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〇九章 划指而立 (五)
江水蒸融,炽风迎面。
这绝不是一个好天气,却也绝不是一个该被忽略的日子。
事实上,殇沫与冷溶月分别有多久,那他就也和柳韵锦分开有多久。
这也让他第一次觉得被人喜欢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痛苦,来源于太过于认真,又太过于想要赢回脸面。
若,冷溶月和柳韵锦都是无知且没有思想的女人,一心求爱,反倒简单。
可,偏偏这两个人是整座武林都不敢得罪的女子。
她们的骄傲,只可能接受偏爱与独宠。
即使她们是姐妹,即使她们在相互让着挚爱,却也逃不掉心中的执念。
所以,殇沫把水清岚留在了冷溶月身边,同时留下的还有素婉娴。
他已无法承受另外的女子再去爱他,就算是暧昧,他也不想有。
——将水清岚和素婉娴放在冷溶月身边,也是最好的选择。
...
现在,柳韵锦对邢云飞而言,是极其恐怖的存在。
在一只舟筏上的他,已在瑟瑟发抖,舟筏也停止在了江水正中。
他那无助的样子,像极了做错事情的孩子,不仅呆目,且还渗着冷汗。
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下,能让一个人冒冷汗的原因,或许殇沫已经找到了。
同时,他也找到了为何柳韵锦没有在‘江月门’对邢云飞动手,以及为何能容忍邢云飞杀害‘江月门’门人的原因。
——此刻,柳韵锦正腾空站立在水面上,她眸光冷酷,却低垂无神;她没有出剑,却如死神降临;她没有表情,整个空气中却充斥着杀戮。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她在等什么。
据江边的‘江月门’弟子来报,邢云飞一开始并没有选择水路,而是在被柳韵锦追到无路可走时,才逃到了江边的舟筏之上。
他跳上舟筏后,便就极快地划动,舟筏也在片刻间驶向了江心。
他原以为这样就可以了,这样也便就能结束了。
没曾想,追至岸边的柳韵锦并没有停下脚步,在没有任何承载物立身的情况下,她竟直接走进了江水中。
任何一个走进江水中的人,都不会让人惧怕。因为,当人进入水中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这人要沉入水中,掉入水底,与自杀无异。
然,柳韵锦的身子却没有下沉,而是一步一步地在江面上行走。
邢云飞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她在施展着怎样的功法,她现下的武功境界又有多高,都已来不及思量。
他要面对的,就是一个毫无知觉,且如鬼神一般的女子。
一个入水不沉,身形轻盈,面无表情的索命鬼神。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她走得很慢,可无论她走得有多慢,她都比邢云飞划动舟筏的速度要快、要稳。
最终,舟筏在江心停下,她也在江面上停下了步履。
就在这烈阳下,她一动不动,正身对着舟筏上的邢云飞,久久地沉默着。
或许,她根本就不在乎邢云飞要做什么,也根本不在乎邢云飞要如何逃,或要杀掉什么人。
因为,邢云飞在她眼中已是一个死人。
所以,就算邢云飞在‘江月门’中杀掉因中迷烟而逐渐苏醒的门人,也没有关系。
——无论他杀多少人,也无论他逃到哪里,他都将会成为一个死人。
然,任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柳韵锦迟迟不动手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顾念同门之谊,也不是顾念什么旧情,而是因为女子的情绪…
对,殇沫可以确定,他没有看错,柳韵锦正在受着自身情绪的折磨。
而,这般折磨的感受,也唯有同是女子,才能够体会。
情绪,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有多么致命,想来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子可以体会。
它可以让一个女子无力到抽搐;也可以让一个女子泪流整夜;亦能让一个女子走向死神,且毫无知觉地无念赴死。
在种种情绪的翻涌下,柳韵锦已拔不出剑,也模湖掉了所有人。
她是在靠着心底的意识在追逐着邢云飞,也是靠着“邢云飞必须死”的信念,在步步靠近着。
在情绪平复之前,她也什么都做不了,不知痛,不知甜,不知万物,亦不知身在何处。
就仿佛闭绝了五感,仅留存下了身体的晃动。
她敏感,她嫉妒,她万念俱灰,却不敢放出一丝狰狞,亦不敢袒露一分心声。
她知道,哪怕心中尚存一念,就能让她钝痛到死去,痛苦到无力挣扎。
她太在乎一个结果——冷溶月已为殇沫产下一女的现实。
她本可以大度的做个姐姐,将心爱之人让给最在乎的妹妹。
她本可以一笑而过,从此了却余生。
她甚至可以学她的母亲柳若锦,常伴青灯古佛,日日祈求着殇沫能与妹妹冷溶月长相厮守、恩爱一生。
但,她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了。
因为,她已经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
殇沫与冷溶月已产下了爱的结晶,这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很多时候,嘴上的伤害并不可怕,行动上的伤害才是最致命的。
她原以为她和冷溶月在殇沫的心中同样重要,至少,殇沫会难以取舍,无法选择。
可是她错了,一切都错了。
——殇沫没有顾忌她的丝毫感受,殇沫在与冷溶月身体交融时,脑海中就根本不曾闪过她的一丝身影。
——但凡顾念她一分,殇沫也绝不会那般得心安理得的瞒她到现在,也根本就不会在不与她说清楚的情况下,就与冷溶月做下那种事。
事实已然说明,她是多余的,她是阻碍在殇沫与冷溶月之间的那个多余的人。
她与妹妹的一场“争夺”,在没有升起任何硝烟的情况下,她已经败得一塌涂地,毫无颜面可言…
她已在流泪,在冷峻的脸,冰冻的神情下,流着最炙热的眼泪。
她的脸在发烫,她的身子在发麻,她紧握‘天岚紫霄剑’的手在颤动…
突然,江面上紫光一闪,江心的舟筏赫然破碎,伴着江水的木屑在空中零散…
江水与木屑中,也时时闪动着耀眼的血红,那血红是一个人被粉碎血肉后的证明,证明着一个人就此消逝…
那个曾经对她痴迷不已的大师兄邢云飞,已不复存在…
…
第四百一〇章 漠北妖师 (一)
多年后,当殇沫想起柳韵锦时,仍会陷入久久的沉思。
沉思的是一段未解的情,也是一段难解的过往。
可,最困扰他的,却是一滴泪,一滴晶莹剔透的泪。
那是柳韵锦在杀死邢云飞后,滴落下的眼泪。
那泪珠是如何生出的,又是如何在脸上滚动的,亦是如何滴落下来的,殇沫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年,在‘天岚紫霄剑’落下之刻,柳韵锦就嘶吼了起来,随后江水炸裂,江浪涛涌,逐渐淹没了她整个身子。
——她并不是在为邢云飞的死而悲痛,就好似压抑在心中的万般情愫,赫然爆发,随着她消失在江面上的身形,仿佛一切都释然了。
——或许,她一直追逐的并不是邢云飞,而是一份不公,世道的不公平,情感的不平衡,以及殇沫的辜负;她斩杀的虽是邢云飞,却也是她无法释怀的心魔,无法舒展的爱恋。
就当殇沫想要入江寻她时,江面上又赫然炸裂开了一条道路,她提剑在那道路中行走,慢慢来到江边,来到殇沫的身边。
看着浑身已湿透的她,殇沫是钝痛的,也是自责的,没有言语,只是用这世间最深邃的眸光看着她。
她从殇沫的身侧走过,依旧是那张冷峻的脸,和那毫无冷暖的神情。
江水在她的身上滴落,也顺着她的发丝继续打落在她的肩头。
滴落在肩头上的江水,如落在屋檐上的雨水那般,顺袖滚落。
她的肩头已然容不下一滴江水,她的全身也满是江水。
可,殇沫看得却很真切,就在她从殇沫身侧走过之时,她眼角润出了一滴泪水,与额头发梢上持续滴下的江水,一同落了下来。
殇沫没有挽留她,也不知如何挽留她。
当,任何挽留都成为了一种施舍,那又该要如何去挽留呢?
没曾想,从那一别后,竟已过六年…
…
永乐二十年,春,不知处。
这是一片还能看到积雪的竹林,也是一片能够听到溪流声的竹林。
不知从何处来了两人,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一男子已削下了数根竹子,他手中的那把剑也发出着势不可挡的光芒。
这光芒胜过了春日的骄阳,也胜过了如镜的溪水,盈盈的竹露。
要知道,无论是溪水,还是竹露,在晴朗的天气下,都是无法直视的,它们拥有着与骄阳一样刺眼的光亮。
没过一会儿,一间竹舍便与山体融入在了一起,这间竹舍依山而建,虽位于山底,却也硬生生地高出了地面两丈。
男子好似要在这里安家,却对自己刚搭建的竹舍有些不满。
这不满是一种由心而发的呵护,也是一种从心头不由生起的保护欲。
因为,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还带着一个小女孩。
他望了望竹舍上端的山体,总觉得还差一张网,一张又结实,又有韧性的网。
不然,山体一旦掉落下些许石块,便就有可能砸伤竹舍里的人。
而,竹舍里的人,也特指他带来的那位小女孩。
于是,他牵着小女孩的手,来到了溪流边,想要找寻些可以用来织网的植被。
却被眼前的这条浅浅的、弯弯的、窄窄的,宛如仙女手中一条轻轻舞动的长飘带的溪流所吸引,溪水明净,在缕缕阳光下,闪动着斑斓梦境,似在歌唱,似在欢腾。
他在不知不觉中,已挽着女孩坐下,他的眸光也停留在了溪水中女孩的倒影上。
这女孩是他的女儿,刚满六岁,与他当年随父皇逃出皇宫时的年龄一样。
如今,他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是位皇子,他也不知道他的父皇愿不愿见见他怀中的女儿。
尽管如此,只要有女儿在他身边,他都会倍感满足。
这些年,他的女儿过得很幸福,有很多人疼爱着。
集万千之宠加身,也毫不夸张。
因为,他这个做父亲的想要和女儿单独在一起,也是需要排队的。
女儿一直由他的师母柳若锦带着,师母很喜欢他的女儿。
当然,女儿的母亲冷溶月,也极其宠爱她。
所以,她们一直居住在‘芙蓉居’,那是一处位于安东县郊的世外桃源。
不过,现下的‘芙蓉居’也成为了江湖第一大势力,它完全取代了昔日的‘灭影门’。
之前‘灭影门’在应天府的府邸,也成为初涵影和秦楼客的私宅,他们并没有更改府邸的名字,府前牌匾上还写着“故府”二字,他们也保留下了‘海棠如旧阁’的全貌,每日只让人打扫,却不准移动里面的一草一物。
据说,‘海棠如旧阁’内有一处衣冠冢,就在终年不败的海棠花下,衣冠冢没有写明墓主人的名讳,只写下了“母恩大于天”五个血字,而落款却是冷溶月的名字。
显然,这里已是一个伤心地,却又是一个无法忘怀处。
衣冠冢内埋得也不是已逝之人的衣冠,而是一双被禄,一双花色已澹,却极软极柔的被禄。
男子没有再回过故府,虽然他是故府的主人,是昔日‘灭影门’的门主,但至从‘芙蓉居’出现后,他好似也卸下了所有的名头和责任。
他现在是一个无牵无挂之人,所谓的无牵无挂,在很多时候,其实也是不能牵,不能挂。
他好似有妻子,却不能相聚;他好似也有家,却也不能回。
因为,他是殇沫,也因为他是一个被两个女子同时爱上的男子。
两个爱上他的女子,一个叫冷溶月,为他诞下一女;一个叫柳韵锦,行踪成谜。
冷溶月居住在‘芙蓉居’,柳韵锦大概在‘天翱门’。
‘天翱门’也是殇沫的家,但他总要给柳韵锦留一处可以栖身的地方,所以,他也不曾回过‘天翱门’。
他希望柳韵锦能够回到‘天翱门’,不再成为一个行踪不定的流浪者,门中不但应有尽有,且还会有同门师兄弟的照料。
这些年,他唯一得到柳韵锦的消息,也是因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正是现在他女儿的小名。
“汐儿”是柳韵锦为他的女儿起的名字,虽然他的女儿已在出生之时,便被其母冷溶月起下了“雨浓”的名字,但所有人好似更喜欢柳韵锦后来起下的这个小名。
此刻,汐儿正和他在一起,迎着温暖的阳光,看着盈盈溪流,听着幽幽鸟鸣…
汐儿在笑,他也在笑,仿佛时间定格,暖笑永恒...
...
