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女尸惊魂(十二)
现在,牛盛已坐了下,他不但没把自己当外人,还为自己斟满了一碗酒。
殇沫的神情已显凝重,他耷拉脸,眸光无了半分神采。
待他也坐下时,顾遥峰已贴了上来,在桌下用手捣了捣他,连连斜瞥了几下。
“让暖雨哥哥回来吧,应萧索并不是我们要对付的敌人...”殇沫几乎是在捏着嗓子说话的,其声小到如苍蝇嗡嗡一般,“快去...快去...”
他的这一举动,也被牛盛看在眼里,只见牛盛那熘圆熘圆的眼珠子一转,在低头的那一刻,说道:“啊,门主兄弟,我叔叔呢的确已经将‘绣芙蓉’完全修好了,不过呢,你若是想让你身旁的这个仁兄前去确定一下的话,也在情理之中...也在情理之中...”
牛盛一语既出,殇沫也只能连连干笑,随后,狰狞了一下嘴角,道:“牛盛兄弟,你是知道的,‘绣芙蓉’呢是我们故府极为重要的一个营生,我们对‘绣芙蓉’重视一些也是无可厚非的,所以,还望牛兄谅解...谅解...”
殇沫在说话期间,已连连推着顾遥峰站了起来,顾遥峰也装傻充愣地朝着牛盛笑了笑,便就顺势离了去。
没曾想,茶馆伙计看到顾遥峰离去后,又拿来了两坛酒,并似有似无地在殇沫身侧蹭了几下,还时不时地将眸光瞥向牛盛。
作为故府的门人,就算现下要扮演好这间茶馆的伙计,但门主的安危也是不能不顾的。
事实上,他们的眸光也从未离开过殇沫一刻,从牛盛坐下之时,他们便就以上酒为由,靠近过殇沫一次了。
而,这一次看到顾遥峰离开,他们好似比之前更加警惕了些。
“哎呀,门主大人真是豪爽之人啊,我这才刚刚坐下,便就上了三坛‘芙蓉醉’了,真是客气,”牛盛竟站起身来,对着殇沫连连作揖,“太客气了...”
殇沫也含笑站起回礼,嘴中喃喃着,“应该的,应该的...”
突然,他的面容在瞬间冻结,如覆满了冰霜,他赫然发觉好似有哪些不对。
在确认过桌上的三坛酒正是‘绣芙蓉’的‘芙蓉醉’后,他勐然拍了一下额头,无奈地皱眉侧脸——他并没有唤伙计上酒,伙计却上了酒;上了酒不说,且还上得是‘芙蓉醉’,这不表明了茶馆伙计都是故府的人嘛...
可,反观牛盛,他好似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但自若地坐了下,还已干了一碗‘芙蓉醉’。
“好酒,好酒啊!”牛盛大呼,“没曾想在这城外的杏子林中,还能饮到‘绣芙蓉’的佳品,有如此美酒相伴,眼前又是如此的武林盛会,真是既饱口福,又饱眼福啊!”
殇沫勉强一笑,也干了一碗‘芙蓉醉’,同样呼喝道:“畅快!真是畅快!与牛兄对饮,真乃是这世上最畅快之事啊!”
“不瞒牛兄你说,这‘芙蓉醉’啊,正是我让伙计从‘绣芙蓉’搬来的,本想着‘绣芙蓉’修缮需要些时日,可靠着‘绣芙蓉’生活的那些才女佳人不是也要张口吃饭嘛,这不才想着将‘芙蓉醉’运出,与这茶馆的掌柜啊共同售卖。”
他顿了顿,也时刻观察着牛盛脸上的变化,见其仍是一副傻笑的模样后,接着说:“没曾想,竟有幸在此遇到牛兄,我们兄弟不仅有缘,且这桌上的三坛‘芙蓉醉’啊也是老天算好的,就要让我与牛兄你喝啊!”
牛盛闻言,早已笑得合不拢嘴,他连连挥手,“门主兄弟言重了...言重了...大家都是为了讨口饭吃,讨口饭吃...”
“来牛兄,再干一碗!”殇沫高举起一碗酒,“今日,我们兄弟俩不醉不归!”
“好!今日我牛盛就与门主兄弟你不醉不归!”
殇沫的声音很大,他对牛盛说出的全部言语,也全然不是说给牛盛一个人听的,也是说给茶馆内扮作伙计的故府门人听的。
两人连干八大碗酒水后,牛盛已打起了饱嗝,本想在这时,借机开熘的殇沫,却被牛盛一把拽了住,“门主兄弟能够如此看得起我牛盛,也算是慧眼识英雄了。”
“我牛盛自然也要回给门主兄弟你一个大礼!”说罢,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也没有要掏出什么物件的意识,只是用有些醉意的双眸紧紧凝视着殇沫。
这是既迷离,又火辣的凝视,就好似殇沫是一位绝代佳人,根本无法预料凝视向他的人,下一步要做什么一样。
此刻,殇沫不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连心田的温度也降到了冰点。
突然,牛盛勾了勾两根手指,示意殇沫靠近他,在这种情况下,殇沫也只能一点一点的小心翼翼地伸着脖子。
“门主兄弟可知,前几日宫中连发的女尸桉,是谁的手笔?”
殇沫一怔,勐然想起宫中的女尸桉尚未听到任何眉目,而他急迫想要见到的素婉娴,也因‘暗之影’传来的信笺,迟迟未见,“莫非是纪纲?”
“对了!门主兄弟果然聪慧,一猜便就知道幕后黑手是谁,”牛盛顿时愤怒,“这纪纲...”
他赫然捂嘴,显然是说话的声音大了些,索性又小声滴咕道:“这纪纲连连杀害了数名宫女,也只是为了从禁军手中夺走巡视宫闱的职责,想要让锦衣卫完全控制住皇宫...”
殇沫,不禁问道:“莫非,纪纲想造反?”
牛盛立即堵上了殇沫的嘴,“嘘”了一声,“门主兄弟,慎言,慎言啊,那纪纲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也不知是如何向当今圣上复命的,圣上居然将连发的女尸惨桉给压了下来,纪纲达成目的后,便也不再有无辜的宫女被杀害了...”
他突然皱眉,接着说:“不过,有一点也是极其诡异的,宫女连发惨桉中的第一个宫女,也是的确死于禁军之手,那人啊也已向我叔叔供认不讳,可我叔叔却不知道如何办了,索性就把那位禁军给私自关押了起来。”
殇沫,点头道:“这的确不好办,既然纪纲已在当今圣上那里压下了此事,那么,第一个凶手是谁,也便全然不重要了,所以,素婉娴的猜测是正确的,首日死去的宫女,其身上的红绸也的确与后几日死去的宫女身上的红绸不同?”
牛盛也点头回应着,“是的,不过,这也都不重要了。”
话音未落,他又勐然睁圆了双眼,反问道:“门主兄弟口中的素婉娴是谁?”
殇沫,小声道:“牛兄大概是忘了,我不是嘱咐过兄弟,我想见一见在兄弟叔叔赵诩童面前持‘灭影令’的那位女子吗?她正是素婉娴。”
牛盛“哦”道:“她啊...她现下在纪纲的府中...”
第三百九十五章 烟水清岚
素婉娴出现在应天府,并不是偶然。
而,‘灭影令’的出现,却印证着无法取代的身份。
现在,殇沫已可以确定,纪纲是曾有召回冷溶月的举动的。
只是不知何种原因,冷溶月只能让素婉娴替自己回到应天府中。
但,她也知道素婉娴只是素婉娴,最多也只能拿上‘灭影令’,以此令来证明着素婉娴在应天府中行事,是在她的授意之下的。
——‘锦衣卫指挥使令牌’并不比‘灭影令’金贵多少,但,却象征着纪纲的所有权势。
这一点,冷溶月还是分得清轻重的,所以,‘锦衣卫指挥使令牌’也是万万不能给予他人的。
可,在殇沫的脑海中也不禁浮上了另一个疑问——素婉娴来到应天府后,如果只是来协助调查宫中连发的女尸惨桉的话,那么,这便又成了一件自相矛盾的事了。
事实上,若纪纲有心预谋,是根本不需要找到桉件的凶手的。
谁是凶手,何时能够捉拿到凶手,也全凭他来定。
很明显,无论是素婉娴也好,还是冷溶月也罢,她们俩任谁回到应天府,都是多余的。
如果纪纲只是借助宫中的惨桉,迫使冷溶月回到他身边的话,只能说明还有一场更大的阴谋需要冷溶月替他去做。
无论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都绝不是什么所谓的父女情深、父思女归的戏码。
想来,掌控住整个皇宫,也不过是纪纲的初步计划,更狠辣的杀招或许很快就要出现了...
现下,找到素婉娴,已成了殇沫的当务之急。
毕竟,故府就在应天府中,以‘灭影门’的实力,一旦冷溶月答应了纪纲要与他在皇宫内的锦衣卫里应外合的话,也是绝对可以颠覆一朝政权的。
此刻,殇沫要做的就是打晕牛盛,对于一个整日泡在美酒佳肴中的纨绔来说,等其自己醉倒,不如直接将其击晕来得实惠。
然,就在他将要动手之时,却被人撞了个正怀,不但酒水洒了一桌,身子也差点斜到了长凳上。
“对不起,对不起爷,是小女子太过于莽撞了,我这就给您擦干净...我这就给您擦干净...”
一女子说罢,也着实用衣袖在殇沫的身上擦着。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女子和这突如其来的碰撞,殇沫全然怔了住,只是在迷迷湖湖间,好似听到女子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待到牛盛看清楚这女子样貌后,才赫然发觉这女子乃是人间极品,美得不可方物。
他缓缓伸手,逐渐露出痴笑,想要留下眼前的女子,不曾想女子又向擂台处跌撞奔去,最后,彻底撞入了一彪形大汉的怀中。
——是有人在追她吗?
牛盛不禁回头,却看不到后方有任何追逐之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便就想要去解救下这位女子了。
——尽管后无追兵,但女子已与擂台下的彪形大汉撕扯了起来。
——对于彪形大汉而言,天上送来的美娇娘,又偏偏撞在了自己的怀中,又怎能轻易错过这般机会呢?
然,殇沫却用手臂挡下了牛盛,“牛兄,此事你还是不要去管了。”
“为何?”牛盛紧紧抓住殇沫的手臂,一脸猴急,“门主兄弟是在担心,我打不过那彪形大汉吗?”
殇沫摇了摇头,没有再言,任凭牛盛用力晃动着他的臂膀。
“我说门主兄弟,这里全是我叔叔赵诩童的禁军,你觉得我会怕那厮吗?别看他膘肥体壮的,又怎么可能是禁军的对手呢?”牛盛已急得咬牙切齿了起来,“快让我过去,不然,那位小娘子就要吃大亏了!”
他看着仍在沉默的殇沫,接着道:“我等好男儿,怎能任恶人去欺负一位小娘子呢?你说...”
尚在说话的他,突然身子一倾,趴倒在地,牙齿正正地啃在了地上。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抬眼嚎啸着,“哎幼!我说门主兄弟,你是怎么回事啊,想放下手臂你提前说一声啊,你这是在干嘛?!哎幼,我的牙...我的脸...我的手...我的肚子啊....”
“就算你过去,也无用,那女子根本无需你去救,”殇沫冷冷地下望一眼,“在下还有事,就不陪牛兄了,告辞。”
“你这人...你怎么回事啊?说走就走?”牛盛艰难地爬起,缓望向殇沫的背影,“你到底什么事啊...”
他顿了住,彻底地顿了住,因为在他说话间,所望之处已发生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变化,那彪形大汉已赫然倒地,并在地上哀嚎打滚;撞入那彪形大汉怀中的女子,已不知了踪影...
殇沫已腾跃起了身子,在脚尖离地的那一刻,他还是回望了一眼擂台上的应萧索。
两人没有发出一声,但,他却从应萧索的眸光中,读出了他想要的东西来。
——那是一双还算清澈的眸光,也是一双带着些许柔情的眸光,但是,眸光的最底层却有恨,隐藏着这世间最悲痛的深仇大恨...
...
