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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叹清萧     仗剑皇子闯天涯txt下载     仗剑皇子闯天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为君忧 (上篇)

    晚风已柔,晚霞更柔。

    思绪如无边的大海。

    心乱似轻拍在海岸上的朵朵浪花,无止无尽。

    杯中荡漾着愁容,那渐泛开来的波纹,似在颤动。

    冷溶月在流泪,这泪水来得有些奇怪,亦有些触不及防。

    她根本没想流泪,只是在本不该出神的时候出了神。

    她不仅出了神,还进入了深邃如海的愁思中。

    右手中的酒杯已被紧揣在了掌中,左手也已拂去了再次欲滴的眼泪。

    她笑了笑,苦苦地笑了笑。

    只因,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此刻伤心的样子。

    至少不该让眼前的这些妙曼的舞姬,和始终带着幸福笑容的乐手看到。

    她本就是在这里寻欢作乐的,只因她的心很冷,手脚也始终是冰凉的,面对着未知的天际大海,她有说不出的空洞,道不明的孤独。

    ——她想要热闹些,想要再热闹些...

    她脸上的那张鬼王面具已去下,桃粉依旧的脸颊上,也多了两道黑灰道痕。

    这道痕是她自己抹上去的,她比任何人都厌烦那张鬼王面具,却也比任何人都不愿去正视她自己最真实的那张脸。

    她以船工苦力的身份,混熟了周边宝船上的所有庶务人员。

    她大概是懂得如何和她们相处的。

    此刻,她也只是一个船工,而庶务人员中也不过是些乐手、采买、舞姬与歌姬等。

    拥有着不相上下的身份,原本所有的枷锁与拘泥现已不在。

    在这碧海晴空下,上百艘的大明朝宝船上,只留下了她们,也唯留下了她们,又有谁会再给她们附上枷锁与限制呢?

    有她们在,宝船也便会无事。

    冷溶月也是以聚集戒备的名头,召集了大部分的人员,来到了离海岸边最近的这艘宝船上的。

    人多无事,总是有些无趣。

    她们便开始舞动起了裙摆,唱起了歌谣,奏起了乐章,喝起了平时只侍奉将领的美酒。

    冷溶月就坐在船头,懒懒地仰卧在船头,她手中有酒,耳中有乐,眼中有舞,心中被满是苦楚...

    李实率领两万五千名大明朝精锐之师已离开了三日。

    在这三日中,她已如当下这般过了两日半的时光。

    期间,她也感受过畅怀一笑,面对着载歌载舞的大明朝百姓,她当然也会由心而发得去开心、去畅笑。

    然,这三日的每个夜晚,却又都异常的漫长。

    起初,她并不觉得漆夜为何这般难熬。

    只是夜越深,她便越开始不安,好似身上有着上千只蚂蚁在爬动,也好似心头被一重重的物件给紧紧的压着。

    这是她无论喝再多酒,都挥之不去的不安,这也是她无论换了多少次姿态后,都无法安睡的难眠。

    尽管,她知道,这世间能伤到她的人,屈指可数。

    尽管,她也知道在这锡兰国之内,她绝无敌手,但她却仍说服不了自己那颗时刻在躁动着的内心。

    夜已渐深,人也渐散。

    她再次告别了短暂的白昼,回到了漆黑的孤寂中。

    海风依旧轻柔,汐声依旧动听。

    她左肘撑着身子,依旧慵懒的用右手举着杯酒。

    她迷离的眸光,望着当空皓月,星海斑斓,却好似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只觉每一颗星辰都像家,却又不是家。

    只因,她触不到,亦感受不到一丝家的温度。

    即使,天上悬挂的那颗最大最亮的星,都是那般的遥不可及,冰冷如霜...

    她有些想念阿姐柳韵锦了,想念阿姐怀抱中的温度,怀念‘飞鱼帆舟’上的那间阁室。

    或许,现下的她,只要拼劲全力奔疾,回到‘飞鱼帆舟’上,还能感受到阿姐身上那些许未散的气息。

    但是,她并没有那样做,只因她很清楚,她要的不仅仅是气息,她要的还有很多很多...

    女子通常都会想要得多一些的,只因思绪多,情绪多,又偏偏要将感情看得很重很重...

    她也不例外,她也从未例外过...

    ...

    “门主,你已醉了,你这样会极其危险的,很容易遭人暗算的。”

    冷溶月勾头,平视眸子,看到突现在眼前的海煞,先是笑了笑,然后将左肘缓缓倾斜,完全躺在了甲板上,伸着一个大大的懒腰,慢慢闭上了双眼,脸上终是带着一抹淡笑。

    “他们要回来了吗?”她的声音低柔且慵懒。

    “没,”本想来到冷溶月身前,为她盖上披风的海煞,在缓缓挪动间,又收回了念想,低着头说,“他们还在对峙着...”

    “装备如此精良,且还是两万五千名大明精锐,怎会还在对峙着...”冷溶月收敛了笑容,变得面无表情起来,“那李实在干什么?”

    “他并没有大肆进攻,却也的确在进攻着,”海煞说,“他将两万五千名大明精锐,分列出了多种阵形,但无论多少种阵形,大抵都是一样的。”

    “哦?”

    “前三排均是手持手铳筒、火枪的士兵,中四排则是手握黑漆铁羽箭、火攻箭、神机箭、火叉的士兵,后面的则全是手持长枪,背负弓弩的士兵。”

    “他这是何意?”静躺着的冷溶月,依旧紧闭着双眼,依旧面无表情地说,“这般排兵列阵的,也应该早就结束这场战争了啊...”

    “李实好像并没有那么着急,他似乎更在乎大明士兵的性命安危,”海煞,说,“他让大军排开了阵形后,先是让前三排的士兵进行了一轮射击,便停了下;然后就只是让中四排的士兵陆续射出箭羽,而后面持长枪负弓弩的士兵,始终是没有任何动静的,只是步步跟随着前行。”

    “进攻没那么猛烈,的确不会招到锡兰**队的致命反扑,但也害苦了康提王宫之内的郑和大人了,”冷溶月缓缓坐起,缓缓道,“康提王宫外的攻势如何?”

    “康提王宫的宫墙早已破,王景弘持刀挟持着亚烈苦奈儿,虽说锡兰**队不敢轻举妄动,但是时不时的也是会有一些利器陆续抛在空中的,被抛出的利器,免不了会刺入坚守在康提王宫之内的那不足八百人的大明士兵身上...”

    “有殇沫、柳韵锦与暮云烟在,想必就算有利器从天而降,也是不会造成多少损伤的,”冷溶月的脸上略带着疑惑又道:“可他们三人为何不攻杀出来呢?若他们三人想要杀出来,试问又有谁能阻挡得了呢?”

    “他们不攻杀,自然也是有一定的原因的,”海煞缓叹了一声,说,“因为堵在康提王宫最前方的是一群当地的女人与孩童,而锡兰**队则在这群女人与孩童的身后。”

    “什么?”冷溶月,惊然道,“这锡兰**队的男人们,竟然让女人和孩童顶在最前方?”

    “是的,这也便是殇沫、柳韵锦与暮云烟,迟迟不肯出手的原因。”

    “卑鄙!”冷溶月赫然将拳头捶在了身旁的甲板上,侧脸皱起柳眉,“那些女人和孩童还真是执迷不悟,依旧祈求着释迦佛的怜悯之心,阿姐既然已是她们心中的释迦佛侍女,当然是绝不会出手伤害她们这些无辜的百姓的。”

    ——面对这种情况,无论柳韵锦是不是释迦佛侍女,都是不会出手的。

    ——殇沫与暮云烟亦不会出手去攻杀无辜的女人与孩童的。

    但,冷溶月却也言出了锡兰**队的男人们,为什么会让女人和孩童顶在最前方的理由。

    不过是在赌——赌柳韵锦的怜悯之心罢了。

    ——在那锡兰**队的男人们眼中,殇沫与暮云烟也许根本就不是威胁,尽管暮云烟一直在拼杀,而殇沫终是没有出手过几次的,最有威胁的也唯有一剑斩绝迹的柳韵锦了。

    海煞已沉默,任何利用善良与良知的做法与行为,都会让一个正常人沉默的。

    更何况,这些做法与行为还是堂堂的锡兰**队做出来的...

    他虽是鲛人,却也有着一个正常人的思维。

    过了良久,冷溶月又迟疑道:“若按照李实的这种打法,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的,恐怕几天下来都不会有结果的。”

    “也许,他在等,”海煞,淡淡地说,“等郑和大人他们能够突围出来的那一刻。”

    “等个屁!”冷溶月愤怒站起,甩袖道:“李实根本就不清楚,郑和大人率领的2000名大明精锐,早已不足800人了,这么少的人数,如何突围!”

    随后,她又喃喃道:“不让他有过多的士兵损伤,他也不必用这种方法来确保无一士兵阵亡吧...”

    “是的,其实这场战争的关键,还是在李实那里,”海煞,说,“毕竟,他的身前是没有女人和孩童的,且他是在锡兰**队的正后方。”

    “康提王宫之内,应该是有食物的吧...”冷溶月突然平静了下来,沉思着道,“李实他们也自是带得有随身作战的干粮的...那么,夹在正中间的锡兰**队与锡兰国百姓在不吃不喝不睡的情况下,也是撑不了几天的。”

    海煞诧异地看着冷溶月,他只觉得眼前的冷溶月,思绪实在变得太快,太让人无法捉摸了...

    “在这段时间内,我也是可以做些其他事情的,”冷溶月嘟了嘟嘴,闪动着眸光,“云烟叔叔的‘江月门’这次共出动了几艘八宝玲珑船?”

    “三艘,这两天门主你在宝船之上,我与手下的鲛人便在宝船底下的海域内,我可以确定八宝玲珑船只有三艘。这三艘船,在巨大的上百号宝船当中,也是很容易能够分辨得出来的。”

    “这三艘八宝玲珑船,是不是能值很多的银两?”

    海煞猛然一怔,出神地看着冷溶月,迟疑道:“应该...是...能值很多银子吧...”

    冷溶月右手抚在下颚处,“嗯”道:“那毁掉岂不是有些太可惜了...”

    海煞,惊道:“门主...你要...毁船吗?”

    “现在我又不想毁了,”冷溶月微微摇着头,“可不毁...又怎么能让这三艘船,完全消失掉呢...”

    海煞已完全呆傻,他实在不知道冷溶月到底在想什么,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突然,她一个机灵,赫然道:“你拿上锦衣卫指挥使令牌,传我将令,命李实派出传讯兵随时与我保持通信!对了,让他多派几个人回来,人少了不但危险且还会不够用!”

    “门主,你要做什么?”海煞呆若木鸡的脸,已全无表情,“你觉得我可以见人吗?我不但不可以见人,没人会去相信一个鲛人的...可,就算你把令牌交给宝船上的其他人去传令,也是万万不妥的。”

    冷溶月的脸猛然一沉,撇了撇小嘴,“也是,让你去,那李实未必相信,即使你手中有令牌,也是鲛人之身,不便露面的。若让宝船上的其他人去,我的身份不但有暴露的可能,还会让那郑和与王景弘另有其他揣测,从而在回到大明后,也会在朝堂上大做义父纪纲的文章...”

    海煞又一次沉默了,他本想继续问问为什么要让多名士兵回来充当传讯兵的,只因,前方的战事消息都已在他手下鲛人的掌控之中了。

    可,瞬间低落的心情,已让他无法开口...

    ——鲛人从古至今都备受人类的歧视,更在一段时期内,成为人类捕杀的对象。

    ——而,鲛人浑身是宝也是事实,无论是滴泪成珠,还是用鲛油做成长明灯等等,人类总是能找到很多有道理的理由去对他们进行着杀戮。

    ——这杀戮有些是皇权,不能违抗;有些却也只是贪婪的人性。

    他之所以栖身‘灭影门’,为‘灭影门’长年效力,也不过是想保下一族平安,罢了。

    可,鲛人就是鲛人,始终不是真正的人类。

    正如冷溶月所说的,即使他拿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令牌,又能怎样呢?

    他是不可能让很多人知道鲛人的真实存在的,也是绝不能就那般**裸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卑,不能为人、见人。

    更多得则是他根本不相信人类的人性。

    在这个世上,他只信一人,那便是冷溶月。

    信冷溶月,也绝不是因为冷溶月是现任的‘灭影门’门主。

    因为,他至少从未真正信任过前任‘灭影门’门主故遗名,终是有所防范着的。

    然,冷溶月在他心中却很是不同,虽说这个乳臭未干的女子足智多谋,心机城府也极深,但其手段却并不算毒辣。

    不毒辣,并不是因为她的实力不足,而是在她的内心中,终是有着一份稚嫩的善良与人情味。

    也许,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份稚嫩会褪去,但他始终相信,冷溶月是不会辜负身边真心对她好的任何一个人的。

    事实上,他已将她当做了亲人...

    也把她当做这人世间,最亲的依靠...

    ...

第二百六十章 为君忧 (中篇)

    冷溶月突如其来的叹息声,打破了海煞的沉思。

    当,海煞再次将眸光凝向她时,却见到了她最为可爱的一面。

    只见,她挠头摆姿,嘟嘴皱眉,好似在反复思量着什么…

    海煞不禁“噗嗤”一笑,“呵呵呵~门主啊,你可是‘灭影门’的门主,这江湖上最让人恐惧之人,你这般姿态是在作甚啊...”

    “你说,我现在能去见李实吗?八宝玲珑船只要在,那么殇沫他们就能回到大明的国土上,我怎么可能让他们跟随着郑和回朝呢?”

    “门主,你这是何意?他们不能回归大明吗?”

    “不能,不能,不能!”冷溶月气呼呼地说,“阿姐在这里闹的动静还小吗?她到底杀了这锡兰国多少人,我是数不过来了,也足能以引起大明将士的注意了吧?”

    “你以为释迦佛侍女只会被锡兰国的百姓所崇信吗?恐怕现在我们大明的将士们也要对她高看几眼呢,更何况她还那么美,被奉为天人也不足为奇…她若随大军回朝,是免不了势头过大与愈加添油加醋的传言的。”

    她又接着道:“这还只是阿姐,那殇沫与云烟叔叔呢?在这一路上,鬼知道他们都做过什么惊天动地之事,这三人就算再不起眼,现下也足以成了众人眼中的真神了!”

    海煞,弱弱道:“那...门主...你是要让他们永远都回不了大明朝吗?”

    “不是要让他们永远回不了大明,而是要暂时避其锋芒,更何况此次锡兰国之战若大胜,陛下很可能会亲自迎接郑和大人班师回朝的,殇沫又怎么可能与陛下相见的,这也是绝不能的…”

    冷溶月停滞下了走动,又掐腰道,“我本想让李实多派几人回来,运送蒺藜炮和火炮去前线战场,快速结束这场战争的,顺便让回来的几人告诉那李实,一旦郑和大人回到宝船上,就立刻差人到那三艘八宝玲珑船之上,提前将船开走的…”

    海煞,膛口结舌道:“将...船...开走...”

    冷溶月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不是说那八宝玲珑船能值很多银两吗?我就算是不毁船,也要让人将它开走啊。”

    “哦,也是,也是,”海煞已不知如何去接冷溶月的话了,但他还是疑惑道,“那和你现下去见李实又有什么关系呢?”

