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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叹清萧     仗剑皇子闯天涯txt下载     仗剑皇子闯天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〇四章 总攻(下)

    八月十七,烈阳。

    天际无风,白云朵朵,心醉晴空。

    碧空无物,飞鸟尽,声绝迹。

    纨绮楼台,映着红尘多梦, 年少宏图。

    山涧闪烁,流尽岁月多愁,平生落魄。

    五柱耸立,屹立苍穹,御剑台上突现起一抹光亮。

    谢清澜已拔剑,今日这剑, 拔得却多少有些不同。

    没人知道, 一夜之间都发生了什么。

    也没人知道, ‘天翱门’中到底有多少人一夜未眠。

    好似,一觉醒来就成了这个模样。

    正如,挡不住的骄阳,无法争辉的烈日,也在众人睁眼之刻,便就高悬,势不可挡。

    如常起身的谢清澜,依旧来到了御剑台上。

    如常地站在领剑剑首的位置上,如常地拔出了他那把磨得锋利无比的剑。

    可,当他拔剑后,他却不禁后退,不禁惊恐,不禁怔了住。

    他的面前,是‘天翱门’的众弟子,他要教得也是‘天翱门’的众弟子。

    但是,此刻,一向不屑于来到御剑台习剑的门人, 今日却出乎意外地来了。

    一向坚持不懈, 前来习剑的年轻一代门人,却不见一人的身影。

    若在平日,见到这种场景的谢清澜,绝不会感到有什么,甚至,还会倍感欣慰。

    可,偏偏是今日,偏偏是如今的局势下,却出现了他最不想面对的局面。

    他很清楚,纵使他的剑法再高超,看不上他的人,不懂得他的人,都是绝不会来此跟他习剑的。

    他也很清楚,他眼前的门人,不但不会随他练剑,且都个个想要将他踩在脚下,使得他再也爬不上这御剑台上。

    他亦意识到,昔日前来习剑的年轻一代门人,可能早已遇险,甚至失了性命。

    想到这里,他的手腕渐渐反转,剑身无死角的发出着光亮。

    这光亮是烈日的光辉,亦是天神的力量。

    只要他侧挽剑身,这光亮也便会如新月般划出去,斩破所有的黑暗。

    但,他却不能,他的手已在颤抖,他的身子已在颤抖,他的心头亦在颤抖。

    他根本无法面对,这面目全非的变局。

    也根本无法面对,昔日的情义,变成今日的杀戮。

    对面,是他最熟知的人,甚至还有很多与他一起长大的人。

    他们本就是无所依靠的弃儿,可以长大,可以站在这‘天翱门’之内,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他深知这份幸运,亦明确地默念着,他已是这武林中的探花。

    天下武功,排行第三,他自然已是这武林中的探花郎。

    可,他也绝不在乎这些虚名,虚名不但虚,且还虚得要命。

    亦是这世上最不可靠,最易变化的事物。

    或许明日,他就会被武林所遗忘,会被新起之秀所淹没。

    然,这份虚名,却也着实印证着他的这份幸运。

    没饿死街头,是份幸运;没流落荒野,是份幸运;遇到师尊,是份幸运;同为‘天翱门’弟子,更是一份幸运。

    但,这份幸运,此刻已变了样。

    变成了阻挡别人前行的障碍;变成了追逐名利的因果;更变成了你死我活的炼狱。

    他的眼前,好似有着万把想要刺穿他胸膛的利剑。

    这些利剑早已拔出,在他没有登上御剑台之前,便已拔出。

    万把利剑无光,万把利剑冰寒,却比骄阳更加刺眼,更加刺痛。

    利剑仍是无光的利剑,没有晃动,依然静守。

    可,他的身子却在刹那间前倾而去,他只觉血气上涌,后背一阵剧痛,整个身子便向前仰去。

    他的眸光迷惘,全身无力,尽管他已口吐鲜血,渗透衣衫,却也不觉得再有痛感。

    因为,他正一点一点地看着,眼前无光的万把利剑,在这一刻同时横了起来。

    甚至,他还清晰地看着,后排的门人横起剑身,正在与前排的门人持平着身子。

    这一生,他都没有感受过万剑穿膛的滋味,但如今,即便是万剑穿膛,他也不怕了。

    只因,他已感受到了能使人全然麻木的痛感,在这样的痛感下,万剑穿膛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嘴角开始上扬,神情开始展现着一丝轻松,淡淡地笑着,淡淡地闭上了双眼。

    坦然地默认着仍在向前飞仰的身子,接受着将要发生的一切结局...

    ...

    与此同时,‘君子阁’前的一场大战,已持续了半个时辰。

    已受伤的暮云烟,再次发出阵阵惊吼,冲了上去。

    阿棠却已无法站起,跪倒在地。

    他的眸中满是不甘,亦满是坚毅。

    但,他也比谁都清楚,他要面对的,绝不是只要足够坚毅,不顾生死,就可以解决的。

    当,萧氏兄弟都遍体鳞伤,不能再战时,他这个江湖上再普通不过的少年,又能怎样呢?

    或许,他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命运。

    只能带着遗憾与惋惜死去。

    他想到了一生悲惨,且被逼得只能去要强的阿爹。

    也想到了妥协现状,不得不“风情万种”“心机颇深”的阿娘。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所有人都没有错,只是想要活下去。

    既然都要活下去,那么更好地活下去,又怎会有错呢?

    只是,都是一些贪婪之人,亦是一些贪生怕死之人,罢了。

    说到底,都是一些被世俗所害的可怜人。

    如今,他竟也开始怕死,面对着碌碌无为的一生,他怎能不怕死呢?

    他还没拜谢清澜为师,还没学到他向往的剑法,更没有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他甚至,根本不可能再有到他阿娘身前耀武扬威,句句讥讽的机会。

    当一切变得虚无,对错也就不再重要了,根本也就不值得再去分辨了。

    因为,被质疑的,永远是固定环境下的做法,与被人照搬的世俗风气。

    一时间,他突然觉得很可笑,不但可笑,简直可笑至极。

    何时,光明正大的去做出选择,便就成了不被众人所容的罪人。

    何时,斩破荆棘,越过束约,超越世俗,就要被人去唾弃,去责骂。

    难道,偷偷摸摸,不被发现,再违心去反向针对他人,就是高尚?

    难道,背地里干尽恶事,做尽男盗女娼、欺压凌辱之事,只要表面风光、无污垢,就能受到众人的尊重?

    在死亡面前,谁不贪生怕死?

    在现状面前,谁甘愿委曲求全?

    在无奈之刻,谁还可以纯净?

    若,一念一欲下,都是为了更好的生存,那么这世上所有的不入流与肮脏,都可以变得合情合理。

    然,真的是这样吗?

    所有人,真的可以这般不顾礼法吗?

    在他的面前,上千名原‘灭影门’的旧部,正在向他们攻杀。

    有一剑寒光三万里,正宗无极圣剑的传人。

    有灭影绝杀江湖戮,左手持‘灭影刀’的刀客。

    更有稀奇百怪的十大地煞,他们背有肉翼,三臂三手,鳞身青体,头长脚大,各个吞云吐雾,涌风聚浪,鬼魅身形,发出着阵阵如恶魔般的沉吟。

    其余的,有千娇百媚的小娘子,有断臂残肢的彪形大汉,更有砍不死的黑衣死侍。

    面对着这样的上千人,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渺小得如蝼蚁一般。

    暮云烟又一次倒在了他的面前,他怔怔地看着暮云烟那面目全非的臂膀,那不断躺着血的剑身,还有那双腿上被削掉的片片皮肉。

    他的内心,猛然有一种冲动,持剑刺向暮云烟的冲动。

    只要,他站起来,用手中的利剑穿透暮云烟的后膛,他便就能立即扬名立万。

    他不但可以在江湖上炫耀,他杀死了‘江月门’的门主暮云烟,且还能提着暮云烟的人头去立功。

    就算对面原‘灭影门’的旧部,现下已是新建‘苍琼阁’的手下。

    但是,这世上也是没有人,会去拒绝实实在在帮助过他们的一个人的。

    即使是新建的‘苍琼阁’,即使是被誉为天下第一故遗名的‘苍琼阁’,就算他们不感恩,至少,他只要提着暮云烟的人头,就能保下他自己的性命。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更何况,他只是一个江湖上的蝼蚁,甚至连蝼蚁都不如的一个人呢?

    他已准备站起,他的手也已握紧了掉落在地上的剑。

    他的眸光凌厉,绷紧着身上的每一根神经,身子也逐渐变得坚硬有力。

    可,只在瞬间后,他的瞳孔竟开始收缩,在他的眼前,暮云烟竟又站了起来。

    拖着早已不能再战的身躯,再次侧抬起了剑身。

    ——为什么?年过半百的暮云烟,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难道,他不怕死吗?

    阿棠坚信,只要认真活过的人,且真正失去过的人,一定会比任何人都要珍惜生命。

    暮云烟绝对是一个体会过所有繁华沉浮的人,他根本没有理由去坚持。

    至少,他一定有更加美好且值得的活法,且是完全可以抚慰余生的活法。

    但,此刻,他却如此的义无反顾着...

    不远处,顾遥峰已挡在了顾暖雨的身前,他的臂膀已被狠狠地划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他没有嘶鸣,没有惨叫,却更加坚毅的将顾暖雨护在身后,怒狠狠地看着‘苍琼阁’的每一个人。

    殇沫,已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纵使,他的武功再高,内功再深厚,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还只是一个不到20岁的孩子,他不但没有足够的体力,更没有足够扎实的岁月沉淀基础。

    除了一击制胜外,他是根本打不了持久战的,更是经不得长时间消耗的。

    ——可,他们都是为了什么呢?

    ——是什么原因,值得他们这般拼死一战呢?

    就算萧氏四兄弟,早已成了“废物”“累赘”,他们也丝毫没有失去斗志。

    ——难道,败一次就那么难吗?

    ——难道,妥协一次就那么不易吗?

    阿棠已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中,有太多他想不明白的东西,紧紧缠绕在他的心头。

    也如百人撕拽一般,正将他的整颗心,无情地蹂躏、扭曲着。

    他已不能再想,他只能仰天长啸,感受着天际下的所有痛楚与悲凉。

    这是世间最悲鸣的自问,亦是世间最无力的求知...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九歌国殇,镇魂曲,悠悠荡荡山河间。

    诸子百家,峥嵘论,愤死犹生撼鬼颜。

    他竟赫然间,想到了屈原大夫,想到了诸子百家,想到了千古贤圣。

    这些,曾经阿爹对他讲过的故事,讲过的人,哪个不是旷古烁今,哪个不是古今称颂。

    而,这些先贤又是为了什么呢?

    甚至,不惜身死,不惜身败名裂,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许,提起一把剑,杀死一个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或许,做一个自私的人更容易,只要视而不见,只要狠一下心就能过去。

    ——可,这世上怎么可以没有“正道”呢!?

    正道,是什么?

    阿棠不知道。

    他能想到的,也只是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一切也都完了。

    可,这世间为何会有那么多执拗的人,那么多偏执的人,那么多不懂得转弯的人呢?

    ——以身殉道,到底“殉”得是什么?

    ——只是一股正气?一份倔强吗?

    想来不是,可能那些先贤,大概也不知道“殉”得是什么?

    ——为什么非要死...

    可能,他们只能死...

    当心中的“正道”不存,当心中的信仰破灭,就只能去死。

    他们能被后人称颂,大概的原因,也只是因为能够列举出他们的名字与事迹。

    因为,留下的只能是名字与事迹。

    至少,在提到某件事,某种气节,某种骨气,某种痛楚时,人们是可以找到原型,找到例子的。

    若,无这些鲜活的例子,人们又拿什么去坚守自己心中的“正道”呢?

    若无“正道”,也便成了说不得,做不得,更谈不得的事情。

    什么高尚,什么气节,什么情怀,什么家国大事,什么为国为民,都成了妄谈,都成了神话。

    这便就是,那些先贤以身殉道,最大的价值。

    他们不单单保下了一时的尊严,更保下了一个民族的尊严,与连绵万代后人的尊严。

    有尊严的活着,一身傲骨,不畏生死,这该是怎样的气概与豪情?

    阿棠想不出,但他当下却想这样做一次。

    因为,他好似已想通了一些东西。

    今日身死,后世无存,他没有千古留名的野心,更没有千古留名的事迹。

    但是,他想做一个有尊严的人,亦想做一个至情至性的人。

    为朋友,他该为殇沫一战;为信念,他更该为谢清澜一战。

    哪怕,他是一只蝼蚁,哪怕他是一个江湖上无足轻重的少年,他也想疯一次,狂一次,就算是死,也无憾。

    若,今日不死,他一定要做个堂堂正正、洒洒脱脱的人。

    爱了就是爱了。

    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错了就是错了。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没那么多狰狞,没那么多纠结,不过一死,不过一败,不过都是为“道”。

    每个人心中的道。

    他终是站了起来,终是拿起了剑,终是嘶鸣怒吼,震步拼杀...

    ...

    两道凌厉的剑光,从山下袭来,破千人,灭百刃。

    柳韵锦翩翩从天而降,谢清澜也飞窜而来。

    停下身姿的谢清澜,反手一挥,剑气横扫,山河裂。

    ‘苍琼阁’来犯之人,不得不连退百步,踏足死守。

    他们本还可以继续战,至少,左手持‘灭影刀’的刀客,已将‘灭影刀’递在了施展正宗无极圣剑剑法之人的手中。

    可,就在这时,顾遥峰也说出了一句话。

    一句,从打斗开始,直到现在唯一的一句话。

    “你们俩个还要继续吗?就算你们是武林中的前辈,但也要懂得适可而止。”

    没有人会听顾遥峰的话,‘苍琼阁’的人,也绝不会听顾遥峰的话。

    因为,本就胜券在握的他们,只需要再坚持片刻,就能完全杀掉殇沫与顾遥峰等人。

    上千人对八个人,本就没什么悬念,且邢云飞、关尘等也已带着众‘天翱门’的弟子,赶了过来。

    这次总攻,即是终极一战。

    左手刀客,将灭影刀递向施展正宗无极圣剑剑法之人的手中后,也将眸光回侧到了邢云飞的身上。

    额头上渗满汗珠的邢云飞,不禁露出胆怯之色,随后急切道:“就差一点便能杀掉谢清澜了,没想到...没想到韵锦师妹赶到了...”

    孤芳阁本就离御剑台不远,一纵即到。

    原本,必死无疑的谢清澜,在万剑穿膛的前夕,却硬是被柳韵锦给救了下。

    而,柳韵锦只用一剑,便将他救了下。

    被救下的谢清澜,仍是六神无主的状态,但一缕白纱裙摆的柳韵锦,降落至御剑台的高台上后,便也无一人再敢出手了。

    就算苏碧薇想要独自挑战她,也无法不去正视她那冷酷到了极点的眸光。

    她们并没有多做停留,也没必要做任何停留。

    因为,她知道谢清澜无法出手斩杀同门,更无法面对苏碧薇的攻杀。

    索性,她们便直接朝‘君子阁’赶来...

    “韵锦...”左手刀客,移动着阴恻恻地眸子,终是盯死在了翩翩而落的柳韵锦身上,“你最爱的人...郭明轩的女儿...”

    邢云飞,弱弱道:“是。”

    左手刀客,森然道:“杀了她。”

    邢云飞怔住了。

    他身后的苏碧薇却露出了淡笑,只要柳韵锦死,那么邢云飞就无从再爱,终会选择与她在一起,她怎能不展露笑意呢...

    可,“杀了她”这句话,左手刀客到底是在说给谁听呢?

    只见,施展正宗无极圣剑剑法之人正缓缓地走向柳韵锦,手持着这世间最霸道、最锋利的‘灭影刀’,一步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开始皱眉,开始抬剑,开始凝气,却在一瞬间,她的眸光竟恍然失措起来。

    施展正宗无极圣剑剑法之人,竟跪了下来,正跪在柳韵锦的身前。

    他没有说话,半句话都没有,只是将‘灭影刀’慢慢地放在地上,慢慢的前倾上身,双手伏地,额头触地,再也没有直起过身子。

    “这就对了,我已确定他们俩是谁了!”顾暖雨突然一言,猛然跃起,连发弹指,击倒一片。

    “杀!”暮云烟一声怒喝,一场淋淋尽致,招招到肉的厮杀,再次展开。

    “萧未遇!萧未遇!你在干什么?”左手刀客,连连对着施展正宗无极圣剑剑法之人叫喝着,“你别那么没出息,她不是你心中想得那个人,快给我起来!起来!”

    ——萧未遇...施展正宗无极圣剑剑法之人竟然是萧未遇...那么,左手刀客就一定是应萧索了。

    殇沫闻声,好似瞬间明白了一切,更回想起师父郭明轩给他讲述过的点滴回忆。

    ——萧未遇...果然是一个疯魔之人,为爱疯魔,为师母疯魔...

    御火真经凝结的真气,已在殇沫的身上炸响,“结束了,远在天边的故遗名!你的这场阴谋就此结束吧!”

    巨大的怒火,愤散开来,应萧索左右移步,捡起地上的‘灭影刀’,并拽住了萧未遇的臂膀。

    可,无论他如何拉拽,萧未遇都不曾移动一下身子,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局面的他,只能丢下萧未遇,独自撤离。

    千人败退,一片血海。

    千人已不足百人,逃离的脚印,绽出朵朵血莲,侵入泥水,化作永恒。

    谢清澜持剑,将邢云飞逼到了君子阁崖巅,他本可以一剑将他杀死,却终是低垂下了脸颊。

    “怎么?时到今日,你还是这般懦弱?不敢杀我?”邢云飞在笑,在讥笑,“若我说,碧薇师妹是在我的授意下,才与你做出那般苟合之事的,你是否就能对我痛下杀手了呢?”

    “你走吧,”谢清澜,无力道:“带着碧薇师妹一起走吧,以后还望大师哥能够好好的对待她。”

    “走?去哪?”邢云飞继续笑道:“就算我走,我也不会带上苏碧薇的,她已对我无用了...自古成王败寇,我大不了就是一死,何必需要你来可怜!”

    “大师兄...”苏碧薇含泪,缓缓凑上邢云飞,“大师兄,我们走吧,无论到哪里,碧薇都会好生照顾你的。”

    “呵呵呵~我需要你照顾吗?你一个残花败柳,你也配?”

    邢云飞恶狠狠地瞪视着苏碧薇,接着道:“我看到你,就着实恶心,你真是个蠢女人!”

    “大师兄...我知道,我现在已配不上你,但无论做牛做马,碧薇都愿意跟着你,只要你一句话,碧薇死都不怕!”

    “那你就去死!”邢云飞,叫喝着,“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从未喜欢过你!我只是在利用你!醒醒吧蠢女人!”

    苏碧薇闻言,瘫软在地,泪不成涕。

    “你说什么?”谢清澜红了双眼,全身颤抖着,“你就算再不喜欢她,也不该说出这种话来!哪怕你顾念一点同门之义,你也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邢云飞,讥诮道:“怎么?三师弟如今才看清我?”

    “是的,现下我才将你看清,”谢清澜泪眼相对,“但,并不是因为我蠢,而是我始终相信,我们的大师兄会回来的...会再次成为我们心目中的那个大师兄的...”

    邢云飞狰狞地笑着,狰狞地摇着头,“败了就是败了,我输得彻彻底底,若今日你不杀我,来日我势必是要取下你的人头的。”

    柳韵锦侧脸,突然冷冷道:“是你带着跪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去往‘天岚观微阁’的,对吗?”

    邢云飞猛然回神,深情地看着柳韵锦,点了点头。

    “你不但眼睁睁地看着众人围攻蛇王岚桑,且还一同动了手,对吗?”

    邢云飞,又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们之所以围攻岚桑,其真正的目的是要对我父亲出手,对吗?”

    邢云飞,继续点着头。

    “门中其他的弟子,都被你们带到了何处?杀了?”

    邢云飞痴痴地摇着头,“没有,都被困在后山竹海中。”

    “既然没有,那我就留你个全尸,且还会亲手安葬于你...”

    话落,柳韵锦猛然抬剑,刺向邢云飞,这一剑凌厉且致命。

    可,最后发出沉吟的,却是苏碧薇,苏碧薇硬生生地挡在了邢云飞的身前。

    没等众人回神,关尘突然出现,左手将苏碧薇甩出崖顶,右手揽住邢云飞,瞬间向远处跃去。

    谢清澜见状,直接向崖边跃起,纵身出崖,抓住了苏碧薇的手腕。

    殇沫、暮云烟先后凑上,拽住了谢清澜的双腿,萧氏四兄弟挣扎挪身,相继抱住了殇沫与暮云烟。

    垂在崖边的苏碧薇,没有任何话语。

    只是,闭目,眼泪流下,迟迟地淡笑着。

    她好似在享受着人生当中的最后一缕骄阳,最后一抹花香...

    片刻后,她赫然睁眼,凝气在掌,重重击打在谢清澜的手腕之上。

    她的身子,开始坠落,淡入云雾,渐渐消散在苍茫大地上...