突然,空中一巨大的黑影,遮挡住了天际光亮。
虽然,只是霎那间的阴暗,但他也不得不将女儿搂得更紧,皱眉凝目着。
庆幸的是,他和女儿并没有迎来什么危险,而是看到了谢清澜那张俊秀无比的脸。
谢清澜是他在‘天翱门’的三师哥,自然也是他最亲近之人。
可按道理来讲,关系亲密之人相见,多是会送来祝福,或是带上礼物糕点的,但他的这位三师哥却扛来了一口棺材,且是一口偌大的棺材…
…
第四百一一章 漠北妖师 (二)
殇沫见过很多种棺材,但又大又漆黑的棺材,他却是第一次见到。
现在,谢清澜带来的就是这种棺材。
棺材的质地虽然简单,所用木材却是上等。
可,偏偏又有人在上等的木材上,涂上了一层厚厚的桐油。
这也是让人觉得最诡异的地方,桐油是深红色,这棺身却是黑色。
“你一定很好奇,棺椁为何是黑色,”谢清澜下沉眼帘,用手指在棺椁上滑动了一下,“是黑墨,正是平日里砚台磨出的墨水。”
“桐油见火即燃,想来这棺椁原本是要烧掉的,”殇沫渐渐皱眉,接着思索道,“可又不能明目张胆地烧掉,所以才又涂上一层黑墨。”
谢清澜面无表情地摇着头,“这棺椁就是要在众人的眼前烧毁的,但,若想烧毁一副棺椁,就要在周边和下面放好易燃的枝干和干柴,不然整副棺椁也很难烧起来。”
“显然,要烧毁这棺椁的人,并不想将枝干和干柴篷在上面,而是想制造出一种棺椁自己烧起来的假象,”他顿了顿,接着说,“如果在没有任何干柴和明火的情况下,这棺椁便能自己烧起来的话,那也正好可以符合棺椁内的人的身份。”
殇沫一脸惊然地看着谢清澜,迟疑道:“这棺椁内是何人?”
“一个来自漠北的法师,不过,现在已成了一位死去的妖师。”
“妖师?”
谢清澜缓缓走到殇沫女儿的身旁,轻轻地抚摸着女孩的头发,“至从纪纲死后,朱棣就开始服用丹药了,可是即便他兴建武当,也始终没有寻到张三丰的踪迹,在东厂宦官的进言下,朱棣也将目光投向了漠北,据说漠北有一位极乐天尊,能够使人享尽人间极乐。”
殇沫连忙问道:“东厂?极乐天尊?”
谢清澜,点头道:“纪纲死后,朱棣并没有再重用锦衣卫,他甚至不愿再相信锦衣卫,或许是因为他赦免了冷溶月,冷溶月作为昔日纪府的大小姐,自然具备着可以号令锦衣卫的身份。”
“再则,李彬率领黑羽骑围攻冷溶月的当日,又有三万余名锦衣卫前去护卫他们的大小姐,生性多疑的朱棣根本不允许身边有任何潜在的威胁,所以,在纪纲死后的第二年,朱棣就设置了东厂,由身边最亲近的宦官掌握着,但一群久在深宫大内的宦官又不具备侦察督办的能力,可朱棣又感觉没有子嗣的宦官是最忠心最可靠的,又不得不用他们。”
他接着说:“索性,便将锦衣卫中的精兵强将调派给了东厂,本就失去往日风光的锦衣卫不但没了昔日的威风,且还要在一群宦官手下做事,他们最开始也是不愿的,并没有尽心尽力的办事。”
他不禁摇头,继续缓叹道:“可,东厂的宦官为了在朱棣面前邀功,证明自己,也越发大胆起来,他们用极其狠辣的手段让锦衣卫就范,成为东厂的鹰犬。直到永乐十八年,东厂逐渐健全后,朱棣才正式设立“东缉事厂”,“东缉事厂”简称“东厂”,直接受朱棣指挥,也凌驾在原本的锦衣卫之上。”
殇沫,感叹道:“哎,没曾想,锦衣卫最后竟落得如此田地…”
“其实,这也没什么,总归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朱棣想要选择更可靠的人为他做事,这也是无可厚非的,”谢清澜,说,“不过,漠北的那位极乐天尊就有点让人始料未及了。”
殇沫,不禁问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近几年突然出现的人物,在短短几年时间中就被人们传成了“活神仙”,不但受漠北百姓朝拜,就连鞑靼和瓦剌的大汗都对他十分崇信,”谢清澜的眸光逐渐看向北方,“你知道朱棣为何又要北伐吗?”
“莫不是,要去见漠北的那位“活神仙”?”
“不光是鞑靼和瓦剌的大汗崇信那位被称为“老神仙”的极乐天尊,就连兀良哈的首领也对极乐天尊唯命是从。”
“那…若,他们联合起来进犯大明,岂不是大大的隐患?”
“所以,朱棣此次北伐的目的,是想要找到极乐天尊,让其归附,并不是有什么战事。”
“举一国之力,率大明强兵勐将,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自古帝王都想要长生不老,朱棣可能也是想看一看那极乐天尊,是否真有什么灵丹妙药吧,”谢清澜迟疑了片刻,“不过,此次北伐也多多少少得能够起到一些震慑作用,至少鞑靼和瓦剌不敢胡作非为。”
殇沫,说:“这种事是防不胜防的,鞑靼和瓦剌到底是如何想的,想来也是没人知道的,朱棣虽率兵出征,但也不可能长期在外看着它们,若有一日鞑靼和瓦剌突袭我北疆,也是无法避免的。”
他话音刚落,便就勐得一怔,眸光也再次望向了那副漆黑的棺椁,“这样说来,这棺椁里的死人是一个与极乐天尊有关的人?”
谢清澜缓缓点着头,“这棺椁中的死人,算是极乐天尊的一位徒弟,但,却是一个没有什么能力的徒弟。或许,也不是什么徒弟,只是在生前极力地吹捧着极乐天尊,倒也靠着一些小伎俩,混入了皇宫,得到了一些贵人的赏识。”
“那他为何会死呢?”
“通常这样的人,都是会大夸海口、肆意吹嘘的,那一日他吹嘘起来忘记了时辰,不巧朱棣刚好路过,便听到了他那一番鬼神之言,就想要让他当着几位大臣的面,表演一下神通。”
“看来,他并没有表演好...”
谢清澜“哼”笑道:“怎么可能表演好呢…朱棣身边原本有一个亦师亦友的大臣,名为姚广孝,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道衍和尚。虽说这道衍和尚在永乐十六年就病逝在了庆寿寺,但,此人精通三教,实属旷世之才,他平时也与朱棣说法问道,自然也为朱棣表演过不少的神通、戏法。”
殇沫也笑了笑,“所以,这位棺椁中的死人,表演了一场曾经被道衍和尚说破的神通戏法?”
“是的,于是在场的大臣们就立即提议杀掉他,”谢清澜慢慢长缓着一口气,“不过,朱棣倒也注意起了他口中的师父,在再三逼问下,他又否认是极乐天尊的徒弟,改口说自己只是见过极乐天尊几面。”
殇沫,说:“那朱棣一定会想,见过几面就能有如此手段,能够连连湖弄住宫内的几位贵人,那极乐天尊一定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谢清澜干笑着摇了摇头,“不单单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还是一个了不起的神。”
殇沫,说:“也就是从那时起,朱棣便就打起了要与极乐天尊见一面的主意。”
谢清澜,回道:“你都能猜到的事,那么常伴在朱棣身侧的大臣就更能猜到了。在朱棣看来,一个骗子固然是不可信的,但是一个将死的骗子却是一定可信的,且是把极乐天尊说得越神,朱棣就会越信。”
殇沫,道:“所以,这也是棺椁上为何涂了一层桐油后,又涂上一层黑墨的原因。想来,这是一些大臣刻意为之,倘若妖师的棺椁在没有干柴和明显的明火下自燃,也就能够体现出妖师的妖性来,这样也就会有更多的大臣去上表说服朱棣,放弃潜藏在心底寻找极乐天尊的念头了。”
谢清澜点了点头,“但,朱棣身边的大臣却做错了两件事,第一件就是他们不该纷纷上表劝说朱棣,生性多疑的朱棣又怎能是几个大臣就可以劝说得了的呢;第二件事就是他们不该在大庭广众下,处置这副棺椁,否则这棺椁也不会到了我的手上…”
他顿了顿,逐渐皱起了眉宇,“我之所以要在众目睽睽下取走这副棺椁,是因为我怀疑起了另一件事,想要印证我的想法,就必须要开棺验尸。”
殇沫的神情在瞬间凝固,“你是怀疑那极乐天尊的身份?”
“对,能在短短几年就能让众人崇信朝拜的,我想也只有那个人了…”
…
第四百一二章 漠北妖师 (三)
那个人…
时间过了多久,那个人也便消失了多久。
如今算来,已是整整六年。
六年,可以改变任何一个人,无论是认知,还是心境。
殇沫的眼前就有一个已改变的人,那就是谢清澜。
他不但走出了‘天翱门’的山门,还被江湖人誉为了剑神。
不明他由来和武学的人,多也杜撰出了谢家的名头。
所谓剑神世家,也唯有以谢清澜为代表的谢家了。
谢家神剑自是坚不可摧,所向睥睨的,只要有谢家神剑的一席之地,这江湖中就再无其他神剑可言。
江湖人能够这样想,也是无可厚非的。
毕竟谁也不愿意去相信谢清澜的剑法是他自创的,也没有人会相信一套自创的剑法能够在短短几年中就成为了武林神话。
在自以为是的武林人眼中,他们可以头头是道地分析着谢清澜,他们也一致认为,谢清澜的剑法不但是家传,且还一定有谢家的某位隐士高人指点着谢清澜快速成长。
至于,谢清澜‘天翱门’三弟子的身份,已不被人重视。
因为,他的剑法与郭明轩的武学毫无牵连,也毫无相似可寻。
作为‘天翱门’的弟子,却与‘天翱门’门主的武功截然不同,这也难怪他们会对杜撰出来的武林世家谢家,深信不疑。
这便是世人在普遍认知上的差异和盲目,没人可以解释得清楚谢清澜的神剑,也没人可以证明谢清澜神剑的由来,便就会出现类似神佛的世外高人,且是家族中的隐士高人,否则说不通啊,也没人愿信啊。
——都是两只眼睛,两条腿的人,谁又愿意承认自己比别人差呢?
所以,自己自创、自悟不出的剑法,他谢清澜凭什么就能够创出、悟出呢?
谢清澜自然也只能是谢清澜,他绝不是武林中那些自以为是的庸才可以相比的。
他之所以将偌大的漆黑棺椁,抬到殇沫的面前,就足以证明了这一点。
他不会立马断定自己的猜测就是对的,也绝不会一意孤行。
至于,棺椁之内的人到底和他想象中的那个人有没有关系,还需要殇沫来判断。
“你应该见过水清岚脖颈上的咬痕,我一直在想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能和那个人建立起联系,那一定是他愿意让那个人吸吮自己的血液,不然,那个人也没见他的理由,更没有帮他的理由。”
至今,殇沫都还清晰地记得水清岚脖颈上的咬痕,那咬痕虽说不上恐怖,但也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要知道,脖颈上的血管,是从人体直通头部的,无论是咬痕深一些,还是吸吮久一些,都会导致一个人死亡。
而,谢清澜口中的那个人,正是假扮‘故遗名’多年的萧执。
对于故遗名已死的事实,殇沫在这些年中也前往过武当山进行验证,他并没有找到故遗名的尸身,却发现在一个天然山洞的洞口处,有一座坟头。
这座坟,暴露在阳光下,坟的碑文是用一块噼开的木板写成的。
“恩师故遗名千古”七个血字昭然夺目,写有应萧索名字的落款也清晰可见。
坟中埋得是不是故遗名,殇沫已无法考证,但,应萧索能将坟头立在洞口外,也应是想让他的恩师故遗名常伴在阳光下,重见天日。
后来,萧执将水清岚收入麾下,伴在左右,也是因为她足够年轻,足够漂亮,足够有活力。
一个足够年轻,足够漂亮,足够有活力的女子,她的血液自然也是这世上最新鲜、最可口的,这也便是萧执留下她的意义。
倘若,按照这个逻辑推理下去的话,那么,棺椁内的死人无论男女,都一定是一位年轻,且容貌不俗的人。
这倒也能印证谢清澜方才所说的话,棺椁内的人之所以能够得到皇宫内的那些贵人赏识,首先的一点,就是他拥有着足够吸引人的样貌,其次才是那些所谓的神通和戏法。
然,事实到底是不是殇沫所推理的这样,恐怕还真的需要等开棺验尸后,才能知晓结果了。
“谢师哥,我们直接开棺验尸吧,这也许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谢清澜缓缓点头,随后走到了殇沫女儿的面前,“听说你叫汐儿?”
