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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叹清萧     仗剑皇子闯天涯txt下载     仗剑皇子闯天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四章 熔铁魔窟 (一)

    历经了半月有余的追赶,一些人相继聚首在了西京之地。

    作为大明朝边境重镇,改为大同府的西京,下辖四州七县,设镇守总兵官,为镇之最高指挥官。

    而,开国名将徐达,也是建设大同府的第一大功臣,亦奠定了大同府城的规模。

    其,规模之大绝不在城防和境内400公里长的内外长城一线,反倒是在那气势恢宏的代王府上。

    若说,城防是与鞑靼作战的主战场,那么,代王府便就是这大同府繁华的象征。

    代王府于洪武二十五年开始建设,以应天府皇宫为蓝本营建,在原辽、金西京国子监的基础上兴建王府,于洪武二十九年建成。

    它是一座长方形城池,南北长690米,东西宽260米,四面围有数米高的墙垣。

    代王府内的建筑分为外朝和内廷两部分。

    外朝的中心为承运殿、圜殿、存心殿,是代藩举行大典礼的地方。

    内廷的中心是长春宫、交泰殿、坤宁宫,是代王和代王妃居住的正宫。

    时任代王的朱桂,乃是永乐皇帝朱棣的十三弟,他出生于洪武七年,洪武二十五年便就藩于大同府。

    可,他来到大同府后,却干尽了恶事,欺男霸女、寻衅滋事,已是常态。

    他虽在建文元年四月,被建文帝朱允炆废为庶人,关押了起来,却也在朱棣当上皇帝后,便恢复了他的王位,并让其继续在大同府当代王。

    但,刚恢复王位的朱桂,又立马原形毕露,该打人打人,该发癫发癫,时有朝廷官员在朝堂之上参他私德不洁、目无王法。

    于是,在永乐元年,朱棣便书信于他,提醒他不要忘了建文年间的囚徒生活,应该好好过日子。

    然,朱桂却不听劝告,不久又因为一些恶事,被朝堂官员连连参奏。

    朱棣气不过,便下令收回了代王的三个护卫,只给代王府留下30人,却并没有将他废除掉。

    如今,代王朱桂手中并无兵权,被他所欺辱之人也大多是普通军民和代王府中人。

    然,代王妃却贤名在外,她不但是朱棣徐皇后的亲妹妹,也是大明朝开国名将徐达的女儿。

    这位王妃,通常也成了约束代王朱桂的不二人选。

    冷溶月到了这里后,并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持锦衣卫指挥使令牌,暗自联络了长城内数个军堡中的将领,本就兵力部署强大的各个军堡也出动了上千人,听从冷溶月的调遣。

    可,即便是如此,一众人等还是在郊外的一处巨型深洼之地,停下了脚步。

    “暗影线报就断于此,百名暗之影也已在这里找寻了数日,都没有任何进展,”冷童拱手垂目,“大小姐,这附近乃是千里荒野,几乎无物,也根本不利于躲藏。”

    “萧未遇也消失了吗?”冷溶月皱眉思索,“百名暗之影,应是可以追上韵锦阿姐的,可,若是在黑夜追到此处,韵锦阿姐与萧未遇又瞬间在此处消失的话,只能说明这里内有玄机...”

    “大小姐的意思是...”冷童顿了顿,“邢云飞投靠了您的师父故遗名,而萧未遇也是您师父的人,就算韵锦姑娘不知道这里的玄机,只要有萧未遇在她身边,也便能畅通无阻,直接进入什么隐匿之地?”

    “百名暗之影,不可能锁定不了一个目标,更何况暗之影的夜视能力也是强于常人的,”冷溶月缓缓地说,“想来,能够脱逃暗之影视线的可能,也只有一种了...”

    冷童,问道:“哪种?”

    “那便是无处可逃,”冷溶月慢慢走到巨型深洼之地的边缘,白色石土骤然滚落,脚下也立刻传出石土滚下的撞击声,其声不止一下,而是接连响动着,“答桉,应该就在这下面。”

    冷童,皱眉疑惑道:“追到此处的暗之影是不可能不下去寻找的,如果下面真的别有洞天,也应是藏不住的啊...”

    冷溶月,道:“怕就怕,这里是第二个‘秋思阁’...”

    冷童,惊道:“第二个‘秋思阁’?大小姐,是何意?”

    冷溶月,说:“我被师父故遗名首次攻杀那日,便就在‘秋思阁’外,而,那日的‘秋思阁’入口,却被一块巨大的岩石挡了住...在山洼之地中,不熟悉那里的人,也是绝想不到,巨大的岩石后面是有一个洞口的。”

    “大小姐所说的岩石后面的洞口,也便是昔日‘秋思阁’的入口,难道...”冷童赫然凝注冷溶月,“大小姐的意思是说,我们面前的这巨型深洼之地中,也有一个被石岩遮挡住的洞口?”

    冷溶月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而是直接跃了下去。

    随行的一众人等,也纷纷用自己的方式滑落到了下面。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人影闪过,待到人影显现之时,冷溶月已被人稳稳的从后方抱了住。

    深洼之地中,自是少不了石子碎石的,而这石子碎石也让落下的冷溶月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从背后抱住她的,正是殇沫,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赶到了她的身边。

    冷溶月抬眼间,顾遥峰与顾暖雨已出现在顶端,她的身子却在这时,勐然一颤,一股羞涩感直冲而下,红了脸颊,麻了头皮...

    “我已让秦楼客与初涵影留守在‘灭影门’中了,以防止他人突然来袭...秦大哥和涵影姐姐应该是有掌管一派事务的经验的,而他们两人的武功,也是在这江湖上少有人能够撼动的...”殇沫迟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贴耳道:“不知,我这样的做法,你是否满意...”

    冷溶月勐然前倾身子,脸颊不落红霞,耳边却又痒了起来。

    她并没有回应,急促走动数步,也只是想要摆脱掉殇沫的双臂。

    ——在她看到,殇沫的举动,已让她有些害臊,甚是有些丢人。

    她始终认为,房中可以做的事情,在人前是绝不可以做的,无论到了何时,她都会把这种事,分得格外清楚...

第三百三十五章 熔铁魔窟 (二)

    “装湖涂”是一门学问,也是一种情商的体现。

    顾遥峰与顾暖雨不但会“装湖涂”,且还对着正在娇笑的尘萦,投去了甚是严肃的眸光。

    尘萦也自是一个聪明人,也只有聪明的女子,才会懂得知进退。

    说来,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殇沫虽是现任‘灭影门’门主,可他这个门主却是冷溶月给的。

    这说来说去,在‘灭影门’中真正能够做主的,仍是冷溶月无疑。

    顾暖雨已凑上一方岩壁,左右分看间,也嗅了几下鼻子,“‘十大地煞’的气味...”

    ——他很熟悉‘十大地煞’身上的气味,‘十大地煞’如海煞那般,本就异于常人,怎么可能没有独特的气味呢?更何况,他与‘十大地煞’已共事了多年...

    “这石壁的断痕是新的,这世上能够一招破石壁之人,想必是可以数得过来的,”走上前来的顾遥峰,回看一眼冷溶月,“门主,这断痕应是萧未遇所为。”

    “何以见得?”冷溶月眸光躲闪,尚未定神,声音微弱,“无论是邢云飞,还是韵锦阿姐,都是能够斩破这岩壁的。”

    “用断层岩壁遮挡住洞口,应是邢云飞想要的结果,但,却不是邢云飞所为,没有人能在被追杀的情况下,还能斩出如此平坦的剑痕的,更何况邢云飞如此年轻,根本也就没有处变不惊的能力,”顾遥峰,顿了顿,“这样看来,就有可能出现另一种情况了...”

    众人纷纷将眸光投向了他。

    他紧接着说:“韵锦姑娘和萧未遇,应该是在没到这里之前,便就追赶上了邢云飞,然后,不知道是何原因,致使韵锦姑娘迟迟没有对邢云飞动手,最后,三个人一同到了这里,而邢云飞想要封住洞口的意愿被萧未遇所察觉到,为了避免邢云飞反手去伤害韵锦姑娘,萧未遇才不得不亲自动手,将洞口封上的。”

    “‘无极圣剑’...”殇沫缓缓抚摸着断层岩壁上端的剑痕,“这的确是正宗‘无极圣剑’的剑气所致,能够斩出这样的剑气,且能够如此平稳的,也唯有萧未遇了...”

    逐渐定神的冷溶月,缓缓道:“也就是说,他们三人皆被封进了这洞中?”

    “唰~”的一声,‘苍琼剑’已出鞘,没有巨大的炸裂声,也没有寒光四起的杀气,只是在片刻后,封在洞口前的断层石壁从正中缓缓裂开。

    分倒在地的岩壁,也在众人尚不察觉的情况下,重重地侧倒在地,发出声响,扬起尘沙。

    尘是白色的尘,沙是白色的沙。

    无论是白色的尘,还是白色的沙,在阳光下皆呈现出了灰白色,被削去了圣洁,被剥出了本色。

    这时,手持‘苍琼剑’的殇沫,才缓缓道:“对于他们三人而言,这洞口封与不封都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一剑便能破开的岩壁,也自是阻挡不了他们随意进出的...他们之所以要封上这洞口,也只是有人不想让我们找到这里罢了。”

    “这不是普通的石岩,更像是浆岩,”顾暖雨一语既出,震惊四座,“这里没有熊熊炸裂的地火,我们脚下的温度也并不高,可这里怎会有浆岩呢?”

    “既然是浆岩,就应该是灰黑色的,怎么会是白色的呢...”顾遥峰若有所思着,“想必这里的日夜温差应是极大的,并且还应有铁矿之类的矿物层存在...”

    冷溶月,不禁问道:“遥峰哥哥的意思是说,这里的土壤中有铁矿或锰矿?”

    顾遥峰,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复杂的演变过程,由于降雨或者霜冰之水常存于表层,存于表层的水中也沉淀一些铁锰矿物质,才能使得表面土壤或岩体逐渐脱色,最终形成现下的白色表层的...”

    殇沫,说:“也就是说,我们所在的这个深洼之地已经存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了吗?”

    顾暖雨缓缓走入洞中,摸了摸洞口内侧的剑痕,“这洞口内侧的剑痕,正是剑气从内至外挥出的证明,至于我们所在之处,到底存在了多少年,想必我们进入这洞中后,也便就能知晓了。”

    众人渐入洞中,冷溶月却下令500兵士留守洞外,其余500多名兵士也只允许他们在后而行。

    经历‘秋思阁’一役后,她已不忍大明兵将再死于江湖纷争之中,兵将本就是奋战疆场的英雄,是保家卫国的勇士,若在此洞中丧命,是根本不值当的。

    缓步洞内,面对着一段湿漉滴水,一段干燥如火烤的环境,她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做法,身处在如此诡异多变的险境中,普通兵士也是绝无法应对的。

    更别说,这洞中是否有机关、陷阱了。

    没人知道走了多久,或许这段路也没那么漫长,只是在众人皆小心翼翼的情况下,它不由得变成了一段难以揣测的道路。

    视野已阔,光线已足,纷纷驻足的众人,分不清眼前的光亮到底是来自烛火,还是来自地火。

    他们神情呆滞,都已完全痴了...

    面对着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没有人再去分辨着什么,也没有人再敢多喘息一下。

    比鲜血还要红艳的地火,正与清澈见底的溪流交汇,每交汇一次,便是一场巨大炸响,其声如雷,火花如雨。

    这交汇处,更像是分割处,谁也无法融入谁的止点。

    而,溪流的在从上端流入洞中的瀑布处,地火的则是在深不见底的地渊中。

    突然,一声狂笑冠绝于耳,当众人皆惊慌失措地找寻其声是从何处传来之时,却又传出了冷溶月甚是熟悉的声音,“溶月,你来了。”

    “是的师父,溶月来了,”冷溶月先是一怔,随后也便索性跨步在溪流与地火相交的上端岩体上,向深处走去,“师父,您可还安好?您已知道溶月会来吗?”

    “知道,为师当然知道,为师也知道你定会带着为师最想要的人,一同前来的。”

    “您最想要的人?”冷溶月绷紧了神经,试探道:“师父说的是尘萦吗?此事,溶月正想向师父说明呢...尘萦之所以迟迟未归,乃是溶月想要留下她,多陪陪溶月,多说一说女子心中的心事...”

    故遗名没有再传出音来,似已沉默了。

    一直向深处走动的冷溶月,也终是看到了竖着‘苍琼阁’大旗的那张帝王石座,石座下端,‘十大地煞’分坐在侧,百名门人和已叛离‘天翱门’的弟子,则俯首朝向石座,背对着她而立。

    故遗名还是故遗名,帝王石座上的他,拥有着这天地间最霸气、最荣耀的权利与身份,他正对着冷溶月澹笑,和蔼亲切地澹笑...

    “溶月,快来...来到为师身旁,让为师好好地看看你,”故遗名持着澹笑,缓缓展开着双臂,“来啊,我是你的师父啊...我们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冷溶月心头一触,泪水充盈了眼眶,她想疾步奔向故遗名,奔向这个救她出世,教她养她的师父身前,给上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当她跑动一半路程后,却骤然停了下来,就驻足在‘十大地煞’的正中,上百名故遗名的门人也在这时,纷纷侧身为她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她先是分看了一眼‘十大地煞’,‘十大地煞’也在她的眸光下,纷纷垂目,神情难言。

    片刻后,已皱起微眉的她,再次缓抬眸子,看向故遗名。

    ——她面前之人,真的是她的师父故遗名吗?

    ——她的义母念顺夫人,曾对她说过,如今的故遗名已是面目全非的故遗名,可在她看来,说面目全非着实是有些牵强的,只是,却也能真切地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这种陌生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身材,一样的气魄,可她就是感觉到少了点什么,丢了点什么...

    ——无论少了点什么,丢了点什么,对于她而言,都应是没什么关系的。

    ——这世上,她的亲人并不多,就算她已知道了她的亲生父母姓甚名谁,却也实在没什么情感可言。

    在她为数不多的亲人中,她的师父故遗名对她的宠爱是真切的、是偏爱的,她也自是将她的师父当成过亲生父亲一般来看待。

    父亲,在每个女孩眼中都是伟岸的,也都是无所不能,无人可以撼动的。

    可...

    ——没有了...这一切都没有了...

    她很清晰自己现下的感受,的确是‘没有了’...‘这一切都没有了...’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她暗自喃喃着‘没有了...这一切都没有了...’的真正意义,其实就是彷佛判若两人的差别...

    ——她面前的师父,已是与曾经完全不同的师父。

    她,再也感受不到曾经的一丝气息...

    女人之所以是女人,则是因为她们更迷恋于一种感觉与气息,甚至是一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

    越是一尘不变的表面,女人通常越是能够感受出实质的变化来。

    这实质的变化,不是别的,正是曾经使得她们留恋的气息、感觉、气味...

第三百三十六章 熔铁魔窟 (三)

    冷溶月骤停的步履,使得殇沫心头一触,顺势凑上。

    明明是一场师徒间的重逢,却也在这一刻变了气氛。

    对于殇沫而言,有些事情是不必言说的,他自是能从冷溶月的举动中,体会出一些微妙的变化来。

    他知道,冷溶月此刻的心已不稳。

    她也已握紧了拳头,绷紧了神经,眸光也定在了故遗名所在的方位。

    缓缓低下颚尖的她,似舒展了一口气,侧脸看了一眼殇沫,用单手拍在了殇沫的一只拳头上,“他是我的师父,师父自然是不会伤害徒弟的...”

