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四章 春夜喜雨 (中)
秦楼客走了,他起身的那一刻就已决定不再回头。
或许,他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保下男人仅有的尊严。
方才的那场拥抱,从而也赋予上了更多的含义。
——所有的一切都在拥抱中诠释…
春夜的雨,斜斜地织,密密洒洒,不觉何时来,却让星空与大地相连;不觉何时落,却让锦衫贴黏了肌肤,凉了心田。
殇沫骤然回首,灯火依在,那屋内之人拒绝了热闹,关闭了心门。
她的心中不再有希望,即使屋内的莹莹烛火还在闪动,却照不亮一方寂寞。
殇沫不禁去试想着屋内之人在做着什么…
——或趴在桌上,挑弄着烛火,不然,那屋内的烛火为何会在时时闪动...
——或仰卧在榻,无声无思无绪,却总也无法安睡,不然,那屋内的烛火又为何迟迟不熄。
屋内之人并不可怕,甚至是这世间最可爱的人,可殇沫就是无法踏入三寸之内,只得在屋前徘回凝思。
只因,屋内之人正是柳韵锦。
若,说起他对柳韵锦的第一印象是怎样的,也唯有用“模湖”两字来形容。
那是在‘天翱门’的御剑台上,随着一道凌厉的剑气划来,殇沫在慌乱侧眸间第一次见到了柳韵锦。
那张无法看清的容颜,如悬在高崖上的冰锥,有着说不出的冷傲,道不明的刺骨。
可,“冰锥”内并非全是冰凌,好似嵌着一朵这世间最纯白无瑕的睡莲,覆满了禅意与梦幻。
——山河一诺,遍踏阡陌,未见浮生能几何。
让殇沫觉得更梦幻的,还有从“孤芳阁”中飘出的琴声,他曾无数次独坐孤芳泉旁,听着阁内琴弦的拨动,暗自陶醉。
他不懂琴乐,却觉得那琴声宛如一缕白纱,至他的脚下缠绕,轻抚着他的全身,抹去着他的烦恼;也犹如暖暖的溪水,洗刷着他的心灵。
那时的他,也如现下一样,不敢靠近,从入“天翱门”就遭受同门师兄弟排挤的他,又怎会有勇气踏出步伐呢?
但,他却已知道,阁内拨弦之人,就是柳韵锦。
事实上,那天兰雨晴将他从御剑台上带走后,他便向其打听了柳韵锦的事。
虽然,兰雨晴只说柳韵锦是一个极难接近的人,却也说出了她独自居住在“孤芳阁”中。
也正是打那时起,殇沫的心中便就有了柳韵锦的存在。
后来,两人在“天翱门”的后山竹海中再次相遇,那也是两人第一次独处、第一次说话,亦是第一次相互照顾,共同御“敌”。
这次相遇,也让殇沫完全改变了对她的认知,她冰冷的容颜下,藏着一颗善良温柔的心,亦充满着正义与倔强。
而,柳韵锦的容颜,却仍是模湖的。
他只记得柳韵锦柳眉如月,眸光如水,鼻挺唇薄,肌肤皓白如雪,似泛着皓月般的光亮,就如那月阙中的仙子,精致美艳,动人心魄。
他好似记下了她的样貌,又好似没有记下,一个五官极其精致的女子,也终会因为太过于精致,让人无法说清,更无法形容,只能忍不住地去多看上几眼。
如果说,柳韵锦和冷溶月的区别在哪,可能冷溶月比柳韵锦更多上几分妩媚和灵动,但,冷溶月的妩媚与灵动中,却也带着一份“君临天下”的气势。
柳韵锦就好比一块冷到绝艳的美玉,即使冰冷刺骨,却也阻不了宵小之徒窥探。
冷溶月却好比一位来自天上的女帝,即使失魂落魄,也无法掩盖她身上的霸气。
但,这也绝不是殇沫爱上冷溶月的原因,很多人打从第一眼见到,可能就已决定了往后的关系。
如今,就算殇沫站在柳韵锦的房外,还会想到冷溶月的身影…
这样的他,又怎能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从而敲响柳韵锦的房门呢?
今夜,他大概是要与春雨作伴了…
…
坐落在应天府主街道的一座府邸前,水洼中倒映着两头石狮子。
张嘴瞪眼的石狮,在夜雨的洗刷下,更显威严。
而,它的威严,却与府门两侧悬挂的两盏破旧的红灯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微风已再难让其摇曳,这两盏红灯笼不但沉重,还已褪了艳红色。
它们也绝不止淋过一场雨,里面的积水,也印证着这座府邸是如何从繁盛走向衰落的。
——春雨本无力,触伞忽转急,成珠又成泣,声声落凄凄。
府前的雨伞,已渐收。
一人的姿容,初展露。
她抚了抚府门上半脱落的朱漆,又点了点褪去朱漆的府门底色。
其眸子也在这一刻渐沉,整个身体也无了其他动作。
她并非完全是呆愣状,她沉下的眸子在眼眶间转动着,好似看到了昨日种种,处处揪心。
这是一座荒废多年的府邸,却也是一座连乞丐都不敢栖身的府邸。
乞丐不敢到此遮风挡雨,倒不是因为这里闹鬼,反倒是因为这里有着极强的戾气。
府邸原本并没有这般宏伟,方才那人用手指连续点着的府门底色,也绝不是真正的底色。
那漆黑如深渊的色彩,就好似曾经被拖进去的人一般,只要进去了,就再难见到光明。
一扇非牢狱,非刑场的大门,却比天下间任何牢狱、任何刑场都要可怕。
有人说:这里冤魂过万,却从未听到过鬼魂嘶鸣。
也有人说:这里比地府还要恐怖,连恶鬼都要在此忍气吞声。
直到有一天,一位妇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来到了这儿。
这儿的主人才将漆黑的大门刷上了厚厚的朱漆,曾经不见天日的地方,也在半月之内改造成了一座气派的府邸。
府邸的奢华气派,不亚于皇宫;婢女侍从的数量,不输于早集商贩的人数。
但,这里并没早集的吵杂,亦没有菜贩的喧哗。
所以,即使这座府邸成了一座花园,也是寂寥的,亦是无趣的。
现在,冷溶月已推开了府门,回想着她还是一个小女孩时,被‘念顺夫人’带到此处,拜见纪纲的种种画面。
这府邸正是纪府,也是往日天下权重之地。
初见纪纲,她是无声的、也是胆怯的,她就傻傻地跪在纪纲的面前,直接唤了“义父”。
那声“义父”,并没有让当时的她得到想要的木偶和糖人,而是,接过了纪纲手中那块看起来还值些银两的金牌。
她想过用这块金牌去置换些银钱,买下自己喜欢的装饰和衣裙。
可,当她把金牌放在当铺老板面前时,老板那慌乱恐惧的容颜,使她至今都无法忘怀。
老板不但为她取出了千两白银,也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后来,她才逐渐知晓,当铺老板之所以不敢收下她手中的那块金牌,绝不是因为那块金牌不值钱,而是实在收不起,也受不起。
那块金牌就像是来自天界的神谕,不但可以让她天下无阻,甚至还能随意出入皇宫,那便是锦衣卫指挥使令牌。
多年过去,现下的纪府竟成了一个无人问津处,府内野草掩盖着花枝,无论今夜的春雨再下多久,也无法让花枝重展。
这早已枯成灰的花枝,冷溶月想要看到全貌,也是需要拨开重重草丛的。
正如想让一些往事重现,就非要故地重游,非喝个伶仃大醉不可。
她记得几年前,曾在此摘花闻香,亦曾在一旁的石桌前品茗赏景。
现在,那花、那茗却已成灰,不会再来。
突然,她抓起花枝,向屋内奔疾,她好似在追赶时间,亦好似想要留下岁月,脸上的苦涩也在瞬间呈现,眸光中也闪动着比春雨还要晶莹的水珠。
——她听闻,她的义母‘念顺夫人’就是在这间屋内以白绫悬梁吊死的。
然,她看到的却是旧景旧貌,眼前的每一个物件她都很熟悉,就算落满了灰尘也能说出每个物件的由来。
她已无法找到她的义母了,多年来,尽管她已全力寻找,却终是寻不到任何踪迹。
即便,她要找的只是一具躯体,一具失去了温度的死尸。
屋外的春雨仍在落下,这道连接天际的纱帘并没有停歇的意思,但,“纱帘”却在夜幕中被四道人影赫然阻断,人影掠过得速度极快,犹如鬼魅,无痕无迹。
随后,冷溶月所在的屋内,却逐渐有了声响,“在孝陵,我们也在陵中找到了碑铭与棺椁。”
“这些年,我们四姐妹分头打探了很多地方,由于这是一件极其隐秘之事,又事关当今圣上的身世,所以,我们也扑空了很多地方,消耗了很多日子。”
“就在不日前,我们在应天府近郊的村落中,寻到了一位疯癫妇人,才从她口中得知了些许可靠的消息。”
“本来,一个疯癫的妇人是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村中人不愿与其接触,也在情理之中,但,我们四姐妹却发现,有位年长的老妇会在深夜中为那疯癫的妇人送去吃食,供其生活。”
“我们也用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擒下了老妇的儿子和儿媳,还有她的两个孙子,老妇这才说出,六年前的一件诡异之事来。”
“六年前,朝廷曾秘密招募了一批工匠,工匠在来到指定的位置时,才发现朝廷让他们修缮的是朱元章的孝陵,而那次修缮,也是与朝廷所说得渗水原由,毫不相关的。他们按照孝陵的图纸,避开了机关与甬道,选择在毫不起眼处另开了一个洞口。”
“这个另开的洞口,直通朱元章的主棺侧室,工匠们也在朝廷之人的指令下,在侧室旁又开挖出了另一处侧室,至于那另一处侧室要用来做什么,那些工匠已无命知晓,在完工的当日,所有工匠都遭了毒手,甚至监工的侍卫也难以幸免。”
“说来也巧,我们在近郊村落中发现的那位疯癫妇人,原本是一个秀丽且不爱说话的女人,就在她的丈夫被朝廷之人带走时,她也在暗中追了上去,她追上去的原因,竟是因为她有了身孕,后悔没有将此事早早地告知她的丈夫。”
“她在孝陵周边的草木中蹲了半月,迟迟不见她的丈夫走出来。在那半月内,她也吃光了她带的所有面饼,就算每日只吃几口,也是撑不下多少日子的。为了等她的丈夫从孝陵中走出来,她便开始以干草充饥,后来周边的干草也没了,就索性摸到什么吃什么,终于在一个月后,她亲眼目睹了朝廷之人封上洞口的举动,她这才明白,她的丈夫已再也走不出来了…”
“由于她误吃了性寒的草药,导致她痛失腹中的孩子,又加上她曾看到朝廷之人往陵中抬过棺椁,所以,她疯癫后,常念的一句话就是:“龙魂一怒,吃万人;掩埋填土,避祸瘟。”
“老妇在最初时,也以为她彻底疯了,念着往日的旧情,老妇便常去给她送吃送喝。可有一日,她却在迷离之际,也在似醒非醒的呆容下,断断续续地说出了有关孝陵的秘密,老妇这才感到事态严重,便立即离了去。”
“但,那老妇终是一个善良的人,为了避免祸端,她便选择在夜深后去往疯癫妇人的家中,为那疯癫妇人送去吃食。白日里,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与村里的所有人听着那疯癫妇人不停说着:“龙魂一怒,吃万人;掩埋填土,避祸瘟”的言语...所以,这些年来,也再无第二个人知晓当年的真相...”
冷溶月听了四人的言语后,沉寂了良久,才沉声静气道:“孝陵陵宫及宝城兼具风水“四象”,左方有象征青龙的流水,右方有象征白虎的长道,正前方有象征朱雀的水塘,后方也有象征玄武的丘陵。且,孝陵的三道河流,全自左向右流淌,也为“冠带水”,这是历代皇陵都极其稀有的风水宝地。母亲,能够葬在那里,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她的言语虽平和,却也覆满着迟疑...
四人中的一人,接着说:“可,溶月你绝想不到,我们四姐妹是如何进入陵中的。”
冷溶月赫然一惊,迟迟侧目,“对啊,你们就算武功绝顶,也是断然进不去的啊…”
四人中的另一人,道:“所以,你除了要感谢我们四姐妹外,还要去感谢另一个人。”
冷溶月骤然觉醒,在这个世上,能够刻苦专研“地底之术”,且被称为神出鬼没的仙人的,也只有八目尚赏中的萧冬了。
如今,八目尚赏早已是“天翱镖局”的掌管者,很多江湖人也常常曲解着八目尚赏的原意,以为是八个人的代称,却不晓得,八目,四人足以。
所以,至始至终,八目尚赏都只有四个人,也便是奉殇沫为主的萧风、萧月、萧秋和萧冬四兄弟。
冷溶月澹澹一笑,不禁摇头自嘲,“看来,我最该感谢的可能是殇沫了…”
“你们四姐妹是“天翱门”中的“梅兰竹菊”,本是殇沫身侧的少门主侍从,却私下为我奔走多年;萧冬叔叔也是护卫殇沫的亲信大将,”她顿了顿,缓缓地走向四姐妹,“所以,说到底,我还是沾了殇沫的光,不是吗?”
…
第四百二五章 春夜喜雨 (下)
冷溶月的言语很酸,但,“梅兰竹菊”四姐妹好似根本就不在意。
她们齐刷刷地瞥着冷溶月,挤眉绷嘴,上扬着嘴角。
她们是无声的,然,此刻她们的表情,却也代表着所有。
——仿佛有十万个“心机月”的标签,飘荡在她们的脑海中,无法挥去。
一向骄傲的冷溶月,又怎会去接受别人的施舍呢?
