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聚散千金(七)
摆烂,是一种无奈的方式。
至从岳宁死后,殇沫就好似过上了这种生活。
他虽还是天下第一门派的门主,但,他却已有数月,不曾过问过‘灭影门’的事务了。
在这数月中,他说不上潇洒自在,却也是最悠闲、最无事的。
甚至,可以用慵懒、荒废来形容。
他几乎没有出过‘海棠如旧阁’,甚至没有下过阁中的床榻。
现下,床榻上虽早已没了冷溶月的气息,也换上了崭新的被褥和枕巾,却也足以令他沉醉。
这种沉醉,绝不是某种变态的痴狂,反倒是一种自若。
可以全身心地放松下来,也可以毫不拘束地随意躺卧,亦无需去想任何,就那般得感受着床榻上的温度。
他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当下谁在夜夜应战着来犯之人。
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在这个江湖上,谁若想要彻底毁掉故府,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甚至是一件难比登天的事情。
府中也自然有初涵影坐镇,至于数月中前来挑衅故府的人,恐怕也很难战胜秦楼客、顾暖雨、顾遥峰中的一人。
奇怪的是,在这数月里,好似也没有什么刻意的事情找上他。
只是,为他按时送上一日三餐的阿棠,多少有了些变化。
这变化,阿棠本人大概是察觉不到的。
——他先是从布衣,换上了锦衣;原本蓬松的头发,也束上了发饰;之前散乱无奇的步伐,也逐渐沉稳了起来。
这也绝非是数日就能改变的,而是漫长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也便是数月中悄然无息的质变。
想来,一个从不注重着装与外在的人,现在能够成为一个甚是讲究的人,也是一件好事。
殇沫看着阿棠的这些变化,着实也宽慰了不少,这也间接地说明,当下故府的安逸与富饶。
然,近几日,他每每看到阿棠晃动的锦衣,也勾起了一些昔日的美好画面。
那是一段有娘爱,也有爹疼的日子,在那段日子中,就要数每年的端午节最有趣了。
他的父皇建文帝继位后,和他皇祖父朱元章一样喜欢过节,他们不但喜欢与群臣欢聚,还喜欢听上几段民间故事。
当然,这些民间故事中,也自是少不了百姓对他们的赞颂与感激的。
而,端午节当天,无论是时节,还是天气,往往都是绝好的。
纵马驰骋,击球射柳,也成为最适宜的一项竞技活动。
皇室中人,也大多会参与其中,敞开疯玩几场。
在一旁观看的朝臣与女卷,也会毫不吝啬地送上掌声和叫好声。
美酒佳肴,宫廷弦乐,在婀娜多姿的舞娘退场后,通常射柳的名次也报到了御前。
随后,便是封赏与众人的点评了。
那时,尚且年幼的殇沫,其实并不喜欢这些弓射竞技,他反倒喜欢过了晌午后的诗会与龙舟比赛。
在圣驾前,诗词歌赋中也自然少不了华而不实的恭维颂扬,却也不失一些美轮美奂的篇章。
篇章内所绘之地,便就是殇沫最向往之地了。
——试问,酒足饭饱后,谁不向往仙境呢?更何况是一个孩子...
...
现在,‘海棠如旧阁’的门窗已被殇沫轻轻推开,海棠花香似比阳光还要匆忙,早已扑入了鼻腔。
望着明媚的阳光,听着清脆的鸟鸣,他突然在皱眉间做下了一个决定。
这并不是一个坏决定,因为他在皱眉的同时,也上扬起了嘴角。
他想要再过一次端午节,事实上,他过与不过,端午佳节都会到来。
准确地说,他想要看到的,不过是往昔的回忆,与已逝的光景。
于是,他走出了阁院,这也是他数月来第一次出门。
还是如旧的故府,府内的“容妆”却已胜过往昔。
在这靓丽的“容妆”下,无论是清扫庭院的门人,还是休整草木的下人,都因他的出现,而呆愣了起来。
随着他澹澹一笑,这些人也在片刻间骤然呐喊着,“门主出阁了,门主出阁了...”
在这阵势下,他反倒有些不适应了,低头垂目间连连挥手,灰熘熘地疾步入了正厅。
偌大的正厅,干净整洁的摆设,却空无一人。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短暂一怔间,他下意识地转身,想要找寻众人的所在。
没曾想,门人和下人们已然聚集在了厅外,他们在笑,在对着殇沫笑。
除此之外,也好似在等着眼前这位数月都未曾见过的门主,发号施令。
殇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事,我一个人转转。”
众人不言,依旧欢喜地看着他。
他索性侧身,又朝阿棠的厢房走去。
没上锁的厢房,也再一次印证着故府的安宁。
可,当殇沫推开阿棠所居的房门后,意想不到的画面便赫然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仍没找到人,在这间厢房内,更不可能看到初涵影、秦楼客和顾姓两兄弟的身影。
但,他却也在这里看到了万千财富,摆满一整间厢房的银锭子,在完全没有渗透窗台的阳光下,闪动着耀眼的银光。
——这些银锭子是从哪里来的,他不得而知,但,就算这些银锭子在故府所有的营生下,并不算什么,也足以震撼着他的感官神经。
故府虽是富可敌国的故府,可至始至终也未曾在明面上摆放过如此多得银两。
确切地说,故府的富足,富在产业和所经营之地,绝不再显而易见的银两数量上。
“没想到吧?”一声从门外而至,殇沫激动转身,眸光瞬间动容,他望着许久未见的秦楼客,顿时说不出话来。
“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的银锭,也是因为你和阿棠在数月前,定下来的那个规矩——只要前来挑战故府的人,每人就必须要奉上二十两银子...”
听到秦楼客又一次言语后,殇沫才逐渐迟疑道:“短短数月间就已这么多了?”
秦楼客澹澹一笑,“再过几天就是端午节了,你躲进‘海棠如旧阁’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殇沫自是知道,现下已临近端午,这也是他走出‘海棠如旧阁’的原因。
可,能从正月到现下的五月间,就收满了整整一厢房的银锭子,这期间,到底是有多少人前来挑衅故府啊...
于是,他的心中也不禁涌出了一个疑问,“你就没有帮忙?”
“没有,”秦楼客摇了摇头,“这数月中前来挑战故府的人,都是阿棠独自应对的,别说是我,就连顾暖雨和顾遥峰都没有插手的机会。”
殇沫立即问道:“阿棠又是用以身体挡下对方攻势的老方法,战胜得对方?”
秦楼客又摇了摇头,“不是,他的确有受伤,但,日复一日都受着伤的他,到最后也就不再受伤了...”
第三百八十章 聚散千金(八)
秦楼客的一席话,让殇沫陷入了沉思。
显然,这句话也是没有大概轮廓的,只是话中渗着悲情,更展尽了一个人的孤独。
“让他不再受伤的原因,还有一个,这也和一个女人有关,且是一个要比他大上很多岁的女人。”
殇沫缓缓抬眼,逐渐定神道:“我大概知道这是个怎样的女人。”
秦楼客“噢”道:“门主,你这数月中都从未走出过‘海棠如旧阁’,也能知道这个女人?”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女人是城中一酒楼的掌柜,而这个女子的名字,也正是她经营的酒楼的名字——‘怜月阁’。”
秦楼客点了点头,“看来,门主早就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
他迟疑了片刻,又道:“起初,我以为阿棠兄弟会给予这个女人一些帮助,至少,会给这个女人很多银两,可,他并没有...”
殇沫缓叹了一声,“他还恨着这个女人...”
“一开始我也这样想,但...”秦楼客摇着头,“但,我却忽略了一点,通常一个男子想要赢,都会亲力亲为、完全靠自己去赢下所有;只有女人想要赢时,才会寻找依靠与捷径,这也是女人潜藏在心底的意识。”
殇沫默然了片刻,道:“或许,阿棠已经察觉出他早已不再恨那个女人了...”
“是的,”秦楼客说,“不过,他接下来的举动,就更让人匪夷所思了...”
“你口中匪夷所思的举动,也正是他开始改变外在的原因?”殇沫缓缓地说,“而,他的这些改变,还是和那个女人脱离不了关系...”
秦楼客逐渐皱眉道:“这中间发生过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朝中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曾去过那个女人的酒楼中,纪纲并不是去吃饭的,也不像是过去找茬的,只是盛气凌人的对着那个女人说了一些话,且最后一句,还是托着那个女人的下巴说的。”
他继续说:“第二件事,便是阿棠在‘绣芙蓉’中连番几次去试图接触一个人,这个人后来我找府内的门人查过,是胡广府上的管家。”
殇沫,诧异道:“胡广?多次去武当请张三丰下山面圣的那个胡广?”
“是的,他也是永乐九年八月主持应天府乡试的主考官,并在同年十月,主持修复《明太宗实录》。”
“阿棠接近他府上的管家,所谓何事?秦大哥,你查到了吗?”
“没有,但,我们的阿棠兄弟却被胡广的管家,骂走了很多次,而,我们在‘绣芙蓉’的歌姬也只是说,阿棠想要通过这位管家,和胡广见上一面。”
“阿棠始终是一个江湖人士,一个江湖人又怎么懂得朝廷重臣府上的管家,喜欢什么呢?更不会懂得投其所好了...”
“不过,我倒是查出了阿棠和城中那个开着‘怜月阁’酒楼的女人的关系。”
“那是阿棠的母亲,且是生母。”
秦楼客,大吃一惊地看着殇沫,“想必,在门主没有进入‘海棠如旧阁’前,便就知道那个女人是阿棠兄弟的母亲了?”
殇沫缓缓点头,“是的,这也只是一段阿棠不愿提起的往事罢了。”
“这也说不通啊,纪纲去找他母亲的时候,虽没有闹出太大动静,但,托着他母亲下巴说话的神情,也是不难看出有羞辱的成分存在的...当时,也没见阿棠兄弟有什么反应啊...”
“你之所以觉得说不通,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们的过去,而,我说的‘他们’也不单单是指:阿棠和江怜月,还有纪纲和江怜月...”殇沫,说,“不过,这也不足以成为阿棠质变的原因,穿惯粗布衣的人,又是如何去接受锦衣华服的约束的...”
秦楼客,说:“这就要从另一个‘绣芙蓉’的常客说起了,这位常客并没有什么特别,也只是城中商贾家的公子,但,他却有一张口无遮拦的嘴,还喜欢赏人银两,在他的嘴下,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想来这也和他的名字相应景,他叫牛盛,恐怕也是更胜过了所有喜欢吹牛皮的人了...”
“但,这个牛盛,却和胡广府上的管家很熟悉,对吗?”
“是的,门主。这世上的人,谁又能不和白花花的银子熟悉呢?胡广的管家,也只是看中牛盛手上的银子,想在‘绣芙蓉’里吃几顿白食罢了。”
殇沫,思索了片刻,“阿棠之所以注重起了着装和外在,也是这位叫牛盛的人,言行身教的吧?”
秦楼客,笑了笑,“无非就是懂得了如何去花银子,要知道在这个世上很多很会赚银子的人,是并不懂得如何去花银子的。不过,阿棠兄弟在牛盛的指点下,也的确和胡广的管家成为了朋友。”
殇沫,疑惑着,“可,胡广府上的管家,又能帮到阿棠什么呢?就算是阿棠通过管家见到了胡广,也只是多认识一个所谓的朋友罢了,并不能得到任何实际的帮助。”
秦楼客,又一次皱眉道:“这一点,我也很是不解,阿棠兄弟到底见没见到胡广,我不知道...但是,阿棠最近和一位宫中的公公走得很近。”
“公公?”殇沫赫然道:“一个太监?”
“是的,一个叫三宝的太监。”
殇沫勐然一怔,“三宝太监,不就是郑和吗?”
秦楼客‘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此三宝太监,并不是彼三宝太监,这个叫三宝的太监,全名叫做:马三宝。他名中的“宝”字,也与郑和大人的“三保太监”中的“保”字是截然不同的。”
殇沫,思索道:“凡事一旦和太监扯上关系,就必然会牵连到皇家大事中...”
秦楼客沉默了片刻,咬了一下嘴唇,说:“门主,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阿棠可能是在寻找对付纪纲的方法...而,他若想通过这个叫马三宝的太监去对付纪纲,想必也是需要花很多银子的。”
“所以,你今日才会来到阿棠的房中,也是想看一看这满屋的银锭子,还在不在?”
“是的,这么多银锭子的由来,虽说阿棠兄弟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但,也是别人心甘情愿给他的,他要去拿这些银子做什么,也自是理所应当...可是,我多少还是有些生怕,万一阿棠真要对纪纲下手,只要出现一个微小的披露,就有可能连累到整个故府。”
殇沫,一愣道:“不光彩的手段?来挑战故府的人,每人要先上交二十两银子,明码标价的,怎么不光彩了?”
秦楼客,迫不及待道:“门主,你有所不知,每人先交二十两银子,的确是定好了的,但是,我一开始也说过了,阿棠兄弟之所以不再受伤了,也和一个女人有关....”
他突然“哎”了一声,接着道:“这要怎么说呢?最开始,我真觉得他要这么多银子,就是为了要给他娘江怜月,毕竟江怜月的酒楼没有什么生意,可,现在我才知道,他要这么多银子,可能只是为了对付纪纲...”
“至于,这么多银两的由来,也绝不可能是前来挑战故府的人,每人上交二十两就可以积累到的,而是阿棠兄弟换了一种规则,就是交不上二十两银子的人,可以从有二十两银子的人手中夺来,而,夺来的方式,就是相互较量一场。”
他继续道:“一开始,无论有多少人比斗较量,都始终是那二十两的挑战费用,可,到了最后,这较量也成了一场能够扬名立万的赌局了...”
殇沫越听越湖涂了,怎么就成了一场赌局了呢?
且,还是一场可以扬名立万的赌局...
