的常规套路,大多数作者都是这样,望各位理解。
第十四章【黄雀现】(下)
看到麻雀并没有马上回答自己,罗猎先是将飞刀一柄柄拿起,慢条斯理地插入刀鞘之中,然后开始收起那两张房契,其中一张是麻博轩当初抵押给罗行木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这张房契推到麻雀的面前:“麻小姐,从上面的名字来看,这张房契应该属于令尊的,还是物归原主吧。”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慷慨,主要是想了结彼此间的纠葛,眼前的这帮人并不好对付。
麻雀在房契上淡淡扫了一眼,目光又迅速回到了罗猎的脸上:“罗行木是个盗墓贼!”
罗猎的表情不为所动:“他是什么人和我没有关系,我对他的过去也没有任何的兴趣。”
麻雀声音低沉道:“他欺骗了我的父亲,害得他老人家含恨而死。”
罗猎将玉简放入行李箱中,锁好行李箱:“抱歉,我对罗行木的所作所为无法承担任何责任,如果我知道这个人的下落,我一定会告诉你,可是我并不知道。”从麻雀的话中,他可以推测出麻博轩已经遭遇了不幸,看来罗行木所说得很多话都与她并不相符,两人究竟谁在说谎,罗猎也不想追究,对他而言,罗行木也罢,麻雀也罢,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他并不想自己的命运跟他们有太多的交集,更不想牵涉到他们的恩怨中去。
麻雀道:“你知不知道罗行木过去做了什么?”
罗猎已经起身拎起箱子向楼梯口走去。
“他勾结日本人,将盗掘的文物走私到国外,出卖国家,出卖民族!”
罗猎的脚步仍然未停,已经走下了楼梯。
麻雀愤然道:“他利用一幅地图上面的文字吸引了我爸,以考古之名哄骗我爸去寻找禹神碑,可事实上却欺骗了我爸,还害死了好多无辜的人……”她听到一楼房门的关闭声,倔强的目光中因此流露出一丝失望,用力咬了咬嘴唇,准备追逐上去,此时却听到一声叹息。
福伯重新出现在她的身后,低声道:“小姐,他或许当真不知道罗行木的下落,更不会知道罗行木所做的事情,算了!”
麻雀跺了跺脚,却仍然冲下了楼梯,福伯的表情流露出几许无奈,手中拿着一张拓片,却是从玉简之上原封不动拓下的文字。
罗猎走出南满图书馆,麻雀的车仍然停在那里,一会儿功夫上面已经积满了雪,罗猎左顾右盼,因为风雪的缘故,路上行人寥寥,前方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别克轿车,车子并未熄火,透过车窗望去,里面的三个人正在抽烟,车厢内烟雾缭绕。
其中一人察觉到了罗猎的注视,充满警惕地向他望去。罗猎笑了笑,甩开大步向前方走去,今天遇到的糟心事儿已经够多了,他可不想再节外生枝。麻雀刚才的那番话仍然回荡在耳边,其实罗猎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自己严肃古板的爷爷会是摸金倒斗的盗墓贼,罗行木或许是自己的亲叔叔,可爷爷从未提起过他,由此可见老爷子对他并不满意,至于罗行木为什么会主动找上自己,罗猎一直都懒得深想,可麻雀的出现却让他开始警惕起来,有一点他能够肯定,罗行木找自己绝不会是表面上托付后事那么简单,有时候眼镜看到的也未必都是真的。
“你给我站住!”麻雀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罗猎转过身去,看到麻雀冒着风雪追了出来,罗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妮子倒是有股子锲而不舍的劲头,只是自己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实在不想再多生事端,罗猎非但没有停步反而越走越快,麻雀开始小跑起来。经过那辆黑色别克车的时候,靠右的车门冷不防从中猛然推开,麻雀躲闪不及,因为惯性撞在车门之上,发出蓬!的一声,脚下也是一滑,摔倒在地上,没等她从地上爬起,车内已经冲出两名男子,举枪对准了麻雀,其中一人倒转枪口,硬邦邦的枪柄重击在麻雀的脑后,麻雀感觉到眼前金星乱冒,晕厥在雪地之上。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两人迅速将麻雀拖到车内,关上车门,司机踩下油门向前方驶去。
罗猎被汽车加速的声音吸引,奔跑中回过头去,却看到麻雀已经失去了踪影,那辆黑色别克轿车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罗猎定睛望去,依稀看到车内麻雀的身影,他愣了一下,然后发足追了上去,大吼道:“站住!站住!”