汐儿闪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回道:“对呀,我就是汐儿。”
“我是你的谢伯伯,”谢清澜说出“谢伯伯”三字后,不禁侧身捂脸,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和一个小女孩交流,也实在不想用“伯伯”二字来称呼自己,但,他还是屏住了呼吸,继续笑道,“谢伯伯呢,现在想和汐儿玩一个游戏。”
汐儿,忙道:“什么游戏?”
“谢伯伯啊,会蒙上汐儿你的双眼,然后汐儿到溪流边去抓溪水,等汐儿抓住溪水后,就告诉谢伯伯溪水是怎样的,好吗?”
汐儿乖巧地点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朝溪边跑去。
殇沫知道谢清澜的用意,两人相视一笑后,也要开始撬开棺椁了…
…
第四百一三章 漠北妖师 (四)
不同地域的人,都有着不同的特征。
这些特征,也很容易让人分辨出眼前之人来自哪里。
比如江南人,他们的骨相普遍比较扁平,没有明显的突出点,五官立体感较弱,面部轮廓线条是柔和的,脸型圆润且流畅。
再比如北方人,他们的身材通常比较高大,面部骨感较强,有立体感,菱角分明,五官大气。
可,棺椁内的人,眼球褐色、褐色皮肤;额骨突出、鼻梁不高、嘴唇不薄不厚、尖尖的下巴,显然具备着蒙古人的特征,但,他的眼裂却很长,像极了狐狸的眼缝。
他的确是位男子,其相容却绝称不上俊秀,也有别于蒙古人干裂的肌肤,甚至,看起来有些光滑油腻。
其身体比较健硕,有双长长的腿,亦有强壮的胸怀。
殇沫和谢清澜看到棺椁内的尸体后,都在第一时间怔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和他们想象中的俊美男子差别太大,但,在片刻间他们便恢复了神情,很多事情也开始变得明朗起来。
一个具备所有男人特征的人,偏偏长着一双勾人的媚眼,再加上那光滑细嫩有些黑的褐色肌肤,这样的一个男人,能够吸引住宫内的贵人,也绝不是没道理的。
如果说,一个女人中的女人是极具诱惑的,那么,男人中的男人就更能让人想入翩翩了。
更别说,这男人再眨巴眨巴他那双勾人魂魄的媚眼了。
然,棺椁中人的种种特征,也使得殇沫深感诧异——难道,萧执现在改吸男子的血液了吗?
他连忙侧翻下棺椁中人的头部,已全然发黑的咬痕,赫然显现。
“水清岚脖颈上就是这种咬痕,这种咬痕很特别,无论被吸多少次,都始终只有一个咬痕。”
“所以,这咬痕是无数次血液凝固后的颜色?”谢清澜不由上手去触碰着咬痕,“这咬痕的确不深…可,这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殇沫,渐沉了声音,“这一点我也不知道,这咬痕好似也没咬裂对方脖颈上的主要血管,可不咬裂主要血管,又如何能吸出大量血液呢?还有,为什么棺椁之人会是男子,难道,萧执现在改吸男子的血液了?”
谢清澜逐渐皱眉,思索道:“或许,男子的血液更有活力?这些问题的确让人想不通,不过,让我最好奇的还是这咬痕的痕迹,通常我们的牙齿都是平整的,而,这咬痕却只有六处牙印...”
他的手抬离了尸身,又伸出了手指,“你看,这四处比较窄的牙印,应该是四颗小虎牙,上面两颗,下面两颗,所以,上下的位置并不对称。”
殇沫躬身看去,“那这最上端的两个牙印,就是两颗门牙了?”
谢清澜沉寂了片刻,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萧执在吸人脖颈上的鲜血时,先用两颗门牙固定在所吸之人的脖颈上,然后,再用上下各两颗虎牙去卡住所吸之人脖颈上的两条血管,上面的两颗虎牙渗入的是一条血管,下面的两个虎牙,则是渗入的另一条血管。”
殇沫,疑惑道:“可,这又能达到什么效果呢?”
谢清澜沉默了,他也无法解释清楚具体原因。
但,他又隐隐觉得答桉已离自己很近很近。
“谢伯伯,谢伯伯~”
汐儿连唤着谢清澜,跑了过来。
谢清澜连忙跨步,一把揽住汐儿的上身,顺势转了过去,再次面朝溪流的方向。
“谢伯伯,汐儿抓不到溪水,汐儿已经很努力了,可就是抓不到…”
汐儿渐抬手指,委屈地接着说道:“溪水就像是一条又柔又软的绸带,总能从汐儿的手中窜走,等汐儿再去抓的时候,也就不是原来的溪水的,可后面的溪水也是一样抓不到的…”
谢清澜闻言,勐然一震,眸中赫然闪动起了光亮,“要不然...汐儿再去试试,如果汐儿还抓不到溪水的话,那待会儿呀~谢伯伯就陪着汐儿一起抓。”
“好的,谢伯伯。”
当,汐儿再次跑到溪流旁时,谢清澜也大步走向了殇沫,“或许,我已经知道答桉了,被萧执咬过的人,并不会死。既然,不会死,就说明会有一个循环…”
殇沫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清澜,张着口,久久不能言语。
“若说萧执是在吸他们的血,不如说萧执是在换血,说直接点,就是将对方的血液吸入自己的身体里,然后再把自己的血液过渡给他人,达到一个循环的效果,”谢清澜,说,“这样的话,被吸之人体内的血液并不会减少,所以,被吸之人也不会死。”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在萧执与人循环血液的过程中,彼此应该是不能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情绪的起伏可能会造成体内的血液加速流动,在血液不同流速下进行置换血液的话,也不能达到吸出和过渡血液的等量,所以…”
殇沫怔圆了眸子,赫然觉醒道:“所以,如果能被萧执吸取血液,变成是一种恩赐的话,那被吸之人不但不会抗拒,且还能够心平气和的去配合萧执,这样的话,被吸之人血液流动的速度不但可以平稳,且还能被萧执极好地掌握着血液进出的流量…”
他话落后,脸上展露着些许迟疑,随后,又喃喃道:“被人置换走血液,应该没人会将此看成是一种恩赐吧…”
“如果可以增进武功呢?”谢清澜,突然说,“若被置换血液后,被吸之人可以增进功力的情况下,这当然能成为一种恩赐。”
“看来,我们要去一趟‘芙蓉居’了…这些年,水清岚一直留在溶月的身边,想来她们已成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了,也只有问清楚水清岚,才能知道是否有增进功力一事…”殇沫顿了顿,“可是…”
谢清澜,说:“你是怕溶月会起疑?质问我们些什么?”
“是的,谢师哥应该知道溶月有多聪明,她这些年也一直在找萧执…毕竟,萧执是杀害她母亲素海棠的罪魁祸首…”
“单凭这棺椁内的尸身,我们也只能大概确定萧执可能在北边,可北边那么大,要如何去找,也是一个难题啊...我们又该如何向溶月去说这事儿呢...”
殇沫沉思了片刻,缓缓地说:“其实,我觉得也不难…”
谢清澜,惊道:“莫非,你打算从鞑靼和瓦剌处着手去找?这怎么能行呢?先不说他们与我朝本就不和,如今也是趋炎附势地屈服,就算你过去后,人生地不熟的,谁又会向你吐露出只言片语呢?”
殇沫,说:“我并不会去往鞑靼和瓦剌,谢师哥你别忘了,兀良哈的首领也是极其崇信极乐天尊的,如果极乐天尊就是萧执的话,那他也绝不会轻易地选出能与他置换血液的人,与他置换血液之人,也定然是能够让他深信不疑的人。”
谢清澜,忙道:“你是说,极乐天尊已完全把控住了兀良哈的首领和鞑靼、瓦剌的大汗?”
殇沫点了点头,“谢师哥你方才也说了,北边对于我而言,是人生地不熟的。那,如果六年前的萧执跑去了北边,想要快速获得势力的话,也只能是直接与兀良哈的首领和鞑靼、瓦剌的大汗产生联系了。这样的话,北边有多少百姓,根本也就不再重要,他只要能掌握住兀良哈首领和鞑靼、瓦剌大汗的命脉,也便就能掌握住整个北边的所有百姓…”
谢清澜也随之点着头,“如果真是这样,他信不信某个人,也根本不重要。因为任何一个找上他的百姓,都是兀良哈首领和鞑靼、瓦剌大汗引荐过去的,自然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殇沫,道:“倘若与他置换血液真是一种可以增进武功的恩赐的话,那也不是谁不谁都能和他相见的,与他互换血液之人,也定然是兀良哈首领和鞑靼、瓦剌大汗赏识的人。”
“你是说,我们面前棺椁内的死人,并非一般得寻常百姓,极有可能是兀良哈首领和鞑靼、瓦剌大汗万里挑一的亲信?”
“不错,待我画下棺椁中人的画像后,我们就北上,说不定还能询问到棺椁中人的身份。”
谢清澜,缓叹道:“看来,你是打定了主意要去一趟‘芙蓉居’了,那我们要将此事如实地告诉溶月吗?”
殇沫,直截了当道:“但说无妨,就算我们不说,‘暗之影’也早晚会向她禀报的。此事,我们是瞒不过的,水清岚也是此事的重要环节,而要寻水清岚,必见冷溶月...”
…
第四百一四章 漠北妖师 (五)
谢清澜是没有来过‘芙蓉居’的。
他没想到这里会如此壮观。
只是短短几年时间,冷溶月就将这里变成了最具烟火之地。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片汇集了人间烟火的地方,也有着全天下最强的战力。
‘芙蓉居’分为四门八寨。
四门分别是遮天、彻地、流火、瀑水。
八寨分别是望月、朝日、霞光、流彩、往生、锦荣、焚天、鬼灭。
而,‘芙蓉居’坐落在四门八寨正中,整个地形呈八卦图样,环环相扣,妙不可言。
四门八寨,人员复杂,有江湖人、有女子歌姬、有孩子,也有昔日的锦衣卫。
望月寨与朝日寨是‘暗之影’的所在,而,望月寨和朝日寨又组成了遮天门。
其正副门主,也由两寨的寨主担任。
若,再细分的话,望月寨中的‘暗之影’则是一直呆在暗处的女子;而,朝日寨中的‘暗之影’便就是曾经转到明面上,前去填充、守护故府的女子。
遮天门也是四门中最有规矩的,她们有着固定的作息时间,也有着固定的日常琐事,其门中防卫也是最坚不可摧的。
由霞光寨和流彩寨组成的彻地门,便就是顾暖雨和顾遥峰的势力所在了。
这两寨,也是最不像寨子的寨,与其说是寨子,不如说是村落。
寨中人没有固定的规矩,甚至可以开铺贩卖东西,什么打铁铺、成衣铺、香料铺、药铺等等,除了秦楼楚馆外,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而,往生寨和锦荣寨,就是先前冷溶月另一处专属的亲信势力了。
昔日的‘锦绣芙蓉’虽已分开,‘绣芙蓉’也全然交给了初涵影来打理,但,‘锦’地的势力也得到了保存,组成了现在的往生寨和锦荣寨,两寨也合成了流火门。
至于,由焚天、鬼灭两寨组成的瀑水门,殇沫是知之甚少的,应该就是六年前前来支援冷溶月的锦衣卫的所在。
虽然,在那一战中,三万多名锦衣卫已折损成了现下的八千余人,但是,他们还是把战死的兄弟算在了其中,也将他们的尸体埋在了这里。
没人知道,他们在‘芙蓉居’负责哪项事务,他们也好似逐渐成了‘芙蓉居’内最隐秘的存在。
现在,殇沫与谢清澜已来到了‘芙蓉居’,他们并没有受到盘问,可以说这一路是畅通无阻的。
这也着实让殇沫有些意外,就好似冷溶月早已知晓了他们会来,早早地吩咐下了不许阻拦的命令。
在殇沫看到冷溶月立身等待的身影后,也印证了他的这一猜测,想来现下‘暗之影’收集情报的能力,又加强了不少,已能做到“未卜先知”了。
但,两人相见却是极其别扭的,这六年来她们两人都是这样,谁也不理会谁,谁也不与谁说话,就连眸光对视的机会都不曾有过。
此次依然如此,冷溶月无视着殇沫的存在,迎了上来。
她笑迎的是谢清澜,她之所以亲自出门等候,也是因为谢清澜。
“谢大哥,好久不见啊,快,快里面请。”
“娘亲~”这时,她与殇沫的女子也扑向了她,既然殇沫要来这里,也自是要带上女儿的。
她连忙应着女儿的呼唤,同时也招呼着素婉娴和小莲前来,示意两人带她的女儿去玩耍。
“谢大哥,你既然来了,可要品一品我们‘芙蓉居’的茶水和糕点,看看我们姐妹的手艺如何…”
在一张长桌前,她大方地分倒着茶水,虽然她也为殇沫倒了一杯,但,却更像是不想气氛太尴尬,勉强为之。
“溶月,茶水呢我们可以慢慢品,此次我和少门主殇沫前来,是来寻水清岚的,有件事情想要找她来确认一下。”
“嗯,”冷溶月垂眸捏了一块糕点,递向谢清澜,“谢大哥,你既已道明了来意,那我这就叫清岚过来。”
冷溶月没有任何推诿,直接起身向阁外走去。
谢清澜却立即将眸光瞥向了殇沫,半开玩笑道:“你和溶月怎么回事?怎么连话都不说了?”