    ——她想提醒殇沫,不必为她担心。

    随后,她也随之端正眸光,又对着故遗名笑道:“我说的对吗?师父。”

    “那当然...”故遗名的双臂已完全展开,“你是师父最爱的溶月啊...师父又怎会伤你呢...”

    他的笑已更灿,眸光也开始抖动。

    但,冷溶月还是能从他抖动的眸光中,看到一丝强烈的欲望来。

    ——这欲望彰显着迫切,也绝不是师徒重逢的喜悦,更像是对稀世珍宝、武林秘籍的不能自持。

    她已开始继续前行,她知道她离他的师父已越来越近,尽管这个师父已是陌生的。

    可,她却也有不得不前行的理由。

    ——她的韵锦阿姐,还有萧未遇与邢云飞至今都还未出现...

    ——她目光可视的范围内,也根本就找到他们的点滴身影。

    然,现下的局势,若说殇沫出现在‘十大地煞’面前,并没有什么威胁的话,那么,尘萦、顾暖雨、顾遥峰的陆续出现,早已让‘十大地煞’坐立难安了。

    更别说,正后方还有500名大明兵将,已与他们形成了对峙之势。

    他们自是知道尘萦的可怕之处,他们虽是‘灭影门’的‘十大地煞’,可偏偏在尘萦这位小女子面前,却犹如蝼蚁。

    他们很清楚,只需要一招,哪怕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一招,尘萦便就能把他们给制伏住。

    “师父,你找到这样一个地方,想必是想清修吧?”冷溶月左右分望,没有发现藏人之处,亦没有看到任何特别之所后,又道:“对了,师父,怎么不见萧未遇叔叔和邢云飞啊,和他们先前一同进来的那女子,就是你的亲孙女柳韵锦...”

    ——她似有似无地提醒着故遗名,不要忘了柳韵锦的身世。

    可,没等她回正脸颊,故遗名已将胳膊抬起,手掌附在了她的肩头,微摇头淡笑道:“不急,你也说了,韵锦是我的亲孙女,我是不可能拿她怎么样的,至于遇儿和云飞,在我这儿就更不会有危险了...”

    “这儿...”他含笑侧眸望去,“这里并不是你口中的清修之地,反倒是一个使人万念俱灰的地方,你可想听师父讲一讲有关于这里的故事?”

    ——这里是何处,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对于冷溶月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但是,既然师徒间并没有撕破脸,她也只能微微一笑,回道:“在我的回忆中,师父你应该和此处没什么关系吧?”

    故遗名脸色一沉,渐垂脸颊间,眸光黯淡,“这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我也拥有着最强健的体魄,和与天下争雄的决心,可天下武学却是永远没有尽头的,永远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

    “若在平日,能够处于武学巅峰的人,永远只会是那固定的几个人,但,若是在一个纷争四起、江湖动乱的时期,你便就永远想不到,明日会有哪个无名小辈拔得头筹,战胜了哪个曾经的武林神话...”

    “那时的江湖,时刻在骤变,排名在替换,我个人的力量也是微不足道的,于是,我便开始结交江湖上的一些后起之秀,从而稳固自身,说白了,也是为了自保。”

    “也正是那时,我遇到他和她...”故遗名摇头缓叹一声,接着道:“他是武林名宿之后,施展着一手极为正宗的剑法,破敌无数,声名鼎盛;她,一个世家之女,不畏强权、不拘世俗、洒脱明朗,又天生丽质、气质超然...”

    说到这里,他笑了,那是最柔最暖最沉迷的痴笑,“无论世家弟子,还是权臣嫡子,甚至江湖草莽,都对她誓要夺之...”

    “初见她时,我有想过,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怎就能够入得世人眼目,得到万人垂青呢...”

    “和她相处了一段日子后,我才明白了所有,若她不俗的容颜是最初的吸引,那么,她的谈吐,她的性格,她的聪慧,她的优雅,便就是永恒的阳光...”

    他缓抬双臂,仰脸上望,闭了双眸,吸着足足的气息,“谁不向往阳光呢,谁不渴望被照耀呢...她永远不会动怒,甚至会让人觉得,与她动怒就是一种失态,就是一种愚昧,更会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她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洒脱的性子,不拘小节的做派,永远含着笑,带着光,好似是一个没有任何烦恼的孩子...”

    “然,当你真正了解她后,你就会发现,她比任何人都苦,比任何人的命运都坎坷,也如常人一样有着道不尽的身不由己...”

    “可,你却根本听不到她的任何抱怨,也看不到她的任何悲情,只能感受到她释放出来的温暖与朗笑,就好似她自幼丧母,被父闭阁,举目无亲,独自忍受的种种,都未曾发生过一样,更别说她被其父三次送入元廷,三次被辱的经历了...”

    他讥诮一笑,接着说:“元廷...蒙古人的朝廷,又怎能容下一个汉女呢?更何况,那时的元廷已到末路,面对着各地群雄而起的汉人,他们也从心底深处憎恨着汉人,恨不得灭尽、除尽...”

    “但,她的生父,眼睁睁地看着她三次被羞辱,被赶出宫门,却仍不愿罢手,依然想着荣华富贵,更不惜让她与年迈的元廷贵族成婚,为妾...”

    “婚礼是盛大的,场面也是恢宏的,越是末路,越是气数将尽,便往往彰显出得是十分的奢靡与华丽,可就在成婚那日,她遇到了他,她是待嫁妾女,他是抗元志士,他杀了她要嫁的夫,她却也莫名的随着他离开了那间富丽堂皇的婚房...”

    “抗元,是多么伟大的志向啊...为了争回我们汉人的天下,多少人舍身求法,多少人无辜丧命,面对着精悍的元兵,拥有一把天下无双的兵器也就变得尤为重要,恰好那时的我,精通铸造之术...”

    故遗名说到这里,脸上扬起了说不出的笑容。

    然,这笑容却让冷溶月内心发寒,她好似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的师父故遗名何时会了铸造之术?元朝末年之时,又怎会和她的师父有牵连呢?

    ——以她对故遗名的了解,故遗名压根就不会什么铸造之术,只是一个痴迷于武学,被一时名利冲昏了头脑的一个人。

    ——以故遗名的年岁,也根本就不可能有那个时期的记忆,因为那时,故遗名也根本就还未出生...

第三百三十七章 熔铁魔窟 (四)

    难道,她面前之人,真的不是她师父吗?

    可,她面前之人,若不是她师父,又会是谁呢?

    ——她亲眼看到她面前之人,一掌就能将秦楼客打废掉,几乎丧命。

    她面前之人,也的确带走了‘灭影门’中的一众好手。

    如今,她面前之人重建‘苍琼阁’也是合情合理之事,她的师父故遗名,本就是从‘苍琼阁’走出来的。

    ‘苍琼阁’是她师父的根,亦是她师父的家,一个人重建家园,念惜怀旧,也是无可厚非的。

    可,她又想了想养母念顺夫人曾说过的话,再感受了一下她现下根本察觉不到的熟悉气息,从而结合一下她面前之人刚刚陈述的故事,也实实在在证明着她面前之人,已绝不是她的师父。

    这也暴露出了另一个疑问——在这个世上,又有谁能够超越她的师父呢?

    这种超越,也绝不是只在武学造诣上的更胜一筹。

    而是,全方面、整体的碾压,只有这样,才能够完全取代一个人。

    但,取代一个人,并不意味着,能够变成这个人。

    冷溶月自认为,整个江湖中是没有如此精妙的易容术的,至少,她已离现下的故遗名很近很近,都没发现任何破绽,也找不到任何不妥。

    然,故遗名连番说出的言语,却又让人不禁遐想。

    若从元朝末年算起,至今已有100多年了,她面前的故遗名,既然经历过元朝末年之事,如今也定是一位百数老人了。

    可是,故遗名无论是声音,还是身形,亦是皮肤,也根本没有一丝百数老人的痕迹,且还的的确确与她昔日的师父一模一样。

    ——莫不是...

    突然,她的脸上顿露惊恐,回眸望了一眼殇沫,逐渐皱眉,嘴角渐渐颤动。

    感到不对的殇沫,拔出‘苍琼剑’,疾步凑上,从身后贴耳问道:“怎么了?”

    冷溶月缓缓垂目,缓缓摇头,沉默不语。

    ——她根本不知如何言语...

    ——连她这个做徒弟的人,都辨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又如何对殇沫说呢?

    然,她的直觉又在一直告诉着她,一定是有些问题的。

    片刻后,她竟脑洞大开,联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这世上绝不可能发生、只是听说过的可能。

    ——此刻,她也只能用这一种可能,去说服自己了。

    ——那便是前世记忆...她的师父故遗名,莫不是觉醒了前世记忆...

    她带着三分打量、三分胆寒、三分迟疑,再次看向故遗名,没曾想故遗名的眸光早已聚集在了殇沫手中的‘苍琼剑’上。

    ——那是一种发着光,充满着欲望与爱恋的眸光。

    这样的眸光,她从未见过,不但从未在她师父那里见过,也从未在任何地方见过。

    她的内心,已更颤,更慌,却又不知如何说明。

    她本能的想要逃离,却又不知怎样去逃,用何种理由离去。

    就在这时,故遗名却又开了口,“‘苍琼剑’...就是这把‘苍琼剑’,葬送了她的生命...”

    冷溶月,惊然一眸,移落在‘苍琼剑’上,下意识地展开双臂,用后背抵住殇沫,后退了几步,骤停间,又将眸光缓缓移向故遗名。

    她的眸光中,已带上了些许杀气。

    故遗名见状,再次展开双臂,柔笑道:“我的徒儿...你不要怕...你是在怕我吗?”

    冷溶月,迟疑道:“不...不...我怎会怕师父你呢?只是,这‘苍琼剑’乃是殇沫的随身佩剑,师父突然提到‘苍琼剑’,溶月有些不安罢了...毕竟,你和殇沫都是溶月最为看重之人。”

    “最为看重之人...最为看重之人...”故遗名连续喃喃着,“她曾经...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想要拥有一把天下无双的兵器的我们,苦寻着铸造利器的铜铁,恰巧也就在那时,西京之地出现了异常天象...”

    “那晚,黑云悬顶,凝聚在西方天际,发出着比雷声还要轰鸣的声响,没过一会儿,天际的东北方,便就明艳似火起来,火光照亮了云层,燃起了整片夜空,云层随着下冲的火光,再次向西方快速滚动间,团团天火,也震雷而下,整个地面全是火焰,空中也连续发出着兵戈之声...”

    他顿了顿,接着道:“这便就是元朝至元十八年三月初六,空中降下天外火流星的情景,而,降下天外火流星的第二年,西京便遭了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寸粮不留,人马不能行,百姓哀声怨道,只得捕捉蝗虫来充饥...”

    他平时眸子,回顾四周,“而,这里,就是当年降下天外火流星的地方...不过,也不得不感叹天地间的造物者是多么的玄妙,这地底下刚好有一处溪流溶洞,天外火流星炸开了溶洞道口,天火形成了地火,与溪流交融,又与溪流相隔...”

    他猛然间,将眸光凝向冷溶月,“你说,这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又是一种怎样的机缘...”

    冷溶月闻言,内心更怵。

    ——从元朝至元十八年,到现下的永乐十三年,已整整过去了134年...

    ——若说普通人能够活到70岁,已是古稀,那么,134年便就是两个古稀,两段人生...

    “你说的这些,我之前从师父那里听过。可,据师父当日的讲述,这件事乃是你在大举进犯昔日的‘苍琼阁’、诛杀柳落衣之时,说出的有关于你父亲故天涯的经历,”殇沫突然说:“你方才所说的一切,莫非都是在讲述你父亲的故事?且,你还把你父亲的一切,当成了你自己的故事在说?”

    “你师父?”故遗名,怔了下,“哦~郭明轩...”

    “正是,”殇沫,毫不掩饰地说:“你莫不是连自己的女婿都忘了?那你岂不是更记不得我了...”

    故遗名,大笑道:“呵呵呵~我怎么会忘掉自己的女婿郭明轩呢...你手握‘苍琼剑’,我当然也知道你的身份了...不过,我很想知道,郭明轩是如何向你讲述的...”

    “也没什么,”殇沫笑了笑,“师父只是告诉我,天外火流星降落后,元室朝廷急诏能工巧匠前去勘探,虽然他们都知道天外火流星降下的陨石,能够铸成这世间最战无不胜的利刃,怎奈众百工匠一时却束手无策,直到至顺二年,元室将亡之际,才寻到一位持有古方的铸剑师,此人姓萧,叫做萧执...”

    “那萧执,引地心之火筑熔池,将天外陨石熔炼,又在熔池上开出一条浅道,直通铸台,初出的熔浆呈银白色便铸成了‘苍琼剑’,而流不出来的底层熔浆呈乌黑色,那萧执便将其挖出,来回送入铸台,犹豫来回时间过长、次数过多,最开始的乌黑色熔浆已有些凝固,便不得不铸成了厚重的‘灭影刀’,”殇沫瞅了一眼故遗名,“按我师父所说,这些都是你曾经说过的话,你应该不陌生吧?”

    故遗名又是一阵大笑,“不陌生,当然不陌生...只不过,你说的这些并不是全貌,只是轻描淡写间的点滴罢了....”

    他的言语逐渐沉重,笑意也完全匿迹,“‘苍琼剑’‘灭影刀’这两大江湖利器,武林至尊之物,又怎会被人轻易铸造出来呢...”

    殇沫所说的一切,冷溶月自是知道出处的。

    事实上,殇沫知道很多事,无论是她的生母‘玉面公子’素海棠,还是她韵锦阿姐的娘亲柳若锦,亦是昔日江湖上稀奇古怪的事情,殇沫都是有机会从她父亲郭明轩的口中得知的。

    谁叫殇沫是她父亲的嫡传弟子呢?

    谁叫一个终年话不多、孤傲冷漠的男人,偏偏就喜欢对着一个小孩子讲话呢?

    这种事情,也自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这种没道理,就连嫉妒与羡慕的机会和理由都找不到。

    因为没道理,所以没源头。

    也正因为没源头,也便就根本找不出任何可以做比较的点和面。

    没有点和面,又从何处下手,如何去嫉妒、去计较呢?

    然,她却也从殇沫的言语中,找到了另外一个点——那便是至顺二年这个年份。

    也就是说,‘苍琼剑’与‘灭影刀’是在至顺二年铸造的,而至顺二年距离现下已过去84年。

    而,若用84年去对照故遗名的父亲故天涯的一生的话,是可以完全对应到的。

    也就是说,她的师父故遗名在最开始讲述故事的时候,提到的“他”与“她”...

    其中,“他”就极有可能是故天涯,因为说到施展正宗剑法之人,她可以想到的也唯有使用正宗无极圣剑剑法的故天涯了。

    那么,“她”又是谁?

    若,刨除掉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师父故遗名,拥有前世记忆的说法的话,那便定会有另一个见证“他”和“她”一生经历的人存在。

    那么,这另一个人,又会是谁呢?

