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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叹清萧     仗剑皇子闯天涯txt下载     仗剑皇子闯天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一只耳

    天色青,远方薄烟沉雾。

    缥缈间,舟摇缕缕炊烟。

    多变的天气,抵不过多变的人心。

    长宴之上,原本胆怯,细嚼慢咽的百姓,渐显冲忙。

    这冲忙,并不是在惧怕骤雨的到来,而是各个胡吃海喝的现状。

    百姓敬酒间,掩盖不住昔日的落魄与悲凉。

    酒碗在嘴角一沾,又极快放下的姿态,看似敷衍,实则也只是怕错过另一只手上的美味。

    他们不但嘴未停过,手也未停过。

    且还,皆不抬目,就连平视一下眸子,都未曾有过。

    他们久久下沉的眸子,被佳肴满满得占据着。

    如,饿上百日的乞丐;如,永远吃不饱饭的饿狗。

    可,即便是这样,仍阻不了连连赞誉,声声恭维。

    早已落座的暮云烟与王景弘,已看出了众百姓甚是异常的举动,但却无法深究。

    在这样,人人都说好,人人都叫好,人人都歌颂的氛围下,又该如何去深究呢?

    ——难道,只因为众百姓的吃相难看,就要问个所以然?是不是几天都没吃饭了?

    ——难道,要硬生生的让原本无拘无束的百姓,学会高门大户的优雅姿态?

    可,暮云烟与王景弘又细想来,众百姓能有这般狼吞虎咽的吃相,也可能是一种正常的表现。

    因,心情好,而食欲大振,也并非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更何况,当下好似人人都觉得极好,嘴中也都念着“好”,那自然也便是真的好。

    甚至,不说上一个“好”字的人,绝对会成为这里的另类,无法再融入其中的另类...

    ...

    突然,远处又来了一众人,他们并非百姓,也并非官员,却规整异常,声势浩大。

    他们中间,则是一顶甚是华丽的鸾凤彩轿。

    那绛红色的轿子,一步步有力得颤动着。

    金黄色的流苏,垂落在四周,点缀得更加雍容华贵。

    轿帘上印满了凤凰交织嬉戏的龙纹图案,一看就是要经过上百的匠师设计打造,一针一线都是那般的精致、讲究。

    轿子的顶部,亦犹如宫殿的蓬顶一样的富丽堂皇。

    轿顶正中心镶嵌着硕大而柔白的珍珠,即使在这时阴时晴的天气下,也能耀眼夺目,更显无价。

    当轿子越来越近时,置地之声的重量和质感,再也掩不住十足得高贵。

    ——这到底是谁的轿子?

    ——放眼整个大明,谁又能有如此的派头呢?

    郑和已站起,王景弘与暮云烟也起了身。

    接着,众官员、众豪绅、众商贾,也陆续站了起来。

    但,长宴上的百姓,却无一个人愿意起身,依旧在胡吃海喝着...

    或许,无论是怎样尊贵的人前来,都是与这些普通百姓无关的。

    也无论何人来,都不过是另一场相互恭维,相互鼓吹。

    ——谁是明镜?

    ——百姓,便是明镜。

    所以,当下填满肚子,则是百姓们最重要的事情。

    毕竟,这种满是美酒佳肴的宴席,并不是每日都有的,甚至可能这一生也只会有这一次了。

    然,奇怪的是,轿子上并没有走下来任何一人。

    只是,轿帘被多次掀起,而每掀起一次,又都是只露出一条极细的缝隙。

    没有人知道,轿中是何人。

    郑和与王景弘望着轿子周边的一众护轿之人,是迎也不是,坐也不是。

    更是跪也不是,上前恭请也不是。

    轿里人,其身份必然是极其尊贵的,他们也自是知道的。

    他们也很清楚,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用得上凤凰交织嬉戏的龙纹图案,来妆饰轿身的。

    可,又看看护轿之人,虽有当今圣上身边亲卫得那种肃杀之气,却也是无内官相伴的。

    既,无内官在其左右,那也必定不是皇子、公主,更不可能是当今圣上本人了。

    ——那又会是谁呢?

    郑和想不出,王景弘也想不出,暮云烟更是想不出...

    轿中人,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甚至,连发出一句声响,都未曾有过。

    郑和一众人等,也仍旧站着,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轿身站着。

    就这样,持续了良久良久...

    就当所有人都觉得眼酸、腿微沉时。

    就当所有人已多次垂下眼帘,又重新抬起之刻,轿中人竟猛然开了口。

    “这长宴,虽粗俗不堪,但也是能值上很多银子的。可,这用来置办长宴的银两,到底是这几位官员、豪绅与商贾出得,还是在座的这一城百姓出得,就尚可不知了...”

    李姓官员闻言,又听出轿中人是位女子,便立刻变了脸色,大步凑上,“你是何人?休要在此口出狂言,我又怎会让全城百姓出钱呢?”

    轿中人,并没有回话。

    只因,轿中人已不需要回话。

    眼前,李姓官员已紧紧地捂住了左耳,狰狞在了地上,瞬间发出着阵阵惨叫。

    惨叫是真的惨,惨叫也是真的痛,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郑和与王景弘已完全被眼前的画面,给震惊了。

    他们很难相信,眼前翻滚在地的这位朝廷官员,竟因为一句话,便会被护轿之人用长剑削去了耳朵。

    他们更加想不出,这天下间到底有谁,会有如此大的权势与胆量。

    就算是郑和,要当着一城百姓的面,去惩治这倒地不起的李姓官员,也绝不会这么直接的。

    更何况,郑和也没有职权去直接惩治一个地方官。

    眼下,李姓官员仍在嘶鸣,众百姓也终是起了身,怔怔地看着这顶突如其来的神秘轿子。

    “请问阁下到底是谁?”郑和长身一揖,来到轿前,“这位李大人到底犯了何错,竟要被阁下削去耳朵?”

    “对!李大人到底犯了何错?难道我们宴请郑和大人回归国土,有错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把郑和大人放到眼里?”

    众豪绅与商贾,顺势齐声质问着...

    没曾想轿中骤然窜出片片花瓣,直向众豪绅与商贾的口中击去。

    只在刹那间,众豪绅与商贾皆倒在了地上,他们失去的并不是耳朵,而是牙齿。

    他们也并没有立即发出惨叫,只是看着颗颗掉落在地的牙齿,又望了望捂过嘴,已然鲜血淋淋的手掌后,才顿时感到嘴巴钝痛无比起来。

    随后,难免又是一众惨叫声传出,这次的惨叫,比李姓官员的惨叫更惨。

    王景弘见状,已拔刀,近两万五千名从宝船之上下来的兵士,也已握起了侧倒在脚下的长枪。

    “无论你是谁,你这般行径都已触犯了大明律法,纵使你有官职在身,处置一个地方官员尚可,但也是绝没有权利去私自处置这些地方上的豪绅与商贾的,”王景弘的眸光凌厉,如苍鹰捕食,锋利无比,“你是自己从轿上下来,还是让我们把你请下来?”

    轿中人,没有回应。

    护轿之人,亦是屹立如磐石一般,仍是消不散得威严,退不去的肃杀之气。

    王景弘见状,眉头已皱得更紧,他不得不再次开口,道:“难道,你真的要与近两万五千多人的大明军队动武吗?”

    “我大明的军队,又怎会对一位小女子动武呢?”轿中人终是又开了口,“军人是上阵杀敌的,并不是要用枪头,来对准大明百姓的。”

    “这可说不定!”王景弘沉声道:“若你再不束手就擒,难免不会死在这万杆枪下!”

    轿中之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无了声响。

    可,护轿之人中,已有一人走了出来,用力地将一纸罪状,递在了王景弘的手中。

    王景弘展平罪状细细看着,片刻后,他的眉头便已皱到了极限,瞳孔亦收缩到了极限。

    他侧脸重叹,低垂眼帘的同时,也将那纸罪状递向了郑和。

    郑和看后,勃然大怒,极速侧身,右手高抬罪状,左手持戟指,指着罪状上的内容,低头对着地上的李姓官员,喝道:“这上面写得可是真的?”

    李姓官员在地上蜷蜷缩缩,呈跪姿爬向郑和,眼睛眯了又睁,睁了又眯,好似始终没有看清楚罪状之上的内容。

    郑和的右手狠狠一甩,一纸罪状也在这时,覆在了李姓官员的脸上。

    李姓官员慌乱地取下罪状,急迫地看着,随后,颤抖着身子,全然不顾还在流血的侧脸,连连瞥向身旁同样倒地不起的豪绅与商贾们,微声喃喃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有这样一张罪状?”

    众豪绅与商贾,无人敢言,均缓缓挪动着身子,呈跪姿,低垂下了脖颈...

    “你在数月前,便就开始强行从百姓手中收税,不但每位百姓要上交五两银子,且还是打着为了迎接我回朝的噱头,可有此事?”郑和怒视着李姓官员,说,“有些积蓄的百姓,可以交满五两银子,可交不上五两银子的百姓,你又对他们做了些什么?!”

    李姓官员更加颤抖了起来,这次是全身都在抖动着。

    “你将交不起五两银子的百姓,聚在一起,查籍看户,有女儿的就抓他们的女儿,去做你身旁这些豪绅与商贾的小妾;有儿子的就抓他们的儿子,去做这些豪绅与商贾的下人,且还签得是终身卖身契!是也不是?”

    郑和接着道:“身为地方官员,做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还美名其曰是为我接风,设下长宴,你真是厚颜无耻,龌龊至极!”

    李姓官员连连哭吟着,“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还请郑大人饶命啊!”

    郑和缓叹间,闭眼摇头,“怪不得这些百姓,不顾一切地吃着喝着,原来,他们吃得喝得都是自己的血汗钱!而你这种种的做法,又岂是被削掉一只耳朵,就能够偿还的!”

    “郑大人不愧是郑大人,果然是个明辨是非之人,罪状上有一城百姓的画押,而这一城百姓也皆在此,随时可以作证,不过...”

    只听,一阵沉沉地呻吟声,李姓官员已赫然怔圆了眸子,倒了下去。

    再也没有醒来地倒了下去。

    “不过,正如郑大人所说的,他做下如此之多的罪恶,又岂是被削掉一只耳朵就能够偿还的?”

    轿中人,突得加重了语气,继续道:“他也只能用性命来偿还了!”

    跪地不起的一众豪绅与商贾,见李姓官员的死状后,纷纷瘫软在地。

    已被完全吓傻掉的他们,就连要为自己求饶,都已忘了...

    “花...瓣...”王景弘望着地上沾满鲜血的一片花瓣,不可思议的将眸光沉沉地移向轿子,“你居然能用一片花瓣,就能穿过李大人的胸膛,直接将他给杀死...”

    “这并不重要,”轿中人自若道:“郑大人和王大人也自是不必去纠结,我杀得是一位朝廷官员...因为我本就有先斩后奏的职权,更何况,死去的李大人也只是一位地方上的小官,也根本是不必报奏给圣上的。”

    “先斩后奏...”郑和一怔道:“你是锦衣卫?”

    王景弘,道:“她不但是锦衣卫,且至少还要是千户以上的职位。”

    郑和看了一眼王景弘,“锦衣卫千户以上,可有女子?”

    王景弘,低声道:“有没有女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纪纲有一位义女,其权利远在锦衣卫千户之上。”

    轿中人,道:“人证与罪状都在,此案已是白纸黑字、铁板钉钉之事。至于,我是谁,两位大人也就不必这般费心捉摸了...”

    “但,当下的确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去做,”轿中人,又道:“就是不知,这件极其重要的事,是由我来做,还是由两位大人来做呢?”

    王景弘,拱手不屑道:“我们自会将此事,如实禀告给陛下,且罪状亦会呈交给陛下的,就不容你费心了!”

    轿中人,盈笑道:“看来,王大人并没有意识到,当下最重要的事,到底是何事...”

    王景弘与郑和四目相对了一下,均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哎,算了,此等重要之事,还是由我这个小女子来代劳吧,”轿中人缓叹着,“想来,如两位大人这般清廉正直的好官,也是拿不出来那么多银两的...”

    郑和,惊道:“银两?什么银两....”

    轿中人,未答。

    但,护轿之人却已开始从轿中连连搬出着偌大的箱子。

    期间,轿帘也一次次被撩开,但无论如何用力去看,都看不到轿中人的任何身影。

    没等郑和与王景弘回神,护轿之人便掀开了数口箱子,上万两的雪花银,赫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随后,这上万两雪花银,也分别向在场的百姓挥洒而去。

    挥洒出去的雪花银,如骤雨,纷纷落下...

    百姓手握着雪花银,舞着、跳着,终是彻底地欢腾了起来...

    这时,轿身也被缓缓抬起...

    在这一片欢悦之刻,轿中人也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了。

    可,就当轿身刚侧转一下后,远处却传来了一阵狂笑...

    “停下!”轿中人,突唤停了轿子,手指微抬,拨开一丝轿窗的挡帘,静静地朝向远处看了许久许久...

    没人知道,轿中人在看什么。

    远处,只是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茶馆,只是一间用稻草土坯搭成的,供路人歇脚的茶馆。

    这种茶馆,也是每每到达一座城镇前,或城镇与城镇的交界处,最常见的那种。

    可,奇怪的是,茶馆处并没有伺候的伙计。

    想来,伺候的伙计,应该是早就坐到了轿身一侧的长宴之上了...

    但,就算是茶馆已无了伙计,还是有三个人在那里坐着,谈笑着...

    ...

第二百九十章 阿棠 (上)

    微风、烈阳,数坛酒。

    酒是随手拿的。

    但,菜却是茶馆伙计,早就摆上的两碟小菜。

    一碟花生米,一碟酱牛肉。

    酱牛肉已见底,正如茶桌上摆放的那数坛酒一般,真正还能倒出酒水的,也唯有一少年现下正在举起的那个酒坛了。

    无色的酒,与炉火上正在蒸着馒头的一样,都在升腾着缕缕白烟。

    酒是烈的,却也是凉的。

    就算在这七月,也是绝不会冒白烟的。

    可,偏偏是这会冒白烟的酒,才引起了茶桌上的三人,发出阵阵狂笑的。

    “不知小兄弟除了想喝热酒,还想喝什么?”另一位俊朗少年,瞥了一眼在其身旁的女子,淡淡地笑着,“只要你说出来,我大概都是可以办到的。”

    “热的喝过了,当然还想喝冰的了,”持着酒坛的少年,继续斟着碗中的酒,继续道:“不过,这刚倒出来的酒,本就足够凉爽了。若能在这七月的天气下,痛饮上几坛这样的酒,也是畅快之事。”

    “冰的?”俊朗少年,又笑了笑,“这倒也不难。想必在这七月,能饮上一口结了霜的酒水,才更加畅快淋漓。”

    茶馆中,两位少年莫名的相遇。

    至于,为何会坐在同一张桌上喝酒,倒也是茶馆伙计赐予得另样的缘分。

    本是一间生意还算不错的茶馆。

    可,茶馆伙计偏偏要跑去吃什么为郑和大人备下的长宴。

    想必,也是要去将他自己被强行增交给官老爷的银两,给吃回来的。

    然,他是吃回来,但依旧留在茶馆内的客人,却没得吃了。

    无了伙计的茶馆,酒可以自己拿,菜却不能自己做。

    这世上,也没有客人自己去做菜吃的道理。

    既然,没有伙计招呼,那么仅留在茶馆中的这三人,便想起来了拼桌。

    可,拼桌往往又是有些不公平的,哪桌的菜贵,哪桌的酒好,自是有些分别的。

    更何况,手持着酒坛的少年,本就只点了一坛酒与几个馒头。

    却,硬生生的与另一桌伴着倾城女子的俊朗少年,拼成了一桌。

    而,俊朗少年的桌上,本就上好了两碟小菜,且还有一碟是本地最出名的酱牛肉。

    可,俊朗少年也并不觉得吃亏,因为在他看来,能有缘拼桌的人,自是不能拒绝的。

    更何况,要与他拼桌的人,还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这,手持酒坛硬来拼桌的少年,大概本就是个异常奇怪之人。

    他说话奇怪;时不时瞄上几眼四周的眼神也奇怪;一直不离身的那把剑更是奇怪。

    可,偏偏这种种的奇怪又好似很有道理。

    因为,不单单他讲话很有道理,他不断瞅向四周的眼神也有着道理,就连他饮下酒水后的笑声也变得有道理起来。

    他便是这样一个又奇怪,又有道理的一个人。

    然,他的奇怪还远远不止这些。

    单是所有人都跑去吃那所谓的迎接喜宴,他未去,便就能远超过所有的奇怪了。

    而,倾城女子与俊朗少年,原本是可以一同坐在那长宴之上的,至少她们的云烟叔叔已然上了席。

    但,刚回到国土之上的她们,也自是不想太过于张扬的,长宴之上就算有再多的美味,也是可以不去吃的。

    想来,“天翱门”的少门主殇沫,与郭明轩的女儿柳韵锦,重新出现在了江湖中的消息,一旦四散了出去,也势必会引起一些好事之人的各种猜测的。

    江湖中,不但是非多,且流言与妄语更多。

    传得好的,通常都能博下个美名。

    传得不好的,通常也会惹来不少的麻烦。

    可,她们眼前的这个手持酒坛的少年,又为何不去长宴之上呢?

    要知道,这世上很少有不去占便宜的人。

    更何况,这便宜而是名正言顺的便宜,甚是荣耀的便宜。

    毕竟,与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郑和人大,同上一席,也算是一件荣幸之至的事情了...

    ...

    “你叫什么名字?”殇沫对着手持酒坛的少年问道:“足下年方几何?”

    手持酒坛的少年,并没有立即回答。

    只因,他好似已无法再回答。

    这世上任谁在睁圆着双眼,一脸惊呆的情况下,都是没办法再回答问题的。

    现下,他已被彻底吓懵了,手中一直拎着的那个酒坛,也已停滞在了半空中。

    过了良久,他张着的嘴,才缓缓闭合,慢慢地咽下口水,迟迟地放下了手中的酒坛。

    酒坛是放下了,但他的手,却又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他颤抖的手,渐渐前移,移到仍在冒着白烟的一酒杯处,又咽了一下口水,便猛然抓起了面前的酒杯。

    酒杯在晃动,他的手已颤得更快,溢出的酒水滴滴落下,在茶桌上绽出朵朵冰莹。

    他终是将酒杯举在了脸前,将仅剩的半杯酒水,一饮而下后,快速地落下了手中杯。

    随后,他眸光又渐渐凝注在方才端起酒杯的手上。

    触碰过酒杯的指肚已然青紫,且还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最后,他又用结着冰霜的指肚,去触碰最开始就升腾着缕缕白烟的杯酒。

    白烟犹在,他的指肚在接触到酒杯的瞬间,也停止下了晃动。

    他并没有去喝那杯热酒,他本就没打算去喝任何一杯酒。

    无论是热的,还是冰的,他都只是随口而出的想要去喝。

    但他却不得不去亲自尝试,那杯冰酒,但是是不是真正的冰酒。

    此刻,他尝试过了,心也平缓下了,语气却也沉了...

    “我叫阿棠,棠是海棠的棠...”他仍在看着他自己的手,“今年刚好二十岁...”

    “看来,我要叫你一声大哥了,”殇沫,说,“因为,我今年刚好十九岁。”

    “不,”阿棠的声音已更沉,“我应是做不得你大哥的...”

    “为何?”

    “这世上能把一杯酒变成热酒的人,想来还是有几个的,但这世间能将一杯酒变成冰酒的,却也只有你一个,”阿棠,缓缓说,“至少,我只见过你一个。”

    “就因为你饮下的那杯冰酒,你便做不得我的大哥?”

    “是的,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而我刚好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殇沫闻言,笑道:“通常这样的人,能够活得很久,且还能活得很好。”

    阿棠,说:“可我活得并不好,也随时会死去。”

    殇沫,惊道:“噢?这又是为何?”

    “因为...”阿棠刚要开口,一利剑便赫然指向了他的胸膛,且是正对着心脏之处。

    “既然,你不愿做我大哥,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殇沫并没去看,突然而来的利剑的出处,自若道:“我们既然是朋友,那么,若你有解决不掉的麻烦,我势必是要帮你的。”

    “不必!”阿棠缓缓侧脸,凝视着突来的持剑之人,冷冷道:“你是谁?我们有仇吗?”

    “我是谁,你不配知道,”持剑之人,淡漠道:“我们也并没有仇。”

    阿棠浅浅一笑,“那你为什么要拿剑指着我?莫非是想要杀掉我?”

    持剑之人,森然道:“因为,方才你的笑声惊扰到了我的主人。我也并不会杀你,但,前提是,你必须要到我主人的轿前去认错。”

    “是那顶富丽堂皇的轿子吗?”阿棠向远处瞥了一眼,“可,你又怎就能够确定方才是我在笑呢?”

    持剑之人,昂起高傲的眼鼻,一字一字道:“因为,这里就你们三人,而你正好正对着我。”

    他又道:“当然,这两个一直背对着我坐得人,一会儿也是要去向我主人道歉的。”

    “若我们不去呢?”阿棠眸光逐渐变得凌厉,“你就要一一杀掉我们?”

    持剑之人,摇了摇头,“不去认错的话,你们其实也不必死,我的主人大概也不允许我拿走你们的狗命。不过,想必也是要留下一只耳朵的,毕竟,已经有人留下了一只耳朵,且还是位朝廷命官。”

    阿棠笑了笑,“你是在说,远处那个已死在长宴旁的李大人吗?”

    “是的,你知道死的人是李大人便好,”持剑之人,傲慢道:“而,李大人的死,也不过是我家主人弹一下手指间的花瓣而已。”

    “花瓣?”柳韵锦赫然站起,转身望向长宴处,那顶饰着凤凰交织嬉戏的龙纹图案的轿子,怔了住。

    殇沫也随即站起,同样朝那轿子望去。

    “不错,一片再普通不过的花瓣,”持剑之人侧脸瞥了一眼柳韵锦,讥诮道:“那李大人,也真应了那句‘愿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名言了...”

    “你的主人应该武功极高,但是...”阿棠猛然斜倾身子,持剑之人手中的利剑,也在这时赫然刺进了阿棠的体内,“但是,你万万不该拿一个处处欺压百姓的狗官,与我们相其并论!”

    “啊!”