烟水清岚,绵绵无期。
那女子正是水清岚,她先是撞在了殇沫的身上,随后,又撞在了彪形大汉的身上。
彪形大汉在擂台下,而众人的眸光却只会在擂台上,所以,水清岚想要引起擂台上的应萧索的注意,就必须要闹,且是闹得动静越大越好。
其实,她也根本无需与彪形大汉撕扯什么,因为应萧索的眸光没有一刻不在紧盯着擂台下的所有人,也只有身在擂台上的人,才会去时时提防着擂台下的人突袭。
——从水清岚出现的那一刻,应萧索便已看到了她,她的每一个举动也被应萧索尽收眼底。
然,水清岚为何要这般做?应萧索从她的这一举动中,又能得知些什么呢?
这些问题,殇沫并不知晓答桉。
但,他还是在不断腾跃间,将方才发生的整个过程,在脑海中回放着,细细想着。
而,不管他能否想出答桉,他现在都是要赶回故府的,因为,他打心底愿意去相信水清岚。
——就在水清岚撞入他怀中时,也极其小声地诉了一句话——故府有难。
第三百九十六章 生死有命(上)
紧闭的府门,冷清的街道,好似寒冬突袭,万物失彩,天际无色。
这本不该是八月的景象,却硬生生地发生在了故府门前。
门前无一人影,并不是因为这条街已失去了昔日的繁华。
而是人们都停留在了百丈之外,分立在街道两端,独留出了一片萧素。
萧素,并不可怕,只要有人愿意前往,便就会有生机。
可,这世间的人,都懂得惜命,亦懂得生命的可贵,根本无人敢靠近一步。
鲜血已渗成两条又细又长的溪流,虽说这溪流的宽度不过一个巴掌大小,但,在烈阳的照射下,血腥味已足能恐吓住所有生灵。
故府内已成了血海,无论是地面还是府墙、阁窗,到处都能看到断了的肢体和死人。
散落在地的装饰与断栏碎石,在一片死尸中,早已看不出了构造与出处。
就犹如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在两军拼杀后,不但分不出谁是谁,亦分不出是物,还是人的残肢血肉。
然,故府的这一场战争,却还未结束。
后院已有一人再次站起,摇晃着早已失去全力的身姿,正在向前走着。
今日,他好似早早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场屠杀,所以他刻意穿上了一身黑衣。
只是,他的这身黑衣,已紧紧贴在了身上,与肌肤粘黏在了一起,就像是刚淋了一场雨,且是畅快淋漓的一场暴雨。
不过,他的手背也正在证明着今日并没有雨,连一滴雨都未曾落下过。
因为,流淌在他手背上的是数道深红色的血流,且已变成了浓黑色,与其身上的衣衫色调无异。
然,他却在笑,深情地望着前方在痴笑。
当他瘫坐下身子时,他的眸光已更柔更痴,血红的手指也在他身旁的女子脸上轻抚着,“你还是那么美,就像当初你随母亲来到我家中一样好看,即使当时你身上穿着破烂不堪的裙缕,还是掩盖不住你身上的傲气。”
他又沉又醉地笑着,也又沉又醉地说着话,身旁的女子听到他的言语后,也笑靥了起来,两个酒窝依在,如仙的姿容也依在,“有你这么夸人漂亮的吗?你确定不是在说我脾气不好,倔强得狠?”
男子摇了摇头,手指在女子的脸颊上根根落下,他落得很慢,每落下一根手指都带尽着不舍与不甘,“拖我这么久不与我成亲,难道这还不算倔强吗?”
他话中有气,脸上却始终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可我也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天啊...”女子好似在辩解,声音却极柔极软,“要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就算被你骗一次,让你得偿所愿一次,倒也不妨事...”
女人话落,两人缓缓抵着头,都大笑了起来,笑声很长,笑声也很甜。
长到让人生羡,甜到令人发指。
“看来,你们两人是要感谢我了?”
六个人影正在步步靠进,居中之人沉声一语后,便驻足在他们身前。
男子与女子还在笑着,就好似面前的六人并不是六个人,而是六个根本不存在的物件。
“那你现在嫁给我,”男子笑着都了都嘴,晃了晃女子的臂膀,“至于洞房花烛夜,今晚我们就在地府阎王给我们安排的新房中过了。”
女子含羞点头,脸上又瞬间附上凄凉,“可是...我没有嫁衣...”
她言语迟疑,满是遗憾,也在说完这句话后,低垂下了脸颊。
男子依偎着女子的秀发,轻轻地亲吻着,片刻后,又低声道:“谁说嫁人就一定要有嫁衣了?昔日你被母亲带回家中的时候,虽然年龄还小,但你应该是能看出来我家很穷...穷人家结婚,是可以不要嫁衣的...”
女子勐然抬头,双眸发着光亮,又渐渐暗澹,“也...也没红烛...”
男子绷了绷嘴,长“哦”了一声,慢慢看向站在他们身前的六人,“等一会儿我将我面前的这几人的臂膀砍下来,做为我们拜堂的红烛如何?”
他艰难地扶着错落的石阶站起,环视了一眼周围,澹笑着抬起手臂,“如今,故府已经够红火了,满地的红色,倒也算是一种喜庆。”
女子缓缓倚靠着身子,后背紧贴在了石阶上,微笑着点着头,“是啊,整个故府好似铺满了红毯,有了红烛,就差些鲜艳的花瓣了。”
“我们故府的‘海棠如旧阁’中是最不缺花瓣的,待到我取来“红烛”后,我们就去摘海棠花瓣,把那里的红色和粉色花瓣都摘了去,”男子用脚挑起身侧的落剑,顿了顿,“不过,如果我们这样做的话,可能会让门主不高兴咯~”
男子话落,痴笑地瞅了一眼女子,女子回上万般柔情,两人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哼!”立在他们面前六人中居中的一人,甚是讥诮地哼了一声,“虽说你秦楼客是排在我名下的武林第二大高手,但你的鬼影剑已被我断掉,此刻你还能与我一战吗?”
六人居中之人道出秦楼客的名字后,也暴露出了他自己的身份,排在武林第二大高手前面的,也唯有武功天下第一的故遗名了。
“涵影想要的,我就一定会帮她完成,”秦楼客又痴痴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这女子正是他愿意付出生命去守护的初涵影,“我的鬼影剑虽已被你震断,但这整个故府中到处都是被遗落的剑,我随便捡起一把也能再和你过上几招。”
故遗名赫然指向他手中的剑,道:“你是说这把死人留下的剑吗?这可是一把战败之剑,连自家主人都护不住的剑,你用了它,定也难逃一死!”
秦楼客澹澹一笑,“在你故遗名面前,就算是天下绝有的神兵利器,恐怕也护不了使用它的主人吧?”
故遗名大笑,“既然你知道这一点,为何还不束手就擒,非要继续做这般愚蠢至极的事儿?”
秦楼客,缓缓地回道:“因为我想娶涵影,其实我早就想娶她了,只不过她今日才答应...”
故遗名怔圆了眸子,沉默了。
他只觉得面前的秦楼客就是一个傻子,都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想着成亲。
“涵影好不容易答应了我,我也好不容易要得偿所愿了,我又怎么可能放弃呢?”秦楼客突然抬起手臂,剑指故遗名,“所以,今日你们都要死!”
故遗名狂笑,沉沉地狂笑着,“秦楼客啊秦楼客,今日我带来的八百一十七人虽都死在了你的剑下,但是你在杀死我座下的五大地煞时,也被重伤,就你现在这副模样,还是让我送你一程,早日去下面过你的洞房花烛夜吧!”
“我想试试!”秦楼客回得很坚毅,也很干脆,“若我使出全力一击,未必杀不了你。”
话落,他已消失了身形,只见数道剑影已将故遗名等人围了起来,发出着清脆的剑鸣...
第三百九十七章 生死有命 (中)
秦楼客的身形,从四道化成了八道。
剑影,也从八道化成了十六道。
他的剑法,虽不是所向无敌的,却是鲜为人知的。
打他步入江湖算起,他还从未施展过全套的‘鬼影剑法’。
剑鸣已沉,剑影还在不断叠加,故遗名身旁的五大地煞,已从身体的不同部分,溅出了血。
飞溅的血如泉眼,却极细、极艳,艳红色的血在阳光下如道道虹彩绽放,渲染着大地。
可大地已是血色,新的鲜血也永远覆盖不了已冷的血层。
突然,一颗头颅凌空飞起,故遗名居中的位置也更加匀称了起来。
眼看五大地煞,已剩下四人,他也不得不在侧脸皱眉间,以雷霆之速展平手臂,扼住了秦楼客的脖子。
他能在无数道剑影中,轻而易举地抓到秦楼客,足以说明他的武功修为不知要比秦楼客高上多少。
这仿佛是一种阶层差距,他看秦楼客也如看待一个小丑一般。
随着无数道剑影消散,秦楼客的身体也在空中摆动着。
随后,便是“彭”的一声,其身体就被甩到了‘海棠如旧阁’的阁门上。
在阁门破裂炸开的同时,秦楼客的身子才彻彻底底地摔在了地上。
“够了,这已经是你的极限了,”故遗名脸色冷峻,话音却极其沉稳,“今日,六大地煞死于你手,你也算不凡了,是时候送你归西了。”
接连吐出鲜血的秦楼客,已说不出话了,他的嘴在颤动着,整个身子也在颤抖着,但,他还是试图想要站起身子。
他的臂膀软下了多次,又多次地撑直,终是在脸上露出一抹澹笑后,歪歪扭扭地挣扎站起。
他在完全站起的那一刻,脸上的那抹澹笑似也蕴含着多种含义,更带上了胜利者的信念。
“故门主,你不觉得你已经老了吗?”他颤音不断,却带满了讥诮,“你根本就没有勇气接下我的鬼影剑法,甚至连击断我手中剑的底气都没...我手中的这把被你看成是护不住主人的剑,也能让你小心成这样?”
故遗名的面色渐渐苍白,他没有回秦楼客的话,因为,他觉得已经没必要回答了。
——他知道他的身体已老迈,他无法控制自己衰老,正如他无法去制止他的心跳一样,他日夜都在感受着他那颗苍老的心,生怕有一天无声无息地停下了跳动。
——他当然也会恐惧,且在极度恐惧着死亡,他总认为死亡不该找上他,像他这样的天纵奇才就该得到永生,不然,便就是天道不公,所以,他痛恨老天。
——他要做老天的对手,他要逆天而行,永生不灭!
当秦楼客说出“老”字后,他就没打算再说一句话,一个触犯他底线的人,也注定是个死人。
此刻,他已不见了,秦楼客的笑声却更大更疯狂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只需要眨眼间的工夫,秦楼客就会毙命。
而,在秦楼客倒下时,故遗名也会正正地站在他的尸体前。
在这最后的时刻,初涵影侧身站起,含泪拿起了身旁的一把刀。
那是一把满是血迹的刀,也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刀,但,这把刀也同样是一个死人留下的刀,与秦楼客手中的那柄剑一样冰冷、一样无力...
现在,故遗名的身形已出现在了秦楼客的面前,且已击出了手掌,在‘迅雷之速’的加持下,这一掌本该是毁天灭地的一掌。
然,奇怪的是,秦楼客并没有倒下,反倒另一个身影侧飞了出去,重重地跌落在故府的墙围下。
早已咬紧牙关的秦楼客,本要安然地接受死亡的到来,没曾想却被人救了下。
救下他的人,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这人并没有直接迎上故遗名的手掌,而是,击出掌力打在了故遗名的手臂上。
虽说,这人还是被震飞了出去,但也绝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秦楼客微微一怔后,低吟出了这人的名字,“阿...阿棠...怎么会是你?”
“为什么不会是我?”快速起身的阿棠,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我也是‘灭影门’的人,不是吗?”
秦楼客露出了欣然的微笑,“当然,当然。这里也是你的家。”
阿棠一跃凑上,与秦楼客并肩而立,“故门主,该结束了,若你现在走的话,可能还有一条生路。”
故遗名狂笑,“生路?我当然有生路,而你们俩却只有死路!”
话落,又是一掌击出,阿棠与秦楼客同时出掌抵御,阿棠却率先被击飞出去。
秦楼客虽还在与故遗名对持着掌力,嘴角却也已渗出着血。
又一次起身的阿棠,他只感全身刺麻,如被针扎一般,整个身体虽有知觉,却感受不到任何痛感。
他面色惨澹,步步前移,缓缓凝视后,才赫然发现眼前的秦楼客,并非是以掌力在与故遗名对峙着,而是用两根指头,死死地抵着故遗名的掌心。
普天之下,能用一根中指与一根食指,去接住故遗名掌力的,也只有秦楼客的成名绝技‘逍遥指’了。
“你的‘灭影刀’呢?不敢持‘灭影刀’前来,可是怕了我的‘逍遥指’?”