黑色别克轿车快速驶向前方,罗猎发足狂追,只是单凭着他的双腿很难追的上汽车,虽然罗猎竭尽全力,可是仍然被轿车越拉越远,他抽出一柄飞刀射了出去,飞刀化作一道寒芒,原本瞄准了汽车的右后轮,即将射中之时,却因为车身的颠簸错失了原本的目标,射中了汽车的尾灯,啪!的一声将尾灯击得粉碎,玻璃碎片洒得满地都是。
眼看汽车越开越远,罗猎也只有空着急的份儿,此时一个带着飞行员皮帽,身穿破破烂烂的棕色皮夹克的欧洲男子驾驶着一辆破破烂烂的军用挎斗摩托车来到罗猎的身边,用古怪的东北腔向他叫道:“大兄弟,要搭车吗?”
瀛口作为最早对外开埠的口岸,这里集结了来自世界各国形形色色的人们,其中有商人,有冒险家,有野心家,有雇佣兵,有传道者,所以在这里看到外国人出现并不稀奇,只不过这里最为常见的是日本人和俄国人,眼前的这名男子棕发蓝眼,身材高大,拥有着日耳曼人的典型特征。
罗猎也顾不上多想,抬脚就跨入挎斗之中,向那名男子道:“追上前面那辆车!”
欧洲男子轰了轰油门,却没有马上启动,然后向罗猎伸出摊开的右手。
罗猎明白他的意思,这帮洋人多半都是唯利是图的家伙,他也没有犹豫,摸出一块银元放在那男子的手里。
那欧洲男子捏住银元的中心,熟练地吹了口气,然后贴近耳边听了听,然后咧开大嘴笑道:“这是订金,追上再给我九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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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发酒疯】(上)
猎心说这洋鬼子还真够黑的,可眼前的确没有其他的办法方,若是再有任何的犹豫,只怕就要眼睁睁看着麻雀被劫走了。
欧洲男子将银元放在口袋里,居然不慌不忙地做起了自我介绍,向罗猎伸出手去:“我叫阿诺条顿!用你们的话来解释就是鹰!”
罗猎眼看着那辆轿车已经拐入了南边的街道,从他的视野中完全消失,苦笑着用熟练的英语道:“先生,我朋友被人劫持了,你帮我追上那辆车,我多付你十块大洋……”
话没说完,摩托车已经在震耳的轰鸣声中向前方冲去。
阿诺扣上了硕大的风镜,看起来还真有些像飞行员,罗猎眯着眼睛,捂着嘴巴,不得不说这洋鬼子看起来不靠谱,可摩托车的驾驶技术一流。这厮一边驾驶,还一边叽里呱啦地唱着歌,因为调门跑得实在是太偏,罗猎好不容易才听出他唱得是《天空之翼》,这首歌因为一战而流行一时,歌曲的内容是歌颂和赞扬英国皇家空军,热血激昂,可是被五音不全的阿诺唱得实在是让人难以消受。
偏偏这货还自鸣得意,他单手掌控摩托车,从怀中掏出一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用牙齿啃掉瓶塞,然后咕嘟咕嘟灌了下去,罗猎这才回想起,刚才上车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只是因为关注麻雀的事情反倒忽略了,自己居然上了一个酒鬼的车,这货明目张胆地醉酒驾驶。
一瓶威士忌很快就见了底,阿诺用力将空瓶扔向一旁的墙面,清脆的碎裂声中,酒瓶被摔得四分五裂,酒精让阿诺越发兴奋了起来,他大吼着:“让我们飞起来,让我们驾驶雄鹰狠狠地教训那帮婊子养的混蛋,懦夫!流氓!”大鼻子不知是被酒精还是冷风,仰或是两者的综合作用下变的通红。高大的身躯匍匐在摩托车的油箱上,两条长胳膊架起,看起来像极了一只飞鹰,不过是喝醉的。
三轮摩托车在雪地上根本走不了直线,七拧八歪,罗猎开始担心随时都可能有翻车之忧,忍不住提醒阿诺:“你冷静些。”
想不到这句话却让阿诺莫名其妙的激动起来:“冷静?你的朋友被人劫走了,你还要冷静?怎么能冷静?你是不是男人?你是不是战士?一个真正的战士连死都不怕,又怎能冷静?”油门继续加大,三轮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向前方冲去。
这货不但是个酒鬼,还是个疯子。罗猎确信自己上了贼船,再后悔已经没用,自己租的车,含着泪也得坐下去,既然选择了当英雄,就别怕死,去他娘的冷静,今天老子就陪这酒鬼疯一次。
冷风席卷着雪花高速向他们拍打而来,阿诺条顿如同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一边大笑一边大叫,摩托车的速度却在不断飙升着,在冰雪覆盖的路面上,他表现出强大的驾驶技术,风雪中,那辆黑色别克车的轮廓已经再度出现在他们视野之中。
罗猎打开了行李箱,迅速将玉简和房契塞入贴身的衣袋里面,接下来到来的或许是一场激战。
这种时候阿诺居然还有功夫歪过头看看罗猎在干什么,好奇道:“你有枪吗?”
