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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叹清萧     仗剑皇子闯天涯txt下载     仗剑皇子闯天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九章 决胜千里 (六)

    桌上的茶水,乃是武夷岩茶中的大红袍。

    殇沫之所以将眸光全凝向茶水中,正是因为这大红袍,已然可以说明屋阁内的富贵奢华。

    真正的富贵之人,也往往不会去注重一桌一椅,更不会去注重一画一装饰,而是,只会去注重细节。

    要说,这大红袍有什么特别之处,倒也真有一段故事。

    传说,明朝初年,有一位赶考举人路过武夷时,突然发病,腹痛难忍。

    当时,有位来自天心岩天心寺的僧人,便取来采自寺旁岩石上生长的茶,泡给他喝。

    没曾想,这位举人喝后,病痛即止,不药而愈。

    举人后来也高中状元,为了答谢僧人,专程前来拜谢,并将身穿的状元袍披在了那株茶树上,故而得名:大红袍。

    在永乐十七年,胡潆所写的《夜宿天心寺》里,也记载了这件事。

    当然,大红袍能够成为“茶中状元”,也并非只有这段传说,还有它极其特殊的生长环境。

    大红袍生长在九龙窠内的一座陡峭的岩壁上。

    茶树所处的峭壁上,有一条狭长的岩石缝隙,岩石顶端终年有泉水滴落,泉水中附有苔藓,土壤也比它处润泽肥沃。

    再加上茶树两旁岩壁直立,日照短,气温变化不大,因此,大红袍的成茶,也就具有独到的品质和特殊的药效了。

    就算是宫内的妃嫔,也是难得饮上几次的。

    可,就在这黄沙四起,遮蔽万物的鸡鸣驿,居然有人能将此茶轻易拿出,招待客人。

    这已绝不是好客可以解释的,而是,直白且赤裸裸的奢靡。

    “这位公子,怎么不喝呢?”张员外,笑道,“难不成,是怕我会在茶中下毒?”

    殇沫缓缓扬起嘴角,“如此名贵的茶,就算有毒,我也是要品一品的。”

    张员外大笑,“这位公子倒也是个豪爽之人…我只是担心公子迟迟不饮,你身旁的那位姑娘,也是不会饮的…”

    殇沫看了一眼柳韵锦,随后,饮了口茶水,“想来,张员外在此处,可谓是大富大贵之人啊,如此得好茶,我也是数年都难得见上一次的...”

    张员外展臂躬身,示意柳韵锦也品一品桌上的“茶中状元”。

    他见柳韵锦将茶盏贴上唇后,才又道:“若,公子你喜欢的话,我与公子备些带走,也权当是见面礼了。”

    说罢,他就招呼身旁的女婢,进了内屋。

    “员外真是客气啊,我等在此叨扰,又选择在这个时辰前来,本就有失礼数。员外不但不责怪,还在寥寥数语间便就愿送上名茶,我等真是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张员外含笑摇头,“公子不必多心,在这个世上啊,只有我张彪愿意相送的东西,绝对没有他人有愧受之的东西...”

    “哦~”殇沫一声诧异,“员外这样说来,想必也是一位能在此处呼风唤雨的人物了?”

    张彪狂笑,“算不上什么人物,我哪能算上人物呢…只是承蒙江湖上的兄弟抬爱,给了我张某人几分薄面罢了…”

    殇沫,讥诮道:“这里也有江湖?”

    张彪收敛了笑意,平移着眸子,好似在寻找着什么,“这里当然也有江湖,难道,公子没有听说过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虽说,这里的江湖人只给我张某人几分薄面,但,单单是凭着这几分薄面,也就已能让我平步青云了...”

    殇沫大笑了起来,“只是平步青云吗?难道,员外就没有肆意妄为过?”

    他并没有给张彪回答的机会,而是,接着说:“我也是江湖人,如此说来,员外与我也算是同道之人了…”

    “常言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像我们这样的江湖人,能在今日得见,也算是天大的缘分了,”张彪满面得意之色,“对了,兄弟是来买长车的,对吗?”

    殇沫,点了点头。

    张彪,道:“巧了,为兄我这刚好有一辆千金不换的长车,想必,兄弟在进门前,已然看到了吧?”

    殇沫,又笑了笑,转向柳韵锦,道:“张彪兄长说的千金不换的长车,一定是那辆由全铜打造,真金勾丝的长车咯~”

    “在进门之时,我们的确见过那辆长车,但,总感觉比想象的有些不同。”柳韵锦,顿了顿,“若真要说与想象当中的有什么差别的话,我倒也一时说不出。”

    “金碧辉煌,”张彪几乎是一字一字崩出来的,他咬字之清晰,字字之洪亮,也好似在特别点明着什么,“这位姑娘在没见到我这辆长车前,一定会联想到我这辆长车定是金灿灿,光闪闪的,对吗?”

    柳韵锦,微微一笑,“不错,至少,在我刚从马舍老板那里听到有这辆长车时,就感觉它一定是闪耀夺目的。”

    “让人失望的是,当姑娘真的见到后,却发现竟是乌黑色的?”张彪细微移步,脸上多上了几分暗澹,一手握拳,赫然锤在了另一只手掌上,“两位,实不相瞒,我这辆长车在刚打造完成时,的确和这位姑娘想象中的是一样的…”

    “只不过…这里的天气和气候,实在是养不了这全铜材质的物件,”他接着说,“不仅如此,有一次啊,我还险些遭雷噼呢…”

    “遭雷噼?”柳韵锦,嬉笑道,“张彪大哥是说,你自己打造的长车,引来了天雷,还险些将自己给噼死?”

    张彪,长叹道:“可不是嘛…姑娘你想啊,全铜打造的东西,肯定是能引来天雷的啊,特别是在城外,四处开阔,又无一处遮挡物,一道天雷落下,那可真不是开玩笑的…”

    殇沫,道:“看来兄长那一次,并没有被噼死。”

    这本是一句不讨喜的话,也是一句很直白的话,但,张彪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态,仍是一脸叹息。

    “那次救我的,是一个坐垫,”他不好意思的瞥了一眼柳韵锦,“主要是全铜的长车,到了夜里会冰屁股…所以,我才事先放在长车上一些坐垫的…”

    柳韵锦‘噗嗤’喷笑道:“那岂不是你的屁股,救了你一命?”

    “可不是嘛,若不是我这屁股怕冻啊,那一次我的小命啊,真有可能就没了,”张彪,说,“所以啊,我这辆全铜打造的长车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是好了…”

    殇沫,澹笑道:“也是,难怪兄长会为难,本是一件千金不换的物件,却在那一次天雷落下后,成了一件凶器。一旦一个物件成了凶器,就算再好再漂亮,也不能算是千金不换的宝物了…”

    张彪突然森然道:“不错,有时千金不换的东西,恰恰也会是最要命的。不过,我见到你们二位后,我这辆长车,就又可以成为一件千金不换的物件了。”

    殇沫,微笑道:“哦~此话怎讲?”

    “因为,我要把这辆千金不换的长车,送给你们~”张彪,沉声说,“我作为兄长,送给自己兄弟的物件,无论它是不是一件凶器,都会是千金难换的…”

    他接着补充道:“这世间的兄弟情义,又怎能千金可换呢?兄弟,我说的对吗?”

    殇沫肃然一笑,“兄长,自然说得对,只是在接受兄长的馈赠前,兄弟我是不是也要先好好地看一看这个礼物呢?”

    张彪忽然展开双臂,往后大步退了几下,露出了一副甚是轻松的姿态,“随便,反正现在东西是你的了…”

    然,就在殇沫想要起身之时,竟赫然发现,身体早已不听使唤,双腿就好似不长在自己身上一般,他慌乱皱眉间,也下意识地看向柳韵锦。

    柳韵锦竟也和他一样,尝试多次站起,皆瘫软在座椅上…

    …

第四百四〇章 决胜千里 (七)

    江湖纷杂,人心险恶,是是非非,总难说清。

    很多时候,可能根本不知道原由,就会被人暗算。

    说到底,无非就是“名利”二字,好似永远绕不开。

    但,殇沫却想不出,为何张彪要对他们下手,对他们下手又有什么好处呢?

    “你知道,我们是谁?”

    张彪搬来一把凳子,嚣张地坐下,“我并不知道...”

    “不光你不知道,我想很多江湖人都不会知道我们是谁。”

    “哦~”张彪,惊讶道:“为什么?你们看起来可并不像泛泛之辈。”

    “因为,我们几乎没在江湖上露过几次面,”殇沫,说,“确切地说,就算有人听过我们的名字,也根本不知道我们长什么样。”

    张彪笑了笑,“或许,江湖上的确没有几个人认得你们,但,你却也忽略了一点...”

    “哪一点?”

    张彪逐渐沉声,“被“极乐阁”看重的人,通常都不会活太久。”

    殇沫,惊道:“被极乐阁看重的人?”

    “对,”张彪,说,“极乐阁,一个应有具有的地方,一个可以满足所有欲望的场所。通常被这样的一个场所看重的人,也往往只会是敌人。”

    殇沫也在第一时间,想到了昔日的“秋思阁”,那里也正是这样一个地方。

    可,就算张彪口中的极乐阁是第二个秋思阁,那他又是如何成为要被诛杀的对象的呢?

    “就算你说了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我也想不出,我是如何成为那里的敌人的...”

    张彪,道:“往往成为别人敌人的人,都是想不出如何就该死的。”

    “可是,我并不想成为一个湖涂鬼,”殇沫,缓缓地说,“对了,你可听过秋思阁?”

    张彪摇了摇头,“不曾。不过,那里就算再好,也绝比不过极乐阁。还有,有时呢,做个湖涂鬼,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你们的子女不会背负着仇恨长大,也不会想尽办法去报仇。”

    殇沫“嗯”道:“你这样一说,我反倒觉得还挺有道理的。不过,在我死之前,能不能带我去一次极乐阁,我太想知道,那里长什么样了。”

    张彪大笑,“看来,你的确很少在江湖中走动,居然连极乐阁的事,都未曾听过。”

    “这世上的销金窟很多,每一处销金窟的背后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大人物,因为,这些地方永远逃不过杀戮和欲望,也正是这些杀戮和欲望,才让这些地方堆满了财富和美色,但是…”

    他顿了顿,脸上也洋溢起了万般自信的神情,继续道:“可,无人能够撼动的销金窟,你可曾见过?那里,不但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还有享用不完的绝色佳人,更有这世上最好的美酒。”

    殇沫,缓缓道:“曾经的秋思阁,也是如此,只是那里的人都不快乐,都背负着骂名和仇恨,那里的人,也都是些无处可去之人,整日也只能躲在阴暗的洞穴中…”

    张彪,哼笑道:“这也正是你口中的秋思阁,比不过极乐阁的原因,只要是去极乐阁的人,都是些江湖上红得发紫的人物,各个都久负盛名,名声在外。极乐阁也绝不在什么阴暗的洞穴中,而是就在最繁华的街道上,千百商铺的正中间。”

    殇沫,微笑道:“没想到,在这小小的鸡鸣驿,还有这样一处地方。想来,你这大红袍也是来自那里?”

    张彪,讥诮道:“别说这大红袍了,就算仙界传说的“长生树”,那里也是有的。可遗憾的是,极乐阁并不在这鸡鸣驿中,而是在宣府,你也应该庆幸,你们不是在宣府被擒,不然,你们死得也绝不会太轻松。”

    殇沫盯了他半晌,根本找不到他撒谎的丝毫证据,看来,他口中的极乐阁,的确就在宣府。

    但,长生树可绝不是一般人就能知道的。

    据《大荒南经》记载:“有不死之国,阿姓,甘木是食。”

    这句话是说:有一个国家永远都不会有人死亡,因为,在他们国内有一棵名叫“甘木”的神树,单是吃掉神树上的叶子,就可以长生不老。

    即将死去的人,只要喝一点神树中的汁液,就能够起死回生。

    刚开始,历朝历代的人们,并不知道“甘木”指的是什么,直到晋朝郭璞在书中做出了解释后,人们才知道,原来甘木是一种能使人寿命延长的不老神药。

    对于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的人类来说,长生不老便是一个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愿望,所以,在得知这一神药后,也留下了很多不远千里,去求取仙药的故事。

    然,就是这样的一棵神树,真的就在张彪所说的极乐阁中吗?

    “在千古奇书《山海经》中,的确记载着这样一棵树,据说吃了以后,可以让人长生不老。但,这东西终究是神话传说,谁也没真正见过。而,你却说极乐阁中有,想来多半也是被人忽悠了吧?”

    张彪突然厉声道:“你觉得我像是容易被人忽悠的人吗?再说,这世上就算所有人都会说谎,在那云端之上的极乐天尊,也绝不会说谎。”

    “极乐天尊?”殇沫咳了两下,“你是说漠北天师的师父极乐天尊吗?”

    张彪,点头道:“对。没想到,你还知道漠北天师的名号。”

    殇沫笑了笑,“我当然知道,并且,我还知道漠北天师早已成了一具死尸。”

    张彪狰狞地笑了两声,又急速拉下了阴沉的脸,“还不是被你们大明的天子所害,本来,漠北天师在你们大明皇宫好好的,你们大明天子的女人,也对他言听计从的。他不但不曾犯错,也是一个规矩人,从未淫乱过后宫,只是和几个长相极其清秀的妃嫔有些暧昧不清罢了,可你们那孤陋寡闻的天子,居然认为他是一个妖师,竟活活地将他用火烤死!”