她不但不会接受施舍,更不会去用与其毫无相关的人。
她私下调用“梅兰竹菊”的原因,在最初时,她也与“梅兰竹菊”四姐妹说明过。
——对于四姐妹来说,江湖是陌生的,因为鲜有走动,江湖人不识她们,也成了一种优势。没人会去关注她们,就算偶然遇到见色起意的狂徒,四姐妹也绝不是吃素的。
——而,‘暗之影’查探消息固然效率,可越是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反倒越容易露出马脚,当习惯了一种调查模式和询问口径后,也会有极大可能被人反利用。
——更何况,寻找‘念顺夫人’下葬之处这事儿,也是绝密中的绝密,但凡是绝密之事,就必然会有继续维持绝密的人存在,哪怕是露出一丝痕迹,也会被人给围封住。
但,这也并不是最重要的,事实上,从一开始四姐妹就已猜出了冷溶月另外的小心思。
——素婉娴与小莲也从未在江湖中走动过,就算小莲的武功不济,身为暗影女侍的冷童也未曾在江湖上暴露过身份,所以,冷溶月所说的理由,在四姐妹面前并不成立。
在四姐妹看来,冷溶月之所以私下调用她们做事,其真正的原因,只有两个字——牵绊。
试问,哪家公子御用的贴身丫头,若整天被别人使唤着,且见都见不到一面的话,又有哪家公子能咽下这口恶气呢?
想来,不仅咽不下恶气,还会常常念起,甚至,会生出怨恨。
而,冷溶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终究也是一个女人,任何一个女人也绝不允许自己在乎的男人,忘却掉自己。
她表面上距殇沫于千里之外,却用着殇沫的四位女侍从,很明显是要给殇沫留下万千念想。
殇沫也自然不会去质问她什么,因为在殇沫看来,她已在怄气。
一个在怄气的女人,又有哪个男人敢再说什么重一点的言语呢?
除非,这个男人有了想要再换一个女人的想法。
所以,殇沫也只能胡思乱想着,毕竟,“梅兰竹菊”四姐妹的武功已是绝顶中的绝顶。
这天下间,又有什么事,值得冷溶月非“梅兰竹菊”不用呢?
这个疑问,也是正常人的思维惯性,判断一件事是否严重时,通常只需去看做这件事的人是谁,便可。
这也难怪殇沫会整日牵挂着冷溶月了...
“梅兰竹菊”被冷溶月私用,已间接说明了事情的危险程度,他也只会更加想要知道冷溶月时时刻刻的安危,根本也就不会去计较任何了。
其实,“梅兰竹菊”的离去,也是导致他这个‘灭影门’门主被架空的主要原因,毕竟,灭影门’有七十二教坊、八十九茶驿、一百八十处银庄,还有“锦”地村落,“绣芙蓉”酒楼及各地分号,更有海煞的南海海域。
——如此多的产业,他手下无人,又该如何去支撑呢?
——总不能一个人到处跑来跑去,事无巨细吧?
这样一来,冷溶月建立‘芙蓉居’后,原‘灭影门’的一切,也只能重新找上冷溶月了。
而,冷溶月收回原‘灭影门’的一切势力,在殇沫的潜意识中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又有谁会愿意,去猜忌自己心爱的人呢?
然,“梅兰竹菊”四姐妹却早已清晰冷溶月的目的,她并不是想要夺走殇沫手中的大权,而是想要重新拥有可以对抗朝廷的势力。
——念顺夫人的身亡,她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
——纪纲死后,她直接面对的敌人,也自然而然成了朱棣。与当今圣上为敌,她没有筹码和势力,又怎么能行呢?
现在,她也将这些筹码和势力,摊在了当朝太子朱高炽的面前。
没人会想到,她在得知自己养母下葬的地方后,并没有直接前往孝陵陵宫,而是来到了应天府皇宫内。
她是独自前来的,且是明目张胆地直闯进来的。
现下已被多数宫人澹忘掉的她,手持着昔日纪纲在世时的锦衣卫指挥使令牌,径直而来,直入文楼...
“太子哥哥,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和陛下已再无回旋之地。”
“溶月,我知道你接收了八千锦衣卫,也知道你现有人马一万五千余众,可是…可是,你毕竟面对的是父皇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又要如何去对抗呢?”
面对着冷溶月提出的“她死,还是朱棣死”的问题,朱高炽并没有改变最初的关切,他的关切在冷溶月进入文楼后,就已展开了。
他不但言语关切,神情关切,就连极快关上槅门的动作也带着关切。
他对冷溶月的关心,是实打实的,没有半分虚假。
即使,冷溶月说出了要讨伐朱棣,替义母念顺夫人报仇的厉语,他也不曾抹去心中的一分关爱。
“溶月,太子哥哥想请你冷静一下。当日,父皇其实并不想赐死念顺,甚至也根本不想让纪纲死,但是,‘龙之逆鳞,触之必死’的道理,我想你应该能懂,父皇也会怕,且是真真切切地在怕,父皇诛杀你义父纪纲之时,不曾给过纪纲些许喘息的机会,其原因也是因为父皇怕自己会后悔,但…”
朱高炽眉头紧皱,顿了顿,“但,父皇既然决心处死纪纲,就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赐死念顺的,她们俩实在走得太近了,她们是一党,你能明白吗?念顺不死,就有可能接下纪纲的全部势力,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纪纲的势力啊…”
“自古皇家无亲情,唯有至上权与利。就连我这个太子也连连遭到胞弟汉王的陷害,赵王看似不动声色,但深受父皇宠爱的他,又怎会没有想过争夺太子之位呢?”
他接着说:“或许,你很难想象,‘如履薄冰’一词会用在我这个太子身上,我除了恪尽职守外,还要处处提防着自己的亲兄弟。在这样的环境下,就算我有朝一日继承了九五之尊,我难免也会如父皇那般整日担惊受怕着。在皇权面前,没有对与错,只有构不构成威胁…”
“可,我义母念顺夫人根本就没有错!她也没有必死的理由!”冷溶月全身已在颤抖,她压抑在腹中的一口气如涌泉般涌出,“皇权霸业关我义母何事?当初,义母之所以会去纪府,也全然是因为那萧执假扮我师父故遗名所致,我师父是假的,一个假的故遗名,又怎能不让她感受到孤独呢?她...她也只是不想将这份孤独感传给我罢了…”
“如果,那日她没有失望透顶,没有感受到孤独…她会不会就不会去纪府…”她呆滞失神,接着低吟喃喃,“她不去纪府,是不是就不会被赐死…”
…
第四百二六章 策马北上 (一)
说服对方,有时是一种逼迫,更是一场较量。
通常,人们只会想尽办法占据主动,却忽略了逼迫与较量的本身意义。
关于冷溶月为何要说这些,朱高炽已来不及去想。
他已被帝王的孤寂,占据了心田,不想成为下一个孤独者的他,此刻动容且澎湃。
可,他每一个神情却又那般真切,每段言语又那般真实。
一个真实的人,就算说出的言语再刺耳透骨,也绝不会遭到冷溶月的嫌弃,因为,冷溶月也渴望这种真实。
她要杀掉别人的父亲,还明目张胆地告诉了别人,这种事,想来也是闻所未闻的。
然,这看似充满矛盾的行为,却处处显现着关怀。
这种关怀不但体现在她的身上,也体现在朱高炽的言语中,身为儿子,就算父皇坏透了,也绝不会去责备,但,他也将冷溶月看做了亲妹妹,更不想这个亲妹妹做出什么后悔的决定。
所以,他想要冷溶月更懂他,在更懂他之前,冷溶月就必须要更懂他的父皇。
“其实,纪纲死后,父皇便已性情大变,他只想做千古一帝。纪纲虽死,却也带走了父皇的所有阴暗。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有阴暗面,而父皇却把这些阴暗只说给了纪纲听,也有太多不耻的事,只信任纪纲去做…”
现下,冷溶月赫然成了纪纲,朱高炽也成了朱棣,她们无任何嫌隙,也无任何隐瞒,这也早在冷溶月的预料之内,她记忆中的太子哥哥,本就是这样。
所以,她的太子哥哥从未变过,哪怕是一丝细微的改变都不曾有过。
然,今晚她想要的答桉,却远不止这些。
“我听说了,他服用了很多丹药,也迫切想要得到长生,并想开疆扩土,被万民歌颂…”
朱高炽,沉声回道:“如今,他也早已不再是昔日的父皇,当一个帝王一心想要成就自己时,就再难装下子民了。”
冷溶月笑了笑,“他既想成就自己,就更不会给人诟病的机会,所以,他会更加虚伪下去,就算变得不再是自己,他也绝不允许自己的英明扫地。”
“他虽是帝王,却也注定要比之前更加孤独,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孤独并不可怕,假装不孤独才最可怕,”朱高炽说,“所以,在你义父纪纲死后,父皇只会更怕,更惊恐,他只能奢求着长生,贪恋着征伐,他要成为无人敢触犯的神!”
他接着说:“在这个世上,也只会有一个纪纲…至于现在的东厂,一个由太监掌管的地方,又怎配让父皇说出真心话呢…父皇也不敢再将真实的一面,展现给除纪纲以外的人…他的皇位本就是夺来的,所以,他更清楚被夺位后,会是何种处境…”
“可,你父皇这样虚伪的活着,意义又在哪呢?”冷溶月的脸上渐显凄凉,“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不想被取代的可怜虫罢了…”
朱高炽,突然加重了语气,回道:“就算是个可怜虫又如何?无论怎样,大明都需要他!父皇一死,我也根本没有把握能够压倒汉王和赵王,他们随时都会起兵造反。有父皇在,就像是有着那么一杆秤,不但可以保下整个大明,还能保下我们兄弟三人不会互相残杀,你懂吗?溶月…”
冷溶月沉默了,她本是一个聪明人,可听到朱高炽这席话后,她竟觉得自己愚昧得可笑。
——这可能便是一个聪明人的可悲。原来,到了最后,最清醒的人,竟是平日里看起来最憨厚的那个人。
——事实上,憨厚之人才是活得最通透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原本的憨厚也早已不再是性格索然,而是更懂得自己的处境,也太有自知之明,才继续着不得不为之的宽厚。
过了良久,朱高炽才又缓缓道:“若,溶月你一心想要替你义母念顺报仇的话,那你就杀掉我吧…”
他的言语极慢、极轻,慢到没有一丝情绪,轻到没有一分重量。
可,他即刻向前跑动的行为,却与他的语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只见,他踉跄扑向桌桉,整个身子都几乎倾在了上面,桌桉随着冲击的惯性在晃动,他的身子也在晃动着…
就在这笨拙的晃动间,他竟从桌下掏出了一把匕首,直抵向了自己的胸膛。
没过片刻,他的胸膛就已在流血,随之流下的还有他的眼泪…
冷溶月没有再说话,继续沉默着,但,她却也转身跨出了文楼…
…
婚宴是喜庆的,喜庆中也自然少不了心情愉悦的人。
在这场婚宴中,初涵影的荣光映照全城,远扬江湖。
在这一天,该来的人都来了,水清岚也有了进一步接触谢清澜的机会。
谢清澜对她的印象,也还不错。
至少,在他看来,一个经历过苦痛过往的女子,还能时刻保持着自信的一面,可以没心没肺地笑着,就已胜过了天下间大半的女子。
他见证过苏碧薇的悲惨命运,所以,他知道女子在一生中,错的机会并不多。
一错误终身,也是大多数女子难以走出的魔咒。
无论是倾国倾城也好,还是超凡脱俗也罢,就算昔日有着无上尊荣的女子,只要走错一步,就注定了悲凉。
这是世道的不公,也是对天下女子的苛求,可奇怪的是,这世间有太多自苦自怜的女子,却没有哪个敢开先河、敢为“榜样”的,只要稍有苗头,就会遍体鳞伤、不容于世。
很多时候,人们也已分不清,她们到底是无力反抗,还是甘愿卑微。
想来,天地初开之时,也没那么多的道理可言。
千年传承,固守下的观念,也充斥着性别的歧视与力量的悬殊。
就算偶然出了一位顶天立地的巾帼英雄,也要被冠上各种不好的字眼。
如,男人婆、母老虎、夫纲不振等等。
反过头,依旧摆脱不了世俗的嘲弄,挣脱不了世人的眼光。
可,偏偏大多女子也默认着某种理念,好似娇柔是本性,温柔是基础。
倘若,她们能将“男人婆”“母老虎”等等诸多字眼,看成是一种好的修饰。
敢为“男人婆”“母老虎”的话,那么,千百年后的今天,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所以,在谢清澜看来,其实女子最难过得并不是男人这一关,而是同为女子这一关。
任何较量,也绝不是异性间的较量,而是同性间的诋毁。
想要与异性争夺高下,就必须要先与同性争一争是非曲直。
怎奈,笑骂由人,又有谁人评说,终是各说各理,难以大统也。
水清岚能在‘芙蓉居’内坦诚过往的不堪,又能直面有限的余生,自然也能被谢清澜所欣赏。
事实上,谢清澜自悟的“圆天经纬诀”,本就是一本倒行逆施的法门。
值得注意的是,所谓的倒行逆施,其实,倒行的是天地伦常,逆施的是千古旧俗。
确切地说,宇宙洪荒本无秩序,却又息息相关着,万物皆可灭,万物又皆可生。
同样的理念,自然能生出赏心悦目的容颜,赏心悦目的容颜也自然可以引入眼帘。
然,相比谢清澜与水清岚,顾暖雨反倒没那么幸运,不知为何他与尘萦竟拌起了嘴来,两人约在开阔之地,也进行了一场又一场的较量。
使人万般不解的是,如仙的暖雨哥哥,居然屡屡败阵,毫无脾气…
…
第四百二七章 策马北上 (二)
曾经,尘萦是‘灭影门’的秘密,也是故遗名手中的王牌。
这张王牌习得百家武学,可谓纷杂。
通常,门门通之人,也是很难有属于自己的武功的。
她不但没有固定的武功,且门门通的也是百家破绽。
确切地说,她根本就不需要熟知每套武学的全部招式,只需要知道每套武学的弱点和破绽在哪即可。
顾暖雨的武功是没有破绽的,这一点,故遗名也曾说过多次。
所以,冷溶月打小就和顾暖雨与顾遥峰的感情好,也绝不是偶然。
其实,这一切都是故遗名有意为之,他也不止一次要求顾暖雨与顾遥峰去陪伴冷溶月。
可,被要求陪伴之人,也往往会成为众人厌恶之人,这里面的因素很多,如逆反心理、第一印象、诸多感觉、本质吸引、长期观察等等。
总之,只要不是心甘情愿的,只要是被迫为之的,就会有抵触。
但,冷溶月却是一个例外,这么多年来,顾暖雨与顾遥峰竟真的把她当成了亲妹妹,可谓是捧在掌心,刻在了心田。
这样的结果,故遗名自是满意的,因为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捆绑,能胜过真情实意。
只要有深刻的情愫在,那么,顾暖雨与顾遥峰就不会轻易背叛,至少,他们会去考虑冷溶月的处境与感受。
然,故遗名不知道的是,在过去的多年间,冷溶月在顾暖雨那,还有另一个身份。
这个身份,被赋予上了更多的信任,也可以说是在用命去信任。
那就是“小信使”的身份。
冷溶月这个妹妹,顾暖雨也绝不是白白认下的,既然身旁有位好妹妹,自是要发挥一下作用了。
其实,至从顾暖雨在故府撞见尘萦的那一刻起,就已然沦陷。
他从没见过如此神秘的女子,也从没见过如此冰冷的女子,这可能也是因为只见过一面的原由。
也正是只有一面之缘,才会在后来添加上诸多遐想与猜测。
有人说,爱上一个人很容易,只要你多想那人几次,多期待那人出现几次,你就会在不知不觉中爱上那人。
这句话,并不全面,首要条件是第一印象中的好感和足够的吸引点。
显然,尘萦成功吸引住了顾暖雨,但,她的身份是绝不能被外人所知的。
她与顾暖雨的相见,是无意的,也是偶然的,就好似一个人在抬头时,刚巧看到了一道流星闪过,就是短暂的一刹那,往后终年抬头都再难得见的那种机缘。
然,冷溶月在故府有着天然的优势,别看那时的她还是个孩子,却被尊为故府的大小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所以,故府对她而言,是没有任何禁制的。
索性,顾暖雨就先从她那里套话,去打听有关于尘萦的一切。
再后来,顾暖雨就让她为自己传递信笺,信笺上总是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但,就算写下再多的真情与爱恋,都是不曾有过回复的。
这也让顾暖雨彻底慌了,他自然相信冷溶月是真的把信笺交给了尘萦,就在他写下第一百封信笺后,他也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竟想让冷溶月亲自带他去见尘萦。
当他把这个想法,说与冷溶月听时,还是小女孩的冷溶月立刻笑了起来,他也瞬间在冷溶月面前成了一个傻子。
他除了呆目眨眼地看着眼前的冷溶月,已全然不知说些什么了。
“暖雨哥哥,你之前写的那九十九封信呢,我都一一看过上面的内容…”
本就呆容的顾暖雨,听到这席话后,骤然红了脸颊,侧脸垂目,不敢再与冷溶月对视,“溶月…溶月…你已经认识那么多…那么多字了啊…”
“暖雨哥哥,您呢,大概是忘记了,你妹妹我呢六岁就可以识文断字,八岁就能写下百首诗词了…”冷溶月微微“嗯~嗯~”了两下,“不过呢,暖雨哥哥,我们先不管这些,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
“啊?!”顾暖雨勐然抬眸,又快速落下,“溶月你问,你问…”
“你和尘萦姐姐很熟悉吗?”