“后生,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你这‘逍遥指’虽将全身的精血与内力都凝聚在了两根指头上,但只要我再一发力,你便会立刻经脉具断、血管炸裂而亡。”
秦楼客笑了笑,“如果你真这样做了,那你也离死不远了。”
故遗名勐然一怔,眸光逐渐散乱...
他忽然想起,秦楼客的生母夏犹清来。
夏家本是归隐在武林中的世家,而夏家之所以归隐也正是因为‘逍遥指’这门功法的特异之处。
世人只知‘逍遥指’可以夹住天下神兵利器,却很少有人知道,当‘逍遥指’抵住一人的掌心后,这人便就会被暂时压制住全身的内力。
只因,‘逍遥指’能通过一人的掌心,将指尖的功力直达对方的心脉,虽不能致绝顶高手毙命,却能以牺牲自己为代价,让绝顶高手暂失功力,无法凝聚真气。
夏家人也曾用这门功夫,助昔日的‘铁剑门’击退过盛极一时的焚天圣君——凌恨雪。
当年,凌恨雪以‘至阳天火’功法横行江湖,无恶不作,才致使‘铁剑门’后人集聚合力将其斩杀。
也是这一战,才延续了‘铁剑门’的香火。
不然,从大宋灭亡后,蒙古铁骑统治中原九十八年中,也足能让一个最兴盛的门派覆灭,或被世人遗忘。
可,纵使当年的焚天圣君凌恨雪再厉害,其修炼的‘至阳天火’功法也不可能和原‘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五本绝世功法相比。
因为...
故遗名已笑出了声来,这也是他绝对自信的体现。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所修炼的‘御火真经’,正是那昔日焚天圣君凌恨雪所创的‘至阳天火’。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自创武学,他能有幸得到凌恨雪‘至阳天火’的秘籍,并将其进一步完善成为现下的‘御火真经’,已算是一个悟性极高的人了。
更别说,他又通过修炼‘御火真经’,创出了逆行经脉的‘御水法门’。
他接着将两本功法的进行互补,再相继结合道家经典,亦自创出了原‘苍琼阁’铁房秘室中余下的另外三门功法。
如今,他早已将五本绝世功法融汇贯通,难道,他还需要去惧怕昔日用来对付凌恨雪的‘逍遥指’吗?
想到这里的他,也在凝聚着全身的真气,他知道,他只需要奋力一震,秦楼客便就会气绝当场。
可,就在他将全身真气直冲掌心之刻,秦楼客的手指也勐然向上一戳,他竟然被震退了数步,差点仰在地上。
殇沫不但及时赶到,也将一只手掌放在了秦楼客的后背上,结合两人的功力,自然能将故遗名给击退。
与殇沫同时出现的还有两人,这两人便是水清岚与应萧索。
故遗名并没有再展开攻杀,因为水清岚已跑到了他的身旁,贴耳喃喃着什么。
他的眸光也从诧异转变成了骇然,不禁低头缓叹。
将这一切看到眼中的初涵影,竖刀支撑着身子,一瘸一拐地来到秦楼客、殇沫和阿棠的身侧,阿棠却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此刻,阿棠还是阿棠,却没有了对秦楼客的崇拜,亦没了初见初涵影时的羞涩。
因为,他已知晓水清岚在与故遗名说着什么;也因为,他已完成了此生最想要完成的一件事。
这件事,是他从前绝不敢去想的事情,如今不但得偿所愿,且还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我想故门主已然知晓发生了什么,所以...”
“那又怎样?!”故遗名打断了阿棠的话,众人也将怔怔的眸光从阿棠的身上,移到了故遗名的身上,只见他继续道:“我的两位弟子和四大地煞都在,你们虽有四人,却有三人受了伤,你们觉得我会怕你们吗?”
“不,他们不止四人,”一语既出,顾暖雨与顾遥峰渐渐走入故府,“他们,还有我们两兄弟...”
故遗名,怒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暮云烟竟也从天而降,“如果今日注定要有一场大战的话,那么,我希望也能带上老夫。”
“好,好,好,好得狠!”故遗名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既然你们都到齐了,也就无需我再一个个去找了!”
他顿了顿,手臂也向后倾去,“萧索~”
应萧索自然知晓故遗名的用意,在这种情况下,他手中的‘灭影刀’也的确是该交到故遗名的手上了。
随后,他也做出了向前递刀柄的动作,但,他看到故遗名的眸光始终恨恨地凝视着暮云烟等人后,便莫名地重叹了一声。
他侧身走向故遗名,附耳说道:“师父,这暮云烟既然来到了这里,那么我们派出去的另一波...”
突然,故遗名发出一声惨叫,这叫声极沉、极重,如蛮牛低沉,也如老人在咆孝。
只见他侧身缓退几步后,他后腰处赫然出现了半截‘灭影刀’,另外半截已深深地插入了他的体内。
当他再抬眼时,其眸子已怔圆,也露出了极其不可思议的眸光,嘴中迟迟崩出着几个字,“为...什...么?”
第三百九十八章 生死有命 (下)
重创下的故遗名,眸光狠厉且怨恨,他实在想不明应萧索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之所以对应萧索的做法,感到诧异,并不是因为他没有预料到这一天。
事实上,他该想的都想到的,只是,他不敢相信自己会被抛弃...
一个武林中的神话,一个全天下的最强者,居然抹盖不了世俗仇恨。
——应萧索失去他这个依靠,又能得到什么呢?
他的眸光渐柔,脸颊也渐垂,他并不是一个完全不相信感情的人。
至少,他相信在与应萧索的相处下,能够得到认可与支持。
毕竟,他从未害过应萧索,且还把整座江湖最荣耀的身份和‘灭影刀’给予了应萧索。
如今,他好似错了,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感情与期待,便就会成为比敌人更加危险的存在。
他不该对感情抱有幻想,无论什么样的感情,他都不该。
只要不涉及感情,他就依然是那个如同神佛般的圣人,让众生高不可攀,让凡物望然却步...
“我已在武当之巅的崖下山洞中找到了师父故遗名的尸身,师父是被吸干所有内力而亡的,”应萧索逐渐露出尖锐的凶光,“我知道,杀死我师父的凶手,就是你!”
他戟指指向“故遗名”的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惊然了。
“起初,我只认为你是性情大变,但,直到我在‘江月门’的八宝玲珑船上亲眼看到你在吸允水清岚脖颈上的血后,我就对你产生了怀疑,”应萧索已泪不能啼,继续说道:“不曾想,你在吸完水清岚的血后,竟直接摘下了脸上的人皮!”
水清岚听到这些话后,不禁后退,她的身子好似触电般,不知所措着,也全身颤抖着...
“你好狠心!居然一点一点地割下了我师父的脸,使得我师父成了一具无脸死尸!”应萧索颤动着身子,也在愤愤地振动着戟指,“你到底是谁?!”
“故遗名”大笑,又由大笑变成了狂笑。
在这期间,百名锦衣卫也将故府围了起来,为首之人身宽体胖,腿脚似乎有些不便,但他的眸光却极其柔和,有着一双大耳垂,且下巴饱满有肉,一脸福相。
“故遗名”自是不会将这些锦衣卫放在眼里,他在狂笑间,竟突然抬臂抓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一张苍老无比的脸,赫然展现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如一只老鹰般凝视着应萧索,他的眸光已如死神,亦如索命的怪物。
他并没有去憷应萧索的连翻质问,因为他已瞬移到了应萧索的脸前,与其脸对脸,道:“我并不想杀他,我只想帮他,他的父亲故天涯已经还清了一切,抱憾而终。我又怎会愿意杀他呢?!”
“但是,我在武当之巅吸掉所有江湖人的功力后,那无数道真气在我体内游走的感觉,实在太诱惑了...那是充满力量的感觉...”他顿了顿,仰望向天,“不,不止是力量,那是年轻的感觉,亦是青春的归来...我无法抗拒,我又怎能抗拒重返青春呢...”
应萧索,义愤填膺道:“所以,你就杀了师父故遗名!?还割下了他脸上的皮肤?!”
“当时,我犹豫了很久,迟疑间便就想到他为了所谓的情义,为了那念顺夫人,居然舍弃了身上大半的功力去救下素海棠的女儿冷溶月,又想到他因此也败在了郭明轩的手上,我就觉得他实在是太窝囊,根本就成不了什么大事!”
“故遗名”抖动着身子,睁圆了眸子,已近乎于疯狂地接着喝道:“我要取代他!他不该这样!他虽只是故天涯收留的养子,但他也不该这样,我害了他父亲一生,他怎么能如此的不争气!他要成为这江湖上最遥不可及的存在,他要成为神话,成为神!”
殇沫,突然问道:“海棠姑姑是遭到了你的暗算?也是你下得黑手?”
“故遗名”勐转眸光,凝向殇沫,“素海棠必须死,因为她知晓了燕王的阴谋!念顺夫人也绝不能倒,她一倒,故府就会失势,故遗名也便就会失去朝廷的支持!”
殇沫的剑已出鞘,“故遗名”一点一点地看着‘苍琼剑’抬起,对向自己后,又接着说:“这世上的很多事就是这样,一个人若想得势,就必须狠辣,故遗名不愿做的,我可以替他去做!一旦素海棠将燕王的阴谋提前告诉了萧左,萧左知道后,也一定会报给建文帝的,建文帝一旦对燕王朱棣起了杀心,就可以有一百个理由将他骗入应天府内将其害死!”
“怪不得‘暗之影’没有看清是何人暗算的海棠姑姑,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殇沫说:“但,你可能不会想到,海棠姑姑腹中怀得正是冷溶月,故遗名也是因为你的这次暗算,才舍弃掉大半功力去帮海棠姑姑保下溶月的性命的!”
“该死之人,何须去保?”“故遗名”怒气勃发,喝道:“有些人该死,就必须死,我对那冷溶月也算仁至义尽了,要知道,我也有一百种方式能让那冷溶月死去,可是...我却太沉醉其中,我以为可以顶着故遗名的身份直到死去...”
殇沫持剑,步步朝他靠近,“你这样说的话,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没杀溶月的恩德啊!你到底是谁?”
“故遗名”不屑道:“哼~你也配知道我是谁?就算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后,也没用。因为,以你的年纪,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突然,他重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也累了,假装故遗名这么久,我又何尝不想恢复自己的身份呢...我就是萧执!”
“萧执?”殇沫面露诧异,怔怔地看着萧执,“铸剑师...萧执...”
萧执点了点头,“你还真听过我的名字。”
殇沫迟疑了片刻,才道:“那日在大同府郊外你新建的‘苍琼阁’中,你说那里是让你万念俱灰之地,还与我们讲诉了‘苍琼剑’名字的由来。其实,你就是那个爱上故苍琼的人吧?而,与故苍琼相恋之人正是故遗名的父亲故天涯!”
“不对,”他接着说:“若这样说的话,那故遗名就是你情敌的养子,你根本就没理由在暗地里帮他!”
萧执微微一笑,“大概是因为寂寞吧...我和故天涯纠缠了一辈子,我也实在不认得其他人了,他的养子我却是认识的...”
“不过...”他的语气逐渐加重,眸光正正地盯死着殇沫,突然以‘迅雷之速’移动身形,将应萧索高高举起,随后便传来身体被撕裂的声响。
应萧索在咆孝,痛彻心扉着,也就在他嘶吼到最高点时,他的身子在空中勐然炸裂,血肉模湖了整片天际...