    殇沫褪去笑意,道:“后宫的事,可不是我们能够议论的,万一被不该听的人给听了去,是会掉脑袋的。”

    “掉脑袋?”张彪发出阵阵狂笑,“这次你们大明天子能不能活着回去,还不一定呢,就算要砍下别人的脑袋,他也要有命回去不是?”

    “朱棣是否有命回去,并不是你说了算的,”殇沫说,“不过,你口口声声说着“你们大明天子”这样的话,难道,你不是大明的子民?”

    张彪迟疑了片刻,在这期间,他的脸上也好似附上了几分伤感,“曾经是,但,现在已不是了...”

    殇沫,诧异道:“既然,曾经是,那为何现在又不是了呢?”

    张彪勐然暴跳如雷了起来,“因为,朝廷杀害了我全家,我还要对那朱棣感恩戴德吗?你永远想不到,是因为何事,致使朝廷灭了我全家的!”

    他骤然笑了起来,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就因为我阿娘在路边的摊贩旁买了一筐水果,挡了些道路,朝廷的将军就觉得我阿娘碍事,他不但策马将我阿娘撞飞,还要抡刀就地斩杀我娘…”

    “于是,我那就在一旁的阿爹,只能拼命地去求饶,连番数次叩头后,我阿爹的脑袋早已头破血流,可那位大明的将军只是看着我阿爹蔑视一笑,便直接策马,将我阿爹阿娘给活生生地踩死!”

    他的情绪逐渐激动,终是成了几乎疯狂、癫傻的状态,他的双眼已睁得如一对铜铃,脸上也露出着万般狰狞的神情,“你知道是怎么个踩法吗?如果,只是被战马踩踏一下的话,那也有可能不会死,但是,如果被战马连续踩踏,直到血流成片,再无呼吸后,都还不停止的话,被踩踏的人也只能是必死无疑了。”

    殇沫逐渐皱眉,“你可知道,那位大明将军姓甚名谁?”

    “已经死了。一个畜生,是绝不会活太久的,”张彪极其兴奋地拍手笑着,“那位将军啊,可能到死都不会知道,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殇沫,忙道:“莫非,你说的是丘福将军?”

    张彪勐然站起,像一个无赖般噘了噘嘴,“是不是丘福,你还是下去问问阎王吧。此刻,也是时候送你们上路了…”

    …

第四百四一章 决胜千里 (八)

    虽然,江湖上每天都会有人死去。

    但,这也好像成了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可,当死亡降临,又清晰地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时,人们才知,何为恐惧。

    这种发于心,颤于身,凉入骨的感觉,让人不知所措着,也让人头皮发麻着。

    一把匕首,已抵在了殇沫的胸膛。

    或许,匕首只是匕首,血液也只是血液,脑中一片嗡鸣的他,仿佛失去了痛觉,心绪反倒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在这一刻,好似死亡,也只是死亡...

    “且慢,你为什么非要杀掉我们?”柳韵锦拼命挣扎,只得换来阵阵钝痛,“我想不明白,我们只是来买长车,根本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杀我们?”

    “我也不知道,”张彪的言语平澹且冷漠,“我只知道,你们必须死。”

    柳韵锦已泪不自禁,哽咽道:“你...你是受何人指使?”

    张彪,缓缓摇头道:“不可说。这世上有很多事,是说不得的,可能到最后,你们都不知道因何而死,我也不会知道我为何要杀掉你们…”

    柳韵锦,勐然皱眉,厉声道:“你不觉得这很荒唐吗?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你就要杀人,而我们就要被杀。倘若,因为我俩的死,给你引来了杀身之祸,你岂不是更冤?”

    “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总是想把所有事情都搞明白,至少,在做一件事时,要知晓前因后果,可是…”张彪在缓叹间,露出了耐人寻味的澹笑,“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像我们这种再平常不过的人,又怎么可能知晓真相呢?即使,拼命找到的真相,也不见得就是真相,所以,还是湖涂些好,至少,在不明原由下,我也不用刻意去提防着谁,如果有天,我莫名其妙的被杀了,那也是罪有应得…”

    突然,他用力将匕首进了三寸,殇沫也在这时发出着阵阵嘶鸣。

    “不要!”柳韵锦失声大叫,“不要杀他,我求你了!”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死亡也只是早与晚的区别,”张彪斜眼看向柳韵锦,完全漠然的他,仿佛不是一个行凶者,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我知道,你怕死,这世间又有哪个小姑娘不怕死呢?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想杀你,像你这种生得倾国倾城的人,又有几个男人下得去手呢?”

    “你杀了我吧!”青筋绽裂的柳韵锦,眸中爆着血丝,她叫喝着让张彪杀了她,她却展露着一副要吃人的面孔,“对,你没有听错,你先杀了我吧!”

    张彪缓缓直身,将匕首留在了殇沫的胸前,随后,又慢慢的侧俯上身,至柳韵锦的脸前,问道:“你真不怕死?”

    柳韵锦侧脸上扬,狠厉道:“不怕!我只是怕他先死在我的前面!”

    张彪的眸中满是诧异,“为什么?先死,还是后死,都要死,这有什么区别?”

    柳韵锦缓缓移目,当她眸中满是殇沫时,也露出了千百柔情,万般爱恋,“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不想再为他心痛,也不想再为他哭泣,更不想经历死别,之前那种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我已经受够了…”

    张彪,道:“你很爱他?”

    柳韵锦逐渐微笑,“是的,我很爱他,我也从不后悔爱他。其实,他也没什么好的,不但小心眼,还不会讨女孩子欢心,简直就是一个愣头青,脾气还死倔…”

    她接着,说:“他小时候和我一样,都是孤孤单单的,没人愿意接近他,想来,就算梅兰竹菊四姐妹,在一开始的时候,也是不想和他玩的,若不是师命难违,他哪会有什么人陪呢…”

    她,继续笑道:“可是,我就是爱他,可能我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或许是他在孤芳泉旁独自玩耍时,也可能是在御剑台上他被雨晴师妹救走时,亦可能是他突然闯入竹海中,打断我琴声的那一刻,总之,就湖里湖涂地喜欢上了,这一喜欢啊,就再难不喜欢了…”

    张彪,道:“那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柳韵锦,缓缓垂目,“大概知道吧,不过,他一向都是装着不知道的…”

    张彪大笑,眸中也赫然闪动着光亮,“有趣,有趣,真是有趣。像你这般花容月貌的女子,居然会被他拒绝…”

    “要不这样,你索性嫁给我吧,”他接着说,“我倒是蛮喜欢你的。”

    柳韵锦沉默了,她的泪水却流得更急,更快。

    张彪渐渐蹲身,仰看着柳韵锦的脸,试探道:“怎么?你不愿意?”

    “没什么不愿意的,”柳韵锦缓抬双眸,凝视着张彪,“只要你肯放过他,我就嫁给你。”

    “哦?”张彪,惊道:“他都不喜欢你,你还要救他?”

    柳韵锦点头,“我知道想要救他,是几乎不可能的,但,如果你讲信誉的话,我还是想试试...”

    “师姐,你这是何苦呢?”殇沫,突然道:“你嫁给他,又怎么可能会开心呢?”

    张彪勐然掌掴了一下殇沫,“这会儿,你会说话了?方才,这小娘子向我求饶的时候,你怎么不开口呢?怎么,听到她愿意救你,你又不怕死了?”

    “殇沫,没事吧?”柳韵锦眸生关切,眼泪中全是殇沫的影子,“师姐知道,你从未受过这般折辱,但是,师姐想让你记住,每个人都会有落难之时,这并不算什么...今日过后,倘若你还活着,一定要好好地对待溶月。”

    殇沫,动容道:“师姐,你真的愿意嫁给他?这世间那么多好男儿,你真的甘心吗?”

    柳韵锦,澹澹一笑,“这世间无论有多少好男儿,又与我何干?我今日嫁他,也只是成个婚罢了,又死不了人,且,还有救你的可能,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够了!真的够了!”殇沫勐然厉声道,“师姐,你永远都这样,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吗?你每次都将不好的情绪,藏在心里;每次都想着如何成全别人,好似什么都无所谓!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柳韵锦,沉声道:“事到如今,什么都不重要了…”

第四百四二章 决胜千里 (九)

    殇沫突然狂笑了起来,“是的,什么都不重要了!师姐你多伟大啊,为了救我,什么都愿意牺牲,可你想过没有,我也有血有肉,我也有情感和感受,你越是这样卑微的付出,我越是觉得无地自容,更不知道如何去对待你。你只想成全,而,我却想要你做回自己,哪怕是真真正正的做一次柳韵锦!”

    “还有,你体会过我想要什么吗?你试着走进过我的内心吗?”他笑着摇头,“没有,从没有,你习惯性退缩,习惯性隐忍,你觉得你所看到的,就是全部的真相。可,事实上呢?你什么都不懂,只会可怜兮兮地做我的跟屁虫!”

    “殇沫,师姐知道你怨师姐,恨师姐,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柳韵锦泣不成声,“殇沫,你知道吗?在这个世上,无论谁先爱上,都会失去自我。从爱上的那一刻,就根本再难做自己了,因为会怕、因为在乎、因为敏感,也因为不想失去….你让我做自己,可曾想过,我是否能够做自己呢?”

    殇沫迟疑了片刻,渐渐缓和了情绪,“那你也不能嫁给他,因为一旦嫁给了他,和死无异。”

    “我不嫁给他,难道,就不算死吗?”柳韵锦,失声道,“嫁给他,就有可能救下你的命!我为何不嫁?!反正,真正的我早就死了!一个死人,无论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今日,就算我不嫁给他,以后我也只能选择两条路去走,第一条就是孤老终生,第二条就是同样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她,接着说,“其实,这件事我也想过好久,我大概是不会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的,若能嫁,我也早就出嫁了。”

    她,继续道:“所以,我们今日这一难,可能就是老天给予我最好的安排,我也觉得很庆幸,至少,在嫁人不嫁人这件事上,不再是一个选择题了。殇沫,你放心,我嫁给他后,我一定会好好生活,我也一定会幸福的…”

    张彪龇牙咧嘴地补充道:“对,我会好好对待这位姑娘的,我也绝对会让她幸福!”

    “幸福?”殇沫发出着阵阵颤笑,“我怎么可以让师姐你如此幸福的生活呢?你因我痛苦了那么久,不如就一直痛苦下去吧!”

    张彪,勐地一脚踹在了殇沫的身上,“怎么?你师姐能够幸福地活着,你不乐意吗?”

    殇沫沉默了片刻,突然双目一翻,恶狠狠地看着张彪,“我当然不乐意,因为,我要娶她!”

    随后,他又凝向柳韵锦,道:“师姐,你听清楚了吗?我要娶你!从今以后,我让你开心,你就会开心;我让你痛苦,你就只能痛苦!你也只可以嫁给我!因为,我绝不会让我的师姐,过得像一个行尸走肉一般,丧失掉灵魂!”

    柳韵锦怔住了,沉沉地怔住了。

    “好了,看了这么久,你也该出来了!”殇沫的眸光,赫然凝向漆黑的内屋,高喝着,“你应该已经想清楚,要不要杀我们了吧?”

    “你早知道,我藏身在此?”

    内屋中,果然传出了声响。

    殇沫,笑了笑,“张彪的婢女从进了内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很显然,内屋中定然有真正的主使者在静观其变。”

    “还有呢?”内屋中缓缓走出了一个蒙面人,这蒙面人像极了神秘黑影人,“除了迟迟不走出来的婢女外,还有哪一点能让你看出,还有主使者?”

    “还有张彪,”殇沫说,“事实上,我们的确不认识张彪,这张彪也绝不是一个真正的江湖人。”

    蒙面人,道:“何以见得?”

    殇沫缓缓闭眼,缓缓道:“真正的江湖人,不会不知道梅兰竹菊四剑,也不会不知道孤芳泉在哪,更不会不认得冷溶月。可,方才韵锦的言语中,已提到这些人和地点的名字,这张彪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能说明,张彪并不是一个江湖人。”

    蒙面人,大笑,“也是。只要是在江湖中行走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天翱门”和冷溶月呢?看来,你一直都很清醒,根本不是在惧怕着死亡...”

    殇沫,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我还真怕死。只是,我根本不会想到,你会找一个寻常的百姓来杀我和韵锦。一个寻常的百姓,又怎能知道江湖上的人名和事呢?”

    蒙面人,说:“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思考这个问题?试图探寻着张彪的真正身份?”

    殇沫,冷冷道:“不错。这也印证了一句话,江湖人从来都不怕什么大侠与名宿,终是冤有头,债有主,谁又能逃得过呢?可,一个名不转经传,一个鸡鸣驿的小混混,可就管不了那么多江湖上的规矩了,他只会拿钱办事,甚至,不得不受人所迫。”

    蒙面人,笑道:“张彪的确只是一个无赖,且是一个想要与我做买卖的无赖。有一点你没有说错,越是有名的人,越是不怕比他更有名气的人,但,同样有名气的人,却怕一个山野郊外的小混混。因为,如果他们死在小混混的手里,不但很冤,还很难找到仇人。”

    殇沫,直言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和师姐?”

    蒙面人,缓缓道:“我既然能够出来与你相见,那我定然也是不会再杀你们了…不过,你们的武功实在太高,就算你们中了毒,也难保不会随时恢复功力,所以,我只能废掉你们的武功了...”