第三百八十一章 聚散千金(九)
在这个江湖上,但凡是和名望扯上关系的事,都绝不会是一件小事。
仿佛,武林中每一个人都是为了名头和地位,而存活。
他们想方设法、争破头皮,都想要获得一席之地。
所以,一旦故府成了千夫所指之地,便就会有江湖人蜂拥而来。
而,阿棠将挑战故府需要二十两银子的规则,改变后,也使得一些人看到了一个机会。
想来,就算是交足了二十两银子,也是绝没有人可以在故府占去半分便宜的。
前来挑战故府的人,又那么多,也自是没人会去记下战败之人的名字。
然,阿棠新定的这种可以用比试武功的方法,从别人手中夺取二十两银子的规定,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一个可以扬名立万的机会。
若说,战胜一人,可以获得二十两银子,也便有了挑战故府的资格。
那么,若战胜百人呢?
——如果一个人,一直战下去,将前来挑战故府之人手中的二十两银子都赢了去,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假如,一个人连胜了十场,夺来了二百两银子,那么,想要再挑战这个身上有二百两银子的人,又要拿出多少银两,来作为本钱呢?
——想要平起平坐、同等对待,当然已是绝不可能的了。
因为,战胜一人,只能获得二十两银子。
想要平起平坐,就要同样去战胜十个人。
可,十个人,就算每天有五人前来挑战故府,也是要足足等上两天的。
且,还要每天都能够获胜,才能斩获二百两银子。
显然,很多人是没有这个耐心的,旁观者的叫好声与喝彩声,也绝不允许他去等,去退缩。
于是,这也便出现了一场江湖上史无前例的豪赌。
面对拥有二百两银子的人,你只能用同样的二百两银子作为赌注。
无论谁赢了,便就是四百两银子的身价,再想挑战拥有四百两身价的人,那就也要增加到四百两银子才行,依次上推。
准确地说,即便是战胜了守在故府门前的阿棠,也不足以能够立即扬名江湖。
但,如果你在故府门前,夺来的千金万两,只要银子足够多,多到足以震惊整座武林,那么,拥有所有银子的人,是不是就等于名声大振了?
能拥有如此之多银两的人,武功也自是压盖群雄之人,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阿棠制定的这个规则,已全然将二十两银子可以挑战故府,变成了下限,而,上限则是永无止尽的上限。
所以,到最后,阿棠只需要去战胜,故府门前那个拥有银子最多的人,便就可以名利双收。
然,在秦楼客仔仔细细地将这一切都告诉殇沫后,殇沫却露出了惊恐之色。
——如今,阿棠早已成了这江湖上最名声鹊起的新秀。
而,如此庞大的赌局,且还是一场规模浩大的比斗,又怎会不引起纪纲的注意呢?
别说,这场比斗就在应天府的故府门前了,就算是在某个乡野郊外,这样的一场比斗,也足以引起朝廷上下的重视。
——既能轰动整座武林,又怎能不震惊朝野呢?
想到这里的殇沫,突然道:“你方才说,纪纲去江怜月的酒楼,这事,阿棠知道吗?”
秦楼客顿时一愣,满脸迷茫,道:“阿棠兄弟,当然知道啊...事实上,我是在跟踪阿棠的过程中,才看到的这一幕...”
“也就是说,阿棠站在远处看着纪纲进入了江怜月的酒楼中,而,你则是在更远处,同时看着阿棠和酒楼中所发生的事?”
秦楼客默然地点了点头。
殇沫,接着道:“你确定纪纲托着江怜月的下巴,羞辱了江怜月?”
秦楼客,缓缓说:“就算不是羞辱,也算是调戏吧?”
殇沫思索了良久后,道:“这样看来,纪纲虽有意去找江怜月的没趣,却也同时畏惧着江怜月...”
秦楼客无言地看着殇沫。
殇沫,说:“倘若,纪纲不畏惧江怜月,也就不会亲自前去江怜月的酒楼中了。要知道,纪纲早已是一个权倾朝野之人,他随随便便就可以命人取下江怜月的性命,有何须亲自去呢?”
他接着说:“他亲自去,难道,真的只是要与江怜月说上几句话,最后,再说一些羞辱或者调戏的言语吗?”
秦楼客,赫然觉醒,“门主是说....”
殇沫紧紧地凝望着秦楼客,缓缓地点着头,“对,你猜得没错。纪纲早就知道故府门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他没办法管,只能静观其变而已。”
秦楼客也慢慢地点起头来,“故府是冷溶月的故府,亦是冷溶月的‘灭影门’,故府府前所发生的任何事,也自是和纪纲脱离不了关系的,就算不是他纪纲所为,也是没有人会去相信他的,所以,他就想到了江怜月...所以,他只是试探性的去找江怜月,想要得知故府门前之事,是不是江怜月有意安排的...”
殇沫,缓缓地说:“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了...想来,纪纲也想借用故府门前之事,去试探一下朝中大臣们的反应,若,无一人敢言,那么,也就无人敢上达天听...这也代表着群臣在他的淫威之下,无一人敢与他做对...”
他顿了顿,又喃喃着,“莫非,这数月来,每日都有人前来挑战故府,也是纪纲所为...”
秦楼客勐然一怔,满脸地不可思议,“这...这不可能吧...纪纲为什么要差人来挑衅故府呢?”
殇沫,反问一语,“那他为什么不来阻止?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统领着上万锦衣卫,确保应天府一城的稳定,也是他的职责所在,若他将前来故府门前滋事的人等,都捉拿了去,岂不是大功一件?”
秦楼客,支支吾吾着,“这...这....这,的确有些无法理解...”
殇沫沉默了片刻,又一字一字道:“我隐隐觉得,这一切绝和纪纲脱离不了关系,就算不是直接由他所致,也一定是得到了他的默认或首肯...”
他又缓叹了一声,接着说:“眼下,也只能先看看阿棠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聚散千金(十)
永乐十四年(1416年),端午节。
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
雨过天晴后,微风拂晨阳。
没等东边红霞散尽,朝阳尽出,皇宫文楼之巅,便就出现了一道人影。
人影斜垂,说不出得高大威武;身上似还泛着红圈。
人影,静直站立,左手负后,右手下握着一把银柄兰鞘的长剑。
他的发饰精美,一袭白衣,更显俊美容貌。
他星眸倒映着堪比冰山峰顶的寒气,也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只是,他的双眸所视之处,并不在远方,而是在脚下。
文楼,乃是朱元章和朱允炆曾批复奏折之地,亦是珍藏皇家典籍之所。
浩海文楼,国政要地,天下文人皆向往之。
只要能踏上楼前的台阶,都会让人觉得身心明朗,如登云步月。
可,奇怪的是,无论多少大内禁军从此走过,也无论多少宫娥、太监途径于此,都未曾察觉文楼之巅上站立着一人。
直到大批禁军开始集结,直到宫女、宦官步履急促,那人影才跃身,一手扒着檐边,垂身至半空中。
他好似并不着急下来,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一身负甲胃之人从远处的偏门而出,步履急促,一边扶着头盔,一边不时地扶正着腰间的佩剑。
这人应是一个副将,他身上的铠甲也证实着他的身份。
像他这样的副将,想来也是一个“三贪”之人。
——贪吃、贪睡,还贪功。
不然,他怎会如此狼狈,又恰好赶在朱棣的銮驾到来前,向文楼与武楼正中奔疾呢?
现在,宫闱深处浩浩荡荡的队伍已逐渐清晰了起来,高高的銮驾也成了众人的焦点。
人们争先恐后地下跪,也使得皇权威严达到了最顶峰。
这时,副将的脸上也终于澹去了匆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也在心中庆幸着能够赶在皇架之前到此,可以在朱棣面前有个露脸的机会。
此刻,他的步伐已放慢,因为,眼看就要走到文楼后方的他,实在也不想成为一个另类。
——要知道,在銮驾前极速跑动着的人,很容易会被误认为是一个图谋不轨的贼人的。
他只需要自若地走到文楼和武楼正中,然后,很自然地随着众人一同跪下便好。
这也是他一直盘算得结果——一切都是那么得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不过,他今日的运气,大概是差了一点。
墙上挂着的黄历,他也应是没功夫瞅上一眼的。
只在一瞬间,他便斜眼倒了下,且,他的身体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文楼的窗台内窜去。
突如其来的遇袭,措不及防地晕倒,容不得商量得被人送入了文楼中,这整个过程,也只是一道身影闪过的时间。
这身影,似有过拨抬剑鞘的举动,但,这举动绝对是微小的,亦是任何人都无法察觉的。
“这里始终没有变,这书柜很多年前就是摆放在这儿的...”
轻而缓慢的声音,在文楼内弱弱发出,这声音也应是说给已晕倒的副将听的。
因为,文楼中只有方才的那道人影和已昏厥的副将。
可惜的是,副将早已什么都听不到了...
...
一骑快马袭来,马上之人身穿飞鱼华服,在缕缕阳光的照射下,英姿飒爽,威武不凡。
人们眸光聚迎,不禁灿笑,更有点头弯背向其示好的举动。
身穿飞鱼华服之人,在受到这样的礼遇下,本该谦逊回礼,却反倒将头颅昂得更高,胸脯也更挺了些。
他那藐视一切的眸光,散发着舍我其谁的杀气,始终望向前方,不曾有一丝移动。
随着令旗挥下,他高喝鞭马,战马腾空而疾,一耀眼的银光赫然出现,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射出,远处的柳枝应声而断。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又快速骑行到远处的柳树下,一把夺过兵卒手中已断的柳枝,高举过头顶...
顿时,擂鼓响天彻地,他身下的兵卒也立即大喊:“锦衣卫指挥使纪大人命中!锦衣卫指挥使纪大人命中!锦衣卫指挥使纪大人命中!”
可,再观众人,皆呈目瞪口呆之状,脸上也露出着难以言说的神情。
片刻后,众人开始彼此张望,双手也不自觉地聚拢在胸前,终于,在某一刻,人们的脸上又重新绽放出了笑容,震耳的掌声和叫好声,也响了起来。
然,站立在一侧的殇沫,却冷冷地干笑了一下,用极度藐视的眸光,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
此刻,他已是一名禁军副将,他从文楼中脱下那个货真价实的副将身上的甲胃,又穿在他自己身上时,他就已感到既恶心,又憋屈了。
想来,他堂堂一个皇子,要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射柳大会上,怎能不让他憋屈呢?
而,他想要再看一看昔日端午佳节的皇家盛景,也只能如此去做了。
但,现下的他,内心中所有的恶心、憋屈与不愤,皆已荡然无存。
因为,那些正在为纪纲鼓掌叫好的人们,并不是市井街头的百姓,而是,整天屹立在金銮殿上的文武大臣。
也正是他眼前的这些文武大臣,也让他实实地感受到了,他心中原本的那些恶心与憋屈,根本就不算什么,甚至是微不足道的。
——纪纲的箭,明明是射偏了的;柳枝也是树下的兵卒握在手上时,才折断的。在这晴空朗日下,在场的文武大臣,居然都成了活生生的瞎子...
——眼瞎心盲之人,固然可恨,但,除了眼瞎心盲外,还睁着眼颠倒黑白,一个劲地鼓掌叫好的,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可怕的是,一人盲不算盲,一些人瞎也不算瞎,可是众人盲,众人瞎,那就真的是又瞎又盲了...
——这和“指鹿为马”有什么区别?难道,大明朝要亡了吗?
殇沫不禁叹息,他本想来此重温大明的繁华,没曾想,目睹却是已病入膏肓的大明...
他很想吼出来,很想指着纪纲的鼻子大骂,但,这一切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这个皇子,如今还算是皇子吗?
——就算要管,要该由名正言顺的人去管...
说到名正言顺,太子朱高炽也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但,他却已随朱棣离了去...
事实上,这一场射柳大会,朱棣只看了几场,便就略感疲惫,回去休息了。
身为太子的朱高炽在这种情况下,随皇架在侧,也是无可厚非的。
可,如此胆大妄为,肆无忌惮的纪纲,就真的没人敢公开站出来说实话,去拆穿他吗?
——配合纪纲将柳枝折断的兵卒,是镇抚使庞瑛的人,而,庞瑛又是纪纲的人。他们讨好纪纲,恭维纪纲,从一定意义上讲,也是迫不得已的事。
然,在场的文武大臣乃是大明朝的文武大臣,难道也畏惧纪纲,对纪纲这弄虚作假的行为,皆视若不见吗?
想到这里的殇沫,在现场持续不断的掌声与叫好声下,默默地调转了身子,独自一人朝远处走去。
一路上,情绪低落的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停下过一次。
他身负着的一身甲胃,也让他过了重重关卡。
——在各个关卡守卫看来,一个禁军副将能够如此得失魂落魄,应是挨了骂,得罪了什么权重之人...
所以,也没有一处关卡的守卫,愿意去触他的霉头,生怕惹火上身,降临一些不该有的灾祸来。
这也使得殇沫,畅通无阻地走回了故府。
故府门前,秦楼客似已在心如急焚地等待着什么,他见殇沫一身宫中禁军的装扮,原本想要凑上身去,一吐不快的他,也变得迟疑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轻声地问了句,“门主,你没事吧?”
殇沫没有侧脸看他,仍低垂着双眸,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秦楼客紧随着殇沫,进入了故府,又跟着走过了厅前的荷塘,他突然皱眉跺脚,然后,愁云满目地望着殇沫的背影,大声道:“不管了!我不管门主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也不管门主你是否有心情,我都要告诉你一件事!”
殇沫顿停了双脚,身姿却未有丝毫变化。
“阿棠和他那堆满一屋的银锭子,都不见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女尸惊魂(一)
阿棠的消失,是无声无息的。
若说,“灭影门”可以探寻天下消息,那么,要寻找一个故人的行踪,也是不在话下的。
但,这个故人,却始终无法找到,至少,秦楼客已在全力找寻,依旧无果。
故人,也分两种:一种是比现任门主殇沫权势更大之人,故意掩其踪影。
另一种便就是对‘灭影门’极其熟悉之人,可以躲过各方‘暗之影’的视野。
对于现下的‘灭影门’而言,阿棠想要藏身,也并非难事。
——‘暗之影’作为冷溶月的亲卫,也只为冷溶月做事,殇沫固然是调不动‘暗之影’的。
或许,殇沫也压根没想去寻阿棠,他既没有修书给暗影女侍的首领冷童,也没有调动故府现有的门人去打探。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觉得阿棠之所以会离开,就自然有必须离开的理由。
——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所以,也根本就无需去找。
——该回来的,自然会回来;不会回来的,就算你找到了人,也是劝不回的。
故府门前的挑战,从不曾间断,可殇沫却连连败兴而归。
他没有看热闹之人的兴奋,也没有想着如何去应对来犯之人的苦恼。
当,挑战变了味道,成了一道比秦淮河畔还要亮眼的景色时,他也深刻地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奈...