    谢清澜欲哭无泪,想要随她而去,却被殇沫凝气,提起了身子。

    他开始哽咽,开始嘶吼,开始发狂...

    终是横天一剑,长剑袭空,光寒九万里...

    ...

第三百〇五章 惊鸿雨夜

    八月二十五,暴雨。

    乌云,浓厚且重叠。

    灰朦的天际,乍现着耀眼的缺口。

    缺口,如深渊吞噬,时时闪动着青蓝色的闪电。

    声声雷鸣,愈发轰鸣, 震得万物匿迹,百般躲藏。

    这本是夕阳余晖之际,可,晚霞却吝啬了美丽,丢失了夜幕将临的静然。

    眼下,在一望无际的林木中,好似早已进入了幽深的夜幕。

    茂密的枝叶,更是遮挡了所有的希望。

    其中,两个身影, 正在奋力疾奔,显尽了匆忙,掩不住得身轻体弱。

    没人知道,她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也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们只是在奔跑着,顾不得林木剐蹭衣角、皮肤,即使摔倒后,也丝毫不给自己停歇的机会。

    暴雨下的林中,已是漆黑一片,脚下的路,却还未湿透。

    虽,脚下的抓力感很足,但,也显沉重。

    她们好似已受了很重的伤,跑动的步履间,不止有疲倦,亦有几分酥软。

    每次弯腰触腹的坚持之刻, 都在她们那蜡白如雪的容颜上绽出着冷然。

    坚毅倔强的眸光下,却是咬紧牙关,咬破下唇的隐忍。

    雷声,已更大;暴雨已倾盆。

    偌大的水滴,沉沉地打在枝叶上,侧漏下的雨水,好似枝叶的悲鸣,亦流淌在两人的脸颊上。

    斑斓少女,化了妆容,紧缩的身子和身上的裙缕,紧紧黏在了一起。

    她们冷汗不断,却在雨水的冲刷下,无法彰显。

    突然,其中一女子,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另一女子怒狠狠地凝视着后方,半蹲在地,用尽着仅留的力气,想要搀扶起同伴。

    后方,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比黑暗还要压抑得,则是不停窜动着的黑影。

    黑影犹如恶魔一般,早已将她们包围,好似随时都能出现一双手臂,将她们完全给撕碎。

    恶魔在咆哮,在黑夜中咆哮,在空寂的林间咆哮,掩盖了雨声,覆盖了惊雷。

    在道道霹雳闪电下,时隐时现着张张狰狞的嘴脸。

    那嘴脸,贪婪、丑陋、血腥、疯狂,那是一群从地狱中逃脱的恶鬼,要向这个世间展开着最畅快淋漓的报复。

    一道光亮闪动,半跪在地的那女子,骤然向前倾扑而去,她已失了重心,双眼也已完全模糊,后背上更是赫赫得出现了一道深且长的伤口。

    鲜红的血,瞬间涌出、飞溅,却在片刻后,变淡,与紧贴在后背的衣裳融为一色——浅浅的淡红色。

    先倒地的女子,清晰地感受着这一切。

    她的十指,已渐渐嵌入泥土,紧绷起身上的每一根神经,痛咬着下唇,猛然间发出声声嘶鸣。

    她的左下唇已被咬破,本无了光泽的唇色,竟开始鲜艳起来。

    ——她,本是要搀扶起她的,此刻,她却倒下了。

    ——她,怎能这般放弃,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这无情的黑暗中呢...

    摇曳站起的身姿,在骤雨下发颤。

    晶莹的酮体,在夜幕中闪烁。

    电闪雷鸣下的容颜,透出着最后一份倔强。

    她每走一步,都变得吃力、痛苦。

    她每步后的晃动,是那般得脆弱且松散。

    但,她要去扶起她,扶起她眼前的姐妹,扶起此刻唯一在她身边的依靠。

    走动间,她仿佛在走着一条又长又陡峭的道路,道路的前方漆黑,且充斥着死亡的味道。

    她苍白的脸上,无力表情,且毫无表情。

    她的眸光呆滞,就算有着如此美丽的一双眸子,竟也有黯然无色之刻。

    前方,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子,是她的姐妹,但她的姐妹也绝不止这一个。

    她还有另外两个姐妹。

    她们姐妹四人,也应是这世间最荣耀、最幸运的四人。

    ——这天下女子,谁能比‘天翱门’的梅兰竹菊四姐妹,还要荣耀?

    ——天下女子,谁又能比得过梅兰竹菊四姐妹的幸运?

    ——她们自是比不过,昔日被天下女人所羡煞的‘玉面公子’素海棠的,但,素海棠只能是素海棠,只能是已死去的素海棠。

    她们却还实实在在地存活着,呼吸在这天地间。

    若说,没人能比得过素海棠的洒脱与飘逸,她不能否定。

    若说,没人能有素海棠的坚决与倔强,她也不能否认。

    若说,素海棠是义无反顾的,敢为自己而活,从不在乎世俗纷扰,蜚语繁说,只做自己喜欢的事,只喜欢自己喜欢的人,且还愿意默默独自承受一切,得到却可以不拥有,深爱却可以放手。

    单单是这几点,她就已望然却步。

    从未失去过自信,就算在生命的尽头,素海棠依旧展露着如海棠般的淡笑。

    不屈于世,不逊于俗,坦坦荡荡,就算被所有人视为没有廉耻的女人,素海棠都能微笑着不去计较,因为,素海棠无需计较,这世上也没人能懂素海棠心中的美好,也无需任何人去懂。

    素海棠自己懂得便好,只因,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人可以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素海棠也清楚的明白,自己的人生,只为自己而活,只为守下自己心中的美好与尊严。

    天下没有哪个女子,可以比得过素海棠。

    就算,此刻,步履蹒跚在漆夜林间的她,也绝比不过素海棠。

    ——谁,能比得过一个已死去的神话呢?

    但,现下她,却想做一次素海棠,因为她是竹琬婷——‘天翱门’君子阁内,梅兰竹菊四剑中的竹琬婷。

    她不但要做一次素海棠,且还要救起倒在她面前的菊若雨——‘天翱门’君子阁内,梅兰竹菊四剑中的菊若雨。

    她淡淡地笑着,沉沉地凝视着,菊若雨后背上那道已变成黑褐色的伤口。

    在雷鸣下,那道又长又深的黑褐色伤口,竟突然闪动起了光亮。

    那是幸福的光亮,亦是承载着昔日姐妹情深的光亮。

    她已笑得更灿,早已丢失了武器的双手,手指也不由呈现出戟指。

    她深信,只要她挥出任何一戟指,依然可以斩杀任意一个来犯之人。

    此刻,她已来到了菊若雨的身前。

    她迟迟地弯下腰身,迟迟地蹲下,呈戟指的双手,迟迟的向菊若雨的腋下移动着。

    六尺...

    五尺...

    四尺...

    三尺...

    二尺...

    一尺...

    她的笑中满是温馨,她就要扶起她的姐妹了...

    只要,她的姐妹能够站起身来,那么,她就可以重新找到依靠,在这冰冷夜幕中的那个唯一依靠。

    她的内心开始振奋,开始喜悦,她终是展平了其他的手指,戟指消失得那一刻,她也实实地触摸到了她的姐妹的身子。

    可,就在这时,她却赫然倒下了。

    带着笑意,带着满足,重重地倒了下...

    没有一丝狰狞...

    没有一丝呻吟...

    黑暗中,数百人影渐现,仿佛地狱幽灵一般,摇摇晃晃地来到,倒下的两个女子身旁。

    一道电光闪过,照亮了他们那高傲也无情的容颜,更透出了诡异至深的微笑。

    比夜还要黑的利器,顿时横在了竹琬婷的脖颈处,那是一把能够毁灭千魂百魄的刀...

    亦是所有光明的终结之刃——‘灭影刀’。

    随后,百人笑,千人嘲,笑声使得漆夜发颤,使得雷声渺小,使得骤雨发寒。

    这笑声,并不是在庆祝胜利,更像是在展露着这世间的所有阴暗,所有的贪婪丑陋...

    ...

    然,片刻过后,笑声突然骤停,暴雨仍是无情。

    手持灭影刀之人,本可以随时割下倒在地上的女子的头颅,但,他的手臂却已不听使唤。

    他有些懊悔,从未有过的懊悔。

    他贵为曾经的‘灭影门’首席大弟子,却好似从未有过什么荣耀感。

    不但没有荣耀感,且还经历了这世间最悲惨的痛楚。

    万人拥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时,他抵不过一个叫素海棠的女子。

    百般谋划,心机算尽之后,他不但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且还以断臂收场。

    然后,便是悠悠岁月的煎熬,黑不见底得被关押着。

    他永远忘不了那间潮湿且阴暗的地牢,也永远忘不了受人蔑视,随人心情好坏的过活。

    可笑得是,他是否能继续活着,绝不取决于这世上的霸主与强者,而是掌握在看守地牢的仆人身上。

    仆人心情好时,一日三餐或能得到保障。

    一旦,仆人心情不好,就只能一日单餐,甚至只送来一碗薄粥。

    想到这里,他的眸光迟迟移动,再次落在倒地不起的两个女子身上,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所谓。

    片刻后,他的脸上竟展露出了一抹讥诮,这讥诮,却又是一种妄自菲薄的自嘲。

    ——因为,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是谁,自己曾经拥有过多么辉煌的身份...

    他——应萧索,之所以还活着,绝不是看守地牢的仆人,给予了怜悯,而是同在一间地牢关押的萧未遇,从未与他抢夺过饭食。

    他至今都可以想象得到,当每日一餐,且还送来的是稀粥的情况下,若,萧未遇与他疯狂抢夺,最后的结局将会多么的可怕。

    ——就算他们不被饿死,也终会在两人拼死搏斗中身亡。

    所以,他的心内,无时无刻不在感激着萧未遇,尽管,萧未遇已疯掉,甚至已痴傻。

    但是,曾经的他,还是愿意留下半碗稀粥,喂予萧未遇。

    他也怕孤独,更怕凄冷,就算萧未遇是个傻子,是个痴儿,也是有温度的,也是可以说说话的...

    这些是他唯懂的,亦是他最可怜的地方。

    如今,他终于重见天日,且还被师父故遗名所器重,授予左手刀法与灭影刀。

    他又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他不但珍惜,也将现有的一切看做了生命。

    可,即便是这样,他却仍心有余悸,内心中毫无安全感可言。

    因为,现下的他,已看不懂师父故遗名,甚至觉得师父故遗名是陌生的...

    如,路人一样陌生,且这个路人还是一个能够主宰他生死的路人...

    ——这世间,人就是这般奇怪,看不懂一人时,想要看懂。自认为看懂后,就能有安全感,也不管是否真的能看懂,却又愿意去相信,最后,恰恰死在自认为已看懂的人手上的人,偏偏又很多。

    此刻,他杀不杀竹琬婷与菊若雨,都已不重要了。

    主要任务已完成,杀掉她们,只是增加几分此次任务的出彩。

    他心中也已萌生出一份庆幸,庆幸着方才没有杀掉她们。

    就算不杀她们,只是因为他想体验一下充当“死神”的快感,但也着实成为了此刻能够救下他性命的举动。

    眼帘渐抬的他,又一次凝注到,早已站立在苍天巨树枝杈上的“仙子”身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位白衣仙子从天际而降,从万闪惊雷中乍落。

    伴随着白衣仙子到来的,还有两名侍女,但他也知道这两名侍女绝不是一般的侍女。

    一个女子,静静地站在高处,时隐时现着雪白妖娆的身形,便能震慑住一切。

    他很清楚,这女子是谁。

    ——这女子也绝不是当年的素海棠。

    ——却更胜似当年的素海棠。

    ——因为,只有素海棠的遗女冷溶月,可以做到这一切。

    侧身静止的冷溶月,已在缓抬着手臂,手臂与肩齐的那一刻,赫然间向上展平了手掌。

    那是一只更加雪白无骨的手掌。

    纤纤手掌,如仙子赐福,昭示着眼前的一切,可以有和平解决的机会。

    于是,空中也突然掷出了四、五个药瓶。

    这四、五个药瓶,好似在同一时间被扔出,却均在即将落在冷溶月手掌之刻,掉落开来。

    之所以会掉落,并不是扔得不准,恰恰是因为扔得太准,以至于四、五个瓶药在冷溶月的手掌之上相互碰撞,才无一瓶能够落到掌心之内。

    然,也是因为这一举动,守在冷溶月身旁的两名侍女,骤然间闪动身形,以凡人绝看不到的速度,闪动在漆夜之中。

    片刻后,应萧索的身旁,就已有数十人发出惨叫,瞬间倒地,完全毙命。

    惨叫是同时发出的,众多身子也是同时倒地的。

    应萧索已顾不上任何,只因已没有任何能够比得过他的性命,也没有任何能够比得过他失而复得的荣耀。

    他嘶吼着声音,忙道:“都是一样的,都是解药,还请冷门主明鉴!”

    随后,尚存之人,纷纷跪地,齐齐发出着恐惧的沉吟,“对,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请门主明鉴,明鉴啊...”

    冷溶月缓缓转身,依旧站在那惊雷暴雨下的枝杈上,显尽着狼狈。

    这世上,没有任何女子能在无遮挡的暴雨下,还能保持住优雅。

    可,就算是狼狈不堪的冷溶月,也永远是最威严,最不敢让人去直视的冷溶月。

    只见,她翻覆手掌,掉落在地的三个药瓶,瞬间吸附到了她的掌心之内。

    她缓缓握住,缓缓翻转回手掌,缓缓打开三瓶药瓶,在鼻下嗅了嗅,又缓缓抬起左臂挥动了一下。

    两名已消失在她身旁的侍女,如鬼魅般又重新乍现在了她的身侧。

    应萧索与跪地不起的众人见状,眸光侧移,左右闪动,小心翼翼地站起,小心翼翼地后退,终在不谋而合下,极速地消散在了这冰冷的漆夜中。

    冷溶月与侍女,在夜幕中闪动,再现之时,冷溶月已呈跪姿,将倒在地上的竹琬婷,扶到了她半跪着的腿上。

    她轻轻地抚摸着竹琬婷的头发,将解药喂予竹琬婷的那一刻,她的眸光也落在了已被侍女扶起,且吃下解药的菊若雨身上。

    ——这世间,能够伤到竹琬婷与菊若雨的,或许只有毒药了...

    ——也只有在中毒颇深的情况下,竹琬婷与菊若雨才会失去所有战力...

    然,又是什么原因,非要使用剧毒来对付她们二人呢?

    冷溶月也只是得到了暗之影的线报,说这里有大量新建‘苍琼阁’的门人聚集。

    而,这里又是昔日旧‘苍琼阁’的所在。

    ——昔日的‘苍琼阁’是故天涯的‘苍琼阁’,亦是柳落衣的‘苍琼阁’。

    所以,她来了,一接到线报便就赶来了。

    ——使得她赶来的,还有一个重大的原因,那便是昔日的旧‘苍琼阁’的不远处,便是‘无极阁’...

    ——而,‘无极阁’便又是昔日的无极庵。

    脸色煞白的菊若雨,睁动着早已粘连在眼眶上的眼帘,无力且哽咽的微语中,也印证着冷溶月的担忧...

    “师...师母...柳...柳若锦....被...被抓走...了...”

    ...

第三百〇六章 不解则伤

    八月二十一日,不知处。

    粉沫如雪,枯木焦枝,乌鸦啼鸣。

    日照地热,百魅枯竭,风吹离歌。

    离歌,奏响一代王朝兴衰始末, 唱尽百年军武贸易繁盛。

    而,不知处,非山林峻岭,云雾之涧。

    非天外之阁,水中之渊。

    不知处,亦是众知处。

    曾几何时,铁蹄弯刀负弓羽,踏破西京改天地。

    公元1277年, 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奉元世祖忽必烈之命, 出使南洋诸国,路经西京大同府。

    他在《马可·波罗游记》中称赞大同是“一座宏伟而又美丽的城市“,“这里商业相当发达,各样的物品都能制造,尤其是武器和其它军需品更加出名。“

    元,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改西京道大同府,为西京路后改大同路。

    大同路,于明洪武二年(1369年)改为大同府,属山西承宣布政使司。

    大同府辖浑源州、应州、朔州、蔚州四州及大同、怀仁、马邑、山阴、广灵、灵丘、广昌七县。

    大明朝实行卫所制,大同镇为九边重镇之一。

    明洪武五年(1372年),山西行都指挥使司设在大同。

    徐达,依旧城重建大同城,呈方形,周围13里,高4丈2尺,包砖, 设四门,均有瓮城、吊桥、城壕。

    设四门,东称“和阳”,南称“永泰”,西称“清远”,北称“武定”。

    四门均建城楼,四角有角楼,城正中有牌楼。

    不仅城防设计固若金汤,成为军事重镇,且整体布局如“凤凰单展翅“。

    永乐七年(1409年)设镇守总兵官,为镇之最高指挥官。

    如此,军事重地,在如今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可,这里偏偏有一个不知处。

    千里荒野正中,有一巨型深洼之地,如地眼深潭。

    洼地无水,皆白色焦灰粉沫。

    洼地侧岩百态不一,其越往深处,温度越高,仿佛地狱之火在内焚烧。

    洼地中间,有一凸出的巨大石岩,石岩之下,遮挡着一个两人高、三人宽的洞口。

    洞中温度不一,一段潮湿,有水滴渗下;一段干燥,如烈阳般焦热。

    洞深且幽长,由窄变宽,直至瀑布溪流。

    洞中无光、不透,却比灯火明亮;四季如春,却无任何植物。

    溪流不外流,与地火相交,崩裂白气,时时炸响。

    溪流与地火相交的上端,百米岩体覆上,岩面平坦,向深处延伸。

    无人知晓最深处有着何等的光景。

    百米平坦岩面,设帝王石座,比人间帝王龙椅更加威严。

    虽,不胜仙阙至尊宝座,却胜地府阎王坐塌。

    石座右后方,竖大旗,‘苍琼阁’三个金字赫然夺目。

    帝王石座前端,百石分列,可落座百人,站立无数。

    急促莽撞的步履,伴着惊魂未定的心绪,数百人蹒跚体姿,左右张望着,走了进来。

    突然,一阵飓风袭出,地火岩浆浪涌,溪水倒流,回溅瀑布底端,千回浪。

    众人沉步弓腿,臂膀遮面,眼目不可睁,口鼻灌风呈现着各种畸形。

    待到完全睁目之时,前方帝王石座之上,已端坐一人,如魔尊降世,众人皆是一副目瞪口呆之状。

    应萧索的脸上突现狂喜之色,振奋扑上,连跪带叩,“师父,我回来了,灭影刀未失,‘天翱门’已受重创...”

    众人接连慌神,帝王石座之上的正是这世间的至强者,武林中的第一人——故遗名。

    心颤、腿颤、冷汗遍全身的众人,瞬间跪地,齐声拜喝,“属下,见过故门主!”

    故遗名环视了一眼众人,终将眸子定在了应萧索的身上,面无表情道:“失败了?”

    他的声音沉重且无力,像老者,又好似刚刚耗损过大量的真气,倍感吃力。

    “其实...其实也不算失败,若不是谢清澜与柳韵锦突然赶到,我等全歼‘天翱门’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应萧索吞吞吐吐着,“可...可师父,这也不能怪我,你多年来隐藏在‘天翱门’中的奸细,也太没用了,他和那邢云飞根本就拦不住谢清澜与柳韵锦...他们若能拖上一拖,我早就攻克‘君子阁’了...”

    关尘闻言,跪姿迎上,道:“师父,关尘奉师命,隐藏在‘天翱门’中多年,忠心可鉴,奈何柳韵锦的功力已突破化境,弟子全然无力招架,弟子已然尽了全力...尽了全力了...”

    “柳韵锦...”故遗名沉吟了片刻,“我的外孙女柳韵锦...”

    柳韵锦的容颜,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显现,沉寂片刻后的他,突然喃喃着,“她的剑法与郭明轩的真气不同路,不像是郭明轩教的...”

    应萧索,忙道:“柳韵锦使用得应是您的无极圣剑剑法,但她的功力到底有多深厚,恐怕没人知道,这些年来,江湖上也根本没有关于她的丝毫传闻。”

    “韵锦,是我的师妹,我自是最了解的,”邢云飞缓缓地说,“至于她的内功,应是她的母亲柳若锦在她还是幼婴时,便就强行灌输进她体内的,她的内功到底深到何等地步,一直都是个迷。”

    故遗名瞥了一眼邢云飞,“你就是郭明轩座下的首席大弟子邢云飞?”

    邢云飞低头回道:“是的。”

    故遗名缓缓站起,缓缓移步,缓缓说着,“作为首席大弟子,你却抵不过你的师妹?”

    邢云飞的脸颊,已垂得更低,“是。”

    “你不但打不过自己的师妹,且还不知道自己师妹的内功深浅...”故遗名的声音极缓极慢,但字字让人胆寒,突然,他将一只手掌拍在了邢云飞的肩头,竟大笑了起来,“看来,你并不是不知道,而是压根就不曾注意过这些...”