    阿棠已出剑,出得是他身旁的那把奇怪的剑。

    但,发出惨叫声的却并不是阿棠,倒下去的更不是阿棠。

    持剑之人已倒下,永远无法再站起得倒了下,已没了呼吸,也没了所有得傲慢与讥诮。

    想来,任谁手持一把剑,在没刺出的情况下,对方便将身体主动迎了上来,甘愿被刺中的做法,都会令原本具备着碾压优势的持剑人,惊呆住的。

    可,偏偏就在持剑人百思不得其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刻,对方竟能保持着万分清醒的头脑,拔剑反刺,杀死原本占据着一切优势的持剑人,这本就是一件足够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阿棠却做到了。

    殇沫已怔住,久久地怔了住,纵使远处长宴旁的轿子内,极有可能就是冷溶月。

    他也不得不被一声惨叫声,与阿棠的这种做法,所吸引住眸子。

    此刻,柳韵锦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本就挨着殇沫的她,不禁又将身子靠得紧了一点,一双手已然抓住了殇沫的臂膀。

    “你不痛吗?”柳韵锦,迟疑道:“你的胸膛还在淌着血。”

    “这不算什么,一会儿等我将刺入胸膛的剑拔出来的时候,我身上的血不但淌得更快,且还会涌涌飞溅,”阿棠勉强一笑,“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是万般不会在你这样的佳人面前,拔出来身上的利剑的。”

    柳韵锦,尴尬一笑,“我这有药,你拿去吧。”

    “不必,我自己也有,因为我身上远不止这一处伤口,事实上已有很多处,所以我自是知道怎样的药,才能更好的治愈我的,”阿棠依旧在笑着,“我也习惯了用自己的药,正如我不会去远处的长宴上吃喝那般,我只喜欢用自己的钱,来填满肚子。”

    阿棠提到长宴后,殇沫赫然觉醒,极速转身。

    但,远处长宴旁的那顶万人瞩目的轿子,已不在了...

    他下意识地回看了一眼,已倒在地上的人,进一步确定是那顶轿子旁的护轿之人中的一员后,一阵钝痛感,随之从他的心肺处升起,他只感胸闷气短,瘫坐在了身下的长凳之上。

    他长喘着气,紧捂着胸口,久久不能平静...

    ——在他身旁,已死去的人,唤那顶轿子内的人为主人。可又是什么样的主人,看到自己的手下被人杀死后,不但无动于衷,且还能扬长而去呢...

    ——那顶轿子,又为何偏偏要在他去注意阿棠,是怎样杀掉护轿之人的时候,突然离了去呢...

    ——想必,这世上除了冷溶月,也没有人会做出这般奇怪的事情了...

    “她还是不愿见我...”殇沫狰狞地笑着,紧紧捂着胸口笑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是因为我问得太多,管得太多吗?”

    柳眉紧皱的柳韵锦,连连抚顺着殇沫的后背,焦急道:“殇沫,你不要多想,你冷静一些...”

    “你想过没有,倘若那顶轿子内的人,真的是溶月...她不就此离去,又能如何做呢?”

    她接着道:“难道,你是要溶月来此,和我们相互拼杀吗?她的手下,毕竟死在了我们的面前,她不但没有管,且还直接离了去,她这种做法,已经足能让护卫她的其他人心寒了...”

    殇沫,痴笑道:“是啊...她永远是那个心思缜密、用心良苦的冷溶月,而我偏偏只能是一个永远愿意去多想的殇沫,亦永远无法站在她的角度上,去想事情、去考虑事情...”

    “但是,她又何曾给过我机会...我想了解现在的她,她给过我丝毫机会吗?”殇沫已流泪,万般不争气地流着泪,又喃喃着,“她只会躲我...永远地躲着我...”

    “或许,她只是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你,现下的她,也有可能根本给不了你任何答案,”柳韵锦,皱眉道:“可,若那顶轿子内真的是溶月的话,我们难道不应该开心吗?至少,那日从锡兰山上跳下去的溶月,并没有死。”

    “殇沫,有时人只要活着,便就会继续存在着所有的可能,更能扭转掉原本的不可能,”柳韵锦似已心痛,一个男人永远无法体会,一个深爱着自己的女人,在想方设法的为另一个女人,劝下心爱之人时的痛楚的,“我们只要都还活着...便好...”

    “对!人只要还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你看看我...这剑,不还在我身上插着嘛,但丝毫不会影响我喝酒!”阿棠用手指弹了弹仍在他身上插着的剑身,展露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来,殇沫兄弟,今日你我能成为朋友,本就该痛痛快快的大醉一场!”

    殇沫缓缓抬眼,凝视着阿棠,这个仅仅比他大一岁的少年,居然有如此般的阔气与胸襟,更有着一颗不曾畏惧死亡的心。

    而他呢?

    永远被情绪左右着,永远被一个叫冷溶月的女子搞得痛不欲生、心灰意冷...

    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难道是债吗?

    无论是什么,他都已不想再想,在这般潇洒自在的阿棠面前,他亦不允许自己再去想,“好!今日,我们兄弟二人,不醉不归!”

    ...

第二百九十一章 阿棠 (下)

    男人,有时就是这样。

    只要有兄弟陪着,就能喝个昏天暗地,斗转星移。

    管它天上是星星,还是月亮;管它悬顶是烈阳,还是骤雨。

    甚至,也不会去管彼此都说了什么,是否说到了心坎里,又是否接得是自己的话。

    不过是一醉解千愁,一醉解千忧...

    “我终于知道兄弟你为何会说,自己随时都会死了,”殇沫醉眼迷离,抬目望星探月,“因为,你每一次都要用自己的性命去做赌注,用自己的身体去做为对方无法还击的本钱,然后再找准时机,猛然拔出你自己的剑,将对方给杀死…”

    “呵呵…你大概是出身名门吧?”阿棠笑道:“就算你不是名门出身,也定是这江湖上的贵公子,因为,你身上的衣服很贵,你周身散发出得真气也很雄厚。”

    “呵呵呵,我的衣服?”殇沫大笑着,“我这衣服,乃是洗了又洗,晒了又晒,且是上岸后才又重新穿在身上的…你看,这儿都快被磨破了...”

    “而…我的心,也快被这岁月磨破了....”他突然低沉了声音,缓叹了一下,又喃喃着,“唉…我的真气...何尝不是在这岁月中消散得支离破碎的...”

    “呵呵呵,你至少还有身上的这件衣服,至少还有随时都能够再次凝结的真气,而我呢?”阿棠撕心裂肺地笑着,“我只有这一把,做了三个月酒楼店小二后,才能买得起的剑,且还没有剑鞘...因为,所剩的钱,已不够做剑鞘了...呵呵呵~”

    “呵呵呵,那你手中的这把剑,还真是可怜,真是可怜啊…”殇沫也疯狂地笑了起来,“听过‘天翱门’吗?那是一处,能使我倍感暖心的地方,那里也是我的家…就好似每每在孤寂下,我唯能去的地方那般…”

    阿棠听到‘天翱门’后,一个激灵,赫然坐起,“谢清澜所在的‘天翱门’吗?兄弟,你是‘天翱门’的人?”

    “你认识我三师哥谢清澜?”

    “不认识,”阿棠暗暗地摇头,“不过,我早晚会认识他的。”

    “为什么?”

    “因为,我要拜他为师!”阿棠已站起,自信满满地站了起来,“我要学他的‘经纬十三剑’!”

    “‘经纬十三剑’?”殇沫甚是迷茫地挠了挠头,“是我‘天翱门’中新创的剑法吗?那你就更应该跟着我师父学了...”

    “不!”阿棠,沉声道:“这辈子,我只认谢清澜为师!殇沫…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独特,而像我这般既没有家世,又没有丝毫内功的人来说,能够学会‘经纬十三剑’已是莫大的奢求了...”

    殇沫,疑惑道:“那为何非要是‘经纬十三剑’呢?别的剑法,不行吗?”

    “因为江湖传言,‘经纬十三剑’可以阻挡下武功天下第一的故遗名的灭影刀,且还只有简单的十三招,”阿棠,说,“想必,这十三招一定是这天下间最玄妙的十三招,不然,谢清澜又为何能凭借这十三招,便能稳居天下第三的位子呢。”

    “什么?”殇沫膛口结舌,道:“谢师哥是天下第三?那天下第二是谁?我师父郭明轩还是位居榜首吗?”

    “江湖排名中并没有你师父,而天下第二是‘逍遥宿海阁’的秦楼客,”阿棠缓缓摇头,缓缓道:“不过,无论谢清澜排名第几,我都是可以肯定,只有‘经纬十三剑’才最适合我…你莫要忘了,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天下第二是秦楼客,秦大哥?”殇沫惊道:“以秦大哥的功力,在江湖上排行前五,应是没什么问题的,但也是万万不可能排到第二上的。”

    “看来,兄弟你已不在江湖上行走多时了,”阿棠,道:“你刚刚提到上岸,莫非你刚从海外归来?”

    “事实上,郑和大人第三次出海时,我就跟着一同去了,直到郑和大人第四次出海回朝,我才回来...”

    “这也难怪,你在海外那么多年,自是不了解如今的江湖的,”阿棠,说,“秦楼客之所以能排名在江湖第二,是因为他的‘逍遥指’能够夹到故遗名的灭影刀,却最终又不敌故遗名,才居武林第二的。”

    “呵呵呵,故遗名...”殇沫狂笑着,“想来,如今的江湖,全都以故遗名做为衡量武功高低的标准了...”

    “不然呢?”阿棠,说,“在兄弟你的心里,又是怎样得排名呢?”

    殇沫缓缓坐起身子,神情逐渐严肃下来,“在我看来,这天下第一只能是我师父郭明轩!不过,武当派的张三丰张真人是能与我师父并列天下第一的,但是,却没有人见过张真人…”

    “嗯,张真人的确是这世间所有习武之人所追寻的真神仙,可你师父,我也不了解…因为这两位,我都没见过。”

    “等你见到我师父,你就会知道,什么才是这世上最接近神的人了,”殇沫不屑道:“若说这天下第二,恐怕要数我的师姐柳韵锦了。”

    阿棠,惊道:“柳韵锦?”

    这时,茶馆之上,抱腿端坐的柳韵锦,喝道:“别提我,我在看月亮,没心情和你们两个酒鬼瞎扯!”

    阿棠闻言,不禁抬眼上望,又用手指指了指茶馆顶端,小声道:“你身边一直跟着的这位犹如天仙一般的女子,就是你师姐柳韵锦?”

    殇沫,微声道:“是的,她就是天下第二。”

    “嗯,这个我服,”阿棠点了点头,“光凭她的容貌,做个天下第二都有些委屈了…”

    “那是,我师姐是谁,厉害着呢,”殇沫的声音逐渐大起来,“这天下第三嘛,一定是‘灭影门’的门主冷溶月了!”

    “你还真会讨喜,有我在,你就把溶月排在第三上了,”柳韵锦,没好气道:“若我不在,指不定这天下第三是谁呢!”

    “不是,师姐,你不是在看月亮吗?”殇沫,大声道:“我这也是实话实说啊。”

    柳韵锦不答。

    阿棠,道:“嗯,‘灭影门’门主冷溶月我虽也没见过,但单单提到‘灭影门’这三个字,也是的确能够排到天下第三的位子上的。”

    “天下第四,便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天下第一故遗名了,”殇沫,微微摇头,又“嗯”道:“不过,我与故遗名可以并列在天下第四上…”

    “你?兄弟,你是说你自己吗?”阿棠一脸嫌弃,道:“你确定你的武功能与故遗名不相上下?”

    “他的武功怎么可能与故门主不相上下呢?”柳韵锦又突然道:“他啊,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不但武功天下第一,吹牛的功夫更是天下第一。”

    殇沫闻言,赫然站起,仰天道:“师姐别闹!我们在说正事呢!”

    “正事?”柳韵锦,叹道:“哎,若天下男子都说着你口中的这般正事,那么也早就国不成国,家不成家了...”

    “你!”殇沫捡起地上的一粒小石子,砸了上去,“你就不能少损我两句?!”

    柳韵锦狠狠瞪着殇沫一眼,一脸不屑与倔强,却也没有再言些什么。

    “那,若按殇沫兄弟你这一说,秦楼客与谢清澜只能排在天下第五、第六上了?”阿棠连连思索着,“不过,你这排名也是有些道理的。”

    “不,”殇沫来到阿棠身旁,两人一同坐了下,“他们两人能不能排到天下第五、第六上,还很难说…”

    “什么?如今江湖中的第二、第三都在你口中成第五、第六了,还怎就很难说了?”

    “因为,我们还忽略了一个人。”

    “谁!”

    “素婉娴。”

    “素婉娴?”阿棠目瞪口呆道:“素婉娴是谁?没听说过。”

    “兄弟你真是孤陋寡闻了...哎....”殇沫长叹一声,“好,就算你没听过,那你要拜为师父的谢清澜谢师哥,也最多是天下第六,那你还不如跟着我们头顶上的人,学武功呢。”

    殇沫又暗暗地指了指茶馆顶端的柳韵锦。

    阿棠,缓缓抬头,望了一眼柳韵锦,“能与如此倾国倾城的佳人学武,我自是求之不得的,但是,单看你身上的真气,我就已犹如蝼蚁了,更别说是你师姐了,我还是想要拜谢清澜为师,因为‘经纬十三剑’足够简单,只要我勤加苦练,必能悟出每一剑招中的真谛的。”

    “好,没曾想阿棠兄弟你的心性如此坚定,日后也必能成为这江湖中的绝顶高手的。”

    阿棠微微点头,“嗯”道:“我也坚信,这一天会到来的!来!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们干一碗!”

    殇沫,喝道:“好!干!”

    ...

第二百九十二章 抉择 (上)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未到烈日高悬,便迎来了声声吵杂。

    这吵杂覆盖了昨日的所有痕迹,刷新着当下的一切。

    茶馆,还是那间茶馆。

    伙计依旧是那个面黄肌瘦的伙计。

    只是,茶馆内早已宾客满座,熙熙攘攘,比肩接踵。

    马车与雄姿骏马更是往来不绝。

    ——一个小镇的茶馆,是根本不会有这般热闹得场景的。

    ——至少,在茶馆伙计的眼里,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前来捧场。

    他淡笑着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欣慰且庆幸。

    一大早,便卖光了一整天的酱牛肉,还仍有连绵不绝的客人聚集着。

    不到如此,客人之间还为了争下一个座位,宁愿出上多倍的银子,去买上一壶再普通不过的茶水,伙计的内心当然是欣慰的。

    而,能让茶馆伙计所庆幸的,也不过是他的茶馆,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露天草棚。

    一方草庐,没有门槛,亦没有挡门,根本不用去担心众人会将门槛踩坏,门窗挤破。

    一场大醉后,逐渐醒来的殇沫与阿棠,正怔怔地伸直着两条腿坐在地上。

    未尽消醉意的他们,睡眼迷离,在不停揉眼间,也在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着。

    两人的状态,显然是没有睡足。

    事实上,他们不但没有睡足,且还是被一位短衫大汉给硬生生地踢醒的。

    “我说,你们这两个臭小子,还不挪下地方,他娘的是不是等着吃老子的拳头啊!”

    阿棠手掌撑地,缓缓站起,一个踉跄间,不忘拽起殇沫。

    两人晃晃悠悠、一头雾水的向远处走着。

    “兄弟,这怎么一回事啊?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殇沫,说,“昨日,这茶馆里也未曾有过这般得生意啊。”

    “谁知道啊,”阿棠抬臂绕后,拍了拍自己的后脑,“现下我们两人还有些不清醒,不宜与人生事,我们还是先到一旁吧。”

    “也好,”殇沫慵懒地打个哈欠,“喝了一夜的酒,正好也想去放放水。”

    阿棠“噗嗤”笑道:“那…比一比谁尿得远,如何?”

    殇沫一脸嫌弃地“切”道:“这还用比?肯定我远了…”

    两人同时解下裤带,同时晃着身,又几乎在同时哼出着声音。

    随后,两人便又在同一时间,传出了一阵畅笑。

    “他娘的,这两个兔崽子,尿个尿还挺欢乐...”短衫大汉抬起着比碗还要粗的手臂,指着他们喝道:“小心熏到老子,老子打断你们的狗腿!”

    “你!”殇沫赫然转身,瞪视着短衫大汉,本想直接出手教训,一旁却又接连出现了几个女人的声音。

    “他们两人好不害臊!”

    “就是,没见这里这么多人嘛!”

    “都不知道避讳,避讳!”

    本就热闹的茶馆,因为短衫大汉的这一喝,其热闹也全变成了一片指责。

    无论有座位的、没座位的,喝上茶的、没喝上茶的,都停下了原本的话语,通通变成了一场“尿尿论”。

    “咯咯咯,你们两个啊,哎,笑死我了,”这时,茶馆之上,突然传出一阵娇笑,“本来我不想笑的,可是听了听众人都是如何说你们的,就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哈。”

    然,随着茶馆之上的笑声传出,茶馆内却在瞬间寂静了下来。

    ——茶馆的房顶上有人,本就是一件令人奇怪的事情。

    ——若,再是一个女子,则就更让人容易联想翩翩了。

    使人联想翩翩的,到也不是什么龌龊之事。

    只是,茶馆内不乏有一些懂点武功,且自命不凡的人。

    来此这么久了,居然都没有发现头顶上还有位女子,这多少也是能够一些自恃清高之人,感到有些没面子。

    更对不起,相互间互捧互吹的什么什么大侠,什么什么公子,什么什么门主之类的诸多称呼了…

    他们很清楚,既然能有人无声无息地隐秘在茶馆之上,那么茶馆内的任何一人也便能在不知不觉中死去了。

    无论是从上面滴下毒液,还是撒下毒粉,都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

    可,甚是看重脸面与声誉的这些人中,却也只发出了一个询问的女声来,“你是谁?为什么要在房顶上?难道是要偷听我们讲话吗?”

    柳韵锦未答,她已不能回答。

    只因,她已被底下的男人们,用着足可以燃尽她整个身体的眸光,给盯得死死的。

    这世上,任哪个女子,被一大群男人色眯眯地盯着,都是绝不可能再说出一句话来的…

    …

第二百九十三章 抉择 (中)

    过了良久,马长嘶,带动起车子,发出微微的“吱扭”声…

    这时,男人们开始晃神;开始抹着口水;喉结也在下拉间,猛然提上。

    终是当前一人柔媚道:“小娘子,你能下来吗?”

    这柔媚之声,竟出自一男子口中,且还是个装扮甚是华丽的男子口中。

    突然,这男子在开口的片刻后,赫然被一彪形大汉掌掴在了脖颈之上,其身子瞬间甩出五米开外。

    “去你娘的娘娘腔,”彪形大汉睁圆了一双虎眼,却在回抬至茶馆之上的女子身上后,也变得百般温柔起来,“姑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还是下来直接问得好。”

    随后,众人起哄着,“对,有话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说嘛…”

    不难看出,起哄的不但皆是男人,且还有多位白了胡子的老人。

    阿棠已在摇头,殇沫却已站不住了,拳头紧握间,正要跨步向前,却一把被阿棠拽了住。

    “兄弟,要去作甚?”

    “你没看到,眼前的所有人,都在针对我师姐吗?且还各个言语奇怪,满是轻薄的。”

    阿棠笑了笑,“我想,只要是看到你师姐的男人,大概都是想要去套一套近乎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殇沫斜瞥着阿棠,似已有些生气,“难道,我师姐就该受这些男子的轻薄之语吗?”

    阿棠又微微摇了摇头,“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则是你师姐是一位十足的大美人,哦,不!美人这两个字,已不配再用来形容你师姐了,因为你师姐的确算是一位天人了。”

    “什么天人、地人的,总之谁敢对我师姐出言不逊,我就要把谁打得满地找牙。”

    “你自称武功天下第四,我大概是不知道你这天下第四到底是有多厉害的,”阿棠缓缓说,“但是,我们眼前这么多人,我也的确是打不过他们的。”

    殇沫不屑道:“我也没打算让你出手,你就在这等着吧。”

    阿棠又将殇沫给紧紧拽了住,“兄弟,你可听过“红颜薄命”这句话?”

    心系柳韵锦的殇沫,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阿棠,他的眸光凝注在茶馆顶端,不敢有一刻放松。

    “放心,你师姐可是你口中的天下第二,我们眼前的这些人就算是全上,也是制服不了你师姐的,”阿棠,又道:“但愿你师姐不是“红颜薄命”吧...”

    殇沫一把甩开阿棠,眸光仍望着茶馆顶端,不耐烦道:“什么狗屁薄命不薄命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世上,但凡天姿国色的女子,通常都是以两种极端的方式活着,要么活得极好,要么年纪轻轻便就香消玉损。”

    “你这是何意?”

    “通常不懂得拒绝,且会利用自己姿色的女子,都能左右逢源,逐渐迷失掉自己的,”阿棠淡笑着,“可,通常懂得拒绝的女子,又免不了被人无端骚扰,生出事端。”

    殇沫,没好气道:“这便是你口中的“红颜薄命”?”

    “是的,但这也不是我真正想要表达的,”阿棠继续淡笑着,“追根揭底,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但亦是美人的心的的确确有了骚动。”

    “我师姐,又怎是平常女子可以与其相同并论的?”

    “当然不能相其并论,“阿棠说,”但,这世上,却也是对女人十分不公平的,她们要恪守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就算洁身自爱,也免不了被人诟病。”

    殇沫猛然回眸,瞪视着阿棠,一字一字道:“我不管这世间是如何对待女人的,我都会拼下性命去维护我师姐!只要有我在,这世上也绝不会有人去伤害我师姐分毫!”

    “或许,你应该先看看你师姐是如何应对的...”阿棠顿了顿,“这便是我真正想要表达的,亦是我为何两次拉下你的原因。”

    “我师姐会如何应对?”殇沫怔道:“一个女子,又能如何应对呢?”

    “屈服与不屈服,不过就是这两种选择。”

    殇沫,微怒道:“你这不是废话吗?若我师姐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想要活下去,或许会有所屈服的;可,但凡是一个懂些武功的女子,也是绝不会屈服的。”

    “是啊,在这江湖上,武功就相当于权势,不会武功的,就要被欺辱,会些武功的也定然会少些磨难,这便是女子的悲哀之处。”

    “但是,屈服与不屈服,又往往不受权势的限制...”阿棠的语气已加重,变得更沉,又道:“只要你师姐多些圆滑与巧言,我们眼前的这些所谓的英雄好汉,也都会拜倒在你师姐的石榴裙下的。”

    此话一出,殇沫立马愤怒了起来,他一掌将阿棠击倒在地,“这便是你说的所谓的我师姐的应对方法?”

