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天下二三 (上)
故人相逢,或许不单单只有喜悦,也会有憎恨与仇怨。
然,冷溶月在见到故遗名后,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憎恨与仇怨。
她有的只是冷漠,如黑夜冰雪一般得冷漠。
当,飞雪不再是锦衣华服之人眼中的浪漫时,它就会变成一场灾难。
一场致命,甚至,灭绝人性的灾难。
正如,此刻故遗名正一字一字说出口的言语那般,就好似一场冰雪灾难降临,也在一下一下地冻结着冷溶月体内的每一根血管,乃至心脏中枢。
只因,他说出的每一字都冰冷刺骨,每一字都凄厉得像是万口刀锋,字字恶狠,字字使人震恐,他的手上也握着足以能让天下人恐惧的一口漆黑色的宝刀——灭影刀。
就这样,灭影刀再次出现在了这江湖之上...
冷溶月终于明白,那日在应天故府‘海棠如旧阁’中,念顺夫人与她说的话语间得含义了...
——师父的确变了,虽然她没有见过师父是怎样从满是戾气,变成和颜悦色的,但她却亲眼见到了师父是怎样从和颜悦色,变成另外一个人的。
冰冷、淡漠、桀骜、自负、霸道、苍老...
她眼前的师父故遗名,正如一个六亲不认的冷血魔鬼一样在怒吼。
且,还是用灭影刀的刀锋,直接指着她的正脸在怒吼着,“臭丫头,你想死吗?我数三下,若我还能看到你们,那你们便都要死!”
——都要死?一万名锦衣卫真的能在一瞬间全部都死去吗?
在这样的怒吼下,在这样的恐吓下,她根本不需要念顺夫人口中,所谓得一个女人的直觉了。
单是这**裸的言语,便已能让她感受到师父故遗名,真的是变了...
——不!这根本不是变了!
——她眼前之人,根本就不会是师父故遗名!也不可能是昔日的师父故遗名!
难怪,念顺夫人不跟着他一起离开应天故府,这样的他又怎能让念顺夫人跟他离去呢?
当,一个女人不再愿意跟一个男人走时,绝不是因为这个女人不想走,而是根本就无法找到再跟他走的理由,丝毫理由都不会再有...
细雨无声,灭影刀刃,无雨。
就连血液都不会沾惹上一滴的灭影刀,又怎会愿意留下雨滴呢?
灭影刀依旧是灭影刀,永远泛着阴森、鬼魅黑气的灭影刀。
倘若有阳光,最起码它还能发出一丝寒光,一丝乌黑的寒光。
倘若,故遗名还顾念一丁点师徒情谊,他也会在这一刻唤出一声“溶月”的,哪怕是唤得一声“冷溶月”的全名,也至少证明他们之间是相识的...
可,他的言语与举动,充满着不相识,更代表着不相知。
冷溶月很难想象,她眼前的明明就是自己的师父故遗名,却怎就已判若两人了呢...
昔日的容颜,昔日的体貌,昔日的声音,就算这声音已然显得苍老,那也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也绝不妨碍他就是她的师父啊!
那一席长衫披风,依旧是雍容华贵的黑色,也依旧是暗红色的花纹在他身上嵌着,那花纹极美,如游龙戏凤,如九天云阙。
然,就在什么都一样,什么都未变的情况下,她的师父故遗名却已不再与她相识了...
——若是伪装,这一定是天底下最钝痛的掩盖,掩去了内心的情感,盖去了曾经的点滴。
——若不是伪装,难道是那神秘黑影人给师父施了咒,下了蛊吗?
——或许,那神秘黑影人向师父许下了余生得万千繁华,武林中最绝顶的武学,不然,又是什么样的诱惑,值得一个人能够与昔日的爱徒,瞬间陌路的呢?
好似都不是,好似一切也都不对。
不是、不对的,永远是再也找不到当初的任何感觉与感触...
——在冷溶月的心中,师父故遗名虽贵为武林第一人,但也绝不是一个贪恋权势,六亲不认之人,否则他为何会救下还未出生的冷溶月,他又怎能甘心无任何名分得陪伴念顺夫人如此之久呢...
——更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任父亲郭明轩在他面前肆意妄为的,他不过是始终顾念着其女儿柳若锦,与其外孙女柳韵锦的情分,罢了。
——正如念顺夫人所说的,他可以不再是昔日武功处于巅峰时期的故遗名,但他的‘灭影门’却一直都是巅峰中的‘灭影门’,一直拥有着武林至高权势得他,又怎能容忍任何人在他面前放肆呢...
冷溶月已不敢再想,也绝没有时间再想。
只因,站在那倾倒的峭壁之上的故遗名,已然出刀。
这一刀也是鬼神皆灭的一刀,方才前去推倒那峭壁的上千名锦衣卫,已然倒在了她的眼前...
然,她眼前的这上千名锦衣卫,也不止是简单得倒下了身子,而是在瞬间四分五裂、血肉模糊,与细雨泥泞化为一潭,换染了整片大地的颜色。
而,故遗名也只是如此简单得挥了一刀,便就使得眼前的大地完全变成了血红色...
“师父!”冷溶月嘶吼着,“师父,我是溶月啊!”
故遗名未答,只是嘴角微微上扬,阴恻恻地笑着,好似死神那般屹立着不动。
片刻后,没等冷溶月过多反应,他又直接挥出了第二刀...
刀光凌厉,且霸道,正直直的对着冷溶月袭来。
冷溶月知道,这一刀她是躲不过的,即使用尽全力躲了去。这一刀袭过,她身后的众锦衣卫也将全部殒命。
“不能再死人了...真的不能再死人了...”她咬紧着牙关,不停地喃喃着,却终是默默地紧闭了双眼,用尽着全力去凝聚真气...
天际下的雨滴,在不停的向她身前聚拢着,一滴一滴地筑起着冰墙。
这时,她身后的众锦衣卫也弓弩齐放,纷纷射向故遗名。
故遗名从倾倒的峭壁上跃下,持刀一横,只见那倾倒的峭壁,瞬间在空中旋转着,欲要去抵御射向他的万千箭雨。
片刻后,双眼紧闭的冷溶月,突然置身在了一片静寂当中,她下意识地怀疑,她是否已紧张的丧失了听觉...
——若,不是丧失了听觉,难道她已经死了吗?
——与她身后所有的锦衣卫都已不在人世了吗?
她的心中已然空寂,脸上也失去了所有神采,她仍在尝试去听着周围的一切声响,哪怕是一滴雨声也好。
可,细雨终究是细雨,又落在了这植被茂密的深谷中,又怎会有声呢?
然,她身后的众锦衣卫,已是比大明军队还要装备精良的精锐之师了,难道也只发了一次弩箭吗?
——怎么就听不到第二轮箭雨射出的声音呢?就连上弦的音声都未曾出现过...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终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耸立在她面前的那堵厚重且高大的冰墙,冰墙也并未碎。
——方才,师父故遗名挥出的那一刀斩偏了?
——这也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她是眼睁睁地看着一道凌厉的刀光,直直地朝她袭来的。
——对于纵横江湖几十载的故遗名而言,他的任何一刀都不会有丝毫偏差的。
她仍不敢向后看,她的内心甚至已开始作呕,她已不能再面对死亡。
此次,她本就是打着‘灭影门’的声势出行的,她已绝不敢去面对独留她一人存活的结局。
百般挣扎后,她猛然蹬直身子,咬着下唇,眸光中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直跃而上,腾至面前的冰墙之上,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莫名得平静。
这平静,更来源于她的心中...
只因,她的眼前本就变得平静了起来,故遗名依在,依旧紧握着灭影刀...
但眼前,也赫然出现了另外三个人...
这三个人,也是这世上最能让她感到平静得三个人。
秦楼客、初涵影、谢清澜,居然就这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天下二三 (中)
仲秋之际,微雨林谷。
雾气已大,更显湿漉。
原本还值得欣赏的山景,此刻好似已变成了一个迷阵,充满着各种玄妙迷阵的迷阵。
在这迷阵中,却有着近万人,但说话的却永远是那几个人。
“你居然能挡下我这一刀?”故遗名已怔住,迟迟地怔了住,“你到底是谁?”
“谢.清.澜,”谢清澜面无表情,不快不慢地说着,“‘天翱门’门主郭明轩座下三弟子,谢清澜。”
“呵呵呵~‘天翱门’....”故遗名猛得大笑起来,“你也学了苍琼阁铁房密室中的那五本绝世功法?要知道,这世上能挡下我这一刀的人,绝对是凤毛麟角的。”
谢清澜笑了笑,原本冷峻的脸上,又多上了几分鲜亮,“事实上,你这一刀并不算难挡。”
他的话语,仍旧极稳,且不快不慢。
故遗名突然收敛了笑容,又怔圆着双眼,“你说什么?我这一刀竟在你眼中如此得弱…吗?”
“是的,很弱,”谢清澜回眸望了一眼,屹立在冰墙之巅的冷溶月,缓缓说,“不光是我,她也能挡下,只是...”
他缓缓回正了眸子,低头间又是微微一笑,“只是,面对着一个‘为老不尊’,且对着自己徒弟下手的师父,她有些不知所措罢了…”
“‘为老不尊’?她不知所措…”故遗名的双眸渐渐阴沉,其声也已更加低沉,“你这是在说我吗?”
“当然,现下在场的,能做她师父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了吧,”谢清澜,说,“你难道不是冷溶月的师父吗?”
“我是,”故遗名的眸光变得深邃,永远见不到底的深邃,“但,也可以不是。”
“师父,”冷溶月柳姿飞跃,来到谢清澜的一旁,“您到底怎么了?师父...难道,你是被那神秘黑影人夺走了心智吗?”
故遗名的眸光移落在冷溶月的身上,侧身走动着,他也并没有将目光一直停留在冷溶月那里,仿佛就好似简单地扫了一眼。
而,他更多得则是看向着一侧,眸中似在思索,也好似在想,应该如何去回复冷溶月的话…
“试问,在这个世上,又有谁能夺走我的心智呢?”
随后,他的语气突然加重,再次将恶狠狠的眸光,投在了冷溶月的身上,“纵使岁月再煎熬,我的心智都不会变,永远都不会变!”
“但,你会老,”一直未开口的秦楼客猛然开了口,“你不但会老,还会变得痴傻...当然,你手中的刀也会慢下来...”
故遗名闻言,情绪瞬间激动了起来,就好似秦楼客的这句话已触碰到了他心底的痛处…
他已慌乱,甚至双手也在连连颤动着,他赫然怒吼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又是谁?”
他渐渐闭上双眼,舒缓了一口气,也在闭眼之时,左手紧紧地抓着自己右手腕…
他的右手上,依旧是那让世人恐怖的灭影刀,“也罢...无论你是谁,只单凭你说得这句话,就已然能够代表你有多无知、多愚蠢了...”
“是吗?可我也只是想说些实话,”秦楼客淡淡一笑,“在我看来,你的刀不但可以被人轻易地挡下,甚至你连再次挥刀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他的语气渐渐缓慢下来,“即使,你手中的刀,是那名震江湖的灭影刀...”
“呵呵呵~好!好!好!”故遗名连连咧着嘴,大声张笑着,连连说出了三个‘好’字后,他的眸光也已变得阴狠毒辣了起来,“看刀!”
一袭寒光再次击出,寒光过处枝叶席卷,微雨骤停…
无论是叶子,还是雨滴,都好似已融为了一体,都朝着一个方向,极速窜去。
谢清澜纵身一跃,持剑在空中一挽,这一挽并不算轻柔,却也并没有用出多大的力气。
他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哪怕再多挽一下手腕都没有。
他的招式,是那般得干净利落、简单且直接。
正如,他方才挡下袭向冷溶月的那一刀一样,只是一下,只是一招,赫然凌厉的刀光,便就此消散了...
所以,冷溶月才会在那一刻听不到任何声响,因为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声响。
——只是挽下手腕,又能有什么声响呢…
“你....”故遗名的双手又在似有似无地颤动着,他紧绷着脸,紧绷着身子,紧绷着体内的每一条神经,一字一字地说道:“你的剑法,是那郭明轩新创的剑法吗?”
谢清澜缓缓摇着头,缓缓道:“并不是,师尊只教我读书,只是让我带领着众师弟,在御剑台上练习本门的基础剑法。”
“这样说来,你的剑法是你自创的吗?”
“也不算是…事实上,师尊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给我喂招,比剑。”
故遗名,惊然道:“那郭明轩亲自给你喂招?”
他紧接着又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又道:“难道就只是喂招吗?没再教你别的?比如那‘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那五本绝世功法,你一本都未学?”
“没有,”谢清澜,说,“我也没资格学,我并不是师尊的嫡传弟子,我只是师尊多年前在路上捡来的孩子。”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故遗名连连震恐着:“你什么都没学,怎么可能化得掉我的招式,这怎么可能...”
“难道...”他又森然道:“是要让我使出全力一击吗?”
话落,他抬头看向天际,接着道:“即使在这阴雨天气下...即使我体内的功力还未....”
他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骤然停下了言语,阴恻恻地又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就在他笑间,其身子猛得挥刀一转。
却,也在刹那间,他的身子又完完全全得僵硬了下来。
他的眸光在瑟瑟发抖,他的身子也在瑟瑟发抖,他亦在此刻瑟瑟发抖地喃喃着,“原来...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的,都是真的,”只见,秦楼客已凑在了他的身旁,持戟指硬生生地夹住了灭影刀,“还有,你也的确很弱。”
没有人看到秦楼客是何时来到他的身边的,更没有人看到秦楼客是怎样用两根手指就能如此轻易得夹住灭影刀的。
眼前的情景,就好似突然就成了这样,也好似原本就是这样。
就在这一瞬间,故遗名竟赫然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他左掌猛然击出。
即便如此之快的一击,也能让秦楼客瞬间察觉,瞬间做出反应,秦楼客的左掌也迎了出去。
只听“嘭~”的一声,他们身后的山体赫然晃动着,山石连续滚落着。
他们周身的树木枝叶,也在刹那间变得枝叶凋零、连根折断...
故遗名已不见。
秦楼客却被震飞到了八丈开外,就连初涵影、谢清澜、冷溶月也在这一掌下,同样被震飞了起来。
“楼客!”初涵影快速爬起,来不及拍打身上的泥水,便窜到了秦楼客的身前…
此刻,秦楼客已然口吐鲜血,神情呆愣,动作迟疑…
他,艰难地抬起手臂,在嘴唇下重重一抹,然后,怔怔地望着手上的血迹,久久没有说话...
...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天下二三 (下)
‘秋思阁’已非昔日的‘秋思阁’。
空荡而杂乱的阁内,甚至连一丝回忆都不曾留下。
没有人知道这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只是,景无,人去,物匿迹。
它仿佛又回到了远古的时代,它只是一个偌大的溶洞,充满着寒意的巨大溶洞...
昔日的桥阁已不在,昔日的石亭与水塘也已被掉落的乱石砸毁、堵上。
若说,还剩下些什么,就只是些女人用过的物件,与那还依稀芬芳的胭脂气与酒气。
秦楼客又吐了一口血,这已是他进入‘秋思阁’后,吐得第三口血了。
他们之所以要进入阁中,也只是因为唯有进入这‘秋思阁’中,他才有可能得救。
早已花容失色的初涵影,心绪已然凌乱,如她现下的头发那般,丝丝凌乱着。
她紧紧抱扶着秦楼客,泪水也已掉了又掉,眉头更是皱了又皱。
就管如此,仍旧止不住秦楼客连连颤抖的身子,和已无半点温度的煞白容颜,退去着全部的血色。
“溶月妹妹,你不是说这里有很多名贵草药吗?”初涵影急促道:“那些草药在哪?”
“我...”冷溶月逐渐低垂了眼帘,逐渐沮丧着,“如今‘秋思阁’已变成这般模样,我也不知道现在那些草药在哪了?”
“这可怎么办?”初涵影四处张望着,就好似在寻找着最后一抹光亮,她很清楚若她找不到,她便会失去这世上最深爱着她的人,但她却无力,脸上更显尽着无奈,“这可...怎么办...”
一直在一片废墟中持剑找寻着任何一丝希望的谢清澜,此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大步朝初涵影与秦楼客走来,他轻扶起秦楼客的左手,触着脉搏看着许久许久,“他左手的经脉已断,心肺也好似已被震裂了...恐怕....”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初涵影的情绪猛然失控,她一把推开谢清澜,怒狠狠地搀扶着秦楼客,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动着,她走得极慢,却走得极稳,每一步都在咬着牙切着齿,就这样她来到了冷溶月的身边,一把拽住了冷溶月的衣领,“溶月妹妹,我们是姐妹,你要帮我,我求求你!帮帮我!”
她赫然下跪,一直依靠在她肩头的秦楼客也瘫软在地,她缓缓侧脸,满是钝痛地看了一眼秦楼客,又缓缓抬头,凝注着冷溶月,一字一字道:“若他死,就算我们是姐妹,我也要让所有人陪葬!所有人!”
她用那充满血丝的眸子,像看待不共戴天的仇人那般,死死盯着冷溶月,一张一弛的重缓着气,她的呼吸也在这一刻变得越发困难。
“原来...你如此得在乎我...”瘫软在地的秦楼客一点一点地狰狞着身子,一点一点地坐了起来,他轻轻依偎着初涵影的肩头笑着,侧脸与初涵影的脸颊轻擦着,“你是爱我的,对吗?”