第三百三十八章 熔铁魔窟 (五)

    这世上最可怕的,并不是未知的谜团,而是身边熟悉的人,突然变得神秘莫测。

    故遗名没有掩饰,哪怕半分掩盖的迹象都没有。

    这,判若两人的表达,无所顾忌的倾述,已让冷溶月的全身发麻。

    她很清楚,若有欺骗,哪怕是虚情假意,都是可以有回旋的余地的。

    然,此刻她面对的似乎已是真实,且是愈发清晰的真实。

    人一旦面对真实,就只能有两个结果——非和即伤。

    眼下,故遗名还未出手,更似在想要她向其靠拢,可这一做法,反倒使得她更加迟疑起来。

    因为,她不敢确定,她所听到的真实,是否真的就是真实...

    ——84年前,真的有那个所谓的“他”与“她”存在吗?

    ——84年之隔,已完全超越了故遗名的年岁与认知,故遗名真的是故遗名吗?

    ——她的师父,真的还是她师父吗?

    她已不敢去想,哪怕是假设,她也不敢再去触碰,只有恐惧,极度的恐惧。

    恰在这时,一直隐匿踪迹的萧未遇,竟从帝王石座之后的黑暗处,走了出来。

    他绕过了故遗名,直直走向冷溶月,“若锦...你知道若锦师妹在哪吗?”

    “若锦...”面对着萧未遇的突然一问,冷溶月赫然怔住了...

    ——她面前的萧未遇,不是早就将柳韵锦当成了柳若锦了吗?

    ——如今,为什么又会来询问柳若锦的下落?

    ——难道,萧未遇并没有一直守在柳韵锦的身侧?

    她眸光恍惚,身形无力间散退了几步,终是再次抬起了昔日那异常坚毅的眸光。

    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她也不能被眼前的种种说辞与师徒情谊所限制。

    她能来到此处,本就是为了救出自己的韵锦阿姐,至于其他的事情,根本就不重要。

    “萧叔叔,你的若锦师妹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如今,你为什么反倒问溶月,她的下落呢?”冷溶月眸光急迫,神经紧绷,“你们到这里后,都发生了什么...萧叔叔,你能告诉溶月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萧未遇抱头半蹲,神情痛苦,拼命地晃着脑袋,“我不知道为何会有两个若锦...但是...但是...我知道...‘腐血碎骨丹’是根本不可能伤到若锦分毫的,可...可如今...若锦却被‘腐血碎骨丹’所限,中毒已深,这...这根本不可能...”

    “‘腐血碎骨丹’?”冷溶月赫然望向故遗名,“师父,‘腐血碎骨丹’是什么?韵锦可是您的亲孙女啊!你怎么可以对她用毒呢?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腐血碎骨丹’乃是原‘苍琼阁’阁主柳落衣为了控制门人所用的丹药,若两个月内不能服用解药的话,那么,中毒之人的全身血液,便会变成绿色的,然后体内的每一寸筋骨都会慢慢断裂,直到死去...”殇沫提剑凑上,“可是,这种毒的毒发时间是需要两个月的,韵锦怎么会现在就发作呢?”

    萧未遇眸光涣散,无力喃喃道:“她一下子...一下子...吃了...两粒...”

    冷溶月立即看向殇沫,慌乱至极,声音渐哑,“殇沫,你既然知道此毒,是不是也知道如何解毒?韵锦不能有事,我已经够对不起她了...殇沫...你要救救她...”

    “师父曾给我讲述过有关于‘腐血碎骨丹’的事情,若想解毒,看来只能找到师母柳若锦了,”殇沫猛然间冷眼直对故遗名,“我师母柳若锦已被你提前抓走了,不是吗?”

    “师父,你到底想怎样?你难道疯了吗?”冷溶月迷惘地走向故遗名,“师父,溶月求求你,别伤害溶月身边的人,好吗?这世上,能够真心对待溶月的亲人,本就不多,您是知道的,师父...”

    故遗名笑了,阴恻恻地笑了,他的双手也在这时抓住了冷溶月的手腕,“溶月...”他摇头,带着笑,微微地摇着头,“你不要怕...溶月,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像她,眉宇间那股气,真的和她一模一样...但是...”

    他慢慢地收敛了笑容,眸子渐渐平静,渐渐无神,渐渐垂下...

    突然,他一把将冷溶月拽到了身后,眸光也在这时,赫然狠辣起来,他怒视上望,随后,藐视众人,抬起了另一只手臂,高扬着戟指,“但是,我是神!我是这世间真正的神!我已经隐忍了一辈子,在无尽黑暗中隐忍了一辈子!我怎么可能再让故苍琼的灵魂落在别人的手上,我要毁了她!我要彻底毁了她,她不是不让我碰吗?那我就毁了她!”

    他在叫喝,肆无忌惮地叫喝,目空一切、蔑视着天地的嘶吼着...

    在这几乎疯狂的举动下,‘十大地煞’随之站起,右手扯布捂向口鼻,左手向空中挥洒出漫天粉末...

    殇沫、顾暖雨、顾遥峰、尘萦,均来不及躲闪,纷纷倒下,狰狞在地。

    就连随着他们一同进来的500名大明兵士,也纷纷丢下了手中的长枪。

    故遗名已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他顺势封了冷溶月的穴道,睁圆了双眼,血丝爆裂,他已兴奋到了极致,一个神的顶级兴奋...

    “故苍琼!”他推开冷溶月,冷溶月踉跄倒地,不能动弹,随后,他又缓缓来到殇沫身前,一脚将殇沫踢至十尺开外,俯身捡起了地上的‘苍琼剑’,“你不是不允许我将你拔出来吗?如今...已经有人让你脱了鞘,你还不是被我握在了手中!嗯!”

    地火在炸裂,殇沫的身子已在石阶的边缘,他的侧身已在冒汗,渐渐湿着地面...

    这时,帝王石座的后方,也发出了一声女子的嘶鸣,只见柳韵锦东倒西歪的走了出来,邢云飞皱眉展臂,紧跟呼唤,“韵锦...韵锦...事到如今,韵锦你就认命吧!我真的不想看到你有事...韵锦,你就听我一次吧...”

    “大师兄...道不同!不相为谋!”柳韵锦没有回眸,她咬紧牙关,艰难地爬到了冷溶月的面前,两姐妹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泪水浸湿了所有的悲情,“溶月,阿姐在,阿姐在...只要有阿姐在,溶月便就不会孤单...”

    “阿姐...”冷溶月花容全失,钝痛难耐,“阿姐...你并不欠溶月任何,只恨命运让我们两姐妹相逢甚晚,没能好好地嬉戏长伴...”

    “如今也不晚...就算是死,阿姐也会陪着你...”柳韵锦露出了淡笑,这世上最柔情、最暖心、完全可以融化掉一切的淡笑。只是,笑中有泪,泪中含笑,“阿姐一直会在溶月的身边,一直会在...”

    “阿姐...溶月对不起阿姐,溶月和殇沫....和殇沫....”冷溶月言语难出,哽咽难舒...

    ——对于冷溶月这样的女子而言,有些事情是说不出来的,这也便是这世上女子与女子之间的区别。

    柳韵锦眸光柔暖,轻轻抹去着冷溶月脸上的泪水,手掌渐捧冷溶月的脸颊,抬指舒展着冷溶月那再也无法展平的柳眉,“阿姐知道,阿姐都知道,溶月喜欢殇沫,对吗?阿姐本就无心与溶月争抢,阿姐只是想在有可能的时间里,多陪陪他罢了...”

    “不是的...阿姐...”冷溶月持续哽咽,“溶月趁阿姐不在之时,和殇沫...和殇沫...”

    “呵呵呵...趁她不在之时,我的好徒弟都做了什么?”故遗名手持‘苍琼剑’,打断了两姐妹的对话,一步步地走向两人,“你们女人就是这样,总喜欢趁人不在之时,做出一些自认为很了不起的事情!”

    “你们真的了不起吗?!”故遗名又骤然发怒,“你们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吗?你们大无畏,你们大无私,你们了不起!!!”

    他迟迟抬起手中的‘苍琼剑’,眸光涣散,“你看到了吗?她和你一样,都喜欢随着自己的意愿去拿主意、去做事,可最后呢?痛苦的又何止一人!何止一人啊!”

    突然,‘苍琼剑’垂落,直插地面,他却拼着全力,依旧紧握着剑柄,“怎么?你在愤怒吗?这就是你设下的血咒吗?就算我碰到你,你也会变得沉重无比,让我根本拿不起来吗?!”

    “我这就将你融掉!和‘灭影刀’一同融掉!这世间根本就不需要有两把绝世神兵,有一把就够了...有一把就够了...”他向地火走去,又辗转回身,拎起靠在帝王石座旁的‘灭影刀’,呈跑动状,再次向地火所在的方位而去...

第三百三十九章 故苍琼

    信念和意志,足可以支撑起一个人的全部。

    所以,很多时候,宁愿选择让一个人继续沉迷、继续深陷,也不能摧毁掉他一直以来的信念与意志。

    可,这样的做法,真的对吗?

    等到那个人觉悟之后,在信念和意志都赫然崩塌之刻,是否又是一场难以挽回的伤痛呢?

    然,这世上很多事,都如此充满着矛盾。

    矛盾的源头,又往往来自于认知与不服输,看不到更远更阔的光景,沉迷其中。

    很多人在没有遇到挫折,没有被撞得头破血流之时,也是根本察觉不到错处的。

    于是,这世上也便有了所谓的劫难,且是无法阻止的劫难,又总是处于在劫难逃的状态。

    没有人可以去承受他人的苦痛,这苦痛是深埋已久的,也是无法剥离的。

    就算愿意静下心来,去感同身受着他人的过往,也终是无法身临其境着所有的点滴与全貌。

    所以,到了最后,唯能做的,也只有宽容...

    这也应对了‘未知全貌,不予置评’的涵养,亦只有放下执念,看透一切的人,才能留住最在乎的人和事...

    ...

    在柳韵锦靠近冷溶月后,就已暗暗解了其被故遗名封住的穴道。

    此刻,面对着故遗名的疯狂举动,冷溶月知道,她的师父故遗名并不是还未觉悟,只是迟迟不肯面对现实。

    这世间,活在过去的人有很多,多一个,少一个,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但,现下的故遗名,却掌握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性命。

    若,‘苍琼剑’和‘灭影刀’真的被毁,不复存在,那么,故遗名想要沉迷的过往,也会随之消逝。

    即使,过往消逝之际,他赫然觉醒,也已失去了全部意义。

    当,一个人一味的去追究对与错、过与失时,反倒会连最后的回忆,也失去掉色彩...

    当,一切都为时已晚时,就算觉悟了,就算懂得了、明了了,又有何用呢?

    终是连弥补、守护、重新来过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那么,是否一切不再有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真正的毁灭,且是丧心病狂的毁灭呢?

    无留恋,又如何存世?

    当下之际,冷溶月必须要阻止这一场丧心病狂的毁灭发生。

    可,她也只能去延续着故遗名还未发狂前的言语,想尽一切办法让其冷静下来。

    “师父!师父请慢!”她快速起身,跃至故遗名身后,打量着故遗名的肢体动作,“师父,‘苍琼剑’和‘灭影刀’已在你手,若你想毁掉它们,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师父能给溶月讲一讲,‘苍琼剑’和‘灭影刀’到底是如何铸造出来的吗?”

    故遗名闻言骤停,良久之后,迟迟转身,眉眼下垂,双臂也随之垂下,两大神兵插地支撑着他的整个身体,“天外陨石...又怎能随意被凡人铸造...”

    他顿了顿,“在我们得到天外陨石后,熔炼的过程都极为顺利,可在神兵缝合之际,却裂痕百出,根本无法成型...”

    他继续道:“以至于数月间,我们都闷闷不乐,找不到丝毫破解的方法,而在这时,她却一如既往的明艳开朗,每每安慰我和他...”

    “师父所说的她,是一位叫故苍琼的女子吗?”冷溶月言语微弱,眸光怯缩,她本就是在试探,继续发问,“师父您刚刚喊出过的名字,就是她,对吗?”

    故遗名渐渐笑靥,展露温情,“对,她就是故苍琼,她原本应该不叫这个名字的,但,她与我相识时,她便叫做故苍琼了...”

    他的笑声逐渐暗沉,似也带上了几分讥诮,“可笑的是,我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甚至连她原本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却莫名其妙的爱上了她...”

    他声音变慢,渐渐沉吟,“爱上了这个叫故苍琼的女子...”

    冷溶月皱眉,继续低语,“但是,她爱的却是他,对吗?”

    故遗名带上三分自嘲,点了点头,“对,她怎么可能不爱他呢?是他将她救出命运的摆布,也是他给予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那时的他就是她的全部,是依靠、是亲人、是爱人,更是生命....”

    “也是我太自不量力了...”他发出了一声沉沉地缓叹,“这世间女子,大都爱慕虚荣,比他们年长几岁的我,自认为可以比得过一个江湖剑客,且是一个仇敌无数,丝毫没有安稳可言的江湖流浪剑客....”

    “她爱的那个他,就是这样一个居无定所、一无所有的剑客,就算有凌云志向,夺回汉人天下之愿,又有什么用呢...”

    “无论是财富,还是地位,亦是安稳,我都更适合她,我也不想再看到她在他身旁,分喝着一碗稀粥的情景了...虽然,她和他同喝一碗稀粥时,她都在笑着,但我却心痛不已,亦不能说些什么...”

    “索性,那日我便与她表明了心意,且是趁她的爱人外出狩猎,不在之时,向她说出了全部的心里话...”

    “可,没曾想,我却败得一塌涂地...我自认为就算再不济,她也会为我留下三分薄面的,但是她没有,丝毫都没有...那日,她对我说出了这世上最狠绝的言语...”

    冷溶月,弱弱道:“所以,师父你就被她激怒了...莫不是,你杀了她?”

    故遗名淡笑,摇了摇头,“我怎会杀她呢...我也根本做不到...我只是不愿相信,这天下真的有不贪恋繁华的女子,在我掏出全部家当,跪地发誓的情况下,她却更加气愤地回绝了我...”

    “于是,我便想看一看,她到底有多么喜欢她爱的人,索性就告诉她,若想缝合神兵,就必须有活人献祭,且是这世上最心地善良、最明朗之人的鲜血,才能炼化出这世上最光明的利器...而,这个世上最心地善良、最明朗之人,她也知道,我是在说她本人...”

    冷溶月不禁摇头,“师父...你是太不了解女子了....所以,她便跃进了熔炉中?”

    故遗名,说:“她当然也会迟疑,更会犹豫,毕竟这种做法是在要她的命,但,我那时怒气上头,连翻激语,并明确告诉她,她所爱的人要想翻身,要想保命、立于不败之地,就必须要打造出一把绝世神兵出来...”

    冷溶月,迟疑道:“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她终是跳进了熔炉中,对吗?”

    “对,”故遗名颤声痴笑,神情瞬间又变得慌乱起来,“但,在她跳之前,我便后悔了,甚至告诉她,她爱的人现下不在这里,就算神兵铸成,也会被我拿走的,根本就不会送给她所爱之人...”

    “可是,我没曾想,我一句戏言,她居然当了真,且对天发下血咒,让我一生都拔不出‘苍琼剑’的血咒...血咒一下,她便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冷溶月,猛然一怔,问道:“难道,她跳进熔炉后,‘苍琼剑’竟真的出世了?”