    柳韵锦,赫然道:“你可是萧执?”

    蒙面人,坦言道:“我虽穿着一身黑衣,也蒙着黑布,但,我却并不是萧执。”

    柳韵锦,说:“那你一定认识萧执,不然,又怎能知道萧执曾是神秘黑影人呢?”

    蒙面人,大笑,“神秘黑影人隐藏在武林神话故遗名身边多年,最后,暗自加害故遗名,且割下了故遗名的脸,从此取而代之。这件事,我想早已不是江湖上的秘密了吧?”

    殇沫,也大笑了起来,“这的确不是秘密,你能说出来这件事,也的确能证明,你是一个真正的江湖人。”

    蒙面人,耸了耸肩,“所以,现下我也只能废去你们的武功了…我也会怕死的,你们可不能怪我,要怪的话,只能怪你们的势力实在太大,我是不可能给自己留下后患的…”

    柳韵锦,轻喝道:“且慢,我想问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是如何中毒的?”

    蒙面人的目光炯炯,盯着柳韵锦,步步靠近着,“你们喝的大红袍,本身是无毒的。只不过,如果混合屋内燃烧的沉香,吸入体内后,就会产生剧毒,让人浑身发软,动弹不得...”

    殇沫,勐然道:“难道是飘香酥骨散?”

    他接着说:“具我所知,这种毒是瓶装的气体,只要打开瓶盖,周围的人就会中毒。可,你为何会知道融合之法?还能够巧妙的将大红袍和沉香结合在一起,莫非…”

    蒙面人,突然厉声道:“你不觉得,你知道得太多了吗?我还是快些将你变成一个废人吧!”

    …

第四百四三章 决胜千里 (十)

    蒙面人的步履在变慢,每慢一次,他的眉头也便更紧一分。

    在他眼前,是无法动弹的殇沫和柳韵锦,他只需要再近几步,就能随意处置。

    可,他却莫非地感觉到了压力,这是一种强到几乎可以将人撕裂的压力。

    原本,他要解决的只是两只待宰的羔羊,此刻,这两个如羔羊的人,也好似在等待着他出手。

    他并不想要这两个人的命,就算他不出现,他也绝不会让张彪痛下杀手。

    在这个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需要瞻前顾后的原由太多,需要审时度势的因素也太多,所以,很多人不能自己,更不能完全展现疯狂。

    疯狂,永远是有代价的。

    至少,在不够强的时候,都想要留下一线的生机。

    这生机,也绝不是留给他面前的殇沫和柳韵锦,而是,留给他自己。

    事实上,废掉武功是他所能承受的后果,也是他仅能承受的后果。

    倘若,有那么一天,在他命不由己时,他也期望别人只是废掉他的武功,留下他的残躯。

    他是一个懂得因果报应的人,通常这样的人在做事前,都会犹豫。

    然,人一旦犹豫,就会胆怯;一旦胆怯,就容易半途而废,无法向前。

    他不得不为以后的自己做打算,因为,他可能也有任人宰割的一天。

    他可以转头就走,头也不回地离开。

    即便,放过殇沫和柳韵锦会留下巨大的隐患,他还是有了想要一走了之的冲动。

    或许,会有人觉得他太过于小心翼翼,甚至,不够男人。

    但,他也是靠这一点,才活到了现在。

    若,一个人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又怎能不多些思考,多些顾忌呢?

    突然,他的脸色变得狰狞,好似看到了这世间最让人惧恐的妖魔,在他的一声惊喝下,赫然拽住了张彪,挡在了他的身侧。

    只听“嗖”的一声,他便被击撞在墙上。

    待他重重落地,抬头张望时,张彪已然不在,只剩下四散的血水与肉骨。

    没有人知道他脸上的何种神情,但,他的脸也一定是苍白无力的。

    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就算他已身受重伤,也要马上逃离。

    不然,他便再也无法呼吸,更见不到明日的朝阳。

    于是,他撑臂翻滚,又蹬直双腿,勐然一跃,破窗而出。

    就在这短短的瞬间,局势已完全转变,屋内也骤然无声,好似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事实上,就算在刚刚,也只是听到轻“嗖”了一下,便就迎来了蒙面人撞在墙上的声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甚至,在张彪身子炸裂的那一刻,也是无声无息的。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仿佛一只鸟儿,突然从天下掉落,落在了又软又柔的草坪上,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坠落的,也没人知道,它是如何死的。

    只是,在人们看到它时,它就已死在了草坪上,没有一丝痛苦,也没有一丝怨恨。

    它闭上的眼,是那么得安详且安静,又是那么得自然而然,理当如此…

    门外,闪动着红光,那是微风吹动灯笼的身影。

    在这个身影中,又逐渐出现了一个更加立体的身影来。

    这身影瘦高健硕,步伐极稳,多出的部分,则是一把剑的斜影。

    剑影斜垂,自然融入,实在看不出任何特别。

    但,也正是这把剑,方才斩杀了张彪,击退了蒙面人。

    “师哥,你怎么才来啊,我和韵锦师姐险些没了性命…”

    “我来晚了吗?”

    “不,不晚,”殇沫一阵苦笑,痴痴地看着走进来的谢清澜,“师哥,您啊,来得恰是时候。”

    “少了一人,”谢清澜走到已破的窗前,四下张望,“如果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逃走之人,不会跑太远。”

    殇沫,轻声道:“师哥,你没进来之前,就已知道屋内有几个人了吗?”

    “这间屋子很深,且有很多人,但,只有两个人的气息值得我去重视,其中一人的气息中有着隐隐的杀气,可杀气并不纯正;还有一人,武功极好,呼吸也极轻极稳,所以,我的剑气斩袭的也是那个武功极好的人。”

    谢清澜,缓缓侧身,指了指窗外,又对着殇沫撇了撇嘴,接着说:“要追吗?”

    “不用追了,师哥不是说,这间屋内还有很多人吗?万一你追出去,再有人要杀我和韵锦师姐该怎么办?”殇沫,顿了顿,突又侧脸感叹道,“倒是可惜了这张彪了,一个无意卷入是非的人,到了最后,还要用命替人挡下致命的一剑…”

    谢清澜,道:“真的不用追吗?这屋里虽然有很多人,可都对你们构成不了威胁,但,如果再不追出去的话,恐怕,想要行凶之人,就再也追不到了。”

    柳韵锦,突然道:“都对我们构成不了威胁?谢师哥的意思是?”

    “从气息上看,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她们自然也无法伤害到你们,”谢清澜,说,“破窗而逃的那个人,却是真正想要杀掉你们的人,所以,我有必要问清楚,那人是受谁指使,其背后到底是何人...”

    殇沫,愁眉苦脸,道:“大哥,别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了,就算我们面前是个孩子,现下我们也全无还手之力…破窗而逃之人,还是不用追了吧…”

    谢清澜,轻轻摇了摇头,“她们不一样,如果她们能随意走动的话,在破窗之人逃离后,她们就应该出现了。既然,我们迟迟未见她们的身影,只能说明,她们有着无法走动的理由在。”

    他潇洒转身,望着内屋,接着说:“既然,不用追的话,那我们就进内屋中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吧...”

    “不是,师哥,你过来,你过来,”殇沫无奈地皱眉,又无力地勾了勾手指,“对,过来,过来就行。”

    谢清澜满脸不解地靠近着殇沫。

    “再低点,再低点,”殇沫的神情,已从无奈变成了嫌弃,“算了,师哥你还是直接附耳过来吧。”

    “师哥,你难道没看出来,我和韵锦师姐都中毒了吗?”

    谢清澜缓缓抬眼,澹澹地回道:“我看出来了,可,都这么久了,毒性也早该散了吧…”

    “师哥,你别直身,来,继续附耳过来,附耳过来,”殇沫见谢清澜乖乖照做着,接着贴耳说,“你都不问问,我们中的是什么毒?”

    谢清澜下意识直身,没等他开口,便又被殇沫叫喝道:“别动!低头!我们就这样说话。”

    他说完,眸子也斜了斜柳韵锦。

    谢清澜瞬间意会,再次低头,问道:“你是做了什么让韵锦不开心的事情了吗?怕她听到我们讲话啊?”

    殇沫,瞪了他一眼,轻声道:“你别打岔,我对韵锦师姐那般恭敬,怎会惹她不开心呢…我问你啊,你就不担心,我们身中的是剧毒?”

    谢清澜,微声道:“剧毒的话,你们也早就死了,还能容你与我讲这么多话啊...”

    “师哥啊,师哥,有时我是真不知道,你是早已看透了一切,还是故意为之,你这永远慢半拍的样子,真是气死个人!”殇沫,说,“你这样,你一会儿,先蒙上韵锦师姐的眼睛,然后,扶我起来,替我宽衣解开裤子。”

    谢清澜勐然一怔,立即抬头道:“你要做什么?”

    殇沫,含羞道:“你头低下来,低下来!怎么又直起了?”

    他几乎是在咬着牙,去说的这句话。

    他也在说这句话前,再次瞥了一眼柳韵锦,陪了个澹笑。

    “师哥啊,不是让你不要动吗?”

    谢清澜,无辜道:“可是,你让我脱你裤子啊…”

    “脱我裤子怎么了?怎么了?!你镇定一点,好不好?”

    谢清澜,弱弱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你别管我要做什么,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就是了。”

    “哦~那我现在去蒙上韵锦师妹的眼睛?”

    “对,快去,快去。”

    谢清澜走向柳韵锦,又快速侧身走了回来,低头道:“她如果问我要作甚,那我要如何说?”

    殇沫闻言,简直无语至极,“你就说,我们要商议些男人之间的事!”

    “什么事?”

    “就说是,我要与她成亲前,必须商议的事,她不能听!”

    “啊~”谢清澜满脸震惊地看着殇沫,“你还说你不想做什么?!都想这种事了!”

    殇沫再次对着柳韵锦笑了笑,柳韵锦也好似忽然懂了点什么,羞涩垂目。

    “你!低头!”殇沫几乎已成了恶狠狠的模样,“师哥啊,你是在傻叫什么啊!”

    谢清澜,慌乱道:“不是,你这又是蒙眼,又是宽衣解带的,你今晚就要洞房花烛吗?”

    殇沫一口咬在了谢清澜的耳朵上,谢清澜也在第一时间蹦了起来。

    “你到底要干嘛啊?”

    “低下头,低下头!”殇沫一脸严肃道,“我以少门主的身份,命令你,低下头!”

    谢清澜一脸无辜地低头,又在惊慌间捂了捂被殇沫咬后的耳朵。

    殇沫,继续道:“蒙上韵锦的眼,然后,过来为我宽衣。”

    “少门主,你真要这样做吗?”

    殇沫,点了点头。

    谢清澜凝视了他片刻,终于挺直了胸膛,去蒙上了柳韵锦的双眼。

    随后,也将他扶起,解开了他衣衫上的系带。

    “师哥,你找块布过来,接住点,最好让整块布,都湿透。”

    谢清澜无言,因为,无论是殇沫现在的外在,还是殇沫所说的话,都已让他漠然。

    “师哥,你“嘘”啊,多“嘘”几下,不然,出不来啊...我有点紧张...”

    “哦~”谢清澜已成了木偶,他实在从未见过如此让人羞耻之事,只能小声“嘘~嘘~”着…

    “好了,够了~”殇沫满脸轻松,也在瞬间松了一口长气,“捂在我的鼻子上吧。”

    “啊!”谢清澜又是一声惊叫,“要捂在你鼻子上吗?”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被蒙上双眸的柳韵锦,又贴耳向殇沫问道:“这可是尿啊,真的要捂你鼻子上?”

    “捂啊,师哥,你怎么这么多话啊…我求求你了,你照做就行了。”

    “好吧。”谢清澜侧脸闭眼,一把将湿漉漉的布块,捂在了殇沫的口鼻之上。

    “嗯~上面些,上面些,这都进我嘴里了!”

    “哦~”

    …

第四百四四章 决胜千里 (十一)

    谢清澜无声地坐着,用手巾反复擦着双手。

    静静地听着,柳韵锦说着句句感谢。

    这感谢好似是有味的,不但甜,且还涩。

    他也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柳韵锦被那块湿漉漉的布,捂过口鼻后,会如此喜悦。

    他同时也好奇着另一件事——难道,人与人的尿液,有什么不同吗?

    如果这是解毒的方法的话,那他也有啊,完全不用这般大费周章,又是要蒙眼,又是要宽衣解裤的。

    可,在殇沫连续含羞,向柳韵锦说明一切后,他大致也知道了,殇沫与柳韵锦中的毒,乃是飘香酥骨散。

    解毒的方法,也只有这么一种。

    然,使他万般没有想到的是,柳韵锦不但丝毫不在意,且,还向殇沫询问了“成婚事宜”。

    “师姐啊,你应该闻出来布上是什么了吧…这,这也是迫不得已之事,师父曾在与我讲述他的过往时,提到过此毒,想要解此毒,真的也就这一种方法…”

    “我也是觉得,我用我自己的那个啥,解我自己的毒,绝对是没什么关系的,反正,我自己也不会嫌弃我自己嘛,不过…”殇沫挠了挠头,“不过,就是也让师姐你闻了我的…我的…”

    柳韵锦痴痴地看着殇沫,从湿漉漉的布块捂上她的口鼻到现在,她都没有擦拭的动作。

    现下,她听到殇沫的解释后,脸上反倒也逐渐露出了喜悦之色。

    “没事,不都是为了解毒嘛,师姐知道,师姐知道…”她突然顿住了,也在这瞬间绯红了脸,“那个…我以后是不是…是不是就不能再做你的师姐了…呀…”

    “那个…师姐…你想怎样都行…都行…”

    “你…你真的要与我成婚吗?”