初涵影泪流如柱,柳眉也在一张一缩着,她煞白如蜡的脸色,嘴唇也在颤动着,身子亦在不停地颤抖着。
突然,她双手扶正秦楼客,侧脸瞪圆了眸子,五味杂陈地看着秦楼客。
她的柳眉仍在持续张缩,她的眼眶也在一点一点地拉长着,“对!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你一直都是我心中那个高不可攀的师父!我从不敢去爱你!我也根本想象不到,我要如何去爱你!能不能对着你耍无赖、撒着娇!能不能对着你去诉说心中事儿!甚至,我作为你的徒弟,能不能与你共饮一杯合欢酒,我都不敢去想!我从来都不敢去多想...”
她已哀毁骨立,她也已无力挣扎,低垂了眼帘的她更已痛彻心扉。
突然,她再次抬起了那双万念俱灰的眸子,又一次捧住了秦楼客的脸颊,随后便吻了上去。
她吻得极深,吻得极用力,秦楼客嘴角的血迹已被她全部吻去。
过了良久,她竟又赫然站起,愤怒地看着秦楼客,眸光中满是憎恨与抱怨,喝道:“可,这又怎么样呢!就算我一直爱着你,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我已经把你这个师父的名头踩在了脚下,踩得支离破碎,也已懂得了该去如何爱你,又有何用!”
她又猛然地抱头痛哭了起来,唉声道:“你死后,我会下嫁他人,嫁给这世上最没用,最肮脏,最没志气的一个男人,我会不离不弃的跟着他!任凭他打!任凭他骂!就算他对我百般凌辱,我都不会离弃于他!只要你敢死!我就敢这般去做!”
本是一番恶毒的言语,但秦楼客却含着泪,笑出了声来,他一滴一滴地落着泪,一声一声地笑着,“呵呵呵...在这个世上,倘若有天我不能再护下你的周全,那我也便枉为男人,枉为人师...”
他的语气也在逐渐加重,变得凌厉且充满着对命运的不公,“我更枉为秦楼客!只属于初涵影的秦楼客是不会倒下的!更不会让初涵影输的!”
已抱头再次跪下的初涵影深情地望着他,猛得将他再次抱入怀中,两人抱得极紧,就算喘不过气,也要如此紧紧地抱着...
“没曾想那故遗名的功力,居然如此得深不可测,”一旁的谢清澜缓叹着,“之前他连出三刀,想必都是在有意隐瞒着他的真实功力,现下想来,那三刀他恐怕连三分的功力都没使出来。”
“你想说什么?”冷溶月迟迟地看向他,迟迟地道:“你是想说,我师父有更深的阴谋与计划?其实,他是足可以将我们全部都给杀死的?”
谢清澜摇了摇头,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眼前的这位秦大哥的功力应该在我之上,而他的功力我也曾听过江湖传言,是与师尊郭明轩不相上下的,即便那已是过去的事情了,但如今这位秦大哥的功力就算已抵不过师尊,但也是这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了...”
“我已许久没有见过父亲了...”冷溶月暗自神伤了起来,“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师父了...不曾想这一见,竟是一场师徒的陌路...”
“如今,你还愿意叫那故遗名为师父?”谢清澜,说,“就算他向你出刀,还重伤了这位秦大哥,你依然当他是你师父?”
“你呢?”冷溶月面无表情地说,“若有天,父亲郭明轩也这般对你出手,你还当父亲是你的师尊吗?”
谢清澜沉默了,但他的心中也已有了答案,因为他已发觉他方才问出了一个多了愚蠢的问题。
——他知道,若师尊郭明轩也对他这般出手,他不但不会还手,还会将自己的整条命都交还给师尊。
“其实,师父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对我还是百般痛爱的,也因我母亲‘玉面公子’素海棠的缘故,我欠师父的又何止是一条命呢...”
冷溶月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下,她的眸光也逐渐闪动起了光亮,她赫然欢喜道:“对了!我的闺阁!纵使‘秋思阁’已被毁于一旦,但我的闺阁或许能够幸免。”
谢清澜已怔住,他根本不知道冷溶月在说什么...
——她的闺阁....难道是那‘灭影门’中的她的房间吗?
没等谢清澜回过神,冷溶月已向‘秋思阁’的深处窜去。
没过多久,她便兴冲冲地捧着一个甚是精致的盒子又窜了回来,她的轻功本就不弱,又私下学会了父亲郭明轩的‘御风术’,她这一来一去间,已如微风。
她焦急地蹲在秦楼客与初涵影的身前,打开了盒子,盒子内不但有人参、雪莲、灵芝等名贵药材,还有几颗乌黑发亮的药丸,“涵影姐姐,我能救秦大哥了...”
还在紧紧抱着秦楼客的初涵影赫然侧脸,怔怔地看着她。
“这些药丸,乃是以前师父为我炼制的救命药丸,因为我从出生后,就是天生的阴寒体质,所以,这些药丸也是当初师父为我专门备下的,你快让秦大哥服下吧,”冷溶月急促地说,“其实我的‘御火真经’是能够重续人体的经脉的...但,秦大哥伤得如此之重,也是断然不能直接用‘御火真经’医治的,所以,我才让你搀扶着秦大哥进来,我们必须要找到这些药丸来做为重塑经脉的基础。”
“真的吗?”初涵影一把拽住冷溶月的手,“你真的可以救楼客?”
冷溶月重重地点着头。
“好,好,好,”初涵影抚摸着紧紧依靠着她的秦楼客,破涕为欢地喃喃着,“楼客,你有救了,你有救了...”
....
“秋思阁”的石室内,秦楼客已躺在了床榻之上,石室中本用来取暖的炭盆,上面也架起了药壶,缕缕白烟正向上升腾着。
初涵影静坐在床榻一侧,轻抚着床榻之上的秦楼客的手掌,没有说过一句话。
很难置信,石室外早已被毁成废墟,且什么都没剩下的‘秋思阁’,竟还有这样一处石室。
这石室被石门阻隔着外界,这也便是冷溶月所说的闺房了。
事实上,这里也并不算是她的闺房,只因石门外原本还有一间屋阁,木制的屋阁,但没人想到,这木制的屋阁内却还有着这么一间石室内阁。
“这便是你所说的闺阁?”谢清澜轻敲着一侧的石壁,“这石室的确隐蔽,想来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找到这里...”
“这间石室也只有我和师父知道,而外面的那间屋阁,才是我在此处的真正的闺阁,”冷溶月缓缓地说,“但,这里为什么没有被人毁掉,也是我一时想不通的一件事情。”
谢清澜,道:“莫非,是那故遗名一时大意,忘记了这里?”
“不,绝不会,”冷溶月缓缓摇头,又缓缓道:“先前,师父每次来到这‘秋思阁’中都是在此处与我会面商谈事宜的,而这里也绝不单单只是一个全然密封的石室,你再往前走两步,扭动竖着的那个盏台,便能打开另一扇石门了。”
“嗡~”的一声长响,一石门赫然展开,谢清澜望着一眼,惊然道:“这是外面?”
“对,这是另一处林谷。”
“那么,这‘秋思阁’中是否还有另外一处出口呢?”谢清澜惊然未定道:“若无,会不会那故遗名还在这‘秋思阁’内?他是在我们的眼前消失的,他能够片刻消失,也只可能是比我们更早地窜入了这‘秋思阁’中了...”
“不会的,”冷溶月摇了摇头,“在这‘秋思阁’的正殿后方,也有一处出口,那是连接后山的出口,当初,我与殇沫初识后,我也是在那里让他领悟‘御风剑法’的...那出口处,常年都会刮着很大的风...”
“‘御风剑法’?”谢清澜,说,“莫非,你也会师尊的五种绝世功法?”
冷溶月又是摇了摇头,“不,我并不全会。事实上,我在与殇沫相识时,一种都没学过。”
“那你是怎样让殇沫领悟出‘御风剑法’的?”谢清澜,怔道:“在你不懂不会的情况下,却能使他人领悟出这门武学的真谛来,这好似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你应该相信,是有这个可能的,”冷溶月微微一笑,“你也应该知道,其实父亲是一位最不会教徒弟的师父。”
谢清澜已彻底呆愣住了,但没过多久,他却也大笑了起来,“呵呵呵~师尊郭明轩的确是一位最不会教徒弟的师父,但师尊却也能让弟子们自悟出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武学来。”
他又道:“想必,‘御风剑法’也是在少门主殇沫对你说出‘御风术’的心法口诀后,你才能让他悟出的吧?”
冷溶月点了点头,“不错,不止是‘御风剑法’,“御水法门”也是在他给我背诵口诀后,我才使他悟出窍门所在的。可,这两本绝世功法,于我而言,也是有些不同的...”
“哪些不同?”
“当殇沫背诵出‘御水法门’的口诀后,我才发现,原来师父故遗名在我尚幼之时传授于我的‘冰魄寒光’,其实就是殇沫口中的‘御水法门’...”
“你师父之前直接将那‘御水法门’改了名字与叫法,想必也是有着一定的深意的...”
“是的,之所以改了叫法,也是全然为了我好,因为我不可能御水,只能御冰,这也是我天生体质的原因...算了...事已过迁,不提也罢...”冷溶月顿了顿,好似已不愿过多提起往事,“但我知道,父亲更讲究一个‘悟’字,他常说,‘但凡不是自己悟出的东西,就算他人再怎样灌输,也是始终不能全解其意的。’”
“是的,这就像我悟出‘圆天经纬诀’一般,也只是师尊在给我一一解析出道家的各种典籍后,我才自行悟出的。”
“那你的剑法呢?”
“也是自悟的,我的这套剑法叫做:‘经纬十三剑’。”
冷溶月猛然一震,惊道:“‘经纬十三剑’?莫非只有十三式吗?”
“是的,只有十三式,且每一式都极其简单,但每一式却也蕴含着宇宙洪荒的万千变化。”
“哈哈哈,你也算是一位武学奇才了,”冷溶月笑道:“对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出现得如此及时,且还能替我挡下师父故遗名的那一刀的呀?”
“为了殇沫,”谢清澜,说,“你这一路的声势,可谓已闹得武林人人皆知了,还赫然打着‘灭影门’的名号,说来也奇怪,现在还在外面的那近万名锦衣卫,还真心甘情愿的让你就这般去造着‘灭影门’的声势?”
“他们自然是愿意的,我毕竟是他们的大小姐,”冷溶月淡淡一笑,说,“这‘秋思阁’也本就是我的地方,我也是这‘秋思阁’的宫主,他们也自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又不是带着他们来送死的。”
“但,他们也已死了几千人,”谢清澜,说,“连连损失几千名锦衣卫,你是否还能回去交差呢?”
“能不能交差,要看以后的发展,”冷溶月,说,“至少我知道,‘秋思阁’内的那些珠宝玉器与稀世物件,并不是师父能在短时间内就可以全部移走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并没有走远?而‘秋思阁’里的所有东西,此刻还在这重峦叠嶂、植被茂密的某个山谷中?”
“他们的人,走远没有走远我不知道,但‘秋思阁’内的那些财物,必定是还未被运到远处的,”冷溶月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些暂时都不重要,因为有些东西,我知晓是跑不掉的...对了,你为何要来找殇沫?”
“听闻郑和大人已从海外回朝,殇沫也定然是已回到了大明的,但他却没有回‘天翱门’的任何消息,而你恰在此时又造出了如此巨大的声势,前往这‘秋思阁’中...我就想来碰碰运气,没曾想刚好赶在故遗名出刀之刻...”
“门中出事了吗?”冷溶月诧异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秋思阁’的所在的?你之前来过这里?”
谢清澜点了点头,“这本是我不愿说的,想来找到少门主殇沫后,再与他商议的...”
“至于,‘秋思阁’的所在,我不但不知道,且还从未来过这里。我只是在进入甘肃后,便一早就赶上了你的队伍,默默地跟着你,罢了。”
他的声音已变得逐渐暗沉,他接着道:“大师兄已生了心魔,且他的心魔也在日益膨胀...”
“大师兄?”冷溶月猛然一惊,“邢云飞吗?”
“是的,邢云飞,”谢清澜,说,“师尊依旧未出‘天岚观微阁’,如今门中事宜也由大师兄一手主持着,但他却已不是当初的大师兄了...”
冷溶月,道:“此话怎讲?莫非...他想独掌‘天翱门’吗?”
“不,他还不敢,但他已经开始排除异己了,也卸去了我在御剑台上传授众弟子剑法的职责。”
“可....可殇沫...”冷溶月吞吞吐吐道:“可殇沫与柳韵锦都被我留在了海外...”
“什么?”谢清澜瞠目结舌道:“都被你留在了海外...”
冷溶月,叹息道:“哎,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再向你解释吧,总之我是为了他们好,郑和大人也已授诏明年会再次出海的,那时也定然会接他们回来的...”
随后,她又出神地喃喃着,“偌大的海洋...若没有郑和大人的指引,就算他们有船只,也定是无法回来的...”
...
第二百七十七章 恰逢这微雨 (上)
谢清澜是为了殇沫而来,亦不是为了殇沫而来。
他所在乎的,只是‘天翱门’一门的命运与兴衰,也只是想要一个可以扭转这场命运与兴衰的支点。
在他眼中,殇沫便是这个支点。
身为‘天翱门’少门主的殇沫,当然是除郭明轩外,最有可能掌控住‘天翱门’的人选。
就算这个‘天翱门’少门主依旧年少,但至少还有柳韵锦在其身侧。
柳韵锦是师尊郭明轩的女儿,也是‘天翱门’大师兄邢云飞最爱之人,想必也是能掌控住一门的局势的。
纵使,就连柳韵锦也无法左右‘天翱门’的局势,也是能让那邢云飞收敛不少戾气的。
可,初涵影呢?
冷溶月眼前的这位涵影姐姐,她又是为何而来到了这‘秋思阁’的呢?
这世上,也自是有很多事情,不必去过多言说的,只因,有些情谊与感情也是不由言说的。
——初涵影当然是为了冷溶月而来,不但是为了冷溶月而来,且是干净纯粹的,只是为了冷溶月而来。
——她不但来了,也实实地帮助了冷溶月退去了那故遗名...
——但是...她所付出的代价,也着实是大了些...
这世间,一个差点就失去了最爱之人和这世上最在乎之人的女子,难道所承受的代价还不算大吗?
在冷溶月看来,这代价已然足够大了。
就算,这代价也隐忍出了初涵影与秦楼客之间多年的爱慕与守护,但要真正去面对可能瞬间失去一切的时,也实在不如两个人继续隐忍着好...
至少,还能继续相互陪伴着...
至少,两人之间还有很长很长的岁月可以共同走。
尘世间的所有事,想必都是有得必有失的。
此刻,冷溶月已决定要去做一件事,也注定了不能再守着她面前的这位至情至性的涵影姐姐了。
本想与她的涵影姐姐多说说话的她,已在步履迟疑,柳眉张弛间,终是带着些许失落,离了去...
初涵影依旧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她依旧是那般得静守在床榻边,只是守在床榻边。
也许,这也算是一种美好,当一个人十分明确当下要做什么,万分确定自己心中的目标与守护时,难道不也算是一种美好吗?
当然算是,且还是这人世间最真挚的一份美好...
...
途经‘秋思庭’,冷溶月又望了望那早已被碎石填满的昔日水池。
水池边的亭台,已不在。
曾经她与殇沫就是在那亭台之中初遇,且下着一盘使她终身难忘的棋局的。
人生如棋局,世人也皆是棋局上的棋子。
她比任何人都深刻得知道,做一枚棋子的感受,她已做了很多年的棋子...
细数岁月,她打小就是生母‘玉面公子’素海棠的替代品,也自应是念顺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躺在那张多年来都未曾换新过枕巾与被祿的床榻之上,逐渐长大的...
她也自是义父纪纲手中的一枚棋子,纪纲之所以肯认作她为义女,也绝对是看在念顺夫人拥有着极其特殊的身份上。
逐渐长大的她,亦逃不过纪纲精心布局的权斗之中。
她亦当然是这江湖种种恩恩怨怨下的棋子,不然,她为何能做得上那‘灭影门’的门主与这‘秋思阁’的宫主呢?
残败的‘秋思殿’,被毁的正厅,她曾在这厅中见过多少张丑恶的嘴脸,多少个阿谀奉承、趋炎附势的江湖名流与朝堂官员...
那时的她,还是少不更事的她,在稚嫩的心智下,却要装饰成这天下最英明神武的宫主,这本就是一件极其悲哀的事情。
或许,这悲哀也是一种幸运,又有多少人能够与她那般,拥有着如此得历练与成长呢?
但,有一点也是毋庸置疑的,她好似从未过过真正属于她自己的生活,亦从未选择过真正属于她自己的道路。
就算现下的她已穿过正厅,来到了后方的石门出口处,缕缕丝发也已被大风刮得凌乱不堪,她依旧在做着行不由衷的事情...
值得庆幸的是,八月的大风并不算冷酷,她也并没有为此而感到过多的悲伤。
“这一直飘落的微雨,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一直随在她身边的谢清澜,望了一眼石门外,“正如你说过的,这后山的风的确很大,但纵使再大的风,也刮不走这微雨下的足迹的。”
冷溶月淡淡一笑,“就算没有这足迹,我大概也是能够找到阁内丢失的财物的。”
谢清澜缓缓地凝注向她,一脸惊然地沉默着。
“我对这里实在太熟悉了,”冷溶月含笑喃喃着,“我毕竟是个女孩,就算昔日的我,贵为这‘秋思阁’的宫主,也依旧无法遮去一个女孩爱到处跑、到处玩耍的天性的,从此入得林谷,朝西北行上一个半时辰,便有一个村落...”
“你的意思是,‘秋思阁’内的各种财物,极有可能被运到了那里?”
“是的,”冷溶月侧脸,莞尔一笑,“不如我们就顺着在微雨中留存的脚印,一直走下去,必能到我说的那个村落处的。”
“就我们两人?”