    冷溶月猛然将右手掌贴在了额头上,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无奈道:“你是真蠢还是假蠢啊?我是谁啊?我是冷溶月啊,我冷溶月出马,都亲自去前线战场了,还能没个结果吗?我去前线之时,也必是此次战争结束之刻!”

    海煞赫然觉醒,“哦~门主的意思是,你去之前,要把殇沫他们的后路全都断了,然后再去?”

    “是,想必那八宝玲珑船上还有少许‘江月门’的门人吧,要先想办法让他们离开,去其他宝船之上,”冷溶月的情绪逐渐缓和了下来,其声也变得又微又柔,“这次回朝之后,我势必要大肆宣传此次出海的丰功伟绩的,以便促使陛下尽快让郑和大人第四次出使西洋...”

    “第四次出使西洋....”海煞已然目瞪口呆,喃喃着,“这…还没回去呢…门主你就开始谋划着让朝廷下一次出海的事宜了...”

    冷溶月迟疑了片刻,若有所思的低声回道:“那有什么办法呢...偌大的海洋...若没有郑和大人...殇沫他们也是绝回不了大明朝的...”

    ...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为君忧 (下篇)

    眼看,李实已出兵有四天时间了。

    但,战事仍是一片僵持。

    冷溶月早早得便登上了‘江月门’的八宝玲珑船,望着空无一人的甲板,她并没有立即唤醒还在沉睡中的‘江月门’门人。

    事实上,她起身的时辰要更早些。

    早到,东方的晨曦还未展现。

    早到,吩咐了海煞打来了清水,清水应是锡兰山上的佛印圣水。

    至少,天未亮前的圣水,总是要更加纯净一些的。

    她先是细细地梳理着长发,轻柔地抹去脸上的两道黑灰道痕。

    随后,她便想要换一身衣裳了,至少是一身平日里她能穿得出去的衣裳。

    但,她却发现,如此简单的事情,在现下却变得如此艰难。

    宝船上,并没有适合她的衣裙。

    至少,那些舞娘、歌姬的绣裙是绝不适合她的。

    所以,就算是她完全露出了自己昔日该有的容光,也还是一身黑衣,一身连阳光都照不透的黑衣。

    但,这黑衣的衣料,也是唯一能符合她身份的衣料,而这衣料也绝不是船工、舞姬们平日里可以穿的衣料。

    然,这身黑衣也好似漆夜中的她一样,深邃且空洞,凄冷且孤独。

    一缕阳光刺痛着她的双眼,连续几夜没有好好睡觉的她,又怎能承受住这世上最耀眼的光芒呢?

    她轻拂起了胳膊,裹在臂膀上的衣衫虽没有袖摆,却也能足够遮挡住刺眼的光。

    再刺眼的光,也有穿不透的地方。

    比如,她已抬起的那仍是漆黑色的袖缕...

    ...

    无论,冷溶月出现在哪里,都会自带着威严与光芒,这已是江湖上不争的事实。

    ‘玉面公子’素海棠已死,她也自然成了下一个‘素海棠’。

    这江湖上所有女子都会羡煞的那个人。

    她就好似东边的晨日,也好似未褪的白月,耀眼且妩媚。

    ‘江月门’的门人,自是认得她的,事实上就在她出现在八宝玲珑船上的那一刻,三艘船上的‘江月门’门人都已陆续走了出来。

    她在逐渐簇拥向她的‘江月门’门人眼里,是极其富足的。

    这富足,绝不是单指财富,更代表着一切——身世、武功、人品、美貌,亦有自带的荣耀。

    她也一直习惯得做着别人眼中的那个足够富足的冷溶月。

    至少,在这样的目光下,她不会感到凄冷,亦不会感到孤寂。

    她的话,也如圣旨般好使,至少对于眼前的‘江月门’门人来说,是这样的。

    她不但在只言片语间就劝得‘江月门’门人登上了别处的宝船上。

    还与他们约好了不返回大明的国土上,是绝不会再多看一眼八宝玲珑船的约定。

    她的理由当然也很充分——她要征用这三艘八宝玲珑船。

    没有人会去质疑她这样的理由。

    只因,一个足够富足的人,无论说出怎样的理由,都是充满着道理的。

    她也不担心,‘江月门’的门人会将看到她,出现在这锡兰国的事情,给说出去。

    只因,门人终究是少数,大明朝的那些将领们,又怎会去轻信一些江湖上的小人物的话呢...

    人去船空,她开始抚摸着八宝玲珑船的阁台与门窗,她曾依稀的听人说过,她的父亲郭明轩与母亲素海棠曾在这船上见过面。

    只是,那时还没有她,她的阿姐柳韵锦也只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曾经就哭啼在她母亲‘玉面公子’素海棠的怀抱中。

    那时,她的父亲并不知晓她的母亲早已对其倾慕。

    那时,她的父亲也不知她母亲的一生结局。

    那时,她母亲更不会想到自己会怀恨而终…

    或许,她并不能十分确定母亲那时是否已对父亲心生爱慕,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母亲所怀恨的,一定是未能见到她安好出生时,皱皮哭脸的样貌…

    既是缺憾,就不再言说,无论如何言说,缺憾始终都是缺憾。

    但,她的内心大概是能体会到些许美好的画面来的。

    她能感觉到,就算母亲素海棠并没有在一开始就爱上父亲郭明轩。

    但,她也是可以肯定,母亲最终也是心甘情愿地委身于父亲郭明轩的,绝不会有半点勉强。

    ——‘玉面公子’素海棠又怎会去勉强自己?

    ——就算,当时素海棠面对的是故遗名,也绝不会收敛其内心的半分倔强的。

    冷溶月好似突然觉得自己与母亲很像,一样的倔强,一样的韧性,一样的隐忍、有度量,一样的被人所恐惧着、又被人所称赞着...

    也一样的孤独、凄冷,只能独自承受着心中的一切委屈与情感。

    她大概也已想到了自己的结局,爱而不得、无法言说,同样怀恨而终的结局...

    此刻,她莫名的也想为殇沫生个孩子,最好也是个女孩,但她的内心却又贪恋着能陪这个女孩久一些,再久一些…

    最好,能看到这个女孩爱上心仪的男子;最好,也能看到这个女孩出嫁;最好,还能看到这个女孩生下属于她自己的孩子...

    她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或许,她是在为母亲素海棠鸣着不平…

    也或许,她只是想代替母亲重新走一趟这人生的道路。

    这也将是她自己往后的道路。

    若,真能这般去走,也许人生会畅快些;若,真能这般去走,也许此生便没了缺憾...

    ...

    皎月不经意的升起,海际也在不觉中变得平静。

    一船、一人、一影。

    冷溶月已在月下漫舞,她不知何时开始的,正如她也不知道为何而舞,要舞到何时一般。

    她依旧是一身黑衣,依旧是连月光都照不透的深邃与凄凉。

    突然,天降骤雨,云层虽厚重悬顶,却出奇的将月光独留在天际之上。

    且听这风雨,聆听这浪涛,审视雨凝成洼中的初颜,回首昔日的荒唐举措。

    她已错过太多次真实的自己,也已无奈太多次真实的自己…

    在这人世间百般受限的恩情与权谋中,她知道,她就要彻底迷失掉了她自己…

    她依然在漫舞,在风雨中漫舞。

    ——曾几何时归来去,疲姿拖步疏。

    ——萧叶凄堂桌色无,锥心缓退、月下婆娑故。

    ——孤鸣卷动枝头措,阔窄无归处。

    ——泪迎风雨欲零落,遍踏稀碎、昨日宁寂路。

    她终是倒了下去,旋转着身姿倒了下去,倒在了冰凉的雨中,亦倒在了她母亲昔日的温情之中...

    ...

    等她再次醒来,她已在八宝玲珑船的船室之中了。

    没有寒冬的锡兰国,船室内却生起了炭火,炭火燃得很温柔,没有发出过一声‘噼啪’响动。

    掀开厚厚床被的她,仍是一身黑衣,有些潮却不湿的黑衣。

    她大概是将这身黑衣给慢慢暖干了,她也大概是出了一场全身发烫的热汗…

    不然,床被怎会没有一丝寒气,且里面都是暖暖的呢?

    又柔又暖的床被,或许一开始并没有立刻被盖在她的身上,但这炉火定然是早早就生起了的。

    只因,炭已全灰,灰中通红,已淡去了所有的黑色与冷漠。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她知道窗外的时辰绝不是清晨,也绝不是黑夜。

    她是被热醒的,厚厚的床被,未灭的炭火,高悬的烈日,已干的黑衣,都已然在告诉着她,她已经睡了很久,或许还绝不止一个昼夜。

    她赫然起身,却又在双腿搭下床榻的那一刻,挪正了身子。

    她并不是忘了自己想要去做什么,而是忽然察觉她的内心都空了。

    没有任何意义的空洞…

    她眼前的一切,也都是那般得无意义...

    ——就算她为殇沫做再多的事,再为其布局谋划,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是冷溶月,是真真切切的冷溶月。

    ——纪纲的义女,念顺夫人的“女儿”,锦衣卫的鹰犬,一个根本就做不了自己的人。

    而,殇沫就是殇沫。

    永远不会有半分模糊的殇沫。

    ——一个失去大好江山的皇子,一个一心寻父、为父雪恨的殇沫。

    她们这样的两个人,又怎会走到一起呢?又怎能走到一起呢?

    遥想,曾在风雨中漫舞,妄想着自己能为殇沫生一孩子的冷溶月,突然笑了,咧着嘴,紧绷着身子,用尽着全力笑了…

    她笑出了万般痛楚,笑出了血泪落下…

    一直守护着她的海煞,大概是听到了这凄凉的笑声,他已推开了船室的门,摇摆着身姿来到了船室之中。

    他并不是空手来的,不但不是空手,且两只手上都各拿着一根长长的树枝,树枝的端头则是已经烤得黑里吧唧的海鱼。

    他知道冷溶月的心情并不是太好,这一点从他进门的那一刻便已察觉。

    或许,从他听到冷溶月凄凉的笑声中也便已得知。

    但,他还是笑盈盈地凑上了冷溶月,面对着冷若寒霜、毫无表情的冷溶月,他的脸上丝毫没有褪去过一丝笑容,反倒越笑越甜,越笑越可爱...

    “门主...我虽不会煮粥,但我还是会烤鱼的...这鱼虽说是烤糊了点,但里面的肉绝对还是鲜美的…嘿嘿…”

    冷溶月不答,低垂着眼帘,环抱着双腿,静静地坐着,坐在那温暖至极的床榻之上。

    “门主,你是知道的,海煞一向办事比较牢靠,这鱼真的可以吃,我也加过盐了...”

    冷溶月依旧不答,却用凌厉的眸光瞥向了海煞,这如刀锋一般冷酷的眸光,重重地落在了海煞那张笑盈盈的脸上。

    海煞仍是一脸盈笑,保持着那张可爱至极的笑脸,又说道:“不瞒门主说,这鱼已是我烤的第十七条和第十八条了,先前的那几条,里面嫩白的鱼肉都被我烤成黑色的了,还有几条被我烤得连鱼骨都不剩了...”

    说完,他又憨憨一笑,斜着头,垂了眼,多上了几分娇羞与难为情。

    过了良久,冷溶月的眸光才逐渐变得柔和,她伸直了腿,挺直了上身,重重的仰着身子,伸了个深深的懒腰。

    她又侧脸瞥了一眼海煞,利落的蹬上靴子,走动间她拍着身上的衣衫,又展平了几下,大气地走到了桌几旁,提壶倒着水。

    在这提壶倒水间,她再次侧眸瞅了一眼海煞,海煞已将身子移向了她,且还是那副笑盈盈的脸,正直直地对着她,好似在等待着什么,而这份等待中满是渴望与纯净。

    “那...本门主就尝尝你烤得鱼?”

    海煞笑得更灿,再次扭动凑上,“我就说门主一定会品尝我烤得鱼的,也不枉费我烤了那么多条,还连累了那么多条鱼尸骨不存的...嘿嘿~”

    冷溶月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她左右手接过了烤鱼,狠狠地咬上了一口,“真盐!你若是开烤鱼铺子,大概是会亏本的。”

    “我不怕亏本,因为我只会烤给门主一人吃,门主只要愿意吃,海煞便就不会亏本。”

    “也是,本门主怎么会让你亏本呢?这两条我全都要吃下去!”话落,冷溶月朝着海煞嘟了嘟小嘴。

    直到这一刻,海煞悬着的心,才完全放了下,他知道他心中的‘灭影门’门主冷溶月,已彻底回来了…

    然,他的心中又升起了另一份担忧来。

    事实上,冷溶月已昏睡了两夜一天。

    而今日,已是李实出兵援救郑和的第六天了,且早已过了一半的时光...

    ...

第二百六十二章 海煞 (上)

    烈阳斜上,风已逝。

    焦黑的路面,死寂的道路。

    黏黏的灰烬与焦木,在靴底附了一层又一层,如走在积雪之上,如踏过铺满松枝的山林。

    路是黑的,林木也是黑的,但漆黑下,是那比寒霜还要厚重的血迹。

    血腥味在烈日下发散,充斥着鼻头与心脏,却找不到血到底在何处。

    海岸口通往王居路堂的这段路,应是冷溶月走过得最深邃、最恐惧,又最让人作呕的路。

    只因,这条路上只有黑白双色,再无其他色彩。

    然,冷溶月还在一步步地走着,她没有退缩,亦没有腾跃,想要极快通过的意思。

    她好似要将这条路完完整整的走完,仔仔细细的走完。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炯炯有神的眸光直视前方,毫无表情的脸上柳眉微皱,仍是一身黑衣的她走得极稳极慢。

    她的步子,也更像是刻意迟缓下来的。

    或许,她知道她的靴底已经黏满了“黑泥”,她应是可以感受到愈发沉重的步履的。

    但,她还是一步一步极稳地走着,就好似不得不这般一样。

    突然,她的脚下一滑,长长的划痕在这地面上赫然绽裂。

    她一个向上翻转,稳稳地落下,她却没有回头去看一眼身后的那道划痕,继续前行着。

    就好似,她的脚下从未有过这一滑,从未有过向上的那一跃。

    事实上,就算她不曾向上翻转,也是绝不会滑倒的。

    只因,她的手上紧握着一杆长戟,一杆比她还要高出很多,且泛着寒光的长戟。

    她大概是不想使得长戟接触到地面的,她的这一向上翻转的动作,也好似并不是为了防止滑倒而做出来的,反倒更像是为了避免长戟触碰到地面而刻意为之的。

    长戟一直负在她的背上,她的背部并没有固定长戟的系带与麻绳,她是一直用手持着长戟、反转着手腕,紧贴在后身行走的。

    这般姿态,脚下一滑的第一反应,必定是转正手腕,将手中的长戟往地上一横,来支撑住快速倾斜的身子的。

    但,她并没有这样去做,不仅没有这样做,在她向上翻转的那一刻,靴底粘附的厚厚的“黑泥”也如扩散的冰凌一般,向前、后甩去。

    她仍是那般极稳的走动着,一人,一影,一长戟。

    然,就在她身影渐远后,使得她脚下一滑的那道路痕中,却突然冒出了气泡,那是又黑又红的气泡。

    气泡又在瞬间炸裂,又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终是又变回了黑灰色的路面。

    路痕深深,依在。

    那一刻,也如阳光破去漆夜一般,乍现出了黑色以外的颜色。

    那掩盖不了的血红色,犹如人的心头血一般燥热,亦是充斥着杀戮后的一股燥热...