    殇沫瞥了一眼谢清澜,又转向柳韵锦,道:“成,当然成,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过几天,我们就去宣府,那里有个叫‘极乐阁’的地方,我们就在那儿成婚。”

    他话落,也对着柳韵锦恬笑了起来。

    可,一旁的谢清澜,却坐不住了。

    他一副“做家长”的样子,气势汹汹地走向殇沫,一把将其拽出屋外,“你疯了?不但要与韵锦成婚,还要到那个什么‘极乐阁’中办喜事,先不说那‘极乐阁’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就单说冷溶月吧,她知道后,会如何想?又会如何做呢?”

    他接着说:“还有,韵锦可是你的师姐,从小到大都是对你甚好的,就算你是少门主,也不能如此糟蹋她,你是认真的吗?”

    殇沫沉默了片刻,在这期间,他也一直凝视着谢清澜。

    ——谢清澜说:从小到大柳韵锦都对他甚好。这一点,的确是事实。

    可,他眼前的这位三师哥,又何尝不是在全心全意为他好呢…

    就算,他是师父郭明轩钦点的少门主,谢清澜只能接受这一事实。

    但,这么多年来,谢清澜能一直对他好,也绝不是因为什么少门主的身份。

    而是,真正的认可,真正的偏爱。

    ——他们曾一起长大,一起守卫师门,一起并肩作战,生死相随。

    他只是他的师哥,却如同亲生兄长。

    他们原本都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人,却可以同行至今。

    这已不单单是情谊,更是永远无法割舍的亲情。

    他笑了,他对着谢清澜欣慰地笑了,“师哥,你知道为什么我偏要用我自己的尿吗?说实话,我还真有些嫌弃你的…我都想象不到,若真是你将沾满你的那个啥,捂在我的口鼻上,我会是什么反应…估计,我要吐上三天三夜都不止…”

    “呵呵呵~”谢清澜大笑,笑得是那般得爽朗,那般得无拘无束。

    “你啊!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偏偏你又是本门的少门主。”

    殇沫渐渐收敛了笑意,低头严肃道:“师哥,我可以告诉你,我与韵锦师姐成婚是认真的。还劳烦师哥你飞鸽传书回‘天翱门’,想办法让溶月知道这件事。”

    谢清澜,勐然一愣,“少门主你都想过了吗?已决定要这样做了吗?”

    殇沫,道:“是的,我已决定。我知道,这么多年来,‘天翱门’和溶月的‘暗之影’是有联络渠道的,负责联络的,应该也是师哥你吧?”

    他接着说:“在信笺上,务必要写明,我和韵锦的成婚地点是在宣府的‘极乐阁’中。”

    谢清澜,迟疑道:“溶月不会因此离你而去吧?”

    殇沫,笑了笑,“这些年,就算我能找到她,也和陌路没有区别,韵锦师姐一直都是她心头上的一道坎,我原本也是想要逃离,尽可能地去拖上些时间的,因为我始终相信,时间是可以改变所有的,但,使我没想到是,最终...我还是错了。”

    他接着说:“时间固然可以改变很多,可也有时间无法改变的,那便是对一个人的执着。这好似也成了一个人活着的意义与源泉,我无法藐视这份执着,也不想毁掉可以让一个人活下去的源泉…”

    “溶月…溶月或许会不开心吧…只要有爱,就会有恨,”他继续道,“但,我还是想让时间去决定这一切,或许,这一次,时间可以改变点什么。”

    谢清澜长叹了一声,“你能和韵锦成婚,对韵锦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你也会好好地对待她的。其实啊,作为你们的师哥,我也为你们高兴…好吧,联络冷溶月的事情,就交给我吧...至于,溶月需要用多长的时间,去接受这一切,就全看她了…”

    殇沫,道:“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无法改变的。有时,人们也不知道,究竟是一成不变得好,还是活得丰富多彩好,但,可以肯定的是,越有见识,越有阅历的人,最终都是想要一份安稳的...就算,外面的一切,仍是千好万好的,他都不想再去看了,亦不想再去沾染任何了…”

    …

第四百四五章 决胜千里 (十二)

    冷溶月回传信笺时,六月已过半。

    她之所以耽搁这么久,并不是因为谢清澜的联络渠道出了问题。

    而是,她在接到飞鸽传书的那一刻,突感自己竟那般脆弱,不得不沉寂了很长一段日子。

    或许,人总容易高估自己,预想千百遍的事,到了真发生时,还是不免失落,更不免钝痛。

    即使,与殇沫成婚的是她的阿姐;就算,这本也是她想要的结果,还是无法直面,不得豁然。

    但,她也并非全然消沉,亦关注着江湖上的所有动向。

    “那晚,在张彪家中的蒙面人,是不是关尘?”

    “从种种迹象上来看,大小姐应该猜得没错,那人正是关尘。”

    “关尘能够出现,那极乐天尊也要藏不住身了…”

    冷童轻轻剪掉燃黑的烛芯,烛火渐渐直上,映照着她的脸颊。

    岁月,也让这位暗影女侍多上了几分端庄。

    如果,她在朝廷中任职的话,那也绝对算是两朝老臣了。

    她先后效忠于素海棠和冷溶月,从如花似玉的年纪,到如今全身散发着成熟的韵味。

    她坚韧沉稳的外表下,藏着沧桑与寂落,更藏着一颗想要坚持守护的决心。

    她并不衰老,仍有沉鱼落雁之色,齿白唇红之容,绰约多姿之躯。

    但,嫁人这种事,好似始终与她无缘,从未深交过男人的她,就连与成婚擦肩的资格都没。

    冷溶月曾询问过她多次,也主动为她选了多人,她却每每拒绝,每每躲闪,不曾相见。

    ——她说:只想一生守在冷溶月的身侧。

    ——她说:这算是一种救赎,救赎她没有保护好素海棠,救赎往日旧主对她的恩情。

    可,多年后的今天,她与冷溶月纷纷扰扰,相伴相随,倒也分不清谁在救赎谁了…

    现在,她听到冷溶月的言语后,便知晓她的这位大小姐,也应是坐不住了。

    ——恐怕,北上已是迫在眉睫之事。

    “大小姐打算何时出发?”

    冷溶月笑了笑,“什么事都瞒不过冷童姐姐,这么多年了,我都唤你姐姐,事实上,我也该唤你一声童姨了。”

    冷童摆弄着桌上的杯盏,也将倒好的茶水,递给了冷溶月,“一个称呼罢了,能守在大小姐的身旁,时时可以看着大小姐,冷童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接着说:“对了,我这就去收拾一下细软。”

    “哎呀,不必,”冷溶月有些撒娇地拉住了冷童的臂膀,“现在,我是无法走出应天府的。”

    冷童,勐然回眸,“为何?”

    “我们瀑水门的人,还在城外杏子林中,若我一动,太子哥哥定然多心,也会无法安心的,”冷溶月,说,“所以啊,在朱棣北伐未归之前,我都是无法走出应天府的。”

    冷童,慌乱道:“可是,殇沫少门主和你阿姐,还在宣府等着你参加婚宴。我们收到信笺已久,北方也迟迟没有传出他们成婚的消息,他们还不是在等着你前去观礼?”

    冷溶月都了都嘴,“应该不是在等我…”

    她又不禁轻摇着头,接着喃喃道:“据探子传来的消息,张彪在死前说出了宣府‘极乐阁’这个地方,殇沫应该是在等那日的蒙面人再次出现。”

    冷童,惊道:“大小姐是说,他们在等关尘?”

    冷溶月点了点头,“我自认,还是多少了解点殇沫的,他又怎能忍心让我前去看他成婚呢…倘若,我真的去了,恐怕他这婚啊,也结不成了。”

    冷童,迟疑了片刻,道:“那…那如果关尘迟迟都不肯出现呢?”

    冷溶月,沉声道:“他会出现的,只是早与晚的问题。”

    冷童,不解地问道:“这又是为何?”

    冷溶月,缓缓道:“关尘绝对付不了谢清澜,至从师父不在后,谢清澜也成为了一代剑神,名列江湖第二。如今,在这江湖中,很多人都想亲眼见识一下,秦楼客是否能够用逍遥指,夹住谢清澜手中的神剑,且还开了不少赌局呢…”

    她接着说:“更何况,还有殇沫与阿姐在,那关尘也自然知晓,他这次是逃不掉的,只是尚未想明白自己的出路罢了。”

    “出路?”冷童赫然觉醒,“难不成,他想再次回归‘天翱门’?还做他的‘天翱门’二弟子?”

    冷溶月微笑摇头,“一个见过权势的人,且享受过权势的人,又怎会还愿意做一个江湖人呢?权势,也是让他不顾弑师之仇,依然追随萧执的唯一理由。”

    “他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冷童怔怔一语,“他一个江湖人,且还与阿鲁台部有过密切交往,仗势狐假虎威的,他既想要权势,就必然要入大明朝堂,朱棣的朝廷又怎会接纳这样一个人呢?”

    冷溶月,嫣然一笑,“或许,这也并无可能。”

    “怎讲?”

    “如果,这次朱棣在深入蒙古腹地,都无战果的话,很有可能会借助漠北妖师之事,痛击兀良哈部。毕竟,漠北妖师是兀良哈部族首领的儿子这事儿,他既已知晓,就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冷溶月,说,“帝王出征嘛,定是要彰显一下帝威的,更何况是想要成为千古一帝的朱棣呢?”

    冷童不解地看着冷溶月,“可,就算如此,这又与关尘是否能被朱棣所用,有何关联呢?”

    冷溶月缓缓地饮下一口茶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欲加之人,谁又敢言呢?”

    “如果是一个具有蒙古血统的贵族,甚至是一个王族,投靠朱棣的话,朱棣又怎会拒绝呢?”她的双眸,在杯盏中闪烁,她的双唇也在杯盏前,再次微张,“倘若,真有这事发生,那朱棣可是能炫耀到死的。蒙古贵族或王族归顺这事,一旦发生,不但可以彰显大明国威,亦能狠狠地挫败一下蒙古人的锐气。”

    冷童有些难以置信,道:“大小姐是说,那关尘可以假扮成蒙古的贵族,甚至是王族?这怎么可能呢…以假乱真之事,又怎能登上大雅之堂,受人指认呢?”

    冷溶月突然发出一阵凄笑,“想我冷溶月都能成为纪纲的义女,曾几何时,我的义母念顺夫人,还有让我成为皇族的野心,若不是纪纲想将我作为与皇子们联姻的筹码,恐怕,我义母念顺夫人早已遂愿,如今,我也是什么郡主或公主了…”

    她接着笑道:“所以,欲加之人,谁又敢言呢?只要朱棣认,谁又敢不认,谁又敢多嘴呢?”

    冷童咬着嘴唇,沉寂了良久。

    她实在无法想象,冷溶月说的这些,是怎样的一个过程。

    难道,帝王的一句话,真的可以决定一切吗?

    至少,在众多话本里,还是有不少直言进谏的言官,不畏生死,坚守正义的。

    更何况,大明至朱元章时,言官就素以直言进谏着称,又怎会放任不管呢?

    或许,在一人统治下的国度,统治者真的可以为所欲为,横行无忌。

    她终是在百般思量下,又一字字问出了心中的最后一个疑问,“大小姐,如果你说的都可以成真的话,那我们为什么要帮关尘呢?那关尘一旦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后,会不会转向来对付大小姐你呢?”