“不,”冷溶月摇了摇头,她望向林谷深处的眸光渐渐深邃,“不光我们两人,还要带上‘秋思阁’入口处的那一万名锦衣卫,”说到此处,她顿了顿,“想必,一万名锦衣卫如今已不足7000人了吧...但,若能带着他们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丢失的财物,也是能够向义父交差的一种方式...至少在众目睽睽下,见到的物件,是假不了的。”
谢清澜迟疑了片刻,说:“用找回的‘秋思阁’财物,换那殒命的3000多名锦衣卫的性命?”
“是的,至少在义父的眼中,足够了,”冷溶月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凄凉,“在义父的眼中,每个人都是有价钱的,只要价钱好,再多条人命都是值得的...”
“或许,我在义父的心中也是有价钱的吧...”她低垂了眼帘,声音也变得沉重了起来,又道:“人一旦有了价钱,就不值钱了,性命也就不再是性命了...”
“是的,这江湖上正是因为有着种种的价钱,才会有那么多得杀戮的,”谢清澜低沉道:“但,可笑的是,我们自己永远都没办法去选择自己的价钱,可能有时你我的性命只值上一两银子,有时却又能值上千金万两,这好似根本就没有什么定数,又好似每个人都被明码标价着...”
“所以啊,每个人都想变强,都想拥有权势,只要足够强,足够有势力,便就能到达一个未知的价钱上,”冷溶月淡淡地说,“当所有人都出不起价钱去买你的命时,你的命也就没有人会夺走了...”
谢清澜微微一笑,他已察觉出了冷溶月的心伤,亦感受到了眼前这位女子难以想象的成长历程,他的心中也不禁升起一份凄凉...
——这女子虽贵为师尊的女儿,却也实在承受了太多太多本不该她现下所要承受的东西。
想到这里的谢清澜,又笑着微摇下头,道:“那么,你我的性命当下又值多少钱呢?”
冷溶月勉强一笑,“在我看来,我们俩人的性命,还未到别人出不起价钱的时候,所以,你我的性命也是不值钱的。”
谢清澜大笑了起来,冷溶月也随之畅笑着...
...
不知名的村落,近七千人的突然到来,使得村落中的每一个人都展露着最淳朴的恐惧。
这也是世间最纯净、最本质的恐惧,却亦是最不需要恐惧的恐惧...
冷溶月静静地看着他们,细细地看着这村落中的每一个人,他们眸中不仅仅充满着恐惧,亦都充满着坚毅与种种的不屈服。
这或许,也便是价格的魅力吧,也正是世人皆追求名利与财富的所在。
想来,故遗名不但来到了这里,且还以不同的价钱,收买了这里的每一位村民。
每一位村民也自持着故遗名给予他们的价钱,为其守护着一些承诺与秘密。
这本应该是这世上最合理的买卖,有人出钱,有人办事,也是这千百年间最合理的交易。
但,这些村民却不知道,他们最该恐惧的其实并不应该是冷溶月与谢清澜,还有那近七千名锦衣卫。
而是,应该去恐惧给予他们钱财的故遗名。
可,这些村民哪里又会懂得这些道理呢?
这世间,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一些道理的。
很多人亦不会明白,恰恰是给予他们财富与价钱的人,才是这世上最危险至极的人。
冷溶月已凝视了这些村民许久许久,她并不是在想着如何去撬开他们的嘴,说出‘秋思阁’已失财物的下落,而是在想着如何去劝服他们,让他们跟随着她,离开这个村落。
这或许也是这世间最难之事,恐怕更是这世间最令人不解之事。
她不禁自嘲,不禁可悲,原来这世上最难的事情,并不是杀戮,而是如何让眼前的所有人都能去相信自己...
她该如何去开口呢?
——难道要直接告诉这些村民,师父故遗名势必是要回来,杀光他们所有人的吗?
——无论今日,她是否能带走存留至此的‘秋思阁’财物,这些村民都终是要迎接死亡的。
——只因,没有人会留下任何见不得光的行踪与痕迹的。
也无论这些村民今日是否能抵挡住冷溶月的收寻,他们都已难逃一死。
谢清澜也自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他一点都不着急。
他不但不着急,还翘着二郎腿,侧躺在了一个磨盘上,细细地品尝着葫芦舀勺里的山泉水。
磨盘上还留着粮食被碾碎的粉末,他也不止一次用手指去黏起这些粉末,往嘴里送了。
只因那残留的粉末,有着他怀念的味道,这味道中不仅仅有他颠沛流离、四处讨饭的童年,亦有着这世间最美好的一份香甜。
粮食当然是香甜的,百姓以粮为天,粮食又岂能不香甜呢?
——难道,眼前的村民早已忘记了这份香甜的滋味了吗?
他不禁去想,不禁预想着这些村民的某某结局,或许,他的阿爹阿娘也正是这样的一群村民,因为个别人的贪婪与私欲,才被迫丢了性命的。
他好似又是幸运的,只因儿时的他,尚且能够流浪,甚至还能够苟延残喘着,亦能遇到救下他、知遇他的师尊郭明轩...
这时,他的心头已满是痛楚,他赫然直起了身子,纵下磨盘,他没有说一句话。
——他很明白,再多的财富,都是换不来可以完全发自内心的这一份香甜的味道的。
他跨步向一农户的房中走去,片刻后,他高抬一沉重的箱子走了出来,箱子正正地压在他的肩头,亦好似压在他的心头之上。
“嘭~”的一声,他的剑鞘已挥开了箱子,箱子盖反转在侧的这一瞬间,满满一箱的金银珠宝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他环视着众村民,微声道:“这些金银珠宝,你们真的认为可以护得下吗?”
早已被锦衣卫团团围住,且聚集在一处的村民,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只是每个人的眸光都变得惊讶且惊恐了起来。
他们没有打开过箱子,也从不知道箱子里都装着什么,只知道有人莫名地搬来了一口口很沉重的箱子,且在微雨中留下了很多无法抹去的足迹。
“或许,留下这些箱子的人并没有走远,但这些箱子里的任何一件物品,都足以能让你们好好的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了,”谢清澜又道:“但,他们给予你们的钱财,在这些箱子里的每一个物件面前,又算得上什么呢?”
村民们纷纷将手摸入自己的长衫之内,好似每个人手中都攥着什么。
“他们用极少的金银细软,给你们引来了灾祸,但庆幸的是,此刻将你们紧紧围上的并不是一伙强盗流寇,而是我们大明朝的锦衣卫,锦衣卫的职责本就是为了除暴安良、铲恶锄奸。当然,锦衣卫中也有好有坏,但坏人是永远不会给予你们任何逃亡的机会的。”
村民们已开始自乱阵脚,彼此张望着,完全无了主心骨。
谢清澜见状,又持续道:“这么多口箱子,如此多的财富,留下这些箱子的人,又怎会轻易放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呢?这些财富已引起了朝廷锦衣卫的到来,留下这些箱子的人,也势必会回来杀人灭口的,因为能被朝廷锦衣卫盯上的,也只能是赃款!”
“大人的意思是,留下箱子的人会回来杀掉我们,让我们无法透露出他们的行踪吗?”村民中当前一人惊慌道:“那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谢清澜没有再说话,他已将眸光移在了冷溶月的身上。
他知道,这些村民的性命,现下也只有冷溶月可以救赎了...
...
第二百七十八章 恰逢这微雨 (下)
冷溶月又一次环视众人,细细地看了一遍眼前的每一位质朴的村民。
随后,她躬身一礼,向着这些村民缓缓地弯下了腰。
她缓缓直身,缓缓说:“不仅仅是行踪...就算今日我们没有出现,那些留下箱子之人,又怎可能相信,你们从没打开过箱子呢?”
“若,你们知道这每一口箱子内,都放着如此贵重的物件,试问有谁是能够放过你们的性命的?你们可以不拿,但有些事,一旦知道了,便就只能死。”
“事实上,我之所以迟迟没有对你们出手,并不是我无法出手,而是我始终在想着如何带你们离开这里,”冷溶月接连道:“而离开后,又要将你们安顿在哪里…”
村民们闻言,连连跪拜,脸上满是惊恐与悔意,“求求你,救救我们,我们也只是些普通的百姓。”
冷溶月看到眼前的村民已逐渐觉醒,不禁心头一片轻松,“我知道,有些事你们是无法拒绝的,若当时你们拒绝了,可能也就早死了,但很多事都是可以补救的,你们搬出藏匿在你们家中的所有箱子后,都收拾一下包袱,随我走吧。”
“走?你要带我们去往哪里?”众村民纷纷问道:“我们还能回来吗?”
“你们已不能再回来了,”冷溶月的声音已低沉,“不但不能再回来,且我们走后,还要将这个村落全部给烧毁。”
一村民,说:“但,据我们所知,藏在我们村落之中的箱子也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已被先前来的人全部都给带走了,他们之所以留下这些箱子,也是因为他们根本就带走不了那么多。”
第二位村民,道:“是啊,他们虽然没有你们的人数多,但看起来也并不像是什么坏人啊,且还有几个相当俊朗的少年呢…”
第三位村民,道:“只是,他们当中也有很多女人,那些女人看上去却并不是什么好女人。”
第四位村民,道:“他们拖着沉重的步伐,抬着数口大箱子来到我们村落后,也并没有想要停下来歇歇脚的意思,只是好言赠送给我们一些金银细软,让我们照看好一部分他们无法搬运走的箱子。”
“他们一共多少人?”冷溶月连连思索道:“他们有说要去哪里吗?”
一村民道:“他们应该有两千人左右,并没有说要去往哪里,只是看上来很匆忙的样子。”
“2000人...2000人...”冷溶月不停喃喃着,“看来‘四林将’与‘十二地煞’的一些部众已经与师父故遗名会合在了一起...”
“你师父故遗名之所以能出现在‘秋思阁’入口前,可能也就是这个原因…”谢清澜,缓缓说,“他只是在等人,也只是在想办法拖着我们,其实他根本没必要与我们出手,更没有必要出现。”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冷溶月,说,“我们从‘秋思阁’出来后,起初看到的脚印都是朝一个方向排列而去的,可还未过百米,便是往往反反杂乱不堪的脚印了,这只能说明,他们是反复来回才搬运出众多箱子的...”
“你的意思是?”谢清澜迟疑道:“难道,还有另一处隐藏箱子的地方?”
“至少我觉得,这个村落并是他们的聚集点,”冷溶月缓缓说,“虽然我不知道‘四林将’与‘十二地煞’他们分别用怎样的方式去联络部众,但我也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他们到的第一站。”
谢清澜,惊道:“难道,我们这一路途径的地方,有一处会是他们最初的集聚点?”
“不错。我们打个比方,若按照‘秋思阁’原本放置的名贵物件来算,至少也是需要五千口大箱子才能搬运完的,而阁中也自是有那么多口箱子的。若集聚点,陆续集结着人,他们反反复复将这五千口大箱子都搬运出来,也是有可能的。”
“的确,但五千口大箱子,且还是十分沉重的大箱子,他们也是绝不可能一下子都能全带走的...”
“不错,方才这村民说,他们一共是两千余人,我们暂且按照两千人来计算的话,就算他们集结完了所有人,想要从‘秋思阁’内完全搬出这五千口大箱子的话,也是需要往返四、五趟的。”
“两人共抬一口大箱子,一共五千口箱子,往返四、五趟也是绝对有必要的,”谢清澜顿了顿说,“但,我们好像把女人给忽略了...”
“对,这便是我想要说的,起初也许女人会参与到搬箱子的行列中,但出阁走了一段路程后,女人也是绝不可能再参与下去的。”
谢清澜猛然一怔,“若按你这么说,还有绝大一部分箱子,他们仍未带走?”
“是的,”冷溶月点了点头,又侧脸向一村民询问道:“他们共放到你们村落当中多少口大箱子?”
一村民挥了挥手,示意其他村民将藏匿在自家的箱子全部抬出,片刻后,众多箱子已尽数展现在了众人眼前,“就这么多了,嗯...一共是500箱...”
冷溶月又将眸光重新移至谢清澜的身上,“刚好是个整数,或许也方便他们去记下吧…这样看来,他们来到此处时,共带来了1000余口箱子。”
谢清澜,道:“而留下来,没有搬运走的,是原来需要女人们去抬的箱子?”
冷溶月又点了点头,“想必是这样的。”
一村民紧接着道:“是的,他们走时,女人都没有再搬箱子,而是背上了众多的包袱。”
谢清澜又道:“包袱中会是什么?”
冷溶月笑了笑,“当然是金银珠宝,绝不会是一些臭男人的换洗衣物。”
谢清澜也点了点头,“想必也是,女人们自是知道箱子里都放着什么的,不然也不会断然搬抬了那么久,到了这个村落中的。这世上能让女人如此卖力的,也只有钱财了...”
“但,无论怎么样,他们已搬走的箱子也都是少数的,”冷溶月环视着众锦衣卫,此刻的她正在寻找着一人,一个久久未曾说话的一个人,“方展!你给我出来!”
骤然间,锦衣卫中窜出了一个人影来,只见他笑眯眯地对着冷溶月迎面走来,似也在微微弯着腰,一走一探身的不停地作着揖,“我在...大小姐,我在...”
冷溶月,冷冷道:“方才,我们说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方展,趋炎附势道:“听到了,小人都听到了。”
冷溶月,道:“想必你已知道该如何做了吧?”
方展连连探身,点头道:“知道,知道,我这就命人回头去找,定能把余剩的4000口大箱子全部找出来...”
冷溶月,讥诮道:“就你和这不足七千名的锦衣卫,能抬走那么多口箱子吗?更何况,你们还要长途跋涉的回到应天府中...”
方展迟疑了片刻,弱弱道:“我这就调兵...我这就调兵...”
“拿什么调?”冷溶月喝道:“莫非,你还真的有另外的令牌或调令?”
方展顿时慌乱,冷汗不断,“没,小人真没,还请大小姐赐予小人纪大人的锦衣卫指挥使令牌一用...可...否...?”
“指挥使令牌是绝不会借给你的!不过,你若想搬走这将近4500口沉甸甸的大箱子,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
“大小姐...难道...你不与方展一同回去了吗?”方展顿时心中一沉,突感事情可能有些不妙。
——若,冷溶月一同随他回应天府,不但可以减少很多其他江湖势力的阻拦,且还有绝对的把握,能护下这将要搬运的4500口大箱子...
——可,若冷溶月不随他同回,一旦在回应天府的路途中出现了任何披露,岂不是要让他一人去承担所有的后果?
“大小姐,你还是随小人一同回去吧...这万一....”说到此处,他赫然捂上了口,战战兢兢地凝视着冷溶月,一动也不动。
“方展大人果然是个聪明人,还未听到我说的好主意,便就能想到如何自保了?”冷溶月淡淡一笑,“不过,这也由不得你,是福是祸,还是要看方大人的造化了...总之,‘秋思阁’内丢失的财物,我是替你们找到了...这么多双耳目,也是都看着、都听着的...”
方展连连下跪,拜礼道:“是,是,是,大小姐,小人这一路上一定会倍加小心的。”
“你这一路上,是离不开你身后的这些村民的,我要你带上这个村落中的所有村民,将他们分别安置在肃州卫、镇夷所、高台所、甘州5卫、山丹卫、永昌卫、镇番卫、凉州卫、古浪所、庄浪卫等15卫所中,且要善待他们,若他们在途中受到一丁点委屈,我必然是要杀掉你的。”
“是,大小姐,方展谨记在心。”
“当然,他们也是可以为你搬运箱子的,但他们若想休息就必须休息,他们终究不是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冷溶月顿了顿,又道:“不过,你现下也是需要飞鸽传书给义父的,你可知要与义父说些什么?”
“调兵...小人一定会飞鸽传书,向纪纲大人求来援兵的。”
冷溶月赫然变脸,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愤怒了起来,“愚蠢!”
方展一时间被吓得又是连连叩拜,直呼求饶...
“这么多口箱子,这么多的金银宝物,你要明目张胆地运到应天府吗?也要堂而皇之的一一搬到纪府上吗?你若有一丁点脑子,就不会只单单想到调兵一事了!”
偌大的汗珠,已在方展的额头上滴落,本是秋高气爽的林谷,此刻对于他而言,却如置身在烈日下**裸的被暴晒着一般。
他整个身子早已湿透,心跳也骤然加快着。
冷溶月,接着道:“传信给义父,说明这里的情况,义父自会教你如何去做的。但与我而言,也只是想让你保下这个村落中所有村民的性命,仅此而已。”
方展,弱弱道:“小人明白,这些村民一旦进入了卫所当中,自是无人敢欺的。我也会谨遵纪纲大人传来的指令行事的。”
“这些村民从此就算是我‘灭影门’的人了,我日后会陆续召集他们回到应天故府的,把他们暂时安置在甘肃15卫所中,也只是权宜之计,但你要记住的是,我‘灭影门’的人,不但要在卫所外无人敢欺,在卫所内更要做到无人敢欺!”
“是,小人明白。”
...
别了方展,冷溶月与谢清澜缓缓走在回‘秋思阁’的途中。
天际下,微雨仍旧未停,地上深烙着的众多脚印依旧犹在。
她们也分别在可疑的林木中为方展留下了记号。
事实上,只要是众多脚印突散,或有被抹掉脚印痕迹处的百米内,她们都会做上记号。
但,她们并没有去深挖寻找,只因,剩下的事,已不再是她们所能管得了。
就正如那几千口大箱子里的金银宝物一般,它们到底属不属于纪纲,最终会落到谁的手中,已不是她们想要关心的事情了。
之所以留下记号,也只是不想让那方展太难做。
这始终未停过的微雨,何时会变成骤雨、暴雨,自是没有人知道的。
或许,微雨也会停下,留在地上的众多脚印也会匿迹。
但,能做的,她们都做了,总比把所有问题都留给方展一人,要来得安心。
冷溶月也自是希望方展能够完成好,此次找回财物的任务的。
因为,终究是要用这些找回的财物,去抵那因与故遗名一战中,死去的近三千名锦衣卫的性命的。
但,冷溶月也很清楚那些财物的由来,绝对也是不干净的。
然,如今的局势,这些不义之财能够被义父纪纲继续保管着,是要远比留给师父故遗名要好得多的。
她这一路上,都没能想明白师父故遗名为何会需要这么多得金银宝物。
——难道,真的只是要用来重新建造‘苍琼阁’吗?