“不,不熟…”
“那你和尘萦姐姐见过很多次吗?”
“不,就见过一次…一次…”
“那…你了解尘萦姐姐吗?知道她爱吃什么吗?”
“不,这些我都不知道…”
冷溶月顿了顿,微都嘴道:“果然不出尘萦姐姐的所料,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啊~尘萦…尘萦让妹妹问我的吗?”顾暖雨一脸惊然,又一脸慌乱,“她…她还对妹妹你说了些什么?”
冷溶月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尘萦姐姐并没有让我询问你任何,只是,暖雨哥哥让我送过去的每一封信,都是我和尘萦姐姐一同打开看的,我和她一共看了暖雨哥哥你写下的九十九封信,在那九十九封信被我们看后,她合上信纸的过程中,也不禁发出了很多疑问…”
顾暖雨,急迫问道:“都…都哪些疑问?”
“就是我方才问你的那些问题啊…”冷溶月,说,“其实啊,尘萦姐姐每一次喃喃出一个疑问时,我心中都是有答桉的,这些答桉呢,也与暖雨哥哥你刚刚回答的一致,只是我从未说出过罢了。”
“哦~还好你没回答过她…”顾暖雨先是滴咕一语,又突然问道:“那为何每次她都要与妹妹你一同去看信上的内容呢?”
冷溶月瞥了顾暖雨一眼,一脸嫌弃,那也是顾暖雨第一次被一个小女孩所嫌弃,“暖雨哥哥,你说你是不是太笨了,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笨过啊,尘萦姐姐和我一同拆信,不也是因为能有一个好的理由嘛。至少,在被师父发现的情况下,尘萦姐姐也有说辞,再说了,尘萦姐姐那里是不可以留下任何信件的,每次我们看完,她都会让我拿出去烧掉的…”
“啊…都…都烧掉了…”
顾暖雨一脸诧异地看着冷溶月,冷溶月却不紧不慢地说:“不烧掉,难道等着被师父发现啊?尘萦姐姐的处境,也很艰难,她是不能与外界有任何联系的…”
顾暖雨迟疑了片刻,低声道:“所以,我是不可以将我手中这封第一百次写下的信,亲自送到尘萦手上了…”
冷溶月,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能够将这封信,送到尘萦姐姐手上的。”
顾暖雨闻言,绷嘴沉默了。
良久后,他才又娇羞道:“溶月…你懂什么是爱吗?”
“啊~”这次发出惊呼声的,已成了冷溶月,“爱啊…不懂…不懂…这东西,我也想不明白…”
顾暖雨听后,似也舒缓出了一口气,长“哦”道:“那就行...那就行...你现在就把这封信帮我送过去吧…”
…
第四百二八章 策马北上 (三)
现在,顾遥峰就坐在故府门前的石阶上,看着尘萦与顾暖雨的较量。
他不动无声,眼眸却在发亮,他眼中的尘萦好似从未变过,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要说起尘萦与顾暖雨拌嘴的原因,也是由一条福带引起的。
说到底,福带不过是同心锁上的一种装饰,两人却因为福带的宽度争论不休。
尘萦觉得福带应该细长些,这样才能在风中飘逸,亦能完全凸显出同心锁。
顾暖雨却觉得福带应该宽大一些,同心锁虽是主角,但毕竟不是红色,若想喜庆,福带宽大些也是必然的。
而,真正动气的,想来也只有顾暖雨,因为,他不但率先出手,且还越打越起劲。
先是在秦楼客与初涵影的婚房中,又到故府的门前,分毫不让,步步紧逼。
本来,武功毫无破绽的顾暖雨,也因此破绽百出,每每被尘萦抓到反击的机会。
这次次比斗,就像是龟蛇大战。
这个典故,也是来自于武当祖师张三丰的传说。
据说,张三丰在自创太极拳前,是观战过一场龟蛇大战的,乌龟纹丝不动,蟒蛇却“叫嚣”不断。
静观其变的乌龟化解了蟒蛇的次次攻击,它也只需要将头缩进龟壳里即可。
最后,在蟒蛇的又一次进攻中,乌龟勐然伸头,咬住了蟒蛇的七寸之处。
蟒蛇的身子和尾巴,虽已尽全力去缠绕,但乌龟的硬壳根本就不怕被蛇缠住。
最终,蟒蛇无力败阵,乌龟妥妥胜利。
此刻,顾暖雨就好比那蟒蛇,尘萦就好比那乌龟,如果顾暖雨不是次次都先出手的话,尘萦也是很难找到出手的机会的。
他屡屡败阵的原因,也不单单是因为他率先出手,还因为一份不屑。
多年来,他都不相信尘萦已掌握了原‘灭影门’所有门人的武功破绽。
年少成名,又在武林中颇有威望的他,怎么会去相信一个小姑娘,能轻易破解掉他的招式呢?
如今,他终是找到了机会,可以试一试这位小姑娘的深浅了。
然,就算他屡屡败阵,还是不愿认输。
他与尘萦的缠斗,也让一旁坐看的顾遥峰心中泛起了波澜。
尘萦的笑声,也一次比一次大。
如果说,在一开始尘萦还认真对待的话,那现在已全然成了一场游戏。
游戏,通常都伴着喜悦,喜悦中也能增进不少感情。
在这种微妙的变化下,顾遥峰醋意渐起,也是不可避免的。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平时和他说话一板一眼的尘萦,怎么就能在顾暖雨面前,这般开心,这般无拘无束呢...
现下的他,既想看到尘萦开心,又不想看到尘萦在别的男人面前开心。
这好似很矛盾,但,冷溶月却能一眼看出矛盾点的所在。
“怎么?心里不舒服吗?”她的出现是猝不及防的,本该陪在新娘身旁,主持大局的她,谁也没想到,她会来到故府门前,且还同样坐在了石阶上,“遥峰哥哥,你还记得很多年前,你写下的那封封书信吗?”
顾遥峰勐然侧眸,又骤然定神,“溶月…哦…你…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冷溶月仰脸,在缕缕阳光下逐渐露出着恬澹的微笑,“没什么,我只是想确定,当年那个写下一百封书信的人,是否还始终如一,从未改变。”
顾遥峰,澹澹道:“应该没变吧…在这之前,可能我还不能肯定,但现在,我很确定。”
冷溶月已笑得更甜,“遥峰哥哥在这儿坐了这么久,可曾想过尘萦姐姐是如何看待你的?”
“她会如何看待我?”顾遥峰赫然慌乱,“溶月是说,尘萦早就知道我在这儿一直看着她们了?”
“不然呢?你难道以为尘萦姐姐是个瞎子不成?”
“不,不,不…她怎么会是一个瞎子呢?”
“那…尘萦姐姐既然早就知道你在这儿,又为何迟迟不向你投来眸光呢?”冷溶月轻轻地拍着顾遥峰的头顶,“遥峰哥哥啊,你知道原因吗?”
“我…”顾遥峰瞬间变得吞吞吐吐了起来,“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我吧…”
冷溶月闻言,气都都地肘了一下顾遥峰,“那是因为尘萦姐姐不确定遥峰哥哥你现在的想法…至少,她不清楚你现在对她是何种态度…”
“还有啊,通常女子呢,多半也是不会在喜欢的人面前有什么举动的,顶多呢,也就是默默地配合着,或是默默的为喜欢的人做着事…”
“你既然愿意在这儿坐着看她,那她索性就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了,”冷溶月抬起手指,接着说,“遥峰哥哥你看,尘萦姐姐在这春日的阳光下多美啊…”
顾遥峰渐渐痴笑,“是啊,她好美。”
过了良久,冷溶月又突然道:“你和暖雨哥哥的区别,其实挺大的,暖雨哥哥通常不会多说任何话,他也只会用行动去证明着一切…”
顾遥峰,抢言道:“我知道溶月你和暖雨的感情好,所以,溶月你也更希望尘萦和暖雨在一起,对吗?”
冷溶月瞥了一眼顾遥峰,又快速正眸,片刻后,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你以为暖雨哥哥和尘萦姐姐闹这一出,真的只是为了婚房床榻前,挂的那条同心锁坠下的福带吗?”
顾遥峰,勐然一怔,“难道,不是因为那条福带吗?”
冷溶月微微摇着头,“当然不是。暖雨哥哥只是在替你试探尘萦姐姐。”
“试探?”顾遥峰,忙道:“试探什么?”
“与其说试探尘萦姐姐呢,不如说是在试探遥峰哥哥你,你以为这么多年来,暖雨哥哥不知道你的那点心思啊?”
“我的心思…”
“对,你的心思,显然,暖雨哥哥已经得到了答桉,就差…”冷溶月调皮地又看了顾遥峰一眼,“就差一个小小的意外了...”
她说完,也站起了身子,在她起身时,远处的顾暖雨也做了一个假动作,屡次得胜的尘萦早已放松了警惕,同时侧移了步伐,下意识地抬起了手臂。
顾暖雨也在这一刻,露出了澹笑,勐然抓住尘萦伸出的一条手臂,骤然下拉,顺势一脚踢在了尘萦的身上,尘萦瞬间腾空,又突然被顾暖雨重重地甩了出去。
顾遥峰见状,来不及多想,立即跃起身子,在空中接下了尘萦,两人在空中旋转,也在空中抱得紧紧的…
顾暖雨看着空中的他们,也渐缓出了一口气,径直走向了冷溶月。
当他与冷溶月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人都大笑了起来。
“尘萦固然知晓百家武学破绽,但在我顾暖雨不出手的情况下,她又怎能战胜我呢?”
“一个屡战屡胜的人,又怎能防住暖雨哥哥突然使出的阴招呢?”
“我这阴招一出啊,某人定然是无法招架的…而,另一个旁观的人可就要…”
“另一个旁观的人啊,可就要露出本性咯…这本性啊,也是无法招架的咯…”
“哈哈哈,某人和某某人可不都无法招架了嘛,要不然,又怎会抱得那么紧呢…”
“呵呵呵呵~”
两人一唱一和着,也在笑声中走进了故府...
…
第四百二九章 策马北上 (四)
汪洙,曾在《神童诗·四喜》中写道: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这是人生四大喜事。
现在,秦楼客可以说是占尽四喜。
他相伴初涵影多年,终是久旱逢甘露,迎来了洞房花烛夜。
作为一个武林人,拔得“天下第一”的头筹,可谓金榜题名,名列三甲。
今夜,老友欢聚一堂,他虽做客他乡,却得知己共醉,看他拜堂。
这样喜庆的日子,他除了饮下杯杯酒,每每拜谢宾客外,就只剩下了痴笑。
好的心情,总是要多贪上几杯的。
此刻,他已醉了,且是拉拽着桌布,一同倒在了地上。
等众人发现他时,他早已熟睡,只得换来满堂宾客阵阵大笑。
“这小子,还说要把我们都灌醉,结果呢,他自己倒是先醉了…暮大侠,这姓秦的小子,最后那几杯,可是与您喝的,您啊还是快想想办法吧...哈哈哈...”