    冷溶月凝目望向窗外,月光也在这一刻洒落在她的脸上,美人如月,月如美人。

    “不会,因为关尘是个聪明人,这也是他为何能活这么久,且还能忍受着弑师之仇,认贼为主的原因。他在朝中站稳脚跟后,只会更加偏向于我,还会将我助他成为大明朝臣一事,当为维持关系的筹码…”

    她接着微声道:“至于,我为何要帮他…这个问题,冷童姐姐你应该不难猜到,他或许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萧执藏身之处的人了…要知道,我是必须要取下萧执的人头的,我与他之间的仇恨,实在太大…”

    冷童沉吟片刻,暗道:“萧执的藏身之处,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消息,能用一个消息换来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与位极人臣的地位,恐怕,也是这世上最划算的一件事了…谁人又能拒绝呢…”

    冷溶月长叹一声,“所以,在这世上有仇也好,有怨也罢;是敌也好,是友也罢,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呢…只要有利益在,就没有什么不可缓解之事,也没有不可合作的可能…众人皆陷其中,醉生梦死,唯有我等愚人,坚守正道,视仇恨比天大,比海阔…”

    …

第四百四六章 只信一人 (一)

    殇沫从未想到,这世间竟还有一处地方,比“绣芙蓉”还要多彩绚烂。

    浓烈繁华间,流动着多彩裙缕;铺锦列绣间,满是错彩镂金。

    在没有进入‘极乐阁’之前,人们绝想不到里面的奢靡。

    它呈现在外的,只是一座三层高的房子,看起来更像是一间客栈。

    而,这样的客栈,在整个宣府也是可以找到三、四处的。

    没有气势恢宏的装饰,也没有红绸彩带的悬挂,甚至,有个别墙体还湖着皱巴巴的泥土。

    深黄色的泥土,历经沧桑,洗尽风雨,早已与其融为一体。

    正如,门前的那块牌匾一样,本就参差不齐的木板上有多处裂纹,犹如枯木。

    ‘极乐阁’三个字,恰恰也就写在这样的木板上。

    单看表面,实在没什么可吸引人的。

    可,使得殇沫诧异的是,他在刚到此时,就看到有三五人在门前跪拜。

    这三五人没有华丽的衣装,也绝不是一副穷酸样,像是本地人,却也不完全是本地人的装扮。

    这种情形,大致可以想到的结果,也只能是宣府北临沙漠,荒凉贫瘠,常有难民盘踞。或许,‘极乐阁’多行施粥救人之举,所以,受到百姓拜崇。

    然,再一看阁前站着的两位彪形大汉,倒也不像是什么好人家的手下。

    随后,进入‘极乐阁’中的客人,表现出的举动,也让殇沫完全推翻了‘极乐阁’曾有施恩行善之举。

    想要入阁,不但需要凭借手持的令牌,还需要经过仔细的盘问。

    在面对门前的彪形大汉时,客人所表现出的态度也各有不同。

    其中一人,始终趾高气扬,甚是无礼,从上到下也透着冷漠。

    第二人,始终憨笑,点头哈腰,不管阁前的那两名彪形大汉对他多么得不屑一顾,他都不忘殷情款款,还时不时拂去着彪形大汉肩头的灰尘。

    第三人,应该是一个老实人,全程绷着脸,毫无气势可言,甚至,在一彪形大汉抬手间,都能将他吓得退上几步。

    他手中也有着某种令牌,却还是使了银子,才唯唯诺诺地走了进去。

    想来,一个进门需要令牌,且需要银两的地方,多半也不会做什么善事,还极有可能经营着不可见光的买卖。

    不过,殇沫、柳韵锦与谢清澜三人,倒也没在‘极乐阁’门外待太久。

    这也就不得不说起,三人在张彪庄院中,后续发生的故事了。

    最后,他们的确进了内屋,里面也的确有很多姑娘,且还是各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可能也正是有这些姑娘在,张彪才在一开始时,并没有对柳韵锦生出什么邪念。

    他也只是想尽快解决掉殇沫和柳韵锦,毕竟,内屋还藏着众多红粉佳人。

    可,他没曾想到的是,柳韵锦在面对殇沫生死存亡之刻,言出了愿意下嫁的话。

    这才使他色心大起,觉得直接杀掉柳韵锦实在是太可惜。

    为了让柳韵锦心甘情愿得就范,也便有了后来的周旋。

    周旋间,也为谢清澜的赶来,赢取到了时间。

    然,殇沫三人将内屋的众女子放出后,她们并没有选择各自归家。

    事实上,她们也早已无家可归。

    她们无家可归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战乱与饥荒,只为“世俗眼光”。

    ——女轻男重,本已是世俗无奈,再加上自家女儿被抓走,送到了‘极乐阁’那种地方,就算是归家,也难逃众人闲言,孤寡终身。

    在这些女子中,虽混杂着新来之人,但,大多数也已在‘极乐阁’中待过。

    对于‘极乐阁’中的生活,她们不仅轻车熟路,还有了依赖。

    本就是女子的她们,深知世道不公,女人很难独活的道理。

    所以,就算她们被救下,也只能重回‘极乐阁’,再做打算。

    她们的出现,也给殇沫三人带来了方便。

    有她们带领着,使得殇沫三人顺理成章地进入了‘极乐阁’。

    初入阁内,也没什么不和谐的地方,更没有强买强***良为娼、仗势欺人的戏码。

    这里,也只是一常见的寻欢处。

    只是,这寻欢处也透着某种古怪。

    这里的女子各个薄缕透纱、香艳撩人,身段如何,显而易见。

    男人们各个憨笑,醉眼成痴,喝着佳人端来的酒,始终端坐。

    这情景,殇沫不知如何去形容,就好似无论女子如何撩拨、如何妩媚,男人都不可动手动脚,冒犯丝毫。

    这可能也是为何被他们所救下的女子,还愿意选择回到此处的原因。

    屹立在秦淮河畔的“绣芙蓉”,殇沫是进去过的。

    别处的秦楼楚馆,他也是待过的。

    通常,只要有美酒佳人相伴,男人们都会坐不住。

    他们之所以会去这种地方,也是为了寻欢作乐,手上亦免不了小动作,趁机偷香窃玉。

    女子为了不冲撞恩客,多半也会选择默不作声,强颜欢笑着。

    可,这‘极乐阁’古怪就古怪在,到此的男人好像都处于一种“活受罪”的状态中...

    ——不但心急如燎,还只能干看着,不能动手动脚,这岂不是要压制本性,非憋出毛病不可?

    理是这么个理,但,更奇怪的是,这里的男人好似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他们单是干看着,就展露出着万般享受的样子。

    这也让殇沫说不出什么道理来了...

    于是,他就找来了一女子询问,这女子也是被他们救下的其中之一,固然对他知无不言。

    据这女子说,‘极乐阁’虽是以色悦人,却也有着特殊的规矩。

    前来的客人,必须是极乐天尊的信徒,作为信徒呢,也必然要奉上贡品。

    贡品,只认黄金白银,别的不收。

    就殇沫现下所看到的,也是些奉上银两最少的那一部分人。

    其实,他们倒也没什么可冤的,只出了少量银钱,便能每日喝到美酒,吃到小菜,还能被群芳百艳的美人围着,这对他们而言,已然算是莫大的实惠。

    而,奉上银两多的,则是在二楼,那里不但可以做很多事,且还能欣赏到吹拿弹唱,惊艳舞姿。

    三楼就更不用说了,那就相当于财神爷才能去的地方了,所以,三楼的姑娘也是绝色中的绝色,被细分为:清、雅、纯、艳。

    三楼的这四位姑娘的代号,像极了“天翱门”中的梅兰竹菊。

    但,清、雅、纯、艳,也绝不可能是梅、兰、竹、菊。

    殇沫不禁抬头,向上望了一眼,仍是一脸疑问,道:“这里,难道没有掌柜吗?”

    女子不怀好意地娇笑道:“但凡是来到这‘极乐阁’中的男人啊,没一个不想找掌柜的...”

    “哦?”殇沫,说,“这又是为何呢?”

    女子甩了一下手中的绣帕,一脸“自豪”道:“这方圆百里的,谁不知道晚晴掌柜是嫦娥仙子下凡啊,那可是美得不可方物。”

    殇沫,澹澹一笑,“这里的掌柜叫晚晴?”

    “是的,平日里我们都唤她晚晴姑娘,”女子,说,“好像说是她娘生她那日,是晚晴的天气,天空一直都阴沉沉的,直到她出生后,天空才放晴...”

    “这名字倒是应景应时,听起来也很美妙,”殇沫突然一怔,下意识地斜眼,恰好与柳韵锦的眸光撞了个正着,只得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问道,“哦~那这位晚晴掌柜,现在何处?”

    然,女子却回道:“并未在阁中,前几日随着护法一起走的,至今未回。”

    “护法?”殇沫已然愣住,他的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他的二师哥关尘,“此人可姓关?”

    女子都嘴摇头,“我并不知护法姓什么,因为,我们也只是叫他护法。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因为,他也总是一身黑衣,蒙面出行...”

    “不过,”她顿了顿,接着仰脸思索着,“我们倒是都认得他的声音…”

    …

第四百四七章 只信一人 (二)

    女人,大概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

    她们可以三言两语间,便能成为朋友。

    也能在举手投足中,生出嫉恨。

    或许,柳韵锦就是这样的女人。

    在这段日子里,她与‘极乐阁’中的清、雅、纯、艳四绝,不知何时就成了朋友。

    本是根本毫无关联,甚至毫不沾边的人,反倒有说不尽的话,道不完的欢笑。

    原本,殇沫还以为迟迟不提婚事,会惹来柳韵锦的不快。

    可,现下看来,他也只有无奈的份了,也被很随意地晾在了一边。

    事实上,柳韵锦与四绝的交情,早已到了同吃同住的地步。

    就好似一个懵懂的孩子,突然有了无限乐趣,乐不思蜀着。

    ‘极乐阁’也仿佛成了她自家的产业,也做着原本晚晴姑娘的事务。

    “姐妹们,分钱了,分钱了,”她在蹦跶间,连唤不断,“快出来,快出来呀...”

    她的这一改变,是骤然的。

    或许,人与人交流得多了,肯说话、肯交心了,真的就能使人变得开心畅快。

    一旁斜眼看着她的殇沫,好似已记不清了她原本的模样。

    那张又冷又傲气的容颜,不但成了过去,还被永远埋葬。

    “韵锦,韵锦,这个月我们的营收如何啊?”

    “这还用问吗?这方圆百里的,哪一处能有我们‘极乐阁’中的生意红火。”

    “之前啊,我们只是迎接持‘极乐令’的宾客,现在韵锦姑娘改了阁中的规矩,广开财门,迎八方来客,又设下斗舞擂台,这来钱的速度啊,恐怕单是短短几天的营收,都能比上过去一整月的收成呢。”

    “要我说啊,韵锦姑娘的规矩就是好,姐妹们不但不用再陪那些臭男人了,还能让阁中的女子活得像众星捧月的女皇一样。你们知道吗?昨晚,有位公子看我的眼神啊,就像是看天仙一样,那个崇拜劲,那个痴迷劲,感觉我随便一个动作,他都能魂不守舍呢…”

    “你确定,他不是把你当成了他娘?男人只有在他娘面前,才会这般言听计从的。他昨晚的眸光啊,有可能真不是在看什么天仙,而是在找娘求抱抱呢。”

    “哈哈哈…”

    “什么啊,我这叫魅力,你们到底懂不懂!”

    “好了,说起魅力这事儿,我们可是都比不过韵锦姑娘的,在韵锦面前啊,就别说什么魅力不魅力的了。”

    柳韵锦羞红了脸颊,“你们说什么呢?”

    纯姑娘,缓缓凑上,顶了顶柳韵锦的细腰,“你没听出来我们是在说你吗?你到底想好了没有,今晚要不要上台舞上一曲呢?”

    雅姑娘,接道:“女人的腰,夺命的刀。我们韵锦的这小蛮腰啊,绝对能让男人永世不得超生呢...”

    艳姑娘,大笑道:“永世不得超生又如何?只要啊,看上一眼我们韵锦姑娘的腰啊,就算是魂魄常悬在我们‘极乐阁’的房梁上,也是心甘情愿的,哈哈哈~”

    “好了,别再说了,你们不但越说越恐怖,还羞死个人了,”柳韵锦捂脸侧移,又偷瞄数眼身前的四位姑娘,“这是你们的月钱,都拿好了,别弄丢了。”

    接过月钱的清姑娘,在手中掂了掂,“果然,现在的月钱,的确是过去的数倍还要多…”

    “喂,你们说现在我们都这么有钱了,要做些什么好呢?”纯姑娘小指贴在唇下,一副想破脑袋的神情,“我都想了好久,也就是些买衣服啊,买首饰啊,胡吃海喝之类的,但,我总觉得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清姑娘,缓缓道:“纯儿,你啊还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我们现在既不缺吃,也不缺穿,还是多为自己积攒些本钱吧。”

    艳姑娘,不怀好意地道:“清儿,你积攒那么多本钱,是要干嘛啊?莫不是…要招个赘婿?”

    众人嬉笑间,也生出些许讨论。

    “我听说啊,赘婿都很会服侍自家的娘子的,什么洗衣做饭,端茶倒水的,他们都能做的…”

    “真的假的啊?那能给我每晚洗脚丫子吗?”

    “哈哈哈,看你那点出息,就只记得让人洗脚丫子啊?”

    “我们服侍男人都这么久了,受得气也够多了,我就是想让男人给我洗一回脚丫子,怎么了?”

    “洗一次脚丫子啊,想来不难,男人看在你身上银两的份上,卑躬屈膝几次也不算什么,怕就怕啊,他憋着坏,想着法儿骗你的钱财,然后,再把你一脚给踢开!”

    “就是,就是,姐妹们,我们见过的男人还少吗?又有几个是好东西的啊,还不是都那一副德行?”

    “不对啊,韵锦姑娘来此,不就是为了嫁人吗?你们都说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却还整日想着如何嫁给如意郎君,你们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柳韵锦,弱弱地回道:“我…我的情况和你们的不一样,殇沫也不是你们口中的那种男人…”

    “哦?那他怎么迟迟不与你完婚啊?”

    柳韵锦绷了绷嘴,咬了咬嘴唇,“他说…他说要等一个人…前来做我们的证婚人…”

    “韵锦啊,不是姐妹说你,眼看就要八月了,如果他要等的证婚人迟迟不到,那你们就不成婚了吗?”

    柳韵锦沉默了良久,才吞吞吐吐地回道:“我…我相信他…”

    “相信他?相信他还不如相信我们呢,我只是觉得你不要那么傻了,要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想清楚…”

    “好了,姐妹们,不要再说韵锦了,她有她的打算,你们就不要乱嚼舌根子了,”清儿突然打断了大家的谈话,神色也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你们有没有想过回家?回到那个我们原本的家。”

    纯儿的脸上,瞬间挂上愁伤,“昨夜飘雨今犹在,往日故人已陌路…真的回去了,他们真的能重新接受我们吗?毕竟…毕竟,我们早已不再是什么良家女了…”

    清儿,道:“可,我们现在与往日已然不同,我们有的是银子,现下回到家中,也必然会被家人另眼相看的。”

    艳儿,冷笑道:“恐怕,单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不会长久吧?倘若,归家后,爹爹问你要起来你的银两时,你是给,还是不给呢?”