    “你还是有些功力的,且与我属于同路,御风术下的御风剑法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渐渐的将手掌从邢云飞的肩头挪开,又道:“你应该很清楚,你的剑法一旦施展开来,是怎样的威力...”

    邢云飞低头不语,他已无需言语。

    ——若,一个人将手掌放在你的肩头,就能知道你的内功深浅和武学路数的话,那的确是不需要再有任何言语了。

    “你对我的外孙女,不但心软,且还甘愿做个痴儿,你和....”故遗名骤然怔住,眸中竟绽放出一丝惊恐,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不禁左右分看,在跪地的众人间走动的步履,也随之慌乱起来。

    他连连举起跪在身旁之人的脸颊,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他终是无法隐忍住心中的怒火,赫然道:“萧未遇呢?!萧未遇呢!?”

    “还在‘天翱门’中....”

    他怔怔地看着回应他的应萧索,眸中满是迷惘。

    ——萧未遇怎么可能还在‘天翱门’中呢?回应他的应萧索都回来了,萧未遇怎么可能没回来?

    邢云飞自是痴迷于他的外孙女柳韵锦的,他在说邢云飞是痴儿的那一刻,也很自然地想到了萧未遇,曾几何时,萧未遇又何尝不是这样痴迷于柳若锦呢?

    ——可,柳若锦根本就不在‘天翱门’中...那又是什么能把萧未遇给困住了呢?

    “萧未遇他看到了柳韵锦,然后就全然不顾地弃下了‘灭影刀’,甚至...甚至还跪在了柳韵锦的面前,”应萧索越发激动起来,“在‘天翱门’时,我也不止一次怒吼过他,告诉他眼前之人,并不是他心中之人,可他听不进去,就那样傻跪在柳韵锦面前一动不动的...”

    “师父,您也不必担忧,”关尘紧接着说,“我与云飞大师兄虽逃离了‘天翱门’,但弟子在‘天翱门’中还是留下了些许有些交情的同门,在弟子回来的路上,已接到传信,韵锦师妹并没有为难萧未遇,且还差人给他饭食,也给他安置了住处,就是....就是....”

    故遗名,喝道:“就是什么?”

    关尘弱弱地回道:“就是韵锦师妹无论去哪里,萧未遇...萧未遇他都跟着...期间,‘天翱门’少门主殇沫已不止一次痛骂过他,也用剑鞘打过他,他就是不言不语的要跟在韵锦师妹的身后...”

    “废物!”故遗名突然暴怒了起来,“简直就是废物!”

    “对!萧未遇就是个废物!”应萧索,说,“师父,若他不是见色起意,我等怎会败得如此惨,真是一见女人,就没了骨气的废物!”

    故遗名一巴掌扇在应萧索的脸上,瞬间倒地不起,嘴角血流不止的应萧索,捂着被掌掴的半边脸,竟完全呆怔了住。

    “我是说你废物!”随后,他看着故遗名那张狰狞到了极点的脸,正一字一字、字字恶狠的正对着他说着,“你竟然废物到没有把萧未遇给带回来!你带走了千余人!千余人啊~!居然带不回一个萧未遇吗?!”

    一时之间,应萧索竟不知所措起来,甚至,质疑着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他很清楚,他是故遗名座下的首席大弟子,本是孤儿的他,也是故遗名一手养大的。

    如今,师父故遗名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柳落衣的徒弟,对他大打出手呢?

    萧未遇不但是柳落衣的徒弟,且还爱慕着柳落衣的女儿——柳若锦。

    ——柳若锦....

    想到这里,他赫然觉醒,瞬间明白了一切。

    ——柳韵锦即是柳若锦,柳若锦即是柳韵锦。

    她们母女俩实在长得太像,太神似,这也便是萧未遇见到柳韵锦后,立马下跪的真正原因。

    ——萧未遇为了柳若锦而痴傻疯癫,就算萧未遇已得到了师父故遗名的医治,但是心中的执念与喜爱之人的身影,又怎能如此轻易地抹去呢...

    可,就算是如此,师父故遗名也不必这般对他,他看向故遗名的眸光中已渐渐充满着恨意。

    ——这恨意是一份不甘,难道他应萧索,就是不如萧未遇吗?

    ——这恨意,也正否定着他原先的所有认知...

    师父故遗名的确为萧未遇进行了医治。

    但是,若是故遗名不惜损耗全身一半的功力,不但重塑了萧未遇的经脉,且还让萧未遇完全吸收了他的一半功力的话,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原先,他看到故遗名的这一举动,不但没有恨,且还充满着感恩与欣慰。故遗名能对一个比他入门晚,且还无太多情感的人,能做到这些,那么当他出现任何症状和磨难时,师父故遗名就一定会对他更好,更加呵护。

    可,此刻,他原先所认为的这一切,都赫然在故遗名的掌掴下,完全破灭了。

    如今,他根本不愿再信,故遗名会对他付出什么,会管他什么了。

    ——当一个人,执拗得认定一件事后,至少在此时此刻是无人可以扭转的。

    所以,他要去恨,要去淋淋尽致、全然不顾的去恨!

    过了良久,好似已察觉到他眸中恨意的故遗名,更是在怒瞪他一眼后,对他嘶吼连连道:“你还不快去!去想办法让萧未遇回来啊!萧未遇为什么会跪在柳韵锦的面前,又为何会留在‘天翱门’?!别人想不出,难道你还想不出吗?!”

    ——显然,故遗名也意识到了柳韵锦与柳若锦,长相极其相似的这一事实。

    “快去!快去把柳若锦给抓回来!不...不能抓...要把她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好生招待着,她可是遇儿的命根子...”

    ...

    众人离,荒凉现。

    这便是武林至尊的悲哀,亦是天下第一的孤独。

    没有能懂,故遗名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也没有会知道,他的心中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纵使他能够号令群雄,武林一统,又如何呢?

    纵使他能让任何一处百花争艳,佳人永伴,又怎样呢?

    当,金钱、地位、**、私情,全部都发泄出去,全部都贪婪的占有一遍后,也就离死亡不会远了。

    这世间,所有的一切,若都成了不过如此,那么,人的一生也就不过如此了。

    突然间,他觉得他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近到可怕,近到让人窒息。

    使得他窒息的,不仅仅是他逐渐苍老的身体,还有那日‘天岚观微阁’中郭明轩挥出的剑光,更有那日柳韵锦斩出的剑气。

    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以势赢者势颓则,以力胜者力尽则亡。

    但,到达境界的人,更讲究一个“消”字。

    无论是用身体去承受,还是料人先机,化掉对方的进攻,都是高手所追求的至高境界。

    然,他很清楚,面对着柳韵锦的那一斩剑气,他根本化不掉,身体亦承受不了。

    这不仅仅代表着,柳韵锦已拥有着与他不相上下的武学境界。

    亦,意味着不解则伤——不解下,不躲开,就会狠狠得重创于他...

    想到这里,他朝帝王石座的深处走去...

    良久后,他竟身披着战甲,又走了出来。

    突然,他停下了步履,目光呆滞,手掌抚摸着身上的战甲,久久地怔了住。

    随后,他莫名地解了战甲,高举在眼前,竟开始疯狂地痴笑起来...

    笑声中,含着泪,亦带尽了他一生难解的命运...

第三百〇七章 灵魂交易

    笑,在发颤,在发寒。

    笑,本是这世间最愉快的表达,如今却成了百态悲情的写照。

    故遗名知道,每个人都会落幕,永久的沉寂在黑暗中。

    初辉如旭日, 却无旭日的再次东升。

    谁说,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一天,人又曾几何时能够与旭日相提并论。

    无论,他是否还存活在这个世上,旭日依旧会升起,暖风依旧会拂过绿丛。

    他知道,他已没有太多机会和时间了...

    纵观他的一生, 隐忍的太多, 畅快淋漓的太少。

    当, 他想要真正做自己的时候,却已苍老。

    更可笑的是,如今,纵使万般痛楚与追悔的他,却仍旧做不了自己。

    他已不再是武林中的神话,当郭明轩与柳韵锦在天岚观微阁前,分别斩出剑气之刻,他就已不再是神话。

    神话破灭了,这世间也便无了任何意义...

    因为,除了神话,他早已一无所有...

    突然,他的笑声骤停,脸部的每一寸肌肤也在瞬间冻结。

    他依然展露着那张笑颜,却无声,却僵硬。

    他的眸子也紧紧的锁在了正前方,无神且涣散。

    一人影走了进来,独自走了进来。

    走进来的这一人, 是谁, 想要做什么,又有着怎样的目的,已不再重要。

    因为,单单是一双充满贪婪**的眸光,已在救赎着故遗名的灵魂。

    ——他,故遗名。这世上,居然有这么一双可以救赎他灵魂的眸光。

    走进来的人,他看得真真切切,不是别人,正是‘天翱门’首席大弟子邢云飞。

    邢云飞并不苍老,且还拥有着巅峰时期的最好状态。

    可,即便是如此,他眸光中的自信与吞噬万物的野心,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他又凭什么能有如此坚定的信念,再次出现在故遗名面前呢?

    故遗名没有说话,他尽可能的保持住了一个至强者的尊严,松弛了神态与心绪, 缓缓的再次坐在了帝王石座之上。

    “柳若锦是你的独女, 对吗?”

    邢云飞没有向他跪拜, 更没有多余的语言,而是直截了当得开了口。

    “是。”

    故遗名的回答也简单明了,尽管他很好奇,邢云飞到底想要说些什么,但他还是万分镇定的回了一个“是”字。

    “郭明轩是你的女婿,对吗?”

    “是。”

    “应萧索、萧未遇都是你的弟子,对吗?”

    “是。”

    “有用吗?”邢云飞,突然道:“他们的存在,对你真的有用吗?”

    故遗名闻言,猛然怔了住,神情顿时凝结。

    ——这是一句灵魂的拷问,也是一句敲破他心门的质问。

    ——有用吗?故遗名很清楚,根本没用,不但没用,且还一点用都没有,反倒让他更加痛苦,做事更加迟疑。

    ——面对着心爱的女儿,面对着得意的门徒,就算这些人再好,再出众,能够体会到他心中的疾苦与心声吗?

    ——不能。也许,他身边的人,能做到听话就已算是极好的了,他的亲人能够时常问候他,已算是尽心尽力了...

    “如今,对你有用的,只有我,”邢云飞笑了,略显狂妄地笑着,“只有我,可以让你稳固住天下第一的身份,也只有我是对你真正有用的!”

    故遗名,怔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收我做你的亲传弟子...”邢云飞的声音逐渐变沉,沉中也带着坚毅与自信,“我会为你守下你的一切...”

    故遗名出神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故遗名的脸上覆满着蔑视,眸中充满着讥诮。

    他缓缓歪着脖子,双眸垂下的那一刻,不禁自问——难道,他已弱到这般地步了吗?

    ——现在的他,已经无能到需要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去守护了吗?

    除了质疑,他也有着疑惑。

    ——邢云飞是没有见过他,出过手的,更不可能知晓在天岚观微阁前,他被柳韵锦的剑气所伤。

    ——也就是说,他仍是众人眼中的天下第一,尽管他知道他已不是,但他现下在邢云飞的眼中绝对还是一个神话。

    想到这里,他再次抬起眸子,凝注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此刻,邢云飞的那双眸子竟在闪动着光亮。

    这光亮几乎疯狂。

    在这光亮下,也绝对是一颗战战兢兢的内心。

    ——何时,他故遗名的尊严与脸面,能被一个年轻人如此的践踏与质疑?

    他赫然发现,眼前的邢云飞在赌,在进行一次豪赌。

    而,这场豪赌的代表便是死亡。

    他只需要一掌,邢云飞便能倒下,便能与这个世界永别。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他已笑了起来,狂笑了起来。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收你为亲传弟子?”

    他的言语,缓慢且充满着讥诮,狂笑下的言语,却也掩盖住了所有的蔑视。

    邢云飞,缓缓道:“我不凭什么,我只凭第一次来到这里,你对我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

    “你说:我不但有些功力,且还与你属于同路,我的御风术下的御风剑法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那又怎样?”

    邢云飞,淡淡一笑,“不怎样,我只是想说,既然我们的武功属于同路,那么,我也是你最好的选择。”

    故遗名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走近邢云飞,用审视的眸光,在邢云飞的周身走动了一圈。

    过了良久,他突然道:“除了做亲传弟子,你还有另外一种选择。”

    邢云飞怔住,脸上瞬间乍现出惊恐之色。

    ——他本就是在赌,另外一种选择,是不是就意味着死亡?

    “你知道名震江湖的顾微云与鬼煞,是如何死的吗?”

    面对着故遗名的这一问,邢云飞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很清楚顾微云是谁,也明确的知道,鬼煞的实力。

    故遗名,接着道:“‘苍琼阁’初建,正是用人之际,我为何要杀掉顾微云与鬼煞?你觉得我像是一个自断羽翼的人吗?”

    随后,他又“哼”笑道:“你也不必去想,因为你永远都想不明白,也因为我现在就要把真相全部告诉你。”

    邢云飞面色惊恐,颤声道:“真相?他们两个被吸干全身内力的真相?”

    故遗名,淡淡道:“这世上,你所能看到的并不是真相,你看不到的才是真相。其实,你并不是第一个私下来找我的人了,准确地说,你是第三个。”

    “不过,你的胃口却比之前的那两位要大得多,这也便是你们的不同,”他再次打量着邢云飞,好似在确认着什么,“至少,直到现在你全身上下都还被**疯狂地占据着...”

    邢云飞闻言,似也更加大胆了起来,“对,我就是要赢,我就是要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我才是这世间真正的神!”

    邢云飞已全然无了任何恐惧,当一个人发现恐惧已无用时,只能去选择勇敢,且要肆无忌惮的极度自负着...

    故遗名,笑了笑,“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可,人又不可能离开**,没了**就没了意义,所以,这世上又会有很多自命清高的人。那些自命清高的人,自认为看破了红尘,也自认为腹有谋略,可事实上呢?只不过是一些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一群人,罢了。”

    他,接着道:“我欣赏你的坦白,坦白意味着你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但,坦白并不代表着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正如,一个腹有谋略的人,其心中的谋略与算计,要不要用出来,去不去害人,根本就是两码事。”

    “人的城府与心机,的确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但也可以拿来保护自己,”他好似还有很多话要说,邢云飞却听得已有些糊涂了,“可,不去害人,你就是一个好人了吗?你就能活得坦坦荡荡了吗?不,不去害人,依然阻止不了你要憋屈得活着,你要更隐忍得活着,也注定你的结局,会更加痛苦...”

    邢云飞,缓缓道:“我有些听不明白。”

    故遗名,说:“这没什么明白不明白的,聪明的人,自有聪明的代价;简单的人,自有简单的快乐,这本就是打不破的因果循环,谁都逃不过内心的谴责与悔恨。只不过,简单的人虽更容易快乐,也更容易被摧毁;而聪明的人,也一辈子会毁在太聪明上,过着缩头缩尾,左右迟疑的生活。”

    邢云飞,不解道:“这与我要做你的亲传弟子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且还有很大的关系,”故遗名顿了顿,“因为我并不缺亲传弟子,我缺的只有灵魂。”

    邢云飞,诧异道:“灵魂?”

    “是的,灵魂。之前,顾微云与鬼煞私下分别找我,他们要的都只是在‘苍琼阁’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但我并没有告诉他们,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结果他们都没了性命...”

    “难道,你没有提前告诉他们,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吗?”

    故遗名摇了摇头,“没有,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那顾微云更是一个满腹经纶、雄才大略,且足够隐忍的一个人,可他也有缺点,他的缺点就是太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邢云飞,忙道:“那鬼煞呢?鬼煞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鬼煞,鬼煞,自然是有着众多鬼心思的一个人了,他不但可以用那些鬼心思去害人,且还能有处处防范、保护他自己的能力。”

    “可,他们都死了...”邢云飞闻言,缓缓抬头,凝向故遗名,“他们不但都死了,还死得很惨。”

    故遗名点了点头,“是的,他们都死了。所以,聪明、谋略、才能、**等等,到头来根本就不重要。”

    邢云飞不禁问道:“那什么最重要?”

    “命运....”故遗名脱口而出了两个字,且是干净利落的两个字。

    随后,他又道:“你眼前的好,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好;你眼前的一切,也并不是最终的一切。只要旭日还会东升,只要微风还能吹动,便就会有变动...”

    邢云飞,好似明白了一些东西,又好似什么都没明白,“也就是说顾微云与鬼煞的命运,根本就不允许他们成为你的亲传弟子?”

    “不,准确地说,他们的命运,只是无法承载住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罢了。”

    邢云飞,沉声问道:“你可以直说,到底要付出怎么的代价?”

    “你听过‘融血功’吗?”

    邢云飞,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武当的张三丰为什么那么受人尊崇吗?”

    邢云飞,回道:“因为,张三丰的武功造诣已被神话。”

    故遗名微微一笑,“神在人的面前是神,那么,神在神的面前,还是神吗?他之所以被人尊崇,只不过是因为他掌握了长寿的秘法,更懂得飞升成仙的法门。”

    “可,他也是一个备受争议的人,没有人真正知道,他那些东西,到底是真是假。”

    “不错,事实上,被人争议的人,才算是一个真正活过的人,因为他做了别人不曾做的事,也动了别人从不敢动的念头。”

    这时,邢云飞赫然觉醒,“所以,你口中的‘融血功’,就是别人不曾做过的事,也是别人从不敢动的念头?”

    故遗名大笑了起来,“呵呵,你还算聪明,不过,我也说过,在命运面前,是不会分聪明与不明聪的。‘融血功’其实也是融合道家阴阳调和的原理,只是这种调和附上了灵魂,续上了生命。”

    “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可以拥有我的全部功力,我也可以拥有你的青春不老。”

    邢云飞,沉默了。

    他的沉默,则是一份更加透彻的觉醒,他终于知道,顾微云与鬼煞真正的死因是什么了。

    ——或许,这就是代价。

    ——‘融血功’既然是别人不曾做过的事,也是别人从不敢动的念头,那么失败的概率自然会很高,而失败的代价,便是如顾微云与鬼煞那般死去。

    所以,无论他今日重返回来,面见故遗名说出怎样的话来,都根本没有意义。

    故遗名也根本不会去关心,你是要做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还是要做一个足以称霸武林的人。

    因为,于故遗名而言,他要的只是青春不老。

    过了良久,始终低垂着脸颊,沉寂在思索当中的邢云飞,突然弱弱道:“我想试试。”

    故遗名笑了,这次是近乎于疯狂的大笑,“从你走进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肯定会选择接受,因为,你眼中的**是无止尽的,你眼中的**也是你生命的全部。”

    邢云飞,道:“这又有什么关系?你方才已说过,最终还是要看,个人的命运是否能够承受,不是吗?”

    “当然有关系,”故遗名一字一字地说,“因为我告诉你这一切,我便不会内疚。”

    邢云飞倍感疑惑地望着故遗名,他很难想象得出,“内疚”这两个字,能从故遗名的口中说出来。

    故遗名又道:“顾微云与鬼煞的死亡,除了让我感到我与‘融血功’无望之外,我也会对隐瞒真相,产生内疚,更会对痛失强大的手下,而感到悲痛。”

    故遗名接着说:“你应该知道,当一个人无法满足自己的**,又自毁羽翼的痛苦...不...这不止是痛苦,而是死亡的气息,死亡的预警!我不但改变不了老迈的身躯!且还在失去着能够保护我的力量,我的手下,包括你,都是能够保护我的力量,你能明白吗?若,这些都没了,真的会无力抵抗,无力的死去的!”

    ——一个人,到底苍老到何等地步,才会这般得恐惧死亡?

    ——故遗名的年岁,并不算老迈,至少他一身天下无敌的内功,足以支撑住他逐渐迟钝的身体。

    邢云飞想不明白,他更不明白为什么故遗名会对死亡有着如此的惧恐,就好似随时都会死掉那般。

    但,这一切,对邢云飞而言,也根本不重要。

    他只想赢,只想出人头地,只想将所有人踩在脚下。

    那时的他,或许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柳韵锦的面前,告诉柳韵锦:殇沫就是个废物!

    让之前所有轻视过他的人,都追悔莫及!

    想到这里,他重新将眸光投向故遗名,掷地有声道:“生死无怨,我们开始啊...”

    ...