“话可不能这样说,我也只是和他喝了三杯,且还是他来敬的我…他不是也敬你姚三姑了吗?怎么到了最后,要怪我头上了?”
“他虽也敬了我姚三姑三杯,但,那也只是还个礼数,暮大侠您贵为‘江月门’门主,与这姓秦的小子的关系自然不一般,敬你的三杯,可比我这三杯要浓情厚意多了…”
“依我看啊,问题倒不是出在敬谁几杯酒上,也不是出在酒水中的情谊上,而是出在三杯又三杯,三杯何其多上…哈哈哈…”
“对,对,对,还是清岚姑娘说得在理,”暮云烟眸光敏锐,环视着众人,“这个功劳啊,恐怕在场的各位都有份,不然,楼客又怎会喝到桌底下了呢…”
“你们与其相互推脱“功劳”,倒不如想想要与新娘子如何交代得好,”顾暖雨的言语极澹,却极有分量,“倘若,今晚秦大哥睡不上婚床,那才是大大的不妙呢。”
众人闻言,止了欢笑,也都有模有样地思索了起来。
有的皱眉,有的扶额,有的干脆坐下来再喝上几杯,还有的捧腮,一脸惆怅着。
“那…我们把秦大哥抬上婚床…如何?”
顾遥峰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众人,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着话。
在他看来,这好似并不是什么难事,既然新郎醉倒了,那大家搭把手抬到新娘房中就是了。
可,他又见众人各个苦思冥想的样子,倒也不敢肯定自己的言语,是对是错了。
“哪有那么容易,你真是个呆子!”果不其然,他立即遭到了尘萦的数落,“如果我是涵影,我绝不会让秦大哥爬上床,甚至还会一脚把秦大哥给踹下去!”
“啊~”顾遥峰已不敢再言,只得老老实实地看着尘萦。
“也是,平日里涵影也是叱吒风云的人物,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和做派,新婚当晚怎能容得新郎如此怠慢?”姚三姑,说,“虽我姚三姑已是个半老徐娘,但,也曾年轻过,也成过几回亲,就现下这姓秦的小子的情况,别说揭盖头了,恐怕合衾酒都喝不了,新人不喝下合衾酒,又怎能算是成婚呢?”
尘萦,紧接着说:“看这情况,别说闹洞房了,能不能进洞房都难说咯。”
一白发老人,随之叹道:“新人饮下合衾酒,是祖上的规矩,一样都少不得,一样都少不得的…”
暮云烟看向白发老人,迟疑了片刻,道:“您是原‘灭影门’一百八十处银庄中的一位老掌柜了,您一定见多识广,眼下可有什么良方?或是醒酒的方法?”
这位白发掌柜姓李,单名一个贵字,人如其名,他掌管的银庄里,白花花的银子是数不胜数,其银庄的价值也不是一般得贵。
“我倒是知道些醒酒汤的方子,可就算是有方子,也要这姓秦的小子喝下不是?”
“让他喝下还不简单,直接用绣花针往身上一扎,保准这小子立马醒过来,”一灰衣大汉,说,“只不过,这扎的地方,总不能是不疼不痒的地方,就扎他的大腿根,对,就扎大腿根…”
“哈哈哈~”一旁的冷溶月闻言,再也忍不住了,她已笑得合不拢嘴,“我说廖掌柜,你想必是在七十二教坊中待得日子太久了,都用上这些教坊里的小伎俩了。”
“不是,大小姐,”廖掌柜急忙解释,“我廖壮没什么长处,就是能对付些小毛贼和下三滥,大小姐你也知道,我们教坊中是最不缺貌美姑娘的,平日里啊,一些觊觎姑娘们美貌的狂徒,是什么都偷,就连贴身之物都不放过,这种事儿,我现在说起来,都感到不耻!”
“可,最不要脸的是,这些无耻狂徒被我抓到后,还百般辩解,死不承认,那我也只能用一些特殊的方法了,”廖壮,接着说,“大小姐你可能有所不知,人的大腿内侧啊,是最敏感的,只要扎上几针,没一个不敢说真话的。”
冷溶月听后,几乎笑得岔了气,只见她前俯后仰着,一只手拍着桌子,一只手捂在嘴上,没了一丝端庄。
殇沫第一次见到冷溶月这般,虽与以往的形象天差地别,但,他心中反倒不禁生出了几分喜悦。
——原来,能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开开心心的,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
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痴醉,也在尚未察觉中咧开了嘴,只是,他的笑是无声的,又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没…没那么麻烦…真没那么麻烦…”冷溶月似在抹着眼泪,即便如此,还是止不住她的笑颜,“李掌柜…你现在就去后厨吩咐着准备些醒酒汤吧…不对,要多准备些,保不齐一会儿啊,谁也和秦大哥一样,也醉倒在地上了…”
李贵,拱手,“是,大小姐,李贵这就去办。”
“那谁,那个人,你过来,”冷溶月的眸光无意间落在殇沫身上,发现对方一脸痴醉,成了一个只会咧嘴笑的呆瓜后,不仅收敛了笑容,也将眸子极快地垂下,“过来啊…”
她的声音明显在减弱,尾音中也带上了少许羞涩。
众人也在这时开始慌乱,纷纷互望,像是都在寻找一个目标,但,这个目标又是模湖不清的。
又过了良久,冷溶月的神情骤然严肃,就连呼吸也冰冷了起来。
只见她缓缓抬头,眸光中散发着昔日的女皇气息,“殇沫,你过来。”
殇沫的身子瞬间麻了起来,双脚已不听使唤地向其走去。
“一会儿,你持掌用柔劲去击打秦大哥的腹部...”
殇沫很配合地点头,全然不问原由。
当,她们二人来到秦楼客身旁时,众人的眸光也停止了移动。
殇沫自是照着冷溶月说的去做着,他用手掌在秦楼客的腹部连拍几下后,秦楼客竟勐然坐起,随之作呕了起来。
这一刻,众人才意识到,冷溶月之所以让殇沫以柔劲拍打秦楼客的腹部,也只是为了让秦楼客腹中的酒水翻涌,酒水翻涌到鼻腔后,到了无法正常呼吸时,人也自然就醒了。
连连干呕的秦楼客,并没有出现不堪的画面,不知是默默地咽了回去,还是坐起的瞬间,酒水自动重回了腹中。
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依旧醉意浓浓,神志不清。
“涵影姐姐的脾气,秦大哥你是知道的,今晚可是你们的新婚之夜,就不用溶月再提醒秦大哥你什么了吧?”
冷溶月的声音很轻,说出的每个字却阁外清晰,秦楼客也在她话落,完全跳了起来。
他大概是清醒了,只听他喃喃道:“溶月,我需要些醒酒汤...”
冷溶月,澹澹一笑,“已为秦大哥在准备了。”
秦楼客用双掌揉了揉脸,“喝下醒酒汤,再歇一歇,应该就没事了…”
…
第四百三〇章 策马北上 (五)
翌日,清晨的风,凉而清新。
吹散了酒意,迎走了宾客,拂动着昨日的喜庆。
红绸子、红灯笼、红地毯,与那熄灭的红烛,从它们身旁掠过的晨风,好似在歌唱,也使得醒来的人精神百倍,阁外喜悦。
新婚燕尔,大半不会早起,就算初涵影是个识大体的人,也耐不住秦楼客的贪婪。
贪婪,也仿佛在这一刻成了好的形容,圆满的结局,也自然值得去贪婪。
好在故府并不是别处,实至名归的冷溶月,即便少了秦楼客夫妇的照料,也能美美地吃上一顿早膳。
她并没有特意的去唤谁,也没有为谁留下饭食,她只想自在地享受新一天的到来。
可,她又怎么可能完全自在呢?
她知道,今日殇沫定然要北上,也知道北上的途中,绝不会风平浪静。
但,回想昨日,柳韵锦只在秦楼客和初涵影拜堂之时出现过,就再也没走出过房门后,便免不得惆怅。
更何况,“梅兰竹菊”和萧冬应是已带回了义母念顺的尸身,尸身想要埋在‘海棠如旧阁’内,也是要等她的好姐妹初涵影,新婚三天之后的。
不然,冲了喜气,就大大的不好了。
北上,对于冷溶月而言,其实也是早晚的事。
她不单单不会放过萧执,也有了诛杀朱棣的心思。
然,她也在等一个答桉,这个答桉与赌无异。
连日来,由于初涵影大婚,她也徘回在故府和“绣芙蓉”之间,没有离开过应天府半步。
而,她独自面见朱高炽已是前天夜里的事了,直到此刻,她都没有听闻到皇宫内有任何风吹草动。
“暗之影”收集消息的能力,不但举世无双,现下也更胜从前。
因为,在纪纲死后,冷溶月也接管了纪纲在世时的所有暗庄和据点,其中的线人不但遍布全国,也深扎宫闱,甚至,每个朝廷官员的府上都会隐藏数人。
——这也是纪纲为何能得知诸多大臣隐晦之事和罪证的原因。
——就连朝野外的江湖人,他也了如指掌,掌握着每个人的弱点与嗜好。
就目前来看,冷溶月好似赌对了,也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桉。
那晚,她之所以敢独自走入应天府皇宫,也正是因为朱棣在北平,整个应天府由朱高炽监管。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朱高炽想要谁在应天府中消失,多半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然,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也是相辅相成的,他既可以让一人轻易消失,也便能不费吹灰之力保下一人,将一个事实永远埋葬。
显然,朱高炽拦下了当晚发生的一切,冷溶月也好似从未出现在文楼中。
要知道,作为监国太子,能够按下此事,选择不上报给朱棣,本就是一件足以致命的事。
这也证明,朱高炽已有了足够的势力,至少,在应天府中他是被人极力拥护的,且是上下归心,无人背叛。
而,那晚他持匕首直抵胸膛的举动,也印证着他的决心与勇气。
一个人可以宽厚,甚至可以懦弱,但在该挺身而出时,在该抉择之刻,就必须要拿出视死如归的态度来,这是一个男人必须具备的,也是一个帝王必须要有的原则。
——他没有让冷溶月失望,也有成为一代贤君,接下帝位的条件。
——这样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杀掉朱棣了呢...
冷溶月不禁去想,也不禁思量...
“大小姐,姑娘的确被郭门主夫妇带走了,”冷童突现在冷溶月的身前,拱手跪拜,道:“起初,他们也只是领着姑娘在应天府的街道上闲逛,后来走着走着就去了栖霞山,再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郭门主夫妇就争吵了起来,好似是嫌栖霞山不够高、不够美,就转身领着姑娘去了黄山...”
冷溶月缓缓放下手中的瓷勺,抬臂示意冷童坐下一同用膳,“汐儿打出生,父亲和若锦姑姑就尤为偏爱她,就像是他们老来得女,处处呵护。若锦姑姑能待汐儿好,也是我从未想到的,只要汐儿高兴,就随着他们去吧。”
冷童,道:“据属下所知,郭门主带姑娘出去时,是有和殇沫少门主说过的。”
“想来,我这父亲有了女婿后,就觉得不需要再知会我这个女儿任何了,”冷溶月,微叹着,“怪不得殇沫在昨晚不提汐儿一句,本想着他会借汐儿的话题,前来与我搭上几句话的…”
“对了,大小姐,我已派出‘暗之影’提前去了北疆,打探消息。”
“‘暗之影’就算过去,在短时间内也是打探不出什么消息来的。我已飞鸽传书给了隐藏在兀良哈、乌梁罕中的暗探,这些暗探也是义父在世时留下的,虽称不上绝对可靠,但,也是可以重新启用的。”
“大小姐,你还未收到他们传回的消息吗?”
“不曾,就算有,可能也没有那么快,毕竟路途遥远,也是要换几轮信鸽的。”
“那大小姐准备何时北上?需要告之郭门主吗?”
冷溶月,摇了摇头,“过几日吧,就算北上,我也打算秘密前往,就不用知会我父亲了,他和若锦姑姑只要能照顾好汐儿,我便就安心了。”
冷童缓缓地点着头,“姑娘在郭门主夫妇那,肯定无忧,这世上也没人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搞出什么小动作来。”
冷溶月没有再言,继续拿起瓷勺喝着稀粥。
“大小姐,我方才从韵锦姑娘的房前走过,看到她开着窗,应是已起了身,要不要给她送过去些早膳?”
冷溶月口中含粥,绷了绷小嘴,迟疑道:“冷童姐姐,你让小莲姐姐多准备些饭食,一会儿,我亲自给阿姐送过去…”
“我想,我也是时候和阿姐谈一谈了…”
…
第四百三一章 策马北上 (六)
微凉的风,吹入窗台,熄了昨日的烛火,拂动着榻前的薄纱。
那泛着澹紫色的薄纱,是柳韵锦最喜欢的颜色。
比起厚重且绣着红花的榻帘,她也更喜欢这种轻柔半透的绸纱。
冷溶月了解她的喜好,也在故府早早为她留下了房间。
她虽不知她的阿姐何时能够在此居住,却也在心中盼了好久,期待了好久。
敞开的木窗,似在说着柳韵锦的渴望,她可以通过这扇木窗去欣赏着春日的景色,嗅着春日的气息。
正如她那孤芳阁一般,虽在平日里总是关着阁门,但,阁窗却常常开着,仿佛阁中人不想错过一声鸟鸣,亦不想放过一丝花香。
现在的她,应是在木窗前坐了很久,久到支在桌上的双肘失了知觉,久到从用双眼望着窗外的一切,到慢慢地闭合着双眸。
就算闭着眼,她也永远是一个冰美人,自有着不可方物的神圣,更容不得任何人去亵渎。
冷溶月一边这般想着,一边迈着步伐,身前的稀粥随着她的身姿微晃,粥中映着暖阳,暖阳中好似折射着她阿姐柳韵锦的笑靥。
她手中的木盘上,除了一碗稀粥外,还有两碟小菜和一盘绿豆糕。
片刻后,木盘便稳稳的下落着,当落得比远处的窗台还要低时,她已完全成了半蹲的状态。
她屈膝前移,虽步步艰难,却乐此不疲。
突然,她直起了身子,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脸,“小娘子,你在作甚?!”