——可,师父又想把‘苍琼阁’建在哪里呢?
虽说,只被师父带走了500口大箱子的财物,但那些财物却也早已超出了建造一方阁院、楼台的所需费用了…
且,还能招募很多亡命之徒、视财如命的山林草野人士,为其卖命了…
冷溶月已不敢多想,她每每一想,便能感受到躲不掉的腥风血雨。
更能感受到,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生一场无法避免的武林噩耗...
...
‘秋思阁’,思秋地。
石阁中,秦楼客已然醒来,但看到秦楼客醒来的冷溶月,却万般地后悔,为何自己要直接走进来。
只因,她能想到的男女之情无非就是那些情情爱爱、难舍难分的情景。
但,苏醒后的秦楼客,却全然变成了一个百般无赖的孩子…
就那般腻在初涵影的怀中,撒着娇...
在初涵影耳边“吹嘘”着、耍着赖...
——一个男人在撒娇,一个身为人师之人在撒娇,这是怎样的画面...
可,这画面却偏偏被冷溶月看到了,也自然被谢清澜给看到了。
谢清澜自是愿意去多看上两眼的,单单从他嘴角处嘣出的“这也行?”三个字来看,他不但想要看下去,且还想要好好地学上一番。
冷溶月已捂脸跑到了一侧。
她时不时地侧脸,偷瞄着谢清澜的眸光中,都在印证着此刻她心中那偌大的叹息
——不知道看多了这般画面的谢清澜,往后会把此等招数用到哪位无辜的姑娘身上喽...
...
第二百七十九章 秋雨秋绪
寒露时节,微雨犹在。
这微雨就好似从仲秋一直下到了寒露,没有丝毫想要停下的意思。
但,物已变迁,江湖中的风声也在悄然变化着。
此刻,江湖中已有了新的排名,在至高的武学面前,故遗名赫然排在了第一位。
他本就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如今重新回归江湖榜首,自是无可厚非的。
然,第二与第三的排名,却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其出入,也自然是离不开那重回天下第一宝座上的故遗名的。
秦楼客已是江湖第二大高手。
只因,他能用两根指头夹住故遗名手中的灭影刀,却又败给了故遗名,故也只能是第二。
谢清澜排在江湖第三大高手的位子上。
只因,他能拦下故遗名的灭影刀,却又没有秦楼客的武功那般传神,只能居于第三。
排名在变,人也在变。
早已离开了‘秋思阁’的冷溶月、初涵影、秦楼客、谢清澜,也有了彻头彻尾的变化。
谢清澜竟只身回到了‘天翱门’中,独自面对着门中的各种变化与危机。
甚至,他还坚信自己能够阻下邢云飞的野心与戾气。
初涵影与秦楼客居然愿意暂弃‘逍遥宿海阁’的事务不管,要帮冷溶月重建‘灭影门’昔日的荣光。
还一直口口声声地说着怎样都是要报答冷溶月的话。
此刻,就在这家名不见经传的酒楼内外,三人各个沉醉,各自痴迷...
...
伊人仰靠木栏,无风却止不住嬉笑。
微雨时节,总是要比平日里更寂静一些。
没有草虫低鸣,更没有街前叫卖。
虽无喧嚣,更无繁吵,但却是冷溶月甚是沉醉的气氛。
或许,她太需要一份沉寂,来消退夜以继日的繁琐与复杂。
也或许,她本就喜静。
尽管她看上去并不孤单,总有人陪,但并不代表她不孤独。
心内的孤独,是无论多少人陪,都是散不去的。
这一点,也唯有独孤的人,才会懂。
今夜,在这高阁之上,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水畔客栈,她依然有人陪着,但却一点都不觉得空寂。
别致的圆桌,碎花绸纱柔柔静躺,垂下角角对称的边围。
三四圆凳,也粉上了与碎花绸纱相配的色调。
除了这些,便是桌案上的一壶酒,两盏翠绿酒杯,仰望间便是那泛着萤火烛光的艳红灯笼。
若在他日,这灯笼绝不会这般鲜艳,只因这场微雨已下了许久,渗透了本是粉红色的纸糊,却灭不了纸糊中的火光。
她今夜很爱笑,发自内心地在笑,无论可笑不可笑,她都会去笑。
她的身旁有位与那灯笼一般艳红的红缕女子。
女子的红缕裙并没有被淋湿,它本就这般鲜艳,像极了一个新娘,也恰好与河畔中的红妆船阁相互照应着。
船阁上,红纱低垂,船阁中亦有一圆桌,一圆凳,但却只有一壶酒,一酒杯,一个人。
一个翩翩白衣的男子,正在时不时地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深情款款地痴笑举杯。
然,这船阁上的男子,在冷溶月与她身旁的女子眼中,却格外的好笑。
就好似一个小丑,一个二流子,一个不学无术的痞子。
事实上,冷溶月与她身旁的这位女子已是旧相识了。
不但是旧相识,且还在前不久经历过生死,要生要死的并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人,却是那远在船阁之上的白衣男子。
人与人的情感,有时就是这般得没有道理可言。
它不会管你是何时相识的,也不会管你相伴了多久,亦不会管你都经历了些什么,两姐妹就是能这般得欢喜,这般得放下着所有防备,去全然信任着…
它的没道理之处,也充分印证在了对面船阁之上的男子身上,那男子不是别人,而是名震江湖的天下第二。
如今的江湖,武学造诣能达到天下第二的,也只有他,只因天下第一永远是那江湖中人习以为常的天下第一。
他就是秦楼客,也是陪伴初涵影最久的男子,没有任何人能比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人,还要相识得久了。
但,此刻的他,却又是最无法近得初涵影身旁的人,只因他习惯了跟在初涵影的身后,习惯了藏匿在暗处保护、守护着...
这一点,初涵影方才已向冷溶月说过,甚是不屑的说过。
“他啊,生怕我莫名的死掉,但凡我有任何跌撞,他便会马上出现,比那及时雨还要及时,就算偶尔不能及时出现,也一定会在我死前,赶到我的身边的。”
“经历了‘秋思阁’一役后,你们两人已然吐露了心声,涵影姐姐怎就不让他到这客栈中住下呢?”冷溶月慵懒痴笑,本就倚在木栏之上的她将手中的酒杯伸向初涵影,更显疏懒之态,“远远看去,他还挺不错的嘛...嗯?涵影姐姐...”
“哈哈哈~”初涵影连连盈笑,潇洒的与冷溶月碰杯对饮,“你试过和你师父谈情说爱吗?”
“自是没有,”冷溶月一脸坏笑,“不过,你也没把人家当师父,哪有徒弟整日里把师父凉在一旁的?更没有哪个做师父的,会在平日里只能跟在徒弟身后的…”
“溶月妹妹,你可算说对了,”初涵影突然兴致高昂了起来,好似听到了有人说出了她心坎里的话,“我本以为经历了‘秋思阁’那件事后,就真的放下了他是我师父的身份,可是至从他苏醒后,实在跟换了一个人似得,太粘人了,整日不是要抱抱,就是要...”
“要怎样?”冷溶月不怀好意地问道:“他都对你怎样了?”
“哎,不说了,”初涵影羞涩地瞥了冷溶月一眼,“反正,我现在的脑海中还是抹不掉他曾经为人师表的各种严厉,只要他稍稍靠近我一些,就会想起他曾经教导我的画面...那嘴脸...那如冰刃般的冷酷眼神...天啊……溶月妹妹你说,他一个做师父的,不好好做师父,非要对我有非分之想,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气人,”冷溶月将一只手掌缓击在木栏之上,说,“不但气人,还十分的欺负人。”
话落,便是一阵嬉笑。
“你可别笑,你说得很对,他啊,就是在欺负人。”
冷溶月缓缓移动身子,与初涵影臂碰臂,“难道,涵影姐姐对他就没有过非分之想?在‘秋思阁’中,涵影姐姐信誓旦旦的都说了什么...哦...我好像全都记不起来了...”
“你!”初涵影伸手就是一巴掌,硬生生地拍在了冷溶月的后背上,“你还说!”
冷溶月慵懒地依偎在初涵影的肩头,用熟醉的眸光紧紧盯着初涵影的脸颊,“涵影姐姐好痛啊...溶月不说了,不说了,溶月听你说,听你说...”
“你看啊,先说这‘逍遥宿海阁’吧,它本就是楼客的爹娘所创,但他却不做阁主,偏偏要让我来做阁主,”初涵影脸色一沉,已醉了的她,好似生起了偌大的气来,连连戟指在身前比划着,“还有,我的一身武功,都是他所授,年纪尚小时他对我还是挺苛刻的,做起师父来也是有模有样的,可…”
“可,谁知,年纪越大,他就越没个做师父的样子了,”初涵影连叹着,又道,“他倒也不是对我不敬,有什么轻薄之举,就是会有很多超出师徒关系的关怀,动不动啊还喜欢盯着我一直看,也不管我脸红不脸红,我说他不该这般,他便更加变本加厉着看…”
“你说,冷熔妹妹,他这算不算欺负人?”初涵影神情严肃地侧脸看向冷溶月,接着道,“他为师,我为徒,我也打不得他,骂不得他,整日被他这般像个无赖一般对待,你说若换做是你,你该如何做?”
冷溶月闻言,已笑得将整个上身都仰到了阁楼外,连连挥手抹着眼泪,“笑死我了,秦大哥原来是这般得无赖之人啊…”
“不过啊,他也实在冤枉…”冷溶月持续张笑,“空有无赖之名,但无无赖之实啊…看来,在‘秋思阁’中,秦大哥所受得罪,也是要白受喽...哈哈哈…”
“溶月妹妹,你到底哪边的啊?”初涵影没好气的又拍了一下冷溶月的臂膀,“你还想让他对我有什么实质的举动吗?就平日里,我崴一下脚,他都能瞬间将我抱得缓不过气来…”
这次,冷溶月没有笑,她逐渐垂目,凝视着手中早已空了的酒杯,一字一字道:“习惯了他做师父时的样子,你如今自是不习惯对你百般温柔的他了...可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幸福?我看是天理不容,”初涵影,说,“这本就有违常理,哪有做师父的娶自己徒弟的?会被江湖中人取笑的!”
“你怕被人取笑吗?”冷溶月突然沉声道:“或许,你并不怕被人取笑,怕得不过是一份不能自处,罢了。”
初涵影沉默了,也低垂了眼帘,沉沉的无了任何言语…
这世间,的确有很多规矩,大大小小的规矩;这世上,也自是有很多情感,莫名其妙的情感。
到底是规矩重要?
还是情感重要呢?
也许,没人能说出个定论。
但,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无论是规矩,亦是情感,都是从人的身上产生的。
规矩是要人与人之间更好的相处,更有礼数的相处;而情感却又是让人充满生机,满是温暖地活着。
没有任何事物是一尘不变的,只要人心在变,一切都会变。
然,有些东西,是否改变又完全在于自身,永远取决于自身。
“你说,若我真的和他在一起,他能对我好一生吗?”初涵影突然再次开口,她的声音已有些低沉,却透着万分的冷静,“他之前是师父,现在要娶我做我丈夫,那么以后呢?以后他还会再改变身份吗?”
冷溶月继续沉默,继续饮着杯中酒。
“正如你那‘绣芙蓉’酒楼中的文人墨客,哪个不喜欢漂亮姑娘,哪个不是三两杯下肚后,便就做出了所谓的诗词歌赋…字字露骨,句句不离女人的…”初涵影又道:“那些所谓的文人墨客,又哪个家中没有夫人的,恐怕都早已有了原配夫人了吧...”
冷溶月听得懂初涵影的言外之意。
她也是女子,怎会听不懂初涵影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呢…
她柔声道:“可秦大哥是真心喜欢你,真正想要照顾你一辈子的人。在‘秋思阁’中,我也能够看出,你也是喜欢他的,且你已承诺了他,会和他在一起的。”
“那时,我以为他就要死了,那时我也的确发觉自己是喜欢他的,可是...他的伤好了之后,整日把我黏得喘不过气来,还各种撒娇、耍赖…无非就是想要与我亲近,可我又偏偏对他没有丝毫办法,所以,我不能让他靠近我...我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
“秦大哥是你师父又如何?只要涵影姐姐你喜欢,他是谁根本就不重要,你需要时间并不是要去适应他从师父的身份转变成你丈夫的角色,而是...”冷溶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是,想要更多的去考验他吧...”
“也许是吧...比如,你那‘绣芙蓉’酒楼中的文人雅客,也不见得对那些漂亮姑娘都是虚情假意的,”初涵影嘟嘴道,“他们还都是多少有些学问与地位的男人,但还不是都那般嘴脸,更何况楼客呢?他若是只想欺负欺负我,那我又该怎么办呢?”
“对了,还有一点,”初涵影又绷了绷嘴说道:“他没见过什么女人,我们‘逍遥宿海阁’也就没什么女人,他从小也就只见过我这一个女人,万一哪天他遇到了比我更漂亮的女人,是不是就会弃我于不顾呢?”
“哎呀,我的涵影姐姐,你多虑了,你和秦大哥不单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且还算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冷溶月,缓叹着:“我那‘绣芙蓉’中的那些人,其实根本就不算是什么文人墨客,只能说是一些纨绔罢了…真正有学识之人,志向高远,为国为民,就算是有感而发,做出诗词,也绝不会是‘绣芙蓉’中的那些艳诗、悦女词的。”
“艳诗、悦女词…?”初涵影,又嘟了嘟小嘴,甚至可爱地侧脸询问道:“男人做诗词时,不都需要饮上三两杯酒,还要每天有不同的姑娘相陪,才能有感而发吗?难道不是?”
冷溶月轻抚了几下初涵影的丝发,迷离的眸光渐渐看向远方,“有时,变动就意味着浅薄,没有任何人能在还未真正体会过生活时,就能悟出至深的生活本质的,绝没有...”
片刻后,冷溶月缓缓转身,缓缓移步拿起圆桌之上的酒壶,分别将两人的酒杯斟满,又接着道:“从古至今,流传千古的诗词歌赋,大多是至深的生活写照,至浓的意境修为,他们的感悟与灵感从不是来源于变动,而来源于深刻,这种深刻,就好似秦大哥对你的了解那般,方方面面...你见过他最严肃的一面,亦见过他最可爱最无赖的一面,难道你还会怕见到他最无情的一面吗?”
“他敢!”初涵影突然灵光一闪,莫名其妙道,“你说,我们俩人能打败他吗?”
“啊…”冷溶月惊道,“打败他…为什么要打败他…”
“若,他往后敢对我不好,我们就一起杀了他!”
冷溶月看着初涵影那狠狠的样子,甚觉可笑,一个如此恬静可爱的女子,就这般似模似样地露出了自认为最狠的神情来...
“哎,涵影姐姐啊,若是要杀他,你自己足以,毕竟以后你可是他的枕边人,想杀他真的是太容易了吧…”冷溶月斜瞥着她,又不怀好意地说,“你说呢?”
“嗯…也是…”初涵影丝毫没有察觉出冷溶月的言外之意来,一本正经的继续道:“我们要在平日里就能制衡住他,至少要他觉得害怕,不敢欺负我!”
“是,是,是。他怎敢欺负你呢,你可是我冷溶月的姐姐!”冷溶月‘噗嗤’一声又是一阵嬉笑,“你啊,死鸭子嘴硬,是不是从小就喜欢上他这位师父了呀?”
“什么啊!你说什么呢?”初涵影猛然一惊,顿时面红耳赤,她终于意识到了冷溶月言语中的不对之处来,“你别胡说,什么从小就喜欢他啊,多羞人啊。”
“那…”冷溶月一步步紧贴向初涵影,在两人即将脸对脸,嘴对嘴的距离处停了下来,“我在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和他成亲?老实回答,不然…我可要告诉他,你从小就喜欢他喽…”
“好了,”初涵影一把推开冷溶月,含羞道:“他想真正和我在一起,最少也要说一些好听的话吧,至少别在我面前总露出一副骄傲、高高在上的嘴脸,好像我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不会做,就是需要他秦楼客万般呵护着、保护着的废物一样。”
“哦…说一些好听的话…那这一些,到底是多少句啊?嘻嘻嘻。”
“我不知,但绝不会只是三两句!”
“哎呀,涵影姐姐,你不会要让秦大哥对你说上成千上万句甜言蜜语吧?”
初涵影“哼”道:“若他真的说了上万句甜言蜜语,都还不能说到我心坎里,也不能让我完全满意的话,那他也基本上算是没救了!”
“哎,想我秦大哥的母亲夏犹清是何等的惊艳脱俗、聪慧过人、样样出众啊,当初两位武学奇才秦孝人与叶归老前辈纷纷倾心于她,那是吃了多少苦头,费了多少心机啊…如今,可怪好,吃苦受累的恐怕要轮到她儿子身上喽…”
初涵影狠狠瞪了一眼冷溶月,道:“让他说上几句好听的话,就算是让他吃苦受累了吗?更何况这也是他想娶到我,必须要说得一些话!”