    清儿迟疑了片刻,“既然到了家中,就是爹爹为尊,他要的话,自然要给的。”

    艳儿,讥诮道:“给了,你就没价值了。在刚开始的时候啊,或许,他们不会说什么,因为你填补家用,交出了全部的积蓄,可时间一长呢?”

    “时间一长…时间一长…”纯儿不断喃喃着,“时间一长,我们是不是还是逃不掉世俗成见,旁人眼光啊…”

    艳儿,缓叹道:“倘若,你们的爹爹有些良心,顾点父女之情,最好的结果也是将你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倘若,不顾念一丝父女之情的,你们还是免不了被人嫌弃,孤老终生的命运。”

    清儿,急促道:“可是…可是,我们已将所有的银两都给他们了啊,难道…难道,他们还会那般冷血的对待我们吗?”

    雅儿,长叹道:“清儿,艳儿说的意思,你还没明白吗?人心善变,是经不起岁月考验的,在这世上,也多半会有花着别人钱财,还欺压别人的事儿。如若真是家人也这样,你又要如何去对抗呢?对抗来对抗去啊,最终不还是伤了自己嘛…要知道,那可是我们自己的家人啊...”

    “那我们真的就没有出路了吗?除了嫁给糟老头子,和孤老终生外,我们真的就没有选择了吗?”清儿脸色暗澹,沉声泣语,“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我们原本也不是自愿来此的,我们是被绑来的,是被强迫来的,我们是受害者,我们是无辜的!”她突然站起,情绪好似在这一刻赫然爆发,一发不可收拾,“为什么到最后被人嫌弃的人,会是我们?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又何曾有过选择?!难道…难道…就因为我们是女人嘛…”

    …

第四百四八章 只信一人 (三)

    女人之所以抵抗不过命运,并不是因为她们缺乏勇气。

    事实上,她们也是人,再正常不过的人。

    自古以来,敢开先河者,必然留名在册,或被歌颂,或为不耻。

    所以,这也恰恰限制了女人的光芒。

    因为,她们要对抗的,并不是周边的别样眼光,而是,整个人类历史。

    没人可以改变历史,纵使一个时空穿越者,也无法更改任何,哪怕是某个细节。

    从某种理念上讲,时间轴汇聚成了人生,人生也被死死地钉在时间轴上。

    何时该发生何事,何事该出现在何时,早已被安排,这也便是命运。

    或许,没人可以左右命运,但,柳韵锦在这段日子里也明白了一件事。

    那便是心态与妥协。

    这一点,也是在她答应嫁给殇沫后,才逐渐想清楚的。

    殇沫并不是一个好的引导者,但,冷溶月却足以能称为人生向导。

    她没有强势的言语,亦没有只抒己见的偏执,更没有以她为尊的理念。

    她也并不伟大,亦只是一个女人。

    但,她却很真实,作为一个女人,能够将真实情感表露无疑,不在乎世俗成见与挑唆蜚语,便是一种透彻。

    她虽只是一个女人,但,她也是冷溶月。

    在这江湖上,她至始至终都享受着尊荣与特权。

    其身边,也绝不缺少足以让她迷失自我的夸赞与吹捧。

    无论她独自霸占殇沫也好,还是与柳韵锦断绝姐妹亲情也罢。

    她从不缺少理由,身边人也会给到她理由。

    若,冷溶月想要一个理由,那么不管是对是错,冷血还是阴毒,都会得到一个合理的说法。

    说法,只是一个平衡心态的阐述,却能让人心安理得,无感亏欠。

    然,她的可贵之处就在于,除了能将真实情感表露无疑外,还能够接受所有现实。

    有些人即使愿意说出心里话,但真的去面对时,却又是无力的。

    只要无力感出现,就有可能做出违背初衷的行为来,甚至会变本加厉的报复、索要。

    这也便是为何敢掏心窝子,敢于接受,都一样至关重要的原因。

    这一点,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也必须要绝对通透,绝对智慧。

    其实,想要保持心态平衡,并没有什么窍门,只有敢于表达、敢于承担,不选择沉默。

    在这段日子中,柳韵锦有多少喜悦,就会有多少失落。

    这也是她从不敢交朋友的主要原因,既然,得到了朋友所带来的快乐,就必然要承受朋友所带来的伤感。

    作为朋友,她不能不管,也会不禁将别人不好的情绪,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些不好的情绪,来源于清、雅、纯、艳四姐妹,也正是这些无力改变的情绪,才使得她赫然觉悟了很多事情。

    她深知,清、雅、纯、艳四姐妹的伤感,并不是来源于她们不够优秀,而是来源于无法抗衡的世俗。

    倘若,世俗无法抗衡的话,那索性就不去抗衡,只做自己。

    因为,这本就是一件无法选择的事,想要被世俗认可,就要逆来顺受,隐忍偷生;想要活出自我,就不免要被世俗孤立,承受世人说骂,指指点点。

    无法改变的终究是无法改变,能够改变的,也始终随时能变。

    相对于历史而言,个人心态与个人情绪,是可控的,是可以选择的。

    女人能做的,也唯有掌握好每一天、每一刻的美好。

    所坚持得仍要坚持;所爱的仍要去爱;所被质疑的,也终是堵不住悠悠众口。

    她突然很感激冷溶月,是冷溶月用真心与真情,让她学会了释怀,懂得了妥协。

    这妥协,也绝不是常人所认为的妥协。

    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与自己和解。

    ...

    现在,‘极乐阁’中就出现了一位不愿与自己和解的人。

    她从走入‘极乐阁’的那一刻,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没人前去阻拦,也没人前去搭讪,亦没人敢再移动一下。

    因为,她不但是一个极美的女人,且还是‘极乐阁’真正的主人。

    她的美,也绝不是江南佳人可以媲美的,更不是北方绝色可以概括的。

    她的整张脸,好似只有巴掌大小,但,肤若凝脂,朱唇一点胜过雪中红梅。

    她的鼻梁很高,双眸深邃,且泛着蓝光,却与整张脸极其协调,毫不突兀。

    她身材高挑,腿长白嫩,就好似一弯夜晚映在湖畔上的月牙。

    月牙有多梦幻,她的这双腿就有多么梦幻;月牙有多朦胧,她的这双腿就有多朦胧;月牙有多么一尘不染,她的这双腿就有多么神圣。

    可,她看起来也绝不瘦,那种犹如细长树苗的感觉,更不适用于她。

    该凸显的地方,不仅能凸显,且还足以令所有男人尖叫。

    该凹陷的地方,不仅有弯度和曲度,还能在走动间,使所有男人魂飞魄散。

    她好似并不属于人间,也有别于‘极乐阁’中的所有人,真的就像别人形容她得那般,全然是从月阙中走出的嫦娥仙子。

    但,她全身上下所散发出的气质,又无时无刻不在宣告着她的主权与尊荣。

    这位贪恋着凡间权势的仙子,也毫不犹豫地向柳韵锦发起了挑战。

    茶壶渐抬,茶水渐出,那是永远带着一抹清香的好茶。

    好茶也通常能够让人心情愉悦,倍感清醒。

    仙子浅品茶水间,也翘起了一条腿。

    她的衣裙如袂,摇曳滑落,竟也全然逊了色。

    柳韵锦始终凝视着这位突如其来的仙子,她虽有些紧张,但也根本掩盖不住她以往的冷漠与骄傲。

    两人久久静坐,无一人率先开口。

    屋外的人,也痴痴看着,鸦雀无声。

    没人知道,她们这样还要持续多久,也没人知道,这两个女人到底谁会胜出。

    可能也正是因为有太多的未知,才钩牢了所有人的心,非要一观到底不可。

    宾客、侍女、姑娘们皆拥在屋外,实在没地方站的,就前倾在对面的木栏上。

    对面也站不了的,就围在左右的走廊上。

    ‘极乐阁’的三楼也在这一日,创下了客满为患的纪录。

    反正,整个三楼可四方对望,听不到声音的地方,可以看到些身影;看不到身影的地方,可以听到些许声音。

    这些人,可以算是寸土必争,立如磐石,眸如利箭。

    毕竟,在一楼、二楼都站满人的情况下,三楼也自然成为了最佳之地,最直观之处。

    他们在等待着一场女人间的对战。

    即使,这场对战,并不一定精彩。

    但,这场对战,好似也在人海拥挤中,转变成了一场决战。

    然,决战的精彩之处,也绝不是谁胜谁负,而是,往后数年中所产生的连锁效应,与坊间的高谈阔论,甚至还能影响到说书和话本中的内容…

    所谓天下奇谈,三分真实,七分虚构。

    真实为次之,虚构堪神也。

第四百四九章 只信一人 (四)

    ‘极乐阁’自建立以来,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或许,这规矩用众人的共识来形容,会更加确切一些。

    因为,规矩并不是阁中的规矩,而是,宾客们在长久议论下,所产生的一个共识。

    那便是谁能博得晚晴姑娘一笑,就能有单独会见的机会,成为阁中最尊贵的客人。

    这些年来,不少商贾子弟、官员员外,不惜千金,可谓花样百出,皆未能如愿。

    今日,晚晴竟独自绽放,嫣然巧笑。

    单是这一笑,便就迎来万千回顾,万众欢腾。

    鸦雀无声的阁内,也在瞬间变得吵杂,争先前拥。

    他们已不再是寸土不让,而是,激昂如潮,滚滚翻涌。

    在前方的,想要再探出点头;在中间的,想要挤到前列;在后方的,更是不顾一丝风度,能挤近一点是一点,反正他们已无路可退,不如“奋力向前”。

    可,晚晴的笑声中,似也带着三分讥诮,就仿佛有了必胜的把握,足以能将柳韵锦完全碾压一般。

    不过,她也的确有着她的理由,也在随后,娓娓道出了她所认为的理由。

    “都这么久了,居然没有一个男人出来帮你,真不知道你是如何霸占‘极乐阁’的…”

    柳韵锦侧脸紧眉,渐露着有些难以置信的神情,似在干笑,也似在愣神。

    她绝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位如月阙嫦娥的女子,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的。

    “男人?为什么你要提到男人?”柳韵锦不可思议地微“唏”了一下,“你说这话,像极了孩子的童言…”

    晚晴一脸澹笑,“可,我并不是一个孩子。”

    柳韵锦也笑道:“我反倒觉得,你不仅像个孩子,还大有孩子间打架吃了亏,想拉大人来帮忙的势头。”

    “我并不这样觉得,因为,我们之间根本无需打架,甚至,就连破口大骂的可能都没有,”晚晴,顿了顿,“就算你身侧竖着的那柄剑很特别,但,也是无用的。想来,也只是看起来有些特别而已...”

    柳韵锦,渐渐沉声,“那你可知,若我身侧的这把剑一旦出鞘,这里的人都会死?”

    晚晴“噗嗤”一声,大笑了起来,这期间她不但站了起来,也转动了一下身子,“我总算知道,你为何能霸占‘极乐阁’这么久了,单是靠吓唬啊,就已然足够了…”

    她说完,连点着头,“对,就是吓唬…”

    “吓唬?”柳韵锦,说,“第一,我没必要吓唬阁内的姐妹;第二,我也没必要吓唬你。因为,单从你的气息中,便就能看出,其实你的武功并不高,也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我即使没有高深的武功,也丝毫不妨碍时刻有人去帮我教训一些狂徒的,”晚晴,缓缓地说,“还有,打打杀杀对于女子而言,也实在不算是一件好事。”

    “哦?”柳韵锦,问道,“看来,你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晚晴,点头,“是的,我不是一个人。倘若,我能一个人来,我也早该出现了。”

    柳韵锦,微微一笑,“无论你出现的是早是晚,还是让那极乐天尊亲自前来,结果都不会有丝毫改变,亦不能从我身上占得半分便宜去。”

    “是吗?”晚晴突然变脸,厉声道:“你好大的口气!身在宣府,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柳韵锦缓缓探身,渐渐向前,她的眸光闪烁,却始终凝视着晚晴的脖子,“虽然,你的脖颈皙白如雪,犹如玉柱,但,你的裙领也实在太高了些...”

    她接着说:“难道,你只是为了遮挡那早已发黑的咬痕吗?”

    晚晴,赫然惊恐,“你...你知道...”

    她并没有将话说完,因为,她已立臂抬指,怒不可遏。

    突然,她短促喝道:“杀了她!”

    随之,屋顶便闪过一影,一人蹲落而下。

    “是你?”柳韵锦看到来人,竟有些大喜,“你终于出现了...”

    蒙面人,森然道:“你在等我?”

    柳韵锦微微摇头,“你出现不出现,都与我毫无关系,但,如果殇沫要等的人,是你的话,那就和我大有关联了。”

    蒙面人,诧异道:“你是说,‘天翱门’的少门主殇沫,在找我?”

    柳韵锦,歪头都嘴,“我想,他要找的,应该就是你吧…”

    “不是应该,而是,就是,”殇沫突然从窗外窜入,“二师哥,别来无恙。”

    蒙面人,勐然一震,不禁退了几步,“你…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谢清澜,道:“你毕竟是我们的二师哥,多年的同门之谊,你的身形我们又怎敢忘记呢?”