    此刻,冷溶月的内心处,也有着一份燥热,这份燥热却并不来自杀戮,而是来自于她一贯喜欢抑制的情绪与深藏的情感中。

    事实上,她是个极爱脸面之人,脸面对于她而言,就好似比她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她不怕受苦、不怕磨难、更不怕江湖人如何对她“绘声绘色”的描述,但她却怕极了失去脸面…

    她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这般在乎脸面的,也许,她打小身上就附上了普通女孩不曾有过的尊荣。

    可,这份尊荣,她又比任何人都清楚,里面到底都有什么。

    嘲笑、讥讽、蔑视,如无赖一般得打量她的眼神和见到她如见到魔鬼一般的恐惧眸光...

    她承受了太多太多,她本不该承受的东西,但这还只是外人带给她的感受。

    她自身也有着异常的孤独与凄冷。

    最可笑的是,她本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女孩,聪明的女孩永远逃不脱种种古灵精怪的想法与做法,她的内心隐藏着话本与书籍中的各种角色与样貌。

    以至于,她在初见父亲郭明轩时,细细的称之为:公子...

    她想与心中的“公子”好好地、安安静静地说说话,品着茶、轻柔的按照她心中的话本内容,对上一次话。

    “茶水虽好,只是夜静多思,饮多了难免会彻夜难眠。”

    “所以,你并没有饮。”

    这是她与父亲郭明轩初见时的一段对话,她是知道饮多茶水后,定会彻夜难眠的。

    但,她还是请郭明轩进入了‘海棠如旧阁’中,并为其斟上了半盏茶水。

    “你唤我公子,可知我是何年岁?”

    “我自知您是前辈,不过能安然无恙地来到这‘海棠如旧阁’的,定然也不是常人。如何称呼也只是我随口唤出罢了,不知公子深夜叨扰,所谓何事?溶月是否能解公子心中的疑惑?”

    “你并不像是一位只是金钗之年的女子。”

    “像与不像,绝不在于年龄与年岁,而是在心。”

    “在心?的确在心,若八旬老翁有着孩童般的心境,确实是无法防备暗算杀心的。”

    “可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这些是她与父亲郭明轩初见后的另一番对话,其实,那时的她,是根本无法确定郭明轩是否会出手伤她的。

    但,她偏偏又是一个极其骄傲的女子,她也有足够的信心,就算当时郭明轩出手,也绝不会那么容易就能将她给杀死的。

    那时的郭明轩大概是不懂女人的,若他懂,他便会知道,那晚他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女子,是一个多么寂寞且无助的女子。

    这样的一个女子,那晚,她的面前终是出现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陌生男人。

    就算,年长一些,就算武功深不可测,就算这个陌生的男人就是她的生父,又怎样呢?

    她只是想说说话,想要好好的与人说说话。

    可,若想与人好好说话,就必须要先找到相同的身份,至少不能有年龄与本领上的任何悬殊。

    ——所以,唤其公子。

    ——公子所问,小女子也必当知无不言。

    显然,与父亲郭明轩的初见,并没能让冷溶月好好地说完一场话,至少没有把心中的话全都说完...

    从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遇到,能让她好好说话的人了…

    能够好好说说话,对她而言,也着实是一件很讲究缘分的事情。

    首先,对方要是一个能让她有**说话的人。

    其次,则是对方要能足够配合她,好好地说上一番话。

    最后,便是对方对她的耐心了,事实上,是对她言语的耐心,是否愿意与她长聊下去,甚至疯聊下去...

    她知道,这样的人很难遇到,所以,她也便不喜欢多说话了。

    却,终是也爱上了听别人与她讲话。

    再到后来,她认识了顾遥峰,也认识了顾暖雨。

    这两人虽都是‘灭影门’‘四林将’中的核心成员,但也与同为‘四林将’中的顾长纶与顾微云有些不同。

    顾长纶与顾微云,好似从未把她看在眼里过。

    就算,顾长纶曾受故遗名之命,做过她几天师父,但是这个师父也是有一些逊色的,很快便被她给超越了。

    且是各个方面的超越。

    然,她是冷溶月,好似超越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或许,冷溶月无法超越一个人,却能被一些人拿去说笑。

    可,谁让她是冷溶月呢?

    她生来就注定要比任何人都强,要比任何人都饱受争议…

    所以,顾长纶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顾长纶,即使他在冷溶月面前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依然从未把冷溶月当成过一回事…

    然,顾微云更是不屑与冷溶月多说一句话,每每见面他都是侧脸昂头,冷冷走过,就好似冷溶月是他仇敌的女儿,是这世间最被人看不起的女子一般。

    与冷溶月关系最好的是顾遥峰,她也习惯唤他为遥峰哥哥,他不但愿意和她说话,且还会做很多小木人送给她。

    也许,顾遥峰不会知道,冷溶月的闺房中摆放的都是他做的小木人,更不会知道这些小木人是怎样一天天陪伴着冷溶月长大的。

    若说,‘四林将’最奇怪的还要算是那顾暖雨了…

    冷溶月也习惯了唤他为雨哥哥,但她却也不经常这般去唤。

    因为,她永远不知道这位雨哥哥何时是心情好的,何时是心情不好的。

    顾暖雨天生孤冷,他也配得上这一份孤冷。

    只因,一向话很少的他,却是‘四林将’中武功最高的。

    他没有固定的武器,也可以说在他手中任何一物件,都可以当做武器。

    而,他也是那一种一眼望去,便能深深烙刻在别人心中之人,只因他天生一头青丝,与全黑头发的常人本就有些与众不同。

    冷溶月很少主动与他说话,通常遇到他时,冷溶月都会先在他的身旁似有似无的停留一段时间。

    若,他先开口说话,冷溶月便会与他聊上许久许久。

    若,他不先开口说话,冷溶月也知道,就算自己主动和他说话,他也绝不会理会自己的。

    然,她与顾暖雨的对话,其实也算不上是一场对话。

    可,偏偏两人一旦聊起来,却又能聊上很多很多…

    只因,冷溶月绝对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哪怕一句话不说,顾暖雨也不会觉得尴尬。

    事实上,并非冷溶月不愿意说话,而是根本接不上他的话。

    他最常说的是:“海棠花还是开了....”

    “阳光还是照下来了...”

    “这啼鸣的鸟儿,还是昨日的那只吗?我看,应不是,或许已有了不同。”

    “丫头,你还是你,依旧未变...”

    想来,任谁一开始就去说这些言语,都是没人可以接下去的。

    就算是硬接,也会被那顾暖雨所嫌弃,转身就走的。

    因为,他又是一个极其通透的人,活得通透,想法通透,做人更通透。

    硬接的话,往往是最不走心的话,也往往是能够让人直接离去的话。

    或许,能否接上他的话,对于冷溶月而言,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永远都是有人愿意和她说说话...

    ...

    海煞,是冷溶月接替‘灭影门’门主后,才熟知的。

    他也是冷溶月所有认识的人当中,最最特别的一个人。

    他也是唯一一个总把冷溶月当成一个小女孩来看待的人。

    试问,这天下间,谁又敢把‘灭影门’门主冷溶月当成是一个小女孩呢?

    他就敢。

    即使,冷溶月在暴怒之时、愤语之刻,他也总是能够保持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容,不断去哄着她。

    冷溶月也自知,如今的她已绝不是一个小女孩了,甚至她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通透,最可怕的女子。

    但,她不知为何,她很喜欢海煞来哄她,不知疲倦地哄着她。

    无论高兴也好,还是伤心也罢。

    海煞也总是能把她哄好,好似永远不会离开、放弃一般...

    ...

    她也曾责骂过海煞,不但责骂过,且还把海煞骂哭过。

    她本就是‘灭影门’门主,训斥一番属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她训斥海煞,永远不是因为海煞犯了错。

    大多都是因为海煞实在是一个太过于谦让的一个人。

    若说,这‘灭影门’十二地煞中,天煞与鬼煞绝对是其中最恶狠、最厉害的人物,而十二地煞也一直都是‘灭影门’中绝密的存在。

    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但冷溶月却不止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天煞与鬼煞又抢走了海煞的功劳之类的事情。

    然后,被人抢走了功劳的海煞,也从不辩解,反倒顺势承认都是他人的功劳…

    起初,冷溶月也是没有见过海煞的,但,她也逐渐从别人嘴中总结出,海煞是十二地煞中最懦弱、最好欺负的一位。

    直到有一天,她首次站在了‘飞鱼帆舟’之上。

    她首次见到了这个从海中突然出现的男子。

    这男子,面目清秀且内敛,上身强壮且白皙,下身...

    下身则是鱼身...

    这男子说话很温柔,没有人知道他的年龄,据说已经活了百年,可从他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到一丝岁月留下的痕迹来。

    这男子一开始也并不是一个爱笑之人,总是谦卑且和气的回应着冷溶月的话语。

    久而久之,冷溶月也便不想再多与他说话了。

    只因,她分不清楚,海煞的话,有多少是因为她是‘灭影门’门主而刻意说出的。

    她辨别不了真伪,亦分不出有几分虚情假意来...

    然,海煞在与她长久相处后,却反倒对她越发重视了起来,甚至是唯命是从。

    但,她还是分不清真假来,她一度怀疑,海煞之所以这般对她唯命是从的温柔言语,只是因为她是‘灭影门’的门主。

    纯粹是为了奉承她。

    见惯了阿谀奉承的她,也自然是不爱听海煞说话的。

    她也始终觉得海煞说话不够直接,总是碍于她门主的身份...

    可,就在一次冷溶月心情极其不好的时候,面对着海煞又一次唯命是从的谦卑与听上去很牵强的‘阿谀奉承’后,冷溶月这一次彻底爆发了…

    但,就算在这一次爆发中,她也终究无法分清,海煞到底是真的对她毕恭毕敬,还是不得不为之的重视...

    …

第二百六十三章 海煞 (下)

    有时,人与人之间一旦说了极重的话,是根本挽回不了局面的。

    也是根本无法再改变任何的,甚至足以伤透对方的一切尊严。

    海煞也是第一次在冷溶月的面前,直接卷尾而去,遁入海中。

    就在冷溶月庆幸,终于看不到这个只知道“阿谀奉承”的讨厌鬼时,他竟然在片刻后,又腾出了海面。

    他仍是一脸盈笑,摆动着那可笑,又无法直起的鱼尾,就这样又重新来到了冷溶月身前。

    还未消气的冷溶月再次看到他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愤,索性提足了真气,想要给他致命的一击。

    海煞却在这一刻缓缓地展开了双臂,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自若的迎接着这致命的一击。

    “你就这样准备迎接死亡吗?”当时的冷溶月很是疑惑,她皱紧了眉头,又道:“或许,你与我全力一拼,还能保下性命呢...你这样做只会必死无疑...”

    海煞却缓缓睁开双眼,笑了,眸光清澈且干净地笑了,“我大概是想不出违背你的理由,也想不出与你出手的道理来。”

    那时的冷溶月更加疑惑了,“出手还需要道理吗?”

    海煞,柔声说:“在我这,是需要道理的...既然,没能得到门主的赏识,大概也是死有余辜吧。”

    当时的冷溶月闻言,并没有暂缓愤怒,反倒狂风怒号道:“怪不得,别人都欺负你,你也算是懦弱到了极点了!”

    那时的海煞并没有立即回复什么,而是慢慢地低下了头,但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那一抹纯净极致的淡笑。

    过来良久后,他以极其微弱的声音,一字一字地说:“生而为鲛,大概是我最不情愿的事情了吧...”

    “自古以来,鲛人都是牺牲最大的弱者,我虽也不情愿化身在他人麾下,但我却并不后悔这样做...亦不后悔奉你为主...”

    他缓缓抬起头,又缓缓道:“你是冷溶月,是‘灭影门’的门主,纵使我听天由命,也愿赌一赌自己的命运。”

    说完一席话后,他已流泪,泪水流至他的脸颊后,便开始快速坠落。

    “泠~泠~”数颗珍珠也在这一刻,在地上来回滚动。

    珍珠皓白通透,清脆且圆韵,犹如海煞那双纯净的眸子一般。

    一颗珍珠在地上弹了数下后,恰好滚到了冷溶月的脚下。

    冷溶月的瞳孔也在这一刻赫然收缩,她呆滞了许久许久,才缓缓俯身,捡起脚下的珍珠,淡淡地看着,淡淡地转身,淡淡地离去...

    ...

    从那以后,冷溶月依旧会对海煞板着脸,也依旧会生气耍小性子,但她最终都会因为海煞而笑,发至内心地去笑。

    她好似知道,无论如何海煞都是不会离开她的,也无论如何海煞都是会哄她笑的...

    很多时候,她们两人也好似能够体会到彼此心中的共鸣那般,哪怕是一个眼神,哪怕是一个动作,都能知道对方想要表达什么。

    正如,现下已是李实出兵援救郑和的第六天下午了,冷溶月在从海煞口中得知自己确切昏睡的时辰后,便跃下‘八宝玲珑船’,朝康提王宫走去。

    在她跃下‘八宝玲珑船’之前,她只是侧脸望了望船室一角竖着的一杆长戟,便直接握在了手中。

    海煞也曾唤停过她的步履,仍是用着那般轻柔的声音,说道:“门主,这长戟,不如一柄剑好。”

    长戟,当然不如一柄剑好。

    冷溶月用剑,不但身姿轻盈,而且更容易施展出自身的武功心法来。

    这一点,海煞是知道的。

    但,冷溶月却回眸一笑,淡淡道:“长戟才能舞出“战擂鼓、奏凯歌”的气势来,难道你忘了?我冷溶月一旦出场,势必是要结束这一场战争的,而这一战争,也注定是我大明朝的一场辉煌国战。”

    海煞没有再言,依旧温柔地笑着,那笑容依旧是最纯净、最无暇的浅笑...

    ...

第二百六十四章 战擂鼓 奏凯歌

    ‘漫天花雨’从天而降,恰逢海风四起,纷繁飘散。

    一席黑衣在花宇间翩翩落下,正落在大明朝两万五千精锐之师的正前方。

    李实、何义宗早在遥望间,便已跪下,俯首横剑,恭迎着冷溶月的到来。

    她终是来了...

    她的眸光先是扫了一眼前方的敌军,又猛得向后快步二三,拱手作揖。

    她这一揖,深且厚重。

    只因,两万五千名大明朝精锐也都朝她陆续跪了下来。

    李实、何义宗作为领军将军,他们跪拜之人,自然也便是大明士兵要跪拜的人。

    然,冷溶月很清楚,她自是受得住李实与何义宗的这一拜的,但她却受不起眼前的这两万五千名大明精锐的全体一拜。

    士兵,象征着一国的威严与脸面,怎能向她跪拜呢?