第三百〇八章 心力交瘁

    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以完全消失。

    这本是一件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如今却**裸的彰显在冷溶月的面前。

    面对着这一事实,就好似命运早已安排,一切都是预料之中,一切又都是预料之外。

    数月前,郭明轩已将‘天翱门’中的梅兰竹菊四剑分派到了两处。

    一处是冷溶月的身边, 去的则是梅兰竹菊中的梅心影和兰雨晴。

    另一处,则是‘无极阁’,去的则是梅兰竹菊中的竹琬婷和菊若雨。

    冷溶月自是无需保护的,但还是接受了父亲的好意,让梅心影和兰雨晴成为了她的贴身侍女。

    而,竹琬婷和菊若雨保护的便是柳若锦。

    如今, 四姐妹重聚,除了竹琬婷和菊若雨身上的伤痛外,更多了一份难以自处的自责。

    自责, 毁灭着原本的一切骄傲,亦摧毁着原本的认知与信念。

    连日来,她们已找了很多地方,也已走过这一生中都未曾走过的路。

    长路漫漫,没有任何喜悦,值得她们停下,亦没有任何悲痛,使得她们停留。

    就好似一只妄想越海的孤鸟,只能去拼命地扑腾着翅膀,只要稍微停歇一下,便会掉落,永远淹没在深不见底的海水中。

    孤鸟不敢去看海的波澜,更不敢去看天空的广阔,它只能紧盯着前方,展尽着坚毅, 用尽着力气。

    可,孤鸟终究是孤鸟,如孤鸟的冷溶月,身子早已吃不消了。

    这世上,无论一个人再努力,再勤奋,再坚毅,都承受不住身体的反噬。

    一旦反噬,都会留下不可逆转的伤痛,亦会需要更多时间进行疗愈。

    在她身后的梅兰竹菊四人,更是腿软身散。

    现下,几乎整个江湖都知道,‘灭影门’的门主冷溶月在找寻一人,一个女人,且是一个仙气十足的女人。

    仙气十足的说法,是从竹琬婷和菊若雨口中说出的,这或许也是这二人对柳若锦的唯一评价。

    ——一个在佛前修行的女师傅,早已无法以容貌去定论,她的特征也只能是与佛有关,与孤灯庵院有关。

    奈何,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她们在打探着这样的一个女人的下落, 仍是一场无果。

    这无果,是一种心力交瘁的无果。

    当,冷溶月动用所有暗之影与锦衣卫的力量后,都无法找到一个人时,也就意味着这个人,很有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这也远比她初料的结果,更加糟糕。

    起初,她还能明确的认为,凭借她的实力,在江湖上找寻一人,绝不是一件难事。

    但,现在的她,已不得不承认,自己败得一塌涂地。

    使得她一塌涂地的,不单单是她的韵锦阿姐要与生母永别。

    也意味着,她要在殇沫的面前,丢尽颜面,更无法向父亲郭明轩交代。

    在深爱之人面前,丢尽脸面,这是任何一个骄傲的女人都绝做不到的事情。

    然,她还是缓缓地蘸一抹笔墨,写出了最苍白无力的信笺,写明了全部的无能为力。

    信笺,渐渐装进了苍鹰脚踝上的细小竹筒内,而苍鹰将要飞往的方向,便是她最不想面对的‘天翱门’。

    这世上,若冷溶月都无能为力的事,也必然是一件众人皆无力的事。

    或许,这封信笺已无任何意义。

    这信笺,仅有的价值,也只能是告之,告之柳若锦至亲之人,找寻无果,从此不得再见的结局。

    缓慢垂下眼帘的冷溶月,斜着脸颊,望着她肩头上那只早已盘落的苍鹰的脚踝,久久不能平静。

    她知道,她真的已尽力,就算内心再多酸楚,眉间再多忧愁,眸中再多愧疚,也终是要去面对已发生的所有。

    她无声地转动着脸颊,泪水随之落下,比那草间的露珠,还要晶莹。

    良久后,她终是猛然耸肩,使得苍鹰飞起、悬空,在一声清脆的长鸣下,窜入碧蓝空际,消失在层云暖风当中...

    而,今日,已是九月初七。

    ...

第三百〇九章 命运难觅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昨夜骤雨, 一曲《醉花阴》,哼散雨雾多愁。

    朝霞初露,却被层云挡,浅蓝嵌空,物绝渐微冷。

    凉风几许,带来了岸边孩童嬉笑, 拂动了柳条弄波。

    粉荷初点,叶莲霸池,将污浊奋力掩盖, 留下清香澹澹,凝神静气。

    “绣芙蓉”的茶香已飘至塘上,与莲香缠绕,随风远散。

    已然分不清何为花香,何为茶香...

    轻舟抵岸,柳姿轻盈,一只洁白绣着兰花的绣花鞋,伸出船篷,缓缓走上石阶。

    阁楼间,稀步缓移,看似常态的步伐,却已然置换了心境。

    数年前的少不更事,贪图争艳名利,渐渐褪去。

    已留下的是那沉稳、灵动的容颜。

    谁人,不会在沧桑中质变?

    这是一个不再憧憬的年岁,亦是一个懂得冷暖的岁月。

    她想如冷溶月那般奋不顾身, 追求所爱, 却无冷溶月的才智与运筹帷幄。

    她沉稳的外表下,依旧有着一份胆怯,亦免不了不知方向。

    容颜上的洒脱,遮盖不住步步为营的心绪。

    虽,“雪舞扇落”、“漫天花雨”、“五绝神针”、“沾花蝶舞”这些绝学早已贯通,仍掩盖不住略微的自卑与不自信。

    也许,她希望被人认可,但她绝不是想让任何人都认可,而是只想让在乎的那人认可,罢了。

    可,在乎的那人是谁?

    谁,又值得她去在乎?

    ——挚爱,是每个少女都期待的梦境。

    ——可,这梦境,时而可触,时而不及。

    她那惊鸿一瞥,可换目光无数。

    逢场作戏的情话,她已然厌恶。

    日日相见的宾客,虽百般依顺,看似疼爱不疑, 却在一夜之后便会露出些许嫌弃。

    昨日的宾客, 就好似只想闻尽花香,却又怕被花刺扎伤一般得小心翼翼,不愿沾染。

    她知道,这样的小心翼翼,绝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心翼翼,而是,男人们更爱自己的表现。

    然,男人们的句句相思,句句说辞,看似体面,却又时时钝痛着她的心田。

    她已掌管“绣芙蓉”酒楼多年,坐落在应天府最繁华街道中的这座酒楼,也应是看尽世间所有百态的场所。

    多年来,已没有人的心思,能逃得过她的那双眸子。

    也没有任何人的花言巧语,能够俘获她的芳心。

    可,即便是如此,她还是愿意去相信着每一个不怀好意的人。

    明知道不怀好意,为何还要去相信呢?

    她难不成是个傻子?

    她并非傻子,这世上只要认识她的人,就绝不会说她是个傻子。

    无论是王府官邸,也无论是江湖草野,谁会觉得“绣芙蓉”的掌柜,是个傻子呢?

    她——楚姗姗,一个名震京城,响彻江湖的女子,谁又敢说她是个傻子呢?

    然,她自己却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一个人,一旦觉得自己是个傻子,那么就一定有致命的原因。

    这原因,也绝不是来源于外界压力与挑衅威逼,只能是情感。

    她有太多的情感,这情感可能是对方公子,也可能是对曹公子,甚至可能是对一甲进士萧时中,二甲、三甲进士杨慈、刘永清、陈燧、钱习礼、黄寿生、陈用等等。

    她是一个多情的女子,确切地说,她是一个喜欢左右摇摆的女人。

    在这些人当中,方公子是与她相识最久的,“绣芙蓉”开了多久,他们就相识了多久。

    她也自是知道,相比安稳,方公子也是她最了解,最熟悉,且最能掌控的。

    而,方公子贵为兵部尚书方宾的儿子,也有着他人绝不能比的荣耀。

    当今圣上朱棣北巡,兵部尚书方宾便是随同之一,方宾也早已位极人臣。

    楚姗姗想过嫁给方宾,她不但想过,且还不止想过一次。

    可是,曹公子写予她的诗词,又是那般绚丽,让她沉醉。

    曹公子,没有方宾的家世,却也是应天府中数一数二的富商。

    一个家财万贯的富商,又有着无与伦比的学识与才华,怎么可能让她不心动呢?

    假如,方公子的家世与曹公子的财富,可以对等,那么,曹公子更比方公子多了一份浪漫。

    身为朝廷重臣的方宾,虽说位高权重,但也难免会有触怒龙颜的时候,一旦龙颜不悦,那么方宾的儿子,还是方宾的儿子吗?

    思来想去的楚姗姗,着实觉得曹公子会更好一些。

    但是,曹公子对于她而言,她不但不了解,且觉得曹公子对她有所保留,与其说是保留,不如说是,没有方公子那般觉得安稳。

    女人,有时就是这样,她们眼中的安稳,就是从头到脚,各个方面的了解与熟知。

    只有全面的了解与熟知,她们才能想到更多的状况与应对方法,甚至最糟糕的结局,都能够做好万全之策。

    此刻,拂颊遥望的她,终是被这两个选择给难到了。

    窗外的风,有些凉。

    凉凉的风,也带来一个人的身影。

    这个身影,彷佛在刹那间成了她想要找寻的所有答桉。

    能够解决她日日遐想,夜夜乱了心绪的答桉。

    她已在笑,却也流着眼泪,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

    她已奔疾下了木栏楼梯,带着泪颜、笑靥,与百般情愫,一下子扑到了来人的怀中。

    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来人,而,来人却已能感觉到她,早已伤痕累累。

    同为女子,来人怎么可能体会不到她在想什么呢?

    至从,让她掌管应天府“绣芙蓉”酒楼的那一刻,来人就已经预料到了她会有今日的这一切变化。

    ——这世上,并不是每个女子,都能过得了繁华绚丽这一关的。

    来人正是冷溶月,重阳佳节,冷溶月来到“绣芙蓉”中也是为了和姐妹们团聚。

    但,她看着怀中的楚姗姗,除了安慰,已别无他法。

    现下,她已有些后悔,后悔着初心的好意,或许根本就不该让楚姗姗掌管“绣芙蓉”。

    也正是这浑浊不清的好意,又一次让楚姗姗体会到了薄情与假意,丑恶与贪婪。

    她知道,无论楚姗姗有多少种选择,都没用。

    因为,楚姗姗的选择终究是楚姗姗的选择,却不是他人的选择。

    一个人的选择永远没用,两个人的共同选择,才有用。

    她很清楚这一点,亦很明确这一点。

    她,一个看尽宫廷贵人悲凉、睹尽世间女子悲痛的一个人,自是能够完全感受到所有的点点滴滴...

    ...

    红烛点亮,莲台华宁,这条通向莲台之上的路好似格外的悠长。

    两姐妹依偎在木阑珊之侧,静看着楼下百宴宾客,各持其态,各舒其容。

    期间,楚姗姗的眸子已不止一次斜瞥向冷溶月,似有话,却无声。

    无声间,她眉宇皱缩,左右迟疑,不觉中已红了脸颊。

    “姐姐,以你的身份、地位,是不是能见到很多青年才俊啊?”

    面对着楚姗姗的突然一语,冷溶月澹澹一笑,继续凝看着楼下宾客,“在妹妹眼中,什么样的人,才算是青年才俊呢?”

    楚姗姗,说:“有学识、有才气、有权势、有德行的。”

    冷溶月侧脸看了一眼她,渐渐垂下眼帘,缓缓地移正了脸颊,“这样的青年才俊比比皆是,更有未来要掌管一国大权的太子殿下。”

    楚姗姗不禁又问:“那你喜欢谁?你喜欢太子殿下吗?”

    冷溶月摇了摇头,笑靥着,“不喜欢。”

    楚姗姗皱眉,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没用,”冷溶月澹澹地说,“你所说的,学识、才气、权势、德行,对我而言,都没用。”

    “怎么会没用呢?”楚姗姗急促道:“有学识与才气,才能高官厚禄、锦衣玉食,权势越大便就越有力量,而德行越好,便更能岁月不弃啊,姐姐。”

    “你不觉得这些都是附加的吗?并不是一个人的本质。”

    “但,姐姐,有了这些,才能更加安稳得度日啊...”

    冷溶月闻言,再一次侧脸,将楚姗姗缓缓揽入怀中,“妹妹,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安稳,你所认为的安稳,其实和不安稳一样,都会变的,且是无法掌控的骤变,根本无法预料,无法避免。”

    她又道:“我自认为我是一个有学识的人,亦是一个有权势的人,而我的德行更是不由人说的,我想让他人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就是怎样的人,但,这些却不是安稳的本钱,而是一个人的成长历程。”

    她接着道:“我不喜欢太子殿下的原因,并不是我不渴望成为天下女人的楷模,而是,我不想被附加条件所束缚,因为那些附加条件我自己完全可以达到。”

    楚姗姗,忙道:“可,这天下间,又有几个女子,能如姐姐这般呢?”

    冷溶月沉默了,她知道楚姗姗这句话的深意,她不能否认,出生时的身份,的确是这世间最不公平的。

    但是,有得必有失,又是这世间亘古不变的真理。

    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至少,她很清楚,她现在的身份,不能去做什么。

    然,她无论不能去做什么,都不能阻挡她去爱,因为爱根本无法阻止,亦无法扼杀。

    她,突然道:“这些年里,我常常询问着冷瞳关于母亲的一切,也爱听冷瞳讲述母亲的故事,可有一件事情,是我一直想不通的。”

    楚姗姗,问道:“哪一件事?”

    “你说:‘这天下间又有几个如我这般的女子’,可这天下间又有几个如母亲那般的女子呢?”冷溶月说,“从小我便知道,我只不过是母亲的替代品,我也只能活在母亲的身影下,但即便如此,有义父纪纲和念顺夫人作保,王侯将相家的公子,我亦是可以随便挑选的。我也的确曾为此而感到荣耀过。”

    “甚至,在我遇到殇沫后,我也曾想过放弃,因为实在太难了,要得到一人,就要与身边原有的所有人反目成仇,不管不顾,试问这世间有几个女子,可以做到?”

    楚姗姗,缓叹了一声,“换做是我,我根本做不到,也不值得我如此去做。我既拥有天下间所有的荣耀,就自然会放弃心中的所爱。”

    “我也犹豫过,甚至至今还在逃避着,但,当我完全搞清楚母亲当初为何要选择父亲的时候,我却觉得就算我为了心中所爱,放弃一切又如何呢?”冷溶月的眸光中骤然间闪动起了光亮,“这世上的所有事,本就不是一帆风顺的,而我要做的就是打破僵局,解决困难,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有可能的事情,这才是人生。”

    “若,一切都是一帆风顺的,难免乏味,也根本不是自己拼命争取来的挚爱,只是别人安排下的安稳罢了,”她又道:“至今,我都想象不到,母亲在有了身孕后,是如何和父亲日日相处的,而,那时的父亲,至始至终都不知道母亲腹中早已有了他的骨肉。”

    “‘玉面公子’素海棠,多么响亮的一个名字啊,若说荣耀,皇亲国戚她可以选;若说安稳,痴情的萧左叔叔,她亦可以选,但她却选择了已有妻子的父亲...”她接着道:“这好似是一个疯子,做下了最疯狂的行为,但,母亲还是这样选择了...”

    楚姗姗,缓缓道:“你母亲与郭门主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一些,当年你母亲的确是整座江湖,乃至所有王孙贵胄都想要娶下的女子,而,那时的郭门主,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小子,更何况这个穷小子还有妻女。”

    “始于命运,终于爱情。”

    “什么?”楚姗姗,疑惑道:“姐姐...什么意思?”

    “我们在儿时,就会去喜欢上一个人,那是最纯质的喜欢,简单的想要去靠近,想要去倾听。渐渐的我们开始长大,也逐渐被环境、家人、朋友、世俗所洗礼,喜欢也变得不再单纯,往往会从外在和一些附加的东西上入门,再去喜欢。到了现在,更是一山望着一山高,不知如何挑选了...”

    “是的,姐姐,”楚姗姗,说,“我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该选方公子,还是曹公子了。”

    冷溶月惊讶地凝视着楚姗姗,心中顿感凄凉,不禁暗自确认,多年的环境影响,竟真的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所有。

    ——楚姗姗的选择中,居然没有叶还——叶离颜。

    ——这么多年来,“绣芙蓉”酒楼之所以能够顺风顺水,无人敢欺,并不是因为“绣芙蓉”是‘灭影门’的“绣芙蓉”,亦不是因为“绣芙蓉”是她冷溶月的“绣芙蓉”,而是因为“绣芙蓉”门外,始终站着一个剑客,一个名震江湖的剑客。

    ——有十三剑阁‘无妄天剑’唯一传人叶离颜的守护,这江湖上谁人敢在“绣芙蓉”中惹事呢?

    而,叶离颜更是与楚姗姗从小便相识,叶离颜更是从小便以身相护着楚姗姗。

    可,当下楚姗姗的选择中,竟没有叶离颜,也就是说,叶离颜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

    冷溶月很想大声告诉楚姗姗,‘你的选择中,不能没有叶离颜’,甚至想要拼命地晃醒她,‘你可以不爱,但你不能连给叶离颜入门的资格都不给’。

    但,冷溶月却没有这样做,竟管她的眸中满是酸楚,满是钝痛,她还是忍了下。

    因为,她没有理由去让另一个人去选择谁,更没有资格让一个人去爱上谁。

    “就算如此,可母亲根本就没选,也因为母亲根本无需去选,”冷溶月又突然道:“其实,喜欢一人很纯粹,就是儿时的那般喜欢,想要去拼命靠近,命运让母亲与父亲相遇,命运也让母亲能有接触到父亲的机会,母亲喜欢父亲,她无法选择结局,但她却能选择开始与过程;她不想附加给父亲压力,所以她选择了从不诉说。”

    随后,冷溶月又长叹道:“这便是‘始于命运,终于爱情’。”

    “这...这难道不傻吗?”楚姗姗柳眉紧皱,“这样的话,你的母亲不但要独自承受住所有,到最后也什么都得不到啊。”

    “不,母亲得到了...”冷溶月缓缓地摇着头,澹澹地笑着,“我的存在,就代表着母亲对父亲的爱,父亲常年把自己关在‘天岚观微阁’内,就代表着父亲已完全感受到了母亲的爱,母亲已走进了父亲的心里,一生无法磨灭。”

    楚姗姗,说:“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怪不得‘玉面公子’素海棠能成为传奇,这根本就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

    冷溶月,澹澹道:“你之所以认为不可思议,是因为你太小看爱情了。爱情并不是物件的选择,而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无从选择。当你无从选择时,恰恰也是你最好的选择。”

    楚姗姗,不解道:“难道,我选择方公子,或是曹公子,就不是爱情了吗?”

    冷溶月,道:“当一个人决定做一件事后,便会不自主的产生胜负欲,而,胜负欲是不会管你的初心如何的,无论爱与不爱,得不到就会悲痛,就会难过,但,这只是没有满足**,没有满足期许,与没有想到一件自己想要的物件是一样的。”

    “难道,我这根本就不是爱?”

    “是不是爱,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是我觉得你应该去问问叶离颜,对此是如何看待的。我知道,你已习惯了叶离颜的存在,这种习惯也已成了顺理成章、本该如此的存在,习惯意味着依赖,也意味着可以完全被忽略...”

    冷溶月很想再说下去,她想说,‘若,有一天叶离颜不在了,你会不会痛不欲生?’

    她之所以没有说下去,是因为她知道,只要叶离颜还活着,就不会离开楚姗姗,亦不会离开“绣芙蓉”半步...

    楚姗姗沉默了,她眉眼侧移,终是看向了“绣芙蓉”门前的方向。

    过了良久,她站起了身来,朝着冷溶月深深一揖,“姐姐,我要登台了。”

    随后,她一步一步地走着,她的身影从出现在木栏楼梯的那一刻,便迎来了“绣芙蓉”酒楼内所有宾客的欢呼与喝彩。

    在一片喧闹与叫好声下,她登上了莲台,献舞拨弦。

    她已习惯了莲台上的自己,她也已不再是原来的她了。

    ——初登莲台的羞涩,伸展姿体的含蓄,声不成音的歌喉,早已是过去。

    如今,她展现出的是明朗的心境,向上的心声,自信的一面。

    或许,这场质变,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么艰难,有多少痛楚。

    ——无人相帮,独自舔伤的日子,虽已是昨天,但也早已铭刻在了她的心中。

    也许,她还是原来的她,只是,她已不敢过多得透露心声。

    因为,这世间的人,难保不会将这些心声当做讥讽与嘲笑…

    这个只容许趋炎附势的世道,就连简单的寒暄,都要格外用心。

    她已不能再走错什么了,更不能毁掉这来之不易的现状。

    冷溶月静静地望着莲台上的她,久久不能平静。

    ——岁月与世道,已然磨平了楚姗姗的心境,如今的她,是能够耐下性子去好好的做一件事的,至少,她能吃下苦来,完全依靠着自己。

    ——也许,她有些愚钝,但老天绝不会辜负一个可以努力做事的人的。就算获得不了称心如意的感情,还是能够衣食无忧的快乐生活的。

    今夜,在这莲台之上,无论舞姿美否,琴弦稳否,都已没有任何关系了。

    有的只有笑容,众人笑,她亦在笑;她在笑,众人也皆会笑。

    然,漫舞转动着的楚姗姗,每每转动间,都会将眸光瞅向酒楼入口处,没人知道她在等什么。

    而,她心中默念的则是一份期待——今夜,他会来吗?