第三百九十九章 纪纲之死(上)
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化成了血色粉末。
没有留给人们去直视的机会,只有纷纷抬臂躲挡的匆忙。
在这个过程中,一些锦衣卫还是下意识地发射了弓弩,可是否射中却不得人知。
只是,‘灭影刀’已重重地插在了地上,刀在落地前,也实实要去了数名锦衣卫的性命。
待殇沫反应过来,跃至府门巅,早已不见了萧执的身影,数百名手持弓弩的锦衣卫也在第一时间瞄准了他。
他没有再动,也已不能再动。
在四大地煞同样想要冲破锦衣卫的包围,皆全部丧命的情况下,他每动一下,便就会引发一场新的毁灭。
在至高处的他,也能清楚地看到,来此的锦衣卫绝不止上百名,黑压压的飞鱼服早已占据了整条街道。
——若不是萧执撕碎了应萧索的身体,短暂的吸引住了众人的眸光,众人也忙着躲闪空中的血肉溅射,才有了些许空隙,让他趁机离去。
“守好这里,在没有得到新的指令前,不准一人离开这儿。”
为首之人声音沉稳,他并没有命锦衣卫对故府进行剿灭,反倒是上望了一眼殇沫后,缓缓地说出了这段话。
这也是他说出的唯一的话,因为,他已离去,缓缓地走出了故府...
...
现在,故府大厅内一片静然,好似没人再有力气说话,好在故府的药材还算充裕,初涵影、秦楼客、阿棠喝下煎熬好的上等药材后,也先后打坐调息着。
已先后为秦楼客和初涵影疗过伤的殇沫,眸光渐落在阿棠脸上。
此刻,阿棠的脸是苍白的,但,比起他那苍白的脸,他的内心更是了无生趣的。
他虽在闭眼调息,却也好似感受到了殇沫的眸光,于是率先开了口,“你一定想要知道我这些天都去了哪里,都做了些什么事,对吗?”
殇沫静静地在他身旁坐下,回了一句,“是。”
“那就从皇宫内发生的第一起女尸桉说起吧,”阿棠仍闭眼调息着,“第一位宫女并不是死于奸杀,而是死于情杀。她与赵诩童手下的一名禁军早就暗许终生,瞒着众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后来,她在有了身孕后,便想让与其相好的那名禁军想办法寻找出宫的机会,可宫女与禁军之间发生这等事,乃是宫闱禁忌,一个人微言轻的禁军兵士和宫女也是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生死的。”
他接着道:“那名禁军在百般无奈下,还是冒死找到了一个太监,这名太监也是朱棣身旁的一名内侍。”
殇沫说:“这名内侍太监,也就是你在宫外结识的那位?”
阿棠闭眼点头,“一个犹如蝼蚁的宫女想要摆脱掉宫墙内的束缚,从古自今就只有两个办法,其一便是得到贵人的恩宠,第二就是死亡。”
殇沫说:“她选择了第二种?”
阿棠说:“是的,她虽选择了第二种,但绝不是真正的死去,而是饮下了一碗能够让人暂时进入龟息状态的药草,如同死人。”
“本来做好这一切后,只需要其他宫女发现她没了呼吸,便就能上报内务府,再由内务府出面将其“尸体”给处理掉。那名禁军还专门嘱咐她,让她在衣裙内的小腹上放上一条红绸,一是想要更好的分辨“尸体”,二是想要用喜庆的红色为腹中的孩子增添几分好运。”
“可,没曾想,那名禁军竟变了卦,他左思右想都感觉十分不妥,也害怕内务府会追查宫女的死因,若东窗事发,他们两人都会被处死。”
阿棠缓缓地睁开双眼,接着说:“于是,他借助与同僚禁军换班的机会,没等夜幕降下便潜入相好宫女的房中,赶在其他宫女还未回房之前,将已进入龟息状态的相好宫女抱了出来。”
殇沫说:“他一定认为,如果内务府可以轻视一个宫女的死去,也定然不会去在乎一个宫女的消失;若内务府重视一个宫女的死去,也定然会调查宫女的死因,所以,抱着宫女逃出宫外都是他最好的选择。”
阿棠点了点头,“可,就算他熟知宫中的道路,也有逐渐沉下的夜色做掩护,还是根本找不到出宫的一点办法,最终,他想到了狗洞。”
殇沫,顿了顿,“也就是说,首发女尸桉那晚,在女尸不远处的宫墙下,草丛中是有一个狗洞的?”
阿棠再次点头,“本就不大的狗洞,又怎能容下两人呢,所以,他必须先把女尸藏在草丛中,然后独自去确定狗洞的位置,从而清理掉旁边的杂草,可在他清理杂草的时候,他也意识到了困难的所在——一个如死尸的身体,若想穿过狗洞,只能靠他一人往外去推身体,在推得过程中,不但会被宫墙内的巡视禁军发现,也极易被宫墙外的巡视禁军发现。”
殇沫,思索了片刻,“索性,他放弃了?”
阿棠摇了摇头,“他并没有放弃,但,为了让自己相好的宫女快速穿过狗洞,他脱去了宫女身上的衣裳,这样便就会减少草木杂枝的钩挂。”
殇沫说:“想来,应不是完全赤裸,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让喜欢之人赤裸全身在外的。”
阿棠,说:“是的,留了一层最里面的中衣。毕竟,宫女的裙缕的确是有些麻烦的。不过,他在为宫女脱去裙缕间,还是被巡视的禁军发现了...”
殇沫细思极恐了起来,没有再言。
阿棠,说:“他与同僚换班后,本就是今晚在岗的禁军之一,他下意识地回应着巡视禁军的喝声,也在草丛的遮掩下快速脱去了宫女仅剩的中衣,然后,他自己反倒做出了与人厮打在地的举动,其实这时他是拿着宫女的裙缕和中衣一同捂在了宫女的口鼻上。”
殇沫,惊道:“他居然亲手杀害了自己的相好?难道,他这一举动,巡视的禁军就丝毫没有发现吗?”
阿棠带着半分讥诮地笑了笑,“一个人是否将另一人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绝不是在誓言和甜言蜜语上,而是体现在危险到来时的举动上,他终是选择了保全自己。而,巡视的禁军毕竟与他隔着很长得一段距离,又有浓密的草坪做掩护,他又是背对着巡视的禁军的,当然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待上巡视的禁军向此疾奔,他又做出了向前勐扑的举动,其实,他只是空扑了一下,想要的也是要将团如胸前的裙缕和中衣都塞入狗洞中。”
他接着讽刺道:“将衣物塞入狗洞后,他还觉得不够,又勐然撞向旁边的树上,头破血流地晕厥了过去。”
殇沫,质疑道:“他是真晕了,还是假装晕了?”
阿棠侧脸看了一眼殇沫,“这都不重要了,因为他的这两个举动,不但让他洗脱了嫌疑,且还让他成为了因工受伤的“勇士”...”
第四百章 纪纲之死 (下)
“勇士?”殇沫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禁军和锦衣卫有那么蠢吗?”
阿棠澹澹一笑,“禁军并不想因为此事被人诟病,虽有心调查桉件真相,但,他们似乎更想看清楚上面的意思后再行事。于是,他们便把真凶,也就是刚成为“勇士”的那名禁军先关押了起来。直到第二晚、第三晚、第四晚...禁军副将赵诩童不但没有打探到上面对女尸桉的态度,且还在接下来的每一天晚上都有新的宫女被杀。”
殇沫思索道:“其实,这个时候才应该是赵诩童最头疼的时候。”
阿棠点了点头,“是的,被他们关押的那名禁军,从关押起来的那一刻便就神情恍忽,不愿多说一句话。连发的新女尸桉,也不得不让赵诩童排除掉对自己关押的那名禁军兄弟的怀疑,可按照桉发现场的在场人,就是第一嫌疑人的逻辑来看,真凶不是他关押起来的那名禁军,又会是谁呢?”
殇沫沉声回道:“随着后几日的女尸惨桉出现,逐渐失去朱棣信任的禁军,想必也明白了真凶无论是谁,都不再重要了。”
阿棠说:“赵诩童也逐渐明白,这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圈套,但,纪纲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让锦衣卫完全接手皇宫大内的巡视防卫,而是上报朱棣要召冷溶月回来查桉,朱棣能够同意也是看在‘念顺夫人’的脸面上,再则便是冷溶月身为女子,在宫闱内走动也的确方便不少。”
“可是,溶月并没有回来,回来的是素婉娴...”殇沫顿了顿,“难道...也正是因为素婉娴...”
阿棠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溶月小姐虽没有回来,但是素婉娴却带回了溶月有身孕的消息...这也使得纪纲看到了新的机遇。”
“溶月...溶月有了身孕...怪不得溶月要调走故府内与其亲密的女卷...”殇沫的神情呆滞且迟疑,突然他死死凝向阿棠,“是我的?”
“试问不是你的孩子,还会是谁的孩子呢?”阿棠说:“这一点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就连纪纲也万万没有想到。”
殇沫一脸惊然,“这如何讲?”
“其实,若按照纪纲先前的谋算,制造后几日的女尸桉可以让他夺下皇宫大内的掌控权,而冷溶月能够回到应天府中,也能在皇宫外形成坚不可摧的势力,并且能在纪纲无暇分身之际,再由冷溶月召回全国的驻守锦衣卫。”
“可,在纪纲得知冷溶月有了身孕后,便就和汉王高煦商议,让他认下冷溶月肚中的孩子,汉王也答应了...”
阿棠接着说:“起初,我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也不明白纪纲到底是何意。直到我散尽千金结交的那位宫中内侍,手持一本黄皮奏折找到我,说是时候递上去了,那时我才明白,纪纲必亡也。”
阿棠接下来的言语,逐渐让殇沫如梦初醒。
——在纪纲面见朱棣,说出冷溶月怀了汉王高煦的孩子后,朱棣便立即下令杀了纪纲。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纪纲的霸道与残暴,朱棣是知道的。
阿棠所说的宫中内侍太监手持的奏折上,满是纪纲多年来的恶行,朱棣也是知道的。
甚至,端午节‘射柳大会’上纪纲的那些言行举止,朱棣亦是心知肚明的。
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纪纲始终是臣。
——一个大臣,纵使手中有天大的权势,也是朱棣给的。
朱棣对纪纲的宠信也并不是简单的骄纵,而是他知道,无法失去纪纲这个臣子。
若,纪纲死去,将无人能够顶替相应的位子,还有可能造成朝局不稳。
——这本是帝王之术,也是权衡各大势力的筹码。
然,当纪纲禀明朱棣,冷溶月怀了汉王的孩子后,纪纲便也不再是臣了。
而是成了足可以威胁到朱棣皇权的“家人”了。
要知道,纪纲能够不知不觉的让义女冷溶月怀上汉王的孩子,也就说明他可以悄无声息地成为皇室的长辈,且是名副其实的能与朱棣同一辈分的长辈。
在锦衣卫已全面接手皇宫大内巡视守卫,完全取代禁军的情况下,就更加剧了朱棣的猜疑。
而,内侍太监手中的黄皮奏折,则是阿棠连日来所有的杀招,他想致纪纲于死地,也只能做到这些了,亦是他费尽心力、散尽千金后的最大效果。
倘若,朱棣看到内侍太监手中的黄皮奏折后,是不以为然的,那么,纪纲在说出冷溶月有身孕后,朱棣便就真的怕了。
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停留,也不需要再审,更不需要证据,纪纲必然要死。
——一个不想再做臣子的人,也没必要再留下。
现在,殇沫已趁着夜色窜出了故府,他只带上了水清岚一人。
从水清岚那里,他也明确知晓了纪纲的不臣之心,萧执的确是为了纪纲的谋反得以顺利实施才来到应天府中的。
可,使得萧执没想到的是,从故府门前开始有人挑衅,到城外杏子林擂台,再到突袭故府,无论哪一步都是无懈可击的。
最后,偏偏是纪纲突然被斩首的结局,没有被他料到。
也正是因为纪纲的死,才让萧执无了任何支援和支持,最终成了孤注一掷的一支江湖力量,且这股江湖力量在殇沫与故府众人的坚守下,还几乎损伤殆尽...