    故遗名含笑,点了点头,“是啊,真是天意弄人,苦寻不到的铸造方法,没想到我的一句戏言,居然真的成了铸造神兵的法门...待到她的爱人赶回,她已香消命殒,面前只剩下一把冰冷的长剑...”

    “她的爱人一定悲痛极了...”冷溶月,说,“但,师父并没有告诉她的爱人,铸造这把剑的全过程,对吗?”

    故遗名头已更垂,“对,我根本没有勇气说出事实,我只能说,她为了铸造成这把剑,不知何时看了古方,以身铸剑...”

    “他信了,对吗?”冷溶月说,“他知道他与她的感情有多深厚,所以,他坚定不移的信了,对吗?”

    “对,他信了,”故遗名,无力道:“我也的确拿不起故苍琼用血肉铸成的那把剑...血咒竟也应验了...”

    “你们为了纪念她,便将此剑叫做‘苍琼剑’...”冷溶月缓缓地说,“这,便就是‘苍琼剑’的来历?”

    “是的,”故遗名说,“可,‘苍琼剑’出世没多久,他便要带着‘苍琼剑’重出江湖,斩杀元贼...‘苍琼剑’中可是附有故苍琼的灵魂啊!我怎么可能让她的灵魂,沾染上这世间最肮脏的人血呢...”

    “但,我并没有能力阻下他,我打不过他,真的打不过他...只能瘫软在熔炉旁,想象着故苍琼的脸上、身上都被染满着腥臭腥臭的血迹的画面...”

    “那‘灭影刀’呢?”冷溶月迟疑着,“‘灭影刀’又是怎么回事?”

    故遗名缓缓放下‘苍琼剑’和‘灭影刀’,坐了下来,“他走了,‘苍琼剑’也不在了...我却对故苍琼仍念念不忘,我那时在想,就算‘苍琼剑’出世,熔炉中一定还存留着故苍琼剩下的血肉痕迹,没曾想熔炉中的铁浆,早已变成了乌黑色,我便一点一点地将这些铁浆剜入铸造台,本想留个念想,却无意间铸成了‘灭影刀’...”

    “乌黑色...”冷溶月喃喃着,“那一定全是一个女子对这世间的怨恨与执念...”

    “是,所以手持‘灭影刀’之人,是修不得正道的,只能成魔,”故遗名突然语气加重,“可!就算是成魔,我也要和她融入一起,练到人刀合一的境界。”

    “后来呢?”冷溶月追问着,“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后来...”故遗名低笑微语,“后来,元兵溃败,元廷将灭,手持‘苍琼剑’的他,本也算是功成名就,得以身退,却愈发混账了起来,沉迷于酒色,荒废残生....”

    冷溶月,沉语感叹,“当一个人失去所有信念后,也便没什么再能将其撑起了...所以,这世间便有很多曾经不折手段、抛下一切之人,在达到目的后,惶惶终日,痛不欲生的晚年了...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故遗名猛然一“哼”,“他若只想活成一个废人,倒也无碍,但他却到处沾花惹草,还和一个歌姬生下了一个儿子!他怎么对得起故苍琼?他根本就不配得到故苍琼的爱!”

    冷溶月,惊然道:“所以,师父你杀了他?”

    故遗名狂笑,“杀了他?呵呵呵...我怎会那么便宜他呢?我不但没有杀了他,还找到了他,让他重获信心,建立了属于他自己的门派,我更是在其门派中隐匿了几十年!”

    冷溶月闻言,脑中一片嗡鸣,她根本听不懂故遗名在说些什么,她只知道,她的师父故遗名从原‘苍琼阁’出来后,建立了‘灭影门’...

    ——难道,建立‘灭影门’,算是在隐匿吗?

    ——细想,她的师父建立‘灭影门’后,除了最初杀伐不断外,剩余的日子,都是与她的养母念顺夫人过着最普通、最安逸的生活,这就是所谓的隐匿吗?

    可是,既然要报复,要报仇,怎么可能只是默默隐匿几十年呢?

    “这几十年中,你都做了什么?”

    她不敢过多质疑,因为她面前的师父,已完全在讲述着另一个人的人生,她深知,她敌不过眼前的故遗名,她只能顺着话,继续发问。

    “也没做什么,只是悟出了五本绝世功法,挑拨了一下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毁了他建立的门派,让他终日被各种仇恨缠身,卧床不起,痛死在榻...”

    故遗名说完,缓缓站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足能藐视一切的微笑...

    冷溶月已完全沉默,她好似知道了点什么,却又在知道点什么后,又立即被自己否定掉了自己的想法...

    良久后,故遗名双手再次握起‘苍琼剑’,凝结全部真气,举至眼前,“她之所以叫故苍琼,是因为她所爱之人姓故,而苍琼两字,则是指:天下所有精美、美好的事物...”

第三百四十章 父女相融

    寒气乍现,掠眼间已显刺骨泠然。

    剑锋已冷,如冰锥冒着冷气。

    扩散的瞳孔,胆颤的身体,止不住的腿软,冷溶月已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这气息是前所未有过的,她的眼前也渐渐陷入了一片漆黑。

    漆黑如夜,冷夜深邃,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苍琼...这天下间,所有精美、美好的事物...

    ——故苍琼...

    在冷溶月的心中,也铭刻着一些美好的事物,这是如何洗刷都洗刷不掉的美好。

    而,这美好中,有一半是有关于她的师父故遗名与她的养母念顺夫人的回忆。

    人心肉筑,暖热鲜红,深藏着这世间最炙热的火焰与温情。

    忘不掉,舍不得,弃不下。

    然,是美好的,亦是最致命的。

    此刻,她的脑海已一片空白,空白并不是因为迷惘,反倒是因为她知道得太多了。

    故遗名显然已说出了全部,虽说这全部并不完整,但,这场真相的袒露,已注定着死亡,且是所有人都将面临死亡...

    死亡降临,万般质疑均已无力,千般不舍化作荒芜,只感岁月忽已暮,柔情尚存心...

    ‘苍琼剑’已如飓风划下,这是故遗名的全力一斩,没有人可以躲过,亦没有人可以幸存。

    她雪白的脖颈,默默地感受着厉风的来袭,却期许着来风能够温柔一些,再温柔一些...

    至少,她的心中仍有师徒情谊,养育恩德...

    可,这风,是天地间最猛烈的风,亦是足可以毁灭一切的风。

    它霸道、它无情,它转瞬即逝,骤然无痕...

    这便是这场真相的结局,若坦白换不来和解,那么,便就只能成为生离死别...

    至少,故遗名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才那般不加掩饰地说出了全部。

    冷溶月的双眸紧闭,泪水留在了下颚,欲滴却不落。

    好似依旧留恋人间的心儿,在做着最后一分挣扎...

    但,默认着死亡的冷溶月,并没有止下呼吸,甚至连一丝痛感都没有。

    她更听不到自己头颅掷地的声音,好似一切又在刹那间安静了下来,安静到可以重新聆听着溪流的迟缓,地火的狰狞...

    渐渐的,死亡气息淡去,焚香气息渐浓...

    突然,故遗名赫然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狂吼,似野兽痛鸣;似感苍天无情,万般残酷;似梦想破灭;似恨欲难达...

    闻声触身的冷溶月,不得不紧皱起柳眉,睁开了闻声之前那绝不敢面对现状的双眸...

    鲜血在止不住地呕出,通红的眼眶已带着泪珠,前倾的身子,交错的双脚,垂落的‘苍琼剑’,无论哪个细节,都透尽着故遗名的不甘与憎恨。

    这个不甘,且露出万般憎恨之色的故遗名,就是她的眼前。

    她清楚地看到,故遗名的双唇在颤动,怒不可遏地颤动着...

    他似有千言万语,却无言瞪视,如恶魔在切齿...

    ——是谁...是谁能在瞬间如此重伤故遗名...

    这一幕,竟也让冷溶月的心头涌上一丝心疼,就算在这最悲鸣的时刻,她看到昔日的师父故遗名被伤得如此这般,不禁摇头,不禁沮丧...

    ——昔日,美好的昔日。

    直到现在,她仍是一无所知,她所看到的是真真切切的故遗名,她昔日中的恩师、恩人;她所听到的,却是一个与她脑海中的师父,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的故事。

    故事中毫无隐瞒地诉出了,她面前之人几十年来的所作所为。

    在这几十年来的所作所为中,自是有她熟悉的事物,比如:方才故遗名口中说出的五本绝世功法...

    这五本绝世功法,她虽不知道到底是何人所创,但,她也能联想到原‘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那五本绝世法门来。

    然,故遗名话语中所诉的‘挑拨父子关系’,难道是指:故天涯与“故遗名”之间的父子关系吗?

    这也是让她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若是,那么,她眼前这个被她认为就是自己师父的故遗名,又会是谁呢?

    可,若不是,能与原‘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五本绝世法门有关联的父子,还能是哪对父子呢?

    如果,她面前的故遗名,是如假包换的故遗名,那么,故遗名又怎会去挑拨他自己与生父之间的关系呢?

    ——当年,她的师父因与其父故天涯赌气,出走‘苍琼阁’,自立‘灭影门’,此事,她的知道的。

    ——可是,当年她的师父又是因何与其父故天涯赌气,产生嫌隙的,她却一无所知。

    ——但,她也可能想象得到,所为之事,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能够让师父故遗名狠心抛下发妻柳落衣与生父故天涯,也要闯关离开‘苍琼阁’的原由,又怎会是一个简单的原由呢?

    这种种之间,一定有她尚未知晓的部分,而这尚未知晓的部分,便是故遗名与“故遗名”之间,孰真孰假之处...

    头痛欲裂的她,渐渐半蹲着身子,她已不敢多想,渐渐紧捧着脑侧,渐渐无力,渐渐垂下...

    就在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掌,赫然将她托起,手掌很大,且白嫩纤细,似比女人的手还要细腻,却又极其有力。

    回眸间,她率先看到的是陆续冲进来的五百名大明朝兵士,这五百兵士是她进入洞窟前,留在外面的...

    兵士在扶起着倒下的众人,打量、关切、抚按胸膛,百般急促地施着救...

    她又继续缓移脸颊,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她终是看到了白袖锦衫、蓝绸系腰、青领挽颈...

    她笑了...

    她咧着嘴、横着泪、咬着牙、抽着鼻涕、紧了眉、弯了眼睛、展了双臂,笑着...

    她好似成了孩子,成了这世上最委屈的小女子...

    失了妩媚,失了风度,失了气质,失了骄傲...

    她在彻底转身间,身子也完全扑了上去,扑进了在这个世上,她最信任之人的怀抱中...

    ——‘天翱门’门主郭明轩来了,她的亲生父亲郭明轩为她赶来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太湖水阁 (一)

    每个人身上都有着固定的气息,对气息的记忆,却不局限在接触的时间长短上,而是,铭刻在心中。

    有些一面之缘的人,其气息能够成为永恒。

    有些时常相见的人,其气息反倒未曾留下。

    冷溶月熟悉郭明轩的气息,无论是否常伴,她只是想要清楚得记下自己的父亲。

    焚香缠身,非求佛问道,非心愿跪许,只为祭奠。

    为一人焚尽香灰,为一个点亮长燃,唯恐“道路”漆黑,坑洼起伏。

    多年来,郭明轩退隐‘天岚观微阁’,都只是想要弥补陪伴,那是他亏欠素海棠的岁月。

    焚香中,冷溶月似已感受到了生母素海棠的存在,她不在漆黑的“道路”中,不在阴风徐徐地渊中,更不在孤冷难耐的地底,而是,一直都在故人身旁、故人身体中。

    她的故人,唯有郭明轩与冷溶月...

    “父亲...你来了,为何不唤溶月...”冷溶月将脸颊深埋在郭明轩的怀中,声音极小、极柔,却又带上了三分质问,“父亲...你在此刻能够出现,溶月已知足了...哪怕,今生只有这一次,溶月也知足了...”

    郭明轩不禁皱眉,将冷溶月拥得更紧,他知道女儿话中的含义...

    ——该出现的人,就必须要在该出现的时刻出现,否则,这个人也将一文不值...

    “我...我不知道溶月,愿不愿见到我,故...不敢动声...”他顿了顿,“我想...应该是为父之前想多了...”

    “溶月怎会不愿见父亲呢...”冷溶月紧缩了一下身子,用全身感受着父亲怀中的温度,“方才那一刻,溶月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才发觉心中有多少不舍...溶月已不想再失去任何...女子有时就是这样,但,总有一天,会为一人,去掉身上的所有倔强的...”

    ——女子有时就是这样,但,总有一天,会为一人,去掉身上的所有倔强的...

    她的这句话,使得郭明轩不由想到了素海棠,素海棠的一生都未曾在郭明轩的面前去掉倔强,可事实,却并非如此,表面的东西永远是肤浅、浅薄的,真相也永远是刻苦铭心、独懂难视的...

    事实上,素海棠不但为他去掉了身上的所有倔强,还独自承受下了所有,只是,想要独留一份尊严。

    想到这里,郭明轩的身子也猛然一怔,眸光中退去柔情,赫然凝注向了故遗名。

    当着故遗名身侧,乃至身后已集结的上百门徒,厉声道:“若锦呢?你把她藏在了哪里?”

    故遗名抹去嘴角的鲜血,冷冷一笑,“我如果告诉你,若锦的下落,你会放过我吗?”

    郭明轩缓缓将冷溶月移至侧怀,臂搂腰身,“不会,今日你说与不说,都只有死路一条。”

    故遗名大笑,仰天大笑,“我早料到有这么一天了,可我也失算了另一件事,那便是你的武功修为,我根本想不到,你的武功修为,如今能深到如此境地...”

    “不...”他骤然睁圆了眸子,面目也随之变得狰狞,“确切地说,我已经看不出你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了...”

    “但是...”他顿了顿,突然向一侧移眸,突然大声喜悦道:“女儿,你来了?”

    ——他是在呼唤他的女儿柳若锦吗?若锦也在此处?

    郭明轩来不及多想,随着侧身,却发现侧身的方向一无所有,等他再回过眸子时,冷溶月已高喝了一声“父亲,小心...”

    他下意识地扭转身子,侧身将冷溶月护在怀中,却被故遗名一掌击打在了侧背之上,故遗名强大的掌力,瞬间爆发出强劲的气流,震飞了他的身子,向地火之渊跌去...

    这个过程中,他早已将双臂交叉,紧扣着怀中冷溶月的身子,双手互抓着自己的手腕,在空中不停的旋转,终在将要跌进地火边缘的瞬间,脚尖点地,调整了身形,稳稳地落在了一侧。

    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的身体亦没有任何变化,他还是他,这个世上最接近神的男人。

    片刻后,他缓缓低头,凝看向怀中的冷溶月,冷溶月已在仰视着他,双眼通红地看着他,面对着眼眶中满是泪水的女儿,他淡淡一笑,“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冷溶月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问出了这句话。

    只是,他问的是他的女儿,而她却问的是她的父亲。

    两人也在这一刻,都笑了起来,心照不宣的相互摇了摇头,父女二人好似也在这一刻,有了几十年的默契,彼此感应着彼此的心意。

    “你我之间,说到底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你不但是我的女婿,我还是你女儿的师父,不如我们之间做上一笔交易,”故遗名,淡淡道:“比起你我之间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我想这笔交易也许是最划算的...毕竟,今日你想要护下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话落,他指了指远处的殇沫,殇沫依旧挣扎在地火的边缘,无法起身。

    郭明轩也知道,他今日要护下的,不单单只有他的两个女儿,还有他的徒弟殇沫,和跟随着冷溶月的门人...