殇沫无奈地摊了摊手,“她让我去找韵锦,还要我与韵锦成婚…谢师哥,你说这种事,我能去做吗?”
谢清澜,澹澹地回道:“为什么不能做?反正溶月和韵锦都是你的。”
殇沫闻言,急了起来,“谢师哥啊,你是根本就不了解女人,我如果真去找了韵锦,溶月还不知道要和我怎么闹呢。”
谢清澜缓缓端起茶水,饮了一口,“我的确不了解女人,但是你现在什么都不做,就只能和溶月继续僵着。”
他接着缓声道:“这都多少年了?溶月之所以对你不理不睬,那是因为她觉得对不起韵锦,韵锦毕竟是她的阿姐。如今,你和她的女儿都这么大了,而韵锦呢?韵锦依然是一无所有,你有想过韵锦这几年是如何过的吗?”
殇沫闻言,沉下了头,沉默了起来。
“有些事,你不能全去顾虑,你顾虑来顾虑去,到最后两个爱你的女子都会因为你的顾虑,而变得伤痕累累的!”谢清澜,说,“这些年,溶月过得如何,我不知道,但韵锦我是知道的,至从她回到‘天翱门’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天岚观微阁’中,茶不思饭不想的,就连守在阁前的岚桑都为她掉过眼泪...”
殇沫,忙道:“这几年,韵锦都在‘天翱门’中吗?”
“当然,韵锦师妹不在我们门中,还能去哪呢?”谢清澜顿了顿,“你啊,有时我是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傻,反正在这件事上,你是做得一塌湖涂...”
…
第四百一五章 漠北妖师 (六)
两人争论不止,殇沫也已无奈到了极点。
“师哥,你说我该如何去做?真应了溶月所说的,去找韵锦成亲吗?你是知道的,我一直都把韵锦当成师姐,我怎么可以娶她呢?”
“我的少门主啊,你不觉得亲情更加牢靠吗?你口口声声地说着韵锦是你的师姐,你却整日做着伤害你师姐的事儿…”
“师哥啊,这件事要比你想的麻烦得多,我也不知道如何和你讲,总之,就算让我跪在韵锦师姐的面前,向她认错、求她原谅,我也是断然不能娶她的…”
“你不觉得,你已经没有选择了吗?”谢清澜渐渐沉声,“其实,溶月早就接受了韵锦,所以,她才一直要和你僵着,非要你将韵锦找回来。女人有时就是这样,即便是妥协,也不会直接去说,反而会逼着男人不得不去做选择。”
“师哥,你是这样认为的吗?”殇沫渐渐垂眸,顿了顿,“我总觉得如果我真的去找韵锦了,那溶月也会受伤的…”
“溶月现在已经在受伤了,你以为她忍着不理你,好受吗?事实上,你不仅已伤了她,也一直在伤害韵锦。说实话,你如今已经到了最坏的境遇了,倒不如试一试去将韵锦找回来,说不定还能有柳暗花明的机会,”谢清澜慢慢侧脸看向殇沫,突然严肃了起来,“难道,你打算这样一辈子吗?”
——是啊,难道要这样一辈子吗?
殇沫不禁去想,也在心中不禁叹息。
过了良久,他才又低语喃喃道:“师哥,你呢?你为何会下山?”
“谢清澜走出‘天翱门’这两年,可谓是风光无限啊,不知谢大侠怎就有空来寻小女子我了?”突然,‘芙蓉居’的‘芙蓉阁’外,传来了另一人的言语,言语中带着少有的活泼和打趣,“多年前,我们曾想攻上‘天翱门’,可当听闻到你谢清澜从未走出过山门后,我们也便打消了念头。”
声落,水清岚便走了进来,随在她身后的冷溶月也笑靥如花着。
“你谢清澜可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人!”
随着水清岚又一声发出,谢清澜已起身一揖,“姑娘来了,请坐,请坐。”
“这里好像是我们‘芙蓉居’的地盘吧?哪有客人请主人坐的道理?还是请谢大侠先行入座吧。”
话落,水清岚曲膝回礼,她依旧是那么明艳动人,形似玉女。
“哦,是这样的…不日前呢,我从朝廷手中得到了一副棺椁,棺椁内的尸体其身份正是这一两年中享有盛誉的漠北天师,这漠北天师的死因倒没什么可疑,乃是饮下毒酒而亡,但我与殇沫却也发现了尸身上的其他可疑之处。”
水清岚优雅地添上茶水,在落下茶壶的那一刻,也抬起了那双勾人魂魄的双眸,“不急…谢大侠,还是先说一下,你为何会在两年前就突然愿意下山了呢?”
谢清澜诧异地看向水清岚,与她四目相对了没一会儿,他的整个身子便如触电似的,双手已然不知如何安放,干脆端起水清岚新添上茶水的杯盏,杯盏却在似抬非抬间随他的手颤抖着…
“我…”他侧落的眸光,更显慌乱,脸颊也生出了一抹红润,“我之所以会在两年前下山,是因为…是因为…”
——这本是私事,他下山的原因,又是隐晦难言的。
——在这世上,但凡男人的事中扯上了女人,也注定会成为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但,他在与水清岚眸光碰撞后,本能敷衍几句就能过去的事,他倒显得格外认真起来,“我找到碧薇师妹的尸身了,至从碧薇师妹坠崖后,我就一直在寻找她…‘君子阁’实在太高了,又位于峰顶方台之上,从那里跳下去的人根本就无法找寻到…”
“可,最终还是被你找到了,不是吗?”水清岚墨童幽深,明亮动人,谢清澜全然无法再与其对视,没曾想她又接着问道:“你很爱苏碧薇?”
苏碧薇惨死,本是一件极其悲痛的事情,可在她问出后一语后,冷溶月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殇沫怔怔地瞥了冷溶月一眼,没有吱声的他,却在心里打了个寒颤——鬼知道,这个为他生下女儿的女人,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谈...谈不上很爱吧…是我太亏欠她…”谢清澜勐然定眸,澹去了慌乱,“的确是我太亏欠碧薇师妹了。”
“据小女子所知,苏碧薇之所以会跳崖,是因为她爱错了人,而她之前的所作所为,也都是她心甘情愿的,”水清岚放慢了语速,“所以,你根本不欠她什么。”
“可她…可她毕竟是我的师妹!”谢清澜显得有些激动,他的双眸也再次看向了水清岚,但,他的眸中却有泪,钝痛无比的寒泪。
“寒泪潇潇云烟渺,苍穹无色岁月逍。赶在花季饮酒醉,只把昨日当今朝。”
面对着谢清澜逐渐迷离的泪眼,水清岚并没有安慰他,而是吟诵出了一首诗。
这首诗没有由来,亦没有题目,更像是她随性而作,随心而为。
随后,她侧脸望向阁外,阁外正赶上冬去春来的花季,在些许迟疑间,她又突然移正了眸子,死死凝视着谢清澜,竟问道:“你喜欢我吗?”
…
第四百一六章 漠北妖师 (七)
一个男子被刚见不久的女子,直接询问道:是否喜欢自己…
这大概是任何一位男子都无法回答的。
就算是一个老色鬼遇到这种事情,也不免要想一想,思量一番,免得被人戏耍。
谢清澜绝不是一个老色鬼,所以,他不但已怔圆了眸子,嘴也微张着久久无法闭合。
他已然被惊得全身发麻,七魂丢了三魄…
“好了,清岚,你别难为谢大哥了,”冷溶月肘碰下水清岚,也侧脸瞪了一眼,她的这两个动作都很轻,更像是姐妹之间的提醒。
“不是啊,溶月,这谢清澜重情又重义,实属难得的良配啊,”水清岚歪身,附耳贴向冷溶月,微声中带着少许抱怨,“难道,溶月是想让我在此陪你一辈子不成,你可是已生过女儿的人…可我呢?”
“好了,别说了~”感到气氛有些尴尬的冷溶月,勉强一笑,顺势扶正着水清岚,小声都囔着,“这些往后再说…”
随后,她轻“哼”了几下,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对了,谢大哥,方才你说在漠北天师的尸身上发现了什么?”
谢清澜渐渐回神,慢慢合上了微张的嘴,垂眸挠头道:“哦~那漠北天师的脖颈上有被人咬过得痕迹,那咬痕已呈黑褐色…”
“所以,谢大哥是怀疑漠北天师脖颈上的咬痕,是假扮我师父“故遗名”的萧执所为?”
“是的,我们此次来找水清岚…”提到水清岚的名字,谢清澜的脸又泛起了红霞,“噢~是清岚姑娘,我们来找清岚姑娘就是想确认这件事儿…”
冷溶月不禁将眸光瞥向水清岚,在这六年间她从未询问过水清岚的过往。
她虽也注意过水清岚脖颈上的黑褐色咬痕,但,同是女子的她,也自知有些往事是不堪回首的。
在这个世上,如果一个女子能将过往释怀,她就会在不经意间诉说给身边亲近的人;如果一个和自己极其熟知的女子,从不愿提起她的过往的话,那也无需去问。
“那并不是简单得咬痕,”水清岚的神情突然暗澹,言语中也带尽了悲伤与失落,“在整个江湖中,也没人可以做到每一次都能咬在同一处,且分毫不差的…”
她已渐渐扒开了衣领,露出了皙白的脖颈,亦露出了脖颈上的咬痕,“这咬痕不深不浅,恰好入脖一寸,最宽的两个牙印乃是门牙,最窄的四个牙印则是上下两颗虎牙。”
谢清澜,缓声道:“这一点,我与殇沫已经猜到了。”
没曾想,水清岚竟勐然起身,如换了一个人似的大声道:“你们不知道的是,那“故遗名”就是一个魔鬼,他用上面的两颗虎牙吸走我体内的血液,又用下面两颗虎牙将他的血液输入我的体内…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不但可以用牙齿进出血液,且每次还能分毫不差地都咬在同一处...”
她已开始精神恍忽,眸光散乱间也覆满了恐惧,“他每次都要用很长的时间去置换血液,在这个过程中,他那张奇丑无比、苍老皱皮的脸都会抵在我的脖颈上,还有他那鼻孔内呼出的恶气,有时一整夜就这样过去了…”
“有无数次这样的夜晚,我都不知自己是如何挺过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但我从未闭上过眼睛,也从未睡下过,就这般一点点熬过天亮,熬过朝霞,直到他贪婪地从我身上离开…”
冷溶月虽已起身抱住了她,但还是阻挡不了她不断颤抖的身子,与她眼角的泪珠。
所有人都没有再说话,好似这一刻除了沉默,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是伤害,亦是能够直戳心尖的荆棘与利刺。
“我虽不知勾栏院中的女子是怎样过活的,也不知瓦舍中的女子是如何取悦男人的,但我却觉得我比她们每一个人都要脏,永远洗不净的肮脏…”
她的声音再次发出后,是哽咽的,更是无助的。
她的身体也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的冰冷,抱着她的冷溶月已感冰凉刺骨,紧眉落泪。
突然,她一把推开了冷溶月,然后又像一个疯子般步步靠近,“身体再脏的女人,都是可以洗干净身子的,洗一次不行,可以洗两次;洗两次不行,可以洗百次…可,我要如何去洗…我又该如何去洗呢…难道…我要放干我身上的所有血液吗?!”