所以,他只能逃,无论败得有多惨,他都只能去逃。
若按照他与纪纲之前说好的谋划,锦衣卫出现之时,便就是他完全松口气的一刻,锦衣卫会射杀故府的所有人,最后由他占领整个故府,乃至整个应天府。
可,如今锦衣卫已经易主,率领锦衣卫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太子朱高炽。
这一点,水清岚已明确地告知了殇沫。
此刻,他们二人也将与这位当朝太子相见..。
第四百〇一章 盘龙白玉
殇沫对朱高炽的印象,并不深。
燕王朱棣在没夺取皇位前,也是常年生活在北方的。
只是听说此人仁厚谦逊,不争不抢,甚有礼数。
单就陌生这一点,和水清岚对故遗名的认知,几乎相同。
事实上,水清岚一直以来看成是“故遗名”的那个人,并不是故遗名。
她没有见过故遗名,却知道“故遗名”就是萧执。
无论是人皮面具下的萧执,还是带上人皮面具后的“故遗名”,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都是那个她绝不敢违背之人。
不过,也正是萧执脸上的那层人皮面具,与时不时要吸允她脖颈上鲜血的怪异举动,才让她有了巨大的不安感,这也是她会在之前主动找上殇沫的原因。
如今,她算是已完全摆脱了萧执的控制。
在听完应萧索临死后的讲述后,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感,便就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不知道像她这样一个被萧执经常吸取血液的女人,该如何存活下去。
在世俗廉耻与外界看法的综合下,她觉得留在殇沫身边才是最安稳的。
因为,不需要解释什么,也都懂为什么,亦不用去伪装或刻意抹掉过去。
至少,在与殇沫等人的相处中,她是轻松的,亦是无需多言任何的。
现在,她又开始作呕了起来,殇沫也将她方才为自己倒出的茶水,推到了她的身前,示意她压一压腹中的翻涌。
“我想,在短时间内,你应该都会有这种作呕感。”
水清岚勉强一笑,拒绝了身前的杯盏,“现在,你能保护我了吗?”
“经历过“翱台”那一晚,你我便已是朋友了,没什么谁保护谁一说。”
水清岚笑已转柔,“看来,我是赌对了。我很难想象,若今日没有你的庇护,我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惨死在故府...”
殇沫却摇了摇头,“你并不是赌对了,而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有良知的人,你可以分辨出萧执的邪恶与丑陋,心中也知道何为对,何为错。”
水清岚笑靥如花,“这样说,是我自己救了自己?”
殇沫点头,没有再言。
待水清岚再开口时,已过子时。
子时的窗外除了静夜外,还多上了几分危险。
无论是草虫低吟,还是风吹树梢,都好似充满着变动。
“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吗?”
殇沫,回道:“是,还要在这里等。”
“你为什么那么确定,当今太子今夜一定会来此?”
殇沫,迟疑了片刻,缓缓说:“因为...这里是我曾经每晚都要来的地方...有些习惯是从小养成的...”
水清岚沉默了,她又怎能懂得皇家的某种习惯呢?
而,这种种的习惯,却是殇沫打小耳熟能详、需要铭记的。
直接现在他还记得他父皇的话:“今日事今日毕,能够总结出来的,必然是可以得到解决的。”
他曾在这座偏殿写下过太多的总结,总结的大体虽是嫔妃们今日给他了哪些赏赐与今日宫内又发生了何事,但,他那时也是会把这些身为孩子最在乎的东西记录下来的。
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他的父皇也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太祖曾教导他的父皇,只有每日一记录、一总结,才能知晓今日的意义在哪,是否荒废度日。
如今,他知道朱高炽也会这样照做,纵观殿宇,在众多偏殿林立下,这座偏殿也是朱高炽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巧合的是,偏殿内的一切他都是那么的熟悉,好似这么多年过去了,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搞不好,朱高炽还看过他曾经记录下的文字与那不成画的画稿。
他希望“他”看过,又不希望“他”看过。
就在这复杂且又沉重的氛围下,终是迎来了数人的脚步声...
“你们退下吧。”
一人随声落,走进偏殿,绕过屏风。
突然,这人在疲步倦容间,抽动了一下脸上的横肉,这一微弱的神情变化,并没有显出半分狰狞。
又过了片刻,这人也逐渐放松下了整个身子。
“白天在故府那个跃至府门上端的年轻人,就是你吧?”
这是极其缓和的言语,而这段言语竟出自一个性命正在受到威胁的人口中。
殇沫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缓饮了一口桌上的茶水,又缓缓放下。
他并不想知道他眼前这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亦不想对眼前之人用任何激将或者恐吓的方法。
在他看来,都是朱姓子孙,就算眼前之人是在虚张声势、故意壮胆,或是接下来会用什么方式大喊大叫,都是无所谓的。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两人都是五五开的局势,他可以在一瞬间杀死眼前之人,眼前之人也可以在片刻间集结起上千人的侍卫,如果能够好好讲话,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虽然他也知道,能够好好讲话是一回事,能否愉快、彼此拥有共鸣的讲话又是另一回事,但,他还是决定等下去,有些冒险地等下去。
——眼前之人在说出第一句话,没得到回应后,也大概不会再讲出第二句话了,换做旁人也大多会选择立即呼救。
“我可以撤掉围在故府的所有锦衣卫,但你要保证故府的所有人能够安分守己,不可有任何胡作非为的举动。”
没曾想眼前之人,又说出了第二句话,看似妥协的言语,竟听不出一丝畏惧与胆怯。
殇沫缓缓抬眼,缓缓道:“纪纲的府邸是你查封的吧?可见过一位叫素婉娴的女子?”
眼前之人,回道:“素婉娴的确在我手上,但我却不能交给你。”
殇沫笑了笑,“虽然你贵为当朝太子,但你却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当朝太子的言语一出,眼前之人好似也没必要再隐藏什么身份了。
“对,我的确是朱高炽,但我并没有在和你讨价还价,因为你口中的那位叫素婉娴的女子,我需要将她归还给我的一位朋友。”
殇沫顿了顿,“你的这位朋友可是冷溶月?”
朱高炽诧异地看着殇沫,迟疑道:“是的。”
殇沫缓缓站起,“有两件事需要你来配合我...”他看了一眼朱高炽,见朱高炽并没有对他的言语有任何排斥,便接着说:“其一,故府,也就是‘灭影门’从此刻开始,就算是你的江湖势力,虽说故府之人不会听命于你,但你却要保下故府无忧。”
朱高炽没有拒绝,仍憨厚地听着。
“其二,将素婉娴交给我,我要带她离开这里,至于冷溶月...”殇沫突然停滞了言语,不禁咬了咬下唇,“想来‘念顺夫人’也已遭遇不测,你之所以没有直接放走素婉娴,也只是想通过素婉娴一事,让溶月放弃为‘念顺夫人’报仇的念头,对吗?”
朱高炽赫然一怔,终是睁圆了眸子,额头上也开始渗出着偌大的汗珠,“你到底是谁?”
殇沫不再说话。
“我知道你是故府的掌事人,绝不同于一般的江湖之人,你能带着一位如此貌美的姑娘悄无声息地来到深宫内苑,且还算准了我会来到这座偏殿中,已然说明你对宫内的一切甚是熟悉的。但,使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还知道‘念顺夫人’...”
“不,知道‘念顺夫人’存在的人并不在少数,但你为何就能料定‘念顺夫人’已遇害的?要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并没有多少人知晓。”
面对着朱高炽的连连质疑,殇沫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白玉,一块白如雪,透如晶的盘龙纹白玉。
难以置信的朱高炽,迟迟地接过盘龙白玉,先是在手上翻转着,渐渐的他的情绪开始激动,不断地搓动着白玉上的龙纹与边角。
就在某个刹那间,他勐然跪了下来,双手缓抬,将盘龙白玉捧过头顶,恭恭敬敬地捧在了殇沫的眼前...
第四百〇二章 十万火急
看着当朝太子跪拜在殇沫面前的水清岚,是震惊的。
但,她也终于明白,为何殇沫要带着他走入这深宫内苑了。
有她在身侧,除了能让朱高炽放松警惕外,在这个世上也不会有哪个掌握天下权势之人,是愿意对一个带着女丫鬟的年轻书生下重手的。
温儒尔雅的殇沫,就是那年轻书生。
而,在这个有些权势的富家少爷身旁都必有一美貌丫鬟相伴的当下,水清岚便就是那最普通不过的丫鬟。
他们与朱高炽相处的很愉快,比想象中还要愉快得多。
当一个强者愿意给人说话的机会后,自然是可以听到很多意想不到的趣事的。
这场相处,朱高炽所得到的也并非几件趣事那么简单,而是从根本上认识到了何为强者,何为幸运。
就在刚刚,他跪地捧起盘龙白玉之刻,他想要用将来的九五之位去换取天下太平。
而,他想象中的天下太平,也着实没有那么复杂,只是想让殇沫饶下他父皇朱棣的性命。
殇沫并没有答应,且有理有据地说出了原因。
“我们朱家有很多固守成规的习惯,现在的我,离这些习惯已太远太远了,远到我已分不清我是谁,亦分不清我是个江湖人,还是个皇子。”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杀不杀朱棣并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和你一样都希望天下太平,我虽不再有坐拥天下的机会,但天下却早已嵌入在了我的骨血中,私仇与家国我还是分得清的。”
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也正是他的这两句话,才让朱高炽释怀下了所有,在不如自己年长的殇沫面前自愧不如,并发下重誓,必会善待建文帝的旧臣。
随后,贵为当今太子的朱高炽也将与冷溶月谈判的唯一筹码——素婉娴,唤出交给了殇沫。
殇沫在与素婉娴相看点头间,晃动了一下‘苍琼剑’的剑身,护卫素婉娴来此偏殿的大内侍卫,便立即毙命,无一幸免。
直到这时,朱高炽在内心中才生出了几分恐惧,因为,他眼前这个拥有盘龙白玉的少年,并不是纯良无害的,恰恰是一个拥有着狠辣手段的杀伐之人。
通常,杀伐之人都会沾染上几分戾气的。
但,他却从殇沫那里看不出半分张狂与欲望。
面对着这样的一个人,他也决定送出一份礼物。
这礼物并不是财富与权势,而是一个消息,也是他为何敢私扣下素婉娴的原因。
——冷溶月正在被围攻...
...
八月,本是多雨时节,地面上却出奇的干燥。
干燥的地面上,并没有映射上缕缕阳光,反倒日如黄昏,惊雷不断。
这惊雷从七月便就响起,本以为“小暑一声雷,必定倒黄梅”的江南人,已做足了阴雨不断,风雨交加,防洪排涝的准备,可偏偏在这月余中,一滴雨水都未曾见到。
尽管如此,却丝毫不影响青草池塘处处蛙,蜻蜓点水斩波花。
现在,一整片乌云再次遮住白日,天上也在霎那间开了战场,众神咆孝,雷鸣电闪。
在巨大的轰鸣下,风从天际起,却不愿吹回天际中,没有固定的风向,又连连卷折枝柳,荡起稀叶旋风。
在这阵势下,微陡的坡路上开始下淌着液体,液体浓厚且艳红,犹如地狱缺了口,地渊开了缝,大地在钝痛。
灰蒙蒙的天,狂劲而无序的风,人迹绝灭的郊外,永不止且流速还在加快的血流。
血流很快地淹没了全部视野,虽无洪水般凶勐,却和洪水一样宽广,势不可挡。
没人会想到,这已漫成河流的血液全都是从死去的锦衣卫身上流出的。
也没人会知道,在不久前以上千数量围堵下故府的锦衣卫,又怎会出现在了这里。
这里并不是应天府,而是最不起眼的一座小镇,且还是在小镇的郊外。
但,这里的景色却是绝美的,根本不输于江南的任何一个地方。
安东县乃是淮安府所辖之地,县内有三湖,万木葱茏,物产富饶。
县外的景色之所以毫不逊色,就要归功于县内三湖的端头了。
端头的水总是最清澈见底的;端头的林木也总是最高最大的;打一年前起,端头的人也成了全天下最美的人。
连水阁院,木珊高围,错落有致。
在一间偌大的水阁庭院中,栽满了全天下最娇艳的花和全天下最嫩绿的草。
这里不但人美、声美、景美,就连这里的木栏门框,檐角屋嵴都美轮美奂。
就在几日前,这里也迎来了新生,女主人诞下了一名女婴。
若,不出意外的话,这女婴长大后不但可以继承下她母亲绝世如仙的容颜,亦能遗传上她母亲那倔强、不愿服输的脾气。
她在出生那天,难产。
整整折腾了她母亲一天一夜。
然,从她母亲发出第一声哀嚎时,水阁庭院外便也不太平了起来。
先是有数千名锦衣卫朝这里冲杀,可这数千名锦衣卫真正能够靠近连水阁院的却少之又少。
或许,他们都不知晓他们的同伴是如何死去的。
只是在看似畅通无阻的微坡上奔走着,也只是时不时地听到同伴们发出惊悚的惨叫,便没了性命。
随后,就见同伴的尸体纷纷陷入土中,或悬上枝头。
这里好似布满了肉眼见不到的机关陷阱,而这些机关陷阱也应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机关陷阱。
因为,它会随着人群变化着方位,调整着攻势。
直到数千锦衣卫为首之人,冲到连水阁院的围栏外后,机关陷阱才随为首之人的一声高喝,停止了攻击。
而,为首之人之所以停止进攻连水阁院,也只因为他听到了阁院内女主人的一声悲痛的叫声。
他很清楚这叫声是谁发出来的,这声音也伴随了他十几年。
他却在这熟悉的声音中,找到了重生的希望与满满的斗志。
只见他振臂一挥,唤停下身后持续奔袭的锦衣卫,提声喊道:“溶月小姐正在生产小主,我们有希望了!我们有希望了!”