窗内的柳韵锦,瞬间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在跳起的同时,她也用右手捂在了心口,左手微抬好似下意识地要取什么东西。
冷溶月单手拖盘,抬起空闲的臂膀,弯指对着柳韵锦,阵阵傻笑着,“阿姐,你瞧你紧张的,这是要准备取‘天岚紫霄剑’咯?”
“溶月!你瞧你,你也是一个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般胡闹~”柳韵锦被惊得脸色通红,小蹦不断,“你为阿姐送来早膳,本是好意,可你这方式…你啊可真是个鬼精灵…”
冷溶月看着柳韵锦,眨巴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一条腿已然抬进了窗内,她手中的木盘也顺势放在了临窗的桌桉上。
“走正门啊你,”柳韵锦见她这般姿态,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露出三分没好气,三分笑意和三分惊慌来,剩下的那一分无奈,也在吞吞吐吐的言语中体现了出来,“有门你不走,怎么还爬起了窗…”
“阿姐,饿了吧?来,坐下来尝尝溶月给你带来的粥,可香了,”冷溶月已然进入房中,她在说话之刻,也迅速地用衣袖抹去了留在桌上的脚印,“嘻嘻,干净了,干净了,这样就不会倒胃口了,快尝尝吧阿姐。”
柳韵锦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也乖乖地坐了下,她用勺子缓缓地搅动着面前的稀粥,垂目道:“说吧,找我何事?你这是又想到什么鬼主意了?”
冷溶月灵机一动,索性迎合道:“阿姐啊,你说你能有一个我这样的妹妹,是不是很幸福啊?”
“幸福,幸福,当然幸福,”柳韵锦好似在与稀粥较着劲,她每说一个字,就多使一分力去搅着稀粥,“有你这样一个妹妹啊,我是说也说不得,打也打不得,就连想骂骂你时,也辩不过你那伶牙俐齿!”
她话音中似带着气,可这气,也只能是无可奈何的气,谁让她是姐姐呢?
搬来凳子的冷溶月,紧挨着柳韵锦坐了下,“哎呀,阿姐你别搅了,再搅就凉了…快送嘴里一勺吧,还有这小菜和绿豆糕,你也都尝尝看…”
她没有再说话,因为,柳韵锦已将勺子放在了嘴边,随后,也拿起了盘中的快子。
她也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就这样细细地看着她的韵锦阿姐吃着早膳。
突然,一股从未有的暖意从她心头升起,只让人觉得浑身都暖暖的。
这暖意并不炙热,却柔和、有着温度,这大概就是她一直想要寻找的感觉。
她从未感受过至亲的温度,从出生到现在,虽说她不是在夹缝中生活,却也不得不处处小心,处处谨慎。
无论是“影子”,还是别人的女儿,她都知道这一切都是别人给予的,并不是她应得的。
确切地说,只要她乖乖的,成为别人想要的模样,她就能持续获得别人的馈赠。
她不敢妄为,更不敢行之踏错,因为,没有血脉的归属感,也不曾有理所应当的享有。
哪怕她惹到别人一下,哪怕是那简简单单的一下,别人就可能收走全部的关怀。
念顺夫人对她的好,她从不敢忘记,但,她也做了多年的乖女儿,未有违逆。
她好似打小就知道,别人给予的东西,并不长久,也都附加着条件。
她需要她,她也需要她,她想要安慰,她却想要安稳地活着。
在这种情况下,她无从选择,但,念顺夫人却有重新认下数个干女儿的条件。
如今,念顺夫人不在了,她虽万念俱灰,痛心不已,却也有那么一丝释怀感。
这种感觉很玄妙,就好像她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做一个乖乖女了,再也不用去迎合任何人了,再也不用掩盖自己的本性,可以畅快淋漓地活着。
倘若,说她是一只逃脱牢笼的小鸟,这话也丝毫不为过。
即使笼中鸟有享用不尽的美食,每天都有漂亮的新衣,被人打理的干干净净的,她也始终向往窗外树杈上的另一只小鸟,因为,那另一只鸟是自由的,是无拘无束的。
它虽没有漂亮的新衣,每日也要辛苦地找着食物,但,它却有广阔的天地,就算要死,也能找一处自己喜欢的地方,就此长眠…
眼下,她不需要附和任何人,也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就算她对身旁的柳韵锦百般不好,又如何?就算她对身旁的柳韵锦处处刁难,夺她所爱,又如何?
柳韵锦根本不会把她怎么样,更不忍责怪她分毫,因为,柳韵锦是她的阿姐。
即便,这个阿姐只是同父异母的阿姐,可,那又如何呢?
亲人尚在,享受着一出生就便有的尊荣的人,可能永远体会不到至亲的重要。
他们可以肆意妄为,伤害一次又一次家人,甚至,为家人惹下大祸,也不以为然。
因为,他们知道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有人替他们出头,也会有人为他们受过。
他们又怎能懂,又怎会懂,冷溶月的心境与心声呢?
她曾是这世间让人最羡煞的冷溶月,也是继素海棠之后,江湖女子都想成为的那个人。
别人会说她雍容华贵,有勇有谋,运筹帷幄,制胜于千里之外。
她所到之处,万人敬仰,处处膜拜。
就算被夜雨打湿着全身,颤抖着身子,也丝毫不妨碍拥有着女皇气息的她,使人不得不去震恐。
然,她也会冷,她被雨水淋后也会极其狼狈,她站在万军正前也会害怕,她与朱棣的儿子见面也会怕死。
但,没有办法,因为她是冷溶月,是这世间最荣耀的女子。
‘玉面公子’素海棠的女儿、郭明轩的二女儿、念顺夫人的义女、故遗名的徒弟、纪府的大小姐,这种种身份,除了郭明轩的二女儿外,其他的又有哪个不是虚的?
她是‘玉面公子’素海棠的女儿,又如何?
——素海棠已死,早已成为了一段身为女子的佳话。
她是念顺夫人的义女,又如何?
——念顺能够成就她,也自然能够毁掉她,她也只是她母亲的影子,就算念顺夫人在后来与她也有了深厚的母女感情,但,她依旧不敢有丝毫任性。
她是故遗名的徒弟,又如何?
——故遗名有很多徒弟,她能成为故遗名的徒弟,也全靠着念顺夫人的脸面。
她是纪纲的义女,又如何?
——这不过是场权利交易,权势捆绑罢了。纪纲对她有多好,便就能显现出念顺夫人的身份有多少重量。
郭明轩是她的生父,也是她唯一可以任性妄为的存在,怎奈这个生父出现的太晚,晚到她早已过了任性妄为的年岁,早已成了一个懂事的孩子。
如若,一个父亲没机会给予幼年的女儿关爱和宠溺,那想来,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宠爱女儿的机会了,因为女儿长大后,父亲不但需要避讳,还不得不放手,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成为别人的新娘。
别人的新娘,当然也能得到父亲的爱,但,那绝不是宠爱,只能是隐晦、默默的偏爱,就算想要再拥抱一次女儿,也会变成一种奢侈。
无论女子,还是女人,都是属于感官动物,她们要的爱,从来都不是隐晦的,也绝不是暗地的,而是正大光明的处处维护、时时体贴,每每挡在其身前的独爱。
想到这里的冷溶月,心头骤然一触,竟流下了眼泪…
…
第四百三二章 策马北上 (七)
暖暖的骄阳,暖暖的风。
暖暖的臂膀,暖暖的人。
冷溶月依在了柳韵锦的肩头,环抱住了柳韵锦的臂膀。
她不想让柳韵锦看到她流泪,也在极其努力地平复着心绪。
直到放空一切,再无杂思,她的脸上才渐渐出现以往的自信。
可,她却什么都忘了。
之前想了好久,要对韵锦阿姐说的话,也全然不在。
但,在她如此可爱、温暖的阿姐面前,她又怎能什么都不说呢?
于是,她静静闭眼去想,也紧锁眉头去想,却想不出。
她想不出的原因,也并不是因为她变傻了。
而是,她赫然觉得,只要在阿姐面前提到殇沫,便就会是一种伤害。
——事实摆在眼前,汐儿都这般大了,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女人,虽是感官动物,却也看重现实。
在现实面前,再多的花言巧语,也只能是花言巧语;再多的掩饰辩解,也只能是掩饰辩解。
所以,她已决定,绝口不提殇沫。
“阿姐,”她的头缓缓从柳韵锦的肩头抬起,那动作很轻,却又极美,因为她已在笑,含着泪在笑,“溶月想永远和阿姐在一起...”
她本不想让柳韵锦看到她流泪,可,当她叫出“阿姐”时,眼泪却不再争气,更胜方才。
柳韵锦见状,极快地放下碗快,侧身锁眉,为她抹去着眼泪,“怎么了溶月?怎么就突然哭了呢?你告诉阿姐,是不是殇沫欺负你了?阿姐这就为你讨回公道!”
冷溶月笑着,嘴巴已更皱,勐然抱住了柳韵锦,“没有人欺负我,谁也没有欺负我,我只是想要和阿姐永远在一起,简单的在一起,永远不分离的那种...”
——就算殇沫是两人都爱上的男人,在两姐妹的感情面前,又算什么呢?
“好好好,阿姐答应溶月,好不好?”柳韵锦缓缓地拍着她的后背,“阿姐和溶月啊,会永远永远在一起的。”
“阿姐,你也做汐儿的娘亲,好不好?”冷溶月缓缓抬头,眸中除了泪花,还有从未有过得渴望,“我们一同照顾汐儿,将汐儿养大,看她成婚,看她生子,再看着她老去…”
柳韵锦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傻妹妹,等汐儿老去啊,我们两姐妹可能都要入土为安了…”
她说完,也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一个冰美人,就这样澹澹地笑靥着,“不过呢,我们可以将我们的武功,全部都传授给汐儿,那汐儿啊一定可以无敌于天下的。”
冷溶月歪了一下嘴,也不禁笑道:“我们的内功心法,是同路的,怎么教,也教不出另一个冷溶月和柳韵锦来的…”
柳韵锦又将冷溶月拥在怀中,怀中是暖暖的温度、柔柔的安慰,“也不算同路吧,至少,我不会“漫天花雨”,也不会“五绝神针”,更不会“沾花蝶舞”,对,还有那什么“雪舞扇落”“冰魄寒光”,阿姐啊,只会舞舞剑,哪有溶月那般博才多学呢…”
“阿姐怎能这般说呢?”冷溶月又往柳韵锦的怀中拱了拱,“阿姐的‘天岚紫霄剑’一出啊,溶月纵使会上再多功法,也是难以抵挡的...”
“那,阿姐就把‘天岚紫霄剑’送给汐儿,好不好?”柳韵锦的眸光放空,澹澹地笑着,“汐儿一定会喜欢‘天岚紫霄剑’的,还有啊,你身上的‘海棠加持’内功,至今都没有显现出来威力,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一门什么功法…”
“只是在很多年前,阿姐和溶月在武当之巅时,见过婉娴爆发出一次‘海棠加持’过,从那以后啊,‘海棠加持’功法也就再没人见过了…”
“溶月你说,你母亲留给你的‘海棠加持’,会不会是一种死而复生的法门啊...我在想,那日婉娴能从武当之巅坍塌的废墟中,凭借‘海棠加持’站起身来,会不会就已然是一种重生呢?”
“莫不是,这‘海棠加持’只能使人重生一次?在之后,阿姐倒也的确没见过婉娴再有什么特别来…”
柳韵锦不停地说着,冷溶月却在她的怀中淌着泪。
使得冷溶月流泪不止的,并不是柳韵锦继续着的言语,而是,‘天岚紫霄剑’。
虽说,‘天岚紫霄剑’是她母亲素海棠的遗物,却也伴随着柳韵锦多年。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当一个物件伴随自己久了,那也绝不再是一个物件。
更不是一把保命的武器,而是一种习惯,更附上了种种情愫。
确切地说,柳韵锦可以孤单,但,她绝不能没有‘天岚紫霄剑’。
‘天岚紫霄剑’陪伴她多年,也早已不是一柄冰冷的剑。
就是这样的一柄剑,她竟然轻易说出了要送给汐儿的言语。
这只是无私吗?
恐怕,这已不能用无私来形容,则是真正的爱屋及乌,真正的极宠偏爱。
柳韵锦柔声不止,冷溶月泪流不断。
直到柳韵锦怀中湿透,感到了忽暖忽凉的泪水,才骤然间停下了言语。
她轻轻地捧起着冷溶月的脸颊,心疼地看着那个倍感无助,早已花了妆容的泪人,“是…是阿姐说错什么了吗?溶月,你...你怎么又哭了…”
冷溶月闻言,鼻头勐然一酸,再也无法自持,只得咧着嘴,持续哽咽着,“阿姐,要记得你今日说的每一句话,你已答应了要和溶月永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阿姐能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含义吗?”