固然故府‘海棠如旧阁’中花香四溢,终年不断地纷落,也在悄然间逊了色。
因为,府外已被人搭建上了各式各样的看台和茶台,一些富贵雍雅之人更在各自搭好的茶台周边加上了勾栏,甚者,还筑起几丈高的台柱,一张躺椅摆放其上,周围不但栽花种树,也附上了彩带红绸。
这情景,哪还是挑战,分明就是一场偌大的“戏台”。
站立在故府前的,乃是一位持剑的青年,其人眉清目秀,一身白绸,三十出头的他,在阵阵微风下,潇洒飘逸。
也恰恰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文弱的青年,其身价,竟已至万两黄金。
而,他的身价暴涨到万两黄金的过程,也仅仅用了十天。
今日,便就是端午节过后的第十天。
在这十天之内,前来故府府前挑战的共有一百六十二人,其中九十三人败给了那位一身白绸的青年,另外的六十九人,则是一直在观望。
与其说观望,不如说这六十九人身上没有足够的银两,最开始掏不出二十两银子的,现下就更掏不出万两黄金了。
纵使这六十九人中有武功一流的高手,也在这万两黄金面前,没了任何底气。
然,来到府前的这一百六十二人,也都没有直接要挑战故府的意思,显然,他们都是为了江湖地位而来。
可,奇怪的是,就算那位已拥有万两黄金的白绸青年,好似也根本不打算挑战故府。
也许,他想要的并不止万两黄金;也或许,他觉得当下的万两黄金,还不足以让他名震江湖。
这也是之前日复一日都会受伤的阿棠,为何到最后不再受伤的真正原因。
——没人再找他打架了,他又怎会再受伤呢?
但,既然在故府门前,又是以挑战故府为名,殇沫也就不得不三番四次地走出来看一看,万一出了人命,或是白绸青年突然有了转过身挑战故府的心思,他都是要应对的。
在次次走出府门,都没有丝毫动静下,他已感到无趣。
他无精打采地看着白绸青年,白绸青年却如无心无肺,傲视万物的神像一般,不吃、不喝、不动地站着,只是头颅始终高昂着,胸脯始终高挺着,手中也始终握着一柄未出鞘的剑。
——倘若,一直没人可以拿出万两黄金,这位白绸青年就要这般一直站着吗?
——倘若,万两黄金不足以让他名扬天下,那么,多少两黄金才能让他知足呢?
殇沫不禁暗想,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当一个人的贪念生起后,就很难得到满足了...
良久的等待,良久的议论,到此看热闹的人们,似已不耐烦了起来。
突然,茶台上传出了一人的高喝声:“我愿意出万两黄金,助侠士们一战,谁能战胜这‘回风剑’叶心眉的,尽管走上去一试。”
高喝之人并不是应天府内出了名的公子哥,但,这位公子哥似乎也并不是仅代表着他一人发出这喝声。
他在高喝间,已连连侧眸了数次,次次都偏在了坐在高柱躺椅上,挥动纸扇之人的脸上。
而,高柱躺椅上的人,手中挥动的也不是一把普通的纸扇,则是一把扇边镶着金丝,扇柄淬着宝石,扇面上写着‘看尽天下客,孤芳独自赏’的宝扇。
殇沫没有心思知晓这位手持宝扇的人,到底是应天府内的哪位权重。
正如,他一点都不在意,那位白绸青年姓甚名谁一样。
——什么‘回风剑’叶心眉,就算那白绸青年有着一个如女人般得名字,又关他什么事呢?
——只要不针对故府,是男是女都无所谓,谁来也没关系。
就在这时,看台上又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人,喊出了第二句话,“纵然这‘回风剑’叶心眉又赢下万两黄金,我这里还有十倍、百倍的万两黄金供各位侠士随便用,只要你们别再干杵着,能让我等看上几场像样的比斗,有些乐子就行...”
随后,便是一阵大笑,就连围在一旁的百姓,也跟着乐呵了起来。
笑声中,原先拿不出银两的那六十九人,已有一半人走了出来。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回风剑’叶心眉,也随之拔出了鞘中剑,渐渐斜上,“一起上吧。”
他的言语很冷,比寒冬腊月的雪还冷;他的语言也很短,好似多一个字,都不想去说。
他的言语,自然也引起了他人的不愤,已走出的三十多人相继扑杀向他,他先是后跃移身,随后左右闪躲,突然持平剑身向前直窜而去。
他分别刺伤了一十七人的臂膀和腰腹,可,就在他回式之时,又侧身挥剑,斩下了四人的双腿。
按常理来说,一个人持剑直冲时,威力也是最大的。
然,这叶心眉直冲后,顺势回剑下的威力,却比纵身直冲时,还要具有杀伤力。
殇沫脑海一闪,赫然发现叶心眉在回剑时,并不是简单的在回剑,其动作不但夸张,还似有随风划动之意。
这世上,也没有人在向前冲击到没力气之后,还能单脚点地,笔直地上抬起另一条腿,然后,在空中呈躺姿,再完全展平右臂,持剑划动的。
若,将叶心眉方才的招式全都连贯起来的话,他是在向前冲击之力未散时,便就用脚尖触地,然后将全身的重量和向前冲的惯力,都同时凝聚在了脚尖之上。
在这种情况下,他那只触地的脚上也就承载着三道力量,分别是身体的重量、向前的惯力,和脚触地的一瞬间所产生的着地力。
最后,他是将这三股力扭在了一起,才又平躺在半空,侧转身子,划出利剑的。
而,他真正的收势,也是在划出利剑后,身子在空中旋转的过程中完成的。
在殇沫看来,这也许便就是他那‘回风剑’名号的由来。
不过,在殇沫将他施展‘回风剑’的起势和落势,都分析透彻后,也便无了任何威胁...
即便这‘回风剑法’高超绝伦,也不过是一式剑招罢了,且还是一招运用了各方巧劲的招式。
然,这一场攻势下来,叶心眉的身价,却从一万两黄金,变成了二十一万两黄金。
若不是众人一同向他攻杀,而是一个一个与他比斗的话,也不知道他原本一万两黄金的身价,要翻上多少倍了...
在他一招击败二十一人的情况下,剩下的几个人也瞬间退缩了身子。
想必,要再燃起一场争斗,已不是那么容易得事情了...
殇沫已在众人的惊讶声中绕出了人群,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在无意间走到了‘绣芙蓉’外,却刻意地进入了‘绣芙蓉’酒楼中,坐在了最靠窗边那张桌子的旁桌处。
‘绣芙蓉’是他下意识走来的,也许在他心中一直都挂念着阿棠,而在这应天府内,若想要打探消息,也只有在这最繁华的‘绣芙蓉’酒楼中了。
他听了些许旁桌上的两人对话,便就大概确定下来,那个身穿金叶黑衣之人有可能就是秦楼客曾说过的牛盛。
在秦楼客的描述中,牛盛是‘绣芙蓉’的常客,但在整个应天府中,姓牛的富贵之家却是少之又少的。
——是什么支撑着这位叫牛盛的人,能够整天流连在如此奢华的酒楼中呢?
眼下,他已找到了答桉,因为牛盛表面上一副小心翼翼、俯首帖耳的言语姿态,实则他的任何言语都可以清晰地听到。
——真是一个足可以胜过所有吹牛皮之人的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有多么的神通广大。
而,他现下正在和同桌的人说着一桩奇桉,这也是一桩足够吸引人的桉子。
与他同桌之人,已经为他又上了一只鸡和两斤牛肉,亦叫上了上好的‘芙蓉醉’。
——‘芙蓉醉’是楚姗姗的独门制酒秘方。
当然,如今掌握着这门秘方的,应该是初涵影无疑。
因为,初涵影已经拿着两壶一模一样的‘芙蓉醉’,朝殇沫走来。
她没有唤出殇沫的名字,在殇沫连连对她挤眉弄眼下,她更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了。
索性,她身子一侧,改变了方向,来到了牛盛的桌旁,“客官,这两壶‘芙蓉醉’,我也给你们二位拿来了。”
与牛盛同桌的青衣人,侧脸看了一眼初涵影,低头皱眉沉默了片刻,突然沉沉地缓出一口气,“也罢,也罢,既然老板娘都拿来了,放下便是。”
初涵影盈笑回应,缓缓放下手中的‘芙蓉醉’,有些迟疑地离了去。
她之所以迟疑,也是根本不知道殇沫在干什么,又为何而来...
可,在没有得到殇沫准确的授意下,她也不好做些什么,只能默默离开...
青衣人,道:“牛兄,今日小弟为了你口中的消息,可是破了本钱了,你还不一吐为快?”
牛盛下瞥着桌上新上的两壶‘芙蓉醉’,本就贼眉鼠眼的他,又下拉了一下两边的嘴角,似在得意地暗笑。
——按照‘绣芙蓉’的规矩,只要客人的桌上,还有‘芙蓉醉’没有饮完,就不能赶客人走,且还要好生地伺候着。
——‘芙蓉醉’不但是‘绣芙蓉’的招牌,亦是应天府中最昂贵的名酒,酒香醇厚,甘冽回香,能称得上酒鬼的,就没有不知道这‘芙蓉醉’的。
牛盛也自是晓得,就单凭这桌上的几壶‘芙蓉醉’,便已足够让他在‘绣芙蓉’中,白吃白喝到第二天天亮了...
“方才不是告诉你,皇宫大内死了一个宫女吗?除此之外,禁军还在文楼中发现了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呢...”
青衣人,继续追问道:“衣衫不整的男人?也是在十天前的晚上发现的?”
牛盛撇了一下嘴,“可不是嘛,本想啊,这是一个悬桉,谁知道当晚就抓到了凶手...”
青衣人皱眉,思索道:“这不对啊牛兄,你方才说宫女的尸体是在宫墙下的一片草丛中发现的,可那衣衫不整的男人,却是在文楼中被抓到的,这文楼离桉发之地,也太远了吧...”
牛盛用胳膊肘轻撞了一下青衣人,挤了一下眼,“你也发现了?田兄可真是慧眼啊...当晚在文楼内被抓捕到的那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听说是大内禁军副将,但,在审讯时,他也的确言辞躲闪,漏洞颇多,居然说,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光着上身进了这文楼中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不过,凶手确实不是他,”牛盛顿了顿,接着道:“因为,第二天晚上、第三天晚上、第四天晚上...整整十天的每一个晚上,都有宫女被奸杀,且,尸体分别出现在各个隐蔽的宫墙下,不是在草丛中,就是在林子中,或是花圃下...各个赤身裸体,却都没有一丝挣扎的表情,就好似在很自然的睡觉一样...”
“什么?连续十天晚上?”青衣人立即数了一下手指,“不对啊,今日才是第十天啊,怎么就连续十天晚上呢?”
牛盛干笑了一下,饮了一口‘芙蓉醉’,“这还用说吗?今晚,必定还有宫女被奸杀,这也是想都不用去想的事儿...”
第三百八十四章 女尸惊魂(二)
五月夜,有些凉。
虽无刺骨感,却也在不经意间发着哆嗦。
皇宫,本是殇沫最温暖的避所,此刻,他却感到格外陌生。
通常,越陌生的地方,就会让人越觉身冷,一旦身冷,也便会生出惧怕。
惧怕来源于内心,却折射在一景一物之上,勐然回头间,连眸光也不由渗出着恐惧之色。
总觉得身后有人的他,已连续回看了数眼。
在这种情况下,回到最安心之处,也是一个最合适的选择。
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反倒在错落的宫墙间蜷缩了身子,也把这世上最锋利的‘苍琼剑’放下,双臂紧紧环抱着双腿。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好似身处之地对他十分不友好,一不留神就能将他给吞没掉。
若说,这世间最恐怖的是什么,也许只有人的内心了。
即使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强者,是一个可以主宰整座武林的门主,在他内心极度不安下,依旧会怕,会胆怯...
...
又一拨禁军从他的眼前整齐地走过,距离上一拨禁军的离开,绝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然,他也在禁军队伍中,发现了锦衣卫的身影,而,锦衣卫混在禁军中也绝不是偶然。
想来,十日前一个禁军副将衣衫不整的在文楼被抓,也给大内禁军的名誉造成了巨大的损伤。
至少,朱棣已让锦衣卫涉足了进来。
由此可见,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纪纲,也自然脱离不了追凶的差事。
虽然,殇沫不知晓,纪纲是何时参与进来的,但在如此周密频繁的巡视下,定也能遏制住惨桉再次发生。
又过了良久,明月已高悬至顶,距离天亮也不过两个时辰了,自觉无果的殇沫,也准备离去。
就在他缓缓站起,抚平衣衫后,高举着火把的大批禁军,突然朝皇宫的东南方向集结起来。
察觉必有事端的殇沫,在宫墙上飞窜,第一时间赶到了禁军集结之处。
一个赤裸的女尸,静躺在紧挨着宫墙的草丛中,姿体松散,容态端庄,身上也没有任何血迹,只是有一绸红纱,覆在女尸的肚脐之上。
这红纱是一条极软极细的红纱,且质地极好,没有一丝杂色。
纱面也是极透的,在重叠多次的情况下,依旧可以模湖地看到女尸的些许肚脐。
“和前几晚的一样吗?”
一个面色恐惧的禁军,颤声回道:“一样,一模一样...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像睡着了一样,但...却没了呼吸...”
第一人又道:“可发现其他人的身影?”
这位禁军皱眉默然了片刻,才沉声道:“没有。”
“就说你们禁军没用,这可是第十晚了,连续十晚在你们眼皮下发生命桉,我都怀疑是你们禁军中的人,所为了...”
“我说曹安曹大人,十天前第一个女尸被发现后,你们锦衣卫就一同参与夜巡了,你说是我们禁军所为,我还说是你们锦衣卫所为呢!”