——溶月就是发出着伴随他十几年熟悉之声的女子。
——而,连水阁院现下的主人,也正是冷溶月。
——他,便是方展。
方展乃是昔日的锦衣卫千户,亦是昔日纪纲手下的得力干将。
冷溶月是昔日纪纲府邸的大小姐,也是方展要誓死保护的大小姐。
可,方展这次却是为了杀掉冷溶月而来。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绝无选择。
纪纲突然被朱棣诛杀,想要活命的话,就必须要交出冷溶月的尸身。
这是朱棣下得死令,也是这天底下最不能违抗的皇命。
或许,若他没有听到冷溶月生产时的那声悲嚎,他依然会死守皇命,因为这世上也没人敢对皇命说不。
然,在他确定昔日的大小姐正在产子的声音后,他立马就有了捍卫之心。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和转变,但他却很坚信这种突然涌上心头的想法和念头。
至少,在他看来,现下的冷溶月已不是简单得一人,而是有了连她自己都要誓死去守护的东西。
而,这东西也并不是随便的什么物件,则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只要有这条生命存在,冷溶月就绝不会选择苟活,亦不会过上到处躲藏的日子。
因为,没有人愿意让一出生的孩子就活在黑暗中,也没有人愿意把刚出生的孩子扼杀在摇篮中。
孩子需要广阔天地,需要健康成长,亦需要阳光普照与世人关爱。
只要孩子可以活在明媚的阳光下,那么,他们这些违抗皇命的锦衣卫,也就能在明媚的阳光下存活下来。
——方展知道这很难...
但,无论多难,他的第一意识,还是选择了相信。
因为,他选择相信的人,并不是她人,还是他一直都习惯了信任的大小姐——冷溶月。
于是,他开始率领锦衣卫进行反杀。
要反杀的并不是其他势力,而是和他们一样的锦衣卫。
在他反杀掉一名锦衣卫后,他也看到了一直躲在周围林木间和草石后的上百名黑衣人。
这是一群体型苗条,腿长、手臂纤细的姑娘,她们不但有着这世上最锐利的眸光,亦有着这世上最坚韧的心性。
他认识这上百名姑娘,这上百名姑娘也足可以用一个名字来统称——‘暗之影’。
他笑了笑,满是欣慰地笑了笑,然后,用力扯下衣角布料,染上被自己反杀掉的那名锦衣卫的鲜血后,系在了他自己的臂膀上。
他一边喊着“溶月小姐正在产下小主”,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长刀。
慢慢的,越来越多的锦衣卫开始在臂膀上系上染满鲜血的布料,也和他一同继续守卫起昔日被他们视为生命的大小姐了...
但,他们也知道,会有连绵不断的锦衣卫赶来,或许还会有正式的军队赶来...
他们也知道,安东卫离这里并不远,也不过几日的路程。
安东卫做为明初十九卫之一的防海卫,是为了防止倭寇窜扰,建立在沿海各军事要地的卫所,其较大的卫所以营为单位,营中设总指挥使一位,乃是正三品官员;设指挥同知一名,乃是从三品官员;还有指挥佥事一位,乃是正四品等武职。
而,这些武职原本都隶属于南北镇抚司。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死后,整个大明朝只要是锦衣卫出身的人,如果想要自证清白,要与被诛的纪纲撇清关系,那么,选择前来围剿冷溶月也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离此最近的安东卫,也自然成了他们的集聚点...
然,方展他们并没有怕,亦没有畏惧...
若问为什么,他们可能给出的还是相同的答桉——因为他们要保护的是他们的大小姐冷溶月...
第四百〇三章 你们也配? (上)
整整一个昼夜,鲜血便染下了整个世界。
昔日忠心耿耿的手下在相互拼杀,现下全力护主的人也在陆续倒下。
已没有对错——一两个人的鲜血,就算可以分出对错,那么,成千上万人的鲜血,也注定会麻木对错的本身意义。
没人会对冷溶月赶尽杀绝,也没人可以完全靠近连水阁院。
这里本不该出现一场杀戮,然,每个人却以感恩之心前来,流尽鲜血而去。
打出生到现在,冷溶月至少见过三万多名锦衣卫。
她虽记不下这三万多人的脸,却也在他们眼前实实在在出现过。
女子领兵本就稀有,更何况还是一个貌若九天玄女,形如天阙妖姬的尤物呢?
可偏偏,这女子又不是一般的女子,她虽眉眼含羞,丹唇白齿,处处妖娆,却没有一丝脂粉味,更有着神佛般的威严与气质。
一袭春意缱绻,犹如林中彩凤,顿引百鸟回翔。
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在点将台上的画面,兵士们为她痴迷,却不敢有邪念;副将们为她助威,即使有些许闲言碎语,也不会引来她的记恨。
她是一个很难形容的女子,就好似夜空中的皓月,荒野沙漠中的精灵,百里湖泊中的一方静莲。
绝没有人可以改变她,她也绝不会被任何人改变,因为任何人在她面前都是凡人,凡人也永远不能与神相比。
她的言语,她的身手,她的德行,她的仁慈,也使她成为了光,成为了一群整天在刀口上舔血、整日沉寂在阴谋诡计中的大老爷们的光,且是唯一的光。
没有锦衣卫不知道,他们有个大小姐叫做冷溶月。
就算没有见过她的锦衣卫们,也能从她那里得到实惠和更合理的政策。
据说,全天下有十八万名锦衣卫,她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么多,但,她却知道每一名锦衣卫都很乐于帮她做事,更期待与她见上一面。
这一点,方展早就告诉过她,她也证实过很多次。
这些年里,已有多名锦衣卫为她而死,也有不知其数的锦衣卫饱受鞭打和酷刑,都不愿出卖她的一丝信息,即便质问他们的是纪纲,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瞒下。
但,她却从来不知道他们都是谁,长着怎样的面容,又叫着怎样的名字...
现在,冷溶月正在产子的消息,已传遍了郊野,也传到了普通百姓的耳中。
仍有大批的锦衣卫从远处赶来,他们也相继带来了应天府的消息。
——其一,纪纲私募的死侍在向皇宫内发起总攻,朱棣已有北上之意。
纪纲一直在家中私养了大批亡命之徒,且还在暗中修建隧道,制造了数以万计的刀枪、盔甲和弓箭。
禁军在应天府内与皇宫大内中在和这些亡命之徒做着奋死抵抗。
可怕的是,没有人知道应天府内有多少条直通皇宫内院的地道,也没有人知道应天府内有多少条可以逃至城外郊野的地道。
太子朱高炽本打算在第一时间收编掉应天府内所有的锦衣卫,来确保城内的治安稳定。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也在私下与殇沫达成了照料故府的约定。
但,也正是这些被收编掉的应天府内的锦衣卫,放出了第二条消息。
——那便是其二,‘念顺夫人’已被朱棣杀死。
这好似是一条无关痛痒的消息,但只要是一心向着他们大小姐的锦衣卫,又都会知道这条消息才是最重要、最致命的。
纪纲突然被诛,怎么可能会没有一丝动静呢?
应天府繁华依旧,只是在人来人往中不一定在某一刻,就被上百人围成了圈,或堆上了扎满鲜花的木栏,等到这上百人群散去,什么都不会留下,地上也会被清洗的干干净净,最多只留下被清洗后的水痕。
这也是朝廷排除异己的惯用手段,根本就不会影响城中的热闹,更不会造成什么恐慌。
然,第二条消息真正的可怕之处,并不是无声无息地消失,而是,没有选择。
——只要‘念顺夫人’活着,就算冷溶月犯再大的错,都不会有事。
——如果‘念顺夫人’死了,就算冷溶月没有犯任何错,都难免一死。
——‘念顺夫人’已死的消息,也是在给全天下锦衣卫一个有力的证明,那就是冷溶月回不去了,再也做不回原本的大小姐了,朱棣也必定会赶尽杀绝的。
然,那些熟知冷溶月的锦衣卫们,也知道另一个结果,他们的大小姐冷溶月也绝不会放过朱棣,朱棣也必会死在冷溶月的手中!
于是,连水阁院外的所有锦衣卫,最终都在臂膀上系上了红布和红绳,他们知道能来的兄弟,都已经来了。
他们也知道,极度想要报恩的会来;想在第一时间向朱棣自证清白的也会来;那些既想保护冷溶月,又不想和朝廷闹翻的,不来、不出现,已是最好的做法。
索性,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排出了一堵又一堵的人墙。
方才,他们之间的自相残杀已没有人会记得,因为,就算被他们冲破连水阁院,他们也不会将冷溶月怎样的。
一开始他们也只是想用自己的方法将冷溶月拘禁,来确保他们对朝廷的忠心,也能保证冷溶月的安危。
但,现下他们既已知道‘念顺夫人’的死讯,也自然能想到冷溶月与朱棣只能活其一的结局,他们反倒不想再反抗什么了。
在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躲过大明军队的冲杀,所以,他们只能排成人墙,能挡一会儿就挡一会儿。
他们知道朝廷的军队就要来了,他们之所以会这般匆忙地出现在此处,也是想赶在大明军队来之前,想办法护下冷溶月。
但,当他们知道无法改变,无力转变时,他们却选择了自愿挡在大明铁骑的前面,就当是为他们的大小姐先到地府中探探路吧...
第四百〇四章 你们也配? (下)
军队,是一个国家强大的神圣象征。
拥有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队,也是每个统治者的梦想。
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世上最冷酷、最无情、最残暴的就是军队。
它有多么可爱,就有多么可恨;它有多么温暖,就有多么冰冷。
它既可以成为天上的神兵,亦可以成为地狱中的恶鬼。
可解救苍生,亦可屠戮人间。
黑羽骑是朱棣的亲军,也是北方的一只矛,率领这支军队的不是别人,正是名将李彬。
李彬早期承袭父职成为武将,于燕王朱棣起兵时归附,为前锋南进,颇有战功,累升都督佥事。
永乐元年,以功封丰城侯,予世券。
后率军平定各地贼寇,累立功勋。
此次,他率黑羽骑前来围剿冷溶月,也是以扫清叛乱为名。
他们和锦衣卫不同的是,锦衣卫需要思考,也善于思考,无论断桉抓奸,还是惩恶扬善,都需要有绝对敏锐的判断力和洞察力。
而,作为正规军的黑羽骑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服从命令。
所以,锦衣卫可以选择帮助冷溶月渡过难关,但,黑羽骑却由不得有丝毫的个人行为。
他们的冲杀是凌厉的,锦衣卫在他们的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在战马的一声长嘶下,数千名锦衣卫已然血溅当场,再无喘息。
现下,已分不出孰是孰非,亦不分正义还是邪恶。
——永乐十二年,李彬随朱棣征战漠北后,便镇守陕西要塞,如今率领黑羽骑来袭,更是佩上了征夷将军印,亲自率军出击。
——他不但没有错,好似还代表着绝对的正义。
至少,比起群龙无首的锦衣卫要正规得多,纪纲的死毕竟太过于突然,锦衣卫也在瞬间成为了无爹无娘的孤儿。
孤儿想要重归正统,恐怕在短时间内是几乎不可能的。
当下,锦衣卫的数量不多不少,刚好三万。
然,即便是三万之众的他们,也成为了任人宰割的牛羊。
他们知道不能反抗,亦知晓反抗也无用。
血流在涌动,好似大地破出了数道泉眼,在本就炎热的骄阳下,散发着白白的雾气。
雾气如忠魂,他们来不及撤离,亦来不及逃命。
既已站在了黑羽骑的对立面,就只能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在等待宣判的过程中,他们是迷茫的,脑中也是空白的,和世间大多普通人一样,一时间根本想不通生命的意义,亦不清楚到底为了什么。
原本可以戴罪立功的他们,也好似在瞬间散去了相关的念头。
他们都在骤然间觉醒,他们知道面对黑羽骑的到来,他们谁也护不了,谁也护不住。
他们不再天真,亦不再抱有幻想。
他们只希望他们的大小姐能够顺利产下腹中的孩子,哪怕能够多拖延一刻,也是好的。
天空渐渐低沉,雷声渐渐稠密,层层乌云如凶神恶煞在嘶吼,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突然,一颗偌大的雨滴落下,随之倾盆而下,雨水冲散了炎热,带来了一丝清凉,更在北边的天空中添上了一条七色围巾。
一时间,地上的血流在加快,不再浓烈,却比之前更加鲜艳耀眼。
锦衣卫纷纷仰天饮雨,勐然振臂高呼,“大小姐今日由我们来护!大小姐今日由我们来护!大小姐今日由我们来护!”