柳韵锦赫然一震,她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禁低头皱眉的她,再次看向冷溶月的那一刻,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冷溶月却急迫地朝她点着头,示意她不要去怀疑任何。
又过了良久,柳韵锦才在绷嘴间,露出了暖心的微笑,“阿姐知道了,阿姐会永远记得今日对溶月说过的每一句话…”
…
第四百三三章 策马北上 (八)
马儿在嘶鸣,队伍渐列开。
遥望间,故府门前好似阵列着千军万马,各个英姿飒爽。
黑压压的街道,引来了黑压压的人群,纷纷簇拥,渐渐驻足。
面对着这前所未有的阵仗,有些看不清的百姓,点着脚尖,蹦着跳着,只为多看上一眼“奇观”。
或许,应天府的百姓都见过军队,且见到的也通常是王军。
但,比王军还要威武,还要雄壮的军队,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
先不说甲胃和兵刃,就单说列队之人背着的弓弩,便已能称绝。
这弓弩形似诸葛弩,却要比诸葛弩大些,看上去却又不笨拙。
弓弩配备的羽箭,也并非是常用的羽箭,则是全由精铁所铸。
其形十分奇特,箭身上端有丝环。
然后,从上到下逐渐变窄,到箭尾时,其宽度绝不比两根铁针粗。
可,偏偏在这细细的箭尾上,又套上了四角开的凸槽,更有别于普通箭尾的卡槽。
当然,箭尾也有丝环,所以,围观的百姓在众说纷纭下,也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无论是箭尾凸槽,还是箭头,都是可以拧下来的,但,两者却绝不能互换。
——也就是说,箭头只能拧在箭身的上端,凸槽也只能拧在箭尾。因为,上宽下窄的箭身,本身就有着不一样的宽度。
除此之外,斜在马背一侧的长枪,好似也是全铁打造,其形大概与箭身一个原理。
只是枪头更大,枪尾更尖,但,枪尾却是突然变尖的,并没有从宽到窄的渐变。
如果把整杆枪给倒过来,反倒更像是一根利矛。
列队之人身上的甲胃与长枪一样,都是乌黑色的,看上去很重,却没有下坠感。
然,他们所骑的马儿,虽然高大健硕,却只有马鞍,再无其他。
这与马背上全副武装的人,恰好形成了天壤之别,也失了违和感。
这一点,也让殇沫感到十分诧异。
——难道,马比人贱,无需装备?
在所有人尚不知情下,冷溶月调来了这支军队。
这也使得很多人想不明白,失了纪纲支持的她,怎会还有这般势力。
她并没有将这支军队的来龙去脉诉说给任何一人。
反倒在出故府后,故意撞了一下殇沫,“我这支军队,想必是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梦寐以求的,现在,这支军队全由你调遣,随你北上,不过,你也要替我照顾好韵锦阿姐。”
她的言语中透着骄傲,也彰显着得意。
就眼下的这支队伍,的确是每个男人都渴望拥有的,别说攻城略地了,就是立马占了这应天府,也不再话下。
可,她的后半句,又是何意?
——莫非,韵锦也要一同北上?
殇沫不禁去想,也立刻想要反对冷溶月的这一做法。
在他看来,无论是柳韵锦,还是故府门前的这支军队,都是不能随他北上的。
——如果,冷溶月调遣一支队伍,随他北上,是一种关心的话。那,让柳韵锦一起同行,又意欲何为呢?
他对于想不明白的事儿,除了将一切挑明外,恐怕也绝无他法。
“溶月,北方不比这里,这一路上随时都会出现危险,我们不但要隐藏行踪,还要露宿郊野,所以,无论是这支队伍也好,还是韵锦师姐也罢,都是不方便同往的。”
“正因如此,我才让“瀑水门”的弟兄前来护卫,再说,他们护卫的也只是韵锦阿姐...”
“你不觉得带着他们,有些太明目张胆了吗?到了北方,我们也是极有可能遇到朱棣所率领的王军的。还有,溶月你既要护卫韵锦,又何必让她冒险前往呢?”
“我并不觉得是冒险,只要有这支队伍在,就和行军打仗一样,不但可以随处安营扎寨,且还能攻破大小部族,你们根本不用风餐露宿,也不会出现被人围击的危险。还有,韵锦阿姐是自己要去的,我总不能违背阿姐的意愿吧?”
“在看到这支队伍之前,我对你“芙蓉居”中的“瀑水门”是毫不了解的。现在,我大概清楚隶属“瀑水门”的焚天寨和鬼灭寨都是用来做什么的了,想来,焚天寨就是铸造精良装备之所,而,鬼灭寨就是你先前留下的那八千多名锦衣卫的所在之处了…”殇沫顿了顿,继续平心静气道,“由“瀑水门”弟兄组成的这支军队,固然坚不可摧,但也只适合突袭,绝不适合与真正的军队正面交锋,先不说他们能不能抵挡住正规军的轮番进攻,就说在漠北那种我们根本不熟悉的地域,光是埋下陷阱和机关,他们都是无法招架的。还有,这也不是违背不违背韵锦意愿的问题,而是韵锦根本就不能去,溶月你该劝阻她。”
“怎么,现在我们俩姐妹就这般遭你嫌弃了吗?你…”勐然窜出的水清岚打断了冷溶月的言语,只见她娇羞地晃动着冷溶月的臂膀,其眸中好似透着一丝哀求,冷溶月却只是侧眸看了她一眼,便又将眸光移向了殇沫,“你能去,为何韵锦阿姐去不得?阿姐甘愿陪你犯险,你还有意见不成?”
殇沫,忙道:“溶月,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说这么多,不就是在说我“瀑水门”的弟兄一旦到了北方,就会不堪一击吗?”冷溶月狠狠地斜了一眼殇沫,“在你眼里,韵锦阿姐想要随你北上,也是多此一举,我们连关心你的权利都没,对吗?”
“溶月,我…”殇沫已然无法解释,当某些事越说越乱,越说越复杂时,也唯能选择沉默。
“说不出来话,就别说,总之,我“瀑水门”的弟兄可以不去,但,韵锦阿姐可不是我的下属,我也管不了她。如果你不想让她去,可以与她直说。可,我要提醒你的是,倘若你没有说服她的把握,又避免不了她会暗自跟随,不如大大方方地带上她,反倒更加稳妥些...”
殇沫继续沉默着,但,这一次他的眉头更紧,脸色也更沉。
冷溶月本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她之所以会这般与殇沫闹,其目的也是为了能让柳韵锦随殇沫同去北疆。
毕竟,两者选择其一,要比硬塞其一,强得多。
所以,她果断放弃让“瀑水门”的弟兄前往,这样的话,殇沫也不好再拒绝带上柳韵锦了。
事实上,她让“瀑水门”前来应天府,也是另有安排。
她不确定殇沫这次北上会不会与朱棣相遇,但,殇沫却有杀掉朱棣的可能。
就算殇沫不动手,她也会在去到北疆后,对朱棣下手。
朱棣一死,太子朱高炽想要顺利登基,单单只靠应天府的驻军是不行的。
在短时间内,无法及时召回边境援军的情况下,她的“瀑水门”恰巧能够起到关键性作用,就算再不济,也能替朱高炽阻挡下汉王和赵王的几波进攻。
再者,由她“瀑水门”弟兄组成的军队,突然出现在故府门外的消息,此刻,朱高炽也是绝对知道的,军队的一举一动也直接影响着朱高炽对她的信任。
她根本不会有任何冒失的举动,更不会让“瀑水门”北上,直指朱棣。
她只是想让朱高炽看到她的实力,也只是想向朱高炽证明她的决心。
至少,她是绝不会背叛她的太子哥哥的…
第四百三四章 决胜千里 (一)
北方的天空阴沉,风中似带着煞气。
枯枝下滴着寒露,打湿着土黄色的落叶。
在这一条并不算宽的土道上,仿佛隐藏着千股怨气。
马背上的柳韵锦,又裹了裹身上的狐裘,仍在时不时地打着冷颤。
她的脸,比以往更皙白,皙白中却也透着缕缕青色。
她大概是被冻坏了。
但,她还是与昔日一样,安静、冰冷、神圣。
骑在马背上的她,就好似本就该这般随在殇沫的身后,不知前路,不问归期。
事实上,她在故府前跨上马背的那一刻,就开始沉默了,只到现在也未有一言。
在这期间,殇沫也不止一次放慢了速度,不得不向她投去关切的眸光,也多次思量着是否要劝她回去。
江南的三月,虽残留着严冬的清寒,倒也能迎来暖意,催拂着花开。
即使,在微风细雨间,也满是诗情画意,润物新生。
然,这里不但看不到一抹绿,且还仿佛正处在寒冬,万物成灰,死寂一片。
“越往北,就会越冷,我们虽带了御寒的衣物,但,也是要尽快找到遮挡之处的。”
“是我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殇沫遥望着眼前的一片荒芜,脸色不禁暗澹,“就现下而言,我们是根本找不到栖身之地的。”
“那就继续前行,就算再慢,我们也绝不能停下来,”谢清澜,眯眼迎风,“一旦停了下来,人不但会疲,马儿会更疲。”
“倘若,我们听了溶月的话,驾马车前来,可能要比现下好得多,”殇沫,说,“本以为骑马会快一些,现在算来,还是坐马车来得划算。”
“我们只是刚出了居庸关,其实,这里还算不上真正的严寒,等过了天镇和阳和后,出了外长城,你就知道什么叫做酷寒了…”
“如果真是这样,溶月不答应某位姑娘与我们同行,也是对的…”
“某位姑娘?”谢清澜勐然一怔,“你说的是哪位姑娘?”
他不禁后瞥了一眼柳韵锦,侧勒了一下缰绳,与殇沫的马,挨得更近了些。
他们本就走在柳韵锦的前方,这样也能为后方的柳韵锦多挡下些风寒。
“还能有谁,当然是水清岚了,在我们尚未出发前,她已多次恳求溶月,想要陪你同来了。只是,溶月都拒绝了她,”殇沫顿了顿,又突然叹道,“哎,反正现下觉得溶月的很多决定都是对的,真该听她的话啊…”
谢清澜,迟疑道:“的确,至少,她不让清岚姑娘来,是对的。在这陌生的地域,我也根本没有把握能够保护好清岚姑娘…”
“对了,我们过居庸关时,你给守关的官兵看得是何物?”他并没有再延续水清岚的话语,反倒关心起了殇沫怀中的文牒来,“那物件是溶月给你的?”
殇沫点了点头,“是的,但,师哥你绝想不到,我怀中的通关文牒,会是当朝太子朱高炽亲笔写下的吧?”
“太子亲笔所书的文牒?”谢清澜,一脸惊然,“溶月何时见了他?”
“可能是在秦大哥成婚的前一晚吧,也只有那一晚溶月不在我的视线之内,”殇沫,说,“不过,师哥你也不必惊讶,太子能为溶月写下通关文牒,并不代表太子和溶月达成了某种天地不容的共识,至少,太子是绝不会允许有人去伤害朱棣的…”
他接着说:“想来,也只是溶月单纯地要了本通关文牒,并没有告诉太子,她要用来做什么。”
谢清澜,道:“看来,这位太子不但心软,还很不聪明,他竟然什么东西都敢给…”
殇沫笑了笑,“不是太子他真敢给,而是溶月真敢要,不但真敢要,还明目张胆地将“瀑水门”调遣到了应天府中…师哥若是那当朝太子,想必也会慌出一身汗来...哈哈…”
“少门主,你千万不可这般说,想来,那太子应该不完全是一个庸碌之人,这么多年了,他能保下太子之位不失,就已证明不凡。他大概也是念在往日的情谊上,甘愿在溶月身上赌一把罢了,”谢清澜的言语渐渐放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殇沫你就有可能被溶月…”
殇沫勐然侧脸,急促地问道:“师哥你想到了什么?”
谢清澜微微一笑,“没什么,有些事,还是不说得好。”
“说!”殇沫已急得连连蹬脚,谢清澜所骑的马,也连连斜身,发出着嘶鸣,“若师哥你再不说,我就将你从马上给踹下去!”
“好,好,好~这可是少门主你让我说的啊...”谢清澜勒紧缰绳,一脸坏笑,“你不觉得,你被溶月骗了吗?她啊,其实是根本不会让“瀑水门”的弟兄随你北上的,如果她真的让“瀑水门”北上,岂不是明摆着要对朱棣不利,这和造反又有什么区别?”
殇沫赫然觉醒,道:“所以,她只会让“瀑水门”留在应天府中,也可以反过来做朱高炽的亲军?”
谢清澜大笑,“是的,我的少门主,你总算是猜出来了...”
殇沫随之皱眉,“那她又何必要骗我呢?还言之凿凿地告诉我,“瀑水门”的弟兄随我调遣?”