    重重摔在地上的阿棠,仍在笑着,“是的,这世上有很多女人,是需要这般去生存的。至少,我已经见惯了她们这种生存的方式。”

    “你这是在侮辱人,你知道吗?”殇沫喝道:“女子是弱,但也容不得你这般去侮辱!还有,你记住了,我师姐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的圆滑与世故,因为她是柳韵锦,这世间独有的柳韵锦!”

    “我的确是世俗了些,但如我这般的人,都要以身体的血肉去挡下敌人的攻势,再找机会去夺走敌人命的,就别说是一个女人了...”

    “我能理解你的处境,也能体会到同你一般的人的种种不易来,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要去争出个胜负来的!简简单单的活着,有尊严的活着,虽很难,但也是可以做到的!”

    “但愿如此吧,想必,此刻我在你眼中已是一个不堪之人了...”

    “不,”殇沫的情绪,逐渐平缓,眸光动容间,缓缓摇着头,“你在我眼中,依旧是一个勇敢的人,敢用生命去捍卫自己尊严的人,只是,你已被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侵染得太深太深了...”

    殇沫已向前走去,走到了人群中,走到了茶桌前。

    他与阿棠的叫喝声,本就引起了众人的投眸。

    如今的他,也已不想再沉默,他想要护下的人,也至始至终都是要去护下的。

    他踩上凳子,站上茶桌,环视着众人,猛然提气,想要怒喝众人之刻,却被茶馆顶端的柳韵锦给唤了住。

    “殇沫...”

    他望着翩翩落下的柳韵锦,已完全怔了住,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他的双腿已在颤抖,他的心儿更在抖动着。

    ——难道,师姐要做阿棠口中的女人吗?

    ——只要他怒喝一声“滚”,眼前的众人便都会在他的真气震慑下,完全滚开的...为什么,柳韵锦为什么要阻下他?

    ——师姐,到底想要如何去应对眼下的局面呢?

    已不断有人凑上柳韵锦,凑上的男人与男人之间,甚至为了能离柳韵锦更近一些,已开始有了手脚上的动作。

    更有一些胆大妄为的男人,试图着想要直接上手。

    那张张垂涎欲滴的贪婪相貌,已让殇沫的内心,恶心到了极点。

    他的整个身子已全在抖动,脚下的茶桌,亦在地面上微动着。

    跃下茶馆房顶的柳韵锦,并没有理会任何一个男人,而是缓缓地走到了几个女人面前,“我想知道,你们为何会来到这里?”

    一玉面蜡黄,身材瘦小的男人,抢言道:“小娘子,若想知道详细点的,可以问我啊。”

    “对啊,可以问我们啊,我们会细细的一句不漏地说给你听的,是吧?”

    “是啊!”

    “就是啊!”

    “问几个女人作甚,女人又知道什么啊!”

    众人又是一阵起哄。

    柳韵锦微微一笑,拔出‘天岚紫霄剑’,向后一挽,一方面大耳的男人,赫然跪下,瞬间惨痛嘶鸣了起来。

    他的右臂,已被削去了一半,被削去的手臂连同手掌,还在地上微微动着,似想要去抓着什么。

    众人见状,连忙震恐后退,眸光均落在了已斜垂的‘天岚紫霄剑’上。

    剑体那淡淡的紫光,在阳光的照射下,周边飘起着粒粒尘灰…

    然,这粒粒尘灰似在触碰到剑身的那一刻,赫然炸裂,又快速消散着…

    “‘苍琼...剑...’”

    已有人喊出了剑的名字。

    随后,一众人等也不管剑名是否喊对,均又猛然向后退了几步。

    ——与‘灭影刀’齐名的‘苍琼剑’竟赫然出现了...

    ——正所谓,灭影镇千魂,苍琼讨叛臣。一向以世间光明之剑所著称的‘苍琼剑’,一旦出现在江湖上,试问谁人不恐惧,谁人不避让呢。

    “‘苍琼剑’?呵呵呵,笑死我了,”殇沫已在茶桌上跳了起来,使他欢悦的,并不是众人将‘天岚紫霄剑’错认为了‘苍琼剑’,而是柳韵锦方才去应对轻薄之人的轻薄之举,所做出的反应。

    他狠狠地瞪着仍在地上捂着半只手臂,来回翻滚的方面大耳男人,猛然绷紧了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一字一字的又道:“就当这剑是‘苍琼剑’吧...因为,这里的确有些污秽之气…”

    “你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朝廷的郑和大人,昨日在这里停留过吗?”柳韵锦自若的又向眼前的女人问着,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手中的剑也从未伤过人一般。

    一面白唇红,着装甚是得体的女子,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是为了一片花瓣而来。”

    柳韵锦,怔道:“为了一片花瓣而来?”

    ——她已想到了冷溶月,可她即使想到了冷溶月,也是无法想出,这些人又是为了何事,找上冷溶月的。

    ——难道,她的溶月妹妹又在江湖上惹下了什么事端吗?

    面白唇红的女子,恳切地点了点头,“是的,一片花瓣。但是,我们却也很清楚,一片能够杀死人的花瓣,意味着什么。”

    一满脸沧桑的老者,接着缓叹道:“唉,本想冷溶月接替灭影门门主后,这江湖会安宁下来的…”

    “呸!安宁…”玉面蜡黄的男人,喝道:“前些年,本想年幼的她起不了什么风浪,却没曾想在那武当之巅上,她联合锦衣卫,几乎灭了整座江湖…如今,她师父故遗名又重新拉起了苍琼阁的旗子,已在背地里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了。”

    面白唇红的女子,柳眉紧皱,若有所思着,“最近,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两个人,一个左手持刀的,和一个右手持剑的,他们两人已在江湖上灭掉了好几个新组建的江湖门派了…”

    柳韵锦,惊道:“左手持刀之人,在这江湖上应该不算稀奇;可,右手持剑…我们不都是右手持剑吗?”

    面白唇红的女子,勉强一笑,“看来姑娘你对现下的江湖,并不了解,左手持刀之人所持得是那威震武林的灭影刀,而右手持剑之人施展的剑法,乃是正宗的无极圣剑。”

    “灭影刀?无极圣剑?”柳韵锦的脸色已煞白,她很清楚,无论是灭影刀,还是无极圣剑剑法,都是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这两人…是一男一女吗?”

    “不是,他们都是男人,且还都是已过中年的男人,”面白唇红的女子细细地打量着柳韵锦,顿了顿,“这便是为什么众人见到你手中的苍琼剑后,要那般震恐得原因了…”

    柳韵锦沉默了。

    缓缓低垂下眼帘的她,眸光中虽闪动着光亮,但瞳孔已在向四周扩散,再也无法聚拢到一点上了。

    ——一片花瓣,居然能惹出这么多事来…

    ——来到这茶馆的众人,居然都是为了昨日那顶富丽堂皇的轿子而来…

    ——而,那顶轿子内,却也只是有可能会是冷溶月,罢了…

    “各位,各位,”彪形大汉连连唤停着众人间的议论,阔步凑上柳韵锦,“今日,我们恐怕是他娘的见不到冷溶月了,但是…”

    他突然展平手臂,直指柳韵锦,又甚是无赖地讥诮道:“但是,我们都知道,灭影刀是那故遗名的佩刀,无极圣剑剑法也是昔日苍琼阁的成名绝技,而我们面前的这位女子手持着苍琼剑,她必然是与当下的苍琼阁有着关系的,只要我们抓住她,便也不难找出故遗名与冷溶月了!”

    此言一出,众人振奋,不但高呼起“抓住她,抓住她”的言语,且每个人的眸中都覆满了杀意。

    完全没有丝毫准备的柳韵锦,已被眼前的一切,所吓到了。

    她根本无法想象,方才她还能与众人说说话的,此刻却已成了众人口中要声声讨伐之人。

    这变化,犹如七月的天气,却又不如七月的天气。

    至少,天气的变化,还是有前奏的,最起码要先有乌云,再有狂风,才会泼下骤雨的。

    然,此刻的一切变化,也唯有难以揣测的人心,才能做到…

    殇沫已绷紧了体内的每一根神经,他知道,现下已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刻。

    他也势必是要与柳韵锦站在一起,共同抵御的。

    可,就当他准备跳下茶桌时,他的双腿竟又被阿棠给抱了住…

    他实在想不清楚,阿棠为什么要接二连三得这般去做,只能缓蹲下身子,对着阿棠坚毅道:“我不知你为何要屡屡拦下我;我也不知你为何会如此痛恨女人,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韵锦绝不会是,你心中所要去痛恨的那种女人…”

    阿棠并没有听完殇沫的话。

    他或许也根本不需要去听任何话。

    他只是淡淡地笑着,淡淡地说道:“我并不是看不起女人,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要去小瞧任何一个女人…”

    第二百九十三章 抉择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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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抉择 (下)

    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瞧一个女人。

    没人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女人是可以被轻视的。

    也许,上千年来,照旧了这样的观念。

    也或许是女人习惯了依附,重感情的她们把男人每每都放在了第一位。

    不屑于野心与征途。

    但,即便是如此,殇沫也从未敢小瞧过任何一个女子。

    事实上,他心里很清楚,柳韵锦是足可以应对当下的一切的。

    可,很多时候,对方能否应对好似也根本就不重要。

    只因,在面对在乎的人时,是来不及考虑那么多的。

    就算是自己的力量微乎其微,也会不管不顾地硬冲,硬上的。

    有些人说,太重感情的男子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有些人可能永远不知道,一个不在乎感情的女人,能够做到多狠、多冷酷。

    阿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他不但有故事,且还有着一段与女人相关的故事...

    又是怎样的故事,才使得他对女子生出了芥蒂,从而可以次次阻下殇沫去救下柳韵锦的脚步呢?

    殇沫想不明白。

    但,纵观阿棠的种种言说,他也并不是痛恨女人,更像是想要去看清楚一个女人的本质与遇事时的抉择方式。

    或许,正是某个女人的本质和某个抉择,才使得他变成了现下的阿棠...

    ...

    柳韵锦已旋跃而上,剑虽在手,却也有掩盖不住的匆忙与慌乱。

    她的眸光仍在飘忽不定,好似根本找不到可以聚焦的点位。

    此刻,她的脚下,皆是对她张牙舞爪、别有居心之人,在这种情况下,她根本无从抉择。

    ——难道,要杀死她身下的所有人吗?

    她不断上腾着身子,不断地思索着,终是在紧锁眉宇间,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时,她的脑海中出现了彪形大汉的身影,也闻到了一股花香。

    彪形大汉的身影在她心中烙刻,若不是那彪形大汉挑起了攻杀,或许,她现在还在同脚下的人讲着话。

    她很清楚,这场攻杀,那彪形大汉便是罪魁祸首。

    可,花香又是从何而来呢?

    她也实实在在地嗅到了芬芳,且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清晰。

    ——海棠花的香气...冷溶月...

    她猛然睁眼,下意识地将剑锋对准了彪形大汉,赫然俯冲身子。

    她的眸子,并没有去注视她剑尖所向的位置。

    只因,与她一同落下的,还有三人。

    三人突如其来的翩翩女子,伴随着‘漫天花雨’从天而降。

    即便是无法全神贯注地出剑,柳韵锦也在倾覆而下之刻,使得彪形大汉的身体,从上至下,顿然炸裂。

    血肉在飞溅,众人在后跃。

    不停落下的花瓣已更美,更艳。

    沾上血的花瓣,在落地之时旋转着,绽出种种血莲,又在一层层的叠落下,渐渐掩盖着万恶的血腥…

    白衣翩翩,如月高悬;黑衣飒飒,如黑龙吐雾。

    乍现的三人,一白衣,两黑衣,皆蒙面,却也有着无比的威严与华丽。

    其中的一黑衣女子,跨前一步,环视下众人,赫然道:“这世上,能用一片花瓣杀死人的,并不是只有冷溶月。”

    “至少,我也可以用一片花瓣杀掉你们所有人,”另一黑衣女子,面向众人,手指尖已弹出了一片花瓣,“我想,昨日在这里用一片花瓣杀死李大人的人,你们自是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冷溶月的,但是,一片花瓣能有多大的威力,你们当下却是可以看到的。”

    不远处,众人中一男子已在赫赫发抖,他裤腿中不断流出的液体,在地面上也映出着他已被吓破胆的姿容。

    他在瑟瑟颤抖的同时,不忘缓抬着手中的那把刀。

    那把刀上,已写满了使他恐惧的原由。

    烈阳下,刀光闪,闪动间却硬生生得缺了一块。

    地上的刀影,也使得众人能够完全看清楚,缺得一块,乃是一片花瓣的形状。

    ——弹指间,一片花瓣就能穿透刀身。

    即便是,这刀并不是厚重的百炼钢,但也是比人的血肉,要结实上百倍的。

    ——弹出花瓣的黑衣女子是谁?

    ——难道,那黑衣女子就是冷溶月吗?

    众人已在集体聚拢着,且是步步小心,迟迟张望着三名突来的女子,缓动着身子。

    柳韵锦已怔住,她痴痴地望着三名女子中,那个白衣翩翩的女子,她能感应出,那女子便是冷溶月。

    但,她又不敢肯定…

    即便是那白衣女子,完全符合冷溶月的体型,又有‘漫天花雨’的绝技作证,她仍是不敢确定,面具后的容颜,到底是不是冷溶月。

    最先开口的黑衣女子,见众人皆闭嘴不言,笑了笑,“你们之所以到此,不是要找冷溶月吗?如今,我们门主就在这里,你们又怎么都不说话了?”

    这时,众人中玉面蜡黄的男人战战兢兢地挪步、摆臂,连连结舌道:“你们...你们中间的那个穿白衣的...穿白衣的就是冷...冷溶月?”

    另一黑衣女子,点着头,“是的,她正是我们的门主大人。”

    众人中面白唇红的女子,接着道:“你们是来杀我们的?”

    两名黑衣女子未答,只是相互对着嬉笑着。

    而,那位被两名黑衣女子唤做‘门主大人’的白衣女子,却也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过了良久,众人中满脸沧桑的老者,“呵呵”大笑了起来,“我等来此,也只是来一睹冷门主的姿容的,却不料,方才与这位手持‘苍琼剑’的姑娘起了一些冲突,好在冷门主能够及时赶到,才化解了这场误会啊。”

    “只是一场误会吗?”阿棠扶下茶桌之上的殇沫,走向柳韵锦,又赫然转身,面朝众人,“恐怕,这误会没那么简单吧?”

    老者连连大笑着,“怎就不简单了?”

    “兄弟,今日我就让你看清楚,当下的江湖到底是什么样的江湖,”阿棠拍了拍殇沫的肩膀后,向众人走近了几步,“方才,你们与我身后的柳姑娘之所以大打出手,并不是一场误会,而是这江湖上一贯欺辱人的做派!”

    玉面蜡黄的男子,连连挥动戟指,骂道:“你这臭小子,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啊!”

    “血口喷人?”阿棠淡淡一笑,“起初,你们好言相劝,低三下四的,也只是为了能让我身后的柳姑娘对你们放下戒备,随后,在柳姑娘斩下一个欲对她有轻薄之举的人的半只手臂后,你们才发现一个人的力量,是在柳姑娘这里占不到半点便宜的。”

    老者又是一阵大笑,“可,就算是我们全上,也是未必就能打得过你身后的柳姑娘的。”

    “你们的确是打不过,但是你们却可以用毒,”阿棠,说,“当所有人皆向一人攻杀时,你们当中的个别人,就有足够的机会下毒了。”

    老者闻言“下毒”两字后,赫然收敛了笑容,沉声道:“可,我们又为什么非要对柳姑娘下毒呢?”

    “因为,脸面;也因为,柳姑娘是个女人!”

    ——脸面?女人?这两者好似根本就和下毒扯不上任何关系,却被阿棠好似有理有据的连接在了一起。

    殇沫与柳韵锦均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来,他们似乎有些不太清楚,阿棠口中的脸面到底是何物了...

    老者,又大笑道:“脸面?女人?我已活到了这般年岁,要这两样东西,还有什么用处呢?”

    “当然有用处,因为你方才也加入了围攻中,”阿棠缓缓说,“除了脸面与女人外,还有一样东西值得你这样去做。”

    老者,惊道:“什么?”

    “名望!”阿棠微微一笑,“当然,也可以说是江湖地位。”

    老者顿时脸色煞白,鼠眼飘忽,没有再言。

    “或许,很多人想不明白,至少我可以确定,我身后的这位殇沫兄弟,是绝对想不明白的。”

    “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当我身后的这位柳姑娘,首次被你们发现在茶馆顶端之时,你们当中的有些人,便已经觉得没面子了。”

    “因为,你们的虚荣心与好胜心,是不允许自己发现不了,自己的头顶原来还有一人的,且还是位你们根本不会去重视的女人。”

    “然后,在你们相继邀约柳姑娘从房顶上下来时,皆被柳姑娘给拒绝了去,这也是一件让你们又一次丢面子的事情!”

    “因为,人往往在第一次丢面子后,都是可以弥补的。若,柳姑娘应了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男人,下得了房顶,那么,那个男人,便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柳姑娘与他本就是朋友’,自己的朋友隐秘在茶馆房上多时,都未曾被众人发现,不仅仅可以抹平头一次丢失的脸面,且还会以有柳姑娘这样一位武功卓绝的朋友为荣,且能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

    “可,你们当中,却无一人得逞。”

    “再然后,柳姑娘又做了第三件让你们都觉得没面子的事情,那便是削去了那位方面大耳男人的半只手臂。”

    “或许,在他人眼中,即使柳姑娘削去了那方面大耳男人的手臂,也是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因为毕竟柳姑娘削去的也不是他自己的手臂,但是...”

    “但是,有些心思单纯的人并不知道,柳姑娘既能削去方面大耳男人的手臂,也是绝不会让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男人,占去半点便宜的。你们也都很清楚,你们的武功其实并不比那位方面大耳的男人,好上多少!”

    “所以,你们不但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察觉到,靠你们单个人,是根本无法得到眼前这位如天人降世般得柳姑娘的,你们才便想到了围攻。”

    “也许,死在柳姑娘剑下的彪形大汉是愚蠢的,但不得不说,他也是你们当中最聪明的,而你们也在那彪形大汉的声讨下,顿时达成了一种不必言说的默契。”

    “因为,在一场乱斗中,无论用怎样的方式,只要最终能够制服住柳姑娘,那便是一件足够荣耀的事情,至于制服后,你们如何欺辱柳姑娘,也便都能随了你们的心意了,而那个率先制服住柳姑娘之人,也是绝不会说什么的,只因,只有表现得越大度,才越能得到你们的力捧与拥戴!”

    阿棠连连说了一大通后,端起一旁的茶盏一饮而尽,又大步走向殇沫,“兄弟,你现在知道什么是“红颜薄命”了吧?当一个绝色佳人不就范之时,也是逃不过种种麻烦的;在种种麻烦下,就算依旧不就范,也是难逃一死或一场厄运的。”

    好似明白点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明白的殇沫,迟迟地看着阿棠,“所以,你才多次阻下我,没让我立即去救下韵锦?”

    “是的,因为事情未到最后,我不管如何去说,都是无法说不清楚的,”阿棠顿了顿,“另外,我也的确想看一看柳姑娘她自己作何抉择…”

    殇沫,不解道:“韵锦的抉择又是怎样的?是能够让你满意的做法吗?”

    阿棠点了点头,“柳姑娘的做法,的确让我满意,但是,她这样的做法,却也只能应对正人君子,却无法应对阴险小人。”

    殇沫,惊道:“你是说,下毒?”

    “是的,下毒。纵使柳姑娘武功再高,也是躲不过下三滥的手段的,而在这江湖中,能让一个女人就范的办法还有很多,所以,坚贞不屈、巾帼英雄才显得那般可贵!”

    殇沫,怔道:“坚贞不屈的巾帼英雄,像南宋抗金名将梁红玉那样的吗?”

    阿棠,又微微点头,“是的。但,即便是英雄,也是躲不过小人之心的,所以,红颜更需要好命与好运,更重要的则是身边陪伴得是怎样的人。不过,我能肯定得是,柳姑娘有你在其身侧,定然不会薄命的。”

    就在这时,众人中突然传出一阵猛烈的狂笑来。

    “呵呵呵~”

    “精彩,精彩,好精彩的故事啊,我觉得这位小兄弟你不去茶馆、酒楼说书,真是屈才了,是不是啊?各位~”玉面蜡黄的男人,脸一横,嘴角连连上扬着,似能看到已紧紧咬着的两排牙齿,却也露出了十足的讥诮来。

    老者也随即迎合道:“哎,如今的年轻人啊,真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讲啊,呵呵呵。”

    众人,听得玉面蜡黄男人和老者的话后,互相张望了片刻,终是在眼神左右连瞥后,皆畅笑了起来。

    “呵呵呵,就是,这兔崽子说得是什么话!”

    “呵呵呵,我们是何等的英雄好汉,他居然说我们要下毒,这也真能胡编乱造…呵呵呵~”

    “呵呵呵,可笑得是他还说这个姓柳的姑娘,让我们接连丟了三次脸面...真是好笑,好笑死了。”

    “我呸!别说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柳姑娘了,就算是十个这样的姑娘,老子也是能够把持得住的!我是谁啊,我可是新一代的江南大侠啊,我这定力杠杠的!”

    众人在畅笑下,连续吐出的言语,刺痛着柳韵锦的身心,她已无法站立,一个清白之身的女子,片刻间被人说成这样,又怎能再站得住呢?

    她已乱了神,刺痛下也使得她的瞳孔收缩到了极限。

    以至于,在她站不稳身子之刻,却赫然发觉殇沫竟已不再她身侧了。

    但,她并没有倒下,白衣女子已在瞬间扶稳了她的身子。

    但,也在白衣女子这一举下,她终是可以确定,这白衣女子并不是她的妹妹冷溶月。

    ——虽说,这白衣女子施展的的确是‘沾花蝶舞’的轻功,但其身上却没有冷溶月的半分气息,那气息也唯有柳韵锦这个当阿姐的,才能够分辨得出。

    就在这时,众人中突然传出一阵狰狞的惨叫声。

    等柳韵锦向人群中望去之时,殇沫已狠狠地掐住了一男人的脖子,将其拖倒在地。

    “你刚才说什么?说我师姐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那你又是什么?”殇沫怒喝着,“你不是什么新一代的江南大侠吗?你还手啊!你倒是还手啊!”