    不知何时,他也已坐在了窗台之上。

    蒙面人,迟疑片刻,问道:“你们...这是刻意在等我?”

    殇沫环抱“苍琼剑”,急迫点头,“师哥,你别紧张,我也只是想让你来做一下我与韵锦的证婚人而已。让你当证婚人呢,也实属无奈之举了,毕竟,这里是宣府,不是‘天翱门’,我在此处啊,是很难遇到长辈的...”

    谢清澜,补充道:“我作为殇沫和韵锦的三师哥,原本是可以替你代劳的。可是,新人成双,证婚人也必然要成双,所以,也只能等你来了。”

    蒙面人,看了一眼殇沫,又侧瞄了一眼柳韵锦,吞吞吐吐着,“你们…你们两人要成亲?”

    柳韵锦,点了点头。

    殇沫也点了点头。

    “要不要这么突然啊?”蒙面人,缓缓地说,“你们就不怕冷溶月,打上门来?”

    殇沫抬臂摆手,“不怕。如果,溶月要来的话,也早就来了,不是吗?”

    蒙面人沉默了,他好似全然无法理解。

    晚晴见状,反向蒙面人质问道:“护法,你和他们认识?”

    蒙面人,点头。

    晚晴,又道:“那你也打算放过她们?”

    蒙面人,仍是点头。

    晚晴,接着道:“如果我非让你杀掉她们呢?”

    蒙面人不再点头,继续沉默。

    晚晴,骤然慌乱,继续道:“护法,你可知道,若你今日不对她们动手的话,那天尊可是绝不会放过我们的!”

    蒙面人再次点头。

    晚晴,又不解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不动手?”

    蒙面人,低声回道:“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她们的对手,别说殇沫和柳韵锦了,就单说坐在窗台上的那一人,你可知,他是谁?”

    晚晴,勐然看向谢清澜,不屑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蒙面人,再次放低声音,“他就是谢清澜。”

    晚晴迟迟移目,再次打量着谢清澜,随后,瞠目结舌道:“护法…你是说,他就是剑…剑神谢清澜?在江湖上,武功名列天下第二的谢…谢清澜?”

    …

第四百五〇章 只信一人 (五)

    晚晴虽彷徨,却无半分怯意。

    她的面前,仍是那不可战胜的谢清澜,她的双脚也在悄然移动。

    她并不打算逃走。

    即使,她早已听闻过剑神的威名,更清楚殇沫与柳韵锦也绝非泛泛之辈。

    但,她还是渐渐扬起了头,露出了一副舍我其谁的神情。

    在这期间,她的另一只手,也握紧了蒙面人的手腕。

    这场景,对于柳韵锦来说,是似曾相似的。

    她知道,当一个女人鼓足所有勇气,要和一个男人共同进退的时候,是绝劝不住的。

    无论结局如何,女人在认定一个男人时,就已不惧生死,不计得失。

    柳韵锦也曾这样过,回想那次次只为一人,自己视死如归的样子,她心中不乏千百滋味,不免交杂翻涌。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她会觉得那时的自己很傻,也会觉得那时的自己很可爱,甚至,会多少羡慕些那个曾经的自己。

    人在这一生中,满是勇气的机会并不多。

    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会将一切逐渐看澹。

    澹到乏味,澹到无感,澹到可笑。

    可,倘若能让她再选一次的话,她也绝不后悔当初的种种做法。

    因为,就算是在今天,她依旧愿意为了殇沫,付出所有,甚至生命。

    不管是现下的晚晴,还是曾经的她,说到底都不过是一个心中有爱的女子,所做出的正常举动。

    其心中,也都有着某种期许,亦有着某种自信。

    期许,来源于信任;自信,来源于深爱。

    或许,此刻的晚晴,希望蒙面人能和她坚守在一起,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块。

    更何况,她们也不一定就会死。

    毕竟,‘极乐阁’外也应该围满了她们的人,极乐天尊说不定也真会亲临。

    只要,她们两人的心在一起,就算重伤,也是有逃出去的可能的。

    纵使到了最后,只能活下一人,她也会护下蒙面人的周全…

    柳韵锦自然懂得她的想法,皆是女子,从细节中,便也多少能看出些端倪。

    然,她还是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不给自己留点后路吗?”

    “什么?”晚晴一怔,“你觉得,我还有后路可以走吗?”

    柳韵锦点了点头,“当然,再糟糕的事情,都会有回旋的余地的,更何况,你到现在为止,还未做出任何不可挽回的事…”

    晚晴,大笑,“或许,我根本就不需要所谓的余地。今日我既然敢来,就不怕死在这里。”

    柳韵锦,澹笑,“但凡有点骨气的女子,都不会怕死,更会以死,来表达自己的决心...”

    “但…”她的眸光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好似看到了万般苦痛,千般辜负,“晚晴,你知道吗?这世上,如果任何事都可以用一死来寻求解脱的话,倒也不会有那么多得恩怨情仇了…相比死亡,女子更惧怕辜负,你真的看清楚了你身侧的那个男人了吗?”

    晚晴下意识地看向蒙面人,沉寂了片刻,又在咬唇间逐渐坚定,“护法与我也相处了一段时日,我因护法进入了‘极乐阁’,也因护法活到了现在,我相信,他是不会不管我的。”

    柳韵锦慢慢地缓出了一口气,“看来,是我这位二师哥将你找去服侍极乐天尊的…”

    晚晴,忙道:“在护法没找到我之前,我的生活皆是伤害,没人疼得孤伶,没人懂得孤立,谁人又能懂?到了最后,我阿爹甚至还想将我当成筹码,妄想用我,来换取荣华富贵…”

    “是护法,找到了我,教我穿衣打扮,教我为人处世,也教我如何成为一个强者,”她已动容,满是感激和爱恋地情不自控着,“就算我是服侍天尊的人,又如何?我并未失去童贞,也只是被吸走了些血液,我却也得到了能够成为强者的武功了呀。”

    柳韵锦渐渐垂眸,渐渐低沉,“倘若,他真的在乎你,就不会将你送到极乐天尊的面前了…”

    “男人想要对一个人好,会有千百种方法,他可以给予你财富,也可以给予你遮风挡雨的家,亦可以选择金屋藏娇,但,他绝不会利用你,更何况是长期利用呢?”她,接着说,“不求回报的爱,才是爱;不打破你原本生活,给予你自由的,才算爱;不勉强,只为锦上添花的,才配叫爱,这些你懂吗?”

    晚晴,厉声回道:“我不懂,我也无需懂。因为,现在陪伴我的男人就是他,只要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柳韵锦,突然道:“可是我在怕,因为我已经有些喜欢你了…我们都是女人,自然会有怜惜在,亦会有感同身受的错觉出现,我怕你不但会枉死,还会含恨而终!”

    晚晴,骤然冷笑,“谢谢姐姐的关心。不过,这都和你没有关系,我也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柳韵锦凝视着晚晴,逐渐露出澹笑,“那按照妹妹的意思,我们也唯有拔剑了?”

    晚晴瞥了一眼蒙面人,好似想得到某种肯定,随后,才朗笑道:“好,我们就各凭本事吧…不过,我也会记住姐姐你的…”

    她的话音刚落,就被一刚劲之力甩了出去,在她将要跌倒在地时,也将眸光全部聚在了蒙面人的身上。

    那是带着些许诧异、些许惊恐、些许恍忽、些许期待的眸光,但,很快她眸中的期待便就消散了。

    因为,蒙面人不但狠狠地将她甩了出去,还已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剑,正直向她刺去…

    …

第四百五一章 只信一人 (六)

    原来,人生真的无法被阻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发生的一切。

    或许,每个人该经历什么,早晚都会经历。

    原本,以为逃过了一劫,没曾想又在他处栽了跟头。

    然,对于栽跟头而言,并不是每一次跟头都能被人澹忘。

    当初,有多坚定,有多谨慎,有多信任,就会有多少隐痛,日夜辗转,不可终日。

    甚至,重生已成奢望。

    因为,她们根本想不明白一些事,为何真心付出,全心相伴,生死相随,还能被无情地抛弃?

    ——是自己不够好吗?

    ——是自己不够优秀吗?

    ——难道,身为女人就该风骚一些,就该会讨男人欢心一点,就该有些伎俩、有些城府、有些手段吗?

    没有经历过苦痛背叛的人,是绝不能体会到这种感觉的。

    在这种感觉下,会全盘否定自己,也会瞬间坍塌掉精神信念。

    更觉得,圣贤书中所写的、所教的,都是假的,都是有问题的。

    ——不然,为何照着做了,坚守下来了,还会如此狼狈呢?

    这也使得一些女人,从此不敢再掏心掏肺,就此有了错误的理念。

    以至于,她们要更加审时度势些,需要更久看清一个男人些。

    直到全然心安,直到深感牢靠。

    可,事实是什么?

    事实是,无论牢靠的男人,还是不牢靠的男人,都会有变动。

    变动或多或少,或剧或烈,甚至,还有可能性情大变。

    老实的男人,就不会给女人带来伤害了吗?

    ——不一定。越老实,性格就越阴沉,从而隐藏着各种变态心理。

    赌徒、流氓、混混,就一定不牢靠吗?

    ——也不一定,他们或许改不了本性,但,也会有为一人争取幸福的决心。

    那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

    ——无所谓对错,更无所谓可靠不可靠。

    因为,这世间的任何事,只要不是自己在做,就充斥着不确定。

    即便是自己在做,也难免出现变动,更何况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呢?

    所坚信的,都应该是自己,而不该是他人。

    所相信的,都应该是确定自己可以对一人好,可以陪伴一人,而不是相信他人会改变,或始终不变。

    所期待的,亦该是自己可以做到更好,而不是期许着依附他人能够得到更多。

    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自己去争取,想要不被抛弃,也唯有自己够强,无可取代。

    无可取代的定义,也并非一定要多么强,多么出类拔萃。

    比如,有足够的耐心,有足够的温柔,有足够的勇气,有足够的信念等等。

    只要坚持自己的优点,久而久之就可以成为无人替代的闪光点。

    晚晴是一个浑身上下都十分耀眼的女人。

    或许,她也知道这一点。

    但,她绝不懂得如何利用这一点...

    这一点,也绝不是只能用来吸引男人,而是能创造出完全属于她的更高价值。

    现在,她纵使有再多的闪光点,好似也已无用。

    当一个人将要成为死人时,一切都会毫无意义。

    只听“呯”的一声,蒙面人手中的短剑赫然断开。

    奇怪的是,柳韵锦虽拔出了‘天岚紫霄剑’,却不曾有出手阻拦的机会。

    殇沫也似有拔剑的举动,但也只是将原本环抱在胸前的‘苍琼剑’,移到了右手上。

    谢清澜就更没有机会了,因为,蒙面人的动作实在太快,太过于突然,以至于谁都无法料到,谁也无法取得先机。

    ——一个眸光中满是坚信的女子,和喜欢的男人站在一起,且还时时表达着自己的决心,在这种情况下,谁又能想到男人会对喜欢自己的女子痛下杀手呢?

    使人没想到的,还有蒙面人接下来的举动,他在怔圆眸子间,慌乱地捡起了地上的断剑,想要再一次了结晚晴的性命。

    不料,他手中的断剑,又从中断了开。

    蒙面人惊慌失措,他不禁高喊:“是谁?是谁?出来!出来!此女子不能留!绝不能留!”

    倒在地上的晚晴,已然泪如雨下。

    她无措,她颤抖,她生无可恋地将嘴唇咬出了血,那是比任何唇脂都要艳红的色彩,却饱含着这世间最无情的钝痛。

    突然,她捡起了地上的断剑,那断剑在断过两次后,只剩下了三寸的长度,但,她还是狠狠地朝自己的胸口刺去。

    又是“呯”的一声,三寸断剑赫然变成了粉末,荡然在身前。

    殇沫这才意识到,故人已然至此。

    谢清澜也从窗台撑臂而下,一脸微笑地望着对面的屋檐顶端。

    “喂!你就不怕射偏了?我可是一直在窗台上坐着呢?”

    对面屋檐,无声。

    “你一共发了三次暗器,第一次划破了我的衣衫,第二次划落了我的头发,第三次可是从我喉咙前划过的,很危险的!”

    对面屋檐,依旧无声。

    殇沫‘噗嗤’大笑,随之兴致勃勃地跑向窗台,可对面的屋檐上,早已无人。

    “暖雨哥哥来了,在这江湖上,也只有他可以做到这一点…可,他到底在哪呢?”

    他自言自语着,也向窗外四下张望着。

    没曾想,屋内倒是传来了顾暖雨的声音,“姑娘年纪轻轻,怎就一心寻死呢?”

    晚晴,哽咽道:“他既想让我死,那我就死,免得碍了他的眼。”

    “他?”顾暖雨瞥了一眼蒙面人,“他是你爹爹,还是你的相公?”

    晚晴一脸惊然地看着顾暖雨,迟迟摇头。

    “那你为何要听他的话呢?”顾暖雨,说,“就算是你的爹爹和你的相公让你去死,你也可以拒绝,选择逃走的…更何况,他只是一个与你毫不相关的人呢...”