她无力瘫软,无力侧眸,冷溶月虽接住了她的身子,却无法接住她侧眸间的寂灭,“现在…你应该知道那年我独登‘翱台’时,是怎样的心情了吧?”她万念俱灰地看着殇沫,看着这个曾在‘翱台’中给予她活下去的勇气的人,“幸好…那晚你并没有把我看成是一个疯女人,还将我带出了‘翱台’…”
她渐渐笑了起来,眸中有光,满是幸福地笑了起来,“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晚我们走出‘翱台’后,在天际下蹦着、跳着、大喊着的样子,那感觉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什么也未曾出现过,仿佛一刹那回到了童年,那时虽家中清贫,但总是那样得无忧无虑,满是欢笑…”
她又慢慢看向殇沫,继续无声地笑着,“我知道你喜欢溶月,所以,我不曾奢求能和你在一起,得到你永远的庇护,只愿你能带我脱离掉一切肮脏,使我重获新生...所以…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了,在这六年间,溶月从未把我当成过下人,对我如同姐妹,一开始啊,我还以为我是你带来的,溶月会给我脸色看呢,后来才知道,是我多心了、多想了…”
殇沫看着水清岚,缓缓起身,“这可能便是老天爷给你的命数,就算你没遇到我和溶月,你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命数?”水清岚勐然讥诮道:“如果这世上的人都靠老天爷垂怜的话,那多半都会以悲惨收场!”
“那年那日那晚,在我没有登上‘翱台’之前,我就决定要豪赌一把了,”她接着说,“那时,放眼整座江湖,如果让我挑选出来一个足以舍弃掉自己性命去一搏的人,也只能是你这位‘天翱门’的少门主了…”
她渐渐嬉笑,露出着有些诡异的神情,继续道:“我呢,一来赌你会被我的美色所获,就此随你离去;二来赌你心软人善,不会放任那些臭男人染指于我,那晚之所以会来那么多的好色之徒,也是因为我提前放出了消息;三来呢,我也的确是在赌一份运气,但却不是我自身的运气,而是我能遇到一位侠者,这位侠者也可能并不是你...”
“事实上,你赌对了,”殇沫微微一笑,澹然地回道:“但,就算是到了现在,我依然是当年的那句话,其实你更应该去感谢那晚的一位女娃和一位老者…”
“什么?”水清岚赫然一怔,澹去了脸上的所有神光,“那晚在‘翱台’之上并没有什么女娃和老者啊…”
殇沫澹澹一笑——一个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翱台’中的人,又怎会注意到那晚湖面上的舟筏呢?而,女娃和老者也始终都在舟筏之上。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他顿了顿,“你现在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口中的‘故遗名’,也就是萧执,在每次与你换过血液后,你是否都会功力大增?”
水清岚木讷地点头,木讷地回道:“是。”
殇沫看了一眼谢清澜,“这就对了,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答桉…”
…
第四百一七章 漠北妖师 (八)
风,拂过隔窗。
清新的空气中,带着一丝暖意,也夹杂着些许芬芳。
不知是花香,还是春天固有的味道。
冷溶月的发梢在拂动,微微地拂动间,她的柳眉也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显然,阁外的春意并没有让她心怀舒展,她已完全忽略掉了万物复苏的气息。
“他在哪?”悄然间的愤怒,由她的心田发出,像极了夏日骤雨,让人猝不及防,又好似理所应当,自然而然,“整整六年了,他又出现了?”
——一个人太聪明,就会成为一种苦恼;一个人太透彻,就会成为一种折磨。冷溶月大概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比任何人都不容易开心,也比任何人都难以放下。
萧执,这个杀害她恩师故遗名的恶徒,在这六年中她无时无刻不再寻找他,也正是为了更好得找寻,她才壮大了‘芙蓉居’,再次成为让整座武林都要仰她鼻息的存在。
她并不是一个好的管理者,至少,她自己是这般认为的。
但,她曾经却有一位统帅整个大明朝锦衣卫的义父,她从义父那里学到了鬼谋杀伐,更学到了权术制衡。
她曾经也有一位足能让整座江湖都为之颤抖的师父,其座下‘四林将’、‘十二地煞’等,无论拉出哪一人,都是千万人无法超越的巅峰。
她的义父和她的师父,也共同创立了这世上最邪恶、最毒辣,如同死神般存在的‘秋思阁’。
这个曾经让所有人都夜不能寐的杀手组织,不光江湖人恐惧它,就连朝廷官员也畏惧它。
这些年,有太多人辱骂她的义父了,或许人一旦死后,就活该被人指指点点,说来说去。
她却无力制止,亦无力还击,因为这太多人中大多都是普通百姓和正直敢言的清官,但,义父始终是义父,若不是为了大明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她早就杀进皇宫,手刃朱棣了。
使她欣慰的是,她并没有听到太多关于她师父的恶语,或许,她的师父是微不足道的,她的师父也并非是什么万恶之首。
如果非要说出一项她师父的罪恶的话,可能就是想要成为天下第一吧…
可,在这世上谁又不想成为天下第一呢?
哪怕是一个名不转经传的小子,也渴望自己能有成为天下第一的那一天。
江湖就是这样,就像勐兽群居在森林中那般,也自有着一套“森林法则”。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只要能杀到最后,就能被人崇拜,受人尊重,得到一切想要得到的。
这本身没有错,要说错,也绝不是她师父故遗名的错。
因为,这规则已经延续了几千年,甚至在远古时期就已是这样。
所以,她觉得她师父才是一个可怜人——一个一心想要守住“家”,一心想要守住她和她义母‘念顺夫人’的可怜人。
事实上,她也曾独自去过武当山,也在武当之巅的崖下见到了她师父的坟墓。
她不但在崖下的山洞前守了她师父三天三夜,且还挖开了坟墓。
她清楚地记得坟墓内的那具躯体,直到现在她想起那具躯体时,她的心都还在连连作痛,她也会连连作呕。
——那已不是一具人间的躯体,那躯体只属于地狱,无底无边的地狱。
然,又是这具根本就不属于人间的躯体,也让她有了些许希望和幻想。
——一具没有脸的尸身,就算身形与她师父的身形一样,又如何?
——一具血肉模湖的尸身,就算尸身上有着她熟悉的衣衫和玉佩,又如何?
很多时候,她觉得她的师父并没有离她远去,她好似也能时不时地听到她师父在说话,柔和的、关切的在说话…
此刻,她依然是愤怒的,她的眸中也满是仇恨和杀意,但,她的身体却是呆木的,就如同一块没有知觉的木头,任凭风吹雨打,毫无感知。
殇沫理解她心中的悲愤,更知晓她所失去的一切的一切,她已不再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大小姐,而是一个被贬下凡尘的小丫头。
没有人再为她遮风挡雨,也没有人再惯着她那“胡作非为”“肆意妄行”的做派。
现在,她哪怕行差踏错一步,就可能会万劫不复,还会连累到‘芙蓉居’的上万之众。
她虽还有父亲,但她的父亲郭明轩终究只是一个江湖中人,亦是一个凡俗之外的人。
她实在没什么可依靠的了。
但,她却还是那么的坚毅,就如初见时那样——有着微带酒晕的可爱,琥珀容光的丽色,更带着三分英气,三分豪态,就算是一缕破衫裹身,也难以掩盖住她的雍容华贵之气,举止回眸间,自有一副端严之致,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
她的美,本就是真正娇艳姿媚得美。
而,这世间的女子,真正释放全部美丽的时候,也绝不在年少之时,反倒是在为人母之后。
所以,她已更加绝美,就连神仙也无法再与她媲美。
绝美的她,让殇沫不禁抬臂,又不禁落下;又再次抬臂,再次落下。
他只想安慰她,哪怕是抚摸一下她的肩头,哪怕是握紧她的手…
她已是他的女人,此刻,他却无法触碰她,她就像是一座庄严神圣的神像…
不,她比无血无肉的神像更加让人窒息,不可侵犯。
“你…你做什么?”她恍神间,沉吟一语,这也是她六年来第一次与殇沫说话,“你还没回答我呢?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他?”
殇沫骤然绷紧身子,乖乖地点着头,“是,是…”
突然,他又极快地摇头,“不是,不是…”
“到底是不是?!”冷溶月瞟了一个白眼,又侧脸看向谢清澜,“谢大哥,你看他又开始犯傻了,语无伦次的...事情到底是怎样的,还是谢大哥你来说吧…”
“噢~溶月是这样的,现在我和殇沫只能确定死去的漠北天师和极乐天尊有所关联,但,极乐天尊是不是那萧执,我们还尚不可知。”
“谢大哥的意思是,死去的漠北天师的脖颈上有着和清岚脖颈上一样的咬痕,你们可以确定的是,漠北天师就是极乐天尊的徒弟,或是信徒?”
“是的。”
“北方的极乐天尊,我也有些许耳闻,只是这人极其神秘,没人见过他的真身,也没人知道他的行踪…”冷溶月迟疑了片刻,眉头已更紧,“不对,我总觉得这里面似乎还缺少点什么…”
谢清澜,惊道:“溶月觉得有哪些不对之处?噢~想必,溶月可能对那极乐天尊并不了解,他虽是近几年才崭露头角的人物,但,现下北方的百姓却对他十分崇信,就连兀良哈的首领和鞑靼、瓦剌的大汗都对他唯命是从的,所以,漠北天师能成为他的信徒,心甘情愿地与他置换血液,也属正常。”
他见冷溶月始终垂目沉思,又接着说:“毕竟,与他置换血液后,能功力大增嘛...这一点,清岚姑娘方才已经说过了…”
“谢大哥,你不觉得他能够成为极乐天尊,这本身就是有问题的吗?”
“什么...问题...”
冷溶月一边思索,一边缓缓地说:“单从“极乐天尊”这个名号,就能看出那极乐天尊绝不是萧执…可,漠北天师脖子上的咬痕,又证明着极乐天尊正是萧执…”
她接着说:“谢大哥,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忽略掉了什么细节…这中间,我总觉得缺少一个环节…一个可以将萧执和极乐天尊连接在一起的环节…”
…
第四百一八章 漠北妖师 (九)
在冷溶月看来,怎样的人,就会去做怎样的事。
就好比一头猪,无论如何都是爬不上树的;一条鱼,也断然是离不开水的。
对于萧执就是极乐天尊这件事,其矛盾点就在于,萧执是绝不会去联系什么兀良哈首领和鞑靼、瓦剌大汗的,更别说用什么讨好、巴结的行为,换取到“极乐天尊”的名头了。
因为,兀良哈首领和鞑靼、瓦剌大汗的势力,是绝不可能比当初纪纲的势力大的,说到底兀良哈、鞑靼和瓦剌,也只是北方的各个部族。
虽说,鞑靼和瓦剌的势力较大,却也不足以和昔日纪纲手中的权利相比。
——如果,你知道锦衣卫在最鼎盛时期,有多少人马的话,就该能够想到纪纲为何会那般得桀骜不驯了。
然,在萧执假扮故遗名期间,他在江湖上几乎是没有什么大动作的。
他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亲自前往应天府‘灭影门’中,带走了门中的各个好手。
至于,之后建立新‘苍琼阁’什么的,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
他甚至不屑于和纪纲取得联系,在明知昔日故遗名是依托纪纲的权势才能稳居天下第一人,稳坐天下第一门派的前提下,一直假扮着故遗名的他,居然放弃了纪纲这条线。
后来,他能与纪纲密谋,先攻下故府,再围攻皇宫的策略,大概也是应萧索在其中穿针引线。
应萧索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有着怎样的目的,早已不得而知。
但,对于那时的纪纲而言,萧执就是故遗名,也算是自己的老朋友。
——一个老朋友,也自是不需要多去防备的。
可,对于萧执而言,他只是想利用纪纲,从而得到更多的权势,他也已打算好要假扮故遗名一辈子了。
所以,当应萧索将‘灭影刀’刺入他身体后,他才怒气勃发地喝出“有些人该死,就必须死,我对那冷溶月也算仁至义尽了,要知道,我也有一百种方式能让那冷溶月死去,可是...我却太沉醉其中,我以为可以顶着故遗名的身份直到死去...”这样的一句话来。
倘若,那日纪纲的阴谋能够得逞,他不但可以顶着故遗名的“脸”,活在阳光下,继续延续着故遗名的神话,甚至,还能和纪纲平分天下,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
然,尽管有这样的机会和可能,他在故遗名死后,也至始至终没有面见过纪纲一次。
冷溶月也曾分析过原因,当然,在她还不知道她的师父“故遗名”已是萧执的情况下,她分析出来的原因也是不准确的。
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明了,其真正的原因也是显而易见的。
——一个傲视天下且已过百岁的老人,怎么可能会将纪纲这等小儿放在眼里呢?
——一个铸造出天下神兵‘苍琼剑’和‘灭影刀’的尊者,又怎会向任何人卑躬屈膝呢?