    别说她只是一个小女子,就算是她的义父纪纲亲临,也自当是受不住这浴血奋战的大明朝精锐一拜的。

    “你们快起来,你们根本没必要跪我,”冷溶月已有点慌乱,甚至有些惊慌失措,“李实,快让他们都起来。”

    “得令。”快速站起后的李实,振臂一呼,“起”字响彻天际,两万五千名大明精锐齐齐站起,长枪钝地之声回荡路堂。

    “何义宗你现在率领一队人,先回到宝船上驻守!切记,一旦看到郑和大人往宝船上撤离,你便亲自率人占领‘江月门’的那三艘八宝玲珑船,不得让任何人登船。而你,也便命人驾驶着八宝玲珑船随郑和大人他们一同起帆,返回大明朝。”

    何义宗先是一愣,疑惑地看着冷溶月,他的心头也在这一刻涌出了千百个问题来,可他还是缓缓抬臂,缓缓倾身,缓缓道:“得令。”

    “你将三艘八宝玲珑船开回大明朝后,‘江月门’在其他宝船上的门人,自会再驾得这三艘八宝玲珑船驶回‘江月门’的。”冷溶月的眸光开始一点一点的变得凌厉起来,她已转回身子,再次面朝了锡兰国的军队。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率人守在那三艘八宝玲珑船之上。”何义宗挥手间,他与一小队人便已离去...

    冷溶月却也在这一刻沉默了...

    ——在她的面前,大概是锡兰国所有的子民了吧...

    ——这人数的确早已不是简单的五万锡兰**队了,至少要多出了超过两倍的当地百姓。

    这些当地百姓,是无辜的,也自是无错的...

    守家卫国又怎会有错呢...

    可,郑和大人有错吗?她身后的两万五千名大明朝精锐有错吗?

    好似都没有错...

    每件事情,甚至每段感情,到了最后,往往都会便得没了错。

    若说错,只能说错的是人心,是那亚烈苦奈儿贪心不足蛇吞象的本性。

    亚烈苦奈儿大概是不会想到,他如此的做法,会有怎样的结局的。

    至少,从目前看来,他依然是有着必胜的决心的。

    这里毕竟是锡兰国,锡兰山下的锡兰国。

    释迦佛佛法普度的锡兰国众人,怎会不胜呢?

    好似也根本找不到不胜的理由来。

    但,这一场战争,真的能如他所愿,取得全胜,并掠夺掉大明朝宝船之上的所有财物吗?

    显然,他已有些动摇了,任谁在被刀锋顶着脖颈将近六天六夜的情况下,其内心都会有所动摇的...

    可,他并不想求饶,更做不到向郑和求饶。

    他比谁都清楚,一旦向大明朝求了饶,他便会失去锡兰国国人的所有爱戴与信任。

    真到那时,王已非王,又怎能继续坐稳王位,执掌一国大权呢...

    他仍在抱着最后的希望。

    至少,康提王宫外还有五万锡兰国大军,足以横扫一片的锡兰国百姓...

    ...

    冷溶月手中的长戟渐渐凌空。

    她的身子也在渐渐转动。

    她的眸光又完完全全地扫了一次身后的每一位大明朝的士兵。

    各个风华正茂的年龄,各个强壮体魄的身姿,各个眸光坚定且透着英勇无畏的虎胆。

    或英俊,或魁梧,或不凡,或腼腆,或冷峻,或沧桑....

    这一个个的容颜仿佛也在这一刻,正一笔一笔的描绘在她的心田之中。

    突然,她展直了右臂,手持的长戟已举到了最高处。

    她振奋着身子,嘶哑着喉咙,猛然呐喊道:“将士们,你们都是大明的好男儿,而我却只是一个戴着鬼王面具无法示人的普通人,但我也如你们一般,都是大明的子民。如今,我大明的总兵、出海正使郑和大人被我们面前的锡兰**队所围,我们是救还是不救?”

    “救!救!救!”长枪次次顿地,高喝次次响起。

    在这天际之下,震恐着鸟飞绝,震荡着乌云散,震惊着郑和与王景弘等康提王宫内的每一位大明朝子民的心田。

    “好!”冷溶月用刀锋一般的眸光掠过李实,李实快速低垂了眸光,拱手后退,“传我将令,持手铳筒、火枪、黑漆铁羽箭、火攻箭、神机箭、火叉的将士们,跃上王居路堂两侧的房屋之上向前射杀,后面的将士们握平你们手中的长枪,随我冲!!!”

    冷溶月背负长戟,一人当先,冲在前阵,势不可挡。

    在她的眼中已没有敌军与当地百姓之分,已冲杀出的身子也不允许她有丝毫退缩,她要的只有胜,且还是大胜!

    她继续嘶吼着嗓子,连连挥戟,“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她身后的大明朝将士们,震天回应,“杀!”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杀!”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杀!”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杀!”

    “靖康耻,犹未雪。”

    “杀!杀!杀!”

    “臣子恨!”

    “杀!”

    “何时灭!”

    “杀!”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杀!杀!杀!”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冲!!!”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杀!杀!杀!”

    她每出一声,必然能听到身后的两万五千名大明朝精锐的回应,就好似身后的将士们永远都在,永远不会舍弃她一般;也如漆黑中,一个连唤“妈妈”的女孩,她不需要和“妈妈”说些什么,只想简单的听到“妈妈”的回应,知道“妈妈”就在她的身边便好...

    气势恢宏的冲杀,无人能阻的神兵天将,在这一刻是所向披靡的。

    更奇怪的是,冲杀的大明士兵竟无一人受伤。

    或许,是因为在王居路堂两侧,房顶之上冲杀的大明朝将士们,利用远程利器,不但起到了很好的掩护作用,且还占据了所有的地利。

    或许,也真的应了那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言语。

    眼前的锡兰**队果真不再是口头上的不堪一击,而是成了真正的不堪一击!

    锡兰人也在这时,逐渐向康提王宫的两侧退散,这条东、西走向的王居路堂,也唯在康提王宫前方有一条南、北的岔口。

    康提王宫前,本就是一个十字路口,东、西则是路堂民居,南、北则是昔日的繁华市井。

    康提王宫内,早已看到‘漫天花雨’的殇沫、柳韵锦、暮云烟列阵在前,起初不敢大肆攻杀的他们,看到原本围在王宫前的妇女、孩童陆续被其身后的锡兰军队冲散后,也终是能够尽情的拼杀一场了。

    郑和与王景弘也在这一刻缓缓走出了康提王宫,亚烈苦奈儿的脖颈上依旧横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刀锋,王景弘也将其抓得紧紧的。

    他们眼前的锡兰**队已渐渐可以看清了人数,退守康提王宫南、北两侧的锡兰国士兵却也越来越多了起来。

    慢慢的,殇沫已能看到了冷溶月,在那人缝间,依稀透着残影挥动。

    他赫然止步,出神地望着这个杀红了眼、拼劲着全力的女子。

    ——她狠起来,还蛮漂亮的...

    又在猛然间,他好似意识到有哪些不对。

    他又连连斩杀了两名欲向他靠近的锡兰国士兵后,终是在一怔间赫然觉醒...

    ——冷溶月并没有施展任何自身的功法,她挥出的每一戟均是戟戟到肉,次次挑骨。

    ——她为什么不施展自身的功法呢?

    ——她方才不是已用了‘漫天花雨’了吗?为何不继续用了呢?

    或许,‘漫天花雨’只是海风四起中的漫天花雨,并没做为致人死亡的暗器杀招。

    ——她仍在刻意地隐瞒着身份,就连武功身法她也想要隐藏,她的脸上还是那张永远摘不下的鬼王面具...

    殇沫想要极力地向她靠去,就靠在她的身边,就守在她的左右。

    他想大声问问她,‘为何时到今日,性命攸关之刻,还要去隐瞒着所有,难道,冷溶月真的是一个见不得人的人吗?’

    他在朝她疾奔,斩杀着每一个阻拦在他身前的敌人。

    至少,他不怕施展出来身上的任何一种功法...

    哪怕是施展出来毁天灭地的‘御电术’,他也在所不惜...

    奈何,锡兰**队依旧在顽抗,即使上万之众已被逼到康提王宫两侧的南、北路堂之内,依旧有不知死活的人陆续涌上。

    很难相信,这是六天六夜都未眠、未食的人能有的顽强。

    锡兰人好似在用尽着生命,去捍卫着自己的国土。

    突然,冷溶月脸上的鬼王面具赫然掉落,一利刃也狠狠地划过了她的脸前。

    “溶月!”殇沫奋力震吼,赫然跃起,横刀一挥,眼前数人瞬间四分五裂。

    就在他缓缓落地的过程中,冷溶月的面容清晰的出现在了他的双眸之中...

    青丝与微风轻拂,身姿与长戟缠绕,浩空无月,人间却有月。

    冷溶月还是冷溶月。

    冰弦还是冰弦。

    那眸光如水般静柔,如星辰般闪动,闪动着丝丝忧伤,丝丝灵动,丝丝无奈,尽显着所有的深情与孤凉...

    她也看到了他,高高跃起的他,又怎能不被她看到呢...

    然,谁也没有想到,冷溶月掉落面具的那一瞬间,竟没有做出片刻停留,便高高腾跃起身子,踏过房顶,向远处跃去。

    ——她要逃吗?

    ——今时今日,她还是要逃吗?

    来不及思索的殇沫,振臂一展,右脚踏地而上,追了上去。

    “殇沫...”柳韵锦一声轻唤后,也腾跃而起,紧追其后。

    暮云烟横臂一挥,斩尽最后一波锡兰军队的冲击,也跃身而起。

    腾至房顶高处,暮云烟回首下望,郑和与李实的距离已不足百米,锡兰国仍在东、西王居路堂之上的士兵,也大多已被早早跃至两侧民居房顶的大明精锐,手持着远程利器所限制着行动...

    锡兰人,已有绝大部分人不能再动,哪怕再动一下,便会立即被利箭穿膛...

    望着大局已定的暮云烟,朝着王景弘淡淡一笑,也终是腾飞而去...

    ...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一人独醉

    碧空万里,如镜海泽。

    无人烟,无波澜,无奏歌。

    空寂中一缕水波在大洋的中心绽开着浪花,随之便是屡屡向后方两侧扩散的花纹。

    这花纹极淡,且片刻无痕。

    但,新的花纹又很快出现,亦很快散去。

    极速的‘飞鱼帆舟’独驶在这天际下,偌大的船上,却唯有一人。

    一个千娇百媚,肆意摆姿,已然醉了的女子...

    她已醉了多时、多日,却还是不曾离弃手中的酒坛,就好似誓死都要抱紧的‘聚宝盆’一般。

    她的身旁洒落着酒壶与酒碗,溢出来的酒水早已无了踪迹。

    想来,她一开始饮酒,也是愿意一口一口的小酌的,但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将盛酒的器皿全部弃掉,换成了如今直接捧着酒坛痛饮的姿态。

    也许,她只想更加畅快一点...

    只因,喝酒本来就是一件让人畅快的事情...

    或许,她只是觉得自己还不够醉...

    但凡举坛痛饮之人,都能明白不省人事的沉醉才是她们最想要的...

    ...

    很多时候,人的心中都会有很多苦痛,但每一份苦痛,通常也往往只有两种结局。

    要么,将苦痛转移,转移到能使自己开心的人和事上,从而去淡忘之前得万般种种。

    要么,让苦痛沉醉,日日将苦痛深埋,连心头痛到猛然苏醒的机会,都不能给。

    帆舟之上的女子,大概是选择了后者。

    醉了,也便不会感到痛,不会感到苦。

    至少,她不用去遗忘,怀念之时,还能尽情的去释放一下这锥心刺骨的钝痛。

    但,这世上最可怕的永远是无论怎样痛饮酒水,都存在着清醒如初的意识。

    想要完全失去意识,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所以,这世间有些苦痛是真的痛,刻骨铭心的痛。

    ...

    然,这世间最庆幸、最欣慰的也便是在面对心中种种苦痛时,能有一人能够站出来,陪着自己一同痛饮。

    显然,‘飞鱼帆舟’之上的女子,是幸运的,只因海面上已升腾出一人,一个面目清秀,拥有着强壮肌肉的男人。

    这男人并不完全算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鲛人。

    但,能有人陪着喝酒,是人是鲛,根本也就不再重要...

    “海煞,你怎么上来了?”冷溶月醉眼迷离,龇牙苦笑,“你不用拖船吗?想来,在海中拖船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吧...至少是有事情可做的...”

    “门主,你又醉了,你怎么可以入海拖船呢...”海煞缓叹着,“帆舟刚过洋流,目前已无阻力,我就想着上船来陪陪门主...”

    “陪我啊?”冷溶月身子一摆,却无支点,从坐垫上翻滚而下,“哈哈,你是不是也想喝酒啊?还说要陪我,其实就是嘴馋了...哈哈...”

    “门主,你要当心身子啊...”海煞将她缓缓扶靠在桌几旁,缓缓说,“若你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让我等何去何从呢?”

    “何去何从...”冷溶月喃喃着,“一开始每个人或许都不知道何去何从,但最终也好似都知道了自己该怎样何去何从...哈哈哈,何去何从...不过是个选择,罢了...没那么认真...没那么认真的...”

    “很多事情到头来,的确只是一个选择,但是门主,很多时候能选择的人或事又往往是独有的,若变了,就会全都变了的,也就哪哪都不对了...”

    冷溶月无力地展望着前方,“是啊,都不对了,都是错的了...我出海是错,与他见面是错,率领大明军队去解救郑和大人也是错,跳下山崖坠入海中更是错....永远解释不清的大错特错...”

    “门主,总有一日,殇沫少侠会明白门主你心中所有的苦痛的,”海煞轻抚着冷溶月的头发,用着极其轻柔的声音,说,“你跳崖之前,都发生了什么,能告诉海煞吗?”

    冷溶月长长的“嗯”道:“也没发生什么,就是我一直飞跃,一直逃啊逃,殇沫、阿姐与云烟叔叔在后面一直追啊追...追到了锡兰国王居屋宇侧面的一座大山上,追到了佛脚印的洼潭处,就...就无路可逃了...哈哈哈...就没路了...”

    说到这里,她已落泪,痴笑着落着泪...

    片刻后,她的双手紧紧捧在耳边,埋着头,晃着头,流着泪,“然后,我转身看了他们一眼,看到他们每个人的神情,就好似有千百句责骂、有上万句指责,我的心也随之痛极了,再然后,他们各个都皱紧着眉头,步步向我逼近,好似要狠狠地把我抓回去,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我根本解释不清任何...最后...”

    “最后,你就从崖上跳了下来...”海煞,轻柔地说,“幸好,我见门主上了山,便命手下的鲛人在崖下守着门主,不然可就麻烦了...”

    “很麻烦吗?”冷溶月缓缓抬头,泪眼朝向海煞,“我也给你带来了麻烦吗?”

    “不!不!不!门主没有给我带来任何麻烦,”海煞连连摇头摆手,“我是说,门主从那么高的崖顶跳下来,就算崖下是大海,也是会摔出一点内伤来的。”

    “你不是接到我了吗?”

    “我是接到门主了,但是门主可能不知道,我们是如何接到你的...”

    “如何接的啊?很难接到吗?”

    “属下的鲛人兄弟,先后腾起身子,一个腾到另一个身上,层层上腾,尽可能的在至高处接住门主,但是门主坠落之时向下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以至于腾到最高的鲛人,并没有完全接住门主....但....”

    “但...怎样....我跳崖的那一刻,并没有想到你们会在海中接到我的,我也是报着必死的决心跳下去的...就算跳下去,也总比被殇沫抓到要好...被他抓到,我不但没脸面...也根本不知道要怎样向他们解释所发生的一切...”