罗猎摇了摇头:“我从不用枪!”
!清脆的枪声打破沉静,子弹射中了挎斗的前部,然后又弹射出去,枪声把两人吓得同时缩了缩脖子,阿诺改变方向大叫道:“他们有枪!他们有枪!”说话的时候,对方又连续开了两枪。
阿诺不得已减速,双方之间的距离再度拉远,罗猎大声道:“追上去!”
阿诺大叫道:“二十块大洋,你以为我为了二十块大洋就会卖命吗?”这货浑然忘记了刚才热血澎湃的宣言。
罗猎道:“你还是不是男人?你是不是战士?一个真正的战士是不怕死的!”
阿诺道:“一百,我要一百块大洋!”
“成交!”
阿诺再度加速,只不过这次并不是紧随汽车的后方,而是拐入了侧方的小巷,他显然在本地呆了不少的时日,对当地的路况非常熟悉,三轮摩托车在小巷中颠簸而行,忽然就冲出了小巷,小巷的出口和道路之间连着一段陡峭的台阶,摩托车在台阶上颠簸而行,罗猎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颤抖起来。
离开了台阶阿诺并未直接拐入大道,而是沿着和大路并行的小路行进,他们看到了那辆别克汽车正行驶在大道上,几乎和他们并驾齐驱。
驾驶别克轿车的司机从两侧反光镜观察着后方的情景,以为那辆摩托车并未追来,他松了口气。
坐在后座的两名同伙也除掉了帽子,左侧一人脸上有一道横贯鼻梁的紫色刀疤,他向后方看了看道:“应该没有追上来。”
麻雀此时从晕厥中苏醒,她看了看两旁的男子,咬了咬嘴唇道:“无论你们是谁,最好放我离开,不然你们会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三名劫匪听到她威胁的话同时大笑起来。
疤面人伸出大手捏住麻雀的下颌,粗糙的掌心将麻雀娇嫩的面庞摩擦得火辣辣疼痛。麻雀用力挣扎了一下,却没有逃脱,那疤面人恶狠狠道:“给我放聪明点……”
车身猛然扭转,却是司机将方向盘最大幅度打向左侧,因为他突然发现一辆板车从右前方冲了过来,风雪太大,当他看到板车的时候已经无法做出从容闪避了。虽然他做出了反应,可是板车仍然撞击在轿车的右侧,木制的板车显然不是汽车的对手,被撞得木屑乱飞,车身和轮子分离,然而汽车的右前脸也已经被撞得瘪了进去,右大灯也碎了。
司机好不容易才控制轿车在雪地上停下,他惊魂未定地望着外面,却听到蓬!的一声炸响,声音从汽车左后轮传来,车胎爆了,没等车内人从这声炸响中回过神来,右后轮也爆了。
摩托车轰鸣着从后方冲了过来,阿诺一边大笑着一边高速从轿车边驶过,向前方冲去,只是挎斗之中已经没有了罗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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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发酒疯】(下)
疤面人怒骂了一声,握着手枪推开车门追了出去,摩托车已经走远,他瞄准远方准备射击,却又想起这里已经是瀛口日控区,若是开枪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枪放了下去。
司机也推门走了下去,他去检查后轮,发现两个车轮都已经瘪了,其中一个车轮上还插着一柄小刀,司机叹了口气,躬下身去,想将小刀拔出,可没等他完全蹲下去,锋利的刀尖就已经抵住他的咽喉,藏身在车底的罗猎微笑向他点了点头,向雪面努了努嘴,司机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把脸向他凑近了一些,罗猎扬起左拳,一拳重击在他的下颌之上。
疤面人正准备返回汽车,那辆摩托车从远处又折返回来,轰鸣的引擎声分明在向他挑衅,疤面人气得脸上的刀疤从紫色变成了黑色,他再度追了上去。
车门再度打开,司机坐了进去。
后方的劫匪问道:“老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司机转过脸来,年轻的面孔带着阳光般灿烂的微笑,他显然不是老邱,劫匪慌忙举起手枪,他举枪的速度显然比不上罗猎出刀的速度,罗猎一刀已经插入他右手手背,将他的右手钉在座椅的靠背上。可是麻雀的反应居然比罗猎毫不逊色,奋不顾身地用肩膀狠狠撞在了劫匪的身上,这样一来,劫匪的手等若再度被飞刀向侧方切割,痛得他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疤面人双手扶着膝盖,站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身后汽车重新启动,左侧大灯照射着他的面孔,他眯起眼睛想要看清车里的状况,可惜眼睛被照得发花未能如愿。汽车在雪地上缓缓驶向他,就快靠近他的时候,疤面人方才看清驾驶汽车的居然是罗猎,他想要掏枪,汽车突然加速,撞在他的身上,将疤面人撞得倒飞了出去,足足飞出三米方才重重落在雪地上,手枪也脱手飞到了一边。
罗猎对他还是手下留情,如果全速撞击肯定会将疤面人碾在车下,车速不快,又及时踩住刹车,饶是如此也将疤面人撞得骨骸欲裂,一时间无法从地上爬起。
麻雀率先推开车门走了下去,拾起手枪来到呻吟不止的疤面人旁边,抬起脚来狠狠踢在他的小腹上,踢得疤面人在雪地上翻滚了两圈。枪口抵住了他的咽喉:“说!什么人派你们来得?”