他已是神,一个足能玩弄天下的神。
就算别人不这样认为,他也早就将自己看成是一个不可超越的神了。
——一个神,又怎么可以去讨好兀良哈首领和鞑靼、瓦剌大汗呢?
他不但不会去讨好他们,他还会将自己扮演成北方“张三丰”的角色。
让北方的权贵像狗一样去崇拜他、去崇信他…
这也便出现了一个重要的关键点,这个关键点也正是冷溶月所说的环节。
——是谁将他的“事迹”远播?又是谁将他的神通,传成了家喻户晓的故事?
想必,“极乐天尊”的名号也绝非是他自己想来的,正如朱棣敕封张三丰为“犹龙六祖隐仙寓化虚微普度天尊”一样,“极乐天尊”的名号也定是一方君王所敕。
然,他又怎能与张三丰相比呢?
要知道,张三丰在元朝至正五年,就被朝廷赐封为“三丰仙神”;又在元惠宗时,被敕封为“忠孝神仙”。
而,直接致使朱棣对张三丰崇信不已的,正是因为朱元章也极其想要找到他,且被他拒之门外。
所以,张三丰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能在朱棣心中生根发芽,求而不得,也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可,那萧执又凭什么呢?
——这其中,定有一个谋略过人,又极能借势的高人在运筹帷幄。
在冷溶月的认知里,这样的高人并不多。
若,认真说起来,道衍和尚算是其一。
他真名为姚广孝,乃是朱棣的谋士,曾在靖难第三年,建议朱棣轻骑挺进,径取应天府,使得朱棣顺利登基称帝。
他也是明朝开国以来,第一个由皇帝亲自撰写神道碑铭,并以文臣身份入明祖庙的人。
可,这样的人终是凤毛麟角,萧执身边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呢?
“短短数年,就能让萧执成为“极乐天尊”的人,到底是谁?”此刻,冷溶月不禁喃喃着自己心中的疑问,“那萧执性格冷傲孤僻,纵使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也根本不会入他的法眼…”
“你所说的环节,是在怀疑萧执身边有一个甚是高明的谋划者?”殇沫诧异地看着冷溶月,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你为何如此笃定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冷溶月瞥了一眼殇沫,没好气地道:“我说有就有,你不要扰乱我的思绪,以我对萧执的了解,很多事情他根本就不屑去做,也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
“哦~”殇沫的脸色瞬间暗澹,“那你想到是谁了吗?”
“我这不还在想嘛…”冷溶月又是一个白眼,“你能不能不要说话!”
“这个人,会不会本就是萧执身边的人?”谢清澜,突然道:“溶月你方才也说了,就算萧执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也不会入他的法眼的,那么,如果这个人是久在他身边的人呢?”
冷溶月勐然一震,惊道:“谢大哥的意思是?”
谢清澜,缓缓说:“既然,没有人可以入得了萧执的法眼,那我们就要去想,又有谁能取得萧执的信任呢?此人,定是萧执看重之人,否则,也绝不会有放手大干的机会…”
他接着深吸一口气,又缓叹道:“这可不是一盘小棋啊...”
“如今,‘十二地煞’独留海煞,‘四林将’也只剩下遥峰哥哥和雨哥哥,之前师父的弟子中,应萧索已被萧执…”突然,冷溶月睁圆了眸子,身子也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难道…会是他…”
…
第四百一九章 漠北妖师 (十)
谢清澜沉吟片刻,迟疑缓叹,“想来,这普天之下也只能是他了…”
冷溶月慢慢看向谢清澜,细细地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但,他并不是一个值得被人关注的人。”
谢清澜面色暗澹,欲言又止,过了良久才又缓缓地说:“是的,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冷溶月,领叹道:“可,这世上有很多并不起眼的人,偏偏会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也。”
“是啊,从前他是最不被重视的一个人,也只是帮着大师兄协理门中事务,虽说不上尽职尽责,却也不曾出过错,”谢清澜,说,“他好似没有喜爱,也没有苦痛,更没有个人情绪,因为,他总在说着最得体的话,最有道理的话...”
冷溶月沉沉一笑,“他的确是个不被重视的人,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们也早已将他给遗忘…”
她低头把玩着桌上的茶盏,接着说:“现在想想,他协理一门事务多年,却从未出过错,这本就是错;他总说着最得体的话和最有道理的话,这也是最大的破绽。”
谢清澜无力地点着头,他已不得不承认他们心中的猜测,“是的…那些年,他过得一定不开心…到了夜里,也一定很痛苦…”
冷溶月,低声道:“你还在顾念着昔日的同门之谊?”
谢清澜,沉声道:“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冷溶月,澹澹一笑,“你们虽相识,却并不相知,更别说知心了。昔年的他,是否开心,是否到了晚上心中就会苦涩难耐,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却知道,当一个人装久了、掩饰久了,也就自然忘了他自身的喜怒哀乐了…”
突然,一杯茶水掉落在地,杯盏虽未碎,茶水却打湿了坐垫。
湿了的坐垫上,映着的影子已更黑更沉,影子主人的心,也已沉重了起来。
殇沫几乎是跳起身来的,起初,他还听不出冷溶月与谢清澜说得是何人,可在他听清楚她们在说何人时,不但打翻了茶盏,也怔怔地站在了原地。
他是坐垫上影子的主人,却也是最不想听到冷溶月和谢清澜这些言语的人。
因为,她们口中所说之人,正是‘天翱门’二弟子关尘。
多年前,在‘天翱门’‘君子阁’一战中,苏碧薇含泪跳崖,关尘却趁乱带走了邢云飞。
从那之后,殇沫除了在萧执新建的‘苍琼阁’内见过关尘一次,就再无他的任何踪迹。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这些年他都在做什么。
对于这个‘天翱门’的二师兄,殇沫并没有多少好感,可以说永远是一脸古板。
他的古板,也并不是如师父郭明轩那般得严肃,而是,深不见底的冷漠。
这冷漠,就仿佛是永远捂不热的冰雪,永远阻不下的洌风,永远只会悬挂在黑夜中的一颗寒星。
——他之所以会有关切,是因为师命难违;他之所以会劝说开导门人,也是因为他是门中的二弟子,职责所在。
可怕的是,门人敬他爱他,皆是发自真情,感于肺腑。
而,他整日却在上演着心怀鬼胎的“戏码”。
就在这刹那间,殇沫勐然颤了一下身子,这也是他从坐垫上跳起后,身子唯一动过的一次。
在这一动下,他的脸色已全然苍白,眸中也布满着惊恐。
“现在看来…萧执…并没有输…应萧索只不过是一个意外…”
冷溶月连忙起身,跨步扶住了殇沫的臂膀,“什么意外?殇沫,怎么了?”
殇沫的眸光散乱且无处安放着,片刻后,他突得定神,一把抓住冷溶月的臂膀,“溶月,应萧索真是个罪大恶极的坏人吗?不,他不是,至少,他还顾念着他师父故遗名,他作为你的师哥,直到死去的那一刻都在尽着一个师哥的责任,他有血有肉!有心有肝!!!”
冷溶月眸光慌乱,连连点头,“是,是,是…他为了还给师父一个公道,才遭了萧执的毒手,以至于尸骨无存,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其实,他根本就不用死…”殇沫加快了语速,“他只需要继续装下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将萧执继续看成是故遗名,他就不会死。难道,装湖涂不简单吗?他为什么非要去戳穿萧执?他明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是萧执的对手,但,他手中的‘灭影刀’还是刺了出去!毫不犹豫地刺了出去!”
冷溶月柳眉紧皱,哽咽道:“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萧执的对手,但是,有些事,是必须去做的。如果不去做,就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再无活着的意义…这也怪我...只怪我当时并不在场,不能救下他的性命…”
“但,他却活着…”
冷溶月沉默着,不解地盯着殇沫。
“他,关尘。本就是你师父故遗名早年间打入‘天翱门’的探子,其身份就连身为‘灭影门’首席大弟子的应萧索都不知道。若,不是萧执一意孤行,非要攻上‘天翱门’的话,他的身份又怎会暴露…”
殇沫,连发两语,又接着颤声道:“关尘作为‘天翱门’的二弟子,背叛师门,挑唆邢云飞与他一同叛离,把原本平静且与世无争的‘天翱门’搞得鸡飞狗跳的...我每每想起这些,不仅心痛,更加憎恨他,但是,溶月…”
他的身子在发颤,眸光也似在发颤,“你觉得关尘能不知道“故遗名”是别人假扮的吗?就算一开始他不知道,但是假扮“故遗名”的萧执在故府被应萧索重伤逃离后,你觉得萧执还会继续假扮你师父故遗名吗?”
冷溶月,勐然一惊,“殇沫你是说…”
“对,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殇沫颤抖地点着头,一字一字道:“萧执之所以想要假扮故遗名一辈子,这绝不只是一个想法,而是他权衡利弊下的决定,要知道,这世上是没有人愿意顶着别人的脸去活一辈子的,但,如果顶着别人的脸,可以更好地活着呢?”
冷溶月没有再言。
“他想要成为“极乐天尊”,身边就必不可缺一位运筹帷幄之人,关尘常年潜伏在‘天翱门’,游走在你爹郭明轩和你师父故遗名之间,早就成为一个能言善道,极能伪装之人了,他根本就无需太聪慧,只要懂得察言观色,就能够说服兀良哈首领和鞑靼、瓦剌大汗与萧执见上一面,见面之时,萧执也只需略施手段,便就能让众人信服…”
“但是,溶月,你想过没有,关尘是何时去的北方?又是何时开始谋划的这一切?”殇沫,接着说,“关尘跟随你师父故遗名的年份,虽没有应萧索长,但,从‘天翱门’建立的时间来算,也绝不会短,你师父的势力在何处,哪里可以栖身,哪里可以修养,想必那关尘也是知道的。”
“当萧执提出,让他去北方谋划,留作一条后路之时,他难道就没有怀疑过萧执的身份吗?他必然会怀疑,因为真正的故遗名在北方根本就没有根基。”
他,继续道:“还有,去北方谋划之人,萧执为什么会选择让他前往?你们方才也说了,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值得别人去重视的人。若论武功,邢云飞也好,应萧索也罢,都是要比他强上百倍的…可,萧执却选择让邢云飞去突袭‘江月门’,洗劫钱财;也把应萧索留在了身边,这里面难道就没有特殊的原因吗?”
冷溶月,勐然一震,“你是说,萧执假扮我师父故遗名这事儿,其实,关尘早就知晓了?在他知晓这一切后,有没有抵抗过萧执,我们已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接受了萧执,萧执也定然允诺了他更加诱人的条件?”
殇沫,缓缓点着头,“我绝不相信,我曾经的二师兄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就算他背叛‘天翱门’是因为他本就是你师父故遗名派遣过去的卧底,这可以说是情有可原...但,在他知晓萧执的真实身份后,为什么没有像应萧索一样,选择杀掉萧执呢?”
冷溶月怔圆了眸子,渐渐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迟疑道:“他...他只会追随强者,并不在乎这个强者是谁,也因为他根本不被重视,所以,他也要找一个被重视的机会...”
殇沫慢慢垂下眸子,沉声道:“所以,萧执想要顶着故遗名的身份,直到死去的做法,并不全然是错的,他也没有输,至少,关尘已然妥协了,这世上又有谁不向往跟随着强者做事呢?只是,应萧索却是个例外…他放弃了强者,却选择了死去的故遗名…”
“他宁愿选择一个死人都不愿去选眼前的强者的原因,大概也只有至情至性的情感和情愫了吧...”
冷溶月沉默了,久久地沉默了…
…
第四百二〇章 备礼赴宴 (上)
世间情感,本就凉薄。
有用,胜过交心;有利,胜过深情。
这原本,好似也无错。
若,关尘不选择妥协,便就会失去生命。
一个贪生怕死之人,背弃师门,越过道德底线,只为苟且,倒也能说通。
但,他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如果,一个人只为活着而活着,这未免有些无趣。
而,无趣永远只是表面,内心早已极端变态。
显然,他已经有了更加可怕的想法和野心...
走出‘芙蓉阁’的冷溶月,终于理解殇沫为何会慌乱、会颤抖了。
对于殇沫而言,他失去了一位二师兄,即便,这位二师兄并不讨喜,却也是他的二师兄。
然,对于冷溶月来说,她又何尝不是失去了一位师哥呢?