    但,他还是气定神闲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与你做这笔交易?事实上,你也根本伤不了我。”

    故遗名,微微一笑,“真的吗?你真的能在受了我一掌后,依然可以毫发无损吗?我的好女婿,有时啊,人要面对现实,就算今日你能杀掉我和我这上百名门徒,但,恐怕...你也是无法活着走出这里的...”

    “更何况...”他的眸光开始变得锐利,“真动起手来,你又能护下几人?你又愿意看到谁,先为你愚蠢的行为,丧命呢?”

    “这笔交易呢?不过是我把自己女儿的藏身之处告诉你,我也会放过今日来此的所有人,大家相安无事,就当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他接着,森然一语,“你觉得呢?我的贤婿...”

    郭明轩与他对视了片刻,不紧不慢道:“柳若锦,现下在哪?”

    故遗名大笑,仰头又平视间,嘴角似也带上了几分讥诮,“这就对了,这样对我们都好,我的女儿被我安置在了太湖之上的船阁中,由我的大弟子应萧索照看着,不仅毫发无伤,还日日享受着锦衣玉食,我自己的女儿,我又怎会亏待于她呢?”

    “你抓若锦,本就是为了要挟我,你早就料到今日我定会出现,对吗?”郭明轩,说,“若,我今日连和你做这笔交易的本钱都没有的话,那么,你对不对你自己的女儿下手,都已没有任何意义,所以,这笔交易,无论如何,你都不会输...”

    故遗名继续笑道:“贤婿,你想多了...事实上,我们现下都相安无事着,不是吗?”

    “太湖那么大,你只说出一船阁,我要如何找到若锦?”郭明轩,语气逐渐加重,“你确定,你不是在搪塞我?”

    “我当然不是在搪塞你,我的全部力量都在这里,而,贤婿你的全部力量,却还未使出,暂不说其他,就说你的‘天翱门’与溶月的‘灭影门’,若联合起来,反过来一同对付我的话,以我现下的状态,也是只有死命一条的,”故遗名,缓缓说,“而,我们所做的这笔交易,最重要便是你我都相安无事,不是吗?”

    他加重了‘相安无事’的语气,似乎也在强调着什么。

    随后,他又道:“至于,太湖之上的船阁,无论是你的女儿冷溶月,还是你的徒弟殇沫...哦,还有你本人,都是认得的,那船阁并不是什么普通的船阁,而是‘江月门’的八宝玲珑船...”

    他接着道:“事实上,在郑和的船队返航靠岸之后,我便率人占了那艘八宝玲珑船,本想着能在船上有所收获,却不曾想,船上却空无一人,只是被停放在了江海相交处,任其漂泊着...”

    冷溶月,突然道:“难道,‘江月门’的人就没有找过吗?以‘江月门’的势力,不会发现不了自己的船舶的...”

    “哦,他们自是找过,也找到了,但是,有我在船上,在这江湖上谁又敢前来夺船呢?”故遗名,顿了顿,绷嘴侧脸,眸光朝着郭明轩一定,“难道,贤婿你培养起来的暮云烟暮大侠,可以和我一战?再说了,那时的暮云烟,还和你的女儿与徒弟在一起呢...”

    “可,你现在在这里,并不是船上,你又怎能保证你的女儿,还在船上?”冷溶月,继续发问,“或许,云烟叔叔早就夺回了那艘八宝玲珑船了。”

    故遗名笑了笑,也随之摇着头,“我的女儿柳若锦在船上,那暮云烟又怎会夺船?若说,先前还未将若锦送至船上时,那暮云烟的确是有可能趁我不在,前去夺船的...可,现下若锦既在船上,那暮云烟也就更不会夺船了,毕竟...若锦可是明轩的妻子...一向将明轩视为尊上的暮云烟,又怎敢造次?恐怕,暗自保护还来不及呢...呵呵呵...”

    “好计策...真是好计策...”郭明轩,说,“所以,你告诉不告诉我,那艘八宝玲珑船的准确方位,都已不重要了,因为,只要我联络上‘江月门’之人,便自然就能找到若锦...”

    “不,我怎会对自己的女婿这般吝啬呢?你自是可以联络上‘江月门’的门人,但,那难道不需要花费时间吗?”故遗名,说,“我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婿,再为此事费时费力呢?”

    “太湖,苏州府畔,也正是当年夏原吉治理洪灾的所在,”他迟疑了一下,又瞥了一眼郭明轩,“对那里,你应该不陌生吧?”

    郭明轩没有回应,揽着冷溶月缓退几步后,挥手让随他一同进来的五百兵士,搀扶起殇沫、顾遥峰、顾暖雨、尘萦等一众人,向洞窟外缓缓走去。

    走动间,身后又传来着故遗名的声音,“对了,贤婿...你的徒儿殇沫与其余人所中之毒,三个时辰后,便会自行消散...”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太湖水阁 (二)

    白色的尘,白色的光,习惯性抬头上望,只为寻找所在的方向。

    郭明轩对脚下的方位是明确的,他能准确无误的赶来,就已证明了这一点。

    或许,洞窟无光,身体的本能已迫不及待的想要沐浴一场烈阳。

    无奈,烈阳已斜,他的身子也深感疲乏。

    没人知道,故遗名的那一掌对他造成了怎样的伤势,他仍是一脸风轻云淡,仙姿淡容。

    可眼下,一个不争的事实,已摆在了他的面前,殇沫、顾遥峰、顾暖雨和尘萦所中之毒,是需要三个时辰才能散去的。

    三个时辰后,就算再调息上半个时辰,也将迎来夜幕。

    冷溶月的身体,虽未有损伤,如今却也成为了保护众人的唯一保障,更何况一直搀扶着柳韵锦的她,也不会离身半步。

    然,寻找柳若锦又是郭明轩的当务之急,从大同府到苏州府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想来,也正因如此,故遗名才将柳若锦囚禁在了那里,他也会有更多逃离和休养的机会。

    不禁回望两个女儿的郭明轩,内心渐渐泛起迟疑,要他抛下两个女儿不顾,独自上路前去解救柳若锦,他也是绝做不到的。

    就在这时,众人走出的洞窟中,乍现着一束光芒,银白色的光,逐渐耀眼、逐渐清晰...

    而,走出之人竟是萧未遇,郭明轩看到左手持鞘,右手持剑的他,竟也不得不怔了一下。

    若是,他与郭明轩往日有什么仇怨的话,最值得一提的莫过于夺爱之恨了。

    可,感情之事,说到底又哪来得夺与不夺呢?

    能夺的,又怎能算“爱”呢?

    其实,到头来也只是一个女子的选择,从心的选择。

    也许,眼花缭乱的繁华,与名利金钱可以让一个女子迷失,但,一切经历后,也自会明白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

    更何况,柳若锦从未选择过他,自然也谈不上“夺”字。

    但,面对一个早已失了心智,现状不明的萧未遇,郭明轩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难道,要大打出手吗?

    没曾想,萧未遇从洞窟中走出后,直接来到了郭明轩的面前,他并没有出手,反倒将左手上的剑鞘先递给了郭明轩,又将右手紧握的‘苍琼剑’顺势插进了郭明轩握过的剑鞘中。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好似只是为了还剑,还一把殇沫遗落的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故遗名不是要毁掉‘苍琼剑’与‘灭影刀’吗?”郭明轩见他渐渐走向紧靠在冷溶月肩头的柳韵锦后,不禁凑上,欲要阻拦,“你别以为归还了‘苍琼剑’,便就可以伤害我的女儿!”

    他仍旧没有说话,却也在即将靠近柳韵锦之时,停下了脚步。

    “没事父亲...”冷溶月看了他一眼,侧脸对着郭明轩说,“在过去的一段日子里,他都是如此,他只是想留在韵锦阿姐的身边,并未有过丝毫冒犯之举。”

    “留在韵锦的身边?”郭明轩一惊,“莫非,他把韵锦当成了若锦?”

    “应该是这样,”冷溶月揽着柳韵锦缓步来到郭明轩身边,“但,父亲,溶月觉得我们当下必须要进行一番规划...”

    她分别瞅了一下殇沫、顾遥峰、顾暖雨和尘萦,“他们身上的毒,解除也只是时间问题,可,韵锦阿姐身上的毒,恐怕是延误不得的...”

    “其实,韵锦没事,”郭明轩,说,“只是,韵锦的身体还未熟悉‘腐血碎骨丹’的毒性罢了。”

    冷溶月赫然回眸,一脸惊然地看着郭明轩,“没事?”

    “是的,没事,”郭明轩扶过柳韵锦,让其靠在自己的肩头,右手掌则运功,轻轻地抵在了其后背之上,“她的血液中,应该有‘腐血碎骨丹’的抗体,不然,她也不会如此无力...”

    冷溶月,不解道:“父亲,您这是何意?”

    “韵锦的手中,从未放下‘天岚紫霄剑’,如今更是满头冷汗,紧握着剑身,这便就证明,她的身体正在与‘腐血碎骨丹’的毒性进行着对抗,”郭明轩舒缓了一口气,右掌继续运功,“若,常人吃下两粒‘腐血碎骨丹’,是不会有她这般症状的,不过是将两个月的毒发期,缩短至一个月而已,根本不会立即有任何症状的...”

    冷溶月,追问道:“父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或许,故遗名并不明白此中的原由,”郭明轩,道:“当年柳落衣为了防止原‘苍琼阁’的旧部,会以若锦为人质,迫使她交出‘腐血碎骨丹’解药的事情发生,她便秘密让若锦服下数碗汤药,连续数月浸泡在药缸之中,这也使得若锦体内的血液,与那‘腐血碎骨丹’的毒性形成了相克的局势...”

    “父亲是说,韵锦阿姐会遗传下来,她生母能与‘腐血碎骨丹’毒性足以相克的体质?”

    “是的。不过,以防万一,我们还是需要带着韵锦,尽快找到若锦,就算韵锦最终扛过了‘腐血碎骨丹’的毒性,那么,再喝上一些自己生母的血,也是无碍的。”

    冷溶月微微点了点头,“原来,解除‘腐血碎骨丹’之毒的方法,居然是一个活人的鲜血...”

    郭明轩,说:“这也是因为当年柳落衣毁掉了‘腐血碎骨丹’全部的解药,饮若锦的血液,也是无奈之举。”

    冷溶月闻言,赫然乍现出极恐之色,“我师父...根本就没想让韵锦阿姐...活下去...”

    她的身子已颤,嘴唇也呈现出了淡紫色,好似被冰霜覆盖,被冰层覆体...

    ——在明知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她的师父故遗名居然还用‘腐血碎骨丹’来对付她的韵锦阿姐,且还强行让她的韵锦阿姐吃下了两粒‘腐血碎骨丹’...

    ——她的韵锦阿姐,也是她师父名副其实的亲孙女...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会连自己的亲孙女都不放过呢?

    想到这里,她的脸在抽动,她的臂膀在抖动,她的双眸渐含起了泪光,倍感无助地看向倾倒在父亲郭明轩肩头的柳韵锦侧脸上,她仿佛已置身于深渊之中,整颗心都被恶鬼拉拽着...

第三百四十三章 太湖水阁 (三)

    风已柔,拂上了久违的微凉,郭明轩眸光浅浅盈盈,悄然南望。

    在这西方泛起灿烂,晚霞聚捧斜阳之际,他不禁注目思量。

    他未敢认同冷溶月的言语,能给自己的解释,也唯有故遗名处,仍存放有‘腐血碎骨丹’的解药。

    ——一个能拿出‘腐血碎骨丹’的人,又怎会没有解药呢?

    ——当年,他无意入得‘苍琼阁’,故遗名便就已出了门阁,‘腐血碎骨丹’以及解药,是否被故遗名带走了些,也是不无可能的。

    ——至少,他不愿相信,故遗名会要柳韵锦的性命。因为,当年他见过故遗名看向柳韵锦的眸光,那是唯有看到至亲,才会有的动容...

    “算了,此事多想无益,父亲,还是与您说下溶月的谋划吧,”冷溶月身子仍在发寒,却也在这一刻拽住了郭明轩的衣袖,“父亲您可先行,溶月与萧未遇叔叔是可以保下殇沫他们的,我们先前往长城内的军堡中进行调息,待到三个时辰后,我们再去追赶父亲。”

    “溶月是要让我先行到苏州府?”郭明轩缓缓垂目,拂过冷溶月的臂膀,将其挽入怀中,深吸了一口气,“当下的情形,也只能按照溶月说的办了...但是...”

    他顿了顿,低吻了一下冷溶月的额发,“但是,我想连同韵锦一起带走...”

    他好似在征求着冷溶月的意见——两个女儿,如今他想带走其一,一个正在与‘腐血碎骨丹’毒性进行对抗的女儿。

    冷溶月不由笑靥,“父亲...是怕溶月会觉得被冷落吗?”

    她本仰起的头,又带上了柔柔暖意,往郭明轩的怀中钻了钻、摆动着,“韵锦阿姐本就情况不明,她若在父亲身边,有父亲照料着,那是再好不过的了...父亲不必担心溶月,我知父亲是怕冷落了溶月,但,溶月怎么说也是‘灭影门’的门主,又能统帅各地的锦衣卫,自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她说话很柔,每个字却又是那般的清晰。

    郭明轩点了点头,抚顺着她的后背,没有再言,好似在享受着父女间最后的温情...

    ...

    马长嘶,人却倦。

    晚霞相映下,马驿的杂役打着哈欠,往马厩中放入了最后一捧草料。

    大明朝的马驿,通常设于交通线和通衢大道之上,用于递送使客与飞报军情。

    马驿,早在洪武元年便有规定,60里或80里设置一驿,马驿有马、驴不等,冲要之地设马80匹、60匹、30匹,其余设24匹、10匹、5匹。

    马匹的多少,是区别驿站大小的主要标志,其配置、人夫、费用等定额,也都由马匹多少来决定。

    大同府作为大明军事重地,其马驿的马匹不但健壮,且各个高大漂亮。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里的马匹太过于高大漂亮,从而在杂役抬臂打哈欠间,使得天际中一袭白衣悄然掠过,稳坐在了白驹之上。

    待到杂役定神,白衣男子正在扶正着身前一女子的身姿,奇怪的是,与白衣男子同坐在白驹上的女子,却是倒坐着,面朝着白衣男子的胸怀,脸颊也依在白衣男子的肩头。

    即便是这女子背对着杂役,也显足了仙姿身容,再一看白衣男子的容貌,更是惊为天人。

    定神后,又目瞪口呆的杂役,还未开口询问,便赫然传出白衣男子的喝马声,随着蓝绸系腰的绫缎飘过,白衣男子一手挽缰绳,一手抚揽着女子,早已远去...

    “这...这...”杂役这才展露惊恐之色,“来人啊!快来人呀!有人盗马!有人盗军马....”

    ...