“救命啊,秦大哥,你快来评评理吧…”冷溶月疯狂地朝河畔上的船阁处,挥动着手臂,大喊道:“秦大哥,你可要当心了,即使你说上成千上万句情话,都一样没救的…”
“好了!你干嘛啊!”初涵影一把拽回冷溶月的手臂,醉语道:“你...别光说我,你呢?你和殇沫怎样了?”
冷溶月突然拉下了脸,片刻后淡淡一笑,坐到了圆凳之上,再次拿起酒壶。
这次,她是为她自己斟满了一杯酒,随之一饮而下。
“溶月,到底怎么了?你和他不会还没见面吧?”
“见了,不但见了,我还把他和柳韵锦都仍在了锡兰国了,”冷溶月突然侧脸,朝着初涵影盈盈一笑,这一笑勉强且心伤,随后,她逐渐低垂了眼帘,“他大概不会是那个能对我说出甜言蜜语的人吧...”
“什么?你把他仍在了海外?还把他与你阿姐柳韵锦一同仍在了海外?”
冷溶月并没有直接回答初涵影的话,而是用十分低沉且迟缓的语气,说出了另外一番话,“涵影姐姐,人与人是不同的,秦大哥能为你做的,殇沫不会去做;殇沫能做到的,秦大哥不一定能做到。所以,涵影姐姐,若真的喜欢,还是早早地在一起吧...”
初涵影微微点了点头,却在凝视冷溶月间,逐渐皱起了眉宇,她缓缓为冷溶月与自己又斟满了酒水,说,“溶月妹妹,你要想办法和殇沫再次相见,我知道,只要你想见,是能够见到他的...我的溶月妹妹多聪明啊...我的溶月妹妹也是无所不能的...”
“是啊,只要我想见,的确就能见到他。但事实上,我却是在一直躲着他…他又何尝不知道,我若想见他,总比他想要见到我,要容易得多。或许,他已在恨我为什么一直避而不见了…”
…
第二百八十章 再相逢
永乐十年(1412年)十一月。
郑和与王景弘受命,驾海舶四十余艘,统军二万七千余人,第四次下西洋。
此次出海,郑和总结了前三次的出海经验,在人员配置上更加显现出专职优势。
其二万七千余人中,朝廷官员868人,船队指挥93人,记录事宜者140人,锦衣卫百户430人,正使太监7人,监丞5人,少监10人,内官内使53人,阴阳官1人,教谕1人,舍人2人。
而,随行医官医士多达180人,大明朝精锐军队26800人。
偌大的港口,铺天盖地的欢送人群,冷溶月独自一人屹立其中。
她没有表露身份,也没有对旁人说过一句话。
只是众人笑着,她也笑着,细细地看着比那前三次出海,还要隆重得百姓聚集与欢呼。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就那般久久地站着,不知疲倦的站着。
直到望不见海舶的影子,直到偌大的港口空空如也...
...
当,大明朝出海船队再次来到锡兰国时,昔日的港口已无了任何守卫。
但,也多了一间偌大的房屋。
这房屋是大明朝的房屋,亦是最熟悉的建造风格。
郑和与王景弘的眸光都已完全出了神,他们也好似又返回到了大明朝一般。
——这里,为何会有一间大明的民宿呢?
他们来不及多想,快步下得海舶,其眸光也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虽说,他们面前的房屋是故乡的样貌,但用来搭建房屋的木材,却是他们所熟识的。
谁会不认得差点使得自己丧命的林木呢?
这搭建房屋的木材,正是昔日锡兰**队砍伐下来,阻断他们退路的林木。
燃烧过的余灰,已变成了漆黑色,正正的嵌在房屋的每一根脊柱上。
如昨日,如曾经。
此刻,郑和与王景弘已慌了神,他们好似已意识到了什么。
那日,围困在锡兰国康提王宫的他们,即使已挟持了锡兰国国王亚烈苦奈儿,他们在退守时,也是慌乱的,登上海舶后亦是心有余悸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两人也自是来不及多想什么,更顾不了所有人。
再者,他们当日在登得海舶之上时,‘江月门’的八宝玲珑船已然挪动了方位,提前离了港口,也使得他们误认为暮云烟、殇沫与柳韵锦一行,已早早地上了船。
然,回到大明朝后,他们两人的目光也始终都放在了亚烈苦奈儿的身上,终是要交给大明皇帝陛下发落的人,又怎能出现丝毫闪失呢...
现下,他们已完全意识到了昔日的种种疏忽。
也在一走出这间房屋之人的身上,硬生生的印证了出来。
走出房屋之人正是暮云烟,他却在与郑和、王景弘撞了个对眸间,极快的用双手捂住了脸,猛然转身,大步回到了房屋门前。
“云烟兄,是你吗?”王景弘的眸光中闪动着一种说不出的光亮,他的尾声似已颤抖。
若不是两人早已相识,他根本无法认出眼前的人,正是那昔日的‘江月门’门主暮云烟。
一个一身裹着锡兰国裙缕的‘江月门’门主,一个束发套上花饰的‘江月门’门主。
而,那身上的裙缕也着实算不上裙缕,只是几块碎布,几块看起来极其粗糙的碎布。
暮云烟如触电一般地抖动着,似能听到牙齿在打颤,眼皮在上下震动。
他久久没有回应,只是背对着王景弘,下垂着臂膀,紧紧握上了偌大的拳头。
此情此景,已让王景弘无法自持,眼眶中的泪水不禁打转。
他缓缓抬起手臂,无力且软柔的手臂。
这手臂,拍打在暮云烟肩头的那一刻,也如落叶一般没有一丝重量。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过去的,但好似走得极快。
不然,又怎能在抬臂间就能触碰到暮云烟呢?
“云烟兄,终是我对你不住啊...”他的声音更加沙哑起来,“可,我又如何晓得,云烟兄你未曾随我们回朝呢?”
“那日,我还刻意地瞅了一眼你那‘江月门’的八宝玲珑船,的确是已远离了海岸,掺杂在了众多宝船之中了呀...你怎就会被独自留下了呢?”他的心中不断涌出着疑惑,这疑惑也好似鱼钩般,勾挂着他的心头,他又接着道:“被留在此处的这一年来,你是如何度过的啊?”
暮云烟缓缓转身,虽动作极慢,却也在瞬间抬起手背,抹去了眼眶中的晶莹,“你小子...哎...”
他突然笑了,眸光中含着泪、含着苦,畅笑着,“若不是被留在这锡兰国中,我或许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航海技术有多么的高超...”
“航海技术...?”王景弘怔直了眸子,凝固住了神光,“这和你被留在此地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关联,”暮云烟逐渐从容,他侧身指着身后的房屋,“你不觉得我身后的房屋有些奇怪吗?”
王景弘顺着望去,他赫然发现,他眼前的这座房屋,虽从背面看上去的确是大明朝的建筑风格,但从正面看,实则是在一艘十六尺的船伐上,又加盖了多层木料的奇怪建筑,“这...”
“那日,我也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等我们回到海岸边后,海面上便早已空空如也了,什么都未曾剩下,”暮云烟,说,“我们便立即用昔日锡兰国为了阻挡你们回到宝船上,而砍下的众多树木,造了一艘十六尺的船伐,没曾想...”
“没曾想什么...?”王景弘猛然一怔,又道:“你们?那日,除了你,还有其他人被留在这锡兰国吗?”
“事实上,我与韵锦少主和殇沫少门主都被留了下来,”暮云烟,缓叹道:“一开始我们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当我们驾驶着自己造的船伐入海后,很快就失去了方向,在万般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也唯有再次回到这锡兰国的土地上了...”
“什么?你们三人都被留了下?这怎么可能呢?”王景弘惊然道:“这也便是你张口,便夸我航海技术高超的原因所在?”
“不然呢?我若有你的航海技术,还怕回不了大明朝吗?也不必在此建房安家吧...”
“那日,你们怎就没能登上‘八宝玲珑船’呢?”
暮云烟,叹声道:“那日,领着二万五千名大明精锐冲杀的,便是那...”
“云烟叔叔!”殇沫突然窜了出来,打断了暮云烟的言语,“王大人,我们那日只是在追赶一个似曾相似之人,可追上后才发现,那人并不是我们所认识的人,只是背影神似罢了。”
“殇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暮云烟迟疑地望着殇沫,“韵锦少主呢?她不是随你一同出去了吗?”
殇沫缓缓侧身,指了指身后,只见柳韵锦横剑而来。
她的剑已出鞘。
可,出了鞘的剑,并没有一丝杀气。
这世上,无论哪一把剑,只要串上了四、五条海鱼后,都不会再有丝毫杀气的。
王景弘,长缓了一口气,道:“哦~我知道了,你们那日是去追一个神似的故人,无果后,才又回到海岸边的,不料在追赶的途中当误了太久,以至于误了回归大明朝的时机的,对吗?”
“是的,”殇沫,说,“那日,本就形势严峻,你们又挟持着亚烈苦奈儿,快速离开这锡兰国也是人之常情。”
“我也有做得不够周到的地方,”王景弘缓垂眼帘,微露羞愧之色,“若,我那日能够登上‘八宝玲珑船’查看一番的话,也不至于误认为你们已上了船,更不会将你们都留在这危险之地了...”
“其实,也没什么危险,众海舶离开后,锡兰国人也没有再为难过我们。他们也很快便又推选出了新的国王,新国王即位后,亦没有下命捕杀我们,”暮云烟,说,“没过几日,当地百姓见到我们在此搭建了房屋,也会主动给我们送一些米谷与食物。”
“可...万一我与郑和大人过很多年后,才再次率领船队第四次出海呢?”王景弘皱眉道:“即使我们再出海,也是有可能不会再到这锡兰国中的呀...”
暮云烟微微一笑,“可我们知道,你们不但会在一年内,再次率领船队第四次下西洋,还知道你们一定会来到这锡兰国的。”
一直未曾开口的郑和,猛然问道:“你们是如何知道的?难道,你们在此,还能与大明朝的人,取得联系吗?”
暮云烟摇了摇头,“郑和大人,大概是忘了那位遣送回亚烈苦奈儿,且还手持着陛下圣旨的大明官员了。”
“那官员?”郑和逐渐皱眉,思索了起来,“那官员也只是一位六品的言官,就算他奉旨前来这锡兰国办差,也是无法预料到我们会如此之快得,又要率海舶出使列国的啊...”
“不错,陛下也是在那官员出海后,才再次决定让我与郑和大人第四次下西洋的,他怎么可能会提前知道这一切呢?”王景弘紧接着道:“那官员都与你们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说什么,”暮云烟缓缓道:“不过,现下想来的确有些奇怪,那官员到达锡兰国后,是绕过我们所在的房屋,另寻他处登岸的,他找到我们时,也是独自一人前来的。”
暮云烟顿了一下,又道:“而他与我们说的,也并不多,但却又句句是重点,不但说出了你与郑和大人很快便会再次来到这锡兰国查看这里的情况,还说了他是为陛下办差而来,着实不方便带我们回去之类的话。”
“这便更奇怪了,”郑和若有所思道:“莫非,陛下的意图他早已知晓?或是陛下在无意中说了些什么...他也只是揣测到了圣意?”
“不可能....”王景弘,随即说,“那官员应该压根就没面见过陛下,只是在府中接下的圣旨,他是不可能知道任何的...”
“那...这就无法解释了,”郑和疑惑道:“那位官员是谁?”
“我也不知,陛下给谁下了圣旨,去办怎样的差事,都是不能打听的,但,我也是可以确认,陛下根本没有私下见过任何官员,也没宣旨见过谁。这一点,你我都守在宫中,自是可以确定的。”
“不错。景弘依你之见,这其中的问题,出在了哪里?”
王景弘逐渐皱紧眉头,沉默了良久,才又沉声道:“恐怕此事也只能等我们回朝后,再一探究竟了...不过,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在我们上次出海回朝后,朝野上下的一片吹嘘与夸赞,虽都是赞美我们出海的功绩的,但也更像是早有预谋的。”
“早有预谋...”郑和,惊道:“预谋的背后又是什么呢?难道只是要让我们再次出海,来接暮大侠他们回去吗?”
“或许,此事还是与那....”暮云烟刚说了开头,再一次被殇沫拦下了话语,“云烟叔叔,此事既然疑点重重,便也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既然,我们能再次与郑大人和王大人相遇,也自是可以重回到大明的土地上了...”
殇沫挤眉弄眼的给暮云烟使着眼色,暮云烟却是一副不知所云的神情。
他。索性也便什么都不再说了...
“云烟兄,你方才想说什么?”王景弘问道:“莫非,你知晓一些其中的缘由?”
暮云烟瞥了一眼殇沫,连连干笑着,“我能知道什么啊,你们朝廷上的事,又怎会是我一个江湖中人,可以探知的呢...”
郑和,长叹道:“是啊,自古朝廷之事,都是在风云变化之中的,谁又能提前预料任何呢...不过,此次我们虽然出海冲忙,但也是要做出些功绩来的。”
“我们已奉帝命,赐那占城王冠带,且还在苏门答剌国生擒了弑君篡位的苏干剌,也算是有些许功绩了,”王景弘,说,“不过,若按照第三次下西洋的航线,再重走一遍的话,的确是有些敷衍了事了...”
郑和缓缓点头,道:“这一路上,我都在想我们这次出海,都应该做些什么,就算是未有过多得准备,我也是想要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的。”
“大人,可想到了具体的航线?”
郑和沉下眸子,微微摇头,“更远的地方...就意味着可能会发现新的国度...这天际之大,虽充满着未知的美好,亦充满着未知的危险,此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两位大人,你们方才提到了苏门答剌国有人弑君篡位一事,莫非那国中的老渔王已死?”殇沫突然询问道:“王妃那?那王妃可尚在人间?”
郑和,道:“王妃尚在,那老渔王的确是被他的嫡子苏干剌给杀害了...”
“嫡子?”殇沫,皱眉道:“既是嫡子,又为何会杀害自己的父王?难道,王位最终无法传到他的身上?”
“不错,”王景弘凝注眸光,看向殇沫,“你虽年纪不大,但能想到这一点,也实在是难得...”
“事实上,在老渔王之前,也就是王妃原来的丈夫、那苏门答剌国的先王,是与王妃育有一子的,王妃虽因局势,下嫁给了老渔王,但也是希望她与先王之子,来接替老渔王的王位的,”王景弘又道:“可,老渔王的嫡子又怎会答应呢?明明他的父亲是现任国王,王位又岂能不传给他呢?他也自是不甘心的。”
“所以,那老渔王的嫡子,便狠心杀害了自己的父亲?”殇沫逐渐低沉了声音,“看来,王权霸业真的是害人不浅,父子都要相互残杀,更何况是叔...”
他没有说出“叔侄”二字,就算他想到了父王朱允炆与其叔叔朱棣,相互残杀的结局,他也绝不能在郑和与王景弘面前,说出任何不妥之言的。
片刻后,他又迟疑着吐出了另一番言语,“疏远了嫡子,必然是会引来麻烦的...”
王景弘,诧异道:“疏远了嫡子?”
“不错,虽是王妃下嫁给了老渔王,但老渔王也终究是要整日与王妃在一起的,自然也会疏远自己的嫡子了。”
王景弘微微点头,“所以,老渔王的嫡子苏干剌不但杀了老渔王,还霸占了王妃,他想完全取代老渔王的位置,完全覆灭掉王妃与先王所生之子的继承权。”
“那苏干剌,现在就在你们的宝船之上?”
“是的,”王景弘,说,“我们到了苏门答剌国后,便得知了他弑君的消息,也便认为他是个“伪王”,一个弑父之人又如何能够统治好一个国家呢...”
——是啊,一个弑父之人,怎能统治好一个国家呢?
——那么,一个连侄子都不放过的人,就可以统治好大明朝了吗?
殇沫不禁去想,怒气已直冲头顶。
他的脑海中开始嗡鸣,但他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且要,忍着、承受着心中所有的愤怒...
郑和,接着道:“可,我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原本我们只是想驾驶宝船离去,但那苏干剌却因我们到达苏门答剌国后,不仅没有面见他,且还没有给他赏赐为由,竟命大军来截杀我们的船队...”
殇沫狠狠咬牙道:“狂妄之人,永远都是那般得狂妄至极,不知死活的。”
没有人知道,殇沫为何会这般咬牙切齿,当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为何而愤怒。
郑和,道:“我随即便率领我们大明精锐与那苏门答剌国的军队奋战,苏干剌败阵后,一路逃到了喃渤利国,我们也是在那里将他生擒住的...”
“这样违背天理人伦的人,为何不干干脆脆地杀掉他?”
郑和,缓缓道:“我与景弘原本也是想把他直接给杀掉的,若一开始就准备杀掉他的话,也不会让他有逃走的机会了...可,这毕竟关乎于我们大明朝与苏门答剌国的友好邦交,就算我们也知道可以立王妃与先王之子为新任国王,但终是要回朝之后,待陛下定夺的。”
殇沫沉默了。
他沉默,并不是无话可说,他只是实在想不明白,朱棣到底是用了怎样的方法,才能够让如此之多的人,效忠于他的。
——就算是朱棣要谋权篡位,要杀掉他的父王建文帝,也依旧能有那么多,文臣武将愿意跟随着...
他想不明白。
也许,这个问题,他永远都不会想明白...
...
第二百八十一章 始末皆存疑
几番言语,诉尽了千百回肠,百态人生。
殇沫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
这世上,也总是会有一些,暂时想不明白的人或事。
无论何时都仿佛迷雾般得缠绕在心头。
这揪心的滋味,不分年龄,亦不分男女。
对于第四次下西洋,是不是早就在一些人的谋划之中,郑和与王景弘也已不想再深究。
他们毕竟是奉诏出海,在这海外异国,又要如何去深究呢?