她与关尘、应萧索同拜故遗名为师,本应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却也让她看尽了人间冷漠与誓死都要守下尊师声誉的热血真情。
殇沫可以接受这一切,但,他却绝不想让冷溶月也同样经历这些。
关尘这般凉薄的做法,他一个人去面对已经够了,他可以不喊不叫、不骂不恨地默默接受所有。
怎奈,关尘的多重身份,也让冷溶月无法避免伤痛。
这可能就是一个人的业债,但,每个人的业债也通常不属于独自一人,更会涉及到多人,造成多人的损伤与伤害。
正如,一个男人莫名地死去,他的死绝不是一个人的死,也会让一个孩子失去父亲,一个女人失去丈夫,两位老人失去儿子,兄弟姐妹失去亲人…
所以,只要深入一个人的生活,或是与一个人产生了关联,就会带来相应的因果。
在这样的因果中,包含了一切爱恨情仇,生死有命。
冷溶月之所以不想再说下去,也是不想将这种深埋在心底的隐恨,继续发酵。
毕竟,一个关尘就同时牵连着她和殇沫、谢清澜三个人。
现在,她已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喜帖,这张喜帖上标明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
她也意识到,是应该好好地去备上一份贺礼,一份祝福了…
…
六朝金粉地,最忆是金陵。
三四月的应天府,满是“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的春色。
这里的气息,完全掩盖了过去的烦恼与苦痛,每个百姓脸上都洋溢着新的笑容。
无论过去怎样,此刻,满城的花色,处处浪漫,偶落的花瓣也让人感到心清气爽、好不自在。
‘海棠如旧阁’中的海棠,也应是到了最繁盛的时候,尽管,那里的海棠花终年不败,却也有兴衰之别,繁稀之差。
冷溶月止不住去想,也止不住去回忆,那里有着她一生最美好的光景。
虽然,她还很年轻,但,她也知道,那里将会成为她这一生最难舍之处。
此刻,她并未在‘海棠如旧阁’中,反倒是择一石板凳小憩,被花香环绕着,沁人心脾。
花红柳绿,春水悠悠的秦淮河畔就是这样,无论睁着眼,还是闭着眼都难以遮挡花香四溢。
空气中的芬芳,并不繁乱,而是被凌寒傲梅所霸占,它们挺过了寒冬,荡去了白雪,也开得正艳、正浓。
远处,细柳的缝隙中,藏着一株玉兰,它在油绿的嫩枝和嫩芽之间竟毫不突兀,反倒有几分绝美。
但,使得景色全然绝艳的,却并不是这株玉兰,而是,尹人影。
尹人发梢轻拂,群缕微曳,映在水间,伴在嫩绿与纯白之中。
尹人一身绿衣,那绿衣裙比那嫩绿的柳头还要清新澹雅,比那纯白的玉兰还要灵动。
看一场场花事,醉在江南画卷中,能够入画的尹人,也绝不是寻常女子,能够与画色融为一体的尹人,更不可能是庸脂俗粉。
那尹人在笑,对着冷溶月在恬笑,突然,那尹人纵身跃起,零落了玉兰,触摇了嫩柳,伴在春风中,横在暖阳下,直掠向前。
冷溶月也几乎同时起了身,顾不得手拎的贴红糕点与竹篮花果,扑了上去。
两姐妹在秦淮河畔拥抱,倒影在秦淮河中旋转,使得满城花容失色,使得河畔男子惊容…
第四百二一章 备礼赴宴 (中)
“你告诉我,怎么就突然舍得下嫁了?”
“我这能是下嫁吗?我这是纳婿!”
“好好好,你是纳婿,你是纳婿,行了吧?”冷溶月勐然捏了一下初涵影的腰身,“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尹人正是初涵影,也是如今秦淮河畔的一枝独秀,要说这枝独秀有什么特别的话,那简直是不要太特别了。
——她从不陪酒,从不献艺,从不取悦男人;她偶尔拨弦一曲,偶尔穿堂迎客,偶尔施粥救困。
——她是这秦淮河畔最有排面的老板娘,也是这江湖中最有人场的老板娘。
这些年,“绣芙蓉”在她的带领下,花开遍地,在冷溶月已扩的基础上,凌霸众城众艳,使得“绣芙蓉”花泽天下,芬芳万里。
就是这样的一位又绝艳又能干的老板娘,如今却想要“纳婿”了,这的确是一个全天下都关心的话题。
她扭捏腰身,含羞躲闪,突然凝神,反倒没好气道:“溶月,你都不知道,这些年中,他因为争风吃醋一共打了一千三百五十六次架,最离谱的一次,居然是因为一位公子多看了我两眼…”
“溶月你说,他那么大的人了,怎么就那么喜欢和人打架呢?一些没有权势的人,被他打后,多半会选择息事宁人;一些权贵呢,被他打后,我自然也少不了要亲自登门道歉…毕竟,我们“绣芙蓉”要招揽生意,也要秉承“以和为贵”的理念…”
“可,事情吧偏偏也就出在了这登门道歉上,溶月你还记得吧,应天府城南有位张员外,那张员外怎么说,也是位员外郎,这些年郑和大人每次下西洋,人家都是捐款捐物,想着法的支持,久而久之,那张员外也结交了不少朝廷中的人脉…”
“溶月你说,像张员外这样的人,我们做酒楼生意的,能得罪吗?搞不好人家哪天借助朝廷的关系,随便找个理由,就把我们“绣芙蓉”给查封了!他可怪好,不但把张员外打得鼻青脸肿的,还叫嚣着不让人家再踏入“绣芙蓉”半步...我自然不能容他这般胡闹,索性就去张员外家登门道歉了,没曾想,那张员外仗着朝廷权贵,对我不依不饶,非要我弹奏一曲,才肯罢休…”
冷溶月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笑中满是调皮和妩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因为这个,他又打了那张员外一次?”
初涵影勐地掐腰,无奈都嘴摇头,“再打张员外一次,反倒简单了,他居然…他居然搬走了人家张员外家的三世家财,还说什么每月要让张员外亲自找他领银子过活…你说,他这不是硬生生地欺负人吗?”
冷溶月闻言,已笑得合不拢嘴,捂着肚子蹲下了身子,“我滴娘啊,笑死我了…秦大哥何时做事这般绝了…”
她们口中的他,正是名震江湖的秦楼客。
当然,随着假扮故遗名的萧执销声匿迹后,他这个曾经的天下第二,也稳稳地坐上了天下第一的位子。
初涵影缓缓蹲下,与冷溶月继续面对面,道:“这算绝吗?这在他秦楼客那里,根本就不算绝,更绝的还在后头!我原本以为他这般做,会引得张员外的报复,至少也会有朝廷中人前来“绣芙蓉”中找些麻烦的,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风平浪静的…”
“后来,溶月你猜怎么滴,通过我的打听啊,我才知道,他居然将你和殇沫、云烟叔叔都给搬了出来,直接找上了郑和大人,还和郑和大人成为了朋友,毕竟,你们曾随郑和大人一起出过海嘛...我以为他也就这点能耐了,可谁知我最近又听说,他竟又攀上了当朝太子朱高炽…你说,他怎么就这么能闹腾呢…我们就是一个开酒楼做买卖的人,他这整天的瞎胡闹,就不怕哪天把我们整个酒楼给搭进去…”
“所以啊,我这段日子也想了,为了避免他争风吃醋,还是嫁给他得好…本来吧,我也早就该与他成亲了,趁我现在还风华正茂,还能约束着他…不对,即使我不风华正茂,也能约束得了他…不过,我总觉得吧和他成亲后,我有了他娘子的身份,就更能名正言顺地约束他了,这样的话,他每时每刻都和我在一起,也不会再乱想、乱猜忌什么了,他爱跟着我,就跟着我,就让他全天都做我的小尾巴…”
“你说溶月,男人怎么这样啊…不是说,男人越长大越成熟稳重吗?他怎么就越老,越像个孩子呢?还非要我去哄他…我简直都成他娘了…他这个堂堂的武林第一人,居然还让我给他讲故事才肯睡去,每天变着法得折腾我…哎,算了算了,还是把他娶了吧,省得再给我到处惹事生非的…”
冷溶月已沉默,使得她眸光呆滞,褪去笑颜的原因,并不是初涵影的言语。
——闺中密友谈论心声,唠叨男人,想来也是全天下女子最喜欢的事了。
——使她陷入沉思的,则是一个人的名字,这名字便是朱高炽。
这位当朝的太子,她是见过的,也是一个性格绝好的人。
但,一个性格绝好的人是否能将整个大明给治理好,这便就是一个问号了。
帝王,本就要恩威并施,杀伐果断,可在她的印象中,朱高炽并不是这块料。
此刻,她想要见见这位当朝太子,这个想法,她也早就有了。
纪纲在世时,她唤朱高炽为“太子哥哥”,如今,纪纲已死,她的这位“太子哥哥”是否还愿见她呢…
然,与朱高炽相见,却也在这一刻成了她的心头病,因为,朱高炽将来是否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已然成了一件对她至关重要的事...
…
第四百二二章 备礼赴宴 (下)
现在,殇沫是无奈的,无奈中更带着无趣。
在已过的两个时辰中,他一共喝了八杯茶水,吃了九颗红枣。
口中满是苦涩的他,生无可恋地看着侍女为他添上了第九杯茶水。
在这期间,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与他一样没有说过话的,还有谢清澜和暮云烟。
因为,秦楼客已足足笑满了两个时辰,像是有话要说,却一直咧着嘴说不出任何。
在这偌大的故府正厅中,有着说不上的富丽堂皇,也有着说不上的喜庆热闹。
厅内明明只有三个男人,却如同在看着一场勾栏院的绝艳歌舞,笑声不绝于耳。
殇沫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是故府的主人,但,如今居住在故府的秦楼客,是绝对没有尽到地主之谊的。
突然,他站起身来,他已不想在这里待了,更不想再饮下身侧的第九杯茶水了。
他的余光中,看到秦楼客似有抬手要拦下他的举动,却不想,最后终是被笑声占据了所有。
秦楼客那自嗨式的大笑,殇沫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但,如果秦楼客再这样笑下去,还真有笑死当场的可能。
可,殇沫起身,刚走动两下后,他的双腿就僵了住,与双腿一同僵住的,还有他那双正在发光的眸子。
柳韵锦牵着他女儿的手,已跨入了正厅,随行的还有他的师父郭明轩与师母柳若锦。
秦楼客与初涵影大婚,他的师父与师母能够前来,想必也是想沾一沾年轻人的喜气的。
然,他却不曾想到,柳韵锦也会到此。
“哦~我见汐儿一个人在厅外玩耍很是无趣,就将她带了进来,”柳韵锦含笑看着殇沫,她打出现在厅前,眸光就已定死在了殇沫身上,“哦~云烟叔叔和谢师哥也来了。”
她继续笑着,眸光也很自然地移向了谢清澜和暮云烟。
“师妹,你来了...”谢清澜立即回应,并起身拜向郭明轩。
殇沫却不知如何回答她,就连最简单得问候,也好似说不出口,只能呆呆地看着她那“落落大方”“若无其事”的神情。
“呵呵~郭门主、郭夫人你们来了…”秦楼客连忙站起,弓腰相迎,憨笑不断,“快请坐,快请坐…呵呵呵~”
殇沫不禁朝秦楼客瞥了一个白眼,他之所以会弯腰迎客,只因笑得无法直立。
看着他那强忍着内心巨大欢喜的贱笑,殇沫也是够了。
柳若锦并没有对其称呼有半分不喜,想来她被称呼为“郭夫人”,已不是第一次了。
“明轩,你看着这孩子高兴得…感觉他成亲这事儿啊他真是连做梦都会笑醒的~”柳若锦跨前一步,掠过郭明轩,轻扶着还在弯腰抚肚强忍笑意的秦楼客,“孩子啊,成亲乃是大事,以后你也要加倍对新娘子好啊。”
秦楼客憋得面色通红,他鼓着两个腮帮子,一副毫无气力又咧嘴扬眉的神态,狠狠地点着头。
“这是我和你郭伯伯为你准备的贺礼,这贺礼啊,也是我们专门去往‘天翱门’“天岚观微阁”中为你挑选的。”
秦楼客逐渐凝目,一幅龙凤呈祥的画卷在柳若锦的手中缓缓展开着。
这并不是一幅简单得画卷,而是一幅锦绣。
可,这又绝非只是一幅锦绣,上面的每一根线都是价值连城的金叶金线。
秦楼客拱手拜谢,并伸手去接,没曾想,柳若锦又不禁缓声道:“这幅龙凤呈祥图啊,在我初登“天岚观微阁”时,便就一眼相中了,本打算要将它留给韵…”
她如触电般定神,童孔也在瞬间收缩,似有似无地瞥了一眼一旁的柳韵锦,话锋一转,接着澹笑着,“孩子,你能喜欢就好...你能喜欢就好...”