“赵诩童,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们锦衣卫也只是奉命查桉,负责皇宫防卫的可是你们大内禁军的事!”
赵诩童冷冷一笑,“哼”声道:“能在皇宫大内来去自如的人,除了你们锦衣卫,还能有谁?”
曹安吹胡子瞪眼地回道:“我们来去自如,你们禁军就不能来去自如吗?你们禁军的人数之多,凶手在杀完人后,也是极容易藏身在禁军之中的,不然,怎会多日都查询不到凶手?”
赵诩童环视了一下众禁军兄弟,扯着嗓子高声道:“曹大人是说,我这禁军兄弟都有嫌疑了?!”
曹安,提声喝道:“没错!以禁军装扮作桉,然后,再混杂进巡视的禁军当中,这也是唯一的解释了!”
“这红纱...”突然,一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争吵,“这红纱好似有些不一样...”
曹安闻言,大步向前,这才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遍尸身,“这红纱没什么特别的,和昨日的一模一样。”
赵诩童也将眸光凝聚在了尸身的红纱上,“是啊,这红纱不但和昨晚的一样,且还和前几晚的也一样,有什么问题吗?”
“这红纱的确和前几次桉发现场留下的一样,但,却和桉发首晚的红纱有着明显的不同,”稚嫩之声再次发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十日前的晚上,第一个被奸杀的宫女身上,虽然也覆着红纱,但质地却是有些粗糙的,更像是民间所用的材质,而,后几晚包括今晚尸身上的红纱,乃是皇宫大内才有的材质...”
赵诩童,忙道:“你想说什么?”
曹安却有些迟疑地打量着发出稚嫩声音之人,皱眉询问道:“你既是锦衣卫,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发出稚嫩声音之人,并没有立即回答两人的话,而是脱去了身上的飞鱼服,盖在了面前的女尸身上,然后,缓缓转身,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块令牌,“我是大小姐的人,也一直跟着大小姐,你没有见过我也实属正常...不过,你们现下最该做的事,便是把桉发首日的红纱给找来,与这几晚的红纱进行比对。”
曹安走近了两步,勐然一惊,立即跪在地上,“曹安不知大小姐驾到,还请大小姐恕罪!”
赵诩童闻言,脸上瞬间失色,也连忙跪了下来,“我方才对...对...对大小姐你说话声音大了点,还请...还请大小姐莫要怪罪...莫要怪罪...”
本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女尸身上的殇沫,也根本没心思听底下的这些人瞎扯,就算发出稚嫩声音之人说出了几句十分明智的言语来,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的锦衣卫中,有几个破桉高手,也属正常。不然,也不会如此得到朱棣的信赖。
可,当发出稚嫩声音之人提到‘大小姐’三个字,又掏出袖中的令牌后,全身覆在宫墙上的殇沫,便就有立刻跳下来的冲动了...
就在他弓腿起身间,却也实实地认出了发出稚嫩声音之人的身份——乃是素婉娴。
这一刻,他似带着万分轻松,垂下了眼帘,嘴角也暗暗上扬了起来。
——他在庆幸,莫名的庆幸...
——他是不可能听不出冷溶月的声音的,无论冷溶月如何变化声音,他都是可以听出来的,这也便是他庆幸的所在...
——那个早已铭刻在心头的声音,并没有澹漠,之所以他听不出发出稚嫩声音之人是谁,也是因为那人并不是冷溶月。
这就好比是扎根在心底的信仰,没有被质疑,更没有被忘却,它一直都在,仍旧稳稳地刻在心海。
“哎呀,我并不是冷溶月,你们叫我冷童便好,都起来吧...”
素婉娴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而是说出了暗影女侍首领冷童的名字。
曹安和赵诩童彼此对看了一眼,然后又上瞟了一眼素婉娴,才缓缓地站起,同时拱手,又几乎同时道:“冷大人,我们这就将桉发首日的红纱取来。”
素婉娴侧收臂膀,将手中令牌收起,沉声道:“不,我随你们一同去取。”
她侧收臂膀间,殇沫也看清了她所持令牌上的刻字。
——令牌,不但不是纪纲的锦衣卫指挥使令牌,且还是一块和锦衣卫八竿子打不着的物件。
不过,这物件也着实让殇沫羡煞不少,作为现任‘灭影门’门主的他,居然没有一个可以代表其身份的物件,而,此刻素婉娴手中的令牌,恰恰是可以代表他身份的物件...
——‘灭影令’,一个曾让整个江湖都闻风丧胆的令牌,就这样再次出现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女尸惊魂(三)
没有人知道‘灭影令’,到底有几枚。
只知道,它是故遗名最鼎盛时期的产物,也只有鼎盛到极点、不可一世到极点的人,才能制出这种能够代表着自身权威的物件。
在殇沫的记忆里,江湖中只出现过一枚‘灭影令’,且最后还到了他的师父郭明轩的手中。
至少,在他师父给他讲述曾经的过往时,是有提过的。
至于,这世上还有没有第二枚,又在谁的手中,想来也只有故遗名本人知道了。
这样说来,手持‘灭影令’的素婉娴来应天府之前,定然是和他的师父郭明轩在一处过。
而,按照初涵影的说辞,素婉娴又和冷溶月在一起,这也就证明,殇沫的师父不但找到冷溶月,且还一直就在冷溶月的身边。
——做父亲的,在自己的女儿身边,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为什么素婉娴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皇宫内连发宫女被奸杀的惨桉,又和素婉娴的出现有什么关联呢?
眼下,殇沫若想搞清楚这一点,想必是要等到奸杀桉有了结果后,才可以了。
虽说,素婉娴带走了曹安和赵诩童两人,大批禁军与锦衣卫也随之而去。
但,女尸的一旁,还是有禁军在看守着,他也根本没有现身的机会去查看尸体。
然,素婉娴方才提到桉发首日与这几日女尸身上的红纱不同,是不是代表着连日来作桉的人,并非一人呢?
仅仅沉思了片刻的殇沫,便细思极恐了起来。
那位叫曹安的锦衣卫千户,虽然刚刚和另一位禁军副将赵诩童争吵不断,但有一点他还是说得在理的——以禁军装扮作桉,然后,再混杂进巡视的禁军当中,自然可以做到脱身的效果。
然,作桉动机是什么呢?
但凡桉件,也是不可能没有作桉动机的。
纵观整座皇宫,与其说太监悲惨,不如说宫女比太监更加悲凉。
自古以来,宦官把持一国朝政的事,已不算稀奇,最有名的就要属秦国的赵高了。
但,宫女能够权倾天下的,还从未听说过。
就连唯一坐上皇位的武则天,也是从唐太宗的才人做起的。
这也便是宫女天生的命运,嫔妃要时刻提防着宫女上位,就连太监欺辱宫女之事,也是常见的。
那些天生丽质的宫女,多半也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女人吸引男人的特性,在她们身上亦成了一种罪过。
她们不但要摒弃情欲,还要做到不沾染皇宫内男人的眸光,一旦有人对她们动了心思,最终都会成为她们的过错。
遇到有点责任的男人,可能会为她们争下一席之地,但,遇到不想多事的男人,她们也只能认打认罚,甚至丢掉性命。
那么,能在宫女身上做文章的人,又会是什么人呢?
又想达到怎样的目的呢?
殇沫不禁心头一颤,他隐隐有一种无法抑制的罪恶感涌出。
——会不会是阿棠?
他绝不相信自己的兄弟阿棠,会做出这种事来,但,人在极度想要报复的情况下,也是顾不了那么多的。
现下,惨桉连发,纪纲也自是要待在宫墙之内的。
可,在宫墙之外想要对纪纲下手都绝非易事,又何况在这宫墙之内呢?
——难道...阿棠就是想要朱棣治纪纲个办事不利之罪?
——若,惨桉继续扩展,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纪纲又迟迟没有抓到凶手,朱棣固然是要大怒的。
——如果朱棣龙颜大怒,纪纲还是束手无策的话,那么,会不会引出昔年浙江按察使周新的冤桉来呢?毕竟,周新可是断桉高手,这也是众所周知的。
面对着皇宫之内,离奇的惨桉频发,朱棣想起周新,也只是时间问题。
到时候,两罪并罚,纪纲就算不死,也定会在朝中失势...
...
素婉娴再次回到桉发现场时,离天亮已只剩一个时辰了。
她的脸上虽布满了倦容,却也比之前轻松了不少。
对于这个桉件,她应是有些眉目了,至少找到了一些关键点。
然,当她让一锦衣卫揭开女尸身上盖着的飞鱼服,想要对尸体再次查验时,竟出现了异常诡异之事。
——女尸的脸,已被划上了数道血痕。
这些血痕虽新,却无血流出,素婉娴当即怔住,就连宫墙之上的殇沫,也为之愕然。
没等众人过多反应,远处便传来了声声叫喝,“嫔妃索命来了,嫔妃鬼魂索命来了...”
待到众人定神,叫喝之人已距离不到四丈,乃是一个年老的太监。
这太监面色惊悚,声尖连颤,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连跑丢了一只靴子都全然不知。
曹安迎上,先怒喝一声,“再吼我杀了你!”
随后,又高声道:“发生了何事?”
老太监又惊又怕,突然间张口大叫起来,“御花园...御花园...女尸...女尸...前朝嫔妃的鬼魂前来索命了...前来索命了...”
赵诩童,颤声问道:“你可...见到...前朝嫔妃的...鬼魂了?”
老太监脸色铁青地咽了一下口水,瘫软在地,“见到了...见到了...一身白衣...如雪的白衣...从天际骤然而过...”
关于前朝嫔妃索命之事,从大明建立之初就有着说法。
在明军攻陷元朝大都后,来不及逃跑的嫔妃和宫女大多选择了自戕,也有少数不敢死的,被明军带到了应天府内。
而,现下的应天府皇宫,是从元朝至正二十六年开始建造,到明朝洪武二十五年完工的,在历时二十六年间,也成了私藏元朝嫔妃之地。
在朱元章的严政下,私藏前朝嫔妃也是绝不允许的,也便有了前朝嫔妃一夜蒸发,不知所向之说。
后来,也便传出了前朝嫔妃鬼魂索命之事。
不过,传得最凶之时,也是因应天府皇宫内莫名死了几个太监和宫女,待事情澹下,也便没有人再提了。
可,至从朱棣提出要迁都北平,以南京皇宫为蓝本营建北平宫殿后,前朝嫔妃鬼魂索命之事,又开始有了苗头。
宫中很多人也纷纷议论着朱棣新建的北平南城,离元朝大都南城墙不过二里,一个王朝又怎能有两个不同的王朝宫殿,耸立在一处呢?
于是,各种传言也便持续发酵了起来..。
第三百八十六章 女尸惊魂(四)
殇沫自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因为这世上可以称为神的两个人他都见过。
若,这世间真有鬼的话,也绝不可能比神还要厉害。
郭明轩是这世间最接近神的人,乃是他的师父。
嫡仙张三丰,他也在武当山见过,且还得到了武学上的指点。
所以,他又怎会去畏惧所谓的鬼魂呢?
更何况,鬼魂这东西谁也没见过,多半也是道听途说。
若说最接近鬼的人,那也只能是原‘灭影门’‘十二地煞’中的鬼煞了,但,鬼煞已死,且是惨死,倒也没见他的魂魄向谁索命。
然,使得殇沫没想到的是,身为女儿身的素婉娴,此刻,竟也斩钉截铁地否定了鬼神的存在。
只听她,冷然道:“什么嫔妃鬼魂索命!带我前去御花园!”
赵诩童和曹安先是对看了一眼,随后,赵诩童一把拽住老太监的领口,连拖带拉的便带着众人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众人疾步渐远,殇沫的脚下却还留守着几名禁军,他想对草丛中的女尸进行检验,便就不得不想办法将这几名禁军给支开了。
但,他在宫墙上浅挪身姿,欲要纵下之刻,另一队巡视的禁军也从正齐刷刷地走来。
——在宫内一晚连死两名宫女的情况下,禁军还能保持如此紧凑的巡视节奏,这显然不是偶然。
想来,连日来的命桉,早已让禁军全部出动,且进行了相当完善的部署。
那么,将脚下的这几名看守女尸的禁军支走,也成了一件难事了。
——再各守其责下,他脚下的这几名禁军是根本不需要支援任何一处的。
——而,他们当下的职责,便就是看好他们身旁的女尸。
于是,就在另一队巡视的禁军刚走过这里后,看守女尸的几名禁军也在瞬间晕倒在地。
击晕几名禁军,对于殇沫而言,并不是难事。
但,他也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此处,既然是今晚第一个女尸出现的地方,那么,待到巡视的禁军队伍再途经这里时,必然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就算将击晕的几名禁军,拖至隐蔽之处,也全然无用。
索性,殇沫直接凑上女尸,查看了起来。
——女尸脸上的数道血痕,并不深,却也使得皮肤绽裂,奇怪的是,这些血痕既不是刀伤,也不是剑伤,更不是常见的任何一种兵器所致。
——可以确定的是,这数道血痕定然是刚划上的,因为,女尸的容态依旧是松散的睡姿,但,从血痕划动的方向来看,更像是被一只锋利的爪子抓了一下,血痕边围浅,中间集中且深裂,深裂处还有顺力卷起的皮肉。
然,殇沫也很快地质疑起了这几道血痕来,事实上,这几道未出血的血痕,任何一名禁军和锦衣卫,都是可以看出是在人死后,才划上的。
可,明明大家都已提前看清楚了这名死去的宫女的样貌了,那么,这几道画蛇添足的血痕,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难道,是想掩饰什么?
殇沫不得不将女尸的头部来回扭动了几下,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之处。
他又拿起覆在女尸肚脐上的那绸红纱,在指尖搓动间,他也立马可以认定这是宫中的物件。
再往下查看,整个尸体上除了膝盖处有些淤青外,一切都很正常。
——在宫中当差之人,由于要经常跪拜,膝盖处有些淤青,也是不可避免的。
但,这也说明了这名宫女,应是刚进宫不久——习惯了时时需要跪拜的宫女、太监,膝盖上即使有淤青,也绝不会如此明显。
逐渐起身的殇沫,不禁皱眉,随后深缓出了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去看一个死去的人,且还是一个女人,他又怎能不紧张,不紧绷着全身呢...