    那男人,连连哽咽,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双手用力地上拉着殇沫的手臂。

    可,那男人越是挣扎,殇沫便越是用力,没过多久,那男人便停下了两条不断蜷缩着腿,瞪大了双眼,没了气息。

    阿棠见状,快速来到那男人的尸体前,在其身上一阵乱找,终是找出了一包牛皮纸包裹的白色粉末来。

    随后,他对着玉面蜡黄的男人,点了点他手中的牛皮纸包,“你的也拿出来吧,我觉得,你身上的毒粉,应与他这包毒粉有些不同。”

    玉面蜡黄的男人斜瞅了一下,已杀红了眼的殇沫,唯唯诺诺地将胸怀中的毒粉,缓缓掏出,“你手上的只是普通的蒙汗药…我手上的则是这江湖上有名的‘一棠红’。”

    殇沫侧脸,没有丝毫表情地一字一字问道:“何为‘一棠红’?”

    他看着殇沫那双如兔眼的眸子,吞吞吐吐道:“‘一棠红’...顾名思义...就是...就是一棠春色...只要女子沾上一丁点...便会...瞬间无力...春心荡...漾....”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殇沫如发疯了一般对着他怒吼着,随后高举右手,又是连连震吼,引得万雷封顶,一一聚在右手掌心之中。

    只听,一阵“滋滋”乍响,殇沫竟将引满万雷的手掌,直拍在了玉面蜡黄男人的头顶,一时之间,众人皆成焦炭,无一存活。

    白衣女子,自是认得‘御雷诀’的,也在第一时间连连晃醒早已无了半分神采的柳韵锦,再次施展‘沾花蝶舞’拽回了阿棠。

    随后,她与柳韵锦一同运功,形成气墙,才勉强阻下了极怒之下的殇沫,所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

    望着满地余灰在风中摇曳,白衣女子不得不缓缓摇头,缓缓叹息,“一群江湖败类,又如何值得你如此动怒呢?”

    殇沫垂着头,冷着脸,散着力,用着好似置身于深渊之中的沉吟,喃喃着,“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是冷溶月...溶月的声音,早已深烙在我的心中,哪怕她只是哼一声,我也是能够认出她的...”

    白衣女子,道:“我的确不是冷溶月。好久不见,殇沫。”

    白衣女子摘下了面具,又对着柳韵锦说道:“好久不见,韵锦姐姐。”

    “素...素婉娴...”柳韵锦,怔道:“我想了很多种可能,但终是没有想到会是你。”

    “你大概也没有想到我们吧?”两位黑衣女子逐渐凑上柳韵锦,也相继摘下了面具,“冷瞳,小莲,拜见韵锦少主。”

    冷瞳、小莲还没和柳韵锦多寒暄上几句时,殇沫也缓缓地走了过来。

    他并不是来向素婉娴她们相互问好的,反倒冷冷地道:“告诉我,溶月在哪?”

    冷瞳,道:“门主恐怕已回到应天府了…”

    “应天府...应天府...”殇沫不停喃喃着,“好,我们这就去应天府...”

    冷瞳闻言,立即拱手道:“殇沫少门主还请三思,不日前,我手下的暗影女侍接到线报,说你们‘天翱门’正在发生着一场门内纷争,且已死伤多人…你身为少门主,还请快快回到门中,速速平息掉吧...”

    “门内纷争....门内纷争....”殇沫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低吟着,“难道,我师父已招到暗算了吗?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这世间,谁又能伤得了我师父呢...”

    冷瞳,道:“据线报,郭门主至从进入‘天岚观微阁’后,便就没有再出现过,如今‘天翱门’中一片大乱,亦没有郭门主的任何消息,只有少门主你才能扭转局势啊…”

    “你是骗我的,对吗?”殇沫缓缓瞅向冷瞳,缓缓说着,“你一定是骗我的,你就是不想让我去找溶月,‘天翱门’怎么可能会大乱呢...就算我师父未出关,还有我三师哥谢清澜在,又怎么可能大乱呢...”

    “此次纷争,正是你大师兄邢云飞与你三师哥谢清澜引发的,具体情形,我等外人也不便多说,你还是亲自回到‘天翱门’中,去看一看吧,”素婉娴,柔声道:“若你回到‘天翱门’后,发现我等是在骗你,你也可随时来找我们,到是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要打要骂...我怎么可能对你们打骂呢...你们是溶月的人,我又怎会对你们做任何呢...”

    事实上,殇沫相信,冷瞳和素婉娴说得都是真的。

    但,在他的心中,他最想见到的、最在乎的,仍唯有冷溶月一人…

    当下的他,不得不逃避着…

    也不得不向一侧,缓缓走去...

    ...

    第二百九十四章 抉择 (下)

第二百九十五章 江怜月

    江怜月,非江,非月。

    而是,一个人的名字。

    且,是一个十分有名的女人名字。

    她之所以有名,并不是因为她所做的事。

    只因,有些事,是需要去掩盖的。

    但是,名震朝野的一场官员间,争风吃醋的戏码,却是无论怎样都掩盖不住的。

    可,即便是如此,她的出身也止在了“火居道士”中的一名女道士的身份上。

    至于,她为何做了女道士,做道士之前又是怎样的一个人,便成为了这江湖上鲜为人知的秘密。

    殇沫倒是听过,有关于这位女道士的传闻,却也只是听说过,亦从未感过兴趣。

    他当下,比较感兴趣的,则是素婉娴、冷瞳与小莲,与他们分离前的一段话语。

    素婉娴三人之所以会出现在茶馆中,则是得到了暗影女侍的线报。

    所以,她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到茶馆中,却也在最恰当的时候到了这里。

    她们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向整座江湖宣布:灭影门与苍琼阁已彻底决裂,要分庭抗衡。

    殇沫一怒灭掉所有人的做法,并不是素婉娴一声缓叹下的言语,就可以诠释的。

    因为,她太需要茶馆中的那群江湖人,去散播消息了。

    消息一旦散播出去,也用不了多久,整个武林都会知晓,冷溶月已与故遗名反目,且还能明确地昭告原‘灭影门’的门人,是可以再次确定立场,返回冷溶月统领的‘灭影门’中的。

    正如,她所说的,‘一群江湖败类,又如何值得你如此动怒呢?’

    她很清楚,这群江湖人,根本不值得殇沫去动怒。

    对于,只会曾一时口舌之快的江湖败类而言,就算是杀掉了他们,也只会脏了自己的手的。

    但,不可否定的是,这群人传播消息的速度,也是无人能比的。

    素婉娴想利用这一点,所以也便出现在了茶馆中,却也不得不以白跑一趟而告终...

    ....

    进入四川境内,空气已清新。

    好似境内、境外,有着两重天。

    境外,天际之上好似满是乌云,空气中也到处弥漫着肮脏与血腥味。

    境内,却好似进入了世外桃源一般,不仅空气好,人也更好。

    同样的茶馆,同样的岔口,却有着不一样的热闹,不一样的和善。

    在此歇脚的,大多是一些贩夫走卒,少有江湖侠客。

    而,贩夫走卒之间,所谈论的也永远是货物贩卖的问题。

    什么样的货物运至四川境内,能够卖上好价钱;什么样的货物从四川运出去,能够满载而归。

    他们很清楚,也很明了。

    然,无法忽略的是,四川境内之所以能有这般祥和,也是离不了萧秋所做的贡献的。

    若说,十年前由萧秋组建的‘天翱镖局’已然声势浩大,远近闻名。

    那么,现在的‘天翱镖局’已远远不是一座普通的镖局了,而是盘踞在四川境内的第一大势力,其势力范围也贯穿了整个大明朝,并影响海外。

    其,人人知晓,人人存放银两的‘天府钱庄’,也只是‘天翱镖局’势力中的冰山一角。

    盐铁、粮食、布匹、珠宝玉器、首饰珠钗,甚至盖房所用的木材,只要是人们所需要的,便也就离不了‘天翱镖局’。

    “天翱镖局”也已改了名字,成了坐落在‘天翱门’外,苍天水杉古树深处的‘萧府’,经过十几年的经营,镖局也成了‘萧府’众多营生中的一个分支。

    而,现下坐在这岔口茶馆中歇脚的贩夫走卒们,他们几乎每人手中,都拿着一张类似于告示的纸张,上面写满着‘萧府’所要采购的物品。

    他们只需要将告示上所写的任何一件物品,送到‘天翱镖局’的任意一个分局中,便就能得到一份很不错的收入。

    他们满脸幸福地笑着,就连每每喝下的茶水,也如蜂蜜般甘甜。

    他们时不时吐出着又从‘天翱镖局’中,换来了多少两银子,多少个铜钱的话语中,都免不了附带着赞誉与维护。

    他们所称赞的,并不是‘天翱镖局’如何得公正、如何得侠义。

    而是不计数量的兑换方式,哪怕只扛着一根木头,去到那镖局中,镖局之人也会兑现给他们相应的银钱...

    殇沫再次举起茶碗,在嘴边顿了顿,他一点都不好奇,他的萧秋叔叔能有今日的一番成就。

    然,这一番成就,也已不得不让他感到畅怀、舒心。

    柳韵锦更是像个小迷妹一般,辗转在多位茶客间,为他们亲自倒茶、敬茶,也只为能多听上一些茶客口中的‘萧府’故事。

    有时,女子就是这样。

    当,她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殇沫,如何使得殇沫开心时,便就会在遇到她觉得能够使所在乎之人,舒心的事情上,想尽办法,让这些事情多一些,更详细些。

    她也不会觉得累,因为她已看到了殇沫在连举茶碗间的淡笑,哪怕只是一抹淡笑...

    “江怜月,我也只是曾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也的确没有留心过什么,”殇沫瞥了一眼阿棠,缓缓说,“但,兄弟你既然提到了这个名字,想必也是有原因的。”

    殇沫不知道阿棠为何突然提到了江怜月这个名字,事实上,在他们三个返回‘天翱门’的途中,都是不曾说过一句话的。

    好似每个人都有不去说话的理由。

    除了柳韵锦是不知如何开口,要说些什么外,殇沫与阿棠均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然,现下他们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地歇歇脚了,也终是到了两个男人的对话时刻了。

    阿棠笑了笑,“这个名字,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而,我一心想拜谢清澜为师,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名字吧。”

    殇沫沉默了,他在沉默中也自是清楚,阿棠想要去见他三师哥谢清澜的迫切之心的,但他也的确不知道其中的原由。

    至少,这世上武功好的,也绝不止他三师哥谢清澜一人。

    但,比起原由,他更想知道的,则是阿棠在之前那间茶馆中说出的每一句话,和他为何会对女人有着那般的偏见与理解。

    “我只告诉你,我的这把剑是在酒楼中做店小二后,用积攒的银子所铸造的,但我并没有告诉你,我做店小二的那家酒楼,与我有着怎样的渊源,”阿棠缓缓拿起放置在长凳之上的那把一直伴随着他的剑,似已痴了,“很多时候,一个人做一件事,都是有理由的,但我却不知道这理由究竟是我的执念,还是我的一份怨气...”

    殇沫微微一笑,挽手举壶,斟满了两人面前的茶水,“执念也好,怨气也罢,不得不说,都是自己心中所在意的事情。”

    “我当然在意,所以我干着最脏的活,做着最累的工,挨着最欺辱人的打骂,”阿棠似已有些激动,他的眸光中也开始闪动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坚强来,“我知道,她在偷看我,时时刻刻都在偷看着我,我也知道她流过泪,不止一次得为我流过泪...”

    “她?”殇沫语气突然加重,又在片刻后柔缓了下来,“江怜月吗?”

    “是的,江怜月...”阿棠的话语已显无力,“就是当朝提督薛禄与当朝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曾要去争夺的那位女道姑...”

    殇沫猛然一怔,呆呆地看着阿棠,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此隐晦的传闻,他面前的这位年仅20岁的少年,竟能知晓得如此详细,如此深刻...

    没等殇沫再次开口,阿棠便又喃喃道:“但,这世间,好似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个女道姑就是我的生母悸纯。”

    悸纯是一个人的名字,亦正是江怜月原本的名字。

    “她是你的生母?”被震惊住的殇沫,迟迟无法晃过神来,“既是你的生母,为何又去做了道姑,且还能被当朝的两位重臣相互争抢?”

    阿棠勉强一笑,“这也是她惯用的伎俩了...”

    “惯用的伎俩?”殇沫,惊道:“也就是说,这已不是她第一次处心积虑了?”

    阿棠笑了,含泪笑着,“怎么可能是第一次呢...若你知道她原本的出身,你就会知道,这远远不是第一次,甚至她已做了数不清得工于心计的事情了...”

    殇沫不禁问道:“你的父亲呢?”

    “死了,”阿棠冷冷道:“死在了成名的路上...”

    “你的父亲,也是一位侠士吗?”

    “他想做侠士,也自认为自己是侠士,但他也永远做不了一位侠士...”

    “为什么?”

    “因为,以身体血肉去挡下敌人的攻杀,再致敌人死去的做法,他是第一个这样去做的人...”

    “你在之前的茶馆中,杀死护轿之人的做法,是在效仿你的父亲?”

    “是的...当然,我也不止一次这样去做了,所以我的身上会有很多伤痕,且都是穿透整个身子的伤痕...”

    “你们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取胜?难道,以堂堂正正的剑法取胜,不好吗?”

    阿棠突然大笑了起来,满是讥诮地笑着,“呵呵呵...谁不想用堂堂正正的剑法取胜呢?我想,只要是这江湖上有些血性的汉子,都想用堂堂正正的剑法取下最终的胜利...但是...”

    他的眸光中顿时覆满了愤怒与悲凉,这是一种既让人恐惧,又让人心疼的眼神,正直直地投射在殇沫的脸上,“但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学到至高无上的剑法的,哪怕是想要学上一些皮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随后,他垂下了眼帘,垂下了那双已变为满是凄凉的眸子,“这世上,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着你这般的出身与好运的...”

    殇沫已无力。

    这世间,任谁在命运与出身面前都是无力的。

    但是,纵使有再多的无力,也是可以去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活着的,“你和你父亲为什么都要成为有名的侠客...难道,做个普通人,不好吗?”

    “好,当然好,生活本就是平淡的,做个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好呢....”阿棠的脖颈已低垂,垂到了无法再看清任何神情的低度,“但,这世间最痛苦的并不是死亡,而是你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各个变得面目全非...”

    殇沫,怔道:“面目全非....”

    “是的,面目全非...”阿棠点了点头,他的脖颈已更低更沉,“原本我也有一个百般幸福的家,家中有着数不尽的欢乐。可,至从发生一件事后,我的这个家也就全变了...”

    殇沫没有再言,他已无法再言。

    “一地方豪绅,在无意间看上了我的母亲,那时的母亲端庄淑雅、艳丽夺目,那时的父亲,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实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当然是无法与当地豪绅相抗衡的,而我的母亲在那时,也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死,要么屈服...”

    “死,有时说出来很容易,但当你真正要去面对的时候,却很难。在那豪绅三番五次暴打我父亲后,我母亲也便屈服了...事后,那豪绅不但给了我父亲一笔银子,且还完全霸占了我的母亲,我的家,也再也不是家了...”

    殇沫闻言至此,缓缓道:“所以,你父亲便想做个惩奸除恶的侠客?”

    阿棠终是抬起了头,黯然神伤地笑着,“惩奸除恶...也许,世人总是能联想起来种种的豪言壮志来的,但事实上,我父亲也只是不想让我母亲再受屈辱,罢了...”

    他接着道:“我父亲不停地练剑,练得是没有任何剑谱的剑,也练得是没有任何人教的剑,一个出身低微的人,又有谁愿意去教他呢....”

    “但,我父亲却用了三年的时间,终于将那地方豪绅的头颅斩在了剑下,却也不得不去面对,时过境迁的变化...”

    “我父亲并没有在那豪绅的府中找到我的母亲,却又引来了衙门里的官差,将他给擒了住。可,被关进大牢中的父亲,也在五日后,便被放了出来...”

    “就当我父亲谢天谢地,来回跪拜,庆幸无事之时,却意外得知,他之所以能够平安出来,则是因为我的母亲...”

    阿棠勉强笑着,笑声每停顿一下,便是一阵无比的钝痛,“我父亲怎样都不会想到,我的母亲早已被那当地豪绅送给了知府老爷,也是在我母亲的劝说下,那知府老爷才将我父亲从大牢中放出来的...”

    殇沫,弱弱道:“那这一次,你父亲见到你母亲本人了吗?”

    “见到了,我母亲回到了昔日的家中,与父亲见了面...”阿棠的眸光猛然锐利起来,亦充满着怨恨,“但,这一见还不如不见!若不见,我父亲也不会死去!因为,人在无奈至极之时,会去选择认命的!也会选择就此忍受的!”

    “殇沫兄弟,你知道吗?与我父亲再次相见的母亲,已不再是那个端庄淑雅、艳丽夺目的母亲了,她就好似那烟花之地的女子,着装放荡,且无忌,却又在举手投足间展现得甚是高贵...”

    殇沫,道:“这便是你口中的面目全非?”

    阿棠,低声道:“是的。可一个面目全非之人,也必然会引发起另一个人的变化的...”

    他又接着道:“当时,我父亲大概是想留下母亲的,就算她已非清白之身,我父亲也是想要去原谅她的,但是却被我母亲拒绝了。因为,那时的母亲已再也看不上父亲了...”

    “殇沫兄弟,你可能不会知道,在这世间,能使得一个人发生彻头彻尾的变化的,并不是金钱,还是权力。而,那时的母亲,已是一个权利熏心的女人,她根本放不下权力。或许,在她的眼中,也是好不容易得到了知府老爷的痴迷与喜欢的...尝过权力滋味的女人,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可,母亲的这一举,却是害苦了父亲。那时的父亲因为斩杀豪绅一家,也有了些名气,总算是能够结交上一些算是江湖名流的些许人了,他便更加没日没夜的练剑,不为其他,他只想闯出名头,让母亲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但,当一个男人最终明白,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是夺不回原本就属于他的女人时,恰恰也是这世上最悲哀的一件事情...”

    “没过多久,我父亲便就听说,我母亲又被知府老爷献给了当朝都督薛禄,薛禄也并不是一般得朝廷官员可以比的,他是当今圣上身边的名将,也参加过靖难之役,颇有战功。我父亲也是在挑战薛禄的门客之时,死去的...”

    “至今,我还记得,父亲临死前说出得那句话,这句话也是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

    殇沫,疑惑道:“你父亲说出了怎样的话?”

    阿棠,淡淡一笑,“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仰天长啸了两个字——“婊子!””

    阿棠又接着道:“父亲死后,我曾混进薛府,见过母亲。母亲不但不肯认我,且还打算用一些银两将我给打发走,于是我就开始闹,我要让薛府中的每个人都知道,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殇沫,说:“经过你这一闹后,那薛禄肯定不会再要你母亲了吧?”

    阿棠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然,我又怎么可能是我母亲的对手呢?一个满是心机手段,又甚会把控男人心的女人,又怎会那么容易就认输呢...”

    他接着道:“我母亲毫不隐瞒地向薛禄说出了与我父亲的过往,且话语间百般柔媚、楚楚可怜,最后,竟想到以主动出家的代价,来赌薛禄对她的怜悯之心...”

    殇沫,缓缓摇头,缓缓道:“看来,这一次你母亲又得手了...不然,也不会引发出薛禄与纪纲争夺女道姑的事情了...”

    “是的,母亲的这一做法,不但使得薛禄对其更加疼爱,且还屡屡前去道观中,劝说母亲能够重回薛府,”阿棠逐渐咬紧了牙关,低沉了语气,“但,任谁都不会想到,我母亲居然在道观中,又无意间遇到了纪纲...”

    他接着说,“正如殇沫兄弟你说的,之所以后来会出现薛禄与纪纲争夺女道姑的事情,也是因为我母亲在一开始并没有拒绝纪纲对她的骚扰...”

    “难道,你母亲还想再攀上纪纲不成?”殇沫,一脸惊呆,“可是,那薛禄已是一个位极人臣的人物了,且被朱棣封为武阳侯,以都督官职督建北平城了呀...”

    阿棠,长吸了一口气,“在权势面前,我母亲又怎会把一个区区的武阳侯夫人名头,放在眼里呢....”

    他接着道:“可,她在与纪纲的接触中,却也发现纪纲不但声名狼藉,且毫无道德可言,更是三番四次的想要对她用强,她也自知她的年岁,已到了是要安定下来的时候了,便在最终选择了人品还不错的薛禄,她便也顺势不再与薛禄赌气,回到了薛府之中...”

    “这看似是一场最圆满的结局,也好似她成了最大的赢家,但是,没有得手的纪纲,又怎会善罢甘休呢?随后,便有了纪纲将薛禄的头颅给砸破而死的传言了...”

    殇沫,惊道:“如此大的事情,一个侯爷就这样被纪纲给砸死了,难道,朱棣那里就没有一点动作吗?”

    阿棠,缓缓说,“没有。至少,我没有听说当今圣上对此,做出过怎样得举动来...但是,我那处心积虑的母亲,也就此没了丈夫,而纪纲自觉此事已闹大,生怕当今圣上会处置他,他也便收敛了不少,再也没去找过我的母亲...”

    殇沫,说:“那你之前所说的,你去做店小二的那家酒馆,又是怎么一回事?”

    阿棠,锥心一笑,“至从薛禄死去,我母亲自是没了依靠,在完全掌控住薛府大权后,便开起了酒馆等一些营生,这也便是我为何偏偏要去那家酒馆做店小二的原因了,因为我知道那家酒馆就是她的产业...”

    殇沫,迟疑道:“恐怕你去那家酒馆做杂役,也是想要去看看你的生母吧...”

    “不错,我就是要去看看她,看看没了依靠,没了男人的她,到底能活成什么样!”阿棠已不能自持,异常振奋了起来,“我也就是要让她看着,我这个她亲生的儿子,是怎样得落魄!怎样得受人欺辱的!我就是要让她心疼!让她流泪!让她愧为人母!”

    “你开心吗?”殇沫,突然道:“你这样做,真的可以开心吗?”

    阿棠沉默了,久久地沉默了...

    ...

    第二百九十五章 江怜月

第二百九十六章 盘踞天地 (上)

    八月初八,无日。

    天际无日,却也没有乌云下压的窒息感。

    就好似殇沫、阿棠、柳韵锦的心情那般,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也着实没有什么使人难过的心绪。

    任何事情,到了最后,都不过是一场平淡。

    在平淡中,消化着种种凄凉与心痛。

    他们走得并不快,就算他们早已进入了四川境内,‘天翱门’就在咫尺,他们也没有丝毫急迫感。

    三人低头、无言,缓步、懒散。

    没有人知道,三人都在想着什么。

    但,殇沫的心中却依旧停留在阿棠的话语中。

    这话语中,不单单只有江怜月,亦有那一群自命清高的江湖人,围攻柳韵锦,让其无奈就范的种种做法。

    或许,柳韵锦至今都想不明白,那么人为什么要那样做;更想不清楚,纵使有太好的武功,也终是抵不过一包毒药,一层薄薄的粉末。

    这一层薄薄的粉末,每一个颗粒,就好似那早已脏透了得那群江湖人一样,即使没有至高无上的武学,没有算无遗策的计谋,没有众人称赞的人品,却依然想着如何去欺辱她人。

    普通人就该被欺辱吗?