    “门主怎么会死呢?有海煞在,是定然不会让门主死的,虽说腾至最高处的鲛人兄弟没有接到门主,但也减缓了一定的向下冲击力,我在海中再腾起一涌浪花,进一步减缓门主身体向下的力量,在海水中,我也便能直接接到门主了呀。”

    “还说没给你们带来麻烦,我单单听上去就很麻烦了!”冷溶月的神情似已更加凝重。

    海煞淡淡一笑,“那是因为门主不知道,你对我们来说,有多么得重要。若你死去,我等便无良主,就算重新依附新的势力,也难免不会出现任人宰割的一天。”

    “你们就这般信任我吗?”冷溶月沉沉地凝视着海煞,“就不怕有一天我也会对你们出手,给你们造成伤害吗?”

    “你不会,”海煞又笑了,“海煞自是不会看错门主的,因为我至少能看透你,却无法看透你的师父故遗名...”

    “你怎么看透我的呀?”冷溶月,说,“在你眼中,我是个怎样的人呢?”

    “你是个善良的人,”海煞柔声缓道:“你不但善良,心中还有一片纯净,是一片不屑于任何污秽的纯净...”

    冷溶月慢慢趴附在桌几上,“那又怎样...殇沫永远不会知道的,在他眼中我永远是一个城府极深且百般恶毒的女子...”

    “门主可否想过,在锡兰国的山崖上殇沫他们并不是在指责你,而是想要劝下你,不想让你一个人再去承受任何,他们皱紧眉头,也只是不想让你再向前一步,因为前面就是悬崖峭壁了...”

    “也许吧....但在没有得到我为什么会出海,为什么会出现在锡兰国等等的这个无法言说的答案之前,他们始终是对我抱有疑虑的...”

    “那又如何?”海煞,说,“就算有一天,门主真做了对我们鲛人不利的事情,我们也会原谅门主的,因为我们知道,门主定是有苦衷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到时,我们也依旧会继续信任门主的...对于殇沫他们,在海煞看来,就算门主暂时无法解开他们心中的种种疑虑,但他们也是同样信任门主、关心门主的。至少,门主的确做了很多为他们着想的事情啊...”

    冷溶月将脸颊一侧紧贴在桌几上,嘟了嘟嘴,“事实上,我也把他们都留在了锡兰国,连一条船都没有给他们留下。他们见我跳崖,应该是会去崖底寻我的吧...”

    “可他们若寻不到我,会不会去原本‘飞鱼帆舟’停靠的海岸边继续找寻我呢...”冷溶月微弱地说,“可,我们也终是驾驶着‘飞鱼帆舟’离了去...”

    “没有关系的,他们日后也会体谅门主的用意的,门主不是已在谋划让郑和大人第四次出海了吗?”

    “是有谋划,但成不成....也不是我能...完全左右的...”

    “海煞只想说,只要门主保持心中的那一份善良与纯净,终会得偿所愿,远离所有的伤害与误解的...”

    冷溶月未答。

    “门主,你可知,这世间如你这般拥有着无上权重之人,且还能够保持住一份善良与纯净的,已少之又少了...”

    冷溶月仍旧未答。

    海煞低垂眼帘间,又是柔情一笑,他接连抚摸着冷溶月的头发,随后,又轻柔的为冷溶月盖上了绸毯,静静地看着、守着...

    良久后,他侧身缓缓地拾起洒落在船板上的酒碗,从酒坛中舀了一碗酒,慢慢地饮着,细细地饮着...

    “门主...你太累了...好好的睡一觉吧...一切都会好的...”

    ...

第二百六十六章 故府突变

    永乐九年(1411年),满剌加国王拜里米苏剌,率领妻子等大臣,共540多人来到了大明朝,受到朱棣的盛情款待,并在拜里米苏剌回国之时,赐于他大明朝优良海船,让其用于守卫疆土,健全海防。

    这也进一步巩固了两国的邦交,使得郑和在满剌加修筑的城墙和仓库,更好的供大明朝使用,从而做为大明朝出海的一个重要的海上补给站点。

    同年八月,郑和率领众宝船回归大明朝。

    礼部、兵部联名向朱棣请奏,对锡兰国康提王宫之战的有功将士754人,按奇功、奇功次等、头功、头功次等,各有升职,并赏赐钞银,彩币锦布等。

    而被封赏的这754名将士,便是随郑和奋死抵抗在康提王宫内生擒亚烈苦奈儿的754人。

    他们亦是率先随郑和下得宝船的2000名大明朝精锐中,幸存下来的754人...

    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实、何义宗也因此次锡兰国之战,升任锦衣卫指挥同知。

    锡兰国国王亚烈苦奈儿,更在大明朝群臣的议奏下,被朱棣释放,遣送回国。

    事实上,遣送回亚烈苦奈儿的官员手中,也有一道任命锡兰国贤者‘邪把乃耶’为新一任国王的圣旨。

    但,在亚烈苦奈儿被俘之后,锡兰国中已经选立不刺葛麻巴思剌查执掌国事。

    没曾想大明朝诏书一到,那不刺葛麻巴思剌查只能立刻退位,请‘邪把乃耶’即位。

    从此“海外诸番,益服大明天子威德”。

    ...

    冷溶月也借助此次朝野一片欢腾、庆祝国强民富的契机下,出动手下所有暗影女侍,协同在朝官员,大肆渲染郑和出海的功绩。

    一时间,朱棣龙颜大喜,不但下诏命郑和在来年的十一月进行第四次下西洋,且受命王景弘到闽、浙沿海招募大批水手和造船工匠,在太仓、长乐、福州、泉州等地督练水师、监造海船、修建天妃宫。

    然,就在冷溶月深感一切尽在掌控时,暗影女侍中她最为信任的冷瞳却给她带来了一个极坏的消息。

    同时,她也因没能完成对郑和的刺杀任务,要面临着义父纪纲对她的兴师问罪...

    ...

    “此事为何现在才报?”冷溶月的神情诧异而震惊,她的双眸直直地注视着冷瞳,“你确定是师父故遗名本人吗?”

    冷瞳拱手,眸光坚定道:“属下已多次向当时在场的门人确定过,是故门主无疑。”

    冷溶月沉寂了良久,才又喃喃道:“师父至从被神秘黑影人带走后,已消失了那么久,怎就会突然回到故府中了呢...且还带走了‘灭影门’所有在江湖中能够数得上号的高手...他想干什么...”

    她左右走动,连连思索,猛得骤停下脚步,又道:“我问你,最近江湖上可有什么大事件发生?”

    “没有,至从武当之巅一役后,江湖上几乎所有的门派均已遭受了灭顶之灾,小姐你执掌的‘秋思阁’也在那一战中全部损失殆尽,难道小姐你忘了吗?”

    “没忘,武当之巅上发生的事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冷溶月的眸子瞬间无光,垂下了眼帘,沉默了许久后,又微声道:“想来,从那一役后,这江湖上也是绝不会再出现什么大事了...就算是出现了一些事,也是不足以能让师父带走‘灭影门’的那么多高手的。”

    “如今的江湖,虽然新人辈出,但终是青黄不接的阶段,各个身手也都是平平无奇的,”冷瞳,说,“无论‘灭影门’中的任何一人,都是要比这些新人强上百倍、上千倍的....”

    “不过...听说故门主到‘灭影门’后还做了另一件事,但却是一件极小的事,小到一开始我询问门人事情的经过时,他们都没有谈起过任何....只因,在他们眼中这件事实在是一件根本不起眼的事儿,”冷瞳顿了顿,又接着说,“现下想想,冷瞳还是觉得应该让小姐你知道的。”

    “何事?”

    “故门主带走了一直关在牢房中的萧未遇和应萧索...”

    “萧未遇...应萧索...”冷溶月猛然一震,惊然道:“这两个打我出生前,就被囚禁在‘灭影门’暗牢中的两个人,师父怎么会突然要带走他们呢?那应萧索听说只是断了一臂,可那萧未遇早已是个神志不清之人了呀...师父就算带走了他们,也已没什么大的用处了啊...”

    “这一点,我也始终没有想明白。但比起‘四林将’与‘十二地煞’而言,他们两人的确是微不足道的。”

    “海煞一直在我身边,‘十二地煞’已缺一人....‘四林将’全都跟随着师父走了吗?”

    冷瞳,道:“没有,‘四林将’中的顾遥峰与顾暖雨因当时没在门中,所以没有被带走。”

    “遥峰哥哥与雨哥哥在平日里私下的感情最为要好,他们二人应是一同外出历练去了吧,”冷溶月缓慢的说道,“说是历练,其实他们二人不过就是游山玩水,逍遥快活去了。”

    说完,她不禁展露出了笑脸,这两人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能够让她感到最暖心的二人,且是打小就深刻在她心田上的二人。

    “更奇怪的是,故门主将‘灭影门’那么多人带走后,竟在江湖上全都了无音讯了,就好似凭空消失在了一般。”

    冷溶月快速收敛了笑容,急促道:“师父,何时去的‘灭影门’?我义母念顺夫人也一同跟着走了吗?”

    冷瞳,说:“这便是最奇怪的地方了,三日前,故门主突然回到应天府‘灭影门’中,根本没有任何过多的言语,只是让故府的人都跟着他走,但是小姐的义母念顺夫人却独自留了下来...”

    “我义母没走...”冷溶月一怔,说,“义母与师父的感情极好,她怎么会没有跟着师父走呢...”

    “这一点,我也十分疑惑,我也曾亲自去拜见过念顺夫人,可夫人却对我只字不提,好似根本不愿多说此事。”

    “三日前...是我刚从海外回到大明朝的时候...恰恰也是那个时候,师父便带走了‘灭影门’中的所有的高手...这难道只是一种巧合吗?”

    “小姐,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冷瞳赫然道:“故门主在得知你回朝的消息后,想要继续掌管‘灭影门’,所以就提前带走了门中的所有人,毕竟小姐你是现任的‘灭影门’门主...”

    冷溶月缓缓摇头,缓缓道:“我觉得师父大可不必这般做,因为他若想重新接管‘灭影门’的话,我也自是没什么可说的;再者,我这几日都是皇宫大内之中,今日才到了义父的纪府上,义父又怎会轻易放过我,不给我安排其他的事情做呢...师父更是应该清楚我这里情况的,所以,即使师父不带走众人,也是可以直接向‘灭影门’的众人发号施令的。”

    冷瞳慢慢地点着头,“是啊,就算小姐你是‘灭影门’的门主,也是很少去管门中之事的...还有,故门主是看着小姐你长大的,也是不可能不清楚小姐你的性子的,又怎会趁小姐你不在之时,如此大费周章的将‘灭影门’掏空呢...”

    冷溶月迟疑了片刻,道:“想来,我要抽空亲自回到故府,去问问我的义母念顺夫人了...义母之所以没跟师父走,应是发现了什么...”

    “那会是什么呢?”冷瞳思索着,“莫非,夫人察觉出了哪些不对之处?这不对之处应该也只是夫人的猜测与感觉吧...不然,夫人是不可能不去阻止故门主的行为的...”

    “难道...”冷瞳又猛得瞪圆了眸子,惊道:“难道,夫人怀疑故门主并非是真正的故门主...所以,便没有随他而去?!”

    “这不可能!应天府中的故府就是‘灭影门’、‘灭影门’就是故府这件事,其实,在江湖上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师父既能带走那么多门人,自是师父本人无疑。只因故府中人,也根本不是只跟随师父一两日的人,而是数年、甚至几十年的都有,他们是不可能认错师父的。”

    冷溶月话落,朝着门外的天际望去,也就此沉默了,逐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又过了良久,冷瞳拱手道:“小姐,冷瞳要告辞了,你今日本就是要面见纪纲大人的,冷瞳若在纪府多耽搁,恐有不便。”

    “对了,冷瞳姐姐,婉娴姐姐和小莲姐姐呢?”冷溶月唤下冷瞳,急切道:“她们两人可还安好?”

    “安好,安好,她们两人也一直和我居住在一起呢,”冷瞳回眸一笑,“你的婉娴姐姐也一直按照你的吩咐,在你出海的这段时间内,假扮着你呢...”

    冷溶月缓叹着:“她们两人安好便好...当初让婉娴姐姐假扮我,实在是因为我出海之事是一件极其绝密的事情,而婉娴姐姐恰恰又会母亲(素海棠)的所有武功,就算与人动起手来也是不容易露出破绽的...”

    她提到母亲二字后,面前的冷瞳竟突然怔住了,瞬间无了神采的眸光,也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似已被往事缠绕,为岁月而痴惘...

    ...

第二百六十七章 威震苍琼 (上)

    八月,纪府。

    至从纪纲掌管大内亲军与诏狱后,早已成为了权势熏天的亲信重臣。

    他以灭除建文帝的旧臣为契机,大势敛财,笼络人心。

    ‘秋思阁’不复存在后,他更是私自招募了大量的亡命之徒,干着诸多见不光的事情。

    一时,朝野上下,贼是他,抓贼的亦是他,用严刑苛法,诬陷诽谤,铲除异己。

    可,他偏偏又极受朱棣的宠爱,王侯将相皆不敢与其争锋。

    平日里,他也是一向行踪不定的。

    没人知道他在哪,也没人知道他具体都在做什么。

    就算,今日冷溶月来到了府上,也难免见不到他的人,打探不出一丝他的消息来。

    打探不出消息,并不是因为纪府无人。

    相反,纪府无论是下人还是护卫,都要比应天府其他官员府中的人手要多得多。

    只是,偌大的纪府永远是安静的,就连猫狗的叫声也在此成了绝迹。

    广阔的庭院,盛开着五色的花,花瓣有多少片,这里忙碌的下人也就有多少个,但无论再多的人,都永远是一片死寂。

    人如草木,景如画;有生机,却无声息...

    在府上待久了,不免觉得花色渐冷,人颜更冷。

    就算,烈日当空,燥热秋鸣,也抵挡不了正堂中的凄冷。

    冷溶月似已觉得乏味,冷得乏味...

    ...

    在这纪府,郑言是府内唯一一个可以近距离接触到纪纲的人。

    他今日却并没有随纪纲出府,而是在府内来回巡视着。

    他大概是看到了庭院中的冷溶月,挥手支开身后一众护卫的他,正朝冷溶月走来。

    冷溶月也看到了他,他出现在庭院的那一刻,冷溶月便已看到了他。

    但,她好似对这个郑言并不感什么兴趣,依旧俯身拨动着片片花瓣,闻着扑鼻的花香。

    “大小姐,你来了,”郑言驻足,躬身一礼,说,“纪大人现不在府中,但今日也定是会回来与大小姐你相见的。”

    冷溶月没有看他,继续赏着花,却也暗暗地回道:“看来,你已通报过了。”

    “不,不,不,”郑言瞬间显得有些慌乱,他根本无法预料,冷溶月一开口便是质问,“我只是刚巧路过这里,看到了大小姐...”

    他已连他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也只是刚巧知道义父今日定会回来的,对吗?”冷溶月缓缓转身,右手捏着一片刚摘下的花瓣,在鼻头上轻嗅,随后走到石凳旁坐了下,“你觉得这世上真的有如此之多得巧合吗?”

    郑言上翻眸子,连瞅了冷溶月数眼,手和脚早已无处安放,看似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我并不介意你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你既身为纪府护卫头领,看好来到府中的任何一个人,也是你的分内之事,”冷溶月低垂着眼帘,拨弄着手中的花瓣,“但你也不必这般违心迎合,事实上在我踏入纪府的那一刻,你便已知道了...难道不是吗?”