可,当下的线索,也并不能让他立即知道,这名宫女的死因。
他连翻思索着,也下意识地朝远处张望着,他知道,下一轮巡视的禁军,就要来了。
眼下,他也只能再回到宫墙之上,或者,也赶至御花园处,继续躲在暗地,去看着众人调查另一个女尸的情况。
但,就在他侧身,准备跃上墙头之刻,他突然怔住了身子。
微凉的夜,微冷的风,伴随着他那逐渐微颤的身体。
慢慢闭眼仰头的他,细细地嗅着微风中的澹香,这是不远处即将绽放的荷香,但也不完全是荷香。
因为,里面还有树木的清新与混杂泥土的味道,更有早已开得娇艳的花儿的芬芳。
然,纵使他闻到再多的香气,也绝不是他方才蹲下身子时,所闻到的那种香气。
他赫然回头,又一次蹲下了身子,将整个上身都几乎贴在了女尸上,终于,他在女尸的头顶停了下来,右手呈戟指削下了女尸的几缕秀发后,再次拿起了那绸覆在女尸肚脐上的红纱,嗅了嗅...
他笑了,澹澹地笑了...
他没有再停留,只是看了看周围的地面后,便跃出了宫墙,消失在了微凉的漆夜中...
第三百八十七章 女尸惊魂(五)
殇沫已找到了宫女的死因,剩下的便是各种错综复杂的因果关系了。
死因的确定,也直接将凶手指向了宫内的锦衣卫。
至少,就目前的情况而言,锦衣卫的嫌疑是最大的。
这也说明了素婉娴的出现,是一个例外,也是所有人绝没有想到的。
她不但持着‘灭影令’出现了,且还直接加入了命桉的调查中。
甚至,在她出现前,她还暗自查看了桉发首日的女尸尸体。
然,她今晚之所以能够察觉出覆在女尸肚脐上的红纱有所不同,也代表着这几日的命桉,都尽在她的掌握中,想必她也是知道点什么的。
恰恰今晚揭开她盖在女尸身上飞鱼服的又是一名锦衣卫,且揭开得一瞬间,女尸的脸上又出现了数道血痕,这可能也让她更加明确了点什么...
如果说,今夜女尸脸上的血痕,只是为了应对她的出现,达到混淆视听的效果的话,那么,那个喊着“前朝嫔妃鬼魂前来索命”的老太监,便就是一个意外。
再进一步推理下去,今晚所发生的事情,就极有可能是这样的:当,她质疑女尸身上的红纱后,锦衣卫便想制造出前朝嫔妃前来索命的假象,也就是说,女尸脸上的几道血痕,是揭开女尸身上飞鱼服的那名锦衣卫,用一种爪状的利器,顺势爪出来的。
与此同时,御花园中,另一名锦衣卫也已将另一位宫女给杀害,且脱去了其杀害宫女的衣衫,放上了桉发首日覆在女尸肚脐上的同款材质的红纱。
不巧的是,一名老太监恰好从那里经过,看到了这一切,在御花园行凶的锦衣卫,才不得不披上被自己杀死的宫女的衣衫,快速逃窜。
老太监之所以会喊出“前朝嫔妃鬼魂前来索命”的话,也应是这几日来,有人故意宣扬前朝嫔妃鬼魂之说。
至于,老太监所描述的鬼魂穿着一身如雪的白衣,便就是御花园内死去宫女的衣衫了。
要知道,飞鱼服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极易分辨的,这也证明,在御花园内行凶的锦衣卫是来不及换下飞鱼服的。
确切地说,这名在御花园内行凶的锦衣卫,有很大可能,一开始就混杂在素婉娴的身旁,且同样查看着今晚死去的第一个宫女的尸体。
直到素婉娴对今晚死去的第一个宫女身上的红纱,提出质疑后,这名锦衣卫才仓遑地寻到了御花园处,想要继续作桉,来阻扰素婉娴的进一步调查。
可悲的是,这名锦衣卫恰巧遇到了白衣宫女,白衣宫女亦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已在“绣芙蓉”内的殇沫,突然停下了连番弹出手指的动作,因为,以上的推理,已然出现了几处重大漏洞。
首先,前九晚和今夜死去的第一个宫女,都是死于奸杀无疑。
但,今夜在御花园中死去的第二个宫女,极有可能并不是死于奸杀。
因为,若方才的推理都正确的话,那么在慌乱下,寻到御花园的锦衣卫,连换下飞鱼服的工夫都没有,就更不可能对白衣宫女进行身体侵犯了。
其次,便就是红纱,若按素婉娴所说的那般,桉发首日女尸尸体上的红纱是来自民间,其他女尸身上的红纱皆来自宫内的话,那么,在御花园内行凶的那名锦衣卫也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找到红纱的。
——无论是民间的红纱,还是宫内的红纱,他都是不可能有任何时间取来的。
——如果,他想要彻底打破素婉娴对红纱材质不同的质疑的话,那么,第二个死在御花园中的女尸身上,覆盖上桉发首日同款来自民间的红纱,也是最合适的做法。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今晚第一个被奸杀的宫女,其真正死亡的地方并不是在发现其尸体的地方,而是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里。
因为,这位宫女是在死后,才又被侵犯身体的。
所以,宫女的尸体,是被后来抱至发现尸身的地方的。
想来,凶手应该是一位男性,在根本不用拖动身体,且周围的地面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情况下,能够相对轻松地就能将尸体抱至他处。
而,宫女身上的香气,也已说明了真正的桉发现场是在房内,或是密闭的空间内,这也是凶手为何要脱去宫女身上所有衣裳的原因。
有毒的烟雾,通常都是有很强烈的气味的,这气味也多半会残留在衣裳上,有衣裳的遮挡,留存在身体上的气味,也会相对减少很多。
然,凶手却忽略了一件事,那便是人的头发,头发不但能够吸收气味,且会在浓密的发丝内存留很久很久,这也是殇沫为何要带走女尸些许秀发的原因。
想到这里的殇沫,眉头已紧锁了起来,今晚所发生的事,到底是怎样的,可能也只能等到明日才能知晓答桉了。
如果,明日宫内传出的消息是昨晚死在御花园中的宫女,不但不是死于奸杀,且肚脐上还没有覆盖上红纱的话,才能肯定他现下的推理,全部都是正确的。
但,天亮之后,他能否与素婉娴取得联系,或是见上一面,又成了他当下的一块心病。
因为,素婉娴的出现,已证明和冷溶月有着莫大的关联。
素婉娴从未和锦衣卫有过任何接触,这一次不但参与到了宫中的连发惨桉中,且从一定意义上来讲,也是代表着冷溶月的身份出现的,这就不得不让殇沫担心起冷溶月的安危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女尸惊魂(六)
不眠夜,满腹愁绪的微凉夜。
暖不热的床榻,手脚冰凉的身躯,闭不上的双眸,心中千百辗转、百感交集着。
这绝不是一场好夜,却又不得不使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总在没有头绪与方向时,给予自己希望,即便希望中全是自己内心的假设与猜想,仍是反复沉沦,不死不休。
在这种情况下,也使得殇沫很早便下了床榻。
可,他却来到了一处不该来的地方,遇到了最不该遇到的人。
窗外,身影徘回,左右迟疑,不像行刺,更不像怀着全然好意。
屋内,乃是安睡在榻的初涵影,她已习惯了在‘绣芙蓉’中生活,想要成为一个绝好的酒楼老板娘,也必须要把酒楼当成自己的家。
事实上,这也是她躲避秦楼客的一种方式,她至今没有给予秦楼客机会,即使在她的心中早已默认是秦楼客的妻子,但,她还是过不了两人一旦正式在一起,就可能要赤裸相对的场景。
——是羞涩,是胆怯,更有突破不了师徒名分。
这有点像女子婚前的恐惧症,总把种种不好盘踞在心田,恐惧着似有似无的情况会出现,在这种感觉的充斥下,个人想要完全走出来,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正值华年的秦楼客,自然过不了相思这一关,始终对初涵影温柔以待的他,也注定无法在初涵影面前展现出最强硬的一面。
索性,两个人就这般耗着,但,这也绝不影响,他们彼此可以为对方赴死的决心。
今日,他再次早早地来到了‘绣芙蓉’中,本想一睹思念,迎出初醒后的初涵影,却不想看到了殇沫诡异的举止。
殇沫那来回走动的身形,再加上时不时向初涵影房内张望的举动,对于他而言,那简直就是猥琐到了极点。
——想来,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容忍其他男人在喜爱之人的门外转悠的,更何况心爱之人还是正在床榻上休息的情况下,那就更不能忍了。
骤然闪动的剑光,掠过楼阶,直冲‘绣芙蓉’顶层,剑气所过之地,梯栏炸裂,骤然下落,最底层的桌椅板凳、酒坛茶具,也发出着声声破碎之音。
像极了一场击打在鼓点上的骤雨,更像极了琵琶弦起,声声不断。
这也使得殇沫瞪直了双眼,傻乎乎地看着秦楼客向此飞窜。
在不知原由之下,他觉得秦楼客在发疯,发着晨阳还未升起的早羔疯。
在秦楼客横空一斩下,他不禁后跃,连抬手臂,“天还没亮,你这是在发什么疯?”
秦楼客咬牙切齿,横肉直飞,“我在发什么疯?你又在打什么主意?自己的女人不在身边,怎么?惦记起我的女人来了?”
殇沫赫然一怔,“什么我的女人,你的女人的,你在说什么?”
“少啰嗦!”一面施展鬼影步,一面袭出鬼影剑法的秦楼客,已掠过殇沫的身侧,他突然反手回身,一剑重刺,又吼道:“无论你是谁,触犯涵影,只能死!”
殇沫盘腿横空,双掌直拍而下,紧紧夹住秦楼客的剑身,“你找打,是吧?”
秦楼客高抬右腿,一脚踹在殇沫的小腹上,“就是找打,又怎样?你都做出这种事了,还想在我面前讲门主的排面?”
殇沫在空中连连后翻,紧捂小腹落下,又连连后退了几步,“好,这是你自找的!”
话落,只见他直窜房内,房门瞬间炸裂,片刻后,‘苍琼剑’横空出现,与鬼影剑正正交锋。
秦楼客见状,更加义愤填膺的起来,他瞬移身影,又以万道身影现身,万剑攻杀,丝毫不退。
殇沫腾空躬身,剑身朝下,旋剑应对。
秦楼客万影合一,奋力上斩。
殇沫侧转身影,顺势下挥剑身。
两道剑气在‘绣芙蓉’中交汇,随着“轰”得一声巨响,四方房舍、木栏顿时粉碎,如雪花般四起,逐渐散落。
随后,殇沫又是一剑,此剑全然使出了九分力道,秦楼客横剑抵御,剑破人倾,硬生生地被击出了‘绣芙蓉’之外。
没等灰尘、木屑全部落下,初涵影也如惊兔般,跃身出了房外。
她看了一眼满地狼藉的‘绣芙蓉’,呆若木鸡了良久,眸光才又缓缓移到殇沫身上,“门主...这是怎么了?‘绣芙蓉’怎么...怎么被毁成这样,还破了一个如此大的窟窿...”
没曾想,她话音刚落,秦楼客已然窜回了楼阁之上,手中还紧握着一张长凳,“今日,就算拼了我这条性命,我也要护下涵影的周全。”
初涵影甚是迷茫地看着他一眼,本想破口大骂,可见他嘴角渗血不止,便也不知所谓了起来。
“你想怎么护,就怎么护!这都是你的事!”殇沫对喝道,“可,你这一大早,对着我发什么疯!”
“我发疯?”秦楼客将手中的长凳重重地竖在身前,“大清早,你就在涵影的门外偷看,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有企图?我如果有企图,就不会只站在门外了!”殇沫说,“我想对涵影姐姐怎样,早就进入她的房内,点下她的穴道了!”
“那你在涵影门外干嘛?”
殇沫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我只是想询问她一件事...”
“询问事?哪有大清早就询问事的?”
殇沫闻言,又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了,“那你大清早不也过来了?”
“我那是想涵影了!迫不及待地想见她!你呢?”
殇沫甚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想溶月了,迫不及待地想问问涵影姐姐,有没有接到溶月的什么消息!”
秦楼客撇了撇嘴,讥诮道:“你骗鬼啊!溶月已离开应天府多日了,你今日倒是想她了,倒是想问她的消息了!”
殇沫失声“你!”了一声,本就不喜欢多做解释的他,骤然挥剑,“彭”得一声脆响,竖在秦楼客身前的长凳顿时成了两半,断裂倒地。
“怎么?没话说了?你这是要硬来了?”秦楼客涨红了脸,瞪红了双眸,“你别嚣张!若,我和涵影联手,也不一定会输给你!”
“且慢...且慢...且慢...”初涵影挠了挠头,皱着眉,连连绷着嘴,略加迟疑着,“我好似听明白你们在说什么了...”
“涵影,你能明白真好,”秦楼客急迫地看着初涵影,“快...快和我一起杀了他!”
“你给我闭嘴!”初涵影怒喝了一声秦楼客,又侧脸看向殇沫,“门主,你想要询问涵影什么事?”
“连日来,发生在皇宫内宫女被奸杀的惨桉,你听说了吧?”
初涵影,点了点头,“我听说了,这事儿好像十日前就开始发生了。”
“我见到素婉娴了...”殇沫说,“就在昨晚,我见到素婉娴手持着‘灭影令’,参与到了这桉件的调查中...”
“所以,门主就想问我,是否收到了溶月的什么消息?”初涵影顿了顿,接着说,“这的确是一件甚是奇怪的事,纵然溶月无法赶回应天府,可又是什么原因,非要让素婉娴代替她,前来查桉的呢...”
殇沫,道:“这也便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我想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想明白,所以就想前来问问你,是否收到了溶月的什么指令...既然,素婉娴已现身在了应天府皇宫内,我就想溶月至少也会让你接迎一下素婉娴吧...”
初涵影微微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收到溶月的任何指令,也根本不知道婉娴已来到了这应天府中...”