    殇沫不禁在内心中肯定,也许是的。

    因为,就连一剑斩绝迹的柳韵锦都险些被欺负,就更别说是一位普通人了。

    可,江怜月呢?

    她本也是一个处处被欺之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但,她却能利用自己的美貌,一步一步地走向最高处。

    难道,她已被欺辱习惯了?

    难道,她真的活成了一个“婊子”?

    殇沫又不禁在内心中否定。

    因为,他大概想出了,江怜月为什么要向更高处爬行的原因了。

    这便是世俗,便就是世道,更是人人追求的至高处。

    江怜月无疑是一个被世俗、被世道所误之人。

    她舍去了尊严,舍去了事实的情感,舍去了挚爱的骨肉,更舍去了身为一个人的本质。

    她被世俗、被世道所玩弄,而她又深深地陶醉太世俗与世道中,不可自拔。

    她已非她,乃是这世俗与世道中的尘埃,一粒永远找不到方向的尘埃。

    任何没有方向的人,都是悲凉的,更何况只是一粒尘埃呢...

    或许,权势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只因在权势面前,已足可以忽略金钱的数量,且享受着无上的吹捧与唯命是从。

    在无上的吹捧中,在身前种种唯命是从的跟随者中,再一步步的去谋划着别人的人生,别人的一切。

    ——能够操纵他人的人生与一切,当然,也就成为了这世俗间最大的享受者,享受着莫大的虚荣,也确信着自己还要继续按照这个方向走下去。

    然,江怜月也是幸运的,因为她遇到了薛禄。

    也许,她从头到尾也只是将薛禄当成了一个选择,一个没有爱,没有感情,没有情分可言的选择。

    但,薛禄却的的确确将她当成了挚爱,为挚爱抛下了所有的质疑,为挚爱摒弃了所有的流言蜚语,为挚爱不惜得罪纪纲这个顶头上司,为挚爱断送了一生的仕途与性命。

    到最后,又是谁胜谁负呢?

    到最后,到底是女人弱小,还是男人太愚蠢呢?

    或许,很多时候,一些问题的答案都是显而易见的。

    但,问题的本质,却永远无法真正的浮在表面。

    因为,殇沫不仅相信,且深信,薛禄是死得其所的,就算被纪纲砸破了头颅,血溅当场,也是无怨无悔的。

    ——薛禄不是普通人,是举国闻名的名将,是骁勇善战、大智大勇的将军,他是有足够的能力去反抗的,但他并没有...

    ——一个男人放弃反抗,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便是心甘情愿的被打,其二便是为了还债。

    但,无论是哪一种,薛禄都是在捍卫着心中的挚爱。

    可,薛禄并没有想到,纪纲竟能将他给活活打死,他也本以为让纪纲发泄一下,便就能回家与江怜月过上幸福的生活的,但,他并没有再回去,亦没机会再回家。

    任何时候,精神的富足,都是最真实、最实在的。

    在精神的力量下,无关于金钱、地位、权势,只是凭借着心中的信念去承受着所有的一切。

    承受着悲情与苦涩,亦承受着无人能懂与他人口中的愚蠢...

    ——然,冷溶月呢?

    ——这个让殇沫始终挂在心头上的女子,这个从小便拥有着权势、财富、力量的女子,她最终又能活成什么样子呢?

    殇沫已不敢多想,也不允许自己多想。

    ——他无法去想深陷在权利斗争中的冷溶月,要去如何挣扎...

    ——他亦无法去想,冷溶月会不会也成为这世俗、这世道下的一个玩物,一个牺牲品...

    突然,他的眸光中闪烁着异常的坚毅,这一种坚毅也是终能体会到对方的不易与艰难后,才会显露的。

    当下的他,只能尽可能的去做好自己,只有好的自己,才能去迎接冷溶月为之一搏的命运...

    ...

    苍天古树下的‘天翱门’更显威严。

    即使,门前无一人把守,也是这世间最神圣、最不可侵犯之地。

    可,门前的冷清,又不免让殇沫与柳韵锦感到沮丧。

    因为,这绝对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沮丧与悲痛。

    昔日,镇守在门前的梅、兰、竹、菊四剑已不在,只留下仙府空门,寥寥残叶。

    突然,他们的身后传来声声狂笑。

    殇沫并没有回头,却已露出了淡笑。

    柳韵锦已像孩子般向后方跑了过去,那张张笑脸,展臂欢迎的喜悦,却也掩不住岁月留下的痕迹。

    萧氏兄弟已老了,任谁都是无法对抗时光的流逝的。

    当年,那四位潇洒自在的少年,已完全褪去了稚嫩,变成了各个稳重、强大的男人。

    柳韵锦与他们相拥,声声换下“萧风叔叔、萧月叔叔、萧秋叔叔、萧冬叔叔”的名讳,好似久别重逢的亲人那般,相互打量着,相互赞誉着,相互关切着。

    持淡笑转过身子的殇沫,已痴了...

    自小没有亲人,只有父亲偶尔相伴的柳韵锦,对这四人的感情当然是至情至性的。

    可,殇沫又何尝不是呢?

    但,殇沫却宁愿他眼前的这四位叔叔还是那四个雄心壮志、无忧无虑的少年,还是那医术超凡的萧风;那踏雪无痕的萧月;那精打细算的萧秋;那没有踪迹的萧冬。

    儿时的殇沫,唤他们四人叔叔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

    而如今,他不想再唤他们叔叔了,如果有可能,他想唤他们为兄弟,像他身边阿棠一般的兄弟。

    然,这又怎么可能呢?

    岁月永远是无情了,也永远是最公平的。

    没人可以对抗得了岁月,正如没人可以阻止自己老去一样。

    在岁月面前,人总是苍白且无力的。

    却又不得不认下这份苍白与无力。

    “少主。”

    萧氏兄弟已走了过来,殇沫不得不定神,笑得更灿。

    “你们都来了。”

    “少主,我们可是一直都在啊,是少主你终于回来了。”

    殇沫不禁低垂眼帘,沉默了下来。

    ——是啊,他们一直都在这‘天翱门’外,的确是他自己重新回来了...

    “不光只有你的这四位叔叔,还有我们。”

    殇沫猛然抬头,却看到了两位他根本不相识的人。

    “你们是?”

    缓缓走来的两位,大气且潇洒,英俊且伟岸,就好似年轻时的萧氏四兄弟,却又比萧氏四兄弟多上几分清秀,多上几分女子的静美。

    “在下‘灭影门’‘四林将’顾遥峰。”

    “在下‘灭影门’‘四林将’顾暖雨。”

    殇沫已怔住,久久地怔了住。

    他知道,顾暖雨乃是‘灭影门’‘四林将’中最强的那一位,尽管,他并不知顾暖雨到底有多强,但也是听过一些传闻的。

    竹筷、小刀、石子、叶子,甚至是女人头上的珠钗,在那顾暖雨手中,都能成为这世上最可怕的武器,片刻间,便能要了别人的性命。

    甚至,在别人将死之刻,都无法发觉顾暖雨是何时出手的,又是怎样出手的。

    一头别与常人的青丝,也是极好去确认的。

    以至于,在顾暖雨雄霸武林之刻,但凡头上有几缕青丝的人,都会让江湖人所震恐,自动远离的。

    比起顾暖雨,殇沫并不了解顾遥峰,甚至连听过都没有听过,根本不知道他的武功是高是低。

    但,无论他的武功是高是低,他和顾暖雨都是没理由出现在这里的。

    至少,他们要回到冷溶月的身边,回到‘灭影门’中。

    “你一定在想,我们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顾遥峰与顾暖雨四目相对后,笑了起来,浅浅地、柔柔地笑着,顾遥峰又道:“我们俩个也只是在不经意间,结识了萧月兄弟,却没曾想竟也完全喜欢上了其余的三位萧氏兄弟。”

    “这里不只有赏心悦目的酒,还有赏心悦目的月,连算惊鸣的鸟儿不是昨日的那只,却也终能再见到昨日的那只鸟儿。”

    顾暖雨随后开口,却也说着众人都无法听懂的话,但顾遥峰却已笑得更灿,好似他已听懂了顾暖雨话中的含义来。

    “正如,暖雨说的,我也就留了下来...”

    殇沫又怔了一下,脸上也有着一种说不来的神情,他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说些什么,因为他根本就不懂这两位顾姓兄弟话。

    当一个人完全听不懂一个人说话时,便就无从接话。

    若,要硬接的话,就一定会引起对方的不悦,至少对方也是有着身份的人,他也更不想去得罪冷溶月身边的人。

    他饶了饶头,低脸苦笑,尽量不去看顾姓兄弟二人。

    可,口直心快的柳韵锦,却耐不住性子,“顾暖心...我不知道是该叫你叔叔,还是该叫你大哥,更不知道你所说的酒、月和鸟儿是何意...你能说清楚点吗?”

    柳韵锦这一问,并没有引起顾暖雨的反感,却引得众人呵呵大笑了起来。

    在笑声中,顾遥峰点头说道:“早就听闻,我们门主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姐姐,今日一见果然惊为天人,甚是可爱啊。”

    “哪里,哪里,我又如何比得了溶月妹妹呢...”

    “玫瑰虽艳,却有刺;百合静雅纯洁,却也是别有一番韵味啊,”顾遥峰,接着说,“你可以唤我们为哥哥,因为溶月也唤我们为哥哥,但是,我们却又是萧氏四兄弟的兄弟,因为江湖人从来不去计较年岁,只在乎可否能够谈得来。”

    他又道:“我们起初,也并不想在此多做停留,可听闻应天故府突变,江湖局势正在悄然变化时,我们也便留了下来。至于,暖雨所说的酒,乃是我们与萧氏兄弟的情谊;所说的月,当然是我们的门主冷溶月;而昨日鸟,便就是最终能够重逢的人了...”

    “与萧氏叔叔们的情谊...我阿妹冷溶月...最终重逢的人...”柳韵锦不停地喃喃着,似也懂了一些,却还是不能完全懂,“暖雨哥哥话语中大概的意思,难道是,溶月妹妹终是能够与我们重逢的吗?”

    顾遥峰点了点头,“是的,因为殇沫在,溶月终会和他重逢的。”

    “殇沫?”柳韵锦,猛然一惊,却也在瞬间觉悟了一些东西,“也是,溶月毕竟是个女子...嘻嘻...”

    柳韵锦也笑了起来,畅怀地嬉笑了起来。

    殇沫瞅了一眼柳韵锦,又环视了一眼众人,虽说他依旧不懂其中的含义,却既然大家都在笑,那自然也便是好的寓意了。

    好的寓意,也自然是不必再去多问了。

    “我们走吧,”他渐渐转身,望着早已敞开的‘天翱门’山门,“有些事情,终是要去解决的...”

    “少主,且慢!”萧月疾步凑上,“少主,真的决定进去了吗?”

    “是的,我之所以回来,便是为了解决门内的纷争,”殇沫顿了顿,迟疑地看着萧月,“难道,‘天翱门’中有我也解决不掉的危机?”

    萧月摇了摇头,“没有没少主解决不掉的危险,我不知道,但我们萧府就在这‘天翱门’外,虽说不好以外人的身份去管‘天翱门’内的事情,可我们也发现了些可疑之处。”

    殇沫,急切道:“什么可疑之处?难道是我师父已遇难?”

    萧月又摇了摇头,“郭门主应是没有遇难,不然,‘天翱门’内便就不只有纷争了,而是彻头彻尾的“改朝换代”,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你那大师兄邢云飞已不止一次见过外人了...”

    “外人?怎样的外人?”

    “一个左手持刀的,和一个右手持剑的吗?”

    萧月,一脸惊容,“少主,你知道这两人?”

    殇沫也摇了摇头,沉声道:“不知道,但我知道左手持刀之人所持得是那威震武林的灭影刀,而右手持剑之人施展的剑法,乃是正宗的无极圣剑剑法...”

    ...

    第二百九十六章 盘踞天地 (上)

第二百九十七章 盘踞天地 (中)

    天宫云阙,白玉拱桥。

    鹤飞鹊鸣,柳拂秀水。

    水是静止的,却又是涌动着的,好似无根之木,又好似悬天冰莹。

    如湛蓝水镜,却又次次被锦鲤敲破,溅起粼粼水波。

    琼楼玉宇,云雾缥缈,却掩盖不住楼外楼的壮丽与瑰宏。

    凌天悬岭,飞云阁犹在;孤芳泉下,孤芳阁静幽。

    这座由‘玉面公子’素海棠一手建造的‘天翱门’,尽显着一个女子所有的想象与思绪,亦是一个女子呕心沥血的倾力杰作。

    当然,‘天翱门’的建造也是离不开萧左的,亦凝结了建文帝时期的所有亲卫力量,更成为了大明朝开国名将之后的栖息地。

    如今,这里的一切都好似没有变,却又好似全都在变。

    单是空无一人的庭院,便就像置身于广寒冰阙之中一般。

    ‘萧府’虽在‘天翱门’外,但门中的事情,也自是躲不过萧月的耳目的。

    他不光要为殇沫看好‘天翱门’,更想保下这世间最后一方净土,一泽栖息地。

    “少主,他们都在御剑台上。”

    御剑台,这‘天翱门’中最庄严之地,也是门内弟子习得万般剑法之所。

    曾几何时,挽剑负背的郭明轩,凌空甩姿,向弟子们招招挥舞,快慢有度。

    他虽从不讲话,但也不厌其烦地演练了一遍又一遍的剑法与动作要领。

    能领会的弟子,自然也能领会。

    不能领会的弟子,也便会不觉挠头,议论。

    可,无论能不能领悟,‘天翱门’上下皆是一片安宁与祥和。

    如今,盘落在楼外楼之后的御剑台,却成了弟子们互相残杀的所在。

    御剑台,御剑之所,当下的修罗场。

    邢云飞傲视高悬,持剑屹立高台。

    高台共有五处,围御剑台而立。

    除了邢云飞外,同样站在高台上的,还有‘天翱门’二弟子关尘。

    此刻,与谢清澜对峙的,则是门中弟子行天阳与小师妹苏碧薇。

    若按这种情况,谢清澜虽贵为门中三弟子,也是没有丝毫优势的。

    毕竟,门中的大弟子、二弟子、小师妹与颇有人缘的行天阳,都站在了谢清澜的对立面。

    可,使人意想不到得是,即便是如此,谢清澜也未显劣势。

    只因,谢清澜的身后,站满了平日里最刻苦、最好学的年轻一代弟子。

    这些年轻弟子,大概也是习惯了谢清澜带领着他们去练习本门的剑法的。

    从时不时的争吵声,殇沫也明确了这一点。

    言语中,年轻弟子也列举出了行天阳领练本门剑法时的种种苛刻与敷衍来。

    并,直接说出了大弟子邢云飞与二弟子关尘,从未带领过众弟子练习本门剑法的怨言。

    殇沫不仅没有直接走过去,也拦下了一行人的脚步。

    他极速向前窜去,躲在了御剑下的一角。

    他之所以,选择不出现在门人的面前,也只是想不明白一件事。

    ——若按之前冷瞳所言,门中弟子间早已纷争多时,且已有死伤。

    ——但,若单看现下的情形,只是在争夺领剑剑首的职位,也是不可能造成大打出手的局面的。

    ——最多,也只是持不同立场的弟子们,无奈妥协,或者是继续力争,罢了。

    难道,在这之前,门中弟子之间就已相互出手了吗?

    殇沫想不明白,只能细细地听着。

    只听,小师妹苏碧薇讥诮道:“就你们,还妄想让大师哥亲自传授剑法?你们也配?”

    一年轻弟子,回道:“如何不配了?大家都是‘天翱门’的弟子,有什么配不配的?”

    第二位年轻弟子,接着道:“就当我等不配吧,可是谢师哥想要用心教我们,你们又为何要阻拦?非要卸去他剑首的领剑之职?”

    行天阳,连连冷笑,“谢清澜?一个龌龊至极的小人,又如何能教你们剑法?更何况,有大师哥与二师哥在,又何时能够轮得上他谢清澜为剑首领剑了?”

    第三位年轻弟子,喝道:“行天阳,你休要口出狂言,我谢师哥光明磊落,总比你这个阴险小人要强上百倍,你一个剑法平平之人,也想取代谢师哥的位子,简直是痴心妄想!”

    第一位年轻弟子,又道:“从‘天翱门’建立至今,领剑的剑首一直都是谢师哥,这也是师尊默认下的,怎么?如何师尊闭关不在,你们就想要变一变这门中的规矩吗?”

    行天阳突然狂笑了起来,“呵呵呵,你也知道师尊不在啊?师尊不在,你等更应该以大师哥马首是瞻,但你们却处处维护那谢清澜,真是愚昧至极...”

    他又将眸光瞥在了谢清澜的身上,森然道:“谢清澜,要不要我把你干过的龌龊之事,给一一地说出来啊...”

    ——龌龊之事?谢师哥难道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吗?

    ——不会...谢师哥虽在平日里沉默寡言,但为人也是最正派的,又会做出怎样的龌龊之事呢?

    殇沫继续听着。

    谢清澜提剑向前,一字一字道:“你想说,便说。但我谢清澜做过的事情,就绝不会不认。”

    苏碧薇凑了上去,沉声道:“你认,便好。”

    面对着苏碧薇的谢清澜,不由低下了脸颊,皱眉间掩不住懊悔之色,持剑的手似也在颤抖,“小师妹,你要杀要剐,我都随你。但是,还请你不要再为虎作伥了,这样会毁掉全门弟子的前程的。”

    苏碧薇发出连连冷笑,似阴风拂过,让人胆寒,“全门弟子的前程...我的前程都已被你毁了,还提什么全门弟子的前程...谢清澜,你真虚伪...”

    ——难道,谢师哥与小师妹苏碧薇之间发生了什么?

    ——以谢师哥的武功修为,自是没必要和行天阳与苏碧薇有过多争辩的...

    ——或许,之前也的确是不需要多去争论什么的,只因谢清澜手中的剑,已能说明任何问题,但,如今谢清澜却是迟疑的...

    殇沫很清楚,有时,人是不能有半分迟疑的。

    人一旦有了迟疑,就会错过最佳的机会与时机。

    迟疑有时也代表着短暂的选择,人一旦有了选择,便都会多多少少去权衡利弊。

    这,恰恰也是最致命的。

    正如,一件事发生后,你该去如何做,就要立即去做,去表明立场。

    一旦犹豫了,就算再去力挺、维护,都已没有任何意义了。

    所以,人与人之间最怕的就是会有迟疑,任何情感之间,最毁人得也恰恰是迟疑。

    “那晚之事,我一直都存有疑惑,你却也未曾给过我细说的机会,”谢清澜缓缓地说,“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我以命相抵,又有何难?”

    “以命相抵?”苏碧薇持续冷笑着,“别以为你私下山门,在外面随便得个什么武功天下第三的名头,就觉得自己的命值钱了...”

    她又道:“我告诉你,你在我苏碧薇眼中连蝼蚁都不算,也是一个我看到就恶心的人!”

    她已不想再去多言,只因,她已拔出了剑。

    剑锋也在向谢清澜的胸膛狠狠地刺去...

    ——是怎样的不解之仇,能让一个女子如此干净利落地拔剑呢?

    ——又是怎样的怨恨,能让同门的师兄师妹反目成仇的呢?

    或许,这之间的事情,真的如谢清澜所说得那般,存在着太多的疑点。

    若,此事是与谢清澜有关的,就连谢清澜都尚有疑惑的话,只能说明,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殇沫已直起身子,因为他看到谢清澜已闭上了眼。

    ——一个男人,在面对着利剑穿膛之刻,居然闭上了双眼,这又与送死,有什么区别呢?

    “呯~”的一声脆响,苏碧薇的剑,已掉落在地,正在众人纷纷向远处望去之时,顾暖雨竟赫然跃上了御剑台,一脸淡笑的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殇沫一脸惊容地望着地面上的一枚铜钱,又侧脸看了看刚刚完全绕过楼外楼的萧氏兄弟与顾遥峰,不禁流出了冷汗。

    ——那么远的距离,顾暖雨居然能用一枚铜钱,打落苏碧薇手中的利剑...

    ——在这至少几百丈的距离间,别说看清一件东西了,恐怕空气中的阻力就已经不少了...

    ——可,顾暖雨弹出的铜钱,不但带着强劲的内力飞了过来,还准确无误地打在了苏碧薇的剑柄之上,这本就是一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至少,这一点,殇沫是完全做不到的。

    御剑台之上,所有人的眸光也同殇沫一样,最终都落在了地上的那枚铜钱之上。

    他们在纷纷看向顾暖雨的同时,也看到了御剑台下的殇沫。

    “少门主...”

    “少门主回来了...”

    “我们的少门主回来了!”

    殇沫的出现,已足可以让众人忽略掉顾暖雨的存在,纷纷跑向殇沫那一侧的御剑台端头。

    他们的脸上扬起着振奋异常的笑意,那笑意中覆满了希望与力量。

    这也许便是精神信念的伟大之处。

    很多时候,当精神信念出现时,是不会管这份信念到底能不能胜任,能不能扭转全局,能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的。

    因为,只要这一份信念存在,便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与希望...

    就在这时,后山之中突然传出一阵狂啸。

    这并非是人的狂啸,只因为狂啸声似已震天动地。

    如巨龙沉吟,如蛟蛇怒吼。

    仿佛汇聚着万千生灵的悲鸣,就在那一刹那间全都爆发了出来...

    殇沫高高跃起,落在御剑台的高台之上。

    他望向的方向,正是后山林海,‘天岚观微阁’的所在之处。

    他慌乱转身,再次看向萧氏兄弟与顾遥峰,心中瞬间升腾起一阵刺骨的钝痛来。

    他已完全站不稳身子,不得不猛然弯下腰,捂住胸口,半跪在了高台之上...

    可,他又在片刻间缓缓站起那抖动着的身子,奋力踏脚,向狂啸之处窜去...

    众人这才发现,柳韵锦已不在了...

    没人知道,她是何时离去的...