第三百一〇章 灯火剑客

    夜,已沉。

    光,更沉。

    朦朦的灯火,再也照不亮路堂。

    而,灯火外的纸煳,也只能成为漆夜中的斑红。

    斑红时有闪动,是风的问候, 是夜的寄托。

    红色纸煳灯笼下,耸立一人,一个无人问津的人。

    高悬的灯笼,成对。

    无人问津的人,却只有一人。

    但,如石像站立着的他,好似并不觉得孤单。

    他怀中的那柄剑,好似他的全部。

    他目光凌厉且冷漠,一动不动的眸子比夜更沉,却比光更有温度。

    他是这灯火阑珊下的常客,确切地说,这里就是他的一切。

    “绣芙蓉”酒楼的客人都认识他,他却并不是“绣芙蓉”酒楼的常客。

    起初,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刺头,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以至于,让想进入“绣芙蓉”酒楼中的客人,不得不多看他两眼。

    ——第一眼,则是看他会不会伤害到自己。

    ——第二眼,则是看他有没有本事,站在“绣芙蓉”酒楼门前。

    日子久了,他在客人的眼中从一个刺头、怪物,也转变成了一名守卫,甚至是锦衣卫。

    只要有人在“绣芙蓉”酒楼中挑事、耍赖,都会以“灰脸小子”的称呼,唤他进来解决。

    而, 他解决那些不给钱的无赖,和肆无忌惮的恶霸的方式,通常都只用一招。

    但凡,见过他一招的人,也绝不敢再见他第二招。

    他曾一脚踢断,雄霸南城二十三年的恶霸孙璞虎的臂膀。

    他也曾一掌震碎,江湖七十二路总瓢把子朴震的双肺。

    他更是一剑斩裂白玉牌坊,阻下了数十人一组的锦衣卫。

    只要在应天府待过的人,都很清楚城内道口处的白玉牌坊,到底有多坚硬,多高耸。

    白玉牌坊一旦从“腰”断裂,不但能够直接砸死人,且还足能封掉整条路口。

    奉公行事的锦衣卫被阻,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可又不得不善罢甘休。

    正如,想要前来报仇的朴震那般,当他们知晓“绣芙蓉”的背后是‘灭影门’,是冷溶月后,谁还愿意自找没趣呢?

    或许,自找没趣已算是最好的结果, 丢了性命才是大大得不划算。

    然, 孙璞虎却偏偏不信邪, 自认在南城能够“呼风唤雨”的他,怎能甘休“一世英名”毁在一个灰头土脸的毛头小子身上。

    于是,他召集了一众好手,托着还未好透的胳膊,再次来到了“绣芙蓉”酒楼前。

    可,他来了之后,竟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死人,也绝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孙璞虎是前来闹事的头目,对于他的惨死,官差也只能草草了桉,尽快平息。

    ——土匪带着一群手下,前来滋事,刚走到人家门前,就没了。对于这样的土匪头目,官府还能说些什么呢?

    不过,这种种的事端,却也稳固了“绣芙蓉”在应天府内的地位,更有‘美艳秦淮,响彻应天’的美誉。

    如今,这个整日都站到“绣芙蓉”门前灯笼下的“灰脸小子”,也成为众人眼中的看门人。

    但,谁也不敢再小瞧这个看门人,所以,来到“绣芙蓉”中的客人,不但都很懂规矩,且还都能给足银子。

    久而久之,能够来到这里,也便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而,“绣芙蓉”生意兴隆,也自然能够引来更多漂亮的姑娘。

    可,奇怪的是,这些年来,不管招收了多少位漂亮的姑娘,艳压群芳的却始终只有一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绣芙蓉”的掌柜——楚姗姗。

    如今,楚姗姗更是名列江湖十大美人之首,无人超越。

    之所以无人能够超越,也正是因为她是这“绣芙蓉”的掌柜。

    作为一家酒楼的掌柜,无论何时,也无论何人,只要来到了“绣芙蓉”中,便就能见到她。

    不但,能够见到她,且,还能看到她的惊鸿舞姿,听到她的精湛琴艺。

    她的芳名,甚至早已盖过了冷溶月。

    ——冷溶月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够见到的,只要能够见到冷溶月的人,也绝不会再贪恋凡间的任何美色。

    此刻,冷溶月已走了出来,她走出“绣芙蓉”,并不是因为莲台上楚姗姗的舞,跳得不好,反倒是因为楚姗姗的舞,跳得太好。

    好到,所有宾客都已痴迷。

    好到,称赞声与叫好声,金锭银锭砸上莲台之声,已再也容不下她。

    可,不管是怎样的声音,又怎能容不下一个人呢?

    ——容不下冷溶月的,并不是这些声音,而是冷溶月无法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她甚至从内心里厌恶这些声音。

    她觉得这些声音中,不但充斥着男人们的所有丑陋,更充斥着这世俗间的所有贪婪与腐烂。

    她想走出来透透气,可走出来后,却发现,原来当一个人想要真正透透气的时候,竟是这么得难。

    “你不饿、不累吗?”她的眸光不禁凝向站立在门前一侧的“灰脸小子”,“其实,你只要待在房间内就行了,用不着这般站在门外的。”

    “灰脸小子”,面无表情,道:“我不喜欢里面的气氛。”

    他当然不会喜欢里面的气氛,这世上无论哪个男人,都绝不会喜欢一群老少爷们,对着自己心爱之人指指点点,望眼欲穿的。

    冷溶月,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至少我知道,只要是人,都会饿、会累。”

    “我不会,只要我在“绣芙蓉”一天,我就不会觉得饿,更不会觉得累。”

    冷溶月怔住了,面对着“灰脸小子”的回应,她竟有些不理解。

    ——只要在“绣芙蓉”一天,就不会觉得饿,更不会觉得累....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片刻后,冷溶月,又道:“听说,这些年里,有很多江湖上想要一夜成名的年轻剑客,会来挑战你?”

    “灰脸小子”点了点头,回道:“是。但,他们都过不了我三招。”

    “还有,”他竟突然间将那张异常冷峻的脸,对向了冷溶月,“我已习惯了深夜进食,清晨睡下。”

    冷溶月看着他那张冰冷且坚毅的容颜,内心勐然一颤,好似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自信。

    这是一种只有在殇沫愤怒与责怪她时,才会出现的感觉,竟赫然出现在了这里。

    但,她很快地意识到,她会在殇沫的面前失去自信,则是因为太过于在乎。

    而,她在“灰脸小子”面前同样出现这种感觉,则是因为“灰脸小子”身上的确有着不可直视的气质与威严。

    “其实...其实,你可以在江湖上到处走一走,看一看的...我觉得以你的身手,只要你愿意,便就能很快得闯出名头,甚至还能重现‘十三剑阁’昔日的声誉,”冷溶月“嗯”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说,像你这样的年纪,大多都是想要出人头地的,你整日守在这里,是不是有些....”

    “我没想过出人头地,”“灰脸小子”竟直接打断了冷溶月的话,“看好“绣芙蓉”,守好楚姗姗,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冷溶月又一次怔住了,她已无言以对。

    她知道,她是不可能改变一个下定终生目标之人的信念的。

    更何况,这信念,并没有错。

    但,令她不可思议的是,她面前的这个少年,竟然从未想过出人头地,正因为现下的世道,人人都想要出人头地,而,不想出人头地的回答,才会显得如此特别。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那些前来挑战他的后起之秀,虽说根本就过不了他三招,但这三招也绝对只是‘十三扫叶剑法’的三招,绝不可能是‘无妄天剑’的三招。

    冷溶月很清楚‘无妄天剑’意味着什么,它绝不仅仅代表着‘十三扫叶剑法’的第十四剑、第十五剑。

    而是一种全新的境界,更是一种超越自身的极限。

    这世上,能够练成‘无妄天剑’的,除了她面前的这个少年,便是昔年的叶归老前辈了。

    如今的江湖,她的师父故遗名,已重新回到了公认的天下第一的宝座上。

    但是,昔年她师父故遗名的父亲‘无极剑道’故天涯,却是惨败在了叶归的‘无妄天剑’之下。

    从一定意义上来讲,‘无妄天剑’是可以完全战胜‘无极剑道’的‘无极圣剑’的。

    冷溶月虽然不知道,她面前的这个少年是个怎样的人,但她绝对知道这个少年是谁。

    ——他便是十三剑阁‘无妄天剑’的唯一传人——叶离颜。

    ——当年,叶归老前辈痴迷于夏犹清,而夏犹清却终是选择了秦孝人老前辈,也正因此事,才致使叶归老前辈退隐剑阁,日日寡欢,含恨而终的。

    ——难道,今日叶归老前辈的嫡孙叶还——叶离颜,也要和他一样,同样为了一个女人,而荒废一生吗?

    冷溶月已不敢想,她甚至开始有些羡慕秦楼客了...

    作为秦孝人的后人,秦楼客虽说还没有娶到初涵影,但两人无论怎样纠缠,也迟早会成为眷侣的。

    但是,叶离颜呢?

    ——他既然喜欢楚姗姗,就去争,就去抢啊!哪怕是耍无赖也行啊!光明正大的去表达,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就算是失败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叶离颜和叶归老前辈如此的相像,难道,两人的结局也一样吗?

    面对着根本就没想过出人头地,只想守护着一个女人的叶离颜,冷溶月还能说些什么呢?

    或许,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方向与守护,根本容不得任何人去质疑、去反驳。

    但是,她却也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助与悲凉,就好似明明可以救下一只小狗,这只小狗却偏不听,偏要往悬崖下跳。

    她还不能去直接将小狗抱起,因为小狗的眸中有泪,心中有情,它就想往悬崖底下跳...

    面对着这样的状况,她真的束手无策,她也真的不想改变任何一个生灵的初衷与活下去的信念。

    ——最关键的是,叶离颜只能是叶离颜,冷溶月根本救赎不了他。

    这世上,若说能够遇到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很难的话,那么,能够遇到灵魂相通、灵魂感应的人,便是一种幸运。

    更何况,是能够遇到一个可以救赎自己的人呢?

    这,岂不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然,冷溶月,却只能是冷溶月。

    倘若,叶离颜是殇沫,那么冷溶月便敢用命去赌、去博,甚至,可以随着殇沫一起跌落悬崖,就算一起死去,又如何呢?

    救赎一个人,不但救赎的是灵魂,更救赎的是一生。

    若,救赎要面对身败名裂,要面临死亡,那也是一场最悲壮的爱情。

    ——可是...叶离颜呢?

    ——谁,会去救赎他呢?

    ...

    弦已停,曲已散。

    已有宾客陆续走出了“绣芙蓉”。

    但,很多宾客虽已要离去,心思却还念念不舍在楚姗姗那曼妙妩媚的舞姿中。

    “你方才看到那双腿了吗?雪白如玉,透如白冰,真是尤物啊!”

    “可不是嘛,没有那张小脸蛋,没有那腰身,没有那双腿,怎就能把兵部尚书方宾的公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呵呵呵...”

    “何止是方公子啊,这江湖上每日的拼杀,想必有一半都是为了这个楚姗姗吧?”

    “呵呵呵,你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年轻剑客,来挑战这个终日站在“绣芙蓉”门前的“灰脸小子”吗?还不是因为那些年轻剑客,想要当着楚姗姗的面一战成名,得到楚姗姗的倾慕嘛...”

    “我说保坤兄啊,你说方公子...对,对,对....还有曹公子,他们真的会将楚姗姗娶回府上?”

    “呵呵呵,我说天景兄啊,他们会不会将楚姗姗娶到府上,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不如,你今夜回府后,问问令尊,看看你家父让不让你娶了这“绣芙蓉”中的楚姗姗...”

    “哎,保坤兄啊,你这一说,我还真觉得悬,我府上虽说不是什么公卿世家,但家父大小也是个正六品的官员,怎么可能让我娶一个烟花酒楼中的女子呢...”

    “所以,天景兄啊,女人不就那么一回事吗?呵呵呵,等到那楚姗姗知道方公子和曹公子根本不会娶她之时,你我不就有一尝香泽的机会了吗?”

    “呵呵呵,也对,也对,保坤兄真是同道中人,同道中人啊...”

    宾客间,露骨的谈话,刺骨的讥讽,激怒着冷溶月,更刺痛着叶离颜。

    本想将这两个乱嚼舌根子的混蛋,一顿好打的冷溶月,却终是放下了念头。

    只因,她的眸光已在两个混蛋交谈间,不禁移到了叶离颜的身上。

    使她没想到的是,叶离颜竟如往常般冷酷,他只是端端正正地站着,将一柄破旧的剑身环抱于胸前,脸颊微垂,眸光静止向前,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直到这时,冷溶月才赫然明白,叶离颜说过的“我不会,只要我在“绣芙蓉”一天,我就不会觉得饿,更不会觉得累。”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他在气,他不但每日都在气,且还在与自己生着闷气。

    ——他应是劝过楚姗姗的,只是没能劝动,所以当下的他,只能听从,只能忍受。

    若,听从是一种尊重。

    若,默认是一种守护。

    若,忍受是一种示爱。

    那么,这又将是怎样的一种痛?

    冷溶月绝想不出,她不但想不出,也随着陆续走出“绣芙蓉”宾客,向漆夜中远去。

    可,她还是不禁回头,再一次望向了闪动着红烛灯火的叶离颜身上,她不知道叶离颜会有怎样的结局。

    但,她知道,无论哪种结局,对叶离颜而言,都足以致命...

    ....

第三百一十一章 私访武当

    九月十二,月上树梢,微凉。

    城如画,瓦欲流。

    依水光殿,泛起月华。

    紫柱金梁,极尽奢华。

    悠长的宫廊中,百灯高悬, 样式一统。

    方形的廊柱下,有吐水的螭首,顶盖黄琉璃瓦,镶绿剪边。

    可,廊中之人的步伐,却急促着、散乱着。

    只有一人的宫廊, 显尽着寂寥与凄冷。

    他又一次停下了步履,抹去着额间的冷汗,向坐落在苍天古树后的宫殿望去。

    已绕过众多宫门的他, 眼前依旧凸起着层层琉璃瓦顶,那层层迭起得幽深感,不禁使他全身发颤。

    他绝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宫墙之内。

    他脚下的路,他已走过数不尽的次数。

    此刻,奉天殿,就在他的眼前,他要去的,却是竖立在殿前两侧的文楼与武楼。

    他很清楚,文武双楼的区别。

    通常,深夜奉诏进宫,只要是去文楼见架的,就算是有天大的事,对他自身而言,也都是小事。

    若,是需要去武楼见架的,那就不但意味着兵戈与杀戮,更有可能会危及到他自己的性命。

    身为朝廷锦衣卫指挥使的他, 早已是众人怕、万人惧的狠辣角色。

    这世上, 但凡是提到他纪纲的人,无论身居何等高位,都难免会畏惧三分。

    然,或许没有人知道,就算是纪纲,也有胆寒之刻。

    他之所以会胆寒,也正是因为平日里的肆无忌惮,与当今圣上对他的宠信。

    作为朱棣身边的宠臣,他也自是深知君心的。

    可,今夜,朱棣却偏偏传诏让他去武楼见架。

    而,当下,又偏偏是多事之秋。

    数月前,一直留居应天府的汉王朱高煦,因屡行不法之事,多次谋取太子之位,被囚禁。

    然, 汉王朱高煦不但是朱棣最喜欢的皇子, 且还多次随朱棣出征,立下大功。

    他更是在靖难之役时,表现英勇,曾多次在朱棣濒临危难之际,将局势转败为胜,解救出朱棣。

    几乎为朱棣打下半壁江山的他,被封为汉王后,却迟迟不肯前往封地云南,一直找着各种理由,居住在应天府中。

    他也从来未将身肥体重,有着足疾的太子朱高炽,放到过眼中。

    他一方面拉拢同样蠢蠢欲动的赵王朱高燧,作为朋党。

    又向朱棣请求让“天策卫”作为他自己的私人卫队,并在之后又请求增加两卫所,将京畿御林军掌握在手中。

    更“私选各卫健士,募兵三千人”,且招募的私兵,根本不入兵部籍策。

    从一定意义上讲,他就相当于掌握着三千死士,随时为他出生入死。

    再加上,朱棣对他寄予着厚望,屡次出言鼓励,甚至对他说:“勉之!世子多疾。”

    言下之意就是,太子朱高炽身体不好,所以,他也是有可能成为太子的。

    如今,他不但被朱棣差点废为庶人,且还将他的封地,从云南改为青州,彻底失势。

    他的失势,也使得纪纲数月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平日里,与汉王多有走动的纪纲,几乎成了汉王最有力的党羽。

    多疑的朱棣,自是不会放过平日里的蛛丝马迹的。

    事实上,纪纲已等这一天,很久了。

    可,他根本想不到会如此之久。

    不但久,且还是猝不及防的深夜召见,这也使得他更加心有余悸起来。

    空无一人的宫廊,终于传来了齐刷刷的脚步声,他静静地看着夜巡的官兵,从他的身侧走过后,终是又迈开了步履。

    武楼前,数十名官兵手持长枪,凌然站立,中间左右走动着的一人,好似比他更急促,更慌乱。

    这人见到他的到来,立即展颜迎上,“哎呦,我的纪大人啊,你可算来了,陛下都等你多时了。”

    “万公公,你可知,陛下找我,所谓何事?”

    “老奴不知,今儿这一整天啊,陛下都没什么心情,一语即怒啊...”

    “陛下,可提到过什么?”

    “也没有刻意提到过什么,就是一直龙颜不展着...哎呦,我的纪大人啊,您还是快进去吧。”

    话落,武楼的门,已被推开,纪纲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他低头垂目,不敢前视,没走几步,便就“噗通”跪下,“臣,纪纲见架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灯火通明的武楼中,竟没有回应,片刻后,他渐渐抬头,战战兢兢地直瞥了几下。

    只见,朱棣背靠着桉桌,一动不动的正凝视着他,其目光就好似正有千只箭羽,朝他拉着满弓,随时都能取了他的性命那般。

    他的身子,不禁抖动着,跪地的每一刻,都成了莫大的煎熬。

    “朕,之前允准陈瑄的提议,将淮安城西的管家湖、淮河鸭陈口、清河口,连接起来,凿河引湖水入淮河,以通漕船,”朱棣,突然道:“如今,大运河已通,迁都北平之事,朕也已昭告天下,以江南财赋供给北平,足以快速建造新都。”

    纪纲,弱弱回道:“陛下,可是在忧虑朝廷之上的反对之声?”

    朱棣,道:“元顺帝虽早已北逃,但,漠北与顺帝仍是大明朝最大的威胁,群臣反对迁都,所忧虑得也正是惧恐元朝余孽反攻。可,他们也不想想,大明的北方哪有强大的军队可用?只要朕在应天府一天,朕的军队就会一直以南方为主要据点。”

    纪纲,说:“陛下,深谋远虑,那些大臣们自是无法体会出陛下的良苦用心的,北平是陛下的兴起之地,也是陛下熟知之地,臣等来自北方的臣子,皆会全力支持陛下。”

    “此事,朕已在大殿之上下旨,亦是势在必行之事,但是...”‘哗~’的一声,一叠奏折被朱棣从桉桌之上倾推而下,“你看看,这些臣子们还在上奏,还在反对着...”

    纪纲,勐然垂头,不敢再言。

    “还有那胡广,去多少次武当山了,至今见不到武当真人张三丰...”朱棣顿了顿,又道:“至从汉王被朕囚禁后,朕越发心烦气躁,唯恐赵王跟着他一同胡闹...朕虽已命国子司业赵亨道,及董子庄为长史辅导他,但,也难保他会一时昏头,铤而走险,解救汉王啊...”

    “陛下,迁都北平,也是有约束赵王之意?”

    “朕想过了,迁都北平后,应天府可做陪都,由太子留守监国,太子生性端重沉静,言行识度,也定然不会为难之前支持汉王的臣子们的。而,赵王一直居住在北平,朕去到他的身边,也能好好地看着他。”

    纪纲闻言,心头勐然一颤,他私下是想过与赵王合谋,里应外合,重新让汉王站稳朝局的。

    甚至,他还想过,挑唆汉王直接发动政变。

    只因,他已彻底得罪了太子朱高炽。

    就算,之前他只是做事嚣张拨扈一些,但,至从他活埋冻死解缙后,就再也没机会得到太子的重用了。

    其实,解缙一直以来,都是他手中的一个赌注,一个重新站队到太子身边的筹码。

    可,就在年初正月十五的夜晚,由花灯燃烧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火,且还烧死了一名禁军都督,而改变了一切。

    这场大火,也使得群臣上书,建议朱棣大赦天下,并以此消弭这场灾祸。

    龙椅上睥睨群臣的朱棣,实际上很清楚这群大臣的真正目的——他们只是要救出已经入狱四年的解缙。

    朱棣表面上恩准,但,私下却将纪纲唤至身旁,当着纪纲的面,翻看了大赦人员的名单,装作毫不经意地发了一问:“怎么解缙还在?”

    ——他不经意间的发问,其实也是在提醒纪纲:为什么四年前‘解缙一桉’牵扯到的几名官员都已经死了,主犯解缙怎么还能活着...

    纪纲自是能够听得懂朱棣的言外之意的,于是当晚,就了结了解缙。

    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一个四年前就该死的人,为什么至今还能活着得原因呢?