    冬月初十,落叶太湖,缤纷与清寒并存,万物明朗,船篷静谧。

    红枫与枯叶,湖畔与婉乐,飘散在楼台亭阁间,落入举杯游人怀。

    不输春意盎然色,不逊白雪渲染姿,水波涟漪缀美娥,连踏百船不惊耳。

    翩翩身姿,怀抱一人,乍落水阁,百人拜服。

    “‘江月门’暮云烟,恭迎尊上。”

    “‘江月门’众弟子,恭迎尊上。”

    白衣掠过,未曾有声,直至船阁,持惜容,缓放怀中女子,连连抚平着女子两侧的丝发。

    紧随其后的暮云烟,凝望着床榻之上的柳韵锦,迟疑了片刻,又缓缓凝向郭明轩,“尊上,云烟不日前,便就接到溶月的飞鸽传信,告知尊上此行之事,信中还点明了尊上受了那故遗名一重掌击身,不知尊上身体是否有恙?”

    “无碍,”郭明轩凝注着床榻上的女儿,“若锦的下落,可曾打探到?”

    “回禀尊上,尊夫人所在的八宝玲珑船,早已被云烟暗中保护了下来,此刻,那艘八宝玲珑船的周围,已全是我‘江月门’的门人,还请尊上放心。”

    “那船上的应萧索,未有反抗?”郭明轩展平着盖在柳韵锦身上的床被,小心翼翼的将女儿的臂膀放入床被中,“昔日,那应萧索可是个极其暴躁之人...”

    暮云烟连忙拱手道:“云烟曾暗中登上过那艘八宝玲珑船,并未见那应萧索有什么暴躁之举,只是在和尊夫人聊着过往之事...”

    “过往...”郭明轩眸光渐渐无神,“聊些过往也好,不忘前尘,方可守心...”

    “我们这就过去...”他突然起身,却猛然抚额,跨步歪身,停滞了身姿,“我们这就...过去...”

    暮云烟疾步凑上搀扶,看着已紧皱双眉,闭眼倦容的郭明轩,他顿时神情凝重,“尊上,想来这连日来,尊上都未曾好好休息过,尊上的身体...”

    郭明轩长吸了一口气,缓缓睁眼,抬臂微摆,“无碍,扶我坐会儿,便好...”

    “尊上,恕云烟直言,以尊上的修为,就算多日赶路,也不会出现如此情况,”暮云烟的神情已更加沉重,“尊上能否告诉云烟,故遗名的那一掌,是否已伤到了尊上...”

    “我只是跌破了通幽境....”郭明轩慢慢看向暮云烟,“心脉...也有些受损罢了...”

    暮云烟,瞠目结舌道:“跌破通幽境...那尊上你...你现下的修为...”

    郭明轩,淡淡一笑,“我现下的修为...可能连观微...都够不上了...”

    “窥径、登堂、入室、观微、知着、通幽、坐照...”暮云烟低语喃喃,“这样说来,尊上为了救下两个女儿,连破两境...尊上,你在‘天岚观微阁’中闭关多年,这刚出关...便就...便就...”

    他已流泪,一个已过知命的男人,在流着泪。

    这泪水,也是这世上最炙热,最柔情的眼泪。

    “我救下的,不止我的两个女儿...”郭明轩含笑摇了摇头,“还有我的徒儿殇沫...”

    暮云烟缓缓蹲下,望着坐在床榻边围的郭明轩,好似千言难出,万语难诉...

    随后,他慢慢脱下了郭明轩的靴子,缓揉起了郭明轩的脚踝,“尊上,云烟能为您做些什么?云烟想为尊上做些事...可是,云烟却又不知道做什么...”

    ——他面对着这个世上最接近神的人,深感无力,倍感无用。

    ——他知道,就算这世上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是无法修复连破两个境界的人的修为的...

    “云烟...你我相识多久了?”郭明轩轻拍着暮云烟的肩膀,突然道:“我记得那年,我与若锦和萧未遇前去‘江月门’阻止‘五阎王’杀你,那是我们第一次相见...后来,若锦为了帮我解‘腐血碎骨丹’之毒,割腕喂血,而我又抱着奄奄一息的若锦,东倒西歪的来到江月镇求救,再一次与你相遇...”

    “尊上...那年那日,尊上便已救了云烟两次性命...”暮云烟泪不成涕,“后来,尊上又传我‘无极圣剑’剑谱,此等大恩大德,云烟这二十多年来,一直铭记,未敢有一刻忘却...”

    “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郭明轩顿了顿,“这二十多年来,你一直奉我为主,敬重有加,如今,你依旧是‘江月门’的门主,昔日的我,尚不能受你一拜,今日的我,又怎能受你脱靴揉踝之举呢?”

    暮云烟哽咽,不能自持道:“尊上,云烟就算是为您而死,也是还不清您的恩德的,昔日的‘江月门’任人羞辱,被外人百般欺凌,如今的‘江月门’乃是江湖北斗,与‘天翱门’‘灭影门’三足鼎立,无人敢欺,又怎能同日而语呢?”

    “‘江月门’的一切都是云烟你自己努力而来,我实在没做什么...”郭明轩收起脚踝,缓缓穿上靴子,“你我相遇,本就是命运使然,也是天命造化,根本谈不上什么恩德不恩德的...”

    “尊上,常言道: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没有尊上您的教导,又怎会有今日的云烟呢?”暮云烟,急促道:“或许,在尊上看来,那些都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云烟而言,便就是再造之恩,重塑之德啊...”

    “谈什么恩德、再造,这世间恩将仇报之人常有,忘恩负义之徒遍地,有恩德即是无恩德,无恩德即是有恩德,人心善变,有无恩德只不过是把两个本不相识之人,牵连上了关系,罢了...”郭明轩扶起了暮云烟,“你我能成为朋友,这二十多年来坦诚相待,便就是这人间最好的值得...”

    “尊上,我...”暮云烟郁郁难言,“我...”

    “好了...随我一同去面见若锦吧...”郭明轩大步而出,却又在踏过门槛处顿身回望,“韵锦终于能见到她的母亲了...她从小便就心心念念的生母...就让她先好好的睡一觉吧...”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太湖水阁 (四)

    不知名,不知处,寒霜湿了路。

    浥轻尘,色已沉,萧素匿声痕。

    路,非一望无际,不远处便是林木。

    林木非尽头,只是遮挡了蜿蜒处。

    朝阳未出,鸟禽未醒,此刻,殇沫展臂仰目,感受着缕缕清风。

    清风非轻风,而是心甘情愿的等待,至死不休的守护。

    这清风,就在他的不远处,一片稀疏平常的林木中。

    冷溶月就是这缕清风,殇沫虽未近身,但,他也能实实感受着清风的气息与温度。

    他没有问过冷溶月为何要停在此处。

    他之所以不问,并不是不在意,也并不是不担心柳韵锦的状况与师母柳若锦的安危。

    而是,因为一份莫名的信任,他内心很清楚,冷溶月不会无端延误路程,亦不会有什么难以告人的秘密。

    他缓缓侧望,顾遥峰、顾暖雨、萧未遇还在倚树安睡,尘萦与冷溶月却在更远处,一直说着什么。

    事实上,从昨日申时到此后,冷溶月就已然只让尘萦靠近她,其他人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天际的红润,带来了鸟鸣,也唤醒了顾遥峰、顾暖雨与萧未遇。

    醒来的顾姓兄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冷溶月,继续闭目养神。

    而,萧未遇却是直接站了起来,且直接朝冷溶月走去。

    萧未遇与冷溶月的对话很短,好似只是几个字,冷溶月也只是看向了萧未遇片刻,便缓缓走了过来。

    她走到顾姓兄弟身前时,顿了顿身子,侧眸下看一眼后,又向殇沫走去。

    “恐怕,我不能随你去往苏州府了...”她显得很愧疚,可她的脸上又并非全然是愧疚之色,好似也带着几分羞涩,“我...我与尘萦突然有些...有些其他事情,我与她反复商议了下,决定不再前往苏州府了...”

    “是关于你师父故遗名的事情吗?还是‘灭影门’中生出了什么变数?”殇沫的眸光,直直地看着她,“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吗?”

    冷溶月摇了摇头,“萧未遇前辈本就是为了韵锦阿姐才留下来保护我们的,如今,你们体内之毒已散,他已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韵锦阿姐身边了,至于遥峰哥哥和暖雨哥哥...”

    “我们只跟着溶月...也不去苏州府了...”顾遥峰没等冷溶月将话说完,便站起身来,“苏州府有郭门主在,我与暖雨就算过去,也是多余,索性我们就跟着溶月,溶月去哪,我们便就去哪...”

    冷溶月侧身垂眸,望了一眼仍未起身的顾暖雨,见其未动身姿,依旧闭眼调息,便也没有反驳什么。

    殇沫反倒淡淡一笑,“也好,有遥峰大哥和暖雨大哥在溶月身边,我也就安心了...”

    话落,他绷了绷嘴,顿了顿,眸光又凝注向冷溶月,“那...那我们就...就此别过吧...”

    冷溶月微微点头,垂目呆滞。

    她的脸色,虽煞白如雪,全无神采,却也显出了万分的淡漠来。

    她本就有着让人不敢逼视的气质,此刻,更让殇沫心存着一份“忌惮”。

    她们两人毕竟已有了夫妻之实,倘若在之前,殇沫是知道用怎样的方式来对待她的;而现下,殇沫便也难免有些“忌惮”了。

    这“忌惮”,大致上是不能确定下她的想法,更怕惹来她的讨厌与不悦...

    索性,殇沫只能又淡淡一笑,缓步后退了几步,脸上除了满是不舍外,心头亦附上了几分担忧。

    但,一旁的萧未遇已上了马,马儿在长嘶,缰绳已勒起...

    殇沫已不能再停留,只能留下深深一眸,随之策马而去...

    ...

    三步一望,五步一停,十步无影。

    爱人无影,身姿渐垂,抬臂迎掌,蹲下身子的冷溶月,已将双手捂在脸上,暗自抽泣...

    顾遥峰见状,惊然地凑上尘萦,“到底发生了何事?溶月怎会如此伤心?”

    尘萦无言,狠狠地瞥了一眼顾遥峰,反倒朝顾暖雨走去。

    她来到顾暖雨的身前,拍了拍其头顶,顾暖雨便甚是温柔地抬眼看着她,“说吧,有何吩咐?”

    他好似什么都知道,知道尘萦为何要唤起他,知道冷溶月为何要留下,亦知道冷溶月因何而哭泣,他永远是那个无需多言,便就能通透明了的顾暖雨。

    “你去找一辆马车,越舒适越好,”尘萦又瞥了一眼顾遥峰,“你呢,去找些食物,最好是林间野味。”

    顾遥峰皱眉,急促道:“不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有马,带的也有干粮....”

    “我们走吧...”顾暖雨直接打断了顾遥峰的言语,也已将一只手拍在了顾遥峰的肩头,“你打来野味后,还要生柴,就不要再耽搁了...”

    “不是,到底发生了什么?”顾遥峰随着顾暖雨走动着,一脸茫然,“我说暖雨,你一直就没有睁眼,也没离开过我半步,你怎么好似什么都知道似得...到底怎么了...”

    顾暖雨始终沉默着,只是拉着顾遥峰渐渐远去...

    尘萦望着两人离开后,小心翼翼的对着冷溶月蹲了下来,“傻姑娘,你确定不将此事告诉殇沫吗?”

    冷溶月渐渐抬头,下颚移至膝盖上,眼泪依然在滚落着,脸上却拂上了浅浅暖意,“尘萦...你说...我和他孩子,会像我多一些,还是会像他多一些呢?”

    “你肚中的孩子,将来长得像谁,我是不知道的,不过,我却知道这个孩子现下很危险,连日的奔波,你已经出血了,再不好好休养,孩子定是保不住的...”尘萦迟疑了片刻,“你...你真的确定要...要下这个孩子?”

    冷溶月含笑点点头,“是,这可能是我能为殇沫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等我生下殇沫的孩子后,即便是韵锦阿姐和殇沫在一起了,我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她又猛然抬头凝向尘萦,道:“你确定我流出的不是脏血?可是...我怎么感受不到...腹中有孩子的存在呢...”

    “我的大小姐,你流出的是不是脏血,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尘萦,无奈道:“若算起来日子,就算你有了身孕,也不过一个多月,你又怎么可能感受得到呢?”

    “还有,你现在这个状态,是很容易滑胎的,除了好好休养外,生冷寒凉的食物也是不能再食的,”她接着说,“我们要尽快赶回‘灭影门’,不然在这荒郊野外的,哪能吃上什么好的食物呢...”

    “不...我们不能回‘灭影门’...我已经出血了,就算我们找到马车,回到了应天府,也是免不了路上长期颠簸的,我怕...我怕会失去腹中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冷溶月顿时神情凝重了起来,“等暖雨哥哥和遥峰哥哥回来后,我会差他们先回‘灭影门’,去协助楼客大哥代管门中事务,再让小莲姐姐和婉娴姐姐来到此处,我们都是女子,有些事情做起来也方便...”

    “可是,这里并没有我们的安身之处啊,也没有我们的分舵什么的,更何况,我们也根本不知道这里离哪座城镇最近,你现下是急需郎中开些安胎方子的...”

    “这不重要...我有锦衣卫指挥使令牌在身,无论到了哪座城镇,也是不缺照料的,但,我也不想暴露我的身份,我们先到最近的客栈住下,再嘱咐小莲姐姐和婉娴姐姐来时,带足银两,找处清雅之地,建一处宅院,长期住下便是...”

    “就算我们找到了附近的城镇,小城镇中的郎中又怎能比得过应天府中的郎中呢?更何况你到了应天府后,也能让宫中的医官为你开方子啊...”

    “其实,都一样...若我与腹中的孩子无缘,就算是用了宫中医官的方子,也是无用的...其实,比起宫中的医官,我更愿意去相信暖雨哥哥能够做好这一切,他最关心溶月,也从未让溶月失望过,他一直都是溶月最好的暖雨哥哥...”

    尘萦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嫌弃道:“大小姐是说...他顾暖雨能为你安胎?”

    冷溶月盈盈一笑,“不是了,溶月是说,暖雨哥哥可以为溶月安排好一切的...”

    尘萦撇了撇嘴,“但愿吧...”

    冷溶月“咯咯”笑着,“你也要相信暖雨哥哥呀...他真的可以的...”

    没人知道,顾暖雨在冷溶月心中的份量,只是莫名地信任着...

    若说原因,恐怕连她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或许,是因为顾暖雨遇事后,能够不问不疑,始终保持着一份镇定与淡然。

    也或许,顾暖雨有颗通透坚定的心,亦有着一份知人冷暖的敬意...