    更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但,所有人也都瞬间觉醒,后山那声狂啸,定是和柳韵锦撇不开关系的...

    第二百九十七章 盘踞天地 (中)

第二百九十八章 盘踞天地 (下)

    ‘天岚观微阁’,‘天翱门’中最神秘的所在。

    它的神秘,不止在于耸入云阙的高度,更多得则是一份不为人知的浓情厚意。

    殇沫与柳韵锦曾经到过这里。

    不仅到过,且还登上过阁楼。

    里面,除了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剩下的便是素海棠的千百相思与万般依恋。

    这依恋,也是对人世间最美好的依恋。

    亦是,这人世间最无可奈何的依恋。

    除去这依恋的‘天岚观微阁’,虽有着无与伦比的华丽,却也是一座普通的阁楼。

    至少,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它只是一座坐落在‘天翱门’竹海最深处的建筑。

    因为,绝大部分人只能远观,连竹海都是进不去的。

    一直被设为门派禁地的竹海,或许是因为有蛇王岚桑的存在。

    但,真正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为岚桑,而是‘天岚观微阁’实则是道家‘观微境’的入境之所。

    也是,素海棠为何非要建造,这绝地天通阁楼的真正原因。

    郭明轩曾在‘天岚观微阁’之巅入境观微,将武学最终的归途,引入了道家修真中。

    从观微到知着,由知着到通幽,再从通幽到坐照、相忘,进入大乘。

    这或许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但就算再漫长,也抵不过孤寂的人生。

    如今,没人知道,郭明轩现在到了何种境界,但是‘天岚观微阁’却早已不再是昔日的‘天岚观微阁’...

    停滞空中的殇沫,他眼中的‘天岚观微阁’犹如擎天石柱。

    石柱之上盘踞着一条巨龙,一条比河流还要宽,比河流还要长的巨龙。

    他来不及多想。

    只因,他心心念念的只有柳韵锦,哪怕他要面对与这条巨龙的搏杀。

    他也会义无反顾的去护下柳韵锦的安危。

    柳韵锦对于他而言,或许并不是一份真挚的爱恋,而是比亲人还要亲,比同门师姐师弟还要深厚的一种情感。

    当然,除了这些外,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炙热在。

    当他找到柳韵锦,将其环抱在怀中时,他的心似也安宁了下来。

    这是一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安然。

    可,当她抱着柳韵锦向后纵跃之时,他的眸光中又不禁露出震恐之色,陷入迷惘。

    他面前,那张着血盆大口,嘶鸣攻击的,并不是一条巨龙,而是终年守护在这片竹海中的蛇王岚桑。

    岚桑已不是岚桑,只因它的眸中有恨,亦有悲凉。

    蛇王已不是蛇王,只因它的头顶已生冠,似龙角,又非龙角的蛟冠。

    它盘踞在‘天岚观微阁’之上的身子是静止的,却也看不到它的尾巴。

    或许,它的尾巴已在高耸入云的阁巅。

    也或许,它的尾巴早已嵌入了天府仙阙。

    但,这些都远远不是能让殇沫去震恐的真正原因。

    使得殇沫惊然、颤抖、胆寒得,是岚桑右眼上的那一道长且深的剑痕。

    岚桑已永远失去了右眼,变成了一只眼的岚桑。

    所以,它的攻击也失了准头,却还在奋力地嘶鸣着,不准任何人靠近‘天岚观微阁’一步。

    ——岚桑是不会攻击殇沫与柳韵锦的,就算时过多年,两人已逐渐长大,岚桑只剩下了一只眼,也是不该去攻向他们的。

    ——岚桑是师父郭明轩的朋友,师父也曾告诫过它,不能伤害殇沫与柳韵锦分毫。

    可是,岚桑好似已忘了,它的眸子通红无比,倾满了这世间所有的肃杀之气。

    它疯狂乱撞,巨大的蛇头将根根苍天古树连根撞倒。

    它时不时吐出着那目空一切、藐视众生的蛇信子,荡起黄土滔天,声声霹雳。

    殇沫赫然发现,它每每吐出的蛇信子,已不是血红见底的苔色。

    舌尖至前端,淤紫一片,舌身更显现着道道淤紫的伤痕。

    ——已有人攻击过它,且还不止一个人。

    ——但,他与柳韵锦的脚下,并没有人类的尸骸,连一只断肢都没有。

    ——到底是谁,伤害了岚桑?他们又为何要向岚桑攻杀?

    想到这里的殇沫,已不能再此多停留。

    只因,他不但没有把握能够战胜岚桑,更不忍与岚桑一战。

    他挽起柳韵锦的腰身,一纵间,向竹海外窜去...

    ...

    御剑台之上,顾暖雨与顾遥峰已控制住了局势。

    在谢清澜不出手的情况下,这两人也完全可以掌控局面。

    只是,邢云飞已从高台上跃下,关尘也从高台上跃下,同倒戈向他们的众弟子,都杀气腾腾地瞪视着顾姓两兄弟。

    ——就连门中子弟,都尚不可解的局势,如今顾姓两兄弟非要插上一脚,不但镇压下了门中的纷争,还傲视群雄地站在众人的眼前,露出着久久的淡笑。

    ——这,难道不是在欺负人吗?

    这绝对是在欺负人。

    至少,邢云飞已脸面全无。

    但,他也尝试过,事实上,他根本就打不过顾遥峰,更别说是顾暖雨了。

    对峙总是持久的,对峙中也总是会有千奇百怪的应敌之策的。

    在这邢云飞一人掌控的‘天翱门’中,他也绝不会就这般善罢甘休。

    他已想到了一个计策,一个阴险毒辣、百般狠毒的计策。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够想出这样一个完美的计策来。

    他已在内心狂喜,嘴角也在渐渐上扬着。

    “殇沫与柳韵锦已至后山多时,难道你们一点都不担心吗?”

    ——他想把眼前的顾姓两兄弟,甚至萧氏四兄弟,都引到后山去。

    ——因为,他知道,那里有蛇王岚桑,那岚桑也是凡人绝战胜不了的怪物。

    顾暖雨侧脸瞥了一眼萧氏四兄弟,他已发觉这四兄弟已站不住了,一心护主的他们,面对邢云飞的这一激,又怎能站得住呢?

    “你不担心吗?”顾暖雨缓缓走到萧月的身旁,似有似无地拍了拍萧月肩头的灰尘,自若道:“江湖上早有传闻,说你这个大师兄从小就爱慕你师尊的女儿柳韵锦...如今想来,传闻是有误的,因为你好似并不担心...”

    “我...”

    膛口结舌下的邢云飞,已显慌乱,却又在瞬间露出了一抹淡笑,“有我们‘天翱门’的少门主在,韵锦师妹又怎会有危险呢?”

    “是啊,”顾暖雨又抚顺着萧秋的衣袖,缓缓说,“有殇沫在,我们又需要担心什么呢?”

    “可,万一呢?”邢云飞踏步向前,慌不择路道:“万一他们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危险,又当如何?”

    ——当下的他,只想赢,只想让眼前的这些外人,全去送死。

    他的眸中已闪动着光亮——自认为能够洞察人心的光亮。

    甚至,他的脑海中已出现了蛇王岚桑将眼前人,全都吞噬掉的场景...

    他的内心在振奋,他的眼角也似已在笑...

    可没曾想,顾暖雨却不冷不淡地回道:“是啊...万一呢?”

    “我大概是想不出,若爱一个人,是如何能做到你这一份淡定来的,想来,换做是我深爱的女子,身陷险境,我是一定会去救得...”

    “至少,我当下绝不会在这里...”

    顾暖雨是一个极其聪明之人,这一点从他连续说出的话中,便可以感受得到。

    他的聪明并不是圆滑与世故,而是深知人性。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男人能够舍弃掉心爱的女人不救,要与一群陌生人耗在这御剑台上呢?

    想必,他的心中已早有答案。

    而,这答案也是不必言说的。

    因为至从后山竹海中,传出一阵狂啸声后,他便已深知那里的凶险了。

    ——只要是有些江湖阅历的人,都会知道。

    可,他眼前的这位二十多岁的‘天翱门’大弟子,偏偏要将他当成一个傻子,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突然微微一笑,又道:“你今年多大了?”

    邢云飞,怔道:“二十有六...”

    “二十六岁...”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郭门主携女,来到这‘天翱门’中时,你便在了?”

    “是的。”

    “哦,看来你比郭门主入门的资格还老...”顾暖雨缓叹了一声,“哎,可惜啊...你并不是大明朝开国名将之后,至少,在开国名将中,并没有一个姓邢的人物。”

    邢云飞,皱眉疑惑道:“那又如何?我只是一个被当初的‘天翱寨’所收留的孤儿,试问,放眼全门,谁又不是孤儿?”

    顾暖雨的言中,已在轻视着邢云飞的出身。

    在他看来,出身虽没有选择,但是做人却是有选择的。

    一个出身卑微之人,努力好学、匡扶正义自是可以受人尊敬的。

    至少,在这个英雄不问出处的江湖中,也是绝对只讲实力的。

    但是,一个出身卑微之人,不懂感激,处处挑事,还妄想独掌一门,这就有些没良心了。

    他当然看不起一个没有良心的人,更看不上一个武功平平、心思歹毒、不懂得感恩的人。

    在他看来,没有任何根基的邢云飞,之所以能够做上‘天翱门’首席大弟子的位子,除了郭明轩一视同仁的宽容外,也是少不了邢云飞入门早的缘故的。

    可,邢云飞却把宽容看成了放纵,把入门早看成了理所应当的本钱。

    至少,他已从邢云飞的眸中,看出了一种不屑来,这是一种已生反叛的不屑。

    他笑了,摇头晃姿地笑了,“呵呵呵...事实上,我是与你的年纪相仿的,但我却知道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

    邢云飞,闻雷失箸道:“什么事?”

    “‘天翱门’,取天子翱翔之所为名,聚忠臣名将之后为实,起于太祖,兴于建文帝时期,”他瞥了一眼邢云飞,突然高举双臂,朝天拱手,“其门主郭明轩乃是大明朝开国名将陕国公郭兴之后...”

    他顿了顿,又继续拱手道:“你身旁的苏碧薇,乃是大明朝开国名将富春侯苏世之后,洪武十五年三月苏世死后,其妾也有了身孕,生下一子,隐于村落,而苏碧薇便是那一子的小女儿....”

    “就连今日被你敌对的谢清澜,也是大明朝开国名将之后,”他哼笑了一声,接着拱手道:“永平侯谢成,随太祖朱元璋平定陈友谅、张士诚,立下赫赫战功,不曾想在洪武二十七年,因牵涉蓝玉案而死,留下幼子谢清澜流落在外,后被你们的郭门主带回到了这‘天翱门’中...”

    谢清澜闻言,猛然惊道:“我...我是谢成之子...并不是孤儿?这...这怎么可能?”

    “在我看来,这没什么不可能的,”顾暖雨,说,“这世间,无论是市井街头,还是郊外山林,流亡的孤儿又何止上千,为何郭门主偏偏要将你带回这‘天翱门’中,想必郭门主也是对你寄予厚望、百般呵护的...”

    “不....我不信...”谢清澜缓缓后退,垂目皱眉,五内如焚,“原来,师尊每晚独留我在觉他阁中私授我道家典籍,是有原因的...并不是因为喜爱我...”

    “出身并不能决定一切,郭门主既然私授你典籍,也定是十分看重于你的,”顾暖雨,沉声道:“这一点,你无需质疑。”

    “呵呵呵”邢云飞突然狂笑了起来,“既然出身并不能决定一切,那你还扯这么多作甚?”

    “是啊,既然出身决定不了一切,那为何我要说这么多呢?”顾暖雨笑了笑,“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为何吗?”

    “我不知道!”邢云飞,甩手狰狞道:“我怎会知道你为何要说这些!”

    “这世上,若一个人不懂装懂,那便是可笑的;但,若一个人明明懂得,还自闭双耳,自闭身心的话,那就有点自欺欺人了...”

    邢云飞怫然作色间,一字一字道:“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

    “你的确,打不过。”

    “你说什么?看剑!”

    飓风剑气,凌空乍现,瞬间从顾暖雨的身前闪过。

    顾暖雨并没有抵御,而是自若侧身,踏脚盘腿,轻轻跃起了身子。

    他手上也没有任何动作,只因他始终负手在后,飘逸且灵动。

    邢云飞见状,再也无法掩盖冲天怒气,连连挥剑。

    每一剑都是杀招,每一剑都是这天地间最凌厉的剑法,却也都被顾暖雨给每每躲了去。

    “若,你不是这‘天翱门’的大弟子,我还以为你是故遗名的人呢?”

    邢云飞,咬牙切齿地回道:“你这又是何意?”

    顾暖雨没有再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这时,萧月已站不住了,他不但站不住,且嘴巴也憋不上了,“你私下见得那两个人,到底是何人?”

    邢云飞移目瞪视,“什么私下的两个人?你又在放什么狗屁?”

    “左手持‘灭影刀’的人,和右手施展无极圣剑剑法的人...”

    “你又如何确定我见过他们?”邢云飞,怒喝道:“不过,就算我见过他们,那又如何?”

    “不如何,我只是怕你不承认。”

    “萧月,纵使你轻功一流,我斩你在剑下,也是不在话下的,”邢云飞好似已失去了理性,他的眸子已通红,持剑的手也在颤抖着,“今日是你非要找死,就别怪我邢云飞辣手无情了!”

    萧月想不明白,为何一席话,就能让邢云飞变成这样。

    他也只是询问一下他是否私下见过两个外人。

    他不但可以否认,也可以随便编个瞎话来应对。

    甚至,直接将这件事说成惩奸除恶、约战武林公敌,要为江湖之人鸣不平,也都是完全可以的。

    只因,萧月也只是见到,他与两个外人在山门处交谈。

    至于,交谈的内容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他又是如何结识得这两个外人,也没人知道...

    ...

    邢云飞手中的利剑,再次刺出,却也在一瞬间被顾暖雨弹指,卸了下。

    ——他是一定可以杀掉萧月的,但是顾暖雨又怎能让他杀掉萧月呢?

    “顾暖雨,合我门中的全部力量,就算是你,我也并非是没有一丝胜算的,你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袒护萧月?”邢云飞,狠狠地瞪着顾暖雨,厉声说着,“你难道也不想活了吗?”

    “我想活,我兄弟萧月也想活,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折腾了这么久,你爱慕的韵锦师妹,还是没有回来,大概是活不了了...”

    ——顾暖雨知道,当下已近乎疯狂的邢云飞已不能再战,只要再战,便就会避免不了死伤。

    ——他不得不转移话题,暂缓邢云飞的怒气...

    邢云飞不禁朝后山望去,却又缓缓垂下脸颊,拾起掉落的佩剑。

    他满脸迟疑地站起,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期间,他也在时不时地将目光扫向顾姓兄弟二人,与萧氏四兄弟身处。

    他的愤怒,虽在听到柳韵锦三个字后,得到了缓和,但眸光中的凄厉,却也丝毫未减。

    这时,苏碧薇向他走了过来,脸上似带着卑微与苦楚地走了过来。

    她靠近他的那一刻,嘴角处终是艰难地上扬着,用着极柔极弱的声音,问道:“大师哥...你不去后山救韵锦,是因为我吗?”

    邢云飞怔住了,完全怔住了,他没有侧脸去看苏碧薇,只是呆呆地望着地面,一动也不动...

    第二百九十八章 盘踞天地 (下)

第二百九十九章 奸细 (上)

    八月十三,凸月。

    银梳秀峰,溪流潺潺。

    山本无声,却被万千精灵惊扰,低鸣浅诵。

    君子阁巅,月还是那月,无满月的压迫感,更显无垢。

    崖顶平台,竹竿嵌地圈起着篱笆,一棵古树下,静落着一展石桌与若干圆凳。

    一片萧素,显尽凄凉。

    这里,本不该如此冰冷,甚至应该是这天翱门中最吵闹的地方。

    至少,它曾经的确是这样的。

    想来,不论是哪里,只要有上四个天真无邪的女娃,都会变得热闹起来的。

    殇沫也已习惯了这里的热闹。

    一个习惯热闹的人,自然是不允许冷清的,内心亦是无法接受的。

    自打进入天翱门中,梅兰竹菊四剑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即使寻遍每个角落,都找不到任何痕迹。

    四剑是四个人,四个极爱笑的女人。

    迫切地说,应该是四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剑有遗落之时,可四个人却是绝无可能丟了的。

    ——她们在哪里?

    ——又是什么,能让从未离开过山门的她们,离了去呢?

    ——难道,是与岚桑遇袭有关?

    萧月的一声轻叹打破了原本的平静,他们本就是来歇息的。

    阿棠、顾姓两兄弟,包括萧氏四兄弟在内,今晚都是这君子阁的客人。

    客人到来,应是一种值得畅怀的事情。

    可,无主人迎接的客人,又是否能算得上客人呢?

    殇沫是这里的主人,却也成了今晚的客人。

    是客、是主,本就会变化,更何况是在门中并不安宁之时呢…

    “我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时,也是一个黑夜,万般惆怅的黑夜…”

    “但,离开时,我却是万般惊喜、万般安心的,因为这君子阁不但不辱其名,还有四位甚是灵动的女仙童…”

    萧月淡笑着,覆满回忆地笑着,他内心中的喜悦,已大过他脸上的欣慰。

    “可,她们却已不在了...”

    萧月猛然一怔,“少主,你都找过了?”

    殇沫点了点头,“是的。但,我却想不通,她们不见的理由...”

    “我之所以没有出现在御剑台上,则是因为我自知自己的武功深浅,”阿棠,缓缓说,“莫非,她们也是在有意躲着什么?”

    “不,不会...”殇沫的神情渐渐恍惚,“这世上,应是没有她们要躲避的人或事。”

    “柳姑娘见父心切,所以直奔向了‘天岚观微阁’,那么梅兰竹菊是否也有必办之事,才会离开‘天翱门’了呢?”

    殇沫侧脸看着正在说话萧月,迟疑道:“萧月叔叔,你觉得什么样的事,能成为梅兰竹菊必办的事呢?”

    “你曾告诉过我,梅兰竹菊是你在‘天翱门’中的贴身侍女,你当她们是妹妹,是朋友,从未将她们当成过下属,”萧月,思索着说道:“我想,能让梅兰竹菊全都离去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

    “你是想说,极有可能是我师父...”

    “对。这世上除了你师父郭明轩,我想梅兰竹菊也是不需要听命于任何人的,”萧月,声音渐沉,“而,她们之所以下山,无非是因为两个人,至少在你师父心中,那是两个同你一样重要的人...”

    “与我同样重要的两个人...”殇沫喃喃着,“恐怕也只有冷溶月和师母柳若锦了...”

    “不过,既然是师父的意思,我们也便无需再有太多顾虑...”

    殇沫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当下,最重要的则是如何见到我师父...”

    萧月,惊道:“你今日并未见到你师父?”

    殇沫无力地摇了摇头,“根本没机会见,岚桑已受到了惊吓,早已草木皆兵了。”

    “岚桑?”

    “哦~”柳韵锦,突然道:“萧月叔叔有所不知,岚桑乃是一条活动在竹海深处的巨蛇,如今,它已有化蛟的迹象,它本就是蛇王,十分有灵性。”

    “我知道了,并非是你们敌不过它,还是怕伤到它。”

    殇沫,道:“是的,它已不能再受伤了...”

    “可,说来也奇怪,毁掉岚桑一只眼的明明是剑法,但却又不像是剑法,更像是宽大且厚重的大刀所致...但,若说是大刀,划破岚桑眸子的疤痕又显细长...我实在想不通,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武器。”

    将眸子缓缓移向顾暖雨的殇沫,接着道:“顾大哥,你在江湖中可曾见过有类似的武器?”

    他之所以问向顾暖雨,自是相信顾暖雨那里是有答案的。

    虽说,顾暖雨并不比他年长多少岁,但是江湖阅历也永远不是用年岁来衡量的。

    或许,曾经响彻江湖的事迹已经淡去,但是却无法磨灭掉一个人成长的痕迹。

    而,顾暖雨便是那个很多江湖人,想抹都抹不掉的噩梦所在。

    “按你描述的伤痕,其实也并不算稀有,甚至这种伤痕在早年间,也是经常出现的...”

    “顾大哥,你的意思是?”

    顾暖雨淡淡一笑,“很简单,一定是‘灭影刀’所致。”

    “灭...影刀?”

    众人,皆瞠目结舌道。

    “是的,‘灭影刀’,”他顿了顿,负手朝君子阁前的崖边走去,“可,就算是‘灭影刀’伤了岚桑,你们也不应该这般惊讶...”

    “因为,你们要去惊讶另一件事...谁是这‘天翱门’中的奸细...”

    他回眸看向众人,接着肯定道:“是的,你们没有听错,这‘天翱门’中是有奸细的。”

    众人皆瞪直了双眼,怔了住。

    唯有柳韵锦柔声道:“莫非,今日在御剑台上,顾大哥发现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你那大师兄的一句话,点醒了我...”

    随后,他遥指皎月,缓缓道:“月之所以会发光,并不是因为月的本身,而是因为骄阳的光辉。所以,广寒宫阙永远是最冰冷的广寒宫阙。”

    “那么,从小在这‘天翱门’中长大的邢云飞,也是绝不可能和外人,突然建立起某种亲密关系的...”

    “这中间缺少一个指引人,这指引人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亦是这‘天翱门’中的奸细...”

    “而,伤蛇王岚桑的人,并不是一个,甚至是多个,且岚桑绝不会只伤到一只眼,其他部位应该也是有伤痕的...”

    他的眸光定在殇沫的身上,接着道:“所以,你方才说的并不全面,事实上,你也见到了岚桑身上其他的伤痕了,不是吗?”

    殇沫面色恐惧,颤声道:“是的...它蛇信子上的确有多处淤紫...”

    ——能在只言片语间,便就能体会到如此得细节,殇沫眼前的顾暖雨,就像是也去过那‘天岚观微阁’前,真真切切地见过岚桑一般,根本逃不过他细腻的内心。

    他渐渐平缓语气,“这便对了,因为早年间我不但用剑杀过人,也用刀杀过人,更用叶子与石子杀过人...但,无论用什么样的武器杀人,都是掩盖不住我真正的招式的...”

    殇沫,忙道:“你的意思是说,岚桑身上的伤,本来就是剑招,只是对方用了另外一种武器施展了出来?”

    “不错,不过你还可以更加大胆的再往深处想一想...”

    “莫非...对方手持‘灭影刀’,施展出的却是无极圣剑的剑法?”