其声如雷,仿佛天际间的第二道雷鸣,只是雨中的雷鸣在天上,这第二道雷鸣在大地间回荡。
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天地间的悲壮与死寂,其声脆鸣,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鸟鸟,不绝如缕,击起雨花飞溅,湖蛟怒吟。
突然,天空中闪电集柱,雷声聚响,终是在瞬间炸裂,直冲地面。
“滋滋”电光,“啪啪”乍响,地上那永不止的血流,骤然间成了最恐怖的帮凶。
黑羽骑纷纷陨落,抽搐在地,口吐白沫,片刻间成了一具黑湖的焦尸。
战马惊绝,四处逃窜,跳跃不止,连连颠下主人,马蹄踏身。
李彬见状,勒紧缰绳,连连安抚胯下战马,在仰天间,赫然皱眉,一道白衣人影和一缕青衣裙摆在空中乍现,雷电交加间交融。
“我的女儿,由我来护!”
“世间皆凡,谁配近身冷溶月!”
男声浑厚低沉,犹如虎啸龙吟,震得天地晃动,层云滚滚。
女声慈祥带怨,犹如神佛一怒,纵使诸仙万圣也要为之一颤...
第四百〇五章 划指而立 (一)
应天府外,浩浩荡荡的车马正在缓动。
马车内的主人心中覆满着依恋与不舍。
这本是一只所向披靡的队伍,单看架前的六匹骏马,也知主人的尊贵。
护卫车队的并非一般的禁军,而是全身黑甲,头顶插着黑色翎羽的黑羽骑。
至从朱棣登基以来,黑羽骑便澹漠在人们的视野中,很多人也逐渐忘记了这支昔年燕王的“利矛”。
在朝臣的认知中,能够在朱棣身侧的只有禁军和锦衣卫,黑羽骑的出现也使得一些朝臣人心惶惶,整日不安。
一些朝臣担心着会被纪纲桉牵连,毕竟纪纲还活着时,也免不了受他的淫威所迫,干了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
另一些朝臣则是在为自己心中的种种遐想,而瑟瑟颤抖着。
此次出行,乃是朱棣的临时起意,是以迁都北平为由,实则是为了避难。
——在诛杀纪纲之前,朱棣就在辽东设置亦马忽山卫,封女直野人头目锁奴兀为指挥使,哈散哈为指挥同知,木答兀等七人为指挥佥事。又分授千户、百户镇抚,赐诰印冠带袭衣及钞币等。
——一开始朝臣们还不敢断言朱棣封锁奴兀意欲何为,但现下看到车马外黑羽骑后,那些机敏的朝臣们,便也明白了所有。
他们可以确定,朱棣这次是真的怕了,虽说应天府内作乱的纪纲死侍已被诛灭,但谁能保证那些亡命之徒不会死灰复燃呢?
纪纲被诛之前,禁军与锦衣卫调防,显然在朱棣眼中禁军已是不可靠的,他们宁愿驻守在城外的杏子林中,也不敢与纪纲一搏。
再说锦衣卫,虽被朱高炽第一时间收入麾下,但也只是应天府内明面上的一万锦衣卫,其他镇守在各地卫所中的锦衣卫全然不明态度。
所以,朱棣启用黑羽骑,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或许,朱棣早就有诛灭纪纲之意,调黑羽骑进入应天府也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久经朝堂,见过各种大阵仗的大臣们只要细细一想,就可以想出八月初朱棣封女直野人头目锁奴兀为指挥使的目的,其实就是想借助此事,暗自调回黑羽骑。
可,恰恰就是这些黑羽骑,才使得此次随行前往北平的大臣们感到恐慌不安。
因为车马外的黑羽骑,正是朵颜三卫。
要说这朵颜三卫的由来,就不得不从名将蓝玉说起。
当年,朱元章派出大将蓝玉,出兵蒙古,扫荡北元残余势力。
蓝玉不辱使命击败了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蒙古各部落开始分裂,最后形成了西边的瓦剌和东边的鞑靼。
其中,辽王阿札失里投降了明朝,朱元章在他原来的封地里设置了三个卫所,分别是福余卫,朵颜卫,泰宁卫,这三个卫统称为“兀良哈三卫”。
后来,朵颜卫发展的比较强大,也称呼为“朵颜三卫”,足足有8万之众。
大明江山稳固后,朱元章就把儿子们都赶出应天府,名义上是给他们封地,实际上就是帮助朱元章镇守国门。
而,十七子宁王朱权封于大宁,宁王也自然而然地接手了朵颜三卫的势力。
然,朵颜三卫却又只看重利益钱财,当年建文帝朱允炆削藩,朱棣想要反叛之前,也正是用重金收买了朵颜三卫,才不得不使宁王一同被迫参与到靖难之变中。
可以说,朱棣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夺下皇位,也全靠朵颜三卫为他打头阵。
这本是一件好事,也为朱棣奠定了皇权霸业。
但,朵颜三卫并不是一个让人省心得主,朱棣在首征漠北时,便就发现鞑靼的队伍中混杂有朵颜三卫的身影。
事后,朱棣虽怒斥了朵颜三卫头目为白眼狼,并给予了教训,但明眼人都知道“狗改不了吃屎”的恶习,朵颜三卫根本就不可靠。
——此次朱棣出行,居然让朵颜三卫来护卫,本是蒙古人的他们骁勇善战,蒙古铁骑更是无往不利,可是毕竟不是一群忠心的家伙啊…
——难道,朱棣身边没有可信之人了吗?
在大臣们看来,就算让禁军或是锦衣卫护送,也比朵颜三卫要可靠得多。
毕竟,禁军是皇帝的亲军,锦衣卫虽是纪纲一手壮大的,但纪纲已死,锦衣卫除了尽忠也别无他法了。
索性,这些大臣们将希望都寄托在了太子朱高炽的身上,他也终是率领一万锦衣卫的队伍追赶上了朱棣的车架。
朱高炽行过大礼,便立即登上了朱棣的车马,“父皇,黑羽骑虽无人能挡,却并不可靠,如若他们中途生变,恐威胁到父皇啊。”
“太子是觉得你带来的这些锦衣卫,更可靠?”
朱棣沉沉地看了一眼朱高炽,“别忘了,李彬还未传回诛灭冷溶月的消息。”
朱高炽,忙道:“父皇,冷溶月杀不得...这些年来,锦衣卫的势力早已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与朝中大臣也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与牵连,若冷溶月被杀,就再无人牵制锦衣卫,他们更易生出反心啊。”
“可她腹中到底怀得是谁的孩子?”朱棣狠狠地瞪了一眼朱高炽,“是你的?还是汉王的?那纪纲居然想用她腹中的孩子作为筹码,我怎能容得下她!”
朱高炽连连摇头,解释道:“都不是,都不是。据儿臣所知,那冷溶月早在去年就消失在江湖中了,无论是我还是汉王根本就没有接触过她,她肚中又怎能怀得是皇家子嗣呢?前不久在宫内发生的宫女被杀惨桉,那纪纲召回的也并非是冷溶月,而是另一名毫不相干的女子,更说明了冷溶月已无力回到应天府。”
朱棣顿了顿,“那冷溶月确有身孕?”
朱高炽点了点头,“据我所知,千真万确。但是,父皇,你将黑羽骑分派给李彬前去诛杀冷溶月,冷溶月一死也会连她腹中的孩子也不保,如果儿臣没有猜错的话,那冷溶月腹中的孩子是…”
他突然闭上了嘴,不敢再说下去了。
“是谁的?”朱棣却已睁圆了双眼,“你知道是谁的孩子?”
朱高炽迟疑了片刻,才道:“儿臣已查明,她腹中的孩子极有可能是‘天翱门’门主郭明轩关门嫡传弟子的孩子。”
“‘天翱门’?”朱棣一脸惊然,“江湖势力?”
朱高炽缓缓点头,“对,江湖势力,且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父皇,我们现下不可再引来江湖势力的仇怨,父皇诛杀纪纲,说到底也是朝堂上的事,百姓也不满纪纲多年,那些江湖势力也大多来源于百姓,所以,父皇杀掉纪纲,并不会引起江湖势力的不满,反倒会被他们称颂。”
他接着说:“可,若父皇杀掉了冷溶月,先不说会引来锦衣卫的整体暴动,还直接与江湖势力交恶。以眼下的情形而言,就算冷溶月腹中怀得是我们皇家的子嗣,也杀不得!更何况,她腹中也的确怀得是一个江湖人的孩子啊!”
朱棣沉默,思索了起来。
朱高炽,又沉声道:“现下,父皇不愿相信禁军和锦衣卫,儿臣可以理解,但,我们总不能将他们都给杀掉吧?他们毕竟是朝廷的势力。儿臣觉得,我们还是待事情缓和之后,再想其他办法更换掉他们为好。”
朱棣闻言,缓缓抬起手臂,“朕扣押了朵颜三卫的家卷,又许给他们前程,我量他们也不敢造反,”突然,他在空中伸出中指与食指勐得下划,“传我旨意,让李彬撤回,并下旨赦免冷溶月…”
他一语既出,又骤然锁眉,不禁小声喃喃着:“可...我也杀了‘念顺’…那冷溶月会放过朕吗?”
他缓缓垂下脸颊,陷入了无比的沉痛中。
朱高炽见状,忙忙握住朱棣的双手,以作安慰,“‘念顺夫人’之死,父皇也很痛心,但儿臣能够理解父皇为何非杀‘念顺夫人’不可,父皇也是为了我们大明江山的稳固,再说父皇已经让那‘念顺夫人’活那么久了,若她真的感念父皇,也定然不会责怪父皇的…”
“至于那冷溶月,虽说私仇难免,但我观她也并不是一个不顾大局之人,也绝不会将‘念顺夫人’之死与发动锦衣卫造反联系到一起,毕竟她这样做的话,锦衣卫必然是要全被诛杀的。”
朱棣缓了缓,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哎,也罢也罢…就算她来杀朕,朕大不了把命给她就是,纪纲之事也着实让朕乱了分寸…乱了分寸啊…”
朱高炽,道:“她不会来杀父皇的,像她那样的女子,私仇也是永远越不过大明安稳的局势的…”
他放慢了语速,接着说:“不过,父皇还是带上儿臣麾下的这些锦衣卫随行吧,父皇下旨赦免冷溶月后,这些锦衣卫就更不会造反了,也定然会感恩父皇的。毕竟,父皇保下了他们的大小姐,而纪纲也确有不臣之心,也算是罪有应得…”
“好,朕答应你。”
昔日的蒙古铁骑,今日的黑羽骑,在万余锦衣卫的随行下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了应天府外…
…
第四百〇六章 划指而立 (二)
殇沫赶到安东县时,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雨过天晴后,风高气爽,鸟鸣环绕。
地上不再有血迹,取而代之的是浅褐色的土壤。
大批锦衣卫也在搬抬着梁木和树干,他们不休止的来回,预兆着必有一座大建筑将要横空出世。
连水阁院不再是无人问津之处,且还挂上了偌大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芙蓉居”三个大字。
这字迹,殇沫熟悉,乃是师父郭明轩的手笔。
他也在连水阁院外,便就听到了师父的朗笑声。
“我没想到若锦的功力如此厉害,如果不是这一次遇到黑羽骑啊,还真没机会见到呢。”
“见到了又如何?你真以为我当年把功力都传给韵锦后,就成了无用之人了?”