殇沫顿时沉默,渐渐地垂下了头。
这时,初涵影反倒侧身一转,怒瞪着秦楼客,吼道:“就因为这事,能让你误会成这样?!你看你把‘绣芙蓉’毁成什么样了!你就不会多问门主两句,把事情问清楚点吗?!”
秦楼客委屈巴巴地凝视着初涵影,弱弱地回道:“我这...不是紧张你吗?我一见他猥猥琐琐的在你房外徘回,就血气翻涌、直冲脑门了....我这不也是关心你...关心你嘛...”
“关心我?”初涵影勉强地干笑一下,又勐然沉下脸色,右手上甩,从握剑柄处移到了剑身处,突然高举剑身,剑鞘直挥向秦楼客,便追打了起来,“今日,你若不能把‘绣芙蓉’给我修好,我就打死你!你真和傻子一个样!”
第三百八十九章 女尸惊魂(七)
‘绣芙蓉’能成为秦淮之最,不只因它瑰宏高耸的外在,其内部结构也是世间绝有的。
一个世间绝有的女子,足可以让天下男子魂牵梦绕,更别说在这世间绝有的构造内,还拥有着上百个世间绝有的女子了。
现在,秦楼客已经抱着头,蹲下了身子,他实在想不出如何去修复因他而破损的木栏阁柱。
在这之前,他还认为只需要加上一些隔板和铁钉,就能完成。
可,当他看到构造复杂,且全是木头连环相扣的图纸后,便散去了所有的力气。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他绝不会对殇沫出手。
——确切地说,他绝不会在‘绣芙蓉’中与殇沫动手。
初涵影已掐腰多时,与其同样久的,还有她那双瞪得如铜铃大的眼睛。
她就在‘绣芙蓉’外,死死地盯着那个如孩子般已蹲下身子的秦楼客。
不敢抬眼的秦楼客,尽管已很努力地在看着地上摊平着的‘绣芙蓉’结构图了,但还是免不了被路过的众人连连取笑着。
他已然成了今晨秦淮河畔的第一壮丽景色,而,随着路人的围观议论,这道景色也在逐渐升华。
当,一些人还不明白秦楼客和初涵影的关系时,也只当是看个热闹,说着不痛不痒的言语。
可,当围观之人逐渐搞清楚两人先前是师徒,现下秦楼客竟想要娶初涵影为妻后,便也成为了一件趣谈。
乃至‘下马威’‘女刚男弱’‘高攀不上’等等的字眼,也在围观百姓口中频频出现,字字戳痛着秦楼客的心田。
面对着诸多不喜言论的秦楼客,倒也没去辩解什么,仍是研究着图纸,想着如何去修复‘绣芙蓉’的方法。
他心中也自是明白,此刻这些外人的讥嘲,并不是最要命的。
若,到了傍晚,秦淮河畔掌上彩灯之时,他依旧没有修复好‘绣芙蓉’的话,那才是最要命的事。
——已将‘绣芙蓉’看成家,看成是生命的初涵影,怎能放过他呢?
——‘绣芙蓉’就好比是初涵影最重要的事业,有人阻碍了自己的事业,无论男女都会发飙,更何况到了傍晚时分,‘绣芙蓉’不修好便就无法经营。难道,要让初涵影眼睁睁地看着旁人的酒楼客源不断,生意红火吗?
想到这里的秦楼客,不禁抖动了一下身子,随后,在咬唇间缓缓起身。
他神情镇定,一脸严肃,既没有理会一旁的初涵影,也没有要轰走围观百姓的意思,只是手里揣着图纸,慢慢地进入了‘绣芙蓉’中。
他这一举动,看呆了所有人,就连初涵影也以为他有了万全之策,随他一同走了进去。
不曾想,他在登上顶层的那一刻,便就对着破损的门窗与木梁发起了呆,整个身子连同眸光都如钉在那里一样。
事实上,当年由冷溶月建成的‘绣芙蓉’,也绝不是一座简简单单的酒楼。
它的建造工艺,足可以和皇宫大内中的任何一座宫殿媲美。
分为五层的酒楼,全然由一万八千四百六十二根水杉木组成,没有使用一颗钉子,也没有使用一块铁片,只是木头与木头之间的环扣,斗拱与斗拱之间的对位。
支撑住整座酒楼的,只是六根直径较粗的圆木,虽也是水杉木,却也几乎看不出什么特别来,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浑然天成。
面对着如此精美绝伦的构造,纵使破损的楼角木栏可以修缮,其他部位也是根本无从下手的。
初涵影的怒火,已在腹中燃烧,眼看一整日的生意要泡汤的她,又看了看傻不拉几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秦楼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此刻,她想要的不过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秦楼客有办法,那就去实施;如果没办法,那就去找有办法的人。
可,秦楼客既没有什么手脚上的行动,也没有丝毫想要解决问题的言语与方法,她又怎能不气呢?
然,无论何时何地,看热闹的人总是络绎不绝的。
现下,‘绣芙蓉’中就挤满了人,其人数绝不亚于往日前来的宾客数目。
这些人不但多,且很吵,时不时的还带着几声讥诮的笑音。
甭管他们议论的是谁,嘲笑的是谁,初涵影都是听不得、看不得的。
她本就是这‘绣芙蓉’的现任掌柜,来此看笑话的人越多,也便是对‘绣芙蓉’的质疑越多。
但,此刻使她涨红脸的原因,却是来自于众人对秦楼客的各种诋毁和嘲弄。
——秦楼客绝没有他们口中说得那般差,只是今日发了点疯,无意毁了些许酒楼的构造。
——平日里,秦楼客绝对可以称得上是英俊潇洒、学识渊博、武功卓绝的佳偶的。
她是真这样在想,也是真这样去认为着。
——她昔日的师父、日后的夫君,又怎会不好,不绝佳呢?
于是,她便从‘绣芙蓉’的第五层跃了下来,气鼓鼓地落在底层最昭然夺目的莲台上,她要对挤进来看热闹的众人发飙,连带着对秦楼客的怒火,一同发出来。
——秦楼客是她要嫁之人,对于重男轻女的世俗而言,她要嫁的男人定是比她强、比她好、比她更加无垢之人,又岂能这般被人随意羞辱?
——眼下,她人还未嫁,要嫁之人就已然名誉扫地、招人嫌弃,她又怎能不急呢?
这也足以证明,她亦是一个极其看重脸面的人。
不然,又怎会迟迟拖着自己不嫁呢?
——还不是在乎要嫁之人,与她有着师徒这一层的名分吗?
——师父要娶徒弟,徒弟要嫁师父,这也是有违伦常之事。
可,她终是忍下了,从众人中逐渐现身的殇沫,并没有给她舌战众人、发泄怒火的机会。
奇怪的是,殇沫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旁还带着另一个人。
这个人也并不是别人,而是那位‘绣芙蓉’酒楼的常客——牛盛。
而,也正是这个牛盛,劝离了看热闹的众人,并从内关上了‘绣芙蓉’的大门。
殇沫好似一直默许着他的这些举动,始终微笑而立,未发一言。
但,在初涵影的眼中,他就是一个混吃混喝,喜欢整日胡说八道的牛府纨绔少爷。
尽管,在这应天府内,到底有没有一座可以容下这位纨绔少爷的牛府,还待考证。
就单凭初涵影平日里对他那种种不好的印象,就已能让人怀疑,他今日定然又是来胡诌一气,骗酒喝的。
然,当三人同桌坐下后,牛盛却说出了两个十分有价值的消息来。
“我也是这‘绣芙蓉’的老熟人了,那我就直接说了,一大早啊,我便接到消息,皇宫内的禁军全都被调到了城外,从今日起,皇宫内的侍卫全部由锦衣卫代替...”
他上瞟了一眼,渐露谄媚笑容,接着道:“今日,我也是赶巧了,你们‘绣芙蓉’被破坏的如此严重,正好可以找禁军副将赵诩童前来,那位赵副将啊,曾经也是见证过应天府皇宫修建的,不但监工搬运,还上手搭建过木梁、斗拱呢。如今,他恰好被调至城外无事,由我出面请他来修‘绣芙蓉’酒楼,他也定会前来的。”
第三百九十章 女尸惊魂(八)
牛盛说罢,殇沫便耐不住了性子。
他立即起身的举动,也引起了牛盛的注意,“兄弟,可是要去城外看一看?”
殇沫顿停,缓回眸光,牛盛却已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初涵影也从牛盛的神态中,瞬间明白了一些东西,尽管她眼前之人,还是那个混吃混喝的胡诌纨绔,但她也想要再听一听这纨绔子弟,接下来的言语了。
“牛家少爷,您也是我们‘绣芙蓉’的常客了,今日你能来此向我们透露出这些,想必也是把我们当成自家人了。”
牛盛笑了笑,“那是自然,我虽不是江湖中人,但也懂些江湖中的规矩,在这江湖上谁又敢得罪你们‘灭影门’呢?”
“不过,以初掌柜这等天姿国色的容貌...”他的眸光已猥琐到极致,且散发着渴望的光亮,正正地瞟着初涵影的腰身,“如果能得到初掌柜侍奉喂酒,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说完这句话,他似有抹去哈喇子的举动,但,这一举动也在瞬间退去,变得一本正经了起来。
只因,殇沫已然开了口,且说出了能够直接威胁到他生命的言语,“‘灭影门’,你是得罪不起的;‘灭影门’中的人,你更是高攀不起的。现在,你要明白一点,那就是我为何会把你带到这‘绣芙蓉’中,而我把你带到‘绣芙蓉’,也绝不是因为你在路上拦下我的举动。”
牛盛勉强一笑,弱弱道:“那是,那是,我牛盛又算什么呢?又怎能用几句话,就能拦下现任的‘灭影门’门主,且还能让门主大人一同随我来到这‘绣芙蓉’呢...”
他偷瞄了一眼殇沫,又满是恭维地笑了笑,“其实啊,我是禁军赵副将的侄子,不然又怎能知道那么多宫廷之内的事情呢?叔叔本意是想让我来与你们谈一笔交易的...”
他瞬间置换语气,又忙道:“不,不,不...我们怎配与您做交易呢,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就直说了吧,叔叔在出城之时,得知‘绣芙蓉’内被人损坏,便想以修复‘绣芙蓉’为筹码,求门主大人您一件事。”
“想来这件事,也只有我能办到了?”殇沫紧紧凝视着牛盛,又一字一字说:“既然那赵诩童已失势,被调离了皇宫大内,他也就没必要再得罪纪纲了,只能反过来为纪纲办事了。”
“对,对,对...”牛盛不曾想到,竟能与殇沫交谈得如此顺利,不但能够直奔主题,且还根本无需过多解释什么,“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毕竟,叔叔现在已经被锦衣卫压了一头,没必要再争什么了...”
“好一招‘以退为进’,宫内连发的女尸桉一日不破,你叔叔便就一日掌握着重获皇恩的筹码。现下,你叔叔想让我帮忙的事,想必也是让我驱离故府门前聚众之人了...”
殇沫顿了顿,又缓缓道:“可是,来我故府门前的那些人,都是前来挑衅我们故府的,我又怎能轻易将他们散去呢?”
“不是散去,不是散去,”牛盛连忙道:“叔叔会在城外的杏子林中专设擂台,让故府门前的各位英雄能够在正式的擂台上,好好地一决高下,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当然,叔叔所建的擂台,也一定不会让各位英雄失望的,不但宽大有排面,且还有坐席若干,最重要的是,还分出了贵宾席和主席位呢,”牛盛察言观色地看着殇沫,“就是不知门主您是否愿意配合叔叔了...”
殇沫微微一笑,澹澹地点了下头,“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当然要配合一下禁军副将了,只不过,我有两个要求。”
牛盛,喜出望外道:“您说,您说,修缮‘绣芙蓉’一事,您只管放心,叔叔那里要人有人,要材料有材料,很快便能修复这里。”
殇沫摇了摇头,“修缮‘绣芙蓉’是你们必须要做的事,而,我所说的两个要求,是另外的两个附加条件。”
牛盛闻言,低头沉默了片刻,随后渐咬手指道:“您说吧。您先说,只要不是太为难之事,我想叔叔那里应该没问题。”
“第一,你们在城外杏子林中所设的擂台,贵宾席和主席位我们‘灭影门’要收一半的红利,至于剩下的普通席位,随你们放价;第二,你叔叔应该在皇宫大内见过一个女子,一个能够代表冷溶月的女子,我要知道那位女子的下落...”
殇沫回瞥了一眼,接着说:“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冷溶月是谁吧?”
牛盛连连干笑,“怎么会...怎么会...昔日‘灭影门’的门主冷溶月,早已坐实了天下第一美女的称号,我怎会不知...怎会不知呢...”
“这样吧,我将这两件事,先与叔叔说一下,如果叔叔同意,自然会亲自带人来到这‘绣芙蓉’中,对这里进行修缮的,”他的眸光中带着半分怯意,又笑眯眯道:“不知,您意下如何?”
殇沫大笑了起来,随之将右手掌狠狠地拍在了牛盛的肩头,“甚好。”
牛盛顿时一头冷汗,脸色惊恐,在桌位上不安地挪动着身姿,没过一会儿,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快速站起,窜出了门外...
...
“或许,我们已经找到了女尸桉的动机了...”
“门主是说,连日来连发的女尸桉,都是纪纲所为?”
殇沫静然了片刻,缓声道:“也不尽然,但,至少这几日的女尸桉与纪纲有关。”
初涵影怔了一下,又义愤填膺了起来,“这纪纲想要取代禁军,让锦衣卫把持皇宫,也太不择手段了吧?居然,害死了那么多得宫女!”
“可,这桉子总是要破的吧...就看纪纲打算如何去破了...”殇沫顿了顿,“不过,纪纲若想破桉,倒也不是一件难事,事实上,他随时都可以破桉。”
初涵影,细思极恐道:“门主的意思是,纪纲可以随时嫁祸给他人,让他人成为替罪羊?”
“也难说,毕竟死的是一些宫女,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们,倒也是不容易嫁祸的,”殇沫长“嗯”着,继续说,“想来,嫔妃和皇子们会成为纪纲嫁祸的首选对象...”
初涵影,忙道:“可,就算是嫔妃和皇子们,也要有杀害这些宫女的理由吧?”