在他们看来,好好计划一下此次出海的航线,或许才是现下他们最该做的事情。
至少,是不能完全按照第三次下西洋的航线再走一遍的。
这样,不但会毫无建树,且也会白白消耗着每日巨大的开销。
可,若想规划出更远的航线,除了他们手中的地图外,更却缺不了他人的指引。
这指引,或许是能够说出一些国度的存在,也或许是本就有的具体航线。
眼下,锡兰国也在上次一战后,完全变了样。
一个由贤者治理的国家,不敢说会有多好,但绝不会轻易再展开杀戮。
能否从贤者的口中,得到一些有助于他们规划此次航线的信息,则是郑和现下迫切想要去尝试的。
恰在此时,郑和与殇沫也停下言语,只因王景弘已迎上了两位锡兰国的侍女。
侍女自是传信而来。
至于,传得是什么内容的信,远处已渐显出了答案。
锡兰国王驾从远而至,王驾周边虽有守卫,也不过百人。
更多的则是康提王宫内的侍女与仆人。
新任国王‘邪把乃耶’从象身王座之上,下得身来。
这位锡兰国的贤者,甚是礼貌的将左掌附在胸膛,手背朝外,向着郑和躬身一揖。
满是谦逊与和善。
随行的锡兰国通事,也在第一时间跨前两步,展露迎姿,“来自大明天朝的郑和大人,您是我们最尊敬的客人,我王感谢大明的皇帝陛下能够下诏使得我王即位,众位还请先在康提王宫内,那里已备好了酒宴。”
随后,郑和对着‘邪把乃耶’点了点头,‘邪把乃耶’微笑回应。
王景弘,随即道:“好,我们这便前去。”
得到王景弘答应赴宴的回复后,‘邪把乃耶’的笑容已更灿,他没有再登上象身王座,而是展臂朝郑和直面走来。
他紧握住郑和的手,与其并肩,朝康提走去。
“你们也一同前去吧,”王景弘回眸看了一眼暮云烟,“我们在此不会停留太久,最多修养几天后,便会继续的。”
暮云烟摇了摇头,“不了,我们已在这里习惯了吃着自己烤得鱼,住着自己搭建的房屋了。到了那康提王宫反倒会有所不适。”
王景弘,缓叹道:“想来这段日子,你们也是吃了不少苦头,也罢,也罢,你们留下来也好,也能收拾一下行囊,我们终是要一同回到大明的国土上的。”
“苦头...”暮云烟顿了顿,“比吃苦头还要辛苦的是身心,逐渐绝望的身心。不过,我们也终是将景弘兄你给等来了。”
王景弘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嗯,这次我绝不会再把你们落下了。”
暮云烟淡淡一笑,“其实,被落下来也并不是全然不好,至少我能有足够的时间去修习内功心法。”
“噢?”王景弘诧异道:“莫非...云烟兄的内功又精进了不少?”
“不是精进,而是突飞猛进,我之前的内功也根本不算是什么内功,如今我已在此居住间,将‘御风术’给完全融会贯通了。”
“‘御风术’?”王景弘猛然一怔,“那是一门怎样的功法?”
“是一门足能配合我剑法的功法,”暮云烟微微一笑,“好了,景弘兄,郑和大人已走远了,你也快跟上去吧。”
王景弘侧脸看了一眼走远的郑和,又回正了眸子,“好,云烟兄,待我们回到宝船上,定是要多叙叙旧,多饮上几杯酒水的。”
“一定。”
正如暮云烟所言,他与殇沫和柳韵锦虽在上次出海中被留在了这锡兰国,但在这段时光中,他也学会了‘御风术’。
事实上,殇沫也早有传授之意,只是之前苦思,一直没有合适的由头。
殇沫也并不想让他知道,‘无极圣剑’其实是需要内功心法辅助,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来的。
他终究是一位长辈,殇沫与柳韵锦也均称呼他为叔叔,总不能直接言出他的‘无极圣剑’只是残缺品吧。
然,被留在锡兰国的这段日子里,殇沫以自行疗伤为由,间接地将‘御风术’的心法,完完整整的对他说了出来。
本就在海边搭房住下的他们,海风也是时常能够感受到的。
所以,暮云烟也习得不算慢,总算在半年间完全领悟了‘御风术’。
殇沫知道,真正的‘无极圣剑’是需要学会‘苍琼阁’铁房秘室内的五本绝世法门的。
但,以暮云烟的年龄与悟性而言,一本‘御风术’已然足够了。
至于,剩下的那四门绝世功法,也并不是谁都能够轻易学会的。
不过,殇沫也在这段时间内,想通了另一件事,一件很多年前的真相。
——‘苍琼阁’的老阁主故天涯,之所以能同时夺走灭影刀与苍琼剑,并非只是偶然。
——他已然确定,柳韵锦一剑斩绝迹的剑法,正是昔日故天涯雄霸武林时,所用得真正的‘无极圣剑’。
——就算是昔日的故天涯,没有今日的柳韵锦这般厉害,但也总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可,另一个问题也出现了。
这世间很多事,好似就是这样。
一个问题的解开,往往也伴随着另一个问题的出现。
——昔日的故天涯,既然拥有如此厉害的武功,又怎会卧床不起,终日养病呢?
——倘若,一个人能够悟出‘无极圣剑’的剑谱来,已算是练武奇才了。
——可,若说一个人不但悟出了‘无极圣剑’的剑谱,且还同时悟出了‘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那五本绝世功法,这也绝不是一个常年有疾病的人,所能做到的事情。
那么,这中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又出现了怎样的变故与机缘呢?
殇沫隐隐觉得,整件事情,远远没有他想得那般简单...
...
第二百八十二章 古里国 (上)
船帆起,宝船行。
海舶,依旧是凌霸天海一线的海舶。
仍雄壮,仍恢宏,仍是势不可挡。
可,海舶上的人,虽还是旧人,却也发生着彻头彻尾的变化。
殇沫、柳韵锦、暮云烟三人,如今已不想再走下宝船一步。
无论所到之处,景色多么美不胜收、物产丰富,又有多少奇珍异兽频出,他们都不曾再走下过宝船一次。
或许,他们怕被再次遗忘在海外异国。
也或许,他们已在海外异国看够了所有,对一切都已不再留恋。
总之,能守在宝船之上的,他们是绝不会走下去的。
就连一丝走下宝船的想法,都不曾有过。
但,他们的心情反倒是极好的。
比初登海舶时,还要好。
饮酒、品茗,舞剑、歌唱,偶尔听一听柳韵锦的琴声,好不自在...
郑和与王景弘倒也乐意去惯着他们,只要宝船上有的,绝不会吝啬拿出。
且,还和暮云烟有说有笑,也能与殇沫和柳韵锦时常载歌载舞,痛饮着酒水,打着趣。
这段日子,好似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也好似每个人都忘记了所有的烦恼与使命,更好似他们本就该如此得度过每一日。
可今日,郑和却频频皱起了眉头,这也是从锡兰国出航后的数月里,他第一次在脸上拂上愁容。
“大人,上次的感觉又出现了吗?”王景弘察觉到了郑和脸上的这一份愁容,一向通透的他,自是能够一语击中要点的,“我们的前方便是古里国了,不过我们也可以绕道而行,向西北方继续航行,那里有我们从未途径过的海域。”
“不必,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就算我唯有在这古里国,才会有这份不安的感觉出现,我们也是要登岸拜交的...我们想要得更远的航线,或许,也可以从古里国国王口中得知。”
郑和又缓缓地说,“不过,从这古里国再往西北而行,应该就是忽鲁谟厮国了。上次我们拜访古里国国王之时,他也明确向我们说明,从古里向西北航行二十五日左右便可到达那个国家。可忽鲁谟厮国的远方,又是哪个国度呢...”
“比忽鲁谟厮国更远的国度,恐怕是要从忽鲁谟厮国国王口中得知了,”王景弘的话语中,似透着担忧之意,“拜交更远的国家,自是有益于我们大明的,但是每每途径一个新的国度,我们也是同样有着莫大的风险的。”
“是啊,”郑和缓叹道:“茫茫大海,无边无际,哪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啊。不过,这世上既有荣耀,便就有危机,我们作为臣子,又岂能舍荣耀,而只顾是否有危机呢...”
“看来大人还是不想无功而返啊,”王景弘,微叹道:“但,就算我们这次出海的路线与第三次出海的路线相同,这一路上,我们也已做了不少的事情了...”
“景弘啊,‘天威难测’这句话你应该是懂的。如今,朝堂上下对我们出海的功绩一再吹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更不能落人口实,更应该对朝廷尽心尽力才好啊。”
王景弘沉默了,久久地沉默了。
过了良久,一只柔软的大手,轻拍在了王景弘的肩头,王景弘缓缓抬起眸子,看着这个多年来为师为友、人人称颂的郑和,内心百感交集,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若,这世人都能感受到朝廷的风云变化、尔虞我诈,便就更能感受到有人愿意去教导自己、真心待着自己,有多么的难得...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宦官,从来不被人重视、甚至可以去藐视的宦官...
——这天下间,也唯有郑和,是在不求任何回报的前提下,肯去这般对他了...
“荣誉,有时是一把双刃剑,但凡太顺利的事情,往往都伴随着危险,”郑和语重心长道:“做人、做事,永远不能被一时的荣耀冲昏了头脑,要知道,我们身上的荣耀有多少,人们就会寄希望在我们身上有多少。”
他缓落手掌,平移眸子,看向古里国海岸,接着说,“所以,我们唯有越做越好,越做越让众人满意,”他突然笑了,暖心地笑着,“再说,我们所做的一切,不也都是为了我们大明吗?”
“是,为了大明,”王景弘的语气已沉重,“我们只为大明。”
“我说,你们这两位大人不去发号施令,在这里说什么呢?”几分醉意,几分醉话的暮云烟,晃晃呼呼地凑了上来,“这岸,你们还上不上了?”
王景弘,猛然侧身,又在片刻后回正了身子,淡淡道:“我们当然上岸了,不过,就算我们上岸,云烟兄也依旧是要选择留在这海舶之上的,对吗?”
“谁说我不上岸的?”暮云烟醉眼迷离地摇头晃脑,道:“我们有酒一起喝,有岸一起上,走着!”
王景弘朝着郑和微微一笑,他本还在想着,如何能让暮云烟一同登岸的办法,没曾想醉意满满的暮云烟竟这般爽快地答应了。
——若在他处,他也没必要去想这些,可既然郑和大人接连两次来到这古里国,都出现了莫名的不安感,他也便想让暮云烟下得海舶,跟随在郑和大人的身侧了。
——然,暮云烟只要肯下海舶,那么殇沫与柳韵锦,便就有可能也跟着走下海舶。
——这三位江湖中最绝顶的高手,若都守在郑和大人身边,自是什么都不必再去担忧了。
“好兄弟!”王景弘一把拽住暮云烟,来到了酒案旁,斟满了两碗酒水,“来!云烟兄,我先干为敬!”
“好!景弘兄豪气云天,喝酒也干净利落,我老暮就喜欢你这样的,”暮云烟有力地端起酒碗,稳稳地在胸前一顿,“干!”
“好!我们这就一同登岸,去那古里国!”王景弘拉着暮云烟,直向船梯处走去。
这期间,他也时不时的,朝殇沫与柳韵锦的方向去瞥上几眼,但两人依旧纹丝不动。
他便不得不紧贴向暮云烟,贴耳说出了他的用意来,“下得海舶后,还望云烟兄保护好郑和大人...”
暮云烟猛然一怔,眯着眼、歪着脖、瞥着嘴,醉声问道:“你说什么?!保护谁?!”
已沉醉的暮云烟声音极大,这极大的声音也自是惹得王景弘一脸嫌弃,立即与暮云烟拉开了距离,“就你这样儿,还是先护好你自己吧...你说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随后,他无奈地摇头,无奈地叹息,也露出了万般无奈的神情...
然,使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居然也在这一刻发生了,殇沫与柳韵锦竟接连站起了身子,柳韵锦更是拿起了‘天岚紫霄剑’。
一向聪明的殇沫,自是明白,王景弘无非就是想让他的云烟叔叔,保护下郑和大人,罢了。
人与人之间,有些事,终是无法对不太熟知之人,讲出来的。
而,殇沫不但不是朝廷中人,又在王景弘的面前着实是位晚辈,有些话就更是不适合讲了...
事实上,在殇沫看来,保护下郑和大人也是无可厚非的。
最少,他与柳韵锦和暮云烟能否回到大明的国土上,也是要完全去仰仗郑和与王景弘的。
能为他们去做些事,也自是可以的。
再者,整日在这海舶之上,用好酒好肉招待着,且,保护好郑和大人,就相当于在为整个大明朝做事,这也是没什么可说的...
...
第二百八十三章 古里国 (中)
永乐三年,郑和曾率海舶护送朱罗王朝的王子,回古里国继承王位。
也正是此举,即位后的古里国国王,对郑和本人充满着信任与感激。
事实上,郑和与他已是朋友。
当然,朋友也分很多种。
但,一个一手将自己推向王位的朋友,自是他人怎样都无法取代的。
郑和也自是知晓这一点,所以,前三次下西洋,都以古里国为终点。
无论是封赏,还是贸易,郑和也似有似无地心向古里,甚至古里已成为大明海舶出海的重要补给站。
然,随着郑和的次次到来,大明朝在农业、军事、文化制度上的种种成功经验,也被古里国逐渐吸纳。
如今,时隔6年有余,郑和再次踏上这片友好的国土上,海岸边,碑庭赫然夺目,屹立不倒,“其国去中国十万余里,民物咸若熙暤同风,刻石于兹永示万世”的碑文仍字字醒目。
古里国,本就是大洋彼岸的强国、富国。
其,胡椒与香料更是受到了多个国家的狂热追捧,人们不惜跨越整个大洋,前来购买。
故此,香料售卖价格,也常常在高出成本价格的六十倍以上,仍是供不应求。
但,这高出成本价格六十倍以上的香料,却从未彰显在郑和的眼中,只因从大明朝带来的物件,已足以用来置换,古里国的一切特产了。
前几次出海到此,郑和通常是一边等待着季风,一边又命人与古里人进行着贸易的。
郑和也在此,建造了官厂。
而,这些官厂,也只是用来储藏各分遣众宝船上的货物,同时也可供宝船上的人员,落脚其内,养精蓄锐。
按照古里国的规矩,古里国国王会授命官员与来自大明朝的官员,就宝船上带去古里国的货物,进行估价,再置换成当地的胡椒、香料等物品的。
宝船上的庶务人员,也会在这时,与古里国的当地百姓,进行着大量的民间贸易。
当地百姓不但诚实守信,且还愿意接受大明朝的铜钱。
更有意思的是,与这里的百姓,易货贸易的时间常常会超过一年之久,但交时仍然分毫不差。
正如,宝船上的庶务人员在第三次随郑和出海时,在这里定下的货物,那么,这一次再次随郑和出海来到这里,便能如约获得。
这也便形成了提前订货的理念,甚至未产出的胡椒与香料,成为早已“名花有主”的局面。
古里国也是一座世界级的自由港,任何国家的商船都可以到此停泊、交易。
也正是这些来往不绝的贸易,又使得大明朝的草药与中药配方,成为了众多国家炽手可热的货物。
甚至,一些国家的船员来到古里国后,会在第一时间去寻找大明朝的子民。
只要,遇到大明朝的子民,便会欣喜若狂、手舞足蹈的。
无论多高的价格,都愿意去购买大明朝子民手中的一副中药配方。
起初,郑和与王景弘也不能理解,为何一些国家的船员会这般做。
直到连翻打听,又偶尔有异国他乡之人向他们求救后,他们才渐渐知晓了原因所在。
——一旦入海,对船员威胁最大的便是传染病。
——各国船员,每年因传染病而死亡得就高达百分之六十左右
——也因此,一些船员染病后,只能无奈得将其丢在荒岛之上,自生自灭。
而,一副能够治疗传染病的中药药方,自然也就成了争先疯抢之物。
毕竟,要到这古里国中进行买卖交易,也要先保下命不是?
可,语言不通怎么办?
中药不知道如何搭配,如何熬制又怎么办?
至此,在这古里国的海岸口,也就此诞生了另一群买卖——专人通事与疾病医馆。
专人通事很容易理解,就是能够把各国语言互通之人。
然,疾病医馆里,卖的则是一包包配置好的草药。
除了包裹好的药包外,医馆内是看不到一根草药的,就连草药的碎渣也看不到。
但,这些药包上,却也标明了治疗各种疾病的名称,通常也是以几个常见的传染病为主。
确切地说,只要是看得懂药包上标记的传染病名称,无论男女老少,高个子矮个子,白种人黑种人,均会购买相对应的药包服用。
这些药包虽没有中药那般讲究,却也的确能够治疗一些常见的疾病,且还被古里人附上了新的名字——《回回药方》。
这《回回药方》的由来,也正是大明的传统医药与***医学“东西合璧”的产物...
经过多次来访,郑和也深知这《回回药方》通常是以一概而论的药包形式,被人购买服用的。
所以,在这次出海时,他也带上了多达180人的大明医官医士。
不但,在海岸边开了义诊,且还有意,进一步完善《回回药方》的使用。
最好,能做到像大明子民那般,专药专治,轻重缓急,对症下药...
...