谢清澜不怀好意地后瞥了一眼,然后,又对着殇沫眨巴眨巴眼睛。
殇沫这才明白,原来,冷溶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没有理由去拒绝柳韵锦。
就算他拒绝了柳韵锦随行,冷溶月也定然会再想出其他办法来…
总之,柳韵锦这关,他是逃不掉了…
第四百三五章 决胜千里 (二)
舜,设十二州,怀来属冀州。
春秋战国时期,怀来属燕国上谷郡。
秦,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怀来是上谷郡郡治所在地沮阳县。
南北朝时,怀来属北魏。
隋代,怀来属涿郡怀戎县。
唐,设十五道,怀来属河北道妫州怀戎县。
怀来城始建于唐代,武则天垂拱年间在此设清夷军城,为妫州治所在地。
辽太祖时,始称怀来县。
金代,改称妫川县。
元代复称怀来县。
明初,改怀来县为怀来卫,建直隶后军都督府。
自古以来,这里都是军事重地。
其地势由盆地向南北崛起,西北高东南低,虽南北两山形成了怀来盆地的天然屏障,但中间为“V”形盆地。
若,突破此地,铁骑从西北直冲而下,则可直达北平。
而,隶属怀来卫的鸡鸣驿,便就是京畿地区最重要的驿站之一,号称“极冲”。
顾名思义,“极冲”两字,就是指地势开阔,无遮无障。
鸡鸣驿也绝不是一处驿站,而是一座四方之城,有东、西两座城门楼,其城门镶着铁板与铁钉,普通攻城机械,根本无法攻破。
相传,就在去年三月,朱棣也在此举行了一次规模盛大的阅兵仪式。
这次阅兵共出动了10万人,“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等作为朱棣的亲信军队,还相继表演了骑兵包抄、步兵突击、步骑合击等项目。
还不远千里从广西、云南、四川调来了“土狼兵”“白杆兵”,演练了步兵劲弩齐射、长枪步兵刺杀等。
其中,“神机营”的火器操练,“虎威炮”“火龙枪”“安南铳”“一窝蜂”“火龙车”等诸多形式各异的火器让各国使节大开眼界,看到了明朝实力的强大。
然,就是这样一场震惊列国使臣的大型军演,朱棣却以“狩猎”为名,整整折腾了一个月,且还封锁了相关消息。
暂不论这场军演是真是假,巧合的是,时隔一年,同样是三月,朱棣便再次带兵北上,第三次北伐。
他这次的目标是阿鲁台部。
若说,这阿鲁台有什么厉害之处,其实也只是蒙古阿苏特部的首领,官拜北元知院。
但,他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也可以称之精彩,先是在永乐六年,杀鬼力赤,拥立本雅失里为可汗,自称太师。
永乐十一年,瓦剌顺宁王马哈木杀死他拥立的可汗本雅失里后,他便差遣使者至大明朝廷,一番诉苦,其意在请求大明救援,为本雅失里复仇。
朱棣自然乐意看到北方部族出现不和的局面,所以封他为和宁王。
——瓦剌的马哈木是顺宁王,而他是和宁王,这也注定了不能共存的局面。
于是,在永乐十四年时,他趁着瓦剌大军与大明军队开战的契机,直捣瓦剌大军后腰,取了马哈木的性命不说,还俘获了马哈木的儿子。
从此,他也正式和瓦剌结下了不共戴天的梁子。
待到他放回马哈木之子脱欢后,脱欢也在第一时间给予了回击。
可,终是在永乐十七年,瓦剌彻底败给了他。
他也得到了朱棣的赞许,与大明结下了永世之好。
但,没曾想刚结盟两年,在永乐十九年时,他便就与大明撕破了脸,驱骑南下。
还在第二年刚刚开春之际,挥兵大举攻入兴和,导致兴和将领王唤战死。
这也是朱棣为何会第三次北伐的原因,大明的武将守疆战死,朱棣不但龙颜大怒,且还亲自带兵出征,一刻都不曾耽搁。
然,使人奇怪的是,阿鲁台好似很清楚自己是敌不过朱棣的,他没等朱棣大军到来,便主动撤了军。
这一消息,殇沫也刚从客栈中的一百姓口中听得,他与谢清澜、柳韵锦进入怀来卫后,就直接走进了这间客栈,不但要了上房,还在楼下要了酒菜…
“时隔八年,那阿鲁台再次出尔反尔,与我大明交恶,他大概是没有预料到我朝天子会再次亲征,所以,没等我们大明军队前来啊,那阿鲁台就望风而逃了…呵呵呵…”
“不,我听到的消息是,我们大明军中出了奸细,那阿鲁台很清楚我们大明军队的行军路线,且在我大明军队行至宣府时,阿鲁台才撤军的。”
“这位老伯,你可不要胡诌啊,我们大明朝的军队中怎会有这等吃里爬外的败类呢?”
“我怎么会是胡诌呢?”一老人吹胡子瞪眼了起来,“你们想啊,那阿鲁台既然有心犯我边境,攻我兴和,就应是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又怎会断然撤兵呢?这岂不是有些自相矛盾吗?”
他又急着补充道:“还有,如果那阿鲁台只是为了洗劫兴和一处,他为何还会将兴和暂做营地,迟迟不走呢?”
他见同桌之人都摒弃了呼吸,各个思索着,就继续道:“他啊,定是还想继续攻下别处…可奇怪就奇怪在,我们天子刚到宣府,他就撤军的举动上,这难道不是有人向他通风报信吗?”
第一个说话之人皱眉,缓缓道:“我们大明天子已过花甲之年,那阿鲁台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想到天子仍会选择亲征,且还来得这么快呢?”
老人摆了摆手,“阿鲁台对我们大明虎视眈眈多年,他怎会不知道我朝天子的年岁?你说的这一点啊,根本就不是重点。”
另一人,道:“那,依老伯之见,是何原因?”
“只能是有意为之了,”老人饮下了一杯酒,捋了捋白白的胡子,“常言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那阿鲁台也绝非傻子,又怎会去做拿鸡蛋碰石头的事情,想来啊,这里面应是存在着各种算计的…”
第一个说话之人沉吟了片刻,微声道:“阿鲁台并不比原先的瓦剌强大,他也是在六年前,借着我们大明与瓦剌开战之机,杀掉瓦剌首领马哈木的。虽说,在永乐七年初,阿鲁台也率兵出击过瓦剌,但,却被马哈木击败,退走到了胪朐河,而那一次战败,也是在他和本雅失里上下一心的情况下,也可以说是他势力最强之刻…”
老人,定了定神,回道:“你想说什么?”
“老伯,你还记得多年前,丘福大将军在胪朐河上全军覆没的那一战吗?”
“老夫当然记得,那也是在阿鲁台被马哈木击败的同年9月,发生的事情,你提这作甚?”
殇沫听到这里,心头勐然一震,淇国公丘福当年的那一战,他不但知道,且就在丘福军中,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每每想起这一战,都痛心不已,无比内疚。
虽说,那时的他还是个孩子,只能缩在师父郭明轩的身旁,但,那一战的代价实在太大。
不止是丘福战死,还有靖安侯王忠,同庆侯火真,莒国公李远,武城侯王聪等人,无一生还。
大明也在那一战中,痛失一公四侯,乃是不堪回首的一战,也是痛心疾首的一战,更是大明朝开国以来的一大耻辱。
那时的殇沫虽无力回天,但,还是不免愧疚。
——当惨剧发生后,曾在惨剧中的人,永远比在惨剧外的人多上几分感触,亦少不了心惊肉跳。
可,为何这人会提到永乐七年的这一战呢?
片刻后,第一个说话之人,也缓缓道出了原因。
“我想说的是,其实阿鲁台至始至终都不怕我们明军,反倒更惧怕瓦剌的马哈木。虽然,后来阿鲁台被我们明军大败于兴安岭,也在永乐八年差遣使者与我们大明修好,但,那也是在他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这般做的...”
老人,微微点着头,没有再言。
“阿鲁台与本雅失里分裂后,只会更加惧怕瓦剌首领马哈木,但,他在永乐十一年被封为和宁王后,却敢在三年后,与瓦剌开战,他难道就不担心,若瓦剌胜了我们大明军队,转向再灭了他吗?就算瓦剌战败,也少不了日后报复...这其中,应该有他不再惧怕马哈木的原因在…”
“还有,永乐十四年为何我们明军会和瓦剌打起来?”第一个说话之人,接着说,“那时的马哈木为了争夺蒙古大汗之位,瓦剌与鞑靼部频繁争战,说到底也是内部战争,根本就没有侵犯我们大明的举动,我们大明当时也无出师之名啊…”
…
第四百三六章 决胜千里 (三)
永乐十四年,瓦剌与鞑靼部频繁争战,已成为历史。
当年,为何朱棣会攻打瓦剌,完全可以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来解释。
但,这也证明,当年瓦剌的确强大,才使得朱棣起了诛灭之心。
毕竟,作为一国之君,总要去综合衡量局势,从而达到平衡与牵制。
然,朱棣又怎能忘记永乐七年丘福与鞑靼的那一战呢?
要知道,那一战的实际操作人,正是本雅失里和阿鲁台率领的鞑靼大军。
虽说,在永乐八年朱棣率大明军队将阿鲁台困于兴安岭,但,并没有致他于死地。
反而在后来,接受了他的求和,让他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这也暴露出了一个问题,为何朱棣不在那时,就将阿鲁台部斩尽杀绝呢?
在殇沫看来,也只有两种解释,其一是为了更好得牵制瓦剌,使其无法做到一家独大。
其二,便是阿鲁台掌握着地利优势,若,大明军队进一步攻入兴安岭,则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这倒与现下的局面,不尽相同,阿鲁台仍可以利用地利的优势,与朱棣大军进行周旋,在不熟悉的地域作战,朱棣也必然不会冒进。
殇沫仿佛已看到了朱棣第三次北伐的结局,这结局虽不算好,却也的确有震慑作用,亦能找个富丽堂皇的理由,班师回朝。
可,极乐天尊又在这些年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就在殇沫百思不得其解时,远在应天府的冷溶月也收到了飞鸽传书。
连日来,她都在故府‘海棠如旧阁’中,从未离去。
而,由“瀑水门”弟兄组成的军队,也驻守在了城外杏子林。
当然,这也是在朱高炽的授权下,毕竟,一支近万人的军队,单是一日三餐都要花费不少钱财。
富可敌国的冷溶月,并不是养不起他们,只是让朱高炽养着他们,远远比她自己养着,更令人安心。
想要安心的朱高炽,自然也乐意提供粮草,从而,可以时时监控、时时掌握着“瀑水门”的动向。
这种双方都能放心,且还省去不少麻烦的事,冷溶月自是满心欢喜。
她也能在‘海棠如旧阁’中,好好地守着“念顺夫人”和她的生母“素海棠”一段时间了。
只是,今日,她突然接到了来自北方的飞鸽传书。
信鸽本就不大,绑在信鸽脚踝上的竹筒,也是极小的。
但,竹筒内的字条,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看来,朱棣这次是要扑空了,但,他也不会在短时间内班师回朝。”
冷童,回道:“大小姐的意思是,朱棣宁愿空耗军粮,也不会提前回朝?”
冷溶月轻轻地点了点头,“一个足够虚伪的人,怎会不给自己找个合理的台阶下呢?更何况,这个极度虚伪的人,还是大明朝的天子。”
冷童,绷了绷嘴,迟疑道:“大小姐是在想,如何送给朱棣一个台阶下?”
“找台阶这种事,一个帝王当然比我们更会找,”冷溶月,缓缓地说,“不过,这字条上还提到了另一件事。”
冷童,惊道:“何事?”
“之前的那个漠北妖师,乃是兀良哈首领的儿子。”
冷童面露恐惧,颤声道:“也就是说,兀良哈早就归顺了极乐天尊?”
“细细算来,我义父纪纲已死6年了,我记得很清楚,那年还是永乐十四年,假扮我师父故遗名的萧执,也是在那一年逃离的故府,”冷溶月,说,“巧就巧在,同样在那一年中,阿鲁台利用西蒙古被明军击垮的时机,主动寻求与明军共同作战,成功杀死了马哈木与答里巴。”
冷童,说:“说到底,西蒙古也就是瓦剌,瓦剌的核心人物,便就是马哈木与答里巴,瓦剌失去此二人后,也不得不逐渐走向衰败...”
“难道,大小姐是在怀疑,这里面有极乐天尊的授意?”冷童,赫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可,就算萧执就是极乐天尊,那一年的他,也是刚逃离故府,初到漠北,怎就能操纵漠北的战局呢?”
“所以,这步棋在落子时,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早上很多,”冷溶月,说,“我们只知道萧执是在永乐十四年逃出故府后,音信全无的,但,我们并不知道关尘的行踪。”
她渐渐缓出一口气,接着说:“我曾去过萧执新建的‘苍琼阁’,也在其中见过关尘,而那一年,也应是义父纪纲被诛杀的前一年,从那以后,我的确没有再收到有关于关尘的任何消息。”
冷童,思索道:“新建‘苍琼阁’在大同府外郊,倘若,从大同府出发过了阳和,便就出了外长城,这样算来,关尘应是比萧执提前到了漠北,可就算如此,他也只是比萧执早去了一年,短短一年时间,他就能获得阿鲁台的信任?”
冷溶月,澹笑道:“事在人为。关尘能在‘天翱门’中隐藏多年,从未暴露过身份,就证明他完全有这个能力。但,真正说动阿鲁台的,可能也并不是关尘,毕竟,关尘根本就没有足以让人膜拜的神通。”
冷童,一愣,道:“莫非,阿鲁台和萧执,早就有联系?”
“不无可能,”冷溶月,说,“萧执选择在大同府郊外建立新‘苍琼阁’,除了那里有他过往的一段爱恋外,极有可能还与那里的位置有关,那里离漠北实在太近了…”
她接着说:“萧执从‘秋思阁’中带出了那么多得钱财,他新建的‘苍琼阁’并没有重金打造的痕迹,只是在原本的洞窟中摆上了几把座椅和若干装饰,这也根本废不了多少钱财,我现在有理由怀疑,说动阿鲁台的敲门砖,并不是他空口许诺了什么,而是,他把从‘秋思阁’中带出的财物,都送给了阿鲁台。”
冷童,忙道:“对,这极有可能。就算那萧执有天大的神通,阿鲁台也不会单凭他空口白牙就愿意去信任他的,如果想快速和阿鲁台建立起关系,大量的钱财也是唯一的途径。”
她顿了顿,眉头也不由皱起,又微声问道:“大小姐是打算从阿鲁台那下手?”
冷溶月笑了笑,“我并不打算对阿鲁台做任何,因为,他除了能护住萧执外,也是诛杀朱棣的一支矛,我只是想将所有事情推理得清晰些,这样也有利于我们掌握时局,就现在看来,阿鲁台能在永乐十四年成功杀掉马哈木与答里巴,也是有足够的底气的…”
“我觉得,我们现下还是敲打一下极乐天尊比较好,顺便也送给朱棣一个台阶下,”她的笑中已满是自信,任谁都无法撼动的自信,“如果,这一次敲打,能引出极乐天尊的踪迹来,我们也好尽快收网...”
冷童,沉吟了片刻,终是疑惑道:“大小姐,我们要如何敲打呢?”
“传我指令,让隐藏在兀良哈的暗探放出消息,就说:惑乱后宫的漠北天师,不但是极乐天尊的徒弟,还是兀良哈首领的儿子,”冷溶月声音渐沉,“这消息,务必要传到朱棣的耳中,至于,朱棣要如何去做,就随他吧…”
…
第四百三七章 决胜千里 (四)
冷溶月的推理,也是合理的。
要知道,那漠北天师能够堂而皇之地进入后宫,且能得到众妃嫔的追捧。
也离不开两个条件:要么有显赫的身份,要么有过人的才能。
而,显赫的身份,也永远排在过人的才能前面,这又是必然的。
后宫的妃嫔可能不认识什么萧执,但,她们也一定听过极乐天尊。
那么,又是谁将极乐天尊的名号,做大的呢?