    顾暖雨笑了,倍感欣慰地笑了,“试想一下,一个将要化身为蛟的蛇王,其鳞片的厚度已绝非一般武器可以应对的;再想一想,你所看到的伤痕,明明是剑招,却又像是大刀所致,这世上除了在手持‘灭影刀’使出无极圣剑剑法的情况下,能留下这种伤痕,是不会再有其他可能了...”

    殇沫赫然觉醒,惊叫道:“所以,你才会说‘天翱门’中有奸细?”

    “是的,不但有奸细,且是深藏在‘天翱门’中已久的奸细,亦是平日里邢云飞比较信任的人。”

    “若按顾大哥所言,那么这奸细,最有嫌弃的,便只有四个人了...但,顾大哥又如何可以这般断定呢?”

    顾暖雨,说,“原因很简单,我虽并不了解那邢云飞,但今日在御剑台上,也是不难看出,他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

    “可,单单是自负,也并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他还有些犹豫,乃至于在去不去救柳姑娘的问题上,他都无法拿定主意,立即做出选择...”

    “想来,柳姑娘是他心爱之人,自是没错,这一点也是能够从他的神情中看出来的,但是,他却更在乎他自己,亦看重一时的成败...”

    “那么,一个更爱自己,又看重一时成败的人,难免不会步步为营,小心翼翼,他的犹豫,或许也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因为,他怕输,怕败,怕现有的一切毁于一旦...”

    “这样的人,自会愿意听取一些他人的看法与建议的,更会权衡利弊很多,但,自负的他,又不是每个人的主意都会听的,能够让他听进去的,也永远是他自己认为可以去信任的人...”

    顾暖雨,凝视着殇沫,接着一句一句道:“你方才说的那四人,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一定是这‘天翱门’的二弟子关尘、小师妹苏碧薇、弟子行天阳,还有一个便是谢清澜了...”

    殇沫,弱弱回道:“是的...”

    “但,比起‘天翱门’中有奸细,还有一件事是你不得不去重视的,”顾暖雨突然加重了语气,“那便是左手持‘灭影刀’的人,和右手施展无极圣剑剑法的人,不但与邢云飞达成了某种共识,且已进入过这‘天翱门’中,更围攻过蛇王岚桑...”

    他继续道:“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因为岚桑既然守在‘天岚观微阁’前,那么,它保护的只能是阁中的郭门主,也就是说,你的大师兄邢云飞已伙同过外人,向你师父出过手了...”

    ...

    第二百九十九章 奸细 (上)

第三百章 奸细 (中)

    这世上,没良心的人很多。

    在诱惑下,良心有时的确一文不值。

    或许,没良心只是磨难与**下的选择。

    但,良心一旦坏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邢云飞是可以选择冷漠的,甚至可以选择不告而别。

    从而,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他并没有这样做。

    若,他心已坏,良知已无,远比冷漠与不告而别还要致命。

    因为,他正在肆无忌惮地挥霍情感。

    ——郭明轩与他的师徒恩情。

    ——门中弟子与他的同门厚谊。

    ——甚至,出卖着他心中的挚爱与坚守。

    可能,一个人要想从头到尾活得像自己,很难。

    但,坚守住自己活着,即使再穷困潦倒,也是不必悲哀的,更没有所谓的卑微可言。

    然,当一个人在不知不觉忘了自己原本的样子,还做出了一些自己从前绝不会做的事,那便就有些可怜了。

    可怜之人只不值得任何人同情的。

    只因,那不过是一种选择。

    人生最无奈的,恰恰也是选择。

    有些是,事情到最后,不得不去选的。

    另外一些,便就是自己一念之间的心魔了。

    殇沫的心,在漆夜中钝痛,那是一种躺卧不安的痛。

    他不敢闭眼,更怕安静。

    无论是受伤后的岚桑,还是他师父,都是能够让他心头刺痛的理由。

    人最可贵的,便是情感。

    若无情感,满是杀戮,那么,这世道也必然会成为人间炼狱。

    他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因为在他失去一切时,能够支撑他活下来的,只有感情。

    他相信感情,正如他相信这世间的所有美好那般,执拗且坚韧。

    突然,他坐了起来,目视着眼前的漆黑,怔了住。

    黑夜一直都是深不见底的黑色,但他看到的却绝不是黑色。

    他仿佛看到了张张笑脸,昔日同门的笑脸,昔日师父的和蔼容颜。

    这张张笑脸是多么得美好,覆满了这世间所有的温度与可爱。

    师父的一颦一笑,只言片语,也在这时,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安详、温馨、寂静、舒心...

    他猛然跃下床榻,推开了阁门。

    一缕月光乍然扫地,轻抚着他的双脚,更照亮了他的双腿。

    就好似天神在这一刻正在向他宣判:你是自由的!你的腿和脚,都是自由的!

    于是,他踏着月光,骤然跃起,与月齐肩,消失在了深不见底的漆夜中...

    ...

    ‘天岚观微阁’一人影乍现。

    人影是模糊的,至少在棵棵苍天古树下,任谁都是无法看清,这人影到底谁。

    这人影并没有多余的动作,而是直接向蛇王岚桑攻去。

    岚桑在漆夜中,再一次狂啸,卷动起飓风土浪,向那人影发出阵阵嘶鸣。

    只见,岚桑的蛇头,次次被那人影击退,又次次迎上。

    盘踞在‘天岚观微阁’之上的蛇身,也在片刻间掉落。

    本是月下的银色躯身,在掉落在地的那一刻,也变成了恐怖的夜魔。

    比夜还要黑,比河流还要连绵不绝的蛇身,在阁前涌动着。

    蛇尾每每甩出一次,便有几十棵林木倒下。

    伴随着几十棵林木倒下后,荡起的狂风,陆续将更远的林木折断、枯竭。

    枯竭的是叶子,也是眼前唯有的深绿色。

    终于,蛇身再次清晰,再次变成了银色,那人影仿佛也亮了,却依然掩盖不住身覆着的黑色长袍...

    “故遗名...”

    站在一旁,苍天古树之巅的殇沫,确定下了那人影的身份。

    可,他也万万不曾想到,故遗名会在这深夜中,前来造访。

    ——他是来见师父的吗?

    然,故遗名没有利用空隙,直窜入‘天岚观微阁’内。

    以他的武功,他在每一次击退岚桑后,都是有足够的时间,达到阁内的。

    他仿佛更像是为了岚桑而来,并已跃到了岚桑的头顶,下压着身子,持掌凝气,重重地击打在了岚桑的脑壳上。

    岚桑连连发出着痛苦的沉吟,如鲸落一样,整条身子瞬间砸在了地面上。

    这一刻,‘天岚观微阁’好似在晃动,周围的山体好似在晃动,所有的苍天古树赫然间炸裂,地裂山摇。

    但,故遗名并没有收手,就算在完全制服住岚桑的情况下,他还在不断地下压着掌力,好似在用力吸着什么。

    ——难道,他要吸走岚桑的所有精元吗?

    已被震落在地的殇沫,立即跃起,掌臂迎去。

    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岚桑死去。

    岚桑只是一条蛇,更是人们一向所看不起的畜生。

    一条蛇的死去,并不是做了什么恶事,而是想要守护下自己的“朋友”。

    ——这条蛇,有错吗?

    ——这条蛇,真的该死吗?

    ——生而为蛇,就该被人类去践踏,去轻贱吗?

    万物生灵皆平等,殇沫始终坚信这一点。

    于是,他开始愤怒,开始怒吼...

    他的身子,在御火真经的驱动下,燃起着火焰,只要他将这火焰击出,或许便能救下岚桑。

    他是这样想的,也正在这样做着。

    可,就在这时,‘天岚观微阁’内窜出了一道霸道且凌厉的剑光。

    剑光势不可挡,直直地击在故遗名的身上。

    其身子也在刹那间以看不清人影的速度,向远处砸去。

    山体赫然崩塌,故遗名的身子也被掩盖在了崩塌碎石之下。

    一切已变得安静,没有一丝声息的安静。

    殇沫腾落在岚桑的身前,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岚桑的蛇额。

    岚桑渐渐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只含着泪水的眼睛...

    “很痛,对吗?”

    岚桑痴痴地看着殇沫。

    “没事,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

    岚桑渐渐伸出蛇信子,轻拍着殇沫的双腿,突然,一滴眼泪流下,在月下绽放着晶莹,绽放着悲鸣,骤然滚落在了地上。

    殇沫柔柔地笑了笑,“泪水,往往会告诉我们,什么才是这世上,我们最在乎的...”

    话落,他弓腿持掌,凝聚全身真气,灌入了岚桑的蛇额之上。

    “嘭~”的一声,远处的碎石赫然飞溅,故遗名猛然站起了身子,瞪视着眼前的一切。

    他并没有移动身子,而是直直地盯着‘天岚观微阁’。

    突然,他迈开了一步,随后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步步朝殇沫逼近。

    侧脸望着他的殇沫,身上已冒出了冷汗,任谁在灌输真气之时,都是最脆弱之刻。

    他只需要一掌,便能令殇沫气绝身亡。

    但,他却没有出掌,也没有要攻击殇沫的意思。

    反倒对着‘天岚观微阁’高喝道:“郭明轩,原来你还未死!”

    阁内没有声音。

    然,他的身后却又出现了一道更加凌厉的剑光。

    这一次,他并没有试着去抵挡这一剑光的到来,而是直接侧跃,躲了过去。

    他这一躲,他后身的剑光却直直地向‘天岚观微阁’阁体袭去。

    柳韵锦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天岚紫霄剑’在手的她,仿佛黑夜中的杀神。

    却又多少几分静雅。

    只因,她的左臂环抱着一张古琴。

    一张不多不少,刚好七根弦的古琴。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眼前却发生了两件事。

    故遗名竟然吐出了一口鲜血,然后半跪在了地上。

    她袭向‘天岚观微阁’阁体的那一道剑光,也被从阁内窜出的另一道剑光所阻下。

    在半空中爆裂,发生阵阵轰鸣。

    故遗名望着两道剑光爆裂开来的星光火花,不禁将眸子瞥向柳韵锦。

    “你是?柳若锦?”

    “我不是,”柳韵锦还在走向他,“我是柳若锦之女,柳韵锦。”

    “柳...韵锦...我的...我的外孙女...”故遗名颤声道:“你的剑法居然这般雄厚...”

    柳韵锦,淡淡道:“可,还是被你躲了去。”

    故遗名狰狞地抬起手指,“你当真可以对我这个外公下手?”

    柳韵锦,道:“我已经对你出手了,难道不是吗?”

    “你...”故遗名移动着眸子,又分别看了看殇沫与‘天岚观微阁’,“好...好得狠!不过,你们也是杀不了我的!”

    话落,他赫然起身,一跃直上,匿迹在了夜空中...

    ...

    第三百章 奸细 (中)

第三百〇一章 奸细(下)

    故遗名,走了。

    岚桑,倒下了。

    ‘天岚观微阁’却依旧是‘天岚观微阁’。

    殇沫环视着眼前的一切,皱眉审视着满是荒芜的残景。

    杂乱不堪下,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寂静。

    这寂静让人可怕,就好似置身于沙漠之中,亦好似掉入了深海之内。

    但, 不得不说,这杂乱,也使得竹海与“天岚观微阁”更加清晰了起来。

    一面是沙沙作响的竹海,一面仍是那月下的阁楼。

    或许,很少有人知道,竹海与‘天岚观微阁’之间,原本还有着一片林木。

    这林木的年岁,大概是与岚桑同龄的。

    也正是这棵棵苍天古树,才遮挡住了通往阁内的道路。

    达到了远望有阁, 近看无路的效果。

    如今,再也没有任何事物遮挡的阁楼,沐浴着月光,也完完全全地展露在人们的眼前。

    却,依旧看不清阁楼的全貌。

    至少,阁内的一切,永远是神秘的。

    神秘得让人身子发寒,亦,静得让人发憷。

    殇沫跪拜在阁前,声声唤着师父,声声没着回应。

    柳韵锦竖起剑鞘,猛然插地,直挺着上身,也跪了下去。

    她并没有像殇沫般呼唤,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阁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口中亦没有任何话语。

    银光下, 两个人,一柄剑。

    在这天际下,汇成了一张永恒的画面。

    没有丹青添笔,亦没有彩墨增辉。

    过了良久,两人的眼前突然闪动起一抹光亮。

    这光亮如一根银笔,划破寂夜,打破荒芜,且还发出着“嗡嗡”脆鸣。

    等两人定下眸子之刻,这道光亮已狠狠地扎在了两人的面前。

    这不是它物,而是一柄代表着世间所有光明与正义的利剑——“苍琼剑”。

    殇沫依稀的记得,当初是他亲手将‘苍琼剑’留在‘天岚观微阁’内的。

    留下此剑,也自然是担心师父郭明轩的安危,更多的则是想要留下一些念想。

    以至于,在思念一个人、怀念一些事时,能够睹物思人,感触到真实。

    可,现下,他的师父大概已不需要此剑了。

    他呆呆地望着这柄乍现在他眼前的剑,不禁红了眼眶。

    “师父,你为何要抛出‘苍琼剑’?难道,是想让我肃清门派吗?”

    “可...师父,我到现在都无法确认,隐藏在‘天翱门’中的奸细是谁...”

    “您能告诉我,岚桑是如何受伤的吗?当日,到底都谁来过这‘天岚观微阁’前呢?”

    “溶月的师父故遗名为什么会出现?他已不是第一次这般堂而皇之的进入‘天翱门’内了吗?那奸细是故遗名的人吗?”

    “......”

    “......”

    殇沫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心中亦埋藏着深不见底的迷雾。

    奈何,无声、无影。

    不过是在次次对阁发问,对着死物哀唤。

    这嵌入云阙的‘天岚观微阁’自然不会给予他想要的答案,永远都不会...

    弦动声扬。

    柳韵锦呈跪姿,拨弄起覆在双腿之上的琴弦。

    这应是世间最动听的韵律。

    至少,女儿弹奏出的琴声,在每个父亲心中,都是最动听,无与伦比的。

    然,这琴声一开始并不是要弹给阁中的郭明轩听的,而是为了安抚蛇王岚桑的心绪。

    万物生灵,因声起舞,因律而眠。

    每段奏章,皆可审视万物心灵。

    在心灵的共鸣下,也根本不存在是否能够听懂,每个人也都会在音律下,品着自己的内心。

    柳韵锦坚信,她能够使岚桑平静下来。

    此刻,她亦相信,她的琴声能让阁中的父亲,知晓她心中的所有依恋...

    ...

    翌日,清晨。

    清晨的风,总是清新的。

    清晨的朝霞,也总是温柔的。

    微凉的风,还不燥热的光,伴随着一提剑少年的步履,在这崭新的天际下,慢慢变暖,渐渐拉长。

    “很难想象,我们有一天会这般坐在一起饮酒。”

    邢云飞的脸上展露着一丝讥诮,“是的,我也从未想过...”

    ‘飞云阁’内,殇沫与邢云飞终是开了口。

    事实上,殇沫已来到这里许久,只是两人好似都不知道如何开始这一场谈话。

    而,这一场谈话,也应是两人久违多时的谈话。

    殇沫笑了笑,“可,现下我们却坐在了一起。”

    “是的,不但坐在了一起,还能好好地说说话。”

    “能好好地说说话,大概也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了吧...”

    殇沫的确需要一次好好说话的机会。

    ——当矛头全部指向邢云飞,而邢云飞又是一切的开端时,能够好好地说说话,便也就变得极为重要。

    至少,殇沫的心中有很多疑惑。

    例如:谢清澜与苏碧薇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很清楚,若,谢清澜能够无所顾忌的出手,这‘天翱门’中便就无任何一人可以阻挡。

    可,谢清澜不但没有出手,还宁愿死在苏碧薇的剑下。

    一个男人可以懦弱,也可以去顾念昔日的同门厚谊。

    但是,在抉择大是大非上,是不该有丝毫犹豫的。

    一旦犹豫,自然会生乱的。

    当然,他还想知道隐藏在‘天翱门’中的奸细是谁,就算他的内心已将谢清澜排除在外,但还有关尘、行天阳与苏碧薇三个人。

    或许,他今日并不能得到所有的答案,邢云飞也绝不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全部的答案。

    但是,他深信,只要他能搞清楚一些细节,那么也就自然可以再从三人中排除掉一个人,甚至是两个人...

    飞云阁的几桌上,已从原先的茶水,换成了一壶酒与两个酒碗,酒碗中也斟满了酒水。

    酒,是江湖人的最爱,它不仅代表着豪爽与干脆,更代表着兄弟情义。

    酒水上桌,那么他们两人最终的谈话结果,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能让邢云飞浪子回头的可能呢?

    他也只是这样去想着,但随后邢云飞咧出得一丝苦笑,也打破了他的这个念头。

    因为,邢云飞的苦笑,是一种甚是无奈的苦笑,“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我之所以愿意与你坐下来好好地说说话,是因为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只能与你这般坐下来好好谈谈...”

    殇沫沉默了,他根本无话可接。

    邢云飞饮下一碗酒,动作干净且利落,可他的眸光却并没有那么干脆,还在缓慢地发生着变化。

    突然,他的眸光开始变得狠厉,身体也开始变得振奋,酒碗被他重重地放在了几桌上,“但,我必须要赢,一步一步得赢到最后!在没有彻底赢之前,我也是绝不会先倒下的!”

    殇沫笑了笑,很淡、很无奈地笑了笑,“在你眼中,我就是那个可以让你先倒下去的人?亦是你的阻碍,对吗?”

    “不错!你不但是一个能让我先倒下的人,还是一个能够抢走我一切的人!”

    殇沫,怔道:“一切?包括...韵锦吗?”

    邢云飞听到殇沫直呼“韵锦”后,情绪更加激动,脸上也露出了道道恶狠,眸光中亦带着想要把一个人瞬间灭掉的恨意,“你应该叫她师姐!柳韵锦至始至终都是你的师姐,是你永远不能冒犯的师姐!”

    随后,他又缓缓垂目,又饮下了一碗酒,又沉声道:“韵锦,就是我的全部…你知道从小就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他狰狞地笑着,头也在不禁微摇着,接着哽咽道:“不,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生来就什么都有,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殇沫,淡淡道:“你从小便喜欢韵锦,也多半是因为韵锦是师父的女儿吧?”

    邢云飞迟迟侧脸,怒瞪着他,一字一字道:“这只是巧合…韵锦只是恰好是师父的女儿罢了,你以为我是为了稳固门派的地位,才去注意到韵锦的吗?”

    殇沫含笑垂目,端起桌上的酒杯,缓缓抬臂,可他的嘴并没有触碰到酒杯,但酒水中已映射出他那异常坚毅的眸光,“若,韵锦不是师父的女儿,又怎能引起大师哥你的注意呢?”

    “碧薇师妹不但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且还是一个你唾手可得的女子,”他的声音已变沉,沉得每说出一个字,都极其有力,“可,碧薇师妹又何曾引起过你的关注呢?要知道,她并不比韵锦差...”

    邢云飞连续听着殇沫的话,他的神情在这期间却没有一丝变化。

    突然,他站了起来,愤愤地站了起来。

    他开始躁动,开始慌乱,在坐垫周围走动着,终是又将一双覆满怨气的眸子,凝注在了殇沫的脸上。

    他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举起几桌上的那坛酒,仰脸痛饮。

    只听,“呯~”的一声,酒坛被他赫然摔在地上。

    随后,他便对着殇沫开始“哼”笑,最后终于变成了仰天狂笑,“苏碧薇....呵呵呵...苏碧薇怎么可能比得过韵锦呢?呵呵呵,她苏碧薇只不过是个傻女人!是这世上最蠢、最笨的傻女人!”

    殇沫,自若道:“可,就是你口中的这个傻女人,无时无刻不在深爱着你,且至始至终都不曾离弃过你。”

    “那是因为我要让她在我身边,她才能在我身边!”邢云飞,愤怒地喝着,“我只是在可怜她!我只是在怜悯她!就算她在我身边又如何?她永远不配!不配让我去爱!”

    殇沫诧异地望着他,“为什么?你既然不喜欢她,就该明确告诉她,让她离开。为什么还要让她在你身边?”

    邢云飞阴恻恻地笑着,“为什么?呵呵呵,你想知道为什么?好!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除了你,还有另一个可以让我倒下的人!我说过!我只想赢!决不能在半路上倒下去!”

    殇沫突然明白了点什么,却又好似更加糊涂了。

    ——那日,御剑台上所发生的事情,萧月事后也是对他讲过的。

    ——谢清澜既然有门中年轻一代弟子的支持,以他的武功,也自是不必去怕邢云飞的。

    ——可,当苏碧薇挡在他面前后,谢清澜不但不肯出手,且还愿意死在她的剑下。

    想到这里,他不禁看向邢云飞,“你说的另一人是三师哥谢清澜吗?”

    “不错,正是他,”邢云飞不加掩饰,脱口而出,“不过,我没想到得是,他也只是一个庸人而已!”

    “庸人?你觉得他让着你,不对你出手,他便就是你眼中的庸人?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他只不过是在乎同门之义吗?!”

    邢云飞耸然跳起,“狗屁的同门之义!至从他要选择在门中与我分庭抗衡的那日起,他与我之间,就早没有所谓的同门之义了!”

    他淡淡一笑,又道:“呵呵,你可能不知道,他之所以不与我拔剑相向,不是因为他不愿,而是因为他不想让苏碧薇难过…”

    殇沫,惊道:“他喜欢碧薇师姐?”

    邢云飞微微摇头,摇头间脸上也覆满着得意。

    殇沫,又道:“我觉得你应该和碧薇师姐成亲,毕竟她在你和谢师哥之间,选择了你。”

    “她也配?”邢云飞依旧满是得意,而脱口的这三个字,却又是那般的直接了当,“一个残花败柳,也配得到我的垂怜?连给我洗脚都不配!”

    殇沫已被他的话,彻底震惊了,“一个始终支持你,且坚定地站在你身旁的女子,怎么就不配了?怎么就成了你口中的残花败柳了?”

    邢云飞突然狂笑不止,“因为她与谢清澜做了苟合之事!”