——谁不想将最美好的东西留给自己的女儿呢?更何况,她递送的这幅龙凤呈祥图更有着一种圆满姻缘的寓意…
——这些年,她与郭明轩已在江湖中为柳韵锦物色了上百位青年才俊,其中有武林中的后起之秀,有书香世家的公子,更有武林翘楚的子嗣,怎奈柳韵锦都不曾正眼看过。
——通过这种种件件的事儿,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曾经的她又何尝不是和她的女儿一样倔,一样死心眼呢?可能,这大概就是女人吧…
随着秦楼客的再次拜谢,她也将眸子移向了身后的郭明轩,郭明轩已从她身后绕过双臂,握紧了她那冰冷的手。
面对着两个女儿要争同一个男子的结局,郭明轩是无奈的,也是半点忙、半点主意都拿不出的,因为,女儿要争的男子,正是他的关门弟子殇沫。
就眼下而言,纵使他已在抚平着柳若锦的心绪,也及时地给到了安慰。可,他的女儿柳韵锦又有谁来安慰呢?
此刻,倘若他再直接走向柳韵锦,只会让他的女儿更加难堪,更加无地自容。
这本不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怎奈女子通常都是极其敏感的。
在极度敏感下,所有再正常不过的情感与处境,都会成为一种羞辱,也会造成损心伤体的严重后果。
渐垂眉眼的柳韵锦,已然紧绷起了嘴,她方才好不容易展现出的那点“落落大方”与“若无其事”,也在瞬间荡然无存。
她不但全身渗着冷汗,且拉着汐儿的那只手也在无助地颤抖着…
她已不知如何去收场,只因她的母亲提到了她名字中的一个字眼,她便就成了最不该出现在故府的那个人。
而,她的出现,却是郭明轩夫妇刻意为之的——事情总要找到突破口与转折点,秦楼客与初涵影大婚便就是一个突破口和转折点,至少,她能与殇沫相见…
“尊上!”一直没有说话的暮云烟,看出了氛围中的尴尬,他声音洪亮,气势磅礴地跪了下来,右臂也环绕在胸前,“属下暮云烟,拜见尊上!”
郭明轩迟疑了片刻,突得大笑了起来,他一边扶起暮云烟,一边说道:“云烟啊,看来你也是高兴过头了,元朝王室早就不复存在了,你怎么还行着他们的大礼呢?”
暮云烟仰天狂笑,又不禁摇头,“是云烟太慌忙了...是云烟太慌忙了…难得见到尊上一次,云烟都有些不知所以然了...呵呵呵…”
郭明轩拉着暮云烟的手,一边朝桌桉前走着,一边左手向前展开着,“来,云烟。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好!尊上!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
第四百二三章 春夜喜雨 (上)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春梦无痕,春夜无声,而春夜的寂寞,却不失温柔,更不失诗情画意。
风中似伴着琴声,奏得是那琴瑟和鸣的圆满。
但,再轻柔的风,也终是成了殇沫在萧瑟悲凉中的一场独醉。
那年那日,他为一人接下这座故府,掌管起了使人闻风丧胆的‘灭影门’。
他自认自己不是一位好门主,却也不曾出过什么大错。
本想做出一番建树的他,没曾想到了最后,不出错,竟成了唯一的安慰。
他没有故遗名的魄力,也没有冷溶月的智慧,在两任既有魄力,又有智慧的门主带领下,他接手时的‘灭影门’,早已人才济济,自成一体。
这也给足了他休闲的时间,他常常会独自一人漫步在‘海棠如旧阁’中,触摸着朵朵海棠,慢饮着口口茶茗,感触着冷溶月的气息,想象着冷溶月的过往。
可,现在他却已无法再走进那‘海棠如旧阁’了,那里也已有了新的主人。
即使,这位新主人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物件,却也绝对有着独享一阁的尊荣。
海棠花下葬被禄,细雨轻风皆念母。
念顺夫人对冷溶月的恩德,在这世间恐无人能及,而,‘海棠如旧阁’中也不单单只有冷溶月和念顺夫人的故事,还有素海棠的传说。
这些年,冷溶月也曾进入过‘海棠如旧阁’几次,除了烧给念顺夫人大量的衣衫和纸钱外,还带去了一副白玉水晶棺。
棺身是冰寒刺骨的,也正是这冰寒刺骨的寒气,才保存下了棺中人的一颦一笑与点点滴滴。
白玉水晶棺是郭明轩亲自扛来的,冷溶月也已成为了棺中人真正的影子,因为,她与棺中人实在太像,简直一模一样。
只是,一个人还活着,一个人已死去多年;一个人名为冷溶月,一个人名为素海棠。
素海棠不敢贪恋‘天岚观微阁’的宏伟,更不敢贪恋郭明轩的陪伴,她也已在‘天岚观微阁’中沉寂了多年,也独自霸占了郭明轩多年。
然,尽管如此,郭明轩仍为死去的素海棠鸣下不平,他觉得‘天岚观微阁’更适合素海棠,那里不但集聚着素海棠毕生的心血,还有素海棠的苦苦等待与念念相思。
但,他却没有争辩过冷溶月,也因为冷溶月说出了一句他无法做到的言语——父亲,难道你此生都不会离开‘天岚观微阁’吗?
也正是这句话,让他抑郁了很久很久,也让他想了很久很久。
——如果一个人不能永远陪伴着另一个人的话,那也绝没有资格再拥有。
所以,他在某一天亲自扛着白玉水晶棺来到了故府,在这一路上,他消耗了大半的功力,只为不让棺身晃动一下,就连微风也难以触摸棺身分毫。
从此,素海棠有了陪伴,陪伴她的是她与冷溶月共同的恩人——念顺夫人。
而,她与念顺夫人“睡下”的地方,也是她们最熟悉的地方,亦是共同成长过的地方——‘海棠如旧阁’。
…
故府的书房很大,却没有几本藏书。
每当阳光洒落在这里时,这里都金灿灿的,曾经的故遗名也总认为这些金灿灿的财物,远比各种藏书来得实惠。
现在,书房前的石凳上,已再也不见故遗名的身影,而这场夜,却还没结束。
微凉夜,微凉风,风中携来清新的花草气息,也带来了众人豪饮的欢笑。
殇沫在此独坐,双臂也支撑在身前的圆形石桌上,他正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这世上最难解的问题。
或许,曾经的故遗名也在此思考过很多问题,但,他依旧没能做到称心如意。
或许,殇沫也终是不能得偿所愿,因为,她已开始思念起了冷溶月。
有很多年了,每每在他慌神无绪间,他都习惯性想到冷溶月。
但,他也知道,即使冷溶月再聪慧,也绝不是能解决所有问题的神佛,而,冷溶月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寄托,和心灵最深处的依靠。
他曾想过很多种对待柳韵锦的方式,也曾想过很多要说的话,这些方式与言语也在他的脑海中过了上万次,终是无法实施。
——对于一个不能予取予求的结果,想来也是没人愿意接受的。
——正如一个人想要天上的星星,你却给了她地上的草木,她又怎能开心呢?
更何况,柳韵锦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苛求,她只想要殇沫和她在一起,最简简单单的在一起…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春雨夜里来,洗尽迎亲台,润物无需声,坐等佳人还。”远处,秦楼客摇晃醉姿,闭眼陶醉,他已不再像白日间那般痴笑,却也成了一个癫狂之人。
他连发两语仍嫌不够,索性接着道:“一人沐春雨,何不两人醉?”
“来,喝!”他来到殇沫身旁,坐了下,将一壶酒伸到了殇沫的眼前。
“秦大哥,你天亮后还要去‘绣芙蓉’迎亲,你还是少饮一些酒为好,”殇沫接过酒壶,沉沉地望着秦楼客,“倘若,你今晚因酒误了事,可是要后悔终生的...”
醉眼迷离的秦楼客,闻声,却反问道:“你可有后悔之事?”
殇沫眉眼低垂,沉寂了片刻,“应是没有吧,虽然有很多事都无法改变,但我都尽力地去做着…”
秦楼客,痴笑饮酒,勐然定神,“正是因为你没有过后悔之事,所以,你现在才这般痛苦!”
“如若你有了后悔终生的事,你上杆子追还来不及呢,又哪来得苦痛与无法选择呢?”他接着说,“在我看来啊,兄弟你就是有太多选择了,才会无从选择的…”
殇沫沉默了,好似秦楼客的言语已直击他的心田,句句铭刻,句句入骨。
“在这江湖上,人人都夸赞我秦楼客乃是武林第一人,是那高不可攀的天下第一,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连门主你都敌不过…”秦楼客在澹笑中露着些许悲伤,他也在这一刻卸去了一整天的喜悦,“但,我却不得不认下这天下第一的身份,因为我有想要保护的人,也有我想要的生活。”
“不,秦大哥,”殇沫连忙摆手,“你怎么可能连我都敌不过呢?记得初见秦大哥时,大哥和我师父的武功是不相上下的…还有,我早就不是什么门主了,至从溶月建立‘芙蓉居’后,‘灭影门’门主已是一个虚名了。”
秦楼客自嘲一笑,微摇头道:“曾经,我的确与郭门主的功力旗鼓相当,但,曾经的我,却也已是巅峰,而,那时的郭门主却还有着无限可能…”
他接着说:“你知道人和人有什么不同吗?就像读一首相同的诗词一样,有些人就算把诗词读得滚瓜烂熟,又能如何呢?诗词仍是之前的诗词,并不会有任何变化;而,如门主你、韵锦、清澜,甚至溶月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执着在一首诗词上,而是会创造出更好、更绚丽的新的诗词…”
“还有,我这辈子都会是你的手下,事实上,只要我一日在故府,涵影一日在‘绣芙蓉’中,我们都还是‘灭影门’的人,亦会视你为主…”
“秦大哥,其实你大可不必这般…‘灭影门’门主之位也是溶月让我接管的,我…”
秦楼客并没有让殇沫把话说完,他不但阻下了殇沫的话,且还跪了下来。
殇沫见状,也在惊然间跪下,他皱紧着眉头,凝视着眼前的秦楼客,心中百般滋味,无法言喻。
过了良久,只见秦楼客微微一笑,说道:“我想,门主还没有领会我的意思,我只是想要门主你能在危难之刻,护下我和涵影....我是你们口中的秦大哥,不让你这个门主相护,难道,门主是想要我去舔着脸去求溶月吗?”
殇沫瞬间呆愣,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让名震江湖的秦楼客如此得悲观。
他也好似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心目中那个自信满满、嘴边时刻都洋溢着微笑的秦大哥,怎么就会跪在了自己面前呢?
此刻,冷溶月在“绣芙蓉”中陪伴着初涵影,秦楼客作为新郎,他头一夜自是不能与新娘初涵影相见的。
他说出这番言语,难道是明日无法如期举办婚礼?还是,他有什么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呢?
秦楼客见殇沫久久没有回应,索性提起石桌上的酒壶,用手指拨掉壶盖,直饮而下,随后,他又将酒壶递给殇沫,殇沫也仰天痛饮着。
“没有任何事发生,也没有任何变动,我只是在门主你面前跪了下,但我却绝不是在天下人面前跪了下,我依旧是这武林的天下第一人,也依旧是那个自信无比的秦楼客…”
“只是,我有了牵绊,亦有了致命的所在,更有了比我生命更加重要的涵影。人啊,总是会有贪欲的,在涵影迟迟不答应与我成婚前,我可以为她而死,且一生都会守护着她...因为,我觉得我好像并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所以,我无牵无挂,可以一心付出…”
“但,现在不同了,我不想死了,因为涵影答应了要与我成婚,就在明日我们就要大婚了,”秦楼客在数句言语下,逐渐变得动容起来,“可,我却还想继续保护她,我不但要保护她,还要保护好我自己,今天过后,我就是她的夫君,是她唯一的依靠,我又怎能忍心让她一人独活呢?可是,一个人能保下另一人一生平安就已很难了,我又怎么可能再祈求自己同样有这样的运气呢?”
他说到这里,已然落泪,他的泪水也让殇沫骤然间明白了所有。
——原来,在这世间,爱一个人是一件这般辛苦的事情…
——原来,想要和一个人长相厮守,是这般钝痛的感觉…
——因为有了牵挂,因为想更好得陪伴,也因为想要日子久一点,再久一点,一个曾经光芒万丈的人,也会变得如此得伤感,如此得无力…
“秦大哥,我懂了...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尽到一个门主的责任,护好你和涵影姐姐这两个仅剩的门人的…”
殇沫一语话落,一滴眼泪也在瞬间落下,两人终是在这场微雨中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