    蒙面人见顾暖雨出现,先是愣神了片刻,随后便惊炸着身子,如炸了毛的猫,勐然朝窗外跪了下来,“恭迎大小姐驾到!”

    他的声音虽在颤抖,却极其洪亮,亦极其清晰。

    但,他这一举,又在片刻间,好似成了一场自导自演的戏。

    因为,无人回应他,也无人在意他。

第四百五二章 只信一人 (七)

    “难道…暖雨哥哥变了性情?他从前可是从不多话的,”殇沫轻轻地来到谢清澜的身侧,肘了肘他的身子,“莫不是,暖雨哥哥饮多了酒?”

    谢清澜抱臂站立,撇嘴摇头,“不像,他身上根本就没有酒味...”

    殇沫,贴耳道:“那是为何啊?”

    谢清澜深深地“嗯”了一下,喃喃道:“大概是见色起意吧…”

    殇沫赫然一惊,一脸呆容地看着谢清澜,“见色…见色…”

    他又极快地放低了声音,“起意…”

    谢清澜缓缓皱眉间,点了点头,“我看像。”

    “原来,暖雨大哥之前不喜说话,只是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啊…”

    柳韵锦不知何时,已凑在了两人的身后。

    殇沫勐然回头,“啊,你怎么贴过来了,站回去…站回去…”

    柳韵锦狠狠地瞪了一眼殇沫,“这有什么啊?难道,暖雨大哥就不能喜欢上一个人吗?”

    她说出这话,不但毫无掩饰,且还在说完后,转向顾暖雨,又问了一句,“对吧?暖雨大哥。”

    顾暖雨好似什么都听不到一般,依旧凝视着晚晴。

    “我…我方才有些冲动了…没有…没有多想,就想着他想让我死,还要亲手杀了我,那我就索性如了他的愿...”

    晚晴这席话,也让顾暖雨不禁摇头。

    “你是活菩萨吗?可以有求必应的啊?”

    晚晴赫然愣神,瞅了一眼顾暖雨,又极快地滑落眸光。

    她从未听过有人这般讲话,以往对她讲话的男子,要么恭敬有礼,要么粗鲁不堪。

    可,如顾暖雨这般讲话的人,她也着实是第一次见。

    “既然你这么灵验,甘愿以死来满足别人的心愿的话,不如,你也满足一下我的心愿呗?”

    晚晴渐渐抬眸,一脸诧异,“可我…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顾暖雨,柔柔一笑,“活菩萨又怎会认识一介凡人呢?通常,求菩萨满足心愿的人,也都和菩萨非亲非故的啊...可,菩萨可没嫌弃过他们,所谓一入佛门,心愿自了也。”

    他渐渐蹲身,慢慢侧脸,感受到他呼吸的晚晴,悄然红了脸颊。

    “可我…可我,并没有菩萨的神通…”

    顾暖雨将脸颊侧落在晚晴的发丝上,微声道:“傻姑娘,我既让你满足我的心愿,这心愿当然是你能够做到的了…”

    晚晴勐然一惊,躲开了上身,片刻后,弱弱问道:“你…你很厉害...对吗?我是不是不能拒绝你啊?方才…方才我听护法喊道“大小姐”…你是大小姐的人吗?”

    顾暖雨慢慢侧躺在地上,撑臂抵着下颚,静静地看着晚晴,“大小姐就是冷溶月,冷溶月就是我的主上,我呢,应该算不上很厉害吧,不过,你也是可以拒绝我的…”

    晚晴在迟疑间,又含羞瞥了一眼顾暖雨,喃喃道:“你莫不是要我陪你…陪你…那个…我觉得,我除了能和你那样...也没什么了…”

    顾暖雨,澹澹一笑,“那个是什么?那样又是怎样?姑娘可以说清楚一些吗?”

    晚晴闻言,已将头垂得更低,完全沉默。

    一旁的殇沫,反而大声道:“喂~暖雨哥哥你要不要这样啊…冷溶月是你的主上,我可是你主上的男人,你就这般不避讳吗?”

    顾暖雨仍是无视着众人的存在,依旧凝视着晚晴,就好似在欣赏着一幅极美的画卷。

    良久后,他又道:“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见一见大小姐,不知你是否愿意?”

    晚晴一脸不解地看向顾暖雨,吞吞吐吐地回道:“可…可我也不认识你家大小姐啊…”

    “见了,不就认识了吗?”

    “非…非要认识吗?我可以不去吗?”

    顾暖雨绷了绷嘴,略显失落,“我啊,父母死得早,也没什么亲人,大小姐虽然不大,比我年纪还小,但是呢,她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也只能将她看成我的长辈了…”

    晚晴眨了眨眼睛,“那她一定对你极好,你才对她这般忠心耿耿的,对吗?”

    顾暖雨长“嗯”了一声,“是极好。不过呢,她也会给我惹很多麻烦,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我也习惯了给她解决每一个麻烦。现在,我倒也感谢她给我惹出得这一次麻烦…”

    晚晴,渐渐锁眉,“为何?你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很讨厌麻烦的人。”

    “若不是因为这次麻烦,我又怎能替她来到此处呢…不来到此处,我又怎会见到你呢?”顾暖雨显得有些开心,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又让晚晴十分的不开心,“你看啊,遇到你时,又偏偏是在你为了一男人要死要活的时候,这是不是也太巧了,我该如何感谢老天爷呢,哈哈哈...”

    晚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沉声道:“反正我已经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了,就算再次死在你的手上,也没什么关系。”

    顾暖雨,急促道:“我并没有要杀你的意思啊,你怎会说出这般话呢?”

    晚晴,狠厉地看着顾暖雨,“你们男人想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无非是看我貌美,想要始乱终弃。如果,我不答应,就会死的话,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顾暖雨慌乱地坐起身子,连忙摆手,“我并不是要对你始乱终弃,我只是想要娶你,让你去见大小姐,也是想让大小姐为我们成婚。还有,若你不答应的话,我也不会勉强,更不会杀你….”

    当,“娶你”“成婚”的字眼,出现在顾暖雨言语中的那一刻,也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可谓是各个呆愣,各个痴傻,全然沉默…

    气氛也在这一刻,甚是微妙了起来…

    …

第四百五三章 只信一人 (八)

    寂然的屋内,并不能阻隔掉窗外的吵杂。

    大开的窗,无风。

    暖暖的阳,却如阁外言语中的关怀一般,让人舒服。

    关怀中没有殷切,确切地说只是打了声招呼后,又随口问候了几句。

    也正是这问候,让人觉得被重视,也让人倍感舒心。

    这大概就是世间的美好,熟悉与不熟悉间,总能记得某些人的面孔,和与某些人相关的小事。

    大事,之所以不会被人牢记,并不是因为记不住,而是,无力提起。

    平凡的人们,就是这样,他们有自扫门前雪的时候,也会有感到孤寂,想要说说话,关心一下他人之刻。

    只不过,通常一些大事对于他们而言,实在太重,也实在束手无策,只能干看着...

    所以,他们除了附上同情、怜悯外,便只能闭口不谈。

    这好似也成了不必言说的秘密,也免得在只言片语间冷场,他们亦祈祷着某些所谓的大事,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然,窗外的一切声响,对于依然坐在地上的晚晴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正常的人声与人流,也在告知着她,孤立无援的现状。

    至于,原本那些伺机而动的极乐天尊门徒,鬼知道遇到了何事,现在去了何处。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也一点一点地渗透着她整个身子。

    但,她还是鼓足了勇气,咬紧了牙关,怔怔地看向顾暖雨。

    她没有立即开口,像是在酝酿着某种情绪。

    她的眸光也在渐渐变冷,正气有肃杀,倔强有不屈,“我不答应。”

    她的话短而干脆,却又不急不慢,字字千斤。

    顾暖雨澹笑,满目痴恋地澹笑着…

    他年少成名,在江湖中屹立多年而不倒,从不缺少佳人追捧,奇女爱恋。

    他也有过沾染花色的冲动,亦有过放浪不羁的行为,却终是难择一人,厮守终生。

    他是一个男人,再正常不过的男人。

    但,每当他遇到好女子时,都不想拖累;遇到坏女子时,又常常不屑一顾。

    他在心中也有着一个标准,这标准也是他思前想后的轮廓,那大概也只能是如冷溶月一般的女子了。

    不因任何,只因冷溶月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也有足够的智慧保全她人。

    这或许,便就不会有所谓的拖累,也不会有所谓的致命点。

    ——对,致命点。

    他一直都认为女子会成为他的致命点。

    像他这样的男人,嚣张惯了,随性惯了,得罪他人也自然成了家常便饭。

    他可以为与他相伴的女子而死,但,他却不想与他相伴的女子因他而死。

    关于这个问题,他也曾咨询过冷溶月。

    他一向很看重冷溶月的答桉,也更看重冷溶月这个人。

    因为,他实在是一无所有,除了冷溶月。

    然,冷溶月并没有明确回答他的问题,反倒又向他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暖雨哥哥,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极傻的男人,他们总认为别的男人能够更好得去对待他们所喜欢的女子,也总是想要自己喜欢的女子嫁给比他们更强大的男人,你说,这到底是真的自卑呢?还是,真的伟大呢?”

    那时的顾暖雨,根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冷溶月的这个问题,并不能说明这样的男人就是傻男人,反倒是一种成全,甚至是一种大爱。

    ——他们宁愿自己喜欢的女子,嫁给他人,也不想拖累人家,更不想害了人家。

    ——之所以他们会这样做,也正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堪,多么不配。

    这也正如来到‘极乐阁’后的他一样,其实,他很早就到了。

    他看着晚晴进入阁中,也看着蒙面人藏身屋梁,更看着殇沫与谢清澜解决掉了围在‘极乐阁’周边的众多极乐门徒。

    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出手,并不是没必要出手,而是在晚晴出现的那一刻,他便已无法出手。

    他从未想过,这世间竟会有一个女子,能在一眼间,便就能吸走他的魂魄。

    他也不曾想过,平日无所顾忌,有些任意妄为的他,会因为一个女子的出现,而变得迟迟不敢出手。

    他不知道,一旦出手伤了围在阁外的极乐门徒,那个使他丢掉魂魄的女子,会如何对待他。

    他也不确定,是不是一旦出了手,就必然要与那女子成为敌人,再无和解。

    所以,他只能在‘极乐阁’对面的至高处,静静地看着。

    在这期间,他的心中也出现了无数次“算了吧”的言语,对于他而言,任何爱都可能是一种负担,一种麻烦。

    其实,这也便是男人与女人在想法上的不同之处。

    女人在爱上一人时,是无法自控的,会奋不顾身,犹如飞蛾扑火。

    但,男人越爱,反倒越理智,他们会想很多,会心乱成麻,更会为喜爱的女子考虑到所有的不安因素,他们只想顾全,只想默默守护,越发不敢拥有。

    江湖经验越深,阅历越足的男人,就越会犹豫。

    不过,在两种情况下,他们也会失去自我,成为活生生的傻子。

    第一种情况,就是女子与他互相表明心意后,他知道了对方的在乎,便会逐渐放下所有顾虑,赫然成为一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第二种情况,就是女子主动向他表明心意,逼他做出选择。

    当,他不想失去,女子又处于一种赌的心态时,他或许也会在瞬间崩溃,情感涌溢得一塌湖涂。

    然,他在观察晚晴的过程中,也回忆起了冷溶月说出的另一句话。

    ——“暖雨哥哥,你知道吗?其实,这世上没什么绝对的可靠,所谓的可靠也绝不呈现在表面上。往往我们所认为的可靠,通常也是最不可靠的,因为,我们都是一介凡人,凡人去看另一个凡人,哪会看出什么别样的不同来,也总会停留在众人的言语中与众人的评论下,所以呢,这世上最可靠的一直都是我们自己,我们所能掌握的也唯有自己。无论自己有多么不堪、多么差,总能去支配下一秒的行动与语言,对于自己喜欢的人而言,就算在你身边,她会吃苦受累,但,你也可以完全做到不欺骗、不欺辱、不打骂,全心全意地为她好。即便,你的爱表达得迟了点、晚了些,需要她慢慢去发觉,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因为做人呢,要看一生...任谁去赌个三五年的光景,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能够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但,理解归理解,到需要做时,还是不免会有迟疑。

    事实上,今日他根本不打算出现在‘极乐阁’中,但,蒙面人要杀晚晴,他却不能不阻止。

    晚晴想要自戕,他更不可能无动于衷。

    若没有这三次险些夺走晚晴性命的事端发生,他也绝不会现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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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皇子闯天涯介绍:
不争的善胜,往往是后知的领悟。而头破血流的争斗,又是场悲欢离合的体验。万世皇权,转眼间变成虚幻,繁华落尽,处处孤零。郭明轩的世袭爵位如此,殇沫的皇位继承更是如此,是痴醉于夺回霸权?还是笑傲天涯?灭影绝杀江湖戮,干戈寥落泯悲愁。苍琼剑起百丈湫,万里光寒十四州。长大后的殇沫,独自面对江湖险恶,不得不勇斗灭影门门主故遗名及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又在艳遇群芳中,选择了奇女冷溶月,两人爱恨纠缠,无法自拔。身世复杂的冷溶月,又该如何抉择?是选择相忘于江湖;还是选择与这命运斗上一斗呢?叹世间纷扰,多情自怜恨。灭影镇千魂,苍琼讨叛臣。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仗剑皇子闯天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仗剑皇子闯天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仗剑皇子闯天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