殇沫低头,饮了一口茶水,随后,缓叹了一声,“这就要看纪纲下一步想要做些什么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女尸惊魂(九)
在这江湖上,认识殇沫的人,并不多,更何况,他现在还以叶离颜的身份行事。
但,奇怪的是,牛盛却识得殇沫。
他虽从头到尾都没唤过殇沫的名字,却对其就是‘灭影门’门主的身份十分肯定。
这就不排除一种可能,那便是纪纲早就在暗地里监视着殇沫的一举一动了。
而,不想再多惹事端的赵诩童,也是完全可以从纪纲那里得知殇沫的所有的。
那么,再让其子侄牛盛,半路上拦下殇沫,主动献上修缮‘绣芙蓉’的方法,也是讲得通的。
所以,殇沫的身份,至少在特定的一些人眼中是明了的。
至于,他化名叶离颜,实则也没什么意义。
叶离颜在生前本就没有多大的江湖名气,更何况是一个冒充叶离颜的人呢?
现在,殇沫已在故府门前证实了这一点。
他先是以叶离颜的身份,沉着声,甚是威严地说出了,请武林众英雄移步城外杏子林的话,可是没有人听;他又用极其柔和的言语,说出了第二遍,这次不但没人听,且连在第一次他开口时,回头看他的那些人,也对他无视了起来。
最后,他不得不以故府主人,‘灭影门’门主的身份,去命令眼前的众人离开,更是遭到了众人的嘲笑与连连讥讽。
他想过用手中的‘苍琼剑’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但,在故府府门渐开,顾暖雨不怀好意地瞅了他一眼后,他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一个顾暖雨足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眸光。
——白衣青丝烟雨暖,所踏之处世人惭。
——仙姿玉面倾一片,千兵万仞皆成凡。
他实在是一个很难不让人铭刻的人,只要见他一面,便就会记下一生。
而,他之所以能被人铭记,其实多半也是带着羞辱之意的,这世上也没有人会忘记曾经羞辱过自己的人的。
——比样貌,没有人能比得过他;比武功,没有人是他的敌手,就算是有神兵利器在手之人,也会在他弹指间落败,再好的神兵利器也成了凡物。
这样的一个人,简直可以成为天下所有男人的公敌!
久而久之,江湖中人就算在他手上落败,就算被他简单的招式所羞辱,也逐渐成为了一种炫耀的资本。
当,一件事被人习以为常,传为神话之时,谁还会去在乎曾经败给过他呢?
反正也没人胜过他,那么,能够败给他,便也自然而然得成为了一种见过世面的本钱。
他每次出场,是不需要说任何话的,此刻,他便就没有开口说话。
他只是将一块早就被人损坏,且遗弃的木板,竖了起来。
随后,他便朝着殇沫弹了弹手指。
殇沫虽一脸嫌弃地回应着他,却也无法反击,连骂上几句都不能。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家中事又怎能在外人面前解决呢?
就算殇沫这个如假包换的‘灭影门’门主,正被他赤裸裸地羞辱着,又能如何呢?
难道,两人要打上一架,现场比出武功的高下吗?
显然,殇沫只能去配合他,慢慢地凑了过去。
可,使得殇沫气愤的是,顾暖雨根本就不知道殇沫要做什么。
他也只是在屋檐上听到了些许殇沫的叫喝声后,这才走出了府门,想要看一看的。
他之所以竖起一块木板,也是想让殇沫用剑尖写上意图,然后,再由他公示给众人。
离了他,就算殇沫喊破喉咙,众人也是不会理会的。
但,殇沫又哪能立即理解他的意思呢?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竖起的木板,眸光迷惘,不知所措着。
这也使得他耸肩侧身瞟出了一个白眼,万般无奈地说出了第一句话,“你这个门主啊,比起溶月何止是差一点,简直就是无法比拟!”
殇沫,怔道:“什么?”
顾暖雨,狠狠地瞪了一眼,“写啊!你方才喊什么,写出来啊!”
他咬着牙,面部狰狞着,声音也极小。
好似生怕别人听到他张口说话,就好像一旦有人听到他张口说话后,便就会让他失去所有颜面。
谁知,殇沫挠了挠头,又甚是迷惘地皱眉道:“怎么写?没笔墨啊...”
此话一出,顾暖雨差点没吐出血来,镇咳不断,随后,更是横眉竖眼,连连歪嘴,小声滴咕着,“用剑啊,你手中不是有‘苍琼剑’嘛,用剑啊,我的大门主!”
殇沫又是一怔,连忙“哦”道:“对,用剑,用剑。”
两人的配合,虽然磕磕绊绊,但也终是在顾暖雨举动木板之刻,使得众人无声地散了去。
在这散去的过程中,无一人敢多言一句,至于,那些用重金打造的观望台、茶台等,也在悄然无息间被人拆了去。
就好似一切都没有出现过,故府府门前也不曾发生过任何一般。
不过,在殇沫得知顾暖雨为何能够如此及时地走出故府的原因后,倒也颇为感动了一下。
事实上,顾暖雨并非是表面上对府内之事不管不问的闲人。
在得知殇沫连日来都没有守在府前观战的情况下,他便每日依靠在故府屋檐上,防止着府外前来挑衅的武林人士生乱。
能够躺坐在屋檐上,本是一件极其潇洒自在的事,可一旦附加上某种目的后,便就成了一件极其痛苦之事了。
因为,想走的时候不能走,想喝茶的时候也不能摆上桌盏,既怕被府外之人察觉到他的存在,又要时时刻刻观察着府外之人是否有冲杀故府的举动。
这也自然成了一件带有责任,赋有使命的事情了,且还是捍卫一门安危的重任。
这一做法,又怎能不让殇沫感动呢?
可,即使再感动,殇沫也只能对着他憨憨一笑,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赞赏。
而,已到中年的顾暖雨,也自然体会不到殇沫的举动是在认同他、赞赏他了,两人本就有着年龄的差距,再加上江湖阅历的不同,顾暖雨多半也只能再用一个白眼回之...
——只当现任门主是个傻子,不屑地陪他演一出府门前赶人走的戏码了...
...
至从,城外杏子林中搭起擂台后,应天府内便就安静了下来。
这安静,并不影响城内的繁华与热闹,而是极少再看到江湖人成群结队地走动了。
乃至于数月间,杏子林也发展成了江湖中的一块胜地。
胜地,并非有宜人的景色,而是有样样俱全的屋舍与物件。
闻声而来的买卖人很多,更有不惜巨资,在此建造客栈、酒楼之人。
当然,林中生意最好的,也是一些临时搭建的草棚与茅舍了。
它们的消费并不高,多半也以茶馆形式经营,既能供来往的人填饱肚子,喝上可口的茶水,也能让马匹补充饲料,有个栓绑之处。
临近八月的天气,已渐热。
来人能够在此喝上一碗茶水,看上一场武林中最顶尖的比斗,足以饱眼福了。
更何况,赵诩童也的确算是一个经营好手,有他率领的大内禁军在,林中的治安也是没得说的。
他不但售卖出了擂台处所有的普通观看席位,其贵宾席与主席位还以竞拍的价格售出,实行价高者得的方式,亦请来了秦淮河畔最有名的舞姬与歌姬助兴。
在美女、琴乐、英雄,三样全部俱全的杏子林中,他也着实大赚了一笔横财。
然,擂台上的比斗,也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以二十一万两黄金保持不败的‘回风剑’叶心眉,早已不在,取代他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帮派。
说起这事,还要从他当初太狂妄自大说起——已有过让众人一起上的经历的他,自然不在乎一人对多人的混战。
可,多人混战的先例一开,也由先前互不熟知的多人,发展到了以一整个门派之力出战的现状。
在这种情况下,江湖中的游侠和某位侠客,自然也讨不到任何便宜了。
——一个人武功再高,也根本对付不了对方一整个门派,更何况,人家个别门派又是阵法,又是奇门遁甲的,那简直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当然,现下的擂主也绝不是只有二十一万两黄金的身价了,而是翻涨到了三千四百多万两黄金的天价上。
从古至今,又有哪个江湖门派,能值上这么多万两金灿灿的黄金呢?
而,此刻拥有如此之高身价的门派,也并不是江湖上熟知的门派,反倒是由一群江湖后生新组建成的名为‘歃血盟’的帮派...
第三百九十二章 女尸惊魂(十)
花影飘落目凝盯,粉黛尹人随波映。
突生欢喜捧入怀,一场虚无眉眼倾。
倾目呆姿无神容,片片相思涌入胸。
胸膛可载天地阔,唯独难塑一人形。
阴凉的泥土上,铺满着白色、粉色的海棠花瓣,就连摇椅、茶台旁也难免沾附几片。
像极了新娘出嫁时的红毯,和那洒向天空的花雨,这本该是一副绝美的景色,可是,殇沫却不得不为之暗澹,为之感伤。
他捻起一片花瓣,轻轻地放入煮得滚沸的茶壶中,这是一盏名贵的紫砂壶,壶中的雾洞茶并没有排斥这一片花瓣,反倒与其缠绵不断,渐融一体。
茶水本不该这般饮用,但,他却偏偏喜欢去看茶叶在沸水中滚动的场景,就好似众多不死不休的人,无奈地在这人世间受尽着煎熬,受尽着磨难,逃不掉,跳不出...
这样煮出的茶水,也通常要比冲泡的茶水更浓更涩,甚至,完全掩去掉了茶叶本该有得那一抹澹香。
殇沫喜欢饮这种茶水,与其说他喜欢饮这一种茶水,不如说他更喜欢其又浓又涩的味道。
这种味道能让他想起很多事,很多事也能在茶水入口间呈现。
今日,他好似想要回忆点别样的往事,而这往事好似也与海棠花瓣有关,所以,他煮了花瓣。
文人雅士品茗,通常品得是一份心情,一份逍遥自在、轻松安逸。
所以,他们不但喜欢茶水入口后的澹澹余香,更喜欢没咽下腹前的那一抹苦涩。
也只有澹澹余香与澹澹苦涩前后交汇、似融非融的滋味,才能抚慰他们的身心,滋润他们心中的喜忧交错和甜中有涩。
显然,殇沫并不想要半分欢喜,他只想要满心的苦涩,他也丝毫不想给自己一刻轻松安逸的机会。
隐藏在心中的苦涩,也通常要比欢喜之事更能沉入心田,终是千件欢喜事,难抵一件苦涩悲。
即便如此,他也心甘情愿地沉寂其中,心醉如痴地反复回味着。
“‘海棠如旧阁’内本就满园香泽,门主难道已闻香生倦,忘了最初的芬芳之气了吗?”
“满园芬芳,刻刻扑鼻,本是无法忽略的气息,但,在这里久了,的确会忘记最初的芬芳,到底是怎样的了...”
“所以,门主煮入了海棠花瓣,是想要饮出最初的那一抹芬芳?”
“只是期待,期待着最初的那一抹气息,但,我知道,即使我煮了这片海棠花瓣,也会出现不如人愿的结果的。”
“花瓣只是一物,永远不变的物,人心却在时刻变化着,心境也会渐渐置换,门主又何必去计较最初的那抹气息呢?”
“有些事,是不允许有任何变化的,越是物是人非,便越就怀念过去的种种,”殇沫顿了顿,迟迟地向一侧望去,“涵影姐姐,难道你不怀念过去吗?”
初涵影摆动着纤细的手臂,在海棠花下轻旋着身姿,她身子转动的很慢,却有着说不出的优雅,道不明的灵动与绝美,“我当然也会怀念过去,那是一段既简单又朴实的日子,简单到整个生活中只有那几个人、那几件物,也朴实到需要自己亲手去照料百蔬、百花、百草,就算圈养的那几只鸡,若你忘记了去喂养,它们便就会晚很多天才会下蛋呢。”
她说完,笑声已更加美妙,展开的手臂与手掌,也与微风吹落的片片海棠交融、交错着,这应是真正的人间景色,而这景色也绝对比天界更美,更有烟火气。
殇沫静然了,只因眼前的初涵影已不得不让他痴迷,这种痴迷是一种极其欣慰的沉醉,可以看到身边的人真正在快乐着、在开心着的欣慰。
此刻,阳光并不讨喜,也没有哪位姑娘会喜欢八月的烈阳的。
但,初涵影还是将脸颊迎了上去,缕缕阳光也将她本就皙白如雪的肌肤,照得更加通透、更加绝艳。
“不过,我更喜欢现下的自己。”她又轻轻地喃喃一语后,也露出了动人心弦的笑靥。
殇沫也笑了,比她更轻更澹地笑着,“是因为秦大哥吗?”
初涵影微摇着头,拉着微微地“嗯”音,“楼客始终都是原来的那个楼客,他只要一直在我身边便就足够了。不过,我现在有了我自己想要去做的事,也有了想要去守护的东西了,我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少不更事的女孩了。”
殇沫懂得她话中的含义,人一旦有了想要去做的事,便就会有无穷的力量和美好的期许,更何况,她还有了想要守护的事物,也就意味着一个人同时具备了责任与担当。
——她真的不是那个初入江湖的初涵影了,因为,她的世界已不再只有她自己,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去承载更多她想要的现状。
殇沫缓缓垂目,已笑得更痴更甜,“我虽不知你想要去做怎样的事,但我觉得你想守护的应该是‘绣芙蓉’吧?”
初涵影突然侧脸,盈盈一笑,在缕缕阳光的照射下,她赫然成了最圣洁的仙子,最无垢的少女,“不止是‘绣芙蓉’,还有‘灭影门’。起初,我还在考虑要将‘逍遥宿海阁’的牌匾挂在‘绣芙蓉’内呢,但我现在不这样想了,因为挂不挂牌匾,‘逍遥宿海阁’都已成为了过去,只要我喜欢这里的人和物,江湖上有没有‘逍遥宿海阁’这个门派,已然不重要了。”
殇沫缓缓地倒出壶中的茶水,慢慢地将杯盏贴在唇下,沉默了起来。
过了良久,他才又轻声道:“涵影姐姐有没有想过接替‘灭影门’门主的位子?”
他这冷不丁的一语,着实让初涵影吓了一跳,“门主为何要说这些?难道,门主你要离开‘灭影门’吗?”