疤面人一言不发,满脸狰狞的笑容,露出一口焦黑的牙齿,他应该没有受伤。
三辆黑色轿车赶到了现场,前面两辆车上下来的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军警,后面车上下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人正是南满图书馆的福伯,他快步来到麻雀身边关切道:“小姐!”
麻雀收回手枪,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举目四顾,却发现罗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离去。
罗猎站在角落中远远眺望着现场的情景,看来这位福伯在当地应当拥有相当的势力,这里是二本町,已经处于日本人的实际控制中,罗猎没有忘记自己此次前来的主要任务,他不想引起太多的关注,所以决定悄悄离开。
转身准备从小路离开的时候,看到道路的另外一头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阿诺条顿掀开风镜,向他笑了笑,然后靠在一旁的墙壁上,从兜里掏出一支香烟点燃。
罗猎慢慢来到他的身边,也抽出一支香烟,阿诺主动将火机伸向他帮他点上。
罗猎友善地笑了笑,抽了一口烟道:“你送我去新市街的东方大酒店,我给你剩下的部分。”
阿诺条顿点了点头,歪了歪头道:“车在后面。”
因为中途遭遇风雪的缘故,叶青虹一行也是刚刚抵达预定的会合地点,计划刚刚开始就遭遇挫折,这让叶青虹的心情很不好,连瞎子都看出了这一点,向来喜欢絮絮叨叨的他居然能够忍住一路不说话。
夜幕已经降临,瞎子坐在临窗的沙发内无聊地向外观望着,每到这个时候,他的目光都会变得异常犀利,临窗街道上的状况尽收眼底。
叶青虹自从抵达就在外面一直忙,连话都没跟他说一句,她不得不开始考虑备选方案,罗猎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不知他那边的进展如何?火车早已到站,按理说他应当先到旅馆才对,可是眼看就要六点半了,仍然不见他的踪影,难道他遇到了什么麻烦?这个念头刚刚产生就被叶青虹否定,像罗猎那种人只会给别人带去麻烦吧。
里面的房间内传来瞎子惊喜的叫声。
叶青虹已经猜到应该是罗猎回来了,她离开了办公桌,来到窗前望去,却见一辆挎斗摩托车停在楼下,罗猎显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陪同他一起的是个身材魁梧的欧洲男子。叶青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罗猎刚好在此时抬起头来,看到站在三楼窗口的她,他笑着向上挥了挥手。
叶青虹却放下了窗帘。
瞎子已经从房间里乐颠颠跑了出来。
罗猎当着阿诺的面打开行李箱,从中取出一百块大洋递给了他,阿诺深蓝色的双目盯住这些大洋,灼热的几乎就要燃烧起来,忙不迭地将大洋收好,拍了拍罗猎的肩膀道:“够朋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然这句话用得恰当,可是他的中国话还是不够标准,驷马说成了死马。
罗猎被他怪腔怪调的中国话逗得想笑,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不错,一位真正的战士,关键时刻没有把我这位战友给丢下!”
阿诺向他敬了一个标准的英式军礼,然后把自己的住处告诉了罗猎,他是一个来自英格兰的退役士兵,目前住在特拉福特黄海修车厂,这一百块大洋是他来到中国后赚得最多的一笔,他口中的修车厂是他目前工作生活的地方。和中国人故土难离的情节相比,这些外国人更热衷于走出国门,踏遍世界探索和冒险。
罗猎点了点头,目送阿诺驾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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