    郑言一脸惊然的跪了下来,他是知道冷溶月的厉害之处的,无论冷溶月怎样的年幼,他都从未小瞧过这个眼前的大小姐,他也的确早就知晓冷溶月已来到了府中,“大小姐,若郑言冒犯到了大小姐,还请大小姐恕罪!”

    “说吧,你给义父传得信上,是如何说的?”冷溶月渐渐平视眸子,直直地落在了郑言的身上,“想必你也见到了与我碰面的暗影女侍了吧?”

    “郑言...郑言只是飞鸽传信纪大人,如实相报大小姐您已回到府中,正在与‘灭影门’的暗影女侍商谈事宜,”郑言浑身冒着冷汗,他很清楚,就算他是纪纲最亲近的护卫之一,冷溶月若想杀掉他,纪纲也定是不会过多询问的,“至于大小姐与那位暗影女侍都说了些什么,郑言一概不知,也只字未提过...”

    “你到底是一概不知,还是只字未提?”冷溶月的语气已变了,变得凌厉且充满着杀气,“这两个结果,毕竟是有些区别的,你应该不会分不清吧?”

    郑言闻言,吓得连连叩首,结舌道:“是...是一概不知...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是断然不敢偷听大小姐与暗影女侍之间的谈话的...”

    “想来,这些都已不重要了,就算被你偷听到了什么也根本不重要了,”冷溶月缓缓站起,缓缓向郑言靠近,探身道:“这段日子,我师父故遗名可来找过义父?”

    郑言猛然一怔,“故...故门主...故门主不是早就在江湖上失踪了吗?怎会来找纪大人呢?”

    “真的没有找过!?”冷溶月沉沉地凝视着郑言,右手上的花瓣也黏在了中指与大拇指之间,花瓣的花尖也正正的对准着郑言,“关于‘灭影门’前故门主的事情,你都知道什么?”

    她渐渐地又加重了语气,“说!”

    郑言平持着一双早已恐惧到了极点的眸子,身子连连颤抖着,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个女子若想杀掉他,一片花瓣已然足够,“我说!我说!大小姐切莫冲动,切莫冲动...小人只是得到线报,故门主三日前去了应天故府,带走了‘灭影门’中的一干人等,好似要重塑旗帜,恢复‘苍琼阁’往日在江湖上的尊荣...”

    “‘苍琼阁’?故天涯与柳落衣的‘苍琼阁’吗?”冷溶月迟疑道:“可,就算是要重建‘苍琼阁’,也是‘苍琼阁’少主柳韵锦的事情啊...这与我师父故遗名何干?难道...师父想为外孙女重新建阁?”

    “重建的...的确是故天涯与柳落衣原先的‘苍琼阁’,故门主如此大得动作,带走了‘灭影门’中那么多江湖早已成名的高手,纪大人也是有所察觉的,生怕会出什么乱子来,可...”

    “可什么?”

    “可,我也曾去过‘苍琼阁’的旧址,里面空无一人,甚至也根本就没有找到有人去过的痕迹,就算我百般打听,江湖上也根本无一人知道故门主要将‘苍琼阁’建在哪里,更不知道他带着那么多高手到底去了何处...”

    冷溶月沉寂了片刻,又猛然道:“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故门主要重建‘苍琼阁’的消息的?”

    “在甘肃一带,我们驻守在那里的锦衣卫发现了很多被残害的武林人士,其中还不乏有一些原本‘灭影门’中的高手...我记得被残害的有一个好像姓...”郑言吞吞吐吐间,已皱紧了眉宇,“姓顾的...”

    冷溶月赫然道:“姓顾?是顾暖雨?还是顾遥峰?”

    郑言摇着头,说:“都不是,好像叫什么...微云的...对...顾微云...还有一个好像是极其盛名的人物,却已被人砍了四肢,面目也被划得狰狞可怕的...据说...据说他是江湖中最神秘的‘十二地煞’中的鬼煞...”

    “顾微云与鬼煞?”冷溶月急促道:“他们二人现在何处?”

    “已经死了,他们本就被折磨成了将死之人,只是还留着一口气罢了,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活下来呢...”

    “既能留下一口气,也能逃脱出来,却终究免不了死亡...这...师父怎会对昔日忠心于他的人下得如此重手呢...”冷溶月连连思索着,突然话锋一转,“不对,他们能出来,且被锦衣卫发现,一定是有理由的,他们临死前都说了些什么?”

    “据那里的锦衣卫来报,当时顾微云是拖着鬼煞的身子行走的,可那顾微云虽说看不出有什么明面上的伤,却也脸色苍白,嘴唇全紫着,好似中毒颇深,他们也的确说了一些话...”

    “一些什么话?”

    “好像说什么故遗名已不是当初的故遗名了...他们要去拜见冷门主...对!大小姐,他们嚷着要见你最后一面。”

    “他们要见我?短短三日,他们便能从应天府的故府中,去到甘肃一带,这怎么可能...”冷溶月的脸上瞬间布满了疑云,“就算是我,三日之内也绝是到不了甘肃的...”

    郑言,说:“想必,他们也明白这个道理,也自知是在死前见不到大小姐的,所以他们才在将死之前,用尽全力吼着一句话,好像是说:“至此,灭影门与苍琼阁势不两立之类的言语。”

    “势不两立...怎么可能会势不两立呢...就算师父要重掌‘灭影门’,也大可不必与我势不两立啊...难道,师徒的情谊与抚养我长大的恩情都全然不顾了嘛...”冷溶月的神情已黯淡,弱弱道:“顾微云与鬼煞在临死前这般怒吼,定然是想引起暗之影的注意的,也好让暗之影传讯于我,让我多加提防的...”

    “大小姐,这件事本就疑雾重重,我也并非是要有心隐瞒大小姐的,只是在尚不知晓全貌的情况下,小人也不敢直接报给大小姐啊...”郑言一副极度委屈的样子,微声说,“万一事情不实,根本不是这样的,那么大小姐一定会怀疑,是我有意挑拨你与你师父之间的关系的...”

    ...

第二百六十八章 威震苍琼 (下)

    “锦衣卫各个哨岗都备有快马良驹,亦有训练有素的信鸽,消息快一点也是自然的。暗之影受命于暗影女侍,至少,现下我还没从冷瞳的口中听到与其相关的任何消息...想必,我也很快会得知这一消息的...”

    “那是自然,大小姐也定然会得到这消息的,”郑言说,“只是你说巧不巧,大小姐你今日刚到纪府,我也便在一大早就收到了这样的消息,这未免有些太巧合了吧...”

    冷溶月缓叹了一声,“巧不巧合的我不知道,但就目前而言,看来我要亲自回一趟故府了...”

    “大小姐要走?”郑言慌乱站起,“可...可纪大人就要回来了...若纪大人回来,见不到大小姐,小人又该如何交代呢...”

    “门中发生这样的事情,义父自是能够体谅溶月的,事到如今,我已不得不查明究竟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底气十足的中年男子的声音,“溶月是想要义父如何体谅你啊?”

    冷溶月渐渐回正已转过的身子,渐渐地垂目低手,一片艳红的花瓣从她的手指间翩翩落下,她已走不了了。

    这世上,若纪纲想要留的人,是根本就走不了的。

    “溶月,到底出了何事?”纪纲已大步走了过来,他抚摸着冷溶月的肩头,急切道:“无论是何事,只要溶月告诉义父,义父定然会护溶月周全的。”

    “溶月的周全,想必是不需要义父相护的,”冷溶月低声说,“但溶月的门人,现下应该是十分需要溶月的。”

    “嗯?”纪纲将眸子转向郑言,“到底发生了何事?”

    郑言紧贴在纪纲的耳边说了良久后,只见纪纲猛然向上抬臂,让郑言退下,他又说道:“那故遗名先前之所以能成为江湖上第一大门派的门主,也全是得到了我在朝廷上的权势,如今他不但暗自掏空了‘灭影门’,还将念顺夫人独自留了下来,这老小儿应是活得不耐烦了!”

    “目前,还只是传言,并没有确定任何,但是义父,短短数日间‘灭影门’昔日的好手就已有两人没了性命,若此事属实,就算溶月要面对自己的师父,也定是会为门人讨回公道的。”

    “那自然是要讨回公道的,我纪纲的女儿又怎么可能受他人的气呢!不过,现下这些事也根本就不重要,死几个门人也并不算是什么大事,”纪纲瞥了一眼冷溶月,又道:“溶月啊,郑和是怎么一回事?如今见你一面,义父都觉得甚难...”

    “想必,这三日来,义父也应该听了不少朝堂上的传言吧,义父也一定质问过了李实与何义宗了吧?”

    纪纲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些亦不重要,我想听我的溶月如何说。”

    “那锡兰国的国王亚烈苦奈儿的确没什么本事,纵使他坐拥五万之众的军队,在大明精锐之师的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冷溶月渐渐将眸子凝向纪纲,“这一点,义父应该很清楚,这世上又有哪个国家的军队,能与我们大明朝的火铳与火炮相抗衡呢?”

    纪纲淡淡一笑,“这一点我自然很清楚,但我也很清楚我的溶月若想要一个人的性命,也是根本不需要什么火铳与火炮的。”

    他随后又道:“义父想听实话。”

    冷溶月缓缓抬起下颚,缓缓闭上了双眼,微声道:“她也在...她与‘江月门’的暮云烟都随郑和一同出海了...”

    “她?”纪纲,诧异道:“她是谁?”

    “柳韵锦...我那个同父异母的阿姐。”

    “她怎么会在?若说,‘江月门’的暮云烟在,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上百艘宝船靠人力是无法在海上补给的,去依靠‘江月门’大江上的船只进行运输辎重与物品,也是必然的。可那柳韵锦...为什么也会出现在郑和的身边呢...”

    冷溶月脸色暗淡且沉重,“想必,是觉得好玩吧...‘江月门’的暮云烟本就把父亲郭明轩奉为尊上,他带着自己尊上的女儿出海游玩,也是极有可能的...”

    冷溶月提到了郭明轩后,纪纲沉默了,他打内心里是排斥郭明轩的存在的,想来任何一个养了十几年且视为己出的孩子,提到了自己的生父时,养父都是不可能不去忌惮的。

    “哦...这也难怪...我的溶月心地善良,又怎会去伤害自己同父异母的阿姐呢,只能算那郑和有些运气吧,”他顿了顿,又道:“没事,没事,这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溶月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回到义父的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我在不能私下对郑和出手的情况下,那锡兰国的军队又在我们大明朝二万五千精锐之师面前不堪一击,且义父你私信联合的亚烈苦奈儿又没用得被郑和活捉了去,自然也就成了这般结局了,”冷溶月,说,“不过,我已谋划让郑和再一次下西洋了,圣旨已下,来年的十一月便能再次。”

    冷溶月转身,表现出一副极其沮丧的样子来,又道:“等来年郑和出得远洋后,我定会取下他的性命的,不过,却的确还需要让义父再多等待一段时间了...”

    ...

第二百六十九章 权势

    纪纲沉默了,他沉沉地望着冷溶月的背影,凝视着这个他一手养大的女儿,如今不仅生得是天姿仙容,且有着一身雍容华贵、英气十足的气质。

    更甚的是,小小年纪的冷溶月,便执掌着天下第一门派‘灭影门’。

    更有个武功修为深不可测的生父郭明轩。

    无论为私,还是为公,他都不想失去这个义女。

    这世间的很多事,本就是这样,对于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或许是可以等的,更是可以忽然间放弃的。

    但是,对于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任谁都是不会轻易舍去的。

    就算是自己毁掉,也不会送给别人——这便是此刻,纪纲内心中最真实的写照。

    他现下只能去笑,带着父亲的慈爱去笑,他见冷溶月已坐在了石凳之上,他也走了过去坐了下来,缓声道:“郑和的性命取不取已不重要了,如今的他已是陛下身旁的大红人,他就算是奉诏第四次出海,也自是不好杀掉的,如今,我只关心我的溶月。”

    冷溶月不答,低头沉默着。

    纪纲又柔声道:“想我纪纲的女儿,也定是要有个无人能比的归宿的。这一段时间,义父频频与皇太子、汉王与赵王多有走动,他们都对你赞誉有加,虽说你还未正式进宫伴读,但也算是与他们都见过面,不知溶月更青睐他们哪个人?”

    冷溶月仍旧不答。

    “虽说汉王朱高熙与赵王朱高燧连连向我献媚、殷情十足,但他们的**都太强烈了,永远戒不掉那心急的性子,还是不够沉稳,”纪纲接着说,“那皇太子朱高炽反倒比他们沉稳得多,且面面俱到,处处不失礼仪,性格也极其温和,溶月若嫁给了他,做了太子妃,也定是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纪纲说到这里,冷溶月突然站起,狠狠地瞪着他,喝道:“难道,他们三人这般对你,不是因为你手中的权势吗?难道,他们三人对我赞誉有加,只是因为我长得漂亮,不是因为我的义父正是你纪纲吗?难道,你需要他们来稳定地位,他们就不需要你来捍卫他们的势力吗?”

    “义父,我是你看着养大的女儿,并不是你手中的权力工具,他们三人皆能做我的叔叔了,你真的能这般狠下心来吗?”冷溶月又嘶吼道:“现下,我更担心母亲念顺夫人的安危,更不能不去管‘灭影门’的事情,你有你的高官厚禄,溶月也有溶月的责任与使命!”

    ——她通常都称念顺夫人为母亲的,至少在纪纲面前她更会这般去称呼。

    ——此刻,她也在赌,她不但赌着纪纲与她父女之间的情感;亦在赌着念顺夫人对纪纲的恩情。

    她仍在怒吼,仍在瞪视着纪纲,她知道她现下不能有些许松懈,当下,她也只能继续愤怒着...

    话落,她连头都不回地走了,走出了这个让她内心处处冰冷的纪府中...

    ...

    漫步在应天府的街道上,她的心是冷的,她的手脚是冷的,周围之人看她的目光也是冷的...

    她的内心在哭啼,她想极快地见到念顺夫人,她希望‘灭影门’中的一切都未变。

    师父故遗名没变,义母念顺夫人没变,顾遥峰与顾暖雨也没变。

    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受到她的心依然可以是暖的...

    可,真的都没变吗?

    至少,‘灭影门’已成了空荡荡的应天故府...

    那么,念顺夫人,真的还如往常那般在庭院中品茗、赏花吗?

    若在,是不是一直在等着她回家呢?

    ...

第二百七十章 应天故府

    故府,依旧是处处弥漫着海棠气息的故府。

    这本应该是冷溶月最熟悉的、最暖心的地方。

    只因,她曾经在此度过了一段最美好的童年。

    可,这美好,当初她并没有察觉到,只因,那时她的内心,无时无刻的不在被孤独与凄凉占据着。

    如今,故府曾带给她的美好,已略去了所有的孤寂,她所怀念的却也只是曾经的那份热闹。

    这里本就是一个极其热闹的地方。

    至少,之前是。

    这里之前的人,也绝不比纪府得少。

    且,也实在要比纪府热闹上百倍、上千倍。

    还是人人平等的热闹,人人畅饮的热闹,人人可以畅谈的热闹...