    其原因,正是解缙是太子朱高炽的拥护者。

    解缙在洪武二十一年高中进士后,到永乐年间,他就已官至内阁首辅、右春坊大学士,参预机要事务。

    他,更与徐渭、杨慎,被称为大明三大才子。

    保下解缙四年的纪纲,本不想得罪太子朱高炽,但,他更不敢得罪当今圣上。

    然,就当群臣借助正月十五大火一事,终于将坚挺太子朱高炽的解缙,给救下之刻,纪纲却当晚就把人给弄死了。

    要知道,一旦太子朱高炽坐上皇位,那么,解缙就能以太子最坚定拥护者的身份离开囚笼,高调地重返朝堂。

    想必,解缙的死,早已让太子,乃至所有支持太子的大臣们,都恨透了纪纲...

    “这几日,朕思来想去,还是准备亲自去趟武当山,”就当纪纲还沉寂在所思中时,朱棣又突然道:“一来是为了拜会武当真人张三丰;二来也是为了听道展胸阔....不过,朕这次出行,要以私访的形式,你就为朕去准备一切吧...”

    纪纲勐然一怔,一脸呆容,道:“臣,领旨。”

    “哎,汉王啊,还是没能明白朕的用心啊,朕把他的封地定为云南,也正是想让他暂时远离朝堂,云南本就是养精蓄锐的好地方,朕也多次提醒过他,太子体弱...太子体弱...他怎就如此得耐不住性子呢...恐怕,他现在已连朕都想杀掉了...”

    ...

第三百一十二章 杀心骤起

    或许,没人知道,这世上最恐怖的,居然是谈话。

    普通的谈话,也许不能暴露出什么。

    但,一旦是一场完全信任的谈话,那就必能展现出一些物极必反的思绪。

    从而, 一些人,因为知道了对方的真实想法,而离去。

    一些人,因为知道了对方的过去,而警惕。

    确切地说,最让人忌惮得并不是谈话, 而是一场谈话后的遐想与自危。

    走出武楼的纪纲,已瘫软在地。

    一个最不容易发觉的角落,一棵苍天古树下, 一方观景石之侧,他正在无声地狰狞着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时时低垂脸颊,又时时仰天张口,展尽着心中的各种滋味。

    这绝对是一种无法诉说的滋味,之所以无法诉说,更多得则是因为他已意识到,他现下的一切,将要被毁灭。

    方才的谈话,朱棣明明是信任他,更是一如既往的把他当成了最亲近的人,可,他又怎会有即将要被毁灭的认知呢?

    唯一的解释,便是细节,朱棣话语间的表述,已让他细思极恐, 不能自持。

    ——“朕想过了,迁都北平后,应天府可做陪都,由太子留守监国,太子生性端重沉静,言行识度,也定然不会为难,之前支持汉王的臣子们的。而,赵王一直居住在北平,朕去到他的身边,也能好好地看着他。”

    朱棣的这句话,已然暴露了两个细节。

    其一,便是已认定了要传位给太子朱高炽,就算其形象与足疾,有损帝王的威严,也不会再考虑汉王与赵王了。

    其二,便是朱棣想要将赵王绑在他自己的身边,长留北平。

    这也便意味着,赵王就算有心力挺汉王, 也不会再有任何出手的机会了。

    太子朱高炽继位,自然也不会杀掉纪纲, 但, 杀不杀与用不用,也是完全不冲突的。

    一个手中掌管着15万之众锦衣卫的纪纲,怎能面对一无所有的结局呢?

    他从一介布衣,到冒死扣住还是燕王的朱棣的坐骑,跪求着愿意为朱棣效命。

    他的这一举动,也得到了朱棣的赏识,认为他胆略过人。

    随后的相处中,朱棣更是看到了他不但弓马娴熟,且还腹有谋略,便当即将他收为帐下亲兵。

    又从亲兵到校尉,从校尉到都指挥佥事,兼掌锦衣卫,最终做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上。

    若,他从来都不曾拥有过,那么,他便绝不会留恋任何。

    但,正是因为他曾经,乃至现在,拥有过这至高无上的权势,他才更会无法接受,被人轻易夺走一切的结局。

    或许,这世上最能改变一个人的,便是权势。

    财富,只会让人生活富足。

    美色,只会让人乐不思蜀。

    可,偏偏权势能够让人无法自拔,不甘寞落。

    一个习惯了居高临下的人,在他的眼中,世人皆低贱,皆为蝼蚁。

    若,有天他也成为了一个低贱的平民,一个众人眼中的蝼蚁,他该如何活下去?

    他根本活不下去,就算他想活,他之前得罪过的那些人,也绝不会让他好好活着。

    更何况,这些年里,他得罪过的人,何其多也。

    ——当今圣上,绝不能谋害,一旦朱棣被谋害,他便会立即失去一切。

    ——太子朱高炽绝不能继位,一旦朱高炽继位,他亦会立即失去一切。

    ——他不但要保下朱棣的绝对安全,更要尽快想办法,让汉王与赵王重新拥有足以对抗太子的能力。

    镇定后的他,眉眼紧皱,默默盘算,细细想着。

    在他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心中也明确了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

    ——若,汉王与赵王再也扶不起来,那么,他便索性自己亲自夺下皇位。

    这本就是一件你死我活的斗争,这也本就是一个不成功,便成仁的局面。

    他站了起来,在弯月高悬至头顶之刻,站了起来。

    站起身的他,自若的缓抬起手臂,两张手掌轻拍着左右脸颊,随后用右手掌抹了一下脸,最后,抬腿扭胯,拍掉了附在身上的尘土。

    他又恢复了往日的雄风,走路带风,霸气凌然,展露着那足以杀死人的狠厉眸光。

    路过他身旁的巡夜官兵,依旧“无声”地走过。

    这无声,并不是巡夜官兵,习得了什么绝世轻功,而是不敢问候的无声。

    哪怕停下,唤他一声:“纪大人”,都不曾有过。

    他也依旧是神鬼惧怕的纪纲,就算是这皇宫大内的守卫官兵,也震恐着他的手段。

    哪怕是他人的一句问候,他都能从问候中挑出骨头,当场杀之...

    而,他的这一切,也被一直躲在暗处的冷溶月,完完整整地看了到。

    纪纲深夜奉诏进宫,本就是一件值得好奇的事情。

    更何况,在冷溶月根本找寻不到柳若锦的情况下,她自然也想到了皇宫大内。

    起初,跟随在纪纲身后的她,还在猜测着,此次纪纲进宫,是不是为了查看一下柳若锦的藏身所在。

    但,随后,她却看到了所有不该看到的情景。

    ——或许,是她太简单。师父故遗名,与义父纪纲早有勾结,若,义父纪纲来到宫中,只是为了柳若锦,这反倒是一件足够简单的事情。

    ——可,偏偏不是,不但不是,她还看到了义父纪纲最懦弱,最阴暗的一面。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就算当今圣上能够完全信任义父纪纲,与其说出心底最深处的话,但,义父纪纲永远都不会。

    因为,她知道,义父是绝不会完全信任任何一人的,只会独自承受,独自舔伤。

    然,更让她不可思议的,则是当今圣上,居然如此的怕死。

    方才躲在武楼之巅的她,也自是听到了朱棣口中的这句话:“哎,汉王啊,还是没能明白朕的用心啊,朕把他的封地定为云南,也正是想让他暂时远离朝堂,云南本就是养精蓄锐的好地方,朕也多次提醒过他,太子体弱...太子体弱...可,他怎就如此得耐不住性子呢...恐怕,他现在已连朕都想杀掉了...”

    或许,这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宠爱的儿子,最大的宽容,与备下的最好的后路。

    可,当一个儿子,能够威胁到父亲之时,朱棣竟同样选择了毁灭。

    如今,朱棣是否愿意将皇位传给太子朱高炽,已不再重要了。

    因为,当一个人想要活下去,想要自保时,只会选择更加安稳的方式。

    然,太子朱高炽对于朱棣而言,便是现下最安稳的方式。

    这也便是朱棣,为何要私访武当的真正原因,他不但想要好好地活下去,还想长生不老的活下去...

    这时,冷溶月又想起了前几日,她与楚姗姗在‘绣芙蓉’中的谈话:“因为,没用。你所说的,学识、才气、权势、德行,对我而言,都没用。”

    ——是的,她已更加确定着自己的认知,所有的附加,其实,都没用。

    ——就算,去除学识、才气、权势,单论德行的话,也是无用的。

    这世上,只要是能够用心去体会的人,就绝不会是个“睁眼瞎”。

    即便是爱上了一个无德之人,又如何呢?

    难道,有德之人就能保证不会做错任何一件事了吗?

    难道,有德之人就不会愧疚,就不会遇到意外与巧合了吗?

    在命运面前,谁都保证不了会有行差错步之刻,落人口舌之时。

    在冷溶月看来,就算是一个无德之人,身边只要有了想要保护,想要守护的人,那么,在做事之前,自然会思量再三,避免不能再保护、再守护一人的结局出现。

    所以,人性有时就是这般的奇怪。

    奇怪到总被奇怪的念头与信念捆绑,奇怪到分不清自己,不能自己的地步。

    所以,这世间,无论如何去信任一人,其实都没用,互相信任才有用。

    单方面的信任,诉说出过往的种种,甚至是诉说出能为对方解决麻烦和问题的办法与谋略。

    即便是信任对方,为对方好,对方在不信任你的前提下,一边接受采用,一边定然会在日后提防着你。

    ——因为,你有足够的办法,亦有足够的能力,你的办法与能力可以帮助对方,对方亦能想到,你哪天难保会不会用这些办法和能力,反过来对付他。

    所以,人与人之间,有时真正需要的,恰恰是完全展露本性与阴暗后,还愿意完全信任的坚定。

    无论幼稚与否,无论狠辣与否,无论城府深否,无论心机手段是否一流,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永远是,当熟知一个人的全部后,且还能接受一个人的全部。

    这,不仅需要魄力,更需要双方互不伤害的信任。

    这与赌,其实没什么区别,至少,冷溶月是这般认为的。

    当然,冷溶月也绝不会怕输,她更坚信,无论她往后做了什么,变成什么样子,她在殇沫的眼中,都永远是初见时的冷溶月。

    即便,是在殇沫暂时无法理解原因的情况下,也会给予她应有的尊重,而不是认为她“有病”、变了,从而选择转身离去。

    望着义父纪纲走出宫门的身影,月下的冷溶月竟想要将这身影留下。

    因为,她知道,这身影,已是一个一去不复返的身影...

    ...

第三百一十三章 以命担保 (上)

    九月十四。

    雨后溪声寒弄玉,风前木叶碎飘金。

    绝美的景色,绝美的人。

    绝美的天气,并不完美的处境。

    刀光在溪水间闪动,血珠在枝草间零散。

    溪前,两人弄影,拨撩擦拭。

    粼粼波光, 闪动在脸颊,滴落在足前,渐流在臂膀。

    这是一双纯白如玉的手臂,拂起得也是那晶莹剔透的水流。

    溪水之中,还映射着另一双双臂,不白不黑,却细腻光滑, 好似鸡蛋的内层膜那般, 一戳即破。

    两人的身后,耸立一人,无声无息,亦无颜。

    “这已经是第一波了?”

    手臂纯白如玉的女子,缓眸上扬,“嗯,第七波了吧....”

    “我们已经绕路而行了,但还是甩不掉一群想要找死的狗。”

    手臂纯白如玉的女子,翻覆着手中的白色纱巾,抹上脖颈,丝滑而下,“我们根本没必要刻意绕远而行。”

    “难道,你不担心吗?”

    手臂纯白如玉的女子,顿了顿手中的白色纱巾,“担心,但有些事,就算我再担心, 也是无用的。”

    “你已确定是谁在背后下得手?”

    手臂纯白如玉的女子,缓缓站起,抬臂抚向初乍的缕缕阳光,“是的,之前只是猜测,现在已然确定了。”

    “所以,你认为你母亲是绝对安全的。”

    手臂纯白如玉的女子,双眸躲闪着逐渐刺眼的光芒,又不禁想要沐浴在光辉之中,“这世上,就算是再疏远的父亲,应该也不会取走自己儿女的性命吧。”

    “一个父亲,自然不会去杀自己的女儿;一个师父,更不会在没找到爱徒前,就毁掉手中的筹码的。”

    手臂纯白如玉的女子,勐然侧脸,略显无奈着,“所以,我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的。”

    随后,两人一同转身, 异口同声, 道:“所以,你怎样才会走?”

    身后之人,笑了,在阳光下笑着。

    他没有回答任何,却也好似已回答了全部。

    当,一个人双眸闪动着足以致命的光亮时,已在说明着一切。

    手臂纯白如玉的女子,不禁双手捂脸,羞涩难耐,“天啊,又是这样的眸光,都多少天了,都没变过。”

    “我觉得有人喜欢你,你应该开心才是。”

    手臂纯白如玉的女子,直接侧踢泄愤,“你应该知道,他喜欢的是我的母亲,绝不是我。”

    “我觉得没什么区别,因为这里只有你,并没有你的母亲。”

    “你...你还说....”

    “柳姑娘,殇沫少门主,都已经解决了,”顾遥峰大步走来,“但,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还会再派人来的。”

    随在顾遥峰身后的顾暖雨,“嗯”道:“每日都要杀死昔日的同门,并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顾遥峰抬臂摊手,绷了绷嘴,“没办法,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他们并不愿意重归‘灭影门’,也不愿意说出新建‘苍琼阁’的所在,只能杀掉了。”

    顾暖雨没有再言,而是将眸光移向了殇沫。

    “面对想要追杀我们的人,就算是出手要了他们的命,也是情有可原的,”殇沫,说,“不过,你们打斗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顾暖雨,面无表情,道:“让他们瞬间毙命,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有些人总奢求着他们能够说出些什么...”

    随后,他分望下殇沫与柳韵锦,又道:“你们一个两个是这样,就连我身边的这个最熟悉原来同门之人的行事作风的人,也这样...”

    ——这个最熟悉原来同门之人的行事作风的人,当然是在指顾遥峰。

    可,顾遥峰却缓叹道:“熟悉归熟悉,能劝回来的人,还要是劝的。说来也奇怪,难道他们不识得我和暖雨吗?为什么非要送命不可呢...”

    “只能是迫不得已吧....”柳韵锦,缓缓地说,“若,找到你们是死,回去也是死的话,那么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说两位顾姓哥哥,既然你们都杀了那么多同门了,也不差这一个了,”殇沫指了指一直站在他与柳韵锦身后的萧未遇,“你们干脆也把他给杀了吧。”

    顾暖雨闻言,竟“噗嗤”一声大笑了起来,“说起这位萧未遇大侠啊,也是一个甚是玄妙的人,十几年前,他拜在柳落衣门下之时,可是杀了不了我们昔日‘灭影门’的人,可如今呢?昔日‘灭影门’的人,却又在一一为了他,而送命...”

    “不过,若我们杀掉这萧未遇,的确可以给我们减少很多麻烦,”顾遥峰,迟疑道:“我们来此,本就是为了寻找柳姑娘的娘亲的,可这位萧大侠一直跟着,我想我们大概是没办法找了,主要他一直跟着我们,就会有不断的麻烦找上我们的。”

    柳韵锦憋了一眼萧未遇,“眼下,我们还是尽快赶往应天府,与溶月妹妹汇合吧。”

    “应天府...应天府...若,不是有故遗名的手下一直追杀着我们,想必我们早就到应天府了吧...”殇沫叹声道:“我们啊,若真的杀掉萧未遇,还真有点下不去手,他毕竟对我们没什么威胁....”

    他又没好气地喃喃着,“鬼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整日装傻充愣的,就是对韵锦不怀好意...”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娇艳盈笑,“哈哈哈,这世间的男子,有几个是不会对女子不怀好意的?”

    殇沫一众人等,皆移目望去,只见,一位轻衫薄缕,极度美艳的女子,正向他们缓缓走来。

    身影渐近,更显倾城之姿,她青黛娥眉,明眸流眄,玉指素臂,细腰雪肤,肢体透香,莲步小袜。

    一袭透着澹青色的平罗裙,长及曳地,无一朵花纹,可,袖口上偏偏用红丝线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粉色桃花点缀。

    其,乳白丝绦束腰,手挽屺罗翠软纱。垂一个小小的香袋并青玉连环佩,益发显得身姿如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不胜。

    “你是谁?”顾遥峰抬臂竖掌,让这女子停下步履,“难道,你也是故遗名派来的人?”

    这女子,嬉笑驻足,眉眼渐垂,又在片刻间,勐然抬起了眸子,其眼波回眸处,芳艳流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得是我们可以做一场买卖...且是一场你们只赚不赔的买卖...”

    ...

第三百一十四章 以命担保 (中)

    这世上,没人会拒绝一场只赚不赔的买卖的。

    更何况,还是和一个世间最娇艳的女子,做买卖呢?

    女子,眼波流动出得妩媚,也好似正在诉说着种种无法拒绝她的理由。

    顾遥峰已怔了住,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现下, 他那早已痴迷的神情,也在告诉着他面前的女子,是可以说说,这是一场什么样的买卖了...

    “我想要你们当中的一个人。”

    顾暖雨,道:“你要的这个人,最好是我们可以给得起的人。”

    “你们当然给得起...”女子,诧异地看着顾暖雨, “在这江湖中, 难道还有你顾暖雨与顾遥峰给不起的人吗?”

    ——顾暖雨竟自若如常,丝毫没有被这女子的美色所迷惑,这也使得这女子大吃一惊。

    顾暖雨,澹澹道:“你一开口,便就不是一场只赚不赔的买卖了。”

    女子,勐然一怔,道:“为何?”

    “因为,你可以轻易的唤出我和遥峰的名字,”顾暖雨,顿了顿,“想必,你也定是知晓,我身边另外两个人是谁吧?”

    “我当然知道,‘天翱门’的少门主殇沫,与‘天翱门’的门主千金,我自是认得的。”

    “所以,这也就不公平了,至少, 到现在为止, 我们还不知道你是谁?”

    女子渐渐仰脸,更显绝艳气质,“我本就是来做买卖的,在做买卖之前,我当然要知晓,与我做买卖的人,都有谁了。”

    “可是,我们根本没兴趣和你做买卖,”柳韵锦,突然道:“因为,你也绝带不走这位萧未遇前辈。”

    ——无论多么美艳的女子,在柳韵锦的面前,都是无用的。

    ——女子虽然也会被另一个绝艳的女子所吸引,但,这世上除了冷溶月,大概是不可能再有任何一个女子,可以吸引住柳韵锦的眸光了。

    “柳姑娘的意思是,这场买卖,谈不成了?”女子澹笑着,“我既然敢一个人来, 就自然会有做成这次买卖的筹码。”

    柳韵锦,微微一笑,“我也的确很想和你做成这场买卖,因为,用萧未遇前辈来换我的母亲,也是各归其位,最为划算的。”

    女子柳眉微皱,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们之间谈不成呢?”

    “面对着一个如何赶,都赶不走的人,我能有什么办法....”柳韵锦倍感无奈道:“当然,如果你能将萧未遇前辈带走的话,那这场买卖,自然也就成了。”

    女子,惊道:“难道,萧公子并不是被你们所挟持?而是...他自愿跟着你们的?”

    “不然呢?”柳韵锦,说,“你以为我留着他干嘛啊?”

    女子紧紧地凝视着柳韵锦,柳眉已皱得更紧,她没有再说话,却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过了良久,女子才又道:“我能试试吗?我觉得我能将萧公子给带走...”

    顾暖雨,说:“你之所以觉得能够将这萧未遇带走,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容貌吗?”

    女子,笑了笑,“我的容貌自是比不过这位柳姑娘的,但,萧公子并不是柳姑娘,他不但不是柳姑娘,且还是个男人,只要是男人,我就有把握将他带走。”

    顾暖雨,说:“你不妨先看看,你要带走的这个男人,现下在做什么。”

    女子逐渐将眸光凝注在了萧未遇的身上,也渐渐露出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来。

    这神情中,有几分嫉妒,又有几分不甘示弱,更有几分女人天生的**在里面。

    ——她眼前的萧未遇,从她出现到现在,竟完全没有瞥过她一眼,从头到尾都是在用着沉醉且痴迷的眸光,定死在柳韵锦的脸上。

    她开始抬腿,开始走动,她要正正地站在萧未遇的面前,完完全全地挡下柳韵锦的身影,让她自己那张几乎征服了天下男子的脸,一点不剩的展现在萧未遇的面前。

    可,她又被拦住了。

    这次,她是被殇沫拦了下。

    “你还未告诉我们,你是谁。”

    “尘萦,”她这次竟将自己的名字,脱口而出,“凡尘的尘,魂牵梦萦的萦。”

    殇沫突然意识到,无论她叫什么,都好似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无论这女子叫什么,他都不认识,也不需要认识。

    然,“尘萦”两个字,从女子的口中,说出的那一刻,顾遥峰与顾暖雨竟都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他们盯向尘萦的眸光,似也已痴了...

    他们好似记起了什么,只听顾遥峰,立即破口道:“二十多年前,在故府书房暗室中的那个七八岁的女孩,是你?”