第二百八十四章 古里国 (下)
作为海中要塞的古里国。
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
它西临大海,南连柯枝国,北接狠奴儿国,向东航船七百里,则便是坎巴国。
而,自锡兰国出航的郑和,不到十日便可至此。
当地风俗与锡兰国相似,国人皆敬牛。
当地百姓同样将牛粪烧成白灰,磨细。
用规整的布,做成小布袋,装满磨细的白灰,常年带在身上。
他们每日洗完脸,便取出小布袋里的些许白灰,搅拌在水中,搽涂在额头之上。
然,古里国的内部也分为五等人,且等级制度苛刻。
因,国内大半皆信奉回回教门,所以回回人,则在最顶端的阶层。
剩下的则是,南昆人、哲地人、革令人、木瓜人。
古里国国王并不是回回人,而是南昆人,所以,他大象与牛,皆敬。
当然,南昆人为何会崇敬大象,也自是有着说法的。
但,因为严格的等级制度,国王身边的两个最亲信的大头目,便不得不是回回人。
这两位大头目,就好似大明朝皇帝陛下任命的宰相与大将军那般,掌管着国事,均身居要职。
而,古里国王位的继承,也是与大明朝有所不同的。
其,王位不能传给儿子,却必须要传给外甥。
王族之女所生之子为嫡族,可继承王位。
若,国王无姐妹,则王位要传给国王的弟弟。
若,国王连弟弟都没,那便要传给国内有大贤德之人。
世世代代皆是如此。
古里国内,山多地瘠,有谷无麦,但行人礼让,民风淳朴,路不拾遗。
王居所在与官员府邸,多在深山之中。
临近海岸的平坦之处,皆是市井,供各国来客进行贸易。
海陆一色的市井,除了热闹,还是热闹。
一色的,并不是同样的颜色,而是连绵不断的买卖人群...
...
此刻,海岸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明海舶与各国船队,船上的人们朝岸边张望,欢颜喜庆。
陆地上,则是早已上岸来的各国人,他们流连忘返,仍离不了展颜畅笑。
琳琅满目的物件,五花八门的饰物。
任谁来到此处,都会不禁去怨恨,为何偏偏只生得一双眼睛,就算是再多生上三、四双眼睛,也是绝看不过来的。
柳韵锦在不知不觉中,已被叫卖的西洋布给吸引了住。
其,布料不但花色多样,色彩缤纷,且做工细密,摸上去不但柔软,质量也如麻绳般结实。
叫卖之人有意地拉扯着一块布料,甚至用石块在布料上数次划动,来展示布料,是怎样得极其耐穿,又是怎样得不易破损。
她淡笑着,一直注视着一方淡蓝色的小花纹布料前,已看了许久许久。
看出她心思的殇沫,静守在一旁,他并没有直接去询问这布料的价钱。
只因,面对着一个蓝眼睛、高鼻梁、黄卷发的异国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询问价格。
他就细细地看着,打量着前来购买西洋布的每一个人。
一段时间后,他发现眼前卖西洋布的商人,收得并不是大明朝的铜钱。
而是,一种类似于金子那般的金色圆币,通常都是七个到八个左右的金币,才能购买到一匹布料。
他不由的将手摸入腰间,用手指拨了拨揣着得碎金银。
他的眉头也在时不时地微皱着,又舒展着。
他的眸子,虽也一直盯着那方淡蓝色的小花纹布料,但眸光中却满是迟疑。
他就好似在努力做着一个决定,一个对他而言,有些致命的决定。
又过了良久,他的眸光突然一横,赫然从腰间掏出了几块碎金银,重重地放在了那方淡蓝色的小花纹布料上。
柳韵锦侧颊缓移间,已然被他的举动所吓到,怔怔地用一双惊然到了极点的眸子,呆呆地看着他,“殇沫...你这是要作甚...”
“没什么,你不是喜欢这布料嘛,我就为你买下,”他微皱眉宇,神情僵硬,眸子连瞥都不瞥得目视着前方,他的眸光中透着半分勇气、半分胆怯,硬生生地盯死在了叫卖之人的脸上。
“这方布料下的布匹,我要了,”他的眸光逐渐坚毅,手指更是用力地点了点,他放在布料上的碎金银,“若这些金银不够,我会再去取。”
此话一出,柳韵锦的眸光竟在瞬间柔和了下来,她紧盯着殇沫的眸子也似在发亮。
片刻后,她的嘴角开始上扬,内心悄然欢喜,终是微耸了一下肩头,自信满满的将眸光也转向了叫卖之人,“对!这布匹,我们要了!”
蓝眼睛、高鼻梁、黄卷发的叫卖之人,哪里听得懂他们二人的言语,只能呆傻地看着他们,惶然失措的眸子,一顿一顿地移在了布料的碎金银之上。
他迟缓地伸出手臂,手掌一顿一顿的平展到碎金银上,又时不时地瞥下殇沫与柳韵锦。
叫卖之人终是在反复试探、猜测后,将手掌猛然放下,完全捂住了布料上的碎金银,他极快地抓起碎金银,分别在口中咬了咬。
然后,他又将碎银子放回了原处,只留下了碎金子。
再然后,他就直接捧起布料下的那整匹淡蓝色小花纹布料,递在了殇沫的手中。
殇沫接过布料后,仍不敢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甚至,他的内心还在惧怕着。
内心的惧怕,也恰恰来自于他方才做出的那个较为致命的决定。
——万一,他身上的这些碎金银,根本就买不到这匹布料,怎么办?
——若,真的买不了,不但会在柳韵锦的面前颜面尽失,且还会被一个异国人嘲笑上几分...
——甚至,就连他身边所有的客商,都会因为他这一莽撞的决定,而对他指指点点的...
他也并非是在乎这些指指点点之人,可是,若这些指指点点都对向了柳韵锦,他又该如何呢?
——一个男人,没钱为相伴的女子,买上一匹布料也就罢了,且还做出了这等一笑四方得愚蠢行为来...
——这....
他的瞳孔已开始收缩,他的左臂也揽紧了整匹布料,右手亦逐渐握紧了拳头。
但,他的眸光却又稳稳地聚焦在了叫卖之人的双唇之上,他在等,等着眼前的叫卖之人开口。
一旦,叫卖之人开口后,说得是让他颜面扫地的话。
他就会立即用右拳,狠狠地捶在那叫卖之人的嘴巴上,且要一捶见血,牙齿掉光,绝不能再言语。
然,使他没有想到得是,叫卖之人并没有开口,一句话也没有,而是直接微抬手臂,平摊双掌,对着他一前一后的反复做出着动作。
他下意识地牵起柳韵锦的手,眸光仍凝注着叫卖之人,身子却已开始向一旁咧着。
一步、二步、三步....
他已出走了十几步...
突然,叫卖之人对着他高喝起来,他立刻抓紧了柳韵锦的手,向前方快跑了起来。
可,他却又在片刻后,停下了跑动。
——或许,跑掉是一个完全可行的办法,但是,他的内心却又绝不允许,他就这样像一个贼一般跑掉...
——这世上,一个男人可以错一次,但绝不可以错第二次,更不能错上加错...
于是,他松开了柳韵锦的手,独自抱着淡蓝色的小花纹布料,一副坦荡至极的样子,大步回到了叫卖之人的身前。
他已做好了被骂的准备,甚至做好了千夫所指的准备...
但,奇怪的是,叫卖之人不仅没有骂他,且还指了指摊位布料之上的碎银子。
他怔住了,已完全怔住了,他根本不知道,这叫卖之人是何意...
此刻,他的脑中满是一些稀奇古怪,他根本听不懂的、遐想出来的奇怪骂人话语...
至少,他也会迎来一场叽叽歪歪的指责...
然,他却错了。
人在被坏情绪占据时,永远想到的都是最坏的结果,亦做出着最坏的准备。
叫卖之人已在摇头,神情中满是无奈,迟疑之下,索性直接拿起布料上的碎银子,塞在了殇沫的手中。
随后,叫卖之人手背朝上,依旧前后摆动着,又一次示意着殇沫,可以走了...
殇沫也如木头人一般,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手中的碎银子,不知所措地转着身,又迟疑地走了几步,却在不经意间发现,前方的柳韵锦早已望着他,笑得合不拢嘴了。
他瞬间胀红了脸,故作镇定地走到柳韵锦身旁,“哦,没事,我的银子忘拿了...”
柳韵锦极快地收敛了笑容,没有说出一句话,而是一把揽住他的手臂,细细地看着他的脸颊。
“我们回去吧,郑和大人应该还在与前来迎接他的古里国国王商谈事宜,我们在一旁听听也好,总是能多了解一些海外的情况的。”
“我喜欢的,你都会买给我吗?”柳韵锦突然笑盈盈地说,“就算会出丑,会没面子,你也要这般去做,对吗?”
“哦,”殇沫目视前方,淡淡道:“没什么,一匹布料...而已...”
“谢谢你...”
两人四目相对,眸光中均闪动着一种无法言语的光亮...
又在片刻后,两人彻彻底底地畅笑了起来...
...
在通事的翻译下,郑和与古里国国王甚是愉快地畅谈着。
他们谈到了古里国的兵力与布防,也谈到了国事家事,更谈到了古里国王与地方回回人的约定。
“我与回回人曾互相许下诺言,他们不吃牛肉,我便命国人不食猪肉,总算达成了双方的共识。”
“不吃牛肉,我可以理解,毕竟耕地农作的百姓十分依赖力大无穷的黄牛,”郑和,说,“但,不食猪肉,我就有些不理解了。”
“这是回回教的制度,这也没什么,既然我要保下牛群,就算下令国人不食猪肉,也是可以的,”古里国王,说,“其实,我也崇信佛教,且还以铜铸佛像,起造佛殿,以铜铸瓦而盖佛座。”
“你们这里,也有释迦佛的传说吗?”郑和,思索着,“我记得在锡兰国中,不但有释迦佛留下的佛足印,还有很多有关于释迦佛的传说呢。”
古里国王摇了摇头,“古里大概是没那么幸运,并没有释迦佛的传说。但,这里却有圣人的传说,也有金牛与金象的传说,这也便是为何我们南昆人崇敬牛和大象的原因了。”
郑和,缓缓道:“原来如此。”
“对了,我手下的头目,已经清点了部分大明海舶上的丝织绸缎、瓷器珠宝,”古里国王看着侍女递来的薄本记录,说,“此次,我们除了愿意置换给大明对等的香料和胡椒外,还愿无偿献给大明大量的蔬菜、鸡鸭与脚羊。”
“脚羊?”郑和惊道:“就是那些腿很长、全身灰色,如驴子、马驹模样的羊吗?”
古里国王点了点头,“我们这里还有上等的骏马,郑和大人若喜欢的话,也是可以选上几匹的。不过,这些骏马都是从异国他乡而来,并不生长在我古里。”
古里国王又道:“事实上,这些年间,我们古国也越来越重视这些骏马的圈养了,因为它们不但奔跑得很快,且还能在作战之时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比起这些骏马,我还是更喜欢你们大明的火炮...”
他又接着道:“不知,郑和大人可否愿为古里留下一两门火炮呢?”
郑和淡淡一笑,“当然可以。留下几门火炮,供古里国加固海防,我也是乐意的。不过...”
“不过什么?郑和大人可有难言之隐?若是要用这两门火炮,去置换我古里的其他物品,我也都是愿意答应的。”
“不,国王你多虑了,”郑和缓缓道:“火炮留下自是容易的,但是火药...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制成的。”
“是啊...郑和大人所言极是,”古里国王,缓叹道:“想要制成火药,绝非易事...如今,我古里虽说是这大洋之上的商贸重地,但在其他方面,也的确是有诸多不足之处的,甚至国内的一些贵族都做起了海外贸易,并无心振兴国力。”
“噢?”郑和,诧异道:“莫非,这些贵族都在做着胡椒与香料的海外贸易?”
古里国王,微微一笑,“郑和大人应是无法猜到,其实在我古里最赚钱的并不是胡椒与香料,而是椰子...”
“椰子?”郑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度怀疑是否是通事译错了话,不得不又看了一眼通事,“椰子?”
“是的,椰子。”古里国王肯定着言语说:“贵族多种椰子树,椰子可做浆,可酿酒;老椰肉可打油,亦可做糖伴饭吃;外包之穰,打锁、造船;椰壳为碗、为杯;树干则能造屋,叶子也能盖屋,甚至在生活上的首饰与妆饰等,也都是离不开椰子的。”
“现下想想,这一路走来,的确有很多国家,都倍加注重对椰子的使用方法,恐怕也早就成为习惯了吧...”
“是的,这也是多年来流传下来的做法了,”古里国王,说,“除此之外,贵族们还会养一些孔雀、乌鸦、苍鹰、鹭鸶、燕子等等。”
郑和,笑道,“想来,在你们古里国做个贵族,还是十分惬意的...”
“呵呵呵...”
...
欢谈不知时光逝,天色却已渐晚夕。
晚宴上席后,便是一场古里国人的弹唱演奏,他们以葫芦壳为乐器,红铜丝为弦,虽听起来有些怪异,但也是极其优美的。
而,在晚宴之上,郑和也见到了前所未见的一些物件。
虽说,这古里国并不是一个物产丰富的国度,但早已形成大规模的贸易往来,也给这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颖与生机...
...
第二百八十五章 忽鲁谟厮国 (上)
古里的繁华贸易,使得郑和更加向往未知的国度。
前三次出海,都以古里国为终点的郑和,没有选择返回大明朝。
而是,下令众海舶朝西北海域驶去。
二十五日后,一个全新的国度——忽鲁谟厮国。
成为了郑和选择靠岸的站点。
他之所以选择这里登岸,也是看到了如古里国一般的岸边贸易。
来自各国的船只,在这里往返不断,似赶集。
虽杂乱,但极其热闹。
忽鲁谟厮国王与国人皆信奉回回教,甚是虔诚。
且,每日五次礼拜,沐浴斋戒。
在这个教派统一的国度,国民富裕,无贫苦之家,且民风淳厚。
若,当地百姓有一家出现灾祸与困难,周边的所有人都会赠予这家衣食钱财,进行救济。
婚丧之礼,皆遵循回回教规。
男子娶妻,先通过媒人送上厚礼。随后,其男家摆上桌席,请来回回教的礼节官,唤上男女家的亲族长者,两家分别递交三代籍贯及家族来历后,便可定下婚书,择日成亲。
若,不按照回回教规,私自来往的男女,官府则按通奸罪论处。
当地葬礼,则用白帆布制成殓衣,持瓶子取来净水,将死者从头到脚浇上二到三次后,再用麝香片填满死者的口鼻,才可为死者穿上殓衣。
然,这里也并没有要守灵三日的习俗,穿上殓衣后,便可立即下葬。
但,这里的坟墓却是石头砌成的,最底下也要铺上五六寸高度的净沙,将死者放入石穴内后,亦要再盖上一层石板,最后再以净土垒成坟头。
当地人的饮食,也多以酥油拌煮而食,但市井中烧羊、烧鸡、烧肉、薄饼、哈喇潵等面食,皆有贩卖。
殇沫与柳韵锦下得海舶后,通常也是在市井中以烧羊、烧鸡、烧肉、薄饼,来填满肚子的。
因为这些食物不但鲜美,且风味甚是独特。
这些摊贩的生意,也是相当火爆的,但凡当地人家中人口少的,基本都不会生火做饭,通常也到这些摊贩处,直接购买熟食食用。
而,殇沫与柳韵锦为了能吃上美味的烧羊、烧鸡、烧肉和薄饼,也着实是费了不少功夫,只因这里是郑和首次踏入的国度,大明朝的铜钱在这里是不能使用的。
忽鲁谟厮国王以银子铸钱,其钱大约六分大小,底面有纹,且刻着回回字。
大明朝的银锭虽也是银子,但摊贩无人敢收,需通过官府置换成当地的银钱才行。
这种事,也自是越不过郑和与王景弘的,作为大明朝的出海正副使,也扛不住殇沫与柳韵锦的百般请求,不得不在还未正式拜见忽鲁谟厮国王前,便通过负责接待他们的官员那里,换来了一些当地的银钱。
可,换来银钱后,暮云烟已不紧紧满足于能否吃到当地的美食了。
他还急迫想要饮上一口当地的美酒。
奇怪的是,这里书馆、武馆、医馆、卜卦摊等,多不胜数,更有各色市井技艺,如羊上高杆,来回跳跃;如打拍蒙上双眼的黑猴后脑,黑猴取下眼罩后,便能直接找到打拍之人。
可,偏偏这里是找不到酒馆的。
暮云烟望着这个百物皆有,唯独缺酒的地方,已逐渐露出了失望之色。
事实上,任谁在快跑断腿之时,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情况下,都会大失所望的。
百般无奈的暮云烟,只得拽来大明朝通事来询问当地美酒的下落。
这才得知,酒水是不能入市井中的。
只能在山林郊外贩卖、饮用。
听到山林郊外有美酒的暮云烟,自是想马不停蹄的前去的,可他却被王景弘又一把拽了住。
“我说,云烟兄。在宝船上你已经喝了很多酒了,你这刚有些清醒,怎就又要找酒喝呢?”
暮云烟瞥了一眼王景弘,满不在乎道:“景弘兄,你这就不对了,在宝船上我饮得可是我们大明的美酒,可现下我要找的却是这忽鲁谟厮国的美酒,这怎会一样呢?”
“这忽鲁谟厮国的美酒,景弘兄饮过吗?”他干笑着用臂肘戳了一下王景弘的身子,又道:“景弘兄,要不要随我一同前去,饮上那么一口啊?”
王景弘狠狠地瞪了一眼暮云烟,“云烟兄,你别忘了,我们要以保护郑和大人为主。我们此次是第一次踏入这忽鲁谟厮国的国土,很多事情与风俗,都还尚不可知,我等还需谨慎行事啊。”
暮云烟无奈地点头道:“我知,我知,那我们把正事办完后,我再去买酒喝,行了吧?”
王景弘没有再言,则是紧紧地拽着暮云烟,跟上了郑和步伐。
没有得偿所愿的暮云烟,一路上自是有些不悦的。
但,他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毕竟,在大是大非面前,他这个江湖上的大侠,还是能够拎得清的...