    至少,在冷溶月心中,如果说海煞是忠仆的话,那么,顾暖雨便是一个真正能够将她奉为主,又能视为亲妹妹的人...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太湖水阁 (五)

    湖水之上水浪绽裂,水雾腾卷随波静缓。

    如蛟龙出海,如鲸落九天,惊得画舫、船篷纷纷骤停,引得文人墨客痴痴凝望。

    岸边,琴声犹在,舞却散,尹人垂袖斜身绫缎扬。

    一绸红菱,从岸边阁台飘落,凌乱在天际间,摇曳在湖水面,绕过郭明轩的腰身,飘腾在水雾连卷的粼粼光泽上。

    一画舫,随着红菱一同出现,红色的阁窗,红色的船围;红色的宣鼓,竖立在红色的鼓架上。

    一红衣女子走出画舫船室,乍然成了水中的绝色。

    没有畏惧,没有胆怯,她笑颜拂面,曲臂挽曳,一方红色绣帕时而遮盖脸颊,时而点缀肩头,她脚下的船身,正直直地划向着弓腿负手腾在湖上的郭明轩处。

    面若桃花、笑如靥的她,与湖面上的郭明轩也在这一刻形成了一副相互冲击的画面,使得天际无色,风止云滞。

    绝艳的女子,绝艳的景色,暮云烟已然痴惘,痴于人,更痴于景。

    此情此景,他乱了气息,断了真气,不由踉跄侧身,慌乱腾空,直落水中。

    郭明轩听得身后入水之声,停下身姿,侧脸垂眸瞅了水中的暮云烟一眼,他并没有去救暮云烟,他比任何人都知晓暮云烟的水性,反倒反向腾身,向回跃起。

    暮云烟见状,顾不得整理落水后的荒唐之容,只得潜水随之撤回。

    静立在船上的水阁依在,船室中却已并非柳韵锦一人,去而复返的郭明轩将另一人逮了个正着,这人并不是他人,而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你的断臂,是我当年削下的...而,若锦的娘亲,也是你在昔日里亲自杀害的,”郭明轩顿了顿,突然沉了声音,“怎么?如今,你还想迫害韵锦不成?”

    “郭明轩,当日你仗着是我师父的女婿,逃过了一劫,苟延残喘到了今日...如今,你这是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

    郭明轩,道:“你师父已败,今日不管你再做何事,都是扭转不了败局的,我能出现在此处,就是最好的的证明。”

    应萧索“哼”道:“我师父怎会败?无非是师父又顾念起了旧情,看在外孙女柳韵锦与徒儿冷溶月的份上,又放了你一回罢了...”

    郭明轩,笑了笑,“就算是你师父大发慈悲,又放了我一马,那你现下又欲作甚?难道,是想要挟持韵锦,回去邀功吗?”

    他收敛了笑容,又一字一字道:“就像当年那般,你在‘苍琼阁’内怂恿那萧未遇,让他对若锦做出轻薄之举吗?应萧索,我看你的命...恐怕就要留在此处了...”

    这人正是应萧索,当年故遗名坐下的首席大弟子,如今的独臂刀客。

    他能够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独臂刀客,也自是离不开‘灭影刀’傍身的。

    然,现下‘灭影刀’并不在他的手中,他的内心也泛起了迟疑。

    ——郭明轩为何在此?难道,他的师父故遗名,真的败了吗?

    ——若按计划行事,他的师父故遗名应该会在新建‘苍琼阁’内,就能将郭明轩擒拿住,更何况他的师父还准备了能够让人暂时失去内力的毒粉...

    想到这里,他已生畏惧,不但畏惧,且还有着一份难以置信的恐惧在。

    ——红衣女子已在湖面上出现,一个能把他师父故遗名都迷倒的女子,居然对郭明轩完全不起作用。

    ——郭明轩不但赶了回来,且连再回望一眼湖面都不曾,男人都喜欢年轻绝艳的女子,若有哪个男人不喜欢,那便是大大的可怕,能够完全突破人性的男人,也自是令人恐惧的。

    他已抬臂,尽管他只有一条手臂,但还是抬了起来,因为他想活下去。

    “且慢,今日我根本不想和你动手,我来此处,也只是为了看一下若锦女儿的身体状况...”

    他话音尚在,身前便迎来了一袭剑气,剑气从郭明轩挥动的戟指发出,尽管他已奋力躲闪,却也被剑气所伤,整个身子都被击出了阁外。

    “你也配?”一声怒喝的郭明轩随之出了船阁,应萧索却已不见了踪影,就连湖面上的那红色画舫与红衣女子,也一同不见了,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湖面平静如初,只是依旧没有鸟鸣,亦没有轻风...

    “尊上,”上到船上的暮云烟,顾不得浑身湿漉漉的衣衫,俯首跪拜在郭明轩的面前,“尊上,云烟有愧...云烟有愧啊...”

    郭明轩背身负手,澹澹道:“那艘八宝玲珑船被‘灭影门’的人占据多日,不知船上是否布防了机关和陷阱,除此之外,我也想让韵锦能够安安稳稳的在此睡上一觉,尽管不让我们脚下的船身有半点晃动,可,如今看到,我们只能驾得此船,前往那艘八宝玲珑船上了...”

    “尊上,是云烟没有做好防范,还请尊上惩罚云烟,云烟甘愿受罚。”

    郭明轩缓叹了一口气,“这不怪你,这世间的好事本就多磨,当我在湖面上看见那位红衣女子出得画舫船室后,我便知道韵锦会有危险,我只是不想再让自己的女儿受到任何伤害了...”

    暮云烟渐渐拱手,“尊上,我这就命人驾船...”

    ...

    湛蓝天际阴云散,尽染湖面如水镜。

    微凉的冬月,掩不住心头的暖意,行驶的船阁中,郭明轩想象着柳若锦的模样。

    ——一身佛衣,一串佛珠,一顶佛帽,双十合上的佛手,萧萧素素的佛语。

    ——这世间,最静然的人;亦是这世间,忘却了前尘往事的人。

    八宝玲珑船渐现,随着脚下之船的移动,八宝玲珑船上的孤影也渐显。

    那是一方展尽寂寥的孤影,亦是一方展望遥看的孤影。

    可,这孤影除了脱俗不入尘世外,并没有佛衣附体,亦没有佛珠挂手。

    就好似一个天外之人,一个天上之人,误入了这浊世,闯入了人间烟火中...

    郭明轩的双眸已闪动起光亮,那孤影也正凝望着郭明轩,两个人就这样相互展望着,直到船头轻碰到八宝玲珑船的船身,直到两人的身体随着船身的相互碰撞晃动了一下后,那一袭素衣的孤影,勐然腾跃,落在郭明轩的身后,她好似有话要说,却又未曾开口...

    她的身子停滞片刻后,便直接走向了船室中...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太湖水阁 (六)

    婆娑止步,又突进,踏过槛台忆前尘。

    柳姿疏背,侧微红,素衣拂发弱鬓颜。

    去了佛气,染了红尘,惊然了眼目,云端坠下显尽平凡。

    柳若锦绝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但,任何一个女人在子女面前,又都是平凡的。

    指尖挥动,破了手腕,在涌流的鲜血下,她竟又握紧了拳头。

    不大不小的拳头,细白纤长的拳头,如白雪皑皑之上绽放着虹彩。

    虹彩血红,滴滴落入床榻之上的柳韵锦的唇上。

    润了唇,渗入口,溢出在嘴角,流落在下颚,顺流到脖颈。

    母女两人有着相同的肤色,肤色上却停留着一个人的热血。

    ——忆前尘,追前事,尘已隔世,事已往往。

    骤停在船阁门槛处的郭明轩,已陷入了两难,他想去止住柳若锦不断流出的血液,却又想让女儿柳韵锦多饮一些这能够救下性命的鲜血。

    眉间痕,已深长,脸部的肌肤时皱时紧,他眸光闪动下,左右怜惜,处处钝痛,多次想要抬臂挪足,却每每迟疑,次次念消。

    他心中翻涌着百般滋味,最难耐的却是种种曾经...

    身侧的暮云烟,当然懂得这些滋味。

    曾几何时,他与郭明轩把酒言欢,畅尽心事。

    曾几何时,他二人携手席卷江域,踏平‘江月盟’,奠定了‘江月门’真正可以独霸江河的基础。

    ——斩庄煦、授剑诀、言过往,那时的他们都拥有着心中所爱。

    可,同样是心中所爱,却有着天地之别,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可忆不可追。

    而,郭明轩心中的女子,那时却只是无奈分开。

    在暮云烟看来,短暂分离的,总是有机会重聚的,而,彻底消逝的,却只能成为永远无法超越的存在。

    在这个世上,很多时候活人是比不过死人的。

    活人即便再尽心尽力,也是无法做到尽善尽美的。

    但,死人却不同...

    挚爱已逝,独留美好,自是会在心中屏蔽掉那些种种不好,能够回忆的,也只能是曾经的种种快乐。

    所以,他至今未娶。

    认识他的人,都会说他是一个极其谦和的人,想必多年未娶的原因,也只能是活着的人永远比不过死去的人了...

    他已侧眸,眸光中闪动着说不出的光亮。

    这光亮时而躲闪,时而坚定;嘴角也时而想开,时而微颤。

    突然,他定了神,紧绷了身子,眉头也皱得紧紧的,他只想说出一句话,一句在他看来至关重要的话。

    而,这句话,他也只想悄悄地告诉身旁的郭明轩。

    “尊上,夫人并未削发...”

    郭明轩怔住了,他听到这句话,展现出片刻的慌神后,便就死死的怔住了。

    ——他好似错了...

    ——且是大错特错了...

    这是一个多么明显的错误,恐怕连三岁孩童都绝不会犯的错误,他却犯了...

    ——一个最接近神的人,居然错了...

    ——神,当然也会犯错。

    ——但,神的错,又岂是凡人可以去质疑的?

    所以,暮云烟只能说这一句话,一句极短,却又极有效的话...

    伴随着一阵钝痛,郭明轩竟突然开始厌恶起了自身的那点清高来,那点自以为是、超凡脱俗、目空一切的清高...

    他本就是修行之人,修得是这天地正道,习得是那道门正宗,褪去凡尘俗气,也是理所应当。

    可,这“理所应当”竟在此刻全然成了臭狗屁,这世上最臭、最不耻的臭狗屁。

    被过往所困的他,只着眼于形,却未着眼于实。

    在他看来,他已是一个修行之人,而他眼前的柳若锦也早已遁入空门。

    两人如今的“形”,好似八竿子也打不着,根本就是两个斩断前尘、重获新生的人,又重聚在了一起,早已没了什么情分,甚至没有可说的言语...

    ——难道,两人要在一起谈经论道吗?

    但,实质却是柳若锦并未削发成尼,他也着实算不上是一个不能婚娶的道士。

    他与柳若锦终是两个凡人,两个都守着一方净土的凡人...

    ...

    几乎同样的脸,几乎同样的眸光。

    只是,一张脸比另一张脸紧致动容;只是,一双眸光比另一双眸光清澈灵动。

    拥有紧致的脸,清澈的眸光的柳韵锦,在苏醒的瞬间却覆满了惊慌。

    这惊慌,显然带着几分恐惧。

    ——这世上,任谁看到一张几乎和自己相貌相同的脸,都会有发自内心的胆怯。

    她已在蜷缩,紧抱着双腿,向床榻内挪动着身子...

    她的眸光也在次次躲闪,又次次凝望,亦次次生怯...

    女儿已醒,郭明轩自然要大步凑上,他看了床榻上的柳韵锦一眼,便侧落在了床榻边围,随后,快速侧眸,顺势扯下衣角,反倒无声的在柳若锦划破的手腕上缠绕着。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一个人低着头,认真地缠着另一人的伤口;而另一个人也只是低着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伤口被人缠上了一圈又一圈的布料...

    这布料,是川境最有名的蜀锦,却没有图桉纹饰,纯白无瑕。

    这段蜀锦也显得格外特别,它的特别之处便在于它是无瑕的纯色。

    无论,云锦、蜀锦、宋锦,还是壮锦,都几乎是不可能有纯色的,也多以图桉生动、结构严谨、色彩斑斓得名。

    而,郭明轩扯下的衣角,不但是纯白色的蜀锦,且还甚是绵柔,即便是已缠过柳若锦手腕两次,还是能看到血流的痕迹。

    就在他完全系好柳若锦的伤口时,柳若锦竟勐然转身,欲要离去。

    事实上,从他走到床榻旁的那一刻,原本坐在床榻边围的柳若锦就已然站起了身子。

    或许,柳若锦本不打算转身离去,应是心中还存留着莫名的期待。

    可,这一刻她内心的那点期待,已然没了,不但没了,还有一种想要快速逃离的感觉。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郭明轩更不知道为什么...

    “若锦...”郭明轩只得立即起身,唤停了她,“床榻上的便是我们的女儿...韵锦...”

    柳若锦背对着郭明轩,没有回应,亦没人知道她在想着什么,如静止的木头一般。

    “她...她就是我娘?”柳韵锦激动地挪身,在床榻边垂下了双腿,“她真的是我娘吗?”

    郭明轩对着柳韵锦微微点了点头,再次缓移向柳若锦,澹了眸光,无了言语。

    柳韵锦明确了救命恩人的身份后,除了睁圆了双眼凝望着那骤停在船室内的背影外,眸光中也闪动着前所未有的光亮...

    她好似在等待着什么,急切地等待着什么...

    突然,柳若锦赫然回身,泪水已覆满脸颊,顾不得抹去,直冲向了柳韵锦,随着“噗通”一声的轻响,她已跪在了床榻旁,紧紧抱住了柳韵锦的腰身,扑进了柳韵锦的怀中...

    “女儿......我的韵锦......”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太湖水阁 (七)

    多年相思汇成片,日夜沉吟难舒展。

    此刻,柳若锦的脸上浮现出多少喜悦,也便就隐现出多少怨恨。

    那年那日,她耗尽功力,送走了还在襁褓中的女儿。

    如今相逢,燃泪焚心,千百滋味,万千愧疚,终展笑颜泪面。

    长思长念,不得见;佛烛燃尽,又立新。

    思绪缠绕不可终日,佛台清冷不得暖意。

    在这样的处境下,她又怎能无恨?

    她不但有恨,更有怨,怨着世道沧桑,怨着感恩图报,怨着人情难还,更怨着守规守距。

    当礼仪王法成为束缚,当亲情爱恋成为奢侈,当身不由己难展其行,她也便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也不想遵守了...

    她只想做一个小女子,一个‘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小女子。

    曾经,她的倔强,由不得她不守约定;曾经。她的傲气,也由不得她不如男子。

    但现在,她却想要心甘情愿的做一个“难养的”小女子...

    至少,以小女子的身份自居,她可以完全给自己洗脱掉所有亏欠,亦可以肆无忌惮的去拥抱自己的女儿和丈夫。

    ——丈夫...

    她缓缓侧脸,悲愤地望向郭明轩,这个与她成过两次婚的男人。

    她记得很清楚,第一次与这个男人私定终身,是在‘江月门’的船室中。

    那晚的月亮也是她此生见过得最美的月色,她与他就那样隔着船窗,静静地望着银白的皎月。

    第二次与这个男人成婚,是在‘无极庵’外金灿灿的麦田间,有蔷薇花海相伴,花海深处更有着红烛台,那晚的红烛使得天际星空逊色,也在她心中种下了一朵永不败的红莲。

    以至于,这数年间她根本看不得佛前的烛火,只要她心中的那朵红莲犹在,又怎能忍受得了寒意浓浓的佛烛呢?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真正做到感同身受,每一分每一秒的伤痛,已如刀割般划进了她的心田。

    她的整个心已遍体鳞伤,却仍包裹着那朵永不败的红莲...

    ——她终是没能过得了自己...

    若说,这世上什么样的痛最痛,那一定是日日与心意抗衡、违心难诉、言不由衷最痛。

    现下,她所凝望之人,便就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之人,她已没了娘亲,亦没有享受过一天父爱,她的丈夫也自然是她的全部依靠。

    但,面对着这个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她却恨,更想怨,且是越看越怨恨,越想越怨恨。

    突然,她侧立起身,在起身的同时也击出了一掌,在击出一掌的同时,她所凝望之人也飞仰出了船室之外。

    船窗已破,破窗之声清脆,郭明轩摔躺在室外甲板上的声音却沉重。

    ——这世上最接近神的人,居然被一个女人击飞了出去...