    尘萦点了点头,“那个女孩,的确是我。遥峰哥哥,现下你已知道我是谁,你还要与我动手吗?”

    顾遥峰,吞吞吐吐着,“不...不必...再动手...了,我...已经...输了...”

    殇沫与柳韵锦一脸震惊地看着顾遥峰,他们根本不敢相信,顾遥峰居然在还未出手的情况下,便已认了输。

    这时,两人又不禁将眸光移向了顾暖雨,顾暖雨竟也低垂了脸颊,为尘萦让出了一条道来。

    尘萦,江湖上绝没有这一号人物,更没有人听过这个名字。

    但,这个名字,却是顾遥峰与顾暖雨心中的噩梦,甚至,是整个‘灭影门’的噩梦。

    这个噩梦,多年来,从未消散过,亦是很多人无法离开‘灭影门’的真正原因。

    面对着柳韵锦与殇沫的不解,与难以置信的神情,顾遥峰再次确认道:“无论是我,还是暖雨,都不是她的对手,她甚至可以在十招之内,就能取了我们二人的性命。”

    ——这世上,又有谁能在十招之内,便可取下顾遥峰与顾暖雨的性命呢?

    ——无论是天下第一的故遗名,还是最接近神的郭明轩,都绝做不到。

    ——可,偏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且还千娇百媚的女子,能够做到这一切,这难道不是一件足以震惊整座武林的事情吗?

    柳韵锦,不禁发问:“难道,她的武功很高吗?”

    顾遥峰,摇了摇头,“并不高,至少,她方才从我身旁走过时,我根本感受不到,她体内的任何真气。”

    柳韵锦,又问:“难道,你和暖雨哥哥,都喜欢她吗?”

    顾遥峰,点了点头,“的确喜欢,但,确切地说,我与暖雨喜欢上的是,当年还是七八岁时的她,却恐惧着现下的她。”

    殇沫,再也耐不住了性子,“为什么?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这里面的确有一个天大的秘密,”顾遥峰重叹了一声,又仰天,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灭影门’之所有是‘灭影门’,则是因为门中有着全武林最强的一众绝顶高手,而,跟着故门主重建‘苍琼阁’的原‘灭影门’的门人,也并不是不想回到溶月的麾下,而是根本就回不了...”

    “其实,每一个投奔‘灭影门’的江湖好手,都是在遇到危难之刻,想要得以自保的,”他接着道:“但,这世上,想要做任何一件事都是有代价的,我们的代价,便是要将各自修习的武功心法,全部交出...”

    柳韵锦,道:“你们就不能交上一本假的吗?”

    顾遥峰缓缓摇头,缓缓道:“不能,我们在交出各自的武功心法后,都会被故门主用不同的方式去试探,且还是致命的试探。”

    “致命的试探?”柳韵锦,已完全呆住了,但甚是通透的她,也在片刻中,便猜出了一些东西,“所谓得致命试探,难道,都是在你们根本无法防备之时,全然不知之刻?”

    顾遥峰点了点头,“不错。投靠‘灭影门’后,故门主会让我们分别去挑战一些,与我们武功不相上下的武林高手,要知道,两个武功在同一境界的人,往往输赢只在一瞬间,甚至只在一招半式之间。”

    “虽然,在大多情况下,我们都是能够战胜对方的,但是,我们却不知,在战胜对方的同时,也正是我们一无所有之时,”他接着道:“这世上,谁会去提防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呢?就算那时,我和暖雨的年纪也并不大,但也绝不会去提防一个小女孩的,更何况这个小女孩还是一个永远躲在暗处,且轻功绝顶的人呢...”

    殇沫,质疑道:“你们可以装病拒绝啊...若想拒绝故遗名的命令,你们总是可以找到办法的啊...”

    顾遥峰,摇头痴笑道:“当然可以拒绝,但,拒绝一次,绝拒绝不了第二次。你知道为什么我、暖雨、微云、长纶,能够成为‘灭影门’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四林将’吗?”

    殇沫,道:“不知道...”

    “我们每个人都会在不知不觉中,为了门中的排名去拼抢着,在‘四林将’之下的‘十二地煞’,又何尝不是打败了一个又一个的门人,才争取到了入席的资格...”

    顾遥峰,接着说:“人在全力以赴之时,在生死存亡之刻,是根本不会再去保留自己的任何武功的,而那些交上假秘籍,和有所保留的人,也最终会被故门主一掌给打死。要知道,在一场激烈的比斗后,任何人都根本没机会,可以躲得过故门主痛下杀手的。”

    柳韵锦,不解道:“可,据我所知,故门主是不可能再修习你们当中任何一人的武功心法的,因为,你们的武功心法就算再好,也根本超越不了他。”

    “不错,故门主不但看不上我们的武功心法,且还根本没必要去学、去练,”顾遥峰有些无力道:“但,这也便是,尘萦存在的意义。”

    柳韵锦,勐然一惊,“你是说,尘萦会去学,会去练?”

    “是的,她不但会去学,会去练,且还天资聪慧,一一找出了破解我们武功心法的方法,”顾遥峰的脸上逐渐透着惧恐之色,“这些年来,‘灭影门’中也自是会有一些想要叛离故门主的人的,我也不止一次看到,尘萦一招就能将叛离之人给杀死,且还用得是叛离之人的武功招式...

    他接着道:“当然,尘萦出手杀人,也都是蒙着面的,但,我们也就此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柳韵锦,沉默了。

    ——这世上,能用这种方式去控制门人的,恐怕也只有故遗名一人了。

    ——不得不说,天下第一的故遗名,的确是个鬼才,也的确拥有着天下第一的悟性与聪慧。

    就在柳韵锦连连思索之刻,她的身后,竟赫然爆发出了一股强大的内力来。

    当,她与殇沫、顾姓两兄弟回头之时,尘萦已被击飞到了八尺开外,重重地仰在了地上。

    只见,萧未遇弓腿持掌,仍持攻势,但,其眸子看向的方向,依旧是柳韵锦的所在之处。

    他见柳韵锦回眸,竟又笑靥如花,随后,缓缓收势,温柔站立着。

    “你...你为什么要向她出掌?”柳韵锦,厉责道:“她只是想要带你走,带你回家呀。”

    萧未遇,迟疑道:“但是...但是,她挡到我了...挡到我了,我就看不到你了...”

    柳韵锦闻言,竟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一股莫名的羞涩,直涌向她的心头,心率骤乱。

    倒地的尘萦,并没有再走过来,而是缓缓站起,蹒跚着身姿,慢慢远去...

    ...

第三百一十五章 以命担保 (下)

    “你确定,我们身边的这位萧公子,只是故门主的弟子?”

    遥望远处的顾遥峰,突然听到顾暖雨的这一问,渐垂了脸颊,沉声道:“你已发现了,我也觉得, 根本不该是这样的...”

    “尘萦,居然带不走一个‘灭影门’的人,这难道不是一个笑话吗?”顾暖雨,缓缓地说,“看来,这里面有一些我们并不了解的事情发生...”

    顾遥峰, 迟疑道:“你觉得,她真的是来和我们做买卖的吗?”

    顾暖雨, 沉吟了片刻,“或许,她只能和我们做这一场买卖,但,这场买卖,也绝不是用柳若锦来唤萧未遇这么简单...”

    顾遥峰,问道:“何以见得?”

    “她既然能来,已说明了所以,毕竟,若是一场简单的买卖,是根本无需她亲自走一趟的,”顾暖雨,说,“可,她却没有将做成这场买卖的全部条件,给讲出来。”

    “难道,除了一人换一人外, 还有另外的条件?”

    顾暖雨,点了点头,“我想,另外的条件是,她可以出卖她自己,用她的美色来促使这场一人换一人的买卖,能够做成。”

    “但,她并没有说。是因为,我、你和殇沫,都是男人吗?”

    顾暖雨口里轻轻喘息着,抬起头,看向远方,“若,我们这里只有一个男人的话,她一定会说出愿意心甘情愿,委身伺候的话来....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她根本没必要,如此得委曲求全....难道, 萧未遇有另外的身份?所以,她才会亲自到此, 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顾暖雨,若有所思着,“若,萧未遇只是故门主的其中一个弟子,那么,尘萦是一定会有一招制服住他的办法的。但,尘萦不但被他的掌力所伤,且还在重伤倒地之后,独自离了去...这根本就不是尘萦该有的模样...”

    顾遥峰赫然觉醒,道:“尘萦不会就此回去的...若,她不愿在你我面前说出那些不知羞耻的话,是为了顾及她的颜面的话,那么,她也绝不会徒劳无功的去面对故门主的...”

    顾暖雨“嗯”道:“尘萦一直都是‘灭影门’中的杀手锏,这些年来,她不但被门人畏惧着,且还是个极重尊严的女子...”

    “此次,她能够放下所有的尊严与廉耻,甚至要去出卖自己的身体,她又怎会答应呢?”顾暖雨倍感疑惑着,又道:“除非,她有不得不为之的苦衷...来与不来,都是死...”

    顾遥峰,道:“所以,她根本不会回去复命,只会去找....”

    两人异口同声,道:“冷溶月!”

    殇沫闻言,缓叹道:“看来,这‘灭影门’我们是非去不可了...”

    ...

    应天故府,依旧雄壮,牌匾仍旧夺目。

    竟管经历了一场骤变,但,‘灭影门’的神威,好似丝毫未减,更多了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凌然霸气。

    府前守卫,已不再是生硬的男人,一身黑衣的女子,竟能展现出比男人还要威严的气息。

    一黑衣女子,皱眉凝望一眼后,便窜入府中,随后,上百名黑衣女子,赫然涌出,拔剑展臂,纷纷对向了殇沫一众人等。

    顾遥峰,当前喝道:“放肆!难道,你们不认得我是谁?”

    “我当然认得你是谁,我不但认得你是谁,还知道你已是这‘灭影门’的副门主了,”秦楼客大步走了出来,随在他身后的初涵影巧笑倩兮,却不失雍容华贵之气,“但是,你们却带了不该带的人来。”

    “不该带得人?”顾遥峰挠了挠头,肘道:“不对,我何时成了门中的副门主了?”

    秦楼客,笑道:“哦,溶月刚封的,现下‘灭影门’有四个副门主,分别是你、顾暖雨、初涵影,还有....”

    他顿了顿,收敛了笑意,“不过,这都不重要,你们不该带这萧未遇前来。”

    顾暖雨,道:“既然,我也已是副门主,你却敢阻我?”

    秦楼客,耸了耸肩,摊手而上,“没办法,虽然你和顾遥峰都是副门主,但,我只听涵影的话。”

    一语既出,柳韵锦竟“咯咯”笑了起来,“看来,秦大哥还未俘获涵影姐姐的芳心啊...哈哈哈~”

    “韵锦~你说什么呢?”初涵影含羞向前,“萧未遇乃是叛离之人,故遗名也已连下九道诛杀令,要灭了挟持萧未遇之人,妹妹怎么还带着他啊...”

    柳韵锦,吸了一口气,长叹着,“那日在‘天翱门’中,他见到我后,就不肯走了...姐姐能让他离开吗?”

    初涵影,沉声道:“对付这种厚颜无耻之人,就应该打到他自己滚掉!你看,他看妹妹你的眼神,都老不正经!”

    “可是....”

    柳韵锦刚要再次开口,初涵影已施展‘鬼影步’闪到了萧未遇的身侧,持掌攻杀。

    一掌抵身,众人皆瞠目结舌了起来。

    萧未遇竟不躲不闪,硬生生地挨了一掌,口吐鲜血的他,没有任何反应,仍是一动不动的一脸痴笑着,看着柳韵锦。

    柳韵锦见状,一把将萧未遇拽到了一侧,皱眉叫喝道:“涵影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啊?他是不会还手的。”

    “难道...他...是个傻子...不成?”初涵影已完全怔了住,她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而她出的这一掌,虽未使出全力,却也用上了八成内力,“他...不知道...躲吗?”

    殇沫摇头,叹道:“哎,他如果知道躲,想必我们早就甩掉他了...”

    初涵影,迟疑道:“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好办!我就不信,他不知道痛!”话落,秦楼客瞬间移位,又是凌空一掌。

    没人知道,他这一掌使出了多少功力,而,萧未遇已后仰腾起,砸落在了十尺开外。

    十尺开外的围墙,赫然倒塌,碎石泥土稀碎的散落在萧未遇的头顶、身上。

    柳韵锦,勐然推开秦楼客,“你们就这般一而再的,去打一个不会还手的人吗?”

    秦楼客双眸迟疑,刹那间暗澹无光,他根本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人能够完完全全的去承受下他这一掌。

    若,方才初涵影的那一掌,只是挠痒痒的话,那么,他这一掌,别说是萧未遇了,就算是故遗名,也是绝承受不起的,更何况,还是稳稳地击打在了身上。

    柳韵锦极速跑到倒塌的围墙之前,脑中一片轰鸣,脸上也覆满着惊然与害怕。

    她已愣住了眸子,亦愣紧了身子,就连呼吸也彷佛停了下来。

    过了良久,她渐渐弯下身子,蹲了下来,想要扒开碎石泥土,看看萧未遇是否还活着。

    这时,殇沫也已走到了她的身旁。

    突然间,两人面前的碎石泥土堆,赫然散裂。

    殇沫来不及多想,一把揽住柳韵锦,向后俯跃而去。

    两人倒地之后,再次向前望去之刻,萧未遇已站了起来。

    一口口的鲜血,从萧未遇的口中涌出着,但,他站起身后,仍带着笑,一动不动地看着柳韵锦的一颦一笑。

    一旁的秦楼客,看到这一幕,双眸不禁闪烁起了光亮,失声道:“我去,这也没谁了...”

    初涵影更是完全看呆了,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再发出任何言语来。

    被殇沫搀扶起的柳韵锦,凌然转身,抬指喝道:“我不管你们是谁!若,你们谁再向萧未遇出手,就先问问我手中的‘天岚紫霄剑’!”

    话落,泛着紫光的‘天岚紫霄剑’,骤然出鞘,横向众人。

    “韵锦...韵锦妹妹...别紧张...别紧张...”秦楼客抬臂覆手,上下挥掌,缓步前移,“我先看看他的伤势...”

    一动不动的萧未遇,依旧耸立,任凭他人,举拿他的手臂,毫无反应。

    片刻后,触摸着他的脉搏的秦楼客,深深地长吸了一口气,“他的内功很深,比你们想象的还要深,在连续接下我与涵影两掌的情况下,他也的确受了极重的内伤,但心肺与全身经脉,并没有大碍。”

    随后,他侧脸看向柳韵锦,“韵锦妹妹,他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你知道吗?”

    柳韵锦摇了摇头,皱眉急促道:“无论如何,先把他扶进府中再说。”

    秦楼客不禁将眸光瞥向初涵影,“这...我可做不了主...”

    柳韵锦,道:“这有什么做不了主的,难道,我要救下一人,还要把溶月妹妹找来吗?我以命担保,萧未遇前辈是绝不会伤害到大家的!”

    “不是,不是,”秦楼客连忙解释道:“韵锦妹妹,大概是误会了,我之所以做不了主,是因为现下的‘灭影门’,我们说了不算...”

    柳韵锦,没好气道:“那谁说了算?溶月妹妹吗?”

    秦楼客,弱弱道:“恐怕,溶月说了也不算,因为,溶月现在也只是这‘灭影门’的副门主...”

    “什么?”

    “韵锦妹妹,你别慌,千万别慌,”秦楼客,劝阻道:“我一开始就说过了,现下的‘灭影门’有四个副门主,分别是顾遥峰,顾暖雨,初涵影和冷溶月...”

    没等他把话说完,柳韵锦便厉声道:“可,你一开始并没有把话说完,现下‘灭影门’的门主是谁!你倒是说啊!”

    秦楼客,侧脸看向殇沫,紧绷着嘴,上下挪动着下颚,“嗯~嗯~嗯~”了几声。

    柳韵锦一脸惊容地看向殇沫,难以置信道:“你是说,殇沫现下是‘灭影门’门主....”

    ...

第三百一十六章 风起武当 (上)

    幽兰故府,飘香海棠。

    花有姿,人有颜。

    姿颜错落间,如串串可人的糖葫芦,印满众人颊。

    澹香,依恋。

    浓香,涟漪。

    沏入口鼻, 扑入心田。

    观庭院,无念影,上阁台。

    依偎木珊,静默在‘海棠依旧阁’巅。

    垂下眼目,闻触昔年。

    没有冷溶月的‘海棠依旧阁’,已不再是‘海棠依旧阁’。

    没有冷溶月的‘灭影门’,也已不再是‘灭影门’。

    从天而降的门主头衔, 不但使得殇沫感到莫名其妙, 更感悲凉阵阵,无处躲伤。

    一庭三院的故府,好似恢复了昔日的鼎盛。

    眼下的鼎盛,有着味道,有着人情,有着笑颜。

    顾遥峰与顾暖雨的部众,已在陆续赶来,其人马之多,声势浩荡,将庭院压得狭小而热闹。

    热闹的,绝不是人数,而是,男子与女子间的打趣与捉弄。

    或许,冷溶月早已料到了这一幕,转为明面上的‘暗之影’,的确没有男子的人数多。

    但,女子又岂是能用数量来去衡量强弱的, 她们不但叫嚣着,且还想着如何处处压过男子。

    于是,一场不算较量的比试,就此拉开了帷幕...

    ...

    “如今的‘灭影门’,应该是这江湖上最好的门派了...”

    秦楼客走上阁台,拎在手中的酒坛,倾出着酒水。

    酒碗并不是饮酒的酒碗,而是这‘海棠依旧阁’内的茶盏。

    但,只要有酒,只要想见的人在,用怎样的器皿,也已不再重要。

    “现下的‘灭影门’,没有杀戮,满是温馨,好似已不算是个门派,但,不算是门派的门派,恰恰是最好的门派,”殇沫缓缓转身, 望着阁内木圆桌前的秦楼客, “但是,这么好的门派,是否还是那个足以震慑整座武林的‘灭影门’呢...”

    凑上身来的秦楼客,将一杯盏,递向殇沫,“能不能震慑整座武林,已然不重要了...这里,只要能有足以改变整座武林的人在,便好。”

    殇沫浅饮酒水,笑了笑,“怎么?秦大哥,喝你一杯酒,还想让我夸夸你这个天下第二,不成?”

    本将酒水一饮而尽的秦楼客,依旧仰天而望,只是,杯盏已随右臂缓缓落下。

    他沉寂了片刻,才缓缓下平眸子,与殇沫相对之刻,突然冷笑了起来,“呵呵呵...天下第二...你小子真会说笑...难道,方才你没看出,我已畏惧着你的柳姑娘,畏惧出了“翔”来了吗?”

    “呵呵呵,你的确不是韵锦的对手,你怕她,是对的,若她出手,怕是我,也救不了你,”殇沫缓缓侧颊,向庭院中望着,顿了顿,“对了,秦大哥,我怎么没见你‘逍遥宿海阁’的门人来此?”

    秦楼客,微微一笑,“兄弟,可在江湖上听过我“逍遥宿海阁”?”

    “实不相瞒,我还真听过,不但听过,还见过你们的门人。不过,那已经是很早的事情了,在我没有遇到溶月之前,且还是在那鸣沙山月牙泉旁的宝月客栈中...”

    “兄弟,说得可是我的弟子薛寒羽?”

    殇沫点了点头,“正是。”

    秦楼客缓缓侧脸,目光逐渐呆滞,“我知道寒羽是先被慕容烈斩伤了右臂,后又被你取走了性命的...”

    “切确地说,寒羽是死在你的师父郭明轩的手中,但,这都不重要,”他,接着道:“你知道,当年寒羽为什么要夜潜内阁大臣杨荣的府邸,强行非礼他的小女儿杨旖儿吗?”

    殇沫,摇了摇头。

    “因为,我们‘逍遥宿海阁’,其实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门派,但,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门派,却是我阿爹、阿娘最终归隐山林的地方,那里充满着温暖与快乐...”

    秦楼客,缓叹了一口气,又道:“事实上,那里也只是一间破旧的院子,只是院中被阿娘种满了鲜花,被阿爹栽满了果树,春有百花,夏有月,秋收果实,冬赏梅...”

    他接着道:“是我自不量力,在阿爹阿娘临终之际,建立了‘逍遥宿海阁’,涵影与寒羽都是阿娘在山林中捡来的孤儿,剩下得则全是山野中的普通百姓了...”

    殇沫,诧异道:“也就是说,‘逍遥宿海阁’其实只有你们三人。”

    “是的,只有我们三人,而,寒羽也是我逼走的。”

    “什么,你逼走的?为什么?”

    秦楼客,弱弱地回道:“因为,逐渐长大后的他,喜欢上了涵影,却先来征求了我的意见。”

    殇沫,道:“想来,你定是没有同意,他向涵影姐姐表达爱意。”

    秦楼客,缓缓点头,“是的,我虽比他年长些,但,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他的秉性,我是再了解不过的,他不但喜欢争强好胜,且心野,好杀戮,对林中的小动物都从未心慈手软过,又怎么可能照顾涵影一生一世呢...就算,他能照顾涵影一生一世,那么涵影也定会整日活在恐惧中...”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缓缓将眸子移向殇沫,接着道:“重要的是,我也喜欢涵影,我是不会让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涵影身上的。”

    殇沫,说:“所以,薛寒羽便独自出了‘逍遥宿海阁’,去争着、去抢着,他想要的一切?”