...
第二百八十六章 忽鲁谟厮国 (下)
忽鲁谟厮国国王热情高涨地接见了郑和一行人。
并,对搬上王居殿堂的大明朝丝绸锦缎、饰品瓷器、珠宝玉器,爱不释手。
这时,殇沫也赫然发现,忽鲁谟厮国之人的皮肤皆是清秀白皙,且各个身材高大,每个人的衣冠、系带都甚是讲究、标致。
远比他曾经去过的,国民只在腰间绑上些许碎布遮体的国家,要体面上千倍。
忽鲁谟厮国王也事无巨细的向郑和介绍了忽鲁谟厮国的一切...
从而,他们也从各个方面,对忽鲁谟厮国有了大概的了解。
比如,从气候上来说,忽鲁谟厮国夏季炎热,冬季温暖,更是有霜无雪,雨少露多。
国内有座四面出着四样不同产物的怪异大山,一面临海边出食盐。
一面出红土,如银朱那般红。
一面出白土,如石灰,可以粉墙壁。
一面出黄土,如生姜之黄。
四面皆有不同的头目看守,各国的客商也各取所需,到不同头目处,分别购买这四种不同的产物。
该国土产米麦不多,皆是从其他国家贩卖过来的谷子。
不过,这些被贩卖过来的谷子,价格也是极低的。
水果、蔬菜的种类相比之下,是比较繁多的。
如,核桃、把聃果、松子、石榴、葡萄干、桃干、花红、万年枣、西瓜、菜瓜、葱、韭、薤、蒜、萝卜、甜瓜等物皆有。
其胡萝卜,比莲藕还要大;甜瓜最大的足有二尺高;核桃,壳薄白色,手一捏便能破皮;松子长约一寸左右。
葡萄干有三四样:一样如枣干,紫色;一样如莲子大,无核;一样如绿豆般,略白色。
万年枣亦有三样:一样番名垜沙布,每个如母指大小,核小,甜腻难吃;一样如柿饼之味;一样味道颇涩,当地人常用来喂牲口。
驼马、骡、牛、羊随处可见。
其羊也有四样:一样是大尾棉羊,每只有七八十斤,其尾巴很大,能拖到地。
第二样是狗尾羊,如大明朝山羊般,其尾长二尺左右。
第三样是斗羊,高约二尺七八寸,前半截毛长拖地,后半截羊毛皆被当地人剪掉,羊角弯转向前,都挂着小铁牌,行动有声,多与当地人斗赌钱物为戏。
还有一种名为“草上飞”的动物,比猫大,两耳尖黑,性子虽不凶猛,但狮子、豹子等猛兽,见到它都会俯伏在地上,好似认这“草上飞”如兽中之王一般...
...
忽鲁谟厮国王除了向郑和口头介绍外,也与郑和携手走出了王宫之外。
忽鲁谟厮作为人口超过五万,且是雄踞印度洋之上的诸国之首,其城市之大、之繁盛,更是难以言喻。
它的难以言喻之处,并不在于这座城市有多么的富丽堂皇,而是在于聚各国之人,展各国之荣,售各国之宝。
确切地说,这里就是一个海纳百川之地,好似到了这里,便就能了解到世界上每个国家的一切。
足以挑花眼的各国货物,一一展现在来往的客商手中。
更有甚是名贵的青红黄雅姑石、祖把碧、祖母剌、猫睛、金钢钻、珊瑚树珠、金珀、珀珠、神珠、蜡珀、黑珀等。
亦有各色美玉器皿、水晶器皿、锦翦绒花单、各色梭幅,撤哈喇毡、氁罗氁纱、各国青红丝嵌手巾等。
当然,除了各种物品外,也能看到不少得各国传教士,和类似于大明朝酒馆内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并不是真正的说书先生,但也分别诉说着各自国家的奇闻传说、风土人情。
就好似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那般,百花齐放,难分高下。
但,郑和的目光,却终是聚焦到了一只名为“麒麟”的动物身上。
这“麒麟”前两足高约九尺有余,后两足高约六尺,头抬颈长一丈六尺,如巨人一般。
——“麒麟”便是长颈鹿,但郑和却被其名所误,从未见过长颈鹿的他,认为此“麒麟”,便是大明朝神话传说中的麒麟祥瑞之兽。
“这“麒麟”....”郑和内心不禁狂喜,要知道,他若真找到了传说中的麒麟祥瑞,那是何等得荣耀,“莫不是,就是我们大明朝的麒麟祥瑞?”
忽鲁谟厮国王微微一笑,命人将“麒麟”牵到了郑和的身前,“这“麒麟”是否就是你们大明朝的麒麟祥瑞,我是不知道的。但是,我却知道有一个地方,比我们这里的“麒麟”还要多,几乎随处可见。”
郑和闻言,兴奋道:“哪里?”
——在他看来,忽鲁谟厮国王口中的地方,麒麟都能随处可见,那么同为祥瑞神兽的龙与凤凰,或许也是可以找到的。
忽鲁谟厮国王持戟指缓缓上抬,停滞一方,“那地方便是麻林迪的所在之处。”
“麻林迪?”
“是的,”忽鲁谟厮国王肯定道:“麻林迪则是远方的另一个国度。”
郑和缓缓点头,迟迟地喃喃着,“麻林迪...此次,我们一定要去那个地方,去走一走,看一看...”
...
第二百八十七章 冠盖云集 (上)
永乐十三年,七月初八,郑和第四次下西洋归国。
此次出海,郑和不但生擒了苏门答刺国的“伪王”苏干剌。
其船队还在三宝垄休整一个月时,郑和与费信常在当地华人回回教堂祈祷,命哈芝黄达京,掌管占婆华人回回教徒。
船队也首次达到了位于西海之极处的忽鲁谟厮国。
为了寻找祥瑞神兽龙与凤凰,郑和终是率领宝船去到了麻林迪。
麻林迪国王亦将国内的狮子、“麒麟”、马匹,珠子、宝石等物,连同金叶表文,差其头目人等,进献给了大明朝廷。
同年九月,郑和等人献俘于bj,朱棣诛杀苏干剌,赏赐随郑和一同出海的立功将士。
次年,朱棣命王景弘修建的天妃宫竣工,亲自树立“天妃宫碑”以示对天妃庇佑下西洋船队的感谢。
在过去的数年间,朱棣也接连采取了“厚往薄来怀柔远人”、“外抚四夷”等“静海”方略。
不但震慑了大明朝海域周边的猖獗海盗,且对外积极推行开放和睦邻友好政策,加强经济文化往来,诚挚同海外各国“共享太平之福”。
然,除此之外,朱棣还在朝廷中酝酿着另一个计划,那就是把帝都从应天府迁往北平。
如此重大的举动,也与北平曾经是他的政治基地有关。
然,政治中心的北移,同样有利于制约来自北方的军事威胁。
但,不得不说,其中还有一个更加深远寓意,那便是北方乃北极星所在。
北极星,又叫紫微星垣,是主宰宇宙万物的天帝的居所。
那么,主宰尘世的帝王宫殿,既要坐落北平,朱棣也当然为此想好了名字——紫禁城。
此刻,bj紫禁城,虽然还未建成。
但,也如同郑和连续四次下西洋的震耳声势那般,迁都的计划,已经使二十三万人投身其中。
——紫禁城在陆上,船队在海上,共同代表了朱棣已经到达无上的权力巅峰...
...
然,就在大明众海舶回归故土的那一刻,也受到了大明百姓的狂热追捧。
他们捧着食物与鲜花,迎接着走下宝船的每一个人,其实当然也包括郑和与王景弘。
犹如神明一般,被百姓拥戴的郑和,自是晓得其中的原因的。
他也并非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只是,当下的场景的确是有些不同的。
倘若说,他第一次率领众海舶回归国土,是无人问津的。
那么,他这一次率领众海舶回归故土,除了人群云集外,还有数不尽的欢呼声与掌声,更有孩童的叫喊声。
这变化,恰巧也说明了他一次又一次的丰功伟绩,得到了越来越多的民众认可。
正如,英雄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挺身而出中,产生的那般。
他经受住了所有的非议,留下了太多的多彩神话。
而,这一次已是他第四次从海外归来了。
这期间,已有太多的坊间传闻,更有太多的说书演义。
无论是民间的传闻也好,还是茶馆、酒楼中的说书弹唱也罢。
除了生动地描绘着郑和的英明神武、势不可挡外,亦有种种的海外见闻、趣事。
比如,现下渐渐走下宝船的“麒麟”,这个大明百姓绝没有见过的物种,就这样出现在了一望无际的人海中,鹤立鸡群的展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郑和已非郑和,他不仅仅在一次又一次的出海中封神,更与伴在神明身边的“麒麟”,一同回归到了大明的国土之上。
可,即便是神,也有暂时糊涂的时候。
只因,神的光环太过于耀眼,乃至于一些卑鄙小人想要急迫通过光环,去实现贪婪**。
在这些卑鄙小人眼中,郑和是不是神,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则是,郑和已是他们飞黄腾达的不二人选,亦是最快捷的途径...
...
第二百八十八章 冠盖云集 (下)
“郑大人,这就是“麒麟”祥瑞吗?”迎接郑和的李姓官员振奋地来到郑和身前,目不转睛地抬眼凝注着走下宝船的“麒麟”,“麒麟祥瑞,降我大明,必定会恩泽苍生、佑我大明的啊!没曾想我为官一生,还能有一天见到这“麒麟”祥瑞,真是我等的三生之幸啊!”
李姓官员并不是朝廷派来的,而是郑和在此登岸的地方县令。
郑和笑道:“想必,在没靠岸之前,李大人已然收到了我的传信,如今你见到的正是麒麟祥瑞,不知李大人是否已将我归国的消息,差人传至应天府中?”
“传了,传了,下官一收到消息,便就命人快马加鞭的将文书送往应天府了。”
李姓官员腰板微斜,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抚摸着“麒麟”祥瑞的身子。
确切地说,他也只能摸到“麒麟”那修长无比的腿,但是能够摸一摸麒麟祥瑞,对于他而言,已是沾了这世间最尊荣的光了。
掩不住狂喜之色的他,又道:“想必,陛下见到这“麒麟”,一定会龙颜大悦的!一定会的!”
他又连连拜向郑和,接着道:“郑大人,这次可真是立了大功了,荣耀而归,圆满而归啊...”
郑和微摇着头,连连摆手,“我等都是朝廷的官员,理应对朝廷尽心竭力,我也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李大人虽只是管辖一方的县令,但也是在为我大明,做着最实实在在的功绩啊。”
“不敢当,不敢当,下官又怎能与郑大人你相比呢?”李姓官员虽躬着身,但眸子却是始终斜瞥着的,他的嘴角在微微上扬间,又道:“不过,地方官员也有不少地方官员的难处,但不论多难,我都是不会让百姓受苦的,只有百姓都安居乐业了,我们大明才能更加兴盛嘛...”
郑和,畅笑道:“我大明能有你这样的官员,真是好啊,官为民,民为国,才能上下一统,繁荣昌盛啊。”
李姓官员,缓叹道:“是啊,每每想到陛下,想到我们大明,我就是受再多的苦,也值了...值了...”
就在这时,远处逐渐推开的人群中,乍现出了一顶顶的轿子来。
这些轿子虽不算华丽,却也是平常百姓绝坐不起的轿子。
李姓官员察觉远处的动静后,如猴子般,窜到一凸起的石块上,定神去分辨着轿子中各个来人的身份。
他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眉头也是皱了又皱,终是在远处向他招手的一人那里,确定下了什么。
随后,他笑颜全开,道:“郑大人,我们这里的豪绅与其他官员已陆续赶来了,也为郑大人在此设下了迎接喜宴,还请郑大人赏光啊。”
“噢?”郑和朝远处望了一眼,他并不确定来了多少顶轿子,但他也不能如李姓官员那般,站在高处刻意去看,所以,他只能略带疑惑道:“喜宴要设在这海岸边吗?”
“是的,郑大人,喜宴不但就设在这海岸边,且就设在您此刻站的位置上,”李姓官员,笑了笑,“而,今日这喜宴,也绝非是普通的宴席,而是可供几万人席地而坐的长宴。”
“几万人的长宴?”郑和一脸惊然,“那岂不是在场的百姓也有份?”
“是啊,郑大人,您能平安的从海外归来,这本就是一件值得全民欢庆的事情,又岂能没有百姓的那一份呢,”李姓官员,说,“今日,设下这长宴,并不单单是为了犒劳众海舶上的士兵们,也是为了我这里的百姓啊,因为他们都迫切想要听一听郑大人你口中的种种海外奇遇呢。”
郑和怔住了,使得他怔住的并不是李姓官员的言语,亦不是大明子民的热情,而是他身前空空如也的地面。
——能供几万人食用的长宴,到底在何处?
——若按李大人所言,长宴就设在他的身处,可现下他所在的地方,别说是宴席了,就连一张桌子都是没有的...
他有此等顾虑,也是正常的,要知道,就算是一顿普通的宴席,也是要准备上良久的,更别说是能供几万人同时食用的长宴了。
可,就当他倍感疑惑之时,远处的顶顶轿子,已穿过了人海,在他的身前停了下。
这也并非是十顶以内的轿子,而是成百的坐轿,陆续下落。
轿子顶顶落下,轿中人一一走出,向他拱手作揖。
随后,也越来越多的人在向他参拜行礼,只因没有任何官职的豪绅与商人,是绝对要向他跪拜的。
可,下轿的人,也只是向他作揖、跪拜,然后便开始各自忙碌了起来。
每顶轿子内,虽都只走出一人,但是每顶轿子中也内有乾坤。
桌椅、板凳,美酒、佳肴,正如变魔术一般,一一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郑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与当地的豪绅、商户,在几个月前,就开始盘算着您归来的时辰了,我们是算了又算,等了又等啊...”李姓官员,右拳捶掌,兴奋跳起,“咦!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啊,郑大人您还真让我们给等来了,且也真的在我们这里登了岸。”
“虽说,我们这港口是您登岸的不二之选,但是,我们大明朝也是不单单只有我们这一个港口的,所以,我们的心啊,始终也是悬着的。”
他又接着道:“不过,今日能够迎接到您与众将士,还能见到这“麒麟”祥瑞、狮子与各种类的骏马等,也是我等得莫大的荣幸啊。”
郑和淡淡一笑,他的内心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些不喜欢这位李姓官员了。
也许,是因为这位官员说话,太过于谄媚。
也或许是因为,这位官员的做法已有些过了。
至少,他知道能供几万人同食的长宴,是多么的耗费人力与物力,若这些所谓得当地豪绅与商户,只是为了迎合这位李姓官员的一人私欲,才无奈出钱出力的,那便更违背了真正的民意。
他身在朱棣身边多年,见惯了巧言谄媚之人的嘴脸,更见多了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
他眼前的这位李姓官员,若真的只是为了博得他的欢心,也算是用尽了各种办法与心思了。
这时,他又赫然意识到,之前在出海口等候着他得那上百艘官船,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他的确是可以选择很多港口登岸的,可偏偏这个港口处的上百艘官船,在海中迎接到了他。
待官船上的人员,说明来意后,他才不好意思的向眼前的这位李姓官员飞鸽传了信,道明了要在这里靠岸的事情。
而,这李姓官员的种种做法,可能也只因为他是郑和——他是当今圣上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既得到这位李姓官员的热情款待后,也是有可能会在当今圣上面前,替这位李姓官员美言上几句的。
即使,他不为这位官员美言,单单是现下逐渐展现在他面前的迎接长宴,也势必会在日后成为佳话,广为流传,也终是会传至当今圣上的耳中的。
眼下,长宴已成,民声高涨,他也可以全然不顾这李姓官员的脸面,甩手离去。
但,他却不得不去顾,百姓的民意。
他终是无法寒了百姓的心,这也许便是一个官员最大的无奈吧...
然,至从朱棣登基后,疑心极重,根本无法完全去信任任何一位文臣武将。
也许,朱棣知道,他的皇位是谋反篡位夺来的,所以对内侍太监才会情有独钟。
只因,太监无后,就算篡位了也后继无人,也根本不具备造反的动机。
在朱棣看来,朝廷之上的所有文臣武将都是外人,只有他身边的太监才算是内人,毕竟都是曾经忠心服侍过他的。
郑和更是追随朱棣多年,朱棣对他的人品、忠心、才智以及能力,都是有着极其深刻的认识的。
连连创下海外丰功伟绩的郑和,也自是朱棣身边的红人。
但,在这世上也是没有人会去在乎,一个皇帝身边的红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的。
无论是不是太监,都已褪去了本质,扩大了荣光。
李姓官员所看重的,也正是这份荣光。
——当今朝廷,已无人可以盖过郑和身上的荣光了,就连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也是万万不能的。
郑和是通透的,不论到何时他都是最通透之人。
一个在皇帝身边待了多年的人,他也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可,现下的他,也只能去微笑,缓缓地笑着...
在李姓官员连连躬身迎姿下,他已入了宴,众海舶上的两万七千多人,也陆续入了席。
他高举杯盏,敬向民众,一饮而尽。
民众在欢呼,官员、豪绅、商贾在声声叫好。
然,就当人群全都入了长宴后,海岸边那在出海口处,迎接他的百艘官船也再次映入了他的眼帘。
一人独站着的他,出神地望着这艘艘官船...
他很清楚,这艘艘官船乃是曾经为了抵挡沿海海盗与流寇的利器...
曾几何时,艘艘官船上洒下了多少大明子民与将士的热血,又有多少百姓失去了儿子与丈夫...
但,如今...
却,成了地方官员谄媚,用来堵截大明海舶,为他大肆庆功的私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