    事实上,在故府中是没有所谓的下人的,更没有那些如木头一般打杂、听差之人。

    这里有的只有门人,‘灭影门’的门人。

    冷溶月打小就喜欢这故府中的热闹,虽说这热闹与她无关,这热闹也绝不属于她,但她却也能凝注地听上许久,看上许久。

    她的师父故遗名,其实并不是一个极其严肃之人。

    因为,曾经的‘灭影门’一向顺风顺雨,永居在江湖第一门派的位置上,也实在没什么能值得他不高兴的事情发生。

    至少,在冷溶月的印象中,她的师父故遗名只是常常陪伴在义母念顺夫人的左右,他们并非夫妻,但却永远有着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心事。

    想来,两个经历一生沧桑的人,的确会有很多的话可以说,且一直维持着相敬如宾、互不冒犯的关系。

    在这世上,也许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后,就只想找个能说说话的人,且是能好好说说话的人。

    世人所在乎的那些权势、武学、名望、地位,都好似已不再重要。

    至少,冷溶月从未见过师父故遗名在府院中练过一次武功,多半只是在房中自行打坐。

    这也是她打小就极其佩服师父的地方,一个被称为武功天下第一的人,却根本不需要练武,且整日只是陪着能好好说说话的念顺夫人喝喝茶、赏赏花、喂喂鱼,便能稳坐天下第一的宝座如此之久。

    这般得天下第一,或许也是近百年来,甚至近千年来唯一一个轻松自在的天下第一。

    然,现下,故府的热闹已不在了,府前也已空无一人。

    之前,那些推牌九输掉的门人,通常都会自愿前来护卫府门的。

    但现在,已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没剩下了。

    故府一庭三院犹在,庭中的荷塘,红鲤依旧在翻越。

    虽已临近中秋,荷叶之上的莲蓬顶也都展开着圣洁无比的莲花,莲花极美极艳,却也总是无法掩盖住海棠花的芬芳。

    念顺夫人已不在房中,她最有可能待的地方,也唯有那海棠花散发着芬芳的地方了——那经年屹立在孤单与寂寞中的‘海棠如旧阁’内。

    那是冷溶月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念顺夫人最爱去的地方。

    无论,黑夜还是白昼,她都愿意去,只要一得空,一睡不着,无论什么时辰,她都会到那里待上许久许久。

    她会为年幼的冷溶月在漆夜中盖好被祿。

    她也会在院中赏着海棠,饮着淡酒。

    她更会在海棠群芳中舞动着妙曼身姿,卷起那漫天花雨,如雪骤降...

    想到这里的冷溶月,已窜入了‘海棠如旧阁’中,她身姿矫健且无声,这也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施展轻功入阁,她的脸上满是急促、慌乱、惊恐与不知所措。

    就好似眼下的故府被仇人灭了满门,她在极力地寻找着幸存者一般,唯恐慢上一步,就错过了最佳救助幸存者的时间。

    然,片刻后,她脸上的那份急促、慌乱、惊恐与不知所措,竟也在一瞬间全部消散,渐渐的变成了淡然地自若,随后,她那刚刚平缓下来的眸光,又覆满了柔情与动容。

    她已看到了念顺夫人,这个此刻她最想见的,这世上曾经最关心她的‘母亲’——念顺夫人。

    昔日的‘母亲’,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糟糕,甚至仍不失往日的那份优雅与华贵。

    眼前,念顺夫人侧躺在床榻之上,细白的床纱在微风中缓缓摇曳着,床帘间垂下的缕缕红坠子,也如阁外的海棠花那般艳红、动人。

    而,念顺夫人也不只是在简单的侧躺着身子,其手中也好似在用力捧着、抓着什么。

    走近后的冷溶月,突然怔了住,久久地怔了住。

    只因,念顺夫人用力捧着、抓着的并不是别物,而是床榻上的被祿与枕巾,她将被祿与枕巾拽在鼻下,正闭着双眼、流着泪,全神贯注的缓嗅着...

    她虽流着泪,但她嗅得是那般的认真,那般的享受,好似嗅到了美好的曾经,嗅到了还是少女时的自己。

    冷溶月知道,念顺夫人正嗅着的正是冷溶月她自己用过、盖过的被祿与枕巾。

    或许,那些物品之上,真的还留存着她自己身上的气息。

    但,冷溶月也明白,那被祿与枕巾上也绝不止她一个人的气息。

    因为,打她记事起这被祿与枕巾都未曾换过。

    且,每次清洗这被祿与枕巾时,都是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念顺夫人就急冲冲地来到了‘海棠如旧阁’内,然后,好言劝醒仍在睡梦中的冷溶月,将被祿与枕巾取下,亲自去洗,却又洗得极缓极慢...

    冷溶月也看过多次,她清洗这被祿与枕巾时的样子,那是一种小心翼翼到了极致的样子,揉不敢多揉,搓不敢多搓,就连拎起晾晒时,都舍不得去用上什么力气,就那样极慢的、极缓的,一点一点的在竹竿上将其渐渐展平,渐渐拉得匀称。

    冷溶月也不止一次询问过她,‘为何不更换成新的,至少街上的店铺中已有了更加好看的布料与花式,这么多年了,也实在是时候换一换了’,但她总是轻柔地告诉冷溶月,‘旧得好,旧得不但温暖,而且不会划伤皮肤,因为用了多年,布料也早就万般柔顺,万般懂得覆盖之人的身子了’。

    那时的冷溶月不曾违背过她丝毫,因为实在没有理由去违背她,她总是万般柔情的百般对待着冷溶月,母亲该做的她会做,母亲不该做的她仍会做。

    讲故事、哄睡觉,哼着小曲安抚着被噩梦惊醒的冷溶月,她都倍加用心。

    就算是两人相互拥抱,她也抱得倍加得紧,好似生怕冷溶月感受不到她怀中的温度。

    只是,她讲述的故事永远都是那几个,她哼的小曲也永远都是那几首。

    慢慢的,长大的冷溶月也逐渐明白,她所倍加珍惜的并不只有冷溶月自己,还有一个叫做素海棠的女子。

    而,她讲的也是关于素海棠的故事,她哼的更是关于素海棠的小曲,就连她亲授给冷溶月的武功,亦是素海棠曾经会的武功。

    若不是因为冷溶月天生寒体,她也绝不会让故遗名将‘冰魄寒光’传授于冷溶月。

    传授‘冰魄寒光’也只是在万般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因天生寒体的冷溶月,幼小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四散在肢体内的寒气。

    所谓的‘冰魄寒光’,不过就是‘御水法门’,只是在极寒体质的冷溶月的施展下,变成了‘冰魄寒光’罢了。

    而,‘冰魄寒光’也只是能将冷溶月体内的寒气全都凝聚在一起,不再四散而已,所以冷溶月常常凝聚着冰锥与矮矮的冰墙,也不过是将凝聚在一起的寒气,发散出来罢了。

    只有发散出来,所聚集的寒气,才不会冻伤冷溶月。

    当一个女孩,自认为自己有御水成冰的魔法时,其实这个女孩是根本不会知道,她只是有着天生都无法根除的疾病罢了...

    其实,天生寒体的冷溶月也并非是无法医治的,她也不止一次在念顺夫人口中听到去责怪师父故遗名的言语。

    起初,念顺夫人责怪师父故遗名,也只是因为整天下来都没有出过太阳,念顺夫人洗后的‘海棠如旧阁’内的被祿与枕巾还未干的缘故。

    她也只是想让师父故遗名用‘御火真经’将其烘干,可当故遗名真的运功去烘干被祿与枕巾时,她又唠唠叨叨的让师父故遗名这也当心,那也小心的,生怕把被祿与枕巾给烧毁了去。

    再到后来,她也提过让师父故遗名将‘御火真经’传授给冷溶月,但故遗名总是万般无奈地拒绝着,总是说着:‘溶月还是个女娃,如今能够凝聚体内的寒气已算是极好的了,那‘御火真经’本就不是平常人所能练的功法,一旦冰与火在溶月的体内相互冲撞,溶月的身体极有可能会瞬间炸裂的。’

    然后,师父故遗名又会百般耐心的与她说着人体爆炸的原理,什么当人体内的水分少于多少时,又处在高温的环境下等等,就会发生人体爆炸的一些听不懂的言语来。

    她也自是不会去在乎故遗名口中的那些所谓的原理和道理的,也总会在最后,一脸嫌弃地责怪着故遗名,‘说来说去,还不是你技艺不精,传不了功法,突破不了呗。’

    这时,故遗名总是一脸无辜的,苦笑着;有时甚至甩袖直接离去,但无论他怎样生气,都只是一时的,从未动过真格,真正的去动过气...

    ...

    ‘海棠如旧阁’处处充满着回忆,也倾满着美好,冷溶月已走到了床榻旁,她轻轻地抚摸着念顺夫人那长长的秀发,“母亲,你吃饭了吗?你都一直在这里吗?”

    她的声音极柔,且微弱,她并不想让眼前的念顺夫人知道,她已经来了许久,站了许久,看了许久,更不想将自己看到其在流泪的事实,说出来。

    她已不是这阁中那个年幼的冷熔月了。

    她已长大,已懂得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更懂得了如何去哄这个打小就哄着她自己去安睡的母亲了。

    念顺夫人的身子猛然一颤,她赫然抬起身子,皱眉含泪间已将冷溶月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母亲...”

    她突然在发出两个字后,骤然停下了言语,只因她的言语是泪语,含着泪的泪语。

    她好似根本不想让冷溶月知道她已在流泪,她只是顿了顿,短暂地顿了顿,又道:“母亲还不饿,溶月刚回来是不是饿了,母亲这就去为溶月煮碗面,溶月打小就最喜欢母亲煮得面了...”

    她环抱着冷溶月的手臂,有去擦拭眼泪的动作,冷溶月虽看不到背后的一切,却也是能感觉得到的。

    既然,自己的母亲想要极力掩盖一些东西,那么自己倒不如随了母亲的愿,“母亲这一说啊,溶月真觉得有些饿了,那我就再吃一次母亲煮得面?”

    念顺夫人缓缓松开环抱中的冷溶月,逐渐露出暖暖的微笑,她正直了上身,手指在冷溶月的鼻头上一刮,“说什么呢?什么叫再吃一次我煮得面啊?溶月什么时候想吃,母亲就什么时候给你煮,永远都会给我的溶月煮面吃的...”

    “是,是,是,”冷溶月嘟了嘟小嘴,冲着念顺夫人恬然一笑,“溶月什么时候想吃,都会回来让母亲给溶月做的。”

    念顺夫人连连点着头,极快地下得床榻,站了起来,她慌乱地抚顺着裙缕,哼了一下鼻头,“溶月等一会儿啊,母亲这就去为你煮面,”说着,她朝阁外走去,又在猛然间回头,“溶月可不许乱跑啊,就在阁中等着母亲。”

    “好,”冷溶月微微一笑,眸光中闪烁着早已动容的光亮,“溶月哪都不去,就在阁中等着母亲...”

    话落,念顺夫人走了出去,似带着万千喜悦走了出去。

    冷溶月望着她那倍感喜悦的背影,逐渐流泪,逐渐一塌糊涂的流着泪...

    ...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一碗面

    面是需要一根一根的吃的,现下的冷溶月也在一根一根的吃着面。

    她轻挽起手中的竹筷,将面一条条吸入口中,她只吃面,从不喝汤。

    她从小都是这样去吃面的,无论煮面的汤多么鲜美,她都不会端起碗去喝上一口。

    在她的眼里,吃面就是吃面,是不需要喝汤的。

    她的这一吃相,也让念顺夫人露出了暖暖的笑意。

    这笑意发自内心的暖,就好似在冰冷的漆夜中找到了唯一的一盏亮光,而这亮光却又是爱不释手的所在。

    “你还是这般,丝毫未变,”念顺夫人柔声说着,“打小你就不愿意喝上一口汤,但恰恰面汤才是最美味的。”

    “既然母亲说汤美味,那么溶月就喝上一口。”冷溶月刚要捧起面前的碗,却又被念顺夫人拦了下,她在冷溶月的手背上轻轻一点,轻轻道:“未变的,永远都是最好的,你又何必非要喝上一口汤呢?”

    “是啊,未变的,当然是最好的…不变的人,不变的物,也是这世间最值得留恋的东西,”冷溶月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碗,缓缓叹了一口气,“他真的变了吗?”

    念顺夫人瞬间出了神,好似在刹那间陷入了沉思中,她当然知道冷溶月口中的他,指得是谁。

    只是,这个“他”好似真的已变得陌生,且难懂了。

    良久之后,念顺夫人的脸上又露出了一抹淡笑。

    这是充满着回忆的淡笑,也是对于曾经的故府甚是暖心的一笑,“他之前也是一个暴躁之人,有着誓与天下争雄的壮志,他的手下从未有过怜悯,他的足下也从未有过退怯…”

    “在溶月的眼中,师父他恰恰与母亲说得截然不同,他虽有威严,但和气且谦逊,大度且开明,他不会因为门人的吵闹而责备,也不会因为门人的争吵而生气,”冷溶月缓缓地说,“他总是带着笑、含着笑,用那平稳得不能再平稳的语气,与门中的每个人去说话,甚至在劝和门人之间的纷争时,依旧是那般得和颜悦色。”

    “人有时的变化,也有好的一面。世人都去辱骂着变了得人心,但我却很欣慰能看到变了得他,”念顺夫人缓缓站起,向窗台走去,好似想要捕捉住曾经的点滴,哪怕只是一个回忆中的画面,“可如今,他好似又变了…”

    “如今,他这再次得变化,已让母亲你觉得陌生了吗?”冷溶月急促道:“几日前,你看到得师父故遗名,到底是怎样的?”

    “已是面目全非的故遗名了…”念顺夫人背对着冷溶月,喃喃着,“还是那张脸,没有一丝变化的脸,但走路的姿态已少了曾经的稳健与威严;身上的气息也没了往日的亲和与温暖;说话的声音也已更加沧桑、老迈...变化最大得,则便是他身上的武功修为...”

    “武功修为?”冷溶月一脸惊容,缓缓靠近念顺夫人,“师父的武功修为又精进了吗?”

    念顺夫人缓缓转身,对着眼前的冷溶月缓笑着,“不是精进了,而是深不见底…比昔日武功天下第一时的他,更加深不可测。”

    “连母亲都感受不到他的武功修为到底有多深吗?”冷溶月追问道:“师父的武功难道不是一向都很强的吗?”

    ——冷溶月是知道,高手与高手之间,的确是能感受到彼此的内力变化的。

    ——无论是剑气,还是功力,其实,在一开始决斗时,便已能知晓强、弱。

    “几日前的他,我只感受到他已拥有着比深渊还要深邃的内力,根本探不到底得内力…”念顺夫人已陷入了迷惘,“而他的武功,曾经也的确很强,但后面也是有些变化的…”

    “怎样得变化?”冷溶月已怔圆了眸子,“难道…师父的武功修为也有一段大大减弱的时期吗?”

    “当然,你眼中那个和善且说话平和的师父,也是自知武功修为已非巅峰,才逐渐变得没有往日的戾气的,”念顺夫人说,“不知溶月是否还记得,你的生父郭明轩擅闯‘海棠如旧阁’那晚的情景?”

    “溶月当然记得,我那日唤父亲为公子的场景,溶月一生都不会忘记,”冷溶月低垂着眸子,声音变得柔和且充满着回忆,“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生父…”

    “其实,那日你师父故遗名,便已不再是你生父郭明轩的对手了…”念顺夫人脸上附上了些许沮丧与苦涩,“看似他与你生父战成了平手,其实他已然尽了全力,且还是靠着年长,比那郭明轩多领悟了数年五本绝世法门的心得,才勉强战平的。”

    冷溶月猛然一怔,迟疑道:“所以,那日师父才那般宽容,竟允许父亲郭明轩能在故府中来回走动搜寻,且肆无忌惮得出言不逊?”