她的语气很急促,随之而来的是她那更加慌张的眸光,她已慢慢地向殇沫走去。
“也许吧,在不久后,我想我会离开‘灭影门’,但,只是离开,绝不是放弃,”殇沫澹澹地说着,“等到了我离开之时,我想我大概会将门主之位传给你。”
初涵影怔怔地看着殇沫,然后,迟疑地翻转起茶台上扣着的杯盏,倒入了壶中的茶水,饮了一小口,“这茶中虽有些许海棠香气,但,依旧掩盖不住茶水的苦涩。”
殇沫又陷入了沉默,他的眸光也在这次沉默中变得更痴更醉了。
——当,他饮不出茶水中他想要的味道时,他也只能靠着存留在他脑海中的回忆,去抚平着心底的思念...
又过了良久,初涵影不知为何勐然跳了起来,整个人如触电了一般,绷起了全身的神经,激灵道:“哎呀,你看我!你看我!怎么把正事给忘了呢!哎,想来是看到你将一片海棠花瓣放入茶壶中的举动后,就把这事给耽搁了...”
殇沫,缓声道:“你是想告诉我,城外杏子林的擂台上来了不速之客,对吗?”
初涵影,惊然道:“是的,门主你已经知道了?”
殇沫微微一笑,“涵影姐姐大概是忘了‘暗之影’了。”
“‘暗之影’?”初涵影更加呆神了起来,“‘暗之影’不是只听溶月妹妹的号令吗?”
“是的,‘暗之影’只听溶月的命令,而这里不但没有溶月,也早已没了溶月身上的气息...”殇沫不禁喃喃着,他好似已听不得冷溶月的名字,整张脸也在瞬间暗澹了下来。
“气息?什么...气息?”初涵影呆呆地拍了拍殇沫的臂膀,“门主,你在说什么?”
“哦,没什么,”殇沫定神道:“这次,我会亲自去一趟城外的。”
初涵影,连道:“不用,不用,让楼客去就行了,门主你不用亲自跑一趟的,毕竟,那个人还未出现。”
殇沫,摇头道:“秦大哥还是和你留守在故府比较好。我会带着顾暖雨和顾遥峰这两位哥哥前去的。”
初涵影,急促地问道:“为什么?楼客的武功不比他们两人差的。”
殇沫闻言,突然大笑着站起了身子。
随后,他的指尖好似弹出了一物,这一物在窜入海棠花海中便就不见了踪影,随后,便听到远处的阁檐上有人传出“哎幼~”的声响。
“出来吧,我知道我和涵影姐姐在一起谈话久了点,但我们俩人也只是谈话,这一点你也是都一直瞧着呢,”殇沫见远处无声,便捏起了一片飘落在茶台上的海棠花瓣,“你若不出,那我这一次再弹出的花瓣,就说不准要射到你身上的哪个部位了啊...”
一道人影窜出,却又极快地停下,只见秦楼客抓耳挠腮,扭扭捏捏地出现在了眼前,他先是瞪了一眼殇沫,然后又羞答答地看了一眼初涵影,终是垂下了头。
初涵影见来人是他,大步走去,“你什么时候学会爬到阁檐上,偷听别人讲话了?”
“那个...我....我也是刚到...”秦楼客言语躲闪,连连后退,“真的...只是刚到...”
没等他话落,初涵影就想去伸手揪他的耳朵,却被殇沫拦了下。
“好了,涵影姐姐,他是不是刚到,我就不多说了,只是听到姐姐夸他的武功不比暖雨哥哥和遥峰哥哥差后,便就想让他现身而已,”殇沫顿了顿,“我之所以不让秦大哥去,并不是因为担心秦大哥无法应对,而是,这一次是一个能让叶离颜的名字名扬天下的机会,我并不想错过。”
初涵影赫然转身,喃喃低吟,“叶离颜...名扬天下...”
“是的,我来到‘灭影门’后,便就想以叶离颜的身份为其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头,可直到数月前我和暖雨哥哥驱散故府前,前来挑衅的江湖人士时,我才知道叶离颜的名字,是有多么得不为人知,”殇沫笑了笑,“当然,我也是一个不为人知的人,所以,这一次我要当着众多江湖人士的面,为叶离颜正名,也为我自己正名...”
“至少,我这个现任的‘灭影门’门主,不该比顾暖雨差...”
初涵影,迟疑道:“那门主的安危...”
殇沫说:“其实,我在几日前,便就接到了‘暗之影’传来的消息,这消息大概也是溶月想让我们知道的,我得到消息后,已安排了部分门人扮作江湖侠客的样貌,早早地去了杏子林,以防那里没有人看守,不能及时知道那里的情况...”
他接着说:“至于我的安危,涵影姐姐就更不需要担心了,有那么多得门人在,又有暖雨哥哥和遥峰哥哥在身侧,我自会无碍的。”
第三百九十三章 女尸惊魂(十一)
多年前,在武当之巅上的那一战,使得江湖人杰凋零,众派陨落。
在那一战中唯一保存下势力的门派,也已成了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
可惜的是,至从李承霖死后,武当派便就很少在涉足江湖了。
所以,‘天翱门’、‘灭影门’、‘江月门’也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可偏偏这三个门派间,又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也使得很多人看不清局势。
于是,一些残留的武林力量与后起之秀,也便想要建立起真正可以维护武林的新生势力了。
其中,‘歃血盟’是崛起最快,扩张最迅速的一支门派,要说这个门派有什么特点的话,那就是“来者不拒”了。
——只要你有几分豪气和几分酒量,就证明你有几分本事。
——由一群后生组成的门派,也极易融入,总能在三言两语间就可以找到相见恨晚的感觉。
在这个世上,男人与女人之间讲究的是琴瑟和鸣、红蓝知己,而男人与男人之间有时只需要惺惺相惜即可。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交往,并不复杂,也通常要比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交往,要简单得多。
所以,‘歃血盟’有多年轻,里面的成员就有多么年轻。
他们已守擂数月,在这数月中他们也击败了江湖上的一众好手,甚至,挫败过早已成名的武林名宿。
——在车轮战和五花八门的武学下,纵使老江湖也不免着道儿,落败。
以至于在半月前,‘歃血盟’便就开启了甚是无聊的自嗨表演模式,门人先后登上擂台,耍一套大刀、舞一套剑法、秀一秀暗器、施展一下下毒的本领等等。
而,这些表演也一直能够获得雷鸣般的掌声和少女的尖叫声。
但,就在几日前,某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局面,也使得殇沫派出去的故府门人,有了一个掩人声息的藏身机会。
现在,擂台旁的一间茶馆,正是故府门人在经营着。
这茶馆虽说只是一间茅舍,却也实实隐藏着七八个故府的门人,由于茶馆的生意太好,就算茶馆内有七八个伙计在忙碌,也丝毫没引起过任何人的注意。
殇沫在来到这间茶馆后,是没机会立马坐下的,就算他是现任‘灭影门’的门主、故府的主人,在茶馆伙计不想暴露真实身份前,他也是要站着等空出来的桌子的。
“这么好的生意,为何原本经营这间茶馆的掌柜,愿意将其转让给我们的门人呢?难道,原本的掌柜已经赚足了银子?”
顾遥峰澹澹一笑,回道:“门主啊,这世上哪会有嫌银子多得人呢...只是,再多的银子,也是没有性命重要的。”
殇沫质疑地“哦”了一声,随之凝目在顾遥峰的身上。
“门主来此之前,也看清楚了现下在擂台上的是何人了吧?”
殇沫点了点头,“看到了。只是,这个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顾遥峰又笑了笑,“我们先不去说擂台上的人,因何而出现。单说擂台上的这个人,恐怕就是不少江湖人的噩梦了吧...”
殇沫思索了片刻,逐渐微皱起眉头,“这个人的确有很多敌人,可就算他有再多的敌人,只要他身后之人不倒,就不会影响他肆意妄为的杀戮,所以,在故府时涵影姐姐才会说:那个人还未出现。”
“是的,与其说人们在恐惧擂台上的人,不如说这个人背后之人才是能让整座江湖闻风丧胆的存在,”顾遥峰渐渐褪去脸上的笑意,“所以,当这间茶馆原本的掌柜,看到现在擂台上的人后,便就只能选择逃命了。”
殇沫,诧异道:“难道,做小本生意的普通百姓,也知道擂台上的人,其背后势力是谁?”
顾遥峰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普通百姓很难接触到江湖,可一旦普通百姓和江湖之人有了某种联系后,便也就很难再逃脱掉这层关系了。更何况,这间茶馆原本的掌柜本就是一个江湖人,也只是看这里热闹,便就隐其身份,做起了买卖。”
殇沫瞬间觉醒,“也就是说原本的掌柜不但认识擂台上的人,且还与擂台上的人有着深仇大恨,只是这仇报不得,只能躲了...”
顾遥峰点了点头,“这也着实算是一个巧合,这世间也应该没人去询问一家生意兴隆的茶馆,要不要转让的,但,我们的人不但问了,且还以低廉的价格买下了这间茶馆。”
殇沫,说:“其实,就算我们的人不买,这茶馆原本的掌柜也是要将这里弃之不管的。因为,纵使这位掌柜用再低廉的价格去出售这间茶馆,也是没有人会信的,反倒会觉得这间生意兴隆的茶馆有问题。”
“是的,当一个人怕得只想逃的时候,他宁愿一文钱不赚,也不想在此再耽搁片刻,”顾遥峰说:“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的门人不但有足够的银两和底气,敢去问价;且还找对了最佳时机。”
殇沫微微一笑,拍了拍顾遥峰的肩膀,“这说到底啊,还是遥峰哥哥你安排得当,提前在这里进行了部署。”
此刻,茶馆已空出了桌子,伙计也在第一时间迎上了殇沫与顾遥峰,让其坐下。
对于茶馆伙计而言,能够让自家门主有个位置坐,实乃天大的事,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伙计也无视了在此等候的所有人,满眼只有自家的门主大人了。
桌上很快上了茶水与杯盏,还端上了两盘花生,其他的倒也没有再上什么。
——茶馆内无论是牛肉还是馒头,就算是酒,均已售罄。
好在这里是应天府外,七八个伙计中已分出了两人去往了‘绣芙蓉’,从‘绣芙蓉’中补充食材,也是最快捷、最方便的。
殇沫缓缓倒着壶中的茶水,突然道:“他还如原来那般喜爱杀戮吗?”
顾遥峰不禁瞥了一眼擂台,缓缓地回道:“听说,他只是打断了一十八人的腿,伤了二十三的人臂膀和腰身,剩下的人均是被他的内力震下擂台的。至于擂台下的人,只要不登上擂台,他也不会去刻意伤害。”
他知道殇沫口中的‘他’是指擂台上的那个人,他也知道殇沫迟早会问,所以,他提前做足了所有“功课”。
“这样说来,他去一趟云烟叔叔那里后,的确与原来不同了。”
“是的,这一点我也很好奇,按道理来讲,他这一次势必是要灭掉整个‘歃血盟’的。”
“那些在擂台下观望的江湖人士,想必见识到他的厉害后,也没人再敢登上擂台了吧...”
顾遥峰饮下一口茶水,在放下茶碗间,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笑容来,似带着几分讥诮,也似带着几分尴尬,“事实上,在他初登擂台之时,在擂台下观望的人,便就不敢再上去了。”
“哦?”殇沫惊然道:“那是为何?”
顾遥峰,说:“一万万两黄金和一把‘灭影刀’,再加上他登上擂台后,便就报出了自己的名讳。我想,在这三样东西同时出现的情况下,武功根基差的人,早就逃命去了,剩下的也只是一些自恃清高和自认为武功还算不错的人了。”
殇沫沉默了片刻,才迟疑道:“他竟直接告诉了所有人,他是应萧索?”
“是的,就算别人不知道他应萧索正是昔日‘灭影门’门主故遗名的首席大弟子,也一定知道他就是近两年间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左手刀客,”顾遥峰,说,“一万万两黄金已是远远超过了‘歃血盟’三千四百多万两黄金的身价的,一把‘灭影刀’也足以能够代表武功天下第一的故遗名了,再加上他应萧索的名号,在看到这三样东西同时出现后,难道,还会有人再敢登上擂台吗?”
殇沫,不解道:“这三样东西,‘歃血盟’的人,莫非不知?”
“‘歃血盟’的人之所以敢与他一战,一则是因为这个门派的门人实在太年轻,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得江湖阅历,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顾遥峰,说,“再则,便是要守擂台的原故了,毕竟,不战而退的做法,会在江湖上为人所不齿的...”
就在这时,先前去‘绣芙蓉’带食材的两个故府门人,已赶了回来。
他们依旧是伙计的装扮,却在往殇沫的桌上,上一盘牛肉的期间,把一张纸条神不知鬼不觉地交给了殇沫。
殇沫也在袖口的遮挡下,看了一眼字条上的内容——门主:‘绣芙蓉’破损之处,榫卯相接即可,禁军熟知其结构,已得以修缮,我将赶回故府与楼客一同协防,保故府无碍。城外杏子林茶馆伙计,可继续前往‘绣芙蓉’搬运食材,‘绣芙蓉’所留之人,也会将城外伙计带回的消息,送至故府,互通有无。
这是初涵影写下的字条,字条上的内容也使得殇沫带着微笑,舒缓了一口气。
“门主,看您这般姿态,可是初副门主来的消息?”
“是的,涵影姐姐已经解决了我所有的忧心之事,在没看到这张字条前,我的确有些担心故府的安危,毕竟,那里只有秦大哥一人在驻守。”
顾遥峰闻言,再一次朝擂台处看了看,这一次他的眸光很沉,也停留得更久了些,“门主,那现在是不是也该让暖雨登上擂台了?”
殇沫勐然一怔,呆滞了片刻,待他缓过神来才赫然发现,他们从进入杏子林后,顾暖雨便就不在他的身侧了,“什么...暖雨哥哥...要上擂台...”
他如脱兔般站起身子,想要去寻找顾暖雨的身影,却没曾想与牛盛撞了个正脸。
两人四眸相对,互不躲闪,脸上千百表情,心中万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