    “是的,只是他太年轻,心也太急了些,根本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更不该招惹上杨旖儿,”秦楼客,说,“事实上,是他不该碰上溶月...可,这世上的很多事,就是这般的巧合,杨旖儿恰好是溶月的闺中好友,那晚,溶月恰好就在杨府之中...”

    殇沫看了一眼秦楼客,发现他那张平日里从未认真过的脸,居然在这一刻变得异常严肃起来,“秦大哥,直到今日,你依然觉得有愧于那薛寒羽,对吗?”

    秦楼客,冷然道:“谈不上有愧吧...只是觉得没能照顾好他...”

    殇沫转身,来到阁内的木圆桌前,拿起秦楼客一早放在桌上的酒坛,又回到了秦楼客的身旁。

    他并没有将酒坛中的酒,分倒入早已空空的杯盏中,而是高举酒坛,痛饮了一番,又将酒坛递给了秦楼客。

    不拘小节的秦楼客,索性也仰天痛饮了起来。

    在这期间,殇沫喃喃道:“秦大哥,其实,你最应该庆幸的是涵影姐姐并没有先爱上薛寒羽,不然,无论你做什么,如何去做,都将会是一场徒劳...”

    秦楼客闻言,怔了住,手中高举的酒坛,顿时落下,碎在了地上。

    他明白殇沫的言中之意,今时今日,他能够守在初涵影的身边,也绝不是简单的庆幸,可以言语的。

    而是,恰好的命运,天赐的幸运。

    “我曾经问过自己很多次,能不能全心全意的去爱着涵影,答桉永远是那般得不确定...”

    “至从,寒羽死后,我便更不想失去涵影,无论什么身份,我都想照顾她一生一世,不想让她受一丁点委屈,就算我是她的师父,就算她可能排斥,但,我也一定要守在她的身边...”

    “幸运的是,她毕竟和我相处了那么多年,也算是深知我的为人,不管我如何转变,如何死皮赖脸地缠着她,她都能肯定,我绝不会伤害她...”

    “可,若我与她没有这多年的情谊,就算我已然确定爱上了她,她也难免会去怕,会去不安,我亦不懂得如何去走近陌生的她,所以,既然老天如此安排,我便就不会放手,无论她是否芳华永驻,我都绝不会放手。”

    “我知道,这世上一定会有比涵影更加绝艳的女子,但我更知道,能够比得上涵影的,绝无仅有。这世上,又有谁能够受得了我秦楼客的傲慢与脾气呢?这世上,又有谁能够懂我秦楼客呢?”

    秦楼客接连的述说,声音已显哽咽,但他还是尽可能的去保持着澹笑。

    他并没有给殇沫说话的机会,应该他也无需殇沫任何的肯定和安慰。

    他只是轻拍着殇沫的肩膀,勉强笑着,继续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我来此,是替涵影为你带话来的。”

    殇沫,惊道:“噢?”

    “噢什么噢,你可听好了,我只说一次,其一,这故府上有一庭三院,下有一室八阁,不论故府来再多的人,也是可以安置下的。”

    他接着道:“其二,溶月临走前,告诉涵影,朱棣上了武当山...”

    殇沫,不禁问道:“朱棣既然上了武当山,那么,纪纲一定会随行的,溶月是不是也要跟着前去?”

    秦楼客,摇了摇头,“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这并不是你现下要考虑的事情。”

    殇沫,不解地望着秦楼客。

    秦楼客,说:“朱棣即位后,大肆兴建武当山,如今更要亲临武当。溶月怀疑,他并不是简单的想要见到武当真人张三丰,而是,另有所图。”

    殇沫,惊道:“难道,溶月怀疑,我的父皇躲在武当山上?”

    秦楼客,说:“这不无可能,毕竟,这世间能够公然对抗朱棣,抗旨不遵的人,也唯有张真人了。”

    殇沫沉默了,师父郭明轩曾听信传言,让他随郑和大人去往过海外找寻父皇,他也的确在海外找到了与父皇建文帝有关的人和痕迹,但,终是无果而归。

    ——他了解冷溶月,既然朱棣的这一举动,能让冷溶月起疑,那定然也是有些依据的。

    ——那么,武当之行,也势必成了他的当务之急...

    ...

第三百一十七章 风起武当 (中)

    要入武当,那么,便就会有告别。

    可,眼下的告别,已变得复杂,更变得繁琐。

    这,或许都要归结于冷溶月的临时起意。

    这种临时起意, 也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至少,在之前,殇沫想要离开一个地方,是那般得随意,甚至,根本用不着告别。

    从‘天翱门’出来的他,自是让三师哥谢清澜总揽门内大局。

    阿棠既已在谢清澜身边,拜师学艺,也只是时间问题。

    得知柳若锦失踪的消息后, 暮云烟也即刻回到了‘江月门’,只为扩展搜寻势力,覆满江域。

    ‘灭影门’门主的宝座,没有虎皮兽纹,没有宝石玛瑙,更没有丝毫霸气威严之势。

    宝座,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椅子,就算两侧的把手被深红绸缎覆盖,背靠也垂下着精致的绸帕,也免不了极盛的胭脂气。

    更何况,一束海棠插于一侧,高于坐下之人的头顶,这也多少有些可笑。

    然,议事厅中并没有一人去笑,不但没有一人在笑,殇沫还感受到了独霸武林的尊荣。

    屹立在他面前的, 有些江湖中最负盛名的绝顶高手。

    除去顾暖雨、顾遥峰,单单是那天下武功排行第二的秦楼客,便已足能震慑整座武林。

    初涵影、小莲、素婉娴,还有闻讯从‘绣芙蓉’赶来的楚姗姗、叶离颜,都早已是独挡一面的招牌。

    就算殇沫的武功,比这些人都要强,但他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讲话的。

    他已不止一次将眸光瞥向柳韵锦,柳韵锦也不止一次端正着站姿,他想向柳韵锦求助,但,每每看到其身后的萧未遇,气便就不打一处来。

    无奈,他只能对着面前的这些要去唤做大哥、大姐的人,说出些什么。

    这,或许便是冷溶月的初衷吧。

    只有亲身感受到不易,才能体会到她人的难处。

    可,这不易,也绝不是无法在年长之人面前开口,更不是在熟知之人面前发号施令, 更多得则是一份责任。

    这世上, 无论再不堪得人, 心中一旦有了责任, 便就会不由的去考虑种种后果。

    此刻,他亦很清楚,他将要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影响着面前所有人的命运。

    “啊...那个...遥峰大哥、暖雨大哥、秦大哥、涵影姐姐、小莲姐姐、婉娴姐姐、叶大哥...”他几乎将在场的每个人唤了个遍,已红了耳朵,呈现着万分难为之色的他,张口闭口间,好似每个字都是用尽全力崩出来那般,“我...不知道...溶月平时是如何做的...但,我...想说,我要去趟武当山,你们...你们有什么要...要说的吗?”

    众人不但不答,且依旧一脸严肃,唯有柳韵锦拱手道:“门主,请让韵锦随你一同前往武当。”

    “啊,师姐啊,那个...你不是‘灭影门’的人...不用唤我门主...”殇沫的脸色已变得更加难为,“我们...我们还是‘天翱门’的人...师姐...”

    柳韵锦闻言,反倒更加来劲了起来,“你是‘天翱门’的少门主,我是‘天翱门’的弟子,就算如今你做了这‘灭影门’的门主,我也是要听从你调遣的,还望门主恩准,让韵锦随你一同前往。”

    “啊...那个...师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殇沫,顿了顿,“一同前往...就...一同前往。”

    “门主,不可,”秦楼客跨步向前,拱手一揖,“门主,若柳姑娘一人跟随门主前往武当,自是可以的,但是,现下新建‘苍琼阁’的门人萧未遇,寸步不离柳姑娘,恐有不便。”

    柳韵锦勐然侧脸,厉声道:“能有什么不便,我和萧未遇前辈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什么牵扯!”

    秦楼客侧身一揖,“柳姑娘息怒,秦某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身后的这位萧公子,目前,敌友不明,难以捉摸,若在半途生变,甚至有意透露出门主的行踪,那便会给门主带来性命之忧。”

    “性命之忧?”柳韵锦,不屑道:“有这么严重吗?你不要把对萧未遇前辈的成见,用在我的身上...”

    “好了,”初涵影阻下了柳韵锦的话语,朝殇沫拱手道:“门主,依涵影所见,这天下间,单凭内力可以伤到门主的人,几乎是没有的,门主可独自前往,不但,可以更好的隐藏行踪,且还能处处随机应变,做出对门主更有利的行为。”

    “啊,这个...”殇沫支支吾吾着,“韵锦...韵锦也是好意...好意...”

    “门主,我能说两句吗?”素婉娴恭敬一礼,眸光炯炯有神地凝注向殇沫。

    “啊,婉娴姐姐...你说...你说...”

    “婉娴赞同涵影副门主的说法,门主大可独自前往武当,而婉娴也会继续假扮溶月,留守在‘灭影门’中,”素婉娴分望了一眼初涵影与顾姓两兄弟后,又道:“门主走后,涵影副门主可总揽门中所有事务,遥峰与暖雨副门主整肃各自的手下,派往各个分舵,使我们‘灭影门’的分舵,迅速恢复如常,继续收集江湖消息。”

    在无人反驳之下,她又道:“另外,婉娴觉得,可封秦楼客和叶离颜为执法堂正副堂主,约束门人,重振我‘灭影门’神威!”

    “啊...婉娴姐姐所言极是,所言极是....那个...其他人...还有什么...什么要说的吗?”连番奏报,早已冷汗连连的殇沫,一脸迷惘地环视着众人,“那个...我们‘灭影门’的其他产业...那个...”

    楚姗姗,拱手道:“门主放心,我‘灭影门’七十二教坊,八十九驿站茶馆,一百八十处银庄,都各司其职,并无不妥。”

    “啊...这么多啊...”殇沫不禁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那...那什么...那个锦绣芙蓉...“锦”地之事...”

    小莲,上前一步,娇声道:““锦”地村落,门主也可放心,溶月副门主走时,也带走了“锦”地的首领冷童,“锦”地中的‘暗之影’直接归溶月副门主管辖。”

    殇沫又弱弱道:“那...那...其他的还有什么吗?”

    顾暖雨,道:“海煞镇守南海海域,已与‘天翱门’的天翱镖局,签下同盟之约,事实上,这些年来,我们‘灭影门’的一百八十处银庄早已和天翱镖局建立了关系,银票互通,随处可换。”

    殇沫,勐然一惊,他之所以没有带萧月等四位叔叔来此,不仅是因为担心他这四位叔叔的身体,且还清楚的知道,天翱镖局如今在江湖上的声势。

    只要,他的这四位叔叔在天翱镖局,那么,不管是打探师母柳若锦的消息,还是收集其他情报,都是强有势的。

    可,他竟不知晓,这些年来天翱镖局已和‘灭影门’交往得如此深密,这大概应是冷溶月的功劳吧...

    ...

    渐渐走出应天故府的殇沫,脑中一片嗡鸣。

    他的内心也在时时发着颤,每颤一下,便能让他想起一件忽略掉的事情。

    他的心头,颤了多少下,便也就想起了多少件,没有问及到的事。

    ‘灭影门’中何止只有方才众人提到过的事,单单他知道的,就绝不止这些。

    更何况,还与朝廷的锦衣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少了众人的吵杂,走入了越来越寂静的郊野,他的大脑也越发清晰了起来。

    他走走停停,多次想要回去,将已忽略掉的事情,问上一遍。

    可,他也很清楚,就算他问下一遍又如何呢?

    他根本就不懂得如何掌管门派,更不懂得每件事该如何去做。

    现下,他只能去选择相信,而,这世上值得他深信不疑的,也唯有冷溶月。

    ——溶月就算不再‘灭影门’中,也定然能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当。

    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冷溶月平日里,竟要做如此之多的事情。

    ——难道,溶月不累吗?

    然,就算是冷溶月累了,痛了,又要与谁去诉说呢?

    ...

    武当,九宫九观,三十三处建筑群,赫然显目。

    有些宫、观,即使还在修建,但,其形已现,人力不尽。

    或许,朱棣已到了武当山,山上的官兵与锦衣卫,也已说明了一切。

    所谓的私访,也根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私访。

    这世上,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尊者,也绝不可能独自一人暴露在外。

    守卫部署的稠密度,与修建宫、观的人力数目,大概也是能够猜出,朱棣现下所在的位置的。

    但,即使殇沫知道,也注定要等到夜幕降下后,才能再去打探的。

    躲藏其身的殇沫,在内心中肯定着初涵影的建言。

    若,他真的带上柳韵锦与萧未遇,面对着朝廷最精干的锦衣卫,他根本无暇分身,更无暇他顾...

    ...

第三百一十八章 风起武当 (下)

    烟雨遮了皓月,月已无辉,星光无缀。

    似薄雨,冰淋着丝发与脸颊。

    似云层,渺渺前路,渺渺无痕。

    地面已湿,全湿的地面无水, 却又成了唯一的可视。

    身后无路,身前更无路,只得摸寻,只得凭着记忆前行。

    可,偏偏记忆中,根本就没有前行的路。

    殇沫, 本就是为了躲避,而躲避。

    如今,已无需再躲,只因,处处皆可藏身。

    他见过鸣沙山的浓雾,那是灰黄色的,亦有着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

    一样的浓雾,武当山之上的却更白,更朦胧,亦更让人觉得恐怖。

    使人处处发寒的,除了不知归处外,还有,盘踞在心头的诸多灵异传说。

    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因为,殇沫已不得不折返,寻找着曾走过的路。

    这也使得他,更加小心翼翼起来,哪怕走快一步,就有可能冷不丁得撞到守卫朱棣的人马。

    在这样的浓雾山间, 唤声永远比眼睛要好使, 只要撞到一个,就可能呼唤过来成千上万的人。

    而,纵使急促的逃窜,也极有可能遇到山壁,更有可能遇到绝路,甚至,踏空坠崖。

    他的头顶、肩头、衣袖,乃至全身,早已覆满着晶莹,似水珠,却远远比水珠要小得多。

    这颗颗水珠,如去壳后的粟粒,稠密地黏在身上,又不侵入衣衫,只要展臂一抖,便可脱落。

    可,若是用手去摸、去抹,便会连成一片湿漉,彻底渗入袖摆之中。

    此刻,殇沫除了心在发寒, 身子更在发寒...

    死寂的山道,沉重的步伐,伴随着极重的喘息,与渐渐酸涩的双眸。

    他全身心的浸泡在这武当山的雨雾中,数不清了脚步,算不清了时辰。

    灯火在远处晃动,随后,灯火四周又出现了四、五处光亮。

    他知道,晃动的永远是他的身躯,绝不是那稀疏的“星光”。

    他也知道,他终是回到了原点,那是白昼时,最威严、最雄壮的建筑群,所在的位置。

    他有些兴奋,却也拔出了一直握在左手中的长剑,这是一把闪动着澹蓝色光泽的长剑。

    或许,月光一直都在,星辰依旧在闪烁。

    不然,剑光何来?

    又是从哪里来?

    或许,他只是太沉寂在眼前的环境中,却忽略了雨雾外的所有。

    其实,什么都不曾变过,变得只是他的心境。

    突然,他澹澹地笑了起来,更是震脚,跃起了身姿,窜入了浓浓的雨雾之中...

    ...

    “还是问不出吗?”

    “请圣上息怒,臣已下令,使得武当弟子全部集结在了门外,但,还是无一人知晓张真人的下落啊...”

    “这么多天了,朕是日等夜等,也体谅山路崎区,山道难走,武当弟子不能在短时间内集结,进行询问。可,现下,所有武当弟子全都在门外了,怎就还打探不出那武当真人张三丰的所在呢?”

    “陛下,那张真人似谪仙般的人物,大概是不容易见的...”

    “难道,朕亲临武当,吃斋听道数日,还不够吗?朕,只想知道,如何才能见到他!他既是这武当派的祖师,难道,就无一弟子是侍奉在他身边的吗?”

    “臣,也质问过门外的武当弟子,他们皆称张真人行踪不定,云游四海,无迹可寻。其中,有一大批年轻弟子,他们直到今日,也是未曾见过自己的祖师爷的,而,那些辈分较高的道长,最后一次见到张真人,大概也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五十年前...元朝至正二十五年...那时太祖还未建立大明!可,之后呢?朕也是听过有关于他“度沉万三”、“寓金台观”等等的一些传闻的,他既扎根武当,又有陆续的传闻出现,近几十年中,他怎么可能没有回过这武当山呢?还愣着干什么,再去问!再去查!”

    阁内走出一人,阁外又走进一人。

    随着一人的走进,在阁窗之上的殇沫,也俯低了身子,微弱了呼吸,更聚拢了眸光。

    他本不用如此小心的。

    因为,阁外的浓雾,已成了隐藏身影的天然屏障,闪动着数盏灯火的阁内,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但,面对着纪纲的到来,面对着冷溶月都要去畏惧上三分的义父,他又不得不去重视,不得不去警惕。

    “臣纪纲,拜见陛下。”

    朱棣侧瞥了一眼纪纲,缓叹道:“你都知道了?”

    呈跪姿的纪纲,没有直接回应圣言,而是缓缓站起,缓缓道:“要不要杀掉几个武当弟子?臣就不信,那武当真人张三丰会放任杀戮,不管不顾。”

    “不可!”朱棣勐然一惊,怔怔地面朝向纪纲,又在瞬间威严了起来,“朕来此,本就是有求于张真人,若,此处沾了血腥,反倒会弄巧成拙。”

    他顿了顿,又道:“朕知爱卿是想为朕分忧,但,朕既兴建了这武当,又如何再去屠之呢?”

    纪纲,道:“陛下是恐...难堵悠悠众口,失去民心?”

    “民心不可失,朕,铜铸真武,燃金顶之长明,正是为了天下归心,扶正诛邪,”朱棣绕过桌几,坐了下来,覆掌于叠叠奏章之上,手指连番拨动着,“朕登基以来,有多少叛乱,是要讨朕得言不正名不顺啊...如今,朕心渐慰,又岂能再落下蜚语口舌...”

    纪纲,说:“可,那张三丰居然抗旨不遵,藐视圣威,这岂不是也能让天下人笑话?”

    朱棣,缓缓道:“谪仙,又岂是凡尘俗子能够轻易得见的...既然,朕见不到,那么,天下人就更见不到...在众人不得见下,有些秘密,也便就会自然隐藏、销声匿迹...朕,不但要宽恕张真人对朕的无礼与藐视,更要因此而加封于他...”

    纪纲,迟疑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棣,笑了笑,“既是神仙,那就该在九霄云外,就该在天宇宫阙当中,至于,这凡尘...也永远是朕的凡尘!就算哪天有人打着他张三丰的旗号,指东说西,也定是乱臣贼子无疑,因为,凡人怎么可能见得到神仙呢?神仙,又怎会屑于理睬这凡尘俗世呢?”

    纪纲,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臣明白了,神仙就是神仙,众人信崇,那么我们也要推崇,不但要推崇,还要连下诏令,苦寻无踪,那么,即使他张三丰不是神仙,也成了真神仙了。”

    将阁内言语尽收,神态尽入心田的殇沫,虽在阁外,却也不禁心头一触。

    ——原来,这便是帝王之术;原来,这便是天下间最恶毒的人心。

    就在这时,他的身旁突现一身影,这身影如错觉般只是在眼侧一闪。

    他的眸子无意一瞥,又下意识地移正,继续凝视着阁内的一举一动。

    可,片刻后,他又不得不将整张脸,完全侧移,因为,他已不能再忽视身旁的人影。

    这人影,也正切切实实得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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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4714/ 第一时间欣赏仗剑皇子闯天涯最新章节! 作者:叹清萧所写的《仗剑皇子闯天涯》为转载作品,仗剑皇子闯天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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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皇子闯天涯介绍:
不争的善胜,往往是后知的领悟。而头破血流的争斗,又是场悲欢离合的体验。万世皇权,转眼间变成虚幻,繁华落尽,处处孤零。郭明轩的世袭爵位如此,殇沫的皇位继承更是如此,是痴醉于夺回霸权?还是笑傲天涯?灭影绝杀江湖戮,干戈寥落泯悲愁。苍琼剑起百丈湫,万里光寒十四州。长大后的殇沫,独自面对江湖险恶,不得不勇斗灭影门门主故遗名及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又在艳遇群芳中,选择了奇女冷溶月,两人爱恨纠缠,无法自拔。身世复杂的冷溶月,又该如何抉择?是选择相忘于江湖;还是选择与这命运斗上一斗呢?叹世间纷扰,多情自怜恨。灭影镇千魂,苍琼讨叛臣。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仗剑皇子闯天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仗剑皇子闯天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仗剑皇子闯天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