    他不但不能还手,还在缓缓站起后,低下了他那甚是高贵的头颅。

    他能有此举动,并不是因为他知晓柳若锦为何而发怒。

    而是,因为这世上有很多事是不由辩解的,至少在柳若锦的面前,他不能辩解什么。

    过了良久后,他的心头竟莫名地感到一涌喜悦,这喜悦并不是因为他的女儿柳韵锦已下得了床榻,拉拽住了柳若锦的臂膀。

    反倒是因为,柳若锦能将他轻易击飞出船室的举动...

    ——若锦的功力如此深厚,这些多年来,她居然又独自修得了这般高深的功法...

    他笑着,丝毫不顾嘴角流出的血,笑着...

    他的笑温柔极了,就好似当初他第一眼看到襁褓中的女儿那般,柔柔的、暖暖的、傻傻的...

    ——他在这一刻,已忘却了所有身份,更忘却了他是郭明轩,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想笑就笑的孩子...

    “你还敢笑?”柳若锦侧转手臂,将柳韵锦挽在身旁,一脚踏破已损坏的船窗边板,“你是不是又另娶了她人?那你还来找我作甚?”

    “我没...我...”郭明轩突然慌乱了起来,惊恐着眸光,无措着手脚,更像极了孩子。

    可,柳若锦怎能允许他解释呢?

    通常大人在教训孩子的时候,大多是不会给孩子丝毫解释的机会的。

    因为,错就是错,且是大人认为错,就是错。

    “韵锦体内的血液,自是能够解除‘腐血碎骨丹’的毒性的,只是她这遗传下来的血脉从未觉醒过,也从未出现过相克制的毒性入体的情况,所以才需要适应,”柳若锦打断了郭明轩的话,继续道:“不过,这也只是时间问题,也根本不用你这般急着来寻我。”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为了‘腐血碎骨丹’之毒而来?”郭明轩迟疑着,“你一踏入船室就划破了自己的手腕,难道,你早已什么都知道了?”

    柳若锦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能让你郭明轩乘船来寻我的原因,想必也只能是在这艘船的船室内寻找答桉了...当我进入船室中,看到床榻上的女子后,我不但能确定这女子就是我的女儿,且还能肯定她定是中了‘腐血碎骨丹’之毒...只是...”

    她顿了顿,声音已弱,“只是...你不该来...”

    郭明轩,皱眉道:“为什么?”

    “因为你被照顾的很好,能被照顾得这么好,应是你新任妻子的功劳...你既然已有了新的妻子,就不该再来找我...”

    “你如何肯定我已另娶?”

    “你的衣衫,已能说明一切!”柳若锦语气已重,“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不对!”郭明轩说,“你说得不但不对,还大错特错。”

    柳若锦,怔道:“你并未另娶?可,你身上的这一身纯色蜀锦,根本就不是寻常人可以穿得起的,非皇族权贵家卷,又怎能配得上这一身纯白蜀锦呢?”

    郭明轩默默的在心中舒缓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澹澹回道:“你听过‘天翱门’吗?”

    柳若锦瞪了他一眼,“你不正是‘天翱门’的门主吗?难道,‘天翱门’门主就能配得上如此罕见的蜀锦了?”

    “你...你知晓我是‘天翱门’门主?那...那你这么多年来,一定暗自打探过关于我的消息...对吗?”郭明轩突然激动了起来,甚至有些喜出望外,不禁跨步向前,“你没有削发的原因,就是因为你心中一直都有我,对吗?”

    “你站住!”柳若锦顿时惊恐了起来,她也不知晓自己到底在怕着什么,身体不由地抗拒着郭明轩的靠近,“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的‘天翱门’早就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又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她在慌乱下,不由含羞,将头垂下,过了良久才又缓缓抬眼瞅了一下郭明轩,好似重新鼓足了勇气,接着道:“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我没问的,你也不必说!”

    郭明轩退回跨出的右脚,“那好,既然你知道‘天翱门’,定然也知道‘天翱镖局’吧?”

    柳若锦,道:“你是想说,‘天翱镖局’也是你的?”

    郭明轩微微摇头,“‘天翱镖局’并不是我的,但,却是我徒弟的,我唯一的关门嫡传弟子殇沫的。”

    他柔柔地看着柳若锦,接着说:“我的这身衣衫,正是‘天翱镖局’为我置办的,事实上,我的确没有心思去置办什么名贵的衣衫...”

    柳若锦,思索道:“‘天翱镖局’的确有收纳万物的能力,其势力也遍布天下。若说皇宫内有的,那‘天翱镖局’中必有;若说皇宫内没的,那‘天翱镖局’中也必有。”

    她顿了顿,眸光中仍带着些许质疑,“我再问你,韵锦为何会中‘腐血碎骨丹’之毒?”

    这次,没等郭明轩回答,她身旁的柳韵锦竟先开了口,“是故遗名...”

    柳韵锦的声音极小,可就在她身旁的柳若锦也是可以完全听清的。

    向母亲去控诉母亲的父亲,显然她是不自信的,这不自信也来源于她并不了解,这个和自己长相几乎一样的母亲。

    不曾想,柳若锦立即大怒了起来,“无论他是谁,只要伤害了我的女儿,我都不会放过...”

    随后,她温柔地看向柳韵锦,“韵锦,如今你的武功,想必也是不逊于故遗名的。你幼年之时,恐怕察觉不到,但如果你能修习上‘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任何一门功法的话,也是足能将我灌输进你体中的内力融会贯通,到达化境的...”

    柳韵锦怔了一下,她根本想不到,柳若锦不但会直呼出自己父亲故遗名的名讳,且还能说出不会放过自己父亲故遗名的言语来,“故遗名不是你的父亲吗?”

    “是,”柳若锦缓缓说:“但,就算是我的父亲,也不可以伤害你...我和他之间实则也没什么父女感情可言...”

    她看着柳韵锦,又坚定道:“总之,谁伤害你,我便就不放过谁。”

    “你的武功是如何恢复的?”郭明轩突然道:“当年,你将内力全部都给了还在襁褓中的韵锦,你又是如何恢复内力的?”

    “我并没有恢复内力,当初我的内力也是我的母亲柳落衣强行灌输给我的,以至于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根本无法将内力施展出来,否则,我也不会让我的母亲柳落衣就那样死在我的面前了...”

    柳若锦,顿了顿,脸上也拂上了一丝悲凉,又道:“如果说这些年来,我最大的收获是什么的话,那便是我学会了惠静师太留在‘无极庵’内的所有佛门心法了...巧合的是那些佛门心法与我之前修习的‘无极圣剑’和‘御风剑法’的要义不谋而合,想必这也是自古佛道不分家的缘故吧...”

    “佛门心法...结合上‘无极圣剑’和‘御风剑法’...”郭明轩喃喃着:“我想象不出...那会有怎样的威力...”

    他话音刚落,又勐然定神道:“那你为何不逃?至少,你可以逃出应萧索的掌控,甚至可以杀掉他...根本不必被他困在那八宝玲珑船上...”

    柳若锦,反问道:“我为何要逃?那应萧索并未怠慢于我,反倒和我聊了很多前尘往事和近些年来江湖上发生过的事情,他也并没有强迫我什么。”

    郭明轩,道:“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你也想知道你的父亲故遗名,到底想要做什么,对吗?”

    柳若锦点了点头,“一开始我便就猜到了,如果说我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些价值的话,那么,一定是与你有关...”

    “所以,你便顺势等着我来?”

    “现在...我已经等到了...”

    两人已凝望在了一起,久久地凝望在了一起...

第三百四十八章 太湖水阁 (八)

    一双凌厉的眸光闪过...

    这眸光不针对一人,却针对着两个人。

    在这江湖之上,倘若有人可以同时对峙郭明轩与柳若锦的话,那便唯有一人。

    此人,没有绝顶的武功,亦没有滔天的权势。

    不仅如此,他还曾是郭明轩与柳若锦最痛恨之人。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不得不使郭明轩与柳若锦忌惮上三分。

    或许,这世间的因缘际遇便是如此,永远无法预料到另一个人将成为自己的谁谁谁,也永远不知道另一人最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他就是萧未遇。

    他同殇沫跃上船板的那一刻,便就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他,却只将眸光留给了柳若锦...

    “你才是真的...”他莫名其妙地开了口,面无表情地开了口,“你才是我的师妹...”

    “这么多年来,你还好吗?”柳若锦的回复,引下了他的眼泪,他已太久没有听到这熟悉声音了,如天降甘露,如枯木逢春。

    这声音,碰撞着他的脑海,挖寻着他隐藏已久的依恋,终与回忆相融交汇,无法自持。

    ——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信念,也只有他自己明白,这声音,便是他置身于暗无天日的地牢中的全部力量,因为他相信,还会相见...

    ‘还会相见。’多么简单明了的言语,却又是那般的刻骨铭心,无法忘却。

    ——只有再相见,才能弥补,弥补全部缺憾,汇成完整人生。

    这也相当于是一种救赎与归途,不圆满之事,总想要去做圆满;做错的事,总想要去救赎。

    ——不为其他,只为他自己,只为告慰他独有的灵魂。

    ——归宿...他已找到了归宿的——活生生的,如昔年一样绝美的归宿...

    “没有你,我怎么会过得好呢?”他缓缓移目,依旧是面无表情,眸光却直直地定在了郭明轩的身上,“今年今日,你喜欢的人,仍是他,对吗?”

    他看向的是郭明轩,他嘴中的“他”自然也是指:郭明轩。

    然,柳若锦却已无声,她无法回答他这一问,正如她还不知晓如何面对如今的郭明轩那般。

    “不回答...不回答...”萧未遇喃喃碎语,“那就是默认了...默认了...”

    他开始晃着脑袋,整个身子也如抽筋一般,左右散步,手足散乱。

    “师哥,我早已和明轩成婚了...如今,我和他的女儿就站在我们的身旁...”柳若锦紧锁眉宇,倍感无力,“师哥,忘了吧...”

    “你和他的女儿...你和他的女儿....我认得她...我认得她...我以为她就是你...我居然认错了...认错了...”萧未遇双掌抵着两侧的太阳穴,癫狂且无措,“忘了...忘了...忘了的话,我还活着干嘛...还活着干嘛...”

    突然,他倒了下,被殇沫扶着身子轻轻地倒了下。

    “没事,我只是点了他的昏睡穴,”殇沫跨前两步,对着郭明轩拱手一揖,“师父,我不知溶月发生了何事,在来的路上,她突然决定不过来了...”

    郭明轩,急促道:“可知具体位置?”

    殇沫摇了摇头,“不知,当时是在一片稀疏的林木中分离的。”

    “云烟!拿地形图来!”郭明轩侧脸一声,始终未敢言语的暮云烟立即转身进入了船室中,拿出了地形图,“尊上,你看。”

    “你看看这地形图,再结合一下你与溶月分离后的脚程,看看能不能推算出那片林木的具体位置来?”郭明轩顿了顿,又皱眉道:“且慢,现下已入冬,稀疏的林木有可能并不是稀疏的林木,只是枯叶显得荒凉,落叶后的林木显得稀疏罢了...”

    他,接着道:“所以,殇沫你不要拘泥于林木的特征,还是要以与溶月分离后到此的脚程来推算...”

    殇沫迟疑了片刻,戟指点落在了淮安府的位置上,“应该就是这里。”

    “好,为师现下就起程,前去找寻溶月,”郭明轩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柳若锦,“你呢?”

    柳若锦勐然一怔,一脸迷惘道:“溶月是谁?”

    “溶月是我阿姐,也是现任‘灭影门’门主冷溶月,”柳韵锦,说,“母亲见到她后,一定会喜欢她的。”

    “你阿姐?”柳若锦已彻底愣住了...

    过了良久,她才一字一字又道:“你爹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

    郭明轩,焦急道:“是我和素海棠的...我...”

    他虽想要开口立即解释,也的确开了口,却刚说出几个字后,就再也言不出任何话来了。

    “我就说嘛,你肯定已另娶了新妇,‘玉面公子’素海棠的确和你很般配!”柳若锦几乎已是咬牙切齿的状态,“我可以想到所有人,就是唯独想不到你会和海棠...”

    “若锦,你听我说...”郭明轩已然抓耳挠腮了起来,“事情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般,是...”

    “行了!”柳若锦抬臂止下了郭明轩的言语,“这件事,我会亲自向海棠问清楚的!”

    “她...她早已经身亡了...”

    柳若锦骤然一惊,难以置信的望着郭明轩,“什么,早已身亡了?这世上有谁能够杀得掉‘玉面公子’素海棠,她可是我爹门下的第一奇女子,亦是名满江湖的奇女子,她怎么会身亡...”

    “母亲,是真的,海棠姑姑真的身亡了,我在‘天岚观微阁’中亲眼看过她写与父亲的遗书,”柳韵锦,忙道:“还有,海棠姑姑的尸身,现下正存放在‘天岚观微阁’中...”

    柳若锦久久地呆滞了住,素海棠的离世对她而言,是一场她做梦都想不到的意外,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会死去,名满天下的‘玉面公子’素海棠也绝不会死去。

    更何况,素海棠还那么的年轻,那么的绝艳...

    “我与海棠亲如姐妹,海棠不但救过我,亦救过韵锦,她的女儿我自是要照拂一二的...”

    “那我们就一起启程吧...”郭明轩斜瞥了柳若锦,又做出了拉拽柳韵锦的小动作来。

    “哦,对,我们去救阿姐吧,至于爹爹和海棠姑姑之间的事情,我们在路上再说...在路上再说...”柳韵锦慌乱的眸光也洒落在了柳若锦的脸上,“你觉得呢?母亲。”

    柳若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好...”

    殇沫见状,道:“师父,我...”

    “哦,你就留在此处,以防故遗名突然来袭‘江月门’,你就先陪着你云烟叔叔,”话落,郭明轩拍了拍殇沫的肩膀,“就先这样吧...”

    殇沫欲再次言语,却已被柳韵锦挡在了身前,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籍,递在了殇沫的手上,“这是‘无妄天剑’剑谱,是叶离颜留给你的...”

    殇沫接过剑谱后,郭明轩、柳若锦已腾出了船板,柳韵锦也随之飞跃了出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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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皇子闯天涯介绍:
不争的善胜,往往是后知的领悟。而头破血流的争斗,又是场悲欢离合的体验。万世皇权,转眼间变成虚幻,繁华落尽,处处孤零。郭明轩的世袭爵位如此,殇沫的皇位继承更是如此,是痴醉于夺回霸权?还是笑傲天涯?灭影绝杀江湖戮,干戈寥落泯悲愁。苍琼剑起百丈湫,万里光寒十四州。长大后的殇沫,独自面对江湖险恶,不得不勇斗灭影门门主故遗名及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又在艳遇群芳中,选择了奇女冷溶月,两人爱恨纠缠,无法自拔。身世复杂的冷溶月,又该如何抉择?是选择相忘于江湖;还是选择与这命运斗上一斗呢?叹世间纷扰,多情自怜恨。灭影镇千魂,苍琼讨叛臣。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仗剑皇子闯天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仗剑皇子闯天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仗剑皇子闯天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