    殇沫已彻底坐不住了,他出神的望着邢云飞,这位昔日的大师兄,如今却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冷漠,“这…这不可能…碧薇师姐打小就喜欢你,怎么会和谢师哥发生那种事呢…”

    “因为...我让她去的...”邢云飞诡异的直盯着殇沫,这是双恶魔的眼神,亦带着诡异的笑意,“我也只是给她那么一说,没曾想她还真去了,哈哈哈。”

    话落,他又是一阵狂笑。

    殇沫闻言,已握紧了拳头,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

    他本想一拳将这个已变得面目全非的大师兄打得稀烂,但他却还有一件事,没有想明白。

    “我了解谢师哥,就算碧薇师姐去了,谢师哥也不会做出任何轻佻之事的。”

    “他的确不会。”邢云飞缓缓靠近殇沫,左手拍了拍殇沫的肩膀,右手拿起酒碗又在殇沫的眼前晃了晃。

    在这个时候,他竟还能这般气定神闲的想要和殇沫碰上一杯酒水。

    片刻后,殇沫缓缓端起酒碗,无奈的与他手中的酒碗相碰了一下。

    “这就对了吗?我们之间碰一碗酒,我要说的故事才会更加精彩,”他继续道:“谢清澜终是个男人,在欲火攻心下,又怎会拒绝一个美艳的女人呢?”

    殇沫猛然一怔后,赫然震怒,将手中的酒碗摔在了地上,“你对谢师哥用了药?”

    邢云飞望着殇沫的样子,连连用手指指着他,哭笑不得起来。

    这是一种丧心病狂得笑,却也是一种得意到了极致得笑,“我没有…呵呵呵…我没用…都是碧薇自己做的…呵呵呵!”

    “我也没想到,碧薇师妹会对我邢云飞的话,如此的言听计从,不惜一切…呵呵呵…她先是给那谢清澜送去了一碗银耳莲子粥,她看着他喝下后,就开始脱掉了自己的衣裙了…呵呵呵…谢师弟一向自恃清高,想必一开始也是拒绝再三的…呵呵呵....”

    殇沫已彻底明白了,这明白是那么得撕心裂肺,又是那么得钝痛难耐,他恨不得想要立即拔剑斩下这个已不是人的大师兄。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尚存的同门之谊。

    他也想堂堂正正的对邢云飞正式宣战。

    可,他的整个身子已紧缩得不能再紧,已颤得不能再颤,胸口亦缓不过气来…

    他吃力的站起,缓慢地握起几桌旁,那冰冷得不能再冰冷的‘苍琼剑’,迟迟的转着身…

    “怎么?”邢云飞将一条腿蹬在了几桌之上,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你这是要走?还是要杀掉我?”

    殇沫停滞住身子,站了许久,沉声道:“今日,我不杀你,但我要提醒你,好好照顾碧薇师姐,若,碧薇师姐不幸死去,你也便会命不久矣。”

    随后,他左手紧紧捂住胸口,皱眉离去。

    就在他离去之刻,他的身后,不断传来邢云飞的阵阵嚣笑…

    这嚣笑,仿佛也是这世上最灭绝人性的嚣笑…

    ...

第三百〇二章 总攻(上)

    路已走远,却依旧漫长。

    这条细沙石子铺成的路,是熟悉的,也是殇沫多次走过的。

    可,如今,却变得陌生、冷漠,更伴随着空绝的死寂。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当话全部说开后, 那种露骨感与讥讽感,正在前所未有的侵扰着他的灵魂。

    他的灵魂,已无法平静。

    就算他紧握着这世间最正义的利器——‘苍琼剑’,也仍旧洗刷不了他的心灵。

    事情的真相,往往是钝痛的。

    但,真相有时就是这般的不留情面,根本不会管你是否能够接受。

    真相, 亦抹灭了他的初衷,他找邢云飞的初衷。

    当下,谁是这‘天翱门’中的奸细,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邢云飞为什么要告诉他真相...

    他很清楚,当一个人毫无隐瞒的将一切诉出,意味着什么。

    他也很清楚,当一个人连虚情假意都不再有后,代表着什么。

    然,他眼前的一切,依然是那么的平静。

    门中弟子与他平静的打招呼...

    花草的安静,树木的青葱,静耸的楼阁,淡淡的云彩...

    他找不到一丝不安宁的细节,更看不到门中有任何不和谐的地方。

    但,恰恰是这些看似安宁、和谐的平静,却让他深感惋惜...

    因为,他只能去惋惜...

    他惋惜的是曾经的美好, 曾经的纷吵, 曾经的回忆。

    即使曾经有着种种的缺憾, 但没人可以去否定,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平静。

    他知道,一场大战就要来了。

    这场大战,并不是一场恐惧的恶战。

    但,却是要他与曾经,做出了断...

    ...

    ‘清风阁’是‘天翱门’中一间荒废多时的阁院。

    它没有‘自在阁’中的禅机与深邃,更没有‘孤芳阁’外的秀丽景色。

    ‘清风阁’是属于谢清澜的。

    ‘自在阁’是属于关尘的。

    可笑的是,殇沫从未去过‘自在阁’。

    就算他是这‘天翱门’的少门主,就算关尘是他的二师哥,他都没有踏入过那里。

    因为,关尘永远是最镇定的一个人,做事镇定,做人镇定,处处都离不了镇定。

    在他的印象中,二师哥关尘会经常对着他淡笑,从不多话。

    从不多话,并不意味着无话可说。

    因为,无论是关尘的姿体动作,还是欲言又止的眸光,都能让他确定,其实他的这位二师哥是有很多话要去说的。

    至少,会有很多问题,要去问。

    可,这位二师哥最终都忍下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当一个人有话要说,有问题要问时,是怎样的原因,能让这人不曾开过口的?

    ——是因为暗恋吗?

    ——绝不是,至少在殇沫的眼中,关尘并没有龙阳之癖。

    ——是不熟悉吗?

    ——也绝不是,至少同门之间没所谓熟悉与不熟悉,只有愿不愿意多说话。

    既然,都不是,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这也是殇沫唯能想到得可能——秘密。

    一个心底藏着众多秘密的人,才会小心翼翼,才会处处权衡利弊。

    他没有把握能够赢过殇沫。

    就连头脑,他都没把握,是否比殇沫灵活。

    他不想出错,任何错都不想出。

    当一个不愿出错的人,要存活在特定的环境中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

    无声无息的安静,毫无轻重的安静,让众人能够足以忽略掉他这个人的一份安静。

    然,这偏偏又是让人最恐惧的做法。

    殇沫已感到恐惧,他远远地望着‘自在阁’,全身竟冒出着冷汗。

    冷汗浸湿着他的衣衫,浸湿着他的心田。

    突然,他打了个激灵,全身的毛发,不寒而栗。

    ——若,二师兄关尘一直都在隐藏着一些秘密,那么使他这样做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这世上,任何人做一件事,都是有出发点的。

    至少,在艰难险阻下,能够坚持不懈的动力与信念,是不可缺少的。

    ——那么,假如他对关尘的猜测都是真的,那么关尘这些年来,无怨无悔地隐藏在‘天翱门’的动力,又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或许没有人知道。

    而,殇沫更不知道另一件事。

    那便是关尘的武功。

    关尘的武功是高是低,到底到了何种境地,他一无所知。

    因为,关尘从未出过手,却又每天都要到‘御剑台’上,去看谢清澜是如何带领众弟子们练剑的。

    谢清澜是一个纯净至极的人,他的做法纯净,他的话语纯净,他做事的目的也纯净。

    他是足够能够悟出‘大道至简’真正深意的一个人。

    但,这份纯净,如今却有个污垢...

    此刻,谢清澜正在磨剑,磨着一把既普通,又锋利的剑。

    磨剑声清脆且犀利,这也使得路过‘清风阁’前的殇沫,万般惊奇了起来。

    他知道,‘清风阁’早已无人居住。

    至少,在师父郭明轩开始私授给谢清澜道家典籍那时起,谢清澜就一直居住在‘觉他阁’中。

    现下,‘清风阁’仍是最优雅、最朴素的阁院。

    优雅到阁前种满了花草,一个粗大的榕树下,只有一盏木桌与一把木椅。

    但,这里却从来不缺少蝴蝶纷飞,鸟鸣虫吟。

    阁院的朴素,也代表着‘清风阁’其实并不能完全称之为阁院。

    它既没有瑰宏壮丽的山顶风光,亦没有瀑布溪流、惊天绝色的山涧景色。

    它更像是一间民宿,用篱笆圈住的院子,用竹子搭建的高于地面的竹屋。

    这也是它为何会闲置下来那么久的原因。

    即使,谢清澜早已不在这里居住,也没有人愿意来争来抢。

    殇沫并没有打扰他磨剑,而是静静地走进院子,静静地坐在那张木椅上。

    木桌上的茶水,是平淡的。

    殇沫倒出茶水的那一刻,就已想到了入口的滋味。

    可,他还是没有想到,停留在口中的茶水,竟是这般的平淡。

    他咽了下去,一口不剩地咽了下去。

    随后,看着在手指间缓缓转动着的茶盏,他笑了,淡淡地笑了。

    或许,茶水本就该这般平淡,只有最平淡的茶水,才是最解渴的。

    但凡,茶水稍稍浓烈一些,就不再解渴了,也便是另一番滋味了。

    那是自命清高、自命不凡的滋味,并不是谢清澜想要的滋味。

    人人炫耀好茶,闭眼细酌,品茗高下之时,谢清澜却甩掉了所有的繁杂与输赢。

    对于他而言,也不过是需要一杯能够解渴的清茶,仅此而已。

    “少门主...”

    殇沫侧脸望着缓缓站起的谢清澜,淡笑着点了点头。

    谢清澜放下手中的剑,将身下的木凳搬起,来到了院中的木桌前,坐了下。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干脆利落地饮下了一杯茶水,细细地、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殇沫不禁去问:“这茶水在你口中是怎样的滋味?”

    “当然是香甜的,”谢清澜露出着最纯净的笑,说,“我刚刚在磨剑,这天气本就热,能喝下这样一杯凉茶,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茶是凉的,透心的凉。

    当,殇沫听到他的话语后,竟也忘了那一道道煮茶的工序,更忘了沸水下的茶香。

    殇沫点了点头,带着笑意,点了点头。

    “少门主,为何会来到这里?”谢清澜的眉头不由皱起,眸光关切,“难道,门中又出了什么事吗?”

    殇沫摆了摆手“哦”道:“没有,我只是路过这里,听到了磨剑的声音,所以走了进来。”

    “我的那把剑,的确是应该磨一磨了,因为它已不能再照亮我的内心。”

    他侧眸一怔,神情又再次紧张,又道:“‘苍琼剑’....少门主见过师尊了?”

    殇沫缓缓地摇了摇头,缓缓道:“没有,师父只是从阁中将‘苍琼剑’抛了出来。”

    “师尊此举,莫非是想要少门主肃清门派?”

    随后,谢清澜的脸上又附上了几许忧伤,又喃喃道:“可,都是本门弟子,少门主又该如何去肃清呢...”

    他本就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若换做他,他着实是不知道从何下手的。

    他望着那斜靠在榕树旁的‘苍琼剑’,沉默了。

    那把银柄兰鞘的‘苍琼剑’,仿佛在这一刻,成了他心中最大的难题。

    “他们会有行动的,”殇沫,说,“可能这几天就会有行动。”

    谢清澜赫然回神,惊道:“他们?大师兄他们吗?他们要先下手为强?”

    “我所说的他们,并不是全然在指大师兄他们,”殇沫,淡淡地说,“因为,若只是大师兄他们,就不会等到今时今日了。”

    “少门主的意思是....”

    “真正的幕后力量,就要出现了。”

    “幕后力量?会是谁?”

    “这根本不重要,也不是三师哥应该担忧的事情,”殇沫顿了顿,“因为他们只要出手,一切都会表露无遗的。”

    谢清澜再次沉默了。

    “至少,在我看来,他们若想要出手,就必须全力以赴、毫无保留。”

    谢清澜,迟疑道:“为什么?若他们全部暴露出来,那就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该死的人,并没有死;也因为该取胜的人,也并没有取胜,”殇沫渐渐将眸光移到谢清澜的脸上,“蛇王岚桑并没有吞噬掉我和韵锦,御剑台上最后技压群雄的也是那顾暖雨。”

    “所以,他们要找到同样可以不被岚桑吞噬掉的高手,也要找到可以和顾暖雨打成平手的人。”

    “可这样的人,这世上并不多。至少,我所知道的几个,是绝不会站在我们的对立面的,”殇沫已紧紧盯住谢清澜的眸子,“其实,我们能否取胜,还是要看谢师哥你...”

    谢清澜猛然一怔,“看我?”

    “对,看你,”殇沫,说,“我不管你和碧薇师姐之间发生过什么,你都要全力一战,这不单单关乎于‘天翱门’的生死存亡,亦关乎着你以后要走怎样的路。”

    谢清澜已完全说不出话来,使他低下头,说不出话的原因,正是殇沫提到了苏碧薇。

    “一些事,既然发生了,无论结局多么不堪,都要咬牙走下去...”殇沫顿了顿,声音更加迟缓了起来,“哪怕是身败名裂,哪怕是万劫不复...都要坚强的走下去...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迷失,才不会追悔莫及,成为废人...”

    谢清澜依旧沉默着,他的眸子沉沉地凝视在茶盏之上,缓缓伸臂,手指缓缓捏在茶盏边,迟迟地举起,迟迟地饮下。

    他终是闭上了双眼,眼泪掩盖不住他脸上的沉重,亦挡不住他内心的刺痛。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殇沫,并没有再说话,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因为,他知道,谢清澜终是谢清澜。

    他就像是这木桌上的茶水一样,平淡且纯净。

    也只有极致纯净的人,才能如他这般,人如其茶...

    ...

第三百〇三章 总攻(中)

    八月十六,皓月当空,满盈。

    君子阁的阁院中,坐满了人,熟悉且沉默的人。

    月已与人无关,与诗无关,与酒无关。

    就算沐浴在皎洁之下, 也皆是无表情的静候,无声的等待。

    这静默,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甚至,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在为什么而等候。

    也正因为他们很清楚,所以才有个别人,已耐不住了性子。

    暮云烟已站起身来,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神情变化,只是在众人的身前走动着。

    他已不是第一个这般做的人了。

    至少, 萧月在不久前已这样做过,而如今还是无奈地坐了下来。

    他们都太被动,被动得可怕。

    好似在等待一场灾难的来临,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灾难一定会来,但所有人又不知道这场灾难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他们的心情,更像似身上穿着湿漉漉的衣衫,谁都想脱下衣衫,在阳光下晒一晒,晾一晾,却又很清楚,一场暴雨会随时到来。

    暮云烟欲言又止的眸光,再次无力地从殇沫的脸上划走。

    因为,有些话,他没办法问,有些话,他也问不得。

    当, 一些话一旦出口,皆是错的时候,那倒不如不问,来得干脆。

    千百年来,江湖义气,豪情万丈,侠肝义胆,兄弟情深,已是深烙的符号。

    谁愿意去打破这江湖上,最值得留恋的美好呢?

    兄弟反目,已是这江湖上最大的悲哀,更何况是同门相残呢?

    若说,在他们中的顾暖雨和顾遥峰,是最不需要顾虑丝毫的两个人,也自是没错的。

    他们既和‘天翱门’没有丝毫关系,又是武林中早已成名的人物,且在‘灭影门’多年,也过惯了强者居上的生活,他们也是完全可以没有点滴顾忌,去下狠手的两个人。

    昔日的他们,就算是对‘灭影门’中的自己人下手,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可,此刻,他们却比谁都要沉默。

    沉默到连蚊虫叮咬,都不愿挥动一下袖摆。

    这也使得暮云烟,对他们的沉默,有点不耐烦,甚至有些抱怨。

    ——‘天翱门’门内的事务,自是与他们无关的,但是他们也完全不必这般被动着。

    ——他们是腹有谋略,胸有壮志,脑中有众多办法的大人物,又何须受着同样等待的煎熬呢?

    “我说,你们俩个就别像个死人一般,坐在这里了,也别喂蚊子了,快想想办法吧。”

    顾暖雨缓缓抬头,看了一眼暮云烟,又面无表情的将眸光移向远方,“山河无恙,大江东去,今日的覆水难收,永远抵不过明日的入海激流。”

    暮云烟怔住了,确切地说是已完全傻掉了,他根本听不懂顾暖雨在说什么。

    当一个人在万分着急的情况下,又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无疑是最令人气愤的。

    “什么山啊、河的,大江、大海的,你在作诗吗?有没有办法,直接说,别扯那么多没用的!”

    顾暖雨的眸光仍停留在远方,他微微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暮云烟却一直瞪视着他,且正在靠近他。

    这时,顾遥峰却笑了,很淡很轻地笑出了声,“暮大侠也不必这么急躁,目前,我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陪伴与共同进退。”

    暮云烟停滞住脚步,看向顾遥峰。

    “其实,我们当中就数我们两兄弟憋屈,明明可以唤来手下众人,将这里杀个片甲不留的,却只能在这里喂着蚊子。”

    随后,他又“哼”笑着自嘲道:“若,传出去,我顾遥峰与顾暖雨在‘天翱门’中无计可施,只能静静地喂着蚊子,想必也是这江湖上的一大笑话吧。”

    这,的确是江湖上的一大笑话,暮云烟也赫然意识到了这个笑话。

    ‘四林将’在‘灭影门’中,原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顾暖雨作为‘四林将’最强者,背后的势力也是最强的。

    他没有朋友,没有妻儿,神秘且深不可测,被江湖人称为‘顾仙’。

    若,这世间郭明轩是最接近神的人,那这顾暖雨则是如仙一般的人物。

    他更有,一晚召集一万八千人的传说。

    然,单凭他说话的方式,应是讨不到他人喜欢的。

    就算,他做了什么行侠仗义的事情,只要他一开口,对方想要感激他,也感激不来了。

    用一句俗话来说,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对牛弹琴,无话可说,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默默离开。

    可,若是一晚上就能召集到一万八千人的传说是真的,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要么,他的背后,有朝廷的势力支持。

    要么,他身后则是一个武林世家,且还是这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武林世家。

    暮云烟不敢去质疑顾暖雨的实力,因为他早就听闻过,顾暖雨与顾遥峰的势力合在一起,是可以与整个‘灭影门’对抗的。

    他们之所以屈身在‘灭影门’,也只是厌倦了江湖纷争、尔虞我诈。

    投入‘灭影门’后,江湖上的事,也自然转嫁给了故遗名,如今也自是有冷溶月替他们出面。

    而,顾暖雨能坐上‘四林将’的第一把交椅,也绝不是单单武功高,就可以决定的。

    因为,武功再高,也是敌不过千军万马的。

    这也无疑说明,他不但有至高的武功,且本身就有难以撼动的千军万马。

    对于顾遥峰,暮云烟是不了解的,只知道他在灭影门‘四林将’中排行老三。

    此人,一副温儒尔雅的样子,他也的确满腹经纶,无所不知。

    可,他的心智却犹如一个孩童般纯净,他的言语总是那般得无害,但又总能言出一些别人不敢言的话来。

    这可能便是,为何他们两人的关系是最好的,原因了。

    顾暖雨永远是无法与常人交流的顾暖雨。

    顾遥峰也永远是满腹经纶、无所不知的顾遥峰。

    这样的两个大人物,两个可以主宰江湖骤变的绝顶高手,如今却同众人一起,在阁院中喂着蚊子,这难道不是笑话吗?

    但,比起笑话,暮云烟更质疑他们的初衷,他们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没等暮云烟开口,顾遥峰又笑道:“暮门主,这里不是‘江月门’,亦不是‘灭影门’,所以有些事,我们只能客随主便,我们做客人的,就算再着急,也终是无用的。”

    暮云烟,迟疑道:“那我们就这样干坐着?”

    “是的,只能这样干坐着,”顾遥峰,说,“因为,当下的局势并不是简单的争强好胜,而是颠覆,只要是颠覆,就要出师有名,不落人口实,所以,我们只能等待。”

    “殇沫乃是‘天翱门’的少门主,如今尊上郭明轩不在,我们完全可以随在殇沫身后,直接将心怀叵测之人赶出门外,我老暮就是想不通,为什么我们非要就这样等着别人来向我们攻杀呢?!”

    “恰恰是因为殇沫是这‘天翱门’的少门主,我们才不得不这样等待着,”顾遥峰,微微一笑,“如今,我们占据着主动权,少门主肃清门派自是可以的,但却也免不了落下不容同门的口实,但自古强者为尊,这一点倒也没什么...”

    他顿了顿,又道:“关键是其隐藏在背后的势力....我们必须要搞清楚,邢云飞背后的势力,到底是谁,这很重要,这也是我们两兄弟留下来的原因。”

    突然,顾暖雨,垂目轻柔道:“很多时候,溶月也是这般陪伴着我的,没有言语,只有鸟鸣花香,只要静静地陪着,是昨日,还是今日,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话一出,顾遥峰如触电一般,凝向顾暖雨。

    他神情沉重,想要伸出手臂,又在片刻间缩回,终是迟疑地抚向顾暖雨的头顶,平顺着他那一头青丝,就好似一个母亲正在安慰着自己的孩子那般,温柔且耐心。

    但,他的言语却变得犀利起来,“你已让暖雨不开心了,请你走开!”

    随后,他的眸光狠狠地瞪视着暮云烟,就好似只要暮云烟再多说一句话,就会瞬间毙命一般。

    成年人的世界,有时,一个眸光就已足够了。

    暮云烟自然懂得这眸光,代表着什么,他只能远去,坐下。

    这也使得一旁的殇沫,更加确定一点。

    ——原来,顾姓兄弟之所以能够留下来,完全是因为冷溶月...

    ——冷溶月能有这样的两位哥哥在其左右,也自是值得殇沫欣慰的一件事…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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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4714/ 第一时间欣赏仗剑皇子闯天涯最新章节! 作者:叹清萧所写的《仗剑皇子闯天涯》为转载作品,仗剑皇子闯天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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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皇子闯天涯介绍:
不争的善胜,往往是后知的领悟。而头破血流的争斗,又是场悲欢离合的体验。万世皇权,转眼间变成虚幻,繁华落尽,处处孤零。郭明轩的世袭爵位如此,殇沫的皇位继承更是如此,是痴醉于夺回霸权?还是笑傲天涯?灭影绝杀江湖戮,干戈寥落泯悲愁。苍琼剑起百丈湫,万里光寒十四州。长大后的殇沫,独自面对江湖险恶,不得不勇斗灭影门门主故遗名及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又在艳遇群芳中,选择了奇女冷溶月,两人爱恨纠缠,无法自拔。身世复杂的冷溶月,又该如何抉择?是选择相忘于江湖;还是选择与这命运斗上一斗呢?叹世间纷扰,多情自怜恨。灭影镇千魂,苍琼讨叛臣。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仗剑皇子闯天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仗剑皇子闯天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仗剑皇子闯天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