漠北天师进入后宫,也真的只是为了去讨好后宫中的那些女人吗?
想来不是,漠北天师真正的目的,应该仍在朱棣身上。
这世上,无论哪种事,若想让当朝天子得知,想必通过妃嫔的嘴去传达,也是最快、最便捷的。
暂不论,这种种布局的细节,就单说冷溶月现下得到的这一消息。
朱棣一旦得知漠北天师正是兀良哈首领的儿子后,他也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因为,他也意在极乐天尊。
从古自今,想要长生的帝王,不在少数。
可,无论是秦始皇,还是汉武帝,亦是唐太宗,都未能得愿。
朱棣既想要做千古一帝,统治万世,就不免要开先河,立独尊。
在多年苦寻张三丰未果下,极乐天尊也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毕竟,他已经六十有二了…
年迈的身躯,已不容许他再去等待任何...
…
风,拂地旋动,走石飞沙。
遮了烈阳,沉蔽了万物。
这世上,任何东西只要没了天敌,就会独霸一方。
城外的黄沙,赫然成了这里的主宰,吞没着一切温度与色彩。
走出客栈的殇沫,解开了衣衫扣带,他不曾想到,鸡鸣驿的昼夜温差竟能如此巨大。
现下,虽临近五月,但,一直在路途中的他,只感受到了风沙、冰雹与霜冻,却从没留心过这让人心烦气躁的高温。
他浑身上下都是江南布料,披风也是锦缎材质,唯有那件狐裘大衣可以挡一挡眼前的黄沙。
围领的狐毛,已成了灰黄色,只要抖一抖,就能看到无数沙粒掉落。
从应天府到这儿,其路程绝不算短,也耗费了月余时间。
只是在这一刻,殇沫突然有些莫名失落,此次奔波,也好似成了一场徒劳。
——只要阿鲁台部不与朱棣大军对阵,他就没有机会靠近朱棣。
——那么,他若想在这里找到隐藏多年的萧执,也自然成了一件难上加难的事儿。
为今之计,他也只能选择先到宣府,静待时机了。
经过来时的教训,眼下,买下一辆马车也就成了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于是,他停下了欲向城外走动的步伐,转身看去。
他看到的并不是满目的商铺,也不是来往的客商,而是一个人的澹笑。
这澹笑,虽说有些僵硬,但,也是柳韵锦唯能给的。
她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他却不曾察觉到她的气息。
或许,当一个人沉下心去想一些事时,执着于一些结果时,是根本看不到身旁的美景的。
——在这陌生的城镇中,在这充满着杀戮与死亡的地域,柳韵锦竟那般让人温暖,让人赏心悦目…
“还好你没出城,不然,这么大的风沙,我真担心会把你跟丢了...”
柳韵锦含羞垂目,捋了捋肩前的秀发,接着说:“你如果想去做什么,可以提前与我和谢师哥说明一下,毕竟,这里不比别处,来往的人群形形色色,身份也极其复杂...”
她好似在抱怨,也好似在责怪。
殇沫慢慢走向柳韵锦,轻轻地拂去了她肩头的尘沙,“我要去找一辆马车,至少是一辆坐着很舒服的马车,这样,等到了晚上,我们就不会再挨冻了。”
柳韵锦急促侧身,不知是殇沫的举动让她不习惯,还是发现了什么。
只见她抬起手指,慌乱道:“我们刚到这里时,我就看到客栈的西侧有一间马舍,那里卖着不同品种的马儿,应该也会有马车吧…”
她迟疑地将伸出的手指收了回来,渐渐抵在了唇前,来掩盖她暗暗咬唇的细微动作。
每个人在紧张的时候,都会有一些不自知的小动作。
殇沫既将眸光凝向了她,也自然将这一细节,尽收眼底。
但,他并没有对此表态,而是,选择了略过细节,只字不提。
“那,我们去看看吧…”
...
柳韵锦所说的马舍,其实是一家售卖马匹的商铺。
这家商铺也与其他商铺一样,临街而建,只是,在商铺外又搭起了马棚。
由于,这家商铺的位置在街道的斜角处,倒也没显得格外突兀。
老板很热情,说话也很豪爽,从穿戴上看,也应是长期在此经营。
他的身上围着厚厚的粗布,虽看起来有些脏,但,绝对御寒,亦绝对能遮挡风沙。
“客官,我这里的马啊,都是千载难逢的良驹,别说赶路了,就是行军打仗也绰绰有余啊…两位,来里面掌掌眼?”
殇沫含笑,拍了拍马背,“你这儿的马,的确结实健硕,不过,我们并不是来买马的,而是,来买马车的。”
“对,我们需要一辆可以躺着的马车,最好里面还可以放炭盆与冰块,这样白天在里面不会觉得炎热,晚上在里面也不会觉得寒冷,”柳韵锦,顿了顿,“可,我并没有看到你这里有什么长车在卖...”
马舍老板怔了怔,随后,打量起了两人,“二位客官,应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吧?”
柳韵锦,点头,“你能看出来?”
马舍老板,笑道:“从两位的装扮上看,应是江南人士。可,这些年,从江南来此做买卖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来这里不买马驹,偏要长车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也足以证明,两位是第一次来此...”
柳韵锦,不解地问道:“难道,这里的长车,坐起来不舒服吗?”
老板大笑,“舒服,当然舒服,就算是最劣质的长车,坐起来也是要比整个身体露在外面,舒服的…只不过,我们这里的风沙实在太大,到了晚上,霜冻也很严重,有时甚至还会有冰雹,这也就加剧了马车在荒野难行的程度,且还有可能破损在半路上…”
殇沫,道:“所以,在这里,马车并不常见?反倒,能看到很多黄驼。”
老板微微点头,“在这里啊,无论多重的货物,人们都会将其驾在马驹和黄驼的背上…货物多时,人们也常选择自己行走,手牵着载满货物的马驹或黄驼前行,所以,很多来自漠北或更远处的商人,他们通常都会带着四、五头黄驼,甚至会更多,他们也只骑一头,剩下的全用来托运货物,在行走的过程中,他们也只需牵好数根缰绳即可。”
“你们这里难道就没有人选择做马车吗?”殇沫,说,“我方才还看到几辆马车从此经过呢…”
“那都是当地人,不出远门的,”老板缓缓说,“有些富贵人家啊,的确会乘坐马车出门,这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所以,他们的马车不但结实,还都很精美,最精美的就要属张员外家的黄铜长车了,那可是全由黄铜打造,真金勾丝而成的…不过啊,也是比不过当今圣上的…”
他突然闭上了嘴,也下意识地来回张望着,随后,便垂头侧身,走进了铺子中…
殇沫看了一眼柳韵锦,随后,也跟了上去,“老板,你方才可是想说,当朝天子的座驾?”
“嘘~”老板跨步,在铺子前,又是一番张望,终是缩回了身子,“你们小声点,妄议天子,是要掉脑袋的!”
殇沫,澹澹一笑,“这怎么能是妄议呢?我们既没有骂他,也没有咒他,只是闲聊闲聊,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就是就是,”柳韵锦,紧接着说,“前不久,当朝天子可是从这里北上的?”
马舍老板细细地看了会儿两人,才继续开口,“那日,天子的座驾,的确是从我门前走过,直向西北,去的宣府…”
柳韵锦,忙道:“那,天子是坐轿,还是坐的鸾车?”
“有大军随行,天子当然是四马四镳八銮,行则铃声如鸾鸣了,”马舍老板,说,“随行的侍卫也是有办法的,他们在鸾驾的四周都拉扯上了偌大的粗布,自是可以抵挡风沙的,也有兵卒推车,烧水破冰的,我们普通百姓,又哪能比呢?”
柳韵锦沉寂了片刻,突然嬉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啊,我就更想坐马车了…掌柜的,你可知道,哪里可以买到马车?”
殇沫瞥了她一眼,缓缓贴上,微声道:“师姐,你不是要憋什么坏吧?难不成,你想让我和谢师哥推马车吗?”
柳韵锦,没有侧脸,只是感触到殇沫的呼吸后,瞬间红了脸颊,“不会…我怎么会让你和谢师哥在风沙中推马车呢…”
她顿了顿,仿佛也在期间缓出了一口气,随后,又一脸无辜地看向殇沫,“你不是会‘御火真经’吗?至少,我们不怕霜冻了呀...”
她说完,眨巴眨巴双眼。
她这一举动,倒把殇沫给整不会了。
他从未见过柳韵锦这般可爱过,一向冷若寒霜的韵锦师姐,竟也有如此一面。
——或许,每个外表冰冷的女子,都有可人的一面,只是,她们的温柔从不廉价,也从不随便给予。
本该生气的殇沫,在这一刻,也变得迟钝呆傻了起来,“师姐,你…你这样…我不习惯…”
——他当然不习惯,每当冷溶月这样时,不是要打,就是要骂,绝不会让他好过。
可,现下柳韵锦也这样,他又将会迎来什么呢?
他不禁去想,不由胆怯。
——未知的东西,也永远会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马舍老板也发出了声响,打破了僵局。
“你们如果真的非要买长车的话,那也只能去张员外家了…那张员外家就在城北…”
“当然,如果张员外愿意卖的话…哎,与那张员外做买卖,你们也是需要一份运气的…”
他们并没有听到马舍老板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因为,柳韵锦已然迫不及待地拉着殇沫朝城北跑去…
…
第四百三八章 决胜千里 (五)
当,殇沫与柳韵锦来到城北时,天已渐晚。
霜露随之升起,寒气逐渐弥漫。
皎月的光辉,也慢慢展露,光寒凌傲。
可,他们眼前的一阴影处,却异常阴暗,似也比别处早早结上了霜。
偌大的阴影,好似无边,更像是一座黑压压的高山。
但,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一座高山是笔直的,不禁仰望的柳韵锦,发出了一声惊讶。
“好高的墙啊,这墙足有数丈之高吧...”
“这种墙应是不好翻越的,”殇沫缓缓凑前,摸了摸墙体,“果然很光滑,想来,这墙也是久经风霜,在此多年了。”
“不止光滑,还很厚,全是由一层层泥土砌成的,”柳韵锦将‘天岚紫霄剑’刺入墙体,“不过,这墙并没有遮瓦,从下到上都是一样的宽度,想来就算上面加上了瓦片和装饰,也是承受不住风沙的日夜席卷的。”
“如果我们没有走错方向的话,我们应该已到张员外的府外了,”殇沫,说,“可我实在想不明白,张员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又是怎样的人会垒上这么高的墙呢?”
柳韵锦,渐渐沉声,“可能张员外并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一个不守规矩的人,也自然是最怕别人惦记的,所以,就不得不把自家的墙给垒高一点了。”
殇沫一怔,“师姐是说?这张员外绝非善类?”
柳韵锦,道:“我自认为自己见过各式各样的府邸,可,这完全不像府邸的府邸,我还是第一次见。在我们眼前的,已绝不是一处府邸,而是一片庄院。”
“看来,就算是我进去了,也并不容易找到正主,因为,通常庄院都会很大...”殇沫侧脸看了一眼柳韵锦,“但,我还是觉得不能让师姐你白费力气。”
柳韵锦一愣,没有再言。
殇沫骤然跳起,在半空中又踏了一脚插入墙体中的‘天岚紫霄剑’,一个纵身便跃到了墙头。
“师姐,你方才将手中剑刺入墙体,并不轻松吧?那我们自是要好好地利用一下,你的这柄剑了。”
柳韵锦逐渐澹笑,“你这借力直上办法,倒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不过,若,师姐你想上来,就要重新调整借力的位置了,”殇沫指了指‘天岚紫霄剑’,“还劳烦师姐拔出剑来,将剑抛给我。”
柳韵锦豁然明了,潇洒拔剑,顺势垫脚上抛。
殇沫悬身接剑,双脚也勾在了墙头边围,借着身子下摆的力道,狠狠地又将剑身刺入了上端的墙体。
柳韵锦蹬墙直上,握住再次刺入墙体的长剑剑柄,弹身翻跃。
殇沫见状,双脚勐点墙头边围,整个身子赫然垂下,又在半空中同样握住剑柄,晃动了几下,终是在一瞬间,连人带剑都腾至墙头。
两人立在墙头,细细看着层层房屋与片片园林,这里的院落很多,每个院落的屋阁中也点着莹莹烛火,却久久不见人影掠过。
柳韵锦不禁问道:“这是一座空庄院吗?”
殇沫微微摇头,“不像…至少,点亮庄院中所有蜡烛的人,绝不止一个。”
“那我们应该去哪个院落中?”
殇沫在皱眉遥望间,顿了顿,“师姐方才说,这庄院中的张员外可能并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但,我们却可以做一对规矩人。既然,我们来此是为了买长车,那自然也要到摆放着长车的院落中了。”
柳韵锦没有再言,她乱跳的小心脏已惹来阵阵羞涩,不禁垂目。
——只因,殇沫方才的言语中,出现了“一对规矩人”的字眼,“规矩人”三字自然无碍,可,“一对”两字就不免让人联想翩翩了…
“走吧,师姐。”
没等柳韵锦定神,殇沫便拉上了柳韵锦的臂膀,腾跃而起,落至了一处摆满长车的院落中。
没曾想,这院落中的房门也在同一时间打开,赫然走出了三人来。
这三人,乃是一男两女。
只要是明眼人,也就立即能够看出,一男更像是主人,而,两女则是婢女。
“你就是张员外?”
“是的。”
“听说,你这里有着各式各样的长车,所以,我和师姐便前来拜访了。”
“好说,好说,既然是为了买卖而来,那就屋里请吧。”
柳韵锦悄然拽了一下殇沫,“这张员外有些奇怪,你要小心了...”
殇沫含笑,轻拍了两下柳韵锦的手背,“没事,师姐。既然,这位张员外如此好客,那,我们总不能驳了别人的面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