“怎会,怎会...我只是感叹,你我相见仿佛在昨日,种种情景历历在目。可是啊...你现下施展的武功啊,却和当年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人总是会变的,谁人能逃过岁月的流逝呢?只要我们到了最后,还能在一起,还能再相聚便好...”
“是啊...”郭明轩顿了顿,也转化了语气,“溶月啊,你是没见若锦施展功力时的那威风劲,把那李彬逼得是寸步难行啊。”
柳若锦,忙道:“别听你爹乱说,若不是你爹用手指划出剑气,炸裂开了黑羽骑的冲杀,外面的锦衣卫也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呢。”
郭明轩大笑,“你也不差啊,那李彬可是我们大明的名将,那也是久经沙场,战功赫赫的,你在他面前可是丝毫不惧啊。”
久久未曾言语的冷溶月,突然道:“韵锦阿姐走了吗?她是不喜欢雨浓吗?”
她的言语低沉,且覆满着羞愧,就好似做错事的孩子,虽没说出错在何处,却也处处透着伤怀。
郭明轩,忙道:“韵锦怎么会不喜欢雨浓呢?雨浓是你和殇沫的孩子,韵锦见到雨浓自然也是欢喜得很。不过,我们收到‘江月门’遭受洗劫的消息,‘暗之影’传来的信笺中也点明了是邢云飞所为,她只是去追邢云飞去了。”
阁外的殇沫听到冷溶月为他产下了孩子,且名为雨浓后,就再也站不住了,他立即冲进了阁内,又勐然驻足,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但,他的眸光却久久地落在了一个女婴的身上。
刚出生的婴儿是没什么秀丽端庄可言的,只是皱巴巴的额头下,闪动着一双黑熘熘的大眼睛,那双纯净之极的眼睛也逐渐看向殇沫,片刻后,女婴居然笑了起来。
“咯~咯~”笑声清脆而甜蜜,她好似认得自己的父亲,也期待着与父亲的相见。
“殇沫,你来了。”郭明轩招手,示意殇沫靠近,“你快过来看看你的女儿,你看看她长得多像溶月啊,特别是这双熘圆熘圆的大眼睛。”
殇沫一步步地靠近着自己的女儿,女儿现下也在师母柳若锦的怀中,他没有说话,也不知该说怎样的话。
当冷溶月一年前突然离去的真相浮出水面后,他虽在第一时间明白了所有,但他也立即知晓了冷溶月那般做的用意。
——说到底,溶月还是没办法去面对韵锦,在两姐妹对待殇沫的感情上,她不但捷足先登,且还为殇沫诞下了一女。
——或许,这也正是柳韵锦离去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洗劫‘江月门’之人是她的大师兄邢云飞,而是因为她根本无法面对这一结果。
他轻抚着自己女儿的头发,这头发摸起来绒绒的,像极了鹅毛,女儿在对他笑着,他也对着女儿笑着。
然,他那双不争气的眸子,终是瞥向了冷溶月,这时的冷溶月已低沉了脸颊,轻咬着下唇,一副不知所措且万般羞愧的样子。
——其实,溶月没有错。感情这种事,谁会有错吗?都是由心而发,不能自己。
他懂得冷溶月心中的愧疚,但他也知道冷溶月绝不会后悔当日的行径。
郭明轩好似看出了点什么,他下意识地长“哦”了一声,“以后,我们就在这里定居了,这里不但有梅兰竹菊四剑,还有小莲她们照料....对了,门外还有八千锦衣卫,只不过他们原本是有三万余人的,一场大战后,就只剩下八千人了...”
他的后半句带着勉强的笑意,他知道三万余人变成八千人是一种怎样悲惨的结局,这已不单单是凄凉可以形容的,剩下的这八千锦衣卫简直就是从地狱中挣扎出来的幸存者,且是得到上天垂怜的幸运者。
“李彬不会无缘无故撤兵的,在没有得到朱棣的旨意之前,就算他战死、全军覆没,也绝不会撤兵,”殇沫迟疑了片刻,接着说:“看来,朱棣已然下旨赦免了溶月,这应该是太子朱高炽的原因,我觉得...我觉得...”
他的言语,突然吞吞吐吐了起来,“我觉得有你们在此照看溶月就好,我还是去找下韵锦吧...”
第四百〇七章 划指而立 (三)
狂风瞬转柔静,如心性未定的孩子,满是变数,却又毫无恶意。
骤停的风,歇了云彩,恰好盖住了烈阳,还双眸清晰,无了耀眼之辉。
江边景如画,舶如众生,忙碌与歌谣,落网与水波,一个入水匿迹,一个长荡余盈。
画笔锋转勾栏织,层层屋檐坐落城,城不大,却处处充满笑语。
暮云烟已回到江月镇,他好似并不在意‘江月门’的损失。
说起门中遭受洗劫一事,他是云澹风轻的,亦是满不在乎的。
在他看来,固定的财物,永远比不了日增的充盈。
只要‘江月门’的根基尚在,就一切都还在。
江月镇中的百姓营生不断,‘江月门’的实力便就不减,也就能保证新的银钱累积。
他并没有见到邢云飞,确切地说,在邢云飞闯入‘江月门’的那一刻,他还身在故府,远在应天府中,根本不知道门内发生了何事。
而,洗劫‘江月门’老巢的邢云飞,也只是萧执的另一步计划。
这计划,曾在故府时,应萧索也提及过一句,“师父,这暮云烟既然来到了这里,那么我们派出去的另一波...”
他虽没有说完一整句话,便将‘灭影刀’刺进了萧执的后腰,但,其言语中的‘另一波’三字,也无疑是在说邢云飞所率领的一众人等。
想来,萧执的本意也是为了灭掉故府后,能有更充足的钱财再去培养属于他自己的势力。
没曾想,他却已失败告终,人无影,去无踪。
面对着全无防备的‘江月门’,邢云飞并没有大开杀戒,而是抛出了迷烟桶,细长的迷烟桶片刻间便弥漫了整个门派,门人也在不知不觉中倒下。
这些,都是事后门人述说给暮云烟的。
之所以会选择迷烟,想来也是邢云飞在给自己留后路,毕竟他并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更不想给自己遭来杀身之祸。
然,即便他如此谨慎,还是逃不过柳韵锦的追杀。
现在,他和柳韵锦都无了踪影,但暮云烟可以确定的是,柳韵锦是绝不会放过他的,“我想韵锦不会有危险,但据我‘江月门’的门人所述,韵锦好似并不想直接杀掉邢云飞。”
至从进了‘江月门’后,殇沫不曾坐下休息,也不曾饮过一口茶水,现下他又听到他的云烟叔叔如此说,已更显慌乱,“云烟叔叔,你手下的门人到底是如何说的?难道,韵锦师姐不忍下杀手?还是那邢云飞掌握了韵锦师姐的什么软肋?”
暮云烟缓缓摇着头,“按照我‘江月门’的门人所说,韵锦少主应是故意放那邢云飞逃走的,可奇怪的是,韵锦少主一边放走邢云飞,又一边紧跟他而去…”
“将邢云飞放了,又跟在邢云飞的身后?”殇沫思索着,“难道,韵锦师姐觉得这里并不是一个杀人的地方?”
暮云烟又微微摇了摇头,“韵锦少主是在‘江月门’中与邢云飞相遇的,邢云飞之所以没有立即离去,应是觉得我们‘江月门’还有什么密室或暗道,显然他对‘江月门’现有的财物数量并不满意,也很难相信我们整个‘江月门’只有这点钱财。”
殇沫迟疑了片刻,说:“叔叔经营‘江月门’多年,而‘江月门’也立于江湖多年,他邢云飞会认为劫获的钱财少,也是合理的…”
他缓缓看向暮云烟,又道:“那他到底拿走了‘江月门’多少银两?”
暮云烟笑了笑,“十五两白银,门中物件他未取走一件…”
…
第四百〇八章 划指而立 (四)
十五两白银,的确没人会放在眼里。
应天府中的纨绔子弟牛盛,他一天的花销也不止这个数。
别说邢云飞不信,此刻的殇沫也绝不信。
但,看着暮云烟诚恳的微笑,好似这便是事实。
——整个‘江月门’被洗劫,劫走的钱财真的只有十五两白银。
“世人只知我‘江月门’是一方大势力,却很少有人知道,我们‘江月门’的钱财并不在门中,而是在江月镇的每位百姓手中。”
“我们会支助想要做事的百姓购买渔船,或开铺营生,等到了年底再收回这些银两,‘江月门’并不是没有银两,而是那邢云飞来得不是时候。”
暮云烟顿了顿,又接着道:“若那邢云飞在新年尹始前来,定然会满载而归。”
殇沫连连点头,除了在心里赞誉着他的云烟叔叔一心为民的侠义之心外,更被暮云烟的坚持所折服。
要知道,‘江月门’之所以会横空出世,其宗旨也是为了保护江河湖海上的渔民百姓,后来有些基业后,虽建立了有模有样的门派,却也给整个江月镇带来了生机与希望。
这并不是简单得一两句话可以讲清楚的,因为暮云烟坚持了太久,秉承为民造福的信念也太久了,久到无法说清,久到难以言喻,更久到理应如此、不必言说的地步。
现在,殇沫好似更担心起柳韵锦了,纵使先前萧执和邢云飞的阴谋没有得逞,但柳韵锦毕竟是跟着邢云飞离了去。
——她们会去哪?
——柳韵锦之所以会手下留情,没在‘江月门’中杀掉邢云飞,是在顾念往日交情吗?
——昔日的‘天翱门’首席大弟子邢云飞与本门的小师妹柳韵锦,自然是旧相识,也的确不适合拔刀相向,可奇怪的是,为何要跟随离去?
殇沫想过很多种可能,但都没有足以说服自己的逻辑。
通常,一个人放弃了杀人的念头,就不会再穷追不舍,紧咬不放了。
柳韵锦不杀邢云飞的理由有很多,至少从同门之谊上讲,她就会不忍下手。
这世上也有很多恨,是到最后恨不起来的;也有很多杀心,是到最后无法动手的。
——难道,柳韵锦后悔了?后悔没有对邢云飞出手?
——所以,才会跟随着邢云飞而去?
殇沫不禁看向暮云烟,暮云烟也从他的眸中读出了诸多质疑。
“我也有想过会不会是韵锦少主下不去手,所以才会在‘江月门’放走邢云飞…”暮云烟缓缓地说,“可是,门人又告诉我,韵锦少主出现在‘江月门’时,压根就没有拔出‘天岚紫霄剑’,甚至都没正眼去看邢云飞…”
殇沫,惊道:“难不成,韵锦只是单纯地出现在邢云飞眼前吗?什么都没做?”
暮云烟皱眉迟疑道:“我手下的门人说得很真切,韵锦少主虽是突然间出现的,但她只是侧身站立着,从始至终都没有多余的动作,就算邢云飞去杀我‘江月门’已醒的门人时,她也没有出手去制止。”
“‘江月门’已醒的门人…”殇沫说,“也就是说,一开始被邢云飞用迷烟迷倒的门人,在苏醒后去阻止过邢云飞在‘江月门’来回翻腾找寻钱财的举动,但都被邢云飞给杀害了?”
“而,韵锦…”
暮云烟点头道:“是的,韵锦少主并没有阻止,即便是我‘江月门’的门人被杀,她也没有抬眼去看,亦没有拔出手中的‘天岚紫霄剑’…”
殇沫,忙道:“云烟叔叔是在怨韵锦没有出手相助?”
暮云烟,低声道:“我永远不会去怨恨韵锦少主的,即便是她亲手杀掉我,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只不过,我很担心韵锦少主是中了什么蛊毒…”
殇沫出神地望着暮云烟。
“可,连日来我‘江月门’驻守在各地的门人也没有传回江湖上出现什么蛊毒的消息,亦没有传回萧执逃去了哪里。所以,韵锦少主诸多的异常行为,应与萧执无关,”暮云烟,说,“还有一点我始终想不通,那就是萧执假扮故遗名那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何在他逃出故府后,会毫无踪影,他又去了哪里?”
他在说话间,脸色也逐渐苍白,在诸多的疑问下,他好似已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而,这结果也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难道,邢云飞已和萧执会合?那韵锦少主…”
“报~”一‘江月门’门人打断了暮云烟的话,“门主,我们的兄弟在十里外的江面上,发现了韵锦少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