    “是的,别说郭明轩是他的女婿,就算那郭明轩是他的亲儿子,他也是绝不允许别人对他那般无理的,”念顺夫人说,“这已不单单只是江湖第一大门派门主的威严了,更是一个男人的尊严…”

    “但,师父那晚还是忍下了,无论师父的心中有多少个不情愿,他还是忍下了。”

    “是的,有些事,不得不忍,”念顺夫人长叹道:“他是不可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已不是当初的故遗名了…身为武林第一,使人闻风丧胆的‘灭影门’门主,他也不能在那晚倒下…”

    “那晚,师父一旦败于父亲郭明轩的剑下,就一定会引来江湖上连绵不断的纷争的,”冷溶月的眸光中已满是惊恐,“更有可能引起门中那些想要取得代之他位置的门人躁动。”

    “是的,那晚,他已并非是巅峰时期的故遗名了,但‘灭影门’却依旧是巅峰时期的‘灭影门’。”

    “无论是‘四林将’,还是‘十二地煞’,甚至就算是当时‘秋思阁’声名狼藉的杀手们,只要那晚继续对师父出手,都是有可能把师父打败的。”

    “不错,就算是那晚,我对你师父再出手,遗名都是无力再招架的...”

    “一旦师父倒了...一切也就乱了...江湖也就全乱了...”冷溶月已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的眉头愈发得紧皱,她的心中也充满着疑惑,且是如何去想都想不通的疑惑,“按道理来说,师父是最早在‘苍琼阁’铁房秘室中习得那五本绝世功法之人,怎么会出现不敌父亲郭明轩的情况呢...”

    “更何况当时师父手中还有灭影刀在手...”冷溶月连续追问道:“母亲,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致使身上的内力变得如此得弱的?”

    “因为什么?”念顺夫人连连苦笑着,“大概是因为独孤吧...”

    “孤独?”

    “是的,孤单....”念顺夫人似已心碎,她哽咽着,“这世上任何一个强者,甚至是任何一个骄傲且要强的人,都是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的孤独与脆弱的…”

    冷溶月已沉默。

    “但恰巧,我却有幸看到了遗名的孤独与脆弱...”念顺夫人说,“遗名本可以不去救你的,但在我的百般哀求下,他还是救了...”

    冷溶月闻言,瞬间万念俱灰,脸色骤变,她露出了难以想象的神情,弱弱道:“救...我...?”

    念顺夫人缓缓闭上双眼,微微点着头,“是的,救你。你体内也绝不止你母亲素海棠的一半内力,更有你师父故遗名大半的内力。”

    冷溶月已流泪,已万般痛楚的流着泪…

    “那是…你母亲刚遭逮人暗算的一个晚上,她拖着沉重的步伐,额头上滚落着偌大的冷汗,捂着肚子,流着血,一步步地踏入了应天故府中…”

    “那晚,她并没有直接回‘海棠如旧阁’中,而是在门人的搀扶下找到了我,在她看到我的那一刻,她只是笑着,眸中满是希望的笑着,然后就晕倒在门人的肩头...”

    “我至今还记得你母亲素海棠最后看到我后的眸光与那一抹欢喜之色,在知道她将一半的‘海棠加持’内力都护在了腹中时,我也在第一时间唤得了遗名过来。”

    “可,当遗名过来后,你母亲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但她还是不忘紧紧地抱着她那偌大肚子。”

    “死人生子,这本就是这世上最凄凉的事情,但随着你母亲的身体逐渐僵硬,聚集在她腹中的‘海棠加持’内力也在不断得散去…”

    “为了保下你,遗名先是运功将你母亲腹部留存的内力移至还未出生的你身上,但就算如此,当时你的气息也已极其微弱…”

    “渐渐的,你母亲的身子彻底冰冷僵硬了起来,而你却还在那躯冰冷僵硬的身体内,暗算你母亲素海棠之人,不但震碎了你母亲的心脉,更震碎了你那还未成形的双肺...”

    “那时,你才那么小,却只能躺在你母亲冰冷的腹中,我知道,你也快要撑不下去了,甚至你的每一条血管都好似在被一一冻结着...”

    “在万般无奈之下,我就只能去求遗名,我已经眼睁睁地看着我最爱的女儿素海棠就那般地倒在了我的面前,我是绝不允许你也就此死去。”

    “没想到,遗名真的去救了,不惜耗费全部的内力,去不断的往你母亲那早已冰冷的躯体内灌输着真气,来供养着你的小生命,随后,我便刨开了你母亲的腹部,取出了你。”

    “你出生后,在我的手中无声且冰冷,但你的头好似还在微微动着,我来不及多想就把你塞入了我的怀中,而后在屋内生满了火炉,过了好久好久,你终于在我的怀中哭了起来...”

    “我是女人,我是知道的,刚出生的婴儿只要能哭出来就会没事的,但是后来才发现你不能受到一丝磕碰,一旦磕碰受伤,你的血液便会快速凝固冻结,难以循环,这就是你从小便知晓自身的极寒体质…”

    念顺夫人连续说完了整个故事,早已痛心悲凉,泪不能啼。

    她缓缓抬起连连颤抖的手,抚摸着冷溶月的脸颊,她已痛得不能再痛,即使身子早已蹲下,也止不住的颤抖,止不住的冰凉。

    冷溶月也早已跪在了她的身前,一样得流着泪,一样得痛心疾首着…

    但,冷溶月的眸光中更多了一份感激,多了一份温情。

    过了许久许久,母女两人慢慢相互搀扶着来到了桌几旁,桌几上的那碗面已凉。

    好在面条大多已被冷溶月吃光了,只留下了半碗的汤…

    她想都没想得将那早已冰凉的半碗汤一饮而下,泪水已然止不住的在流…

    她的脸上却也露出了最灿烂的微笑来,“这汤...果然好喝...”

    念顺夫人百般心疼得夺下那已空空的碗,哽咽着,“其实你根本不必内疚,这也只是你母亲与你师父的一个选择罢了。”

    冷溶月失声道:“这般恩情,怎能只是他们的一个选择,可以诉说得了的呢...”

    念顺夫人缓缓抱着冷溶月,缓缓地晃动着身子,就好似曾经在哄着幼小的冷溶月入睡一般,“起初,我也想不明白,为何遗名要那般去做。海棠是你的母亲,母亲护下肚中的孩子是天经地义的本性,而遗名却是可以有千万种拒绝去救你的理由的...”

    冷溶月不言,静静地享受着念顺夫人怀中的母爱与温度。

    “不过后来,我想通了,大概是因为孤单的,”念顺夫人说,“人其实很奇怪,年轻时争破了头去抢功名、威望,后来有了功名与威望后,便又变得孤独且又难以推心置腹了...”

    她连续道:“那时的遗名,曾看着自己爱过的女人柳落衣,死在他自己的面前,又难以与他自己的女儿柳若锦相认…本就孤独的他,更是凄冷的。但强者也终是想要得到一份藉慰的,而那时的我,便是他唯一的寄托,他也断然不会让我有半点失望,从而日后去怨恨他的...”

    冷溶月缓缓道:“是因为师父已经喜欢上了你吗?”

    念顺夫人柔柔地笑着,又柔柔地道:“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喜欢才算得上珍贵的,更多的则是懂得,我懂得他就已足够了;他愿意信任我,与我说说心里话,也便足够了。”

    “懂得....?信任....?”

    “对,懂得,信任,”念顺夫人说,“一个强者是不可能见人就去说自己心中的苦楚的,强者终究是强者,但我却是那个有幸听到他心底最深处言语的人,所以...”

    “所以,在我小的时候,乃至师父还未被那神秘黑影人带走之前,都能经常看到他与您一起品茗、赏花、钓鱼...”冷溶月说,“那段时期,就算师父的武功修为难以恢复,也一定是他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了吧...”

    “我也希望那段日子是他最开心的日子,而我在那段日子中,也只是尽可能的去陪着他,尽可能的去聆听着他的每一句话,”念顺夫人的语气突然变得僵硬起来,“但现在,那段日子已经成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过去了…”

    “为什么?”

    “因为,遗名又变了,这次他的改变,也是世人皆去厌倦、唾弃的改变,他已不再可爱了...更不再需要我去懂他了…”

    “可爱....”冷溶月惊道:“难道,前几日他回到故府中,没有半分要带你走的意思吗?”

    “再强的男人,在懂得他的女人面前,都是可爱的,甚至是一点即酥的,”念顺夫人快速收敛了脸上的些许笑意,又猛然露出几分憎恨来,“他并没有半分要带我走的意思...甚至连一句话都没与我说过...也许现在的我,在‘灭影门’的众多高手面前,根本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旧人...”

    “怎么可能呢?或许是师父不想让你随他同去经历危险...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呢?”

    念顺夫人淡淡一笑,“不可能的,女人的直觉一向都是很准的,等你再大一点便会知道,有些事,有些情感是如何隐瞒,都瞒不住的…”

    “那师父若让你跟他走,你会走吗?母亲。”

    “大概是会的,因为女人通常都是最念旧的…即使,明明知晓他已经变了,也是会跟着他走的...”

    ...

第二百七十二章 苦寻 (上)

    这世上,一旦离了爱情的女人,且还失去了想要聆听在乎之人言语的机会后,都会变成这世间最孤独的女人。

    念顺夫人已是这世间最孤独的女人。

    但,她却能坦然面对这份孤独。

    ——一个已到暮年的女人,早已足够能面对余生的所有冷眼与孤寂。

    她望着冷溶月,冷溶月在笑,她也在笑,但她的心中已暗暗做了决定——她要离开这故府,离开这个她万般留恋的地方。

    只因,她并不想将这份孤独感带给冷溶月,更不想让冷溶月整日陪着已然万般孤独得自己…

    这时,阁外突然传来了一男人的声音,没人知道这个男人是何时来的,到底来了多久。

    但,这个男人好似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这个母女都将心事诉了个遍得时刻。

    冷溶月认得出这声音,这声音也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才与他分离不久,阁外孤影一人,那人便是纪纲。

    “夫人,还是随我回纪府吧。”

    念顺夫人并没去回复他,只是对着冷溶月轻柔一笑,“他说的没错,我也是该离去了。”

    “母亲为什么要离去,难道非去纪府不可吗?”冷溶月紧紧握住念顺夫人的手,急促着说,“你留下来,我会让暗影女侍守在这里的,暗影女侍虽不如‘灭影门’先前的那些高手厉害,但也是足能应付江湖上的一些宵小之辈的。”

    “那你呢?”念顺夫人柔柔地笑着,“那你岂不是往后每日都要念着故府、念着我?这样终是会心累的…”

    “怎么会呢?母亲自身的武功并不弱,再加上暗影女侍,是根本不需要溶月过多担心的。”

    “暗影女侍是你母亲素海棠唯留给你的亲卫,她们也是遗名从来都了解不深的一群人,所谓的‘锦绣芙蓉’,‘锦’为地名村落,‘绣芙蓉’乃是酒楼,亦是暗影女侍与暗之影的盘根所在…但这群人也是永远无法见光的,她们一旦见了光,也便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与力量了...”

    冷溶月慌乱道:“暗之影人数之多,足以能够护卫母亲的安危,你可知道,这些年间,暗之影中又有多少姐妹长大,进入了暗之影的队伍中...”

    念顺夫人轻抬中指,微“嘘”道:“这一点,溶月不必与我说,这是完全属于你的力量,也是真正的一群为你着想的势力,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底细与具体人数。”

    “连母亲你都不能说吗?”冷溶月已流泪,痛心的流着泪,“我刚吃完母亲煮的面,母亲就要与我分离吗?”

    “溶月,你将要面对什么,母亲很清楚,纵使当年你的生母素海棠也是在这群暗之影的保护下,被奸人所暗算致死的,所以没有绝对安全的部署与地方,这世上的万般诸事,还是需要你自己处处小心谨慎的。”

    “溶月明白,溶月只是不想刚与您相见,就要分别...”

    “怎么会是分别呢?”念顺夫人仍在温柔地笑着,“我就在纪府中,溶月可以随时去看望我,再说,我离开这‘海棠如旧阁’也是要带走你床榻上的被祿与枕头的,有它们陪着我,足够了…溶月不是也早就想要换新的了吗?”

    “溶月不要!溶月不要新的!”冷溶月万分哽咽地说着,“溶月会用一辈子,一辈子都不会去更换的。”

    “要更换的,自古只有新人来,哪里会念旧人好呢?”念顺夫人柔声说着,“你若用一辈子,那么我就不能带走它们了,要知道它们已是我在这世间最珍贵的物件了...”

    在念顺夫人眼中,最珍贵的物件早已不是什么翡翠珍珠、金银珠宝,而是一双旧了多时的被祿,一张几乎快要洗烂的枕巾...

    这也许就是人世间最悲凉之处吧,但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一生都留着那昔日的被祿,昔日的枕巾呢...

    冷溶月已沉默,她已不得不沉默。

    既然有些东西留不下,那么就微笑着与其别离吧。

    海棠如旧,朵朵纷落,如天际在哭啼,如岁月在狰狞…

    一男一女就此消失在了这‘海棠如旧阁’的阁院之中...

    ...

    处处苦楚,处处寂落,处处伤怀,处处又是那般得充满着“温度”。

    ‘海棠如旧阁’,如旧的海棠林,如旧的阁院,如旧的缕缕阳光,如旧的微风,细细吹过...

    漫步海棠下,散乱了心头绪。

    拨不正的枝头,诉不尽的沧桑。

    ‘海棠如旧阁’已空,故府已空,‘灭影门’已空。

    但‘灭影门’绝不会就此消失,只要冷溶月在,一切都仍旧会在。

    她猛然凝神,眸光变得异常坚毅,踏脚而上,跃至阁楼之巅。

    只见,她高抬右臂,高声一喝,“出来!”

    数名暗之影乍现在了阁楼之下,齐声跪拜,“门主!”

    “传我‘灭影令’,但凡我‘灭影门’之人,只要想要回来,我都既往不咎!从即日起,全力在甘肃一带搜索故遗名的下落,不得有误!”

    “谨遵门主令!”

    数名暗之影,瞬间匿迹,冷瞳也在这一刻走进了‘海棠如旧阁’的阁院之内,“小姐,你已准备好了要与故门主一战了吗?”

    冷溶月落下眸子,凝视着冷瞳,“想必,你也得到了消息。”

    “是,我不但得到了消息,也反复确认过,且手下的暗之影,也已找到了顾微云与鬼煞的尸体。”

    “他们的尸体是怎样的?”

    “鬼煞的确被砍了四肢,划毁了容貌,但使得鬼煞失去生命的却是另外的原因。”

    “想来,顾微云也并非是中了剧毒而死的,”冷溶月说,“以师父故遗名现在的功力而言,杀个人,又何须用毒呢?”

    “小姐猜得没错,使他们二人致命的真正原因,都是被人吸干了内力,没有内力的顾微云自然脸色苍白、双唇发紫,因为他已没有丝毫内力去维持身体所需的温度了。至于鬼煞,他一向以神出鬼没的功法而闻名,想必是砍下了他的四肢,他才不会再躲闪,才能被人好好的去吸干身上所有的内力吧...”

    “神秘黑影人...”冷溶月已回想起了曾在武当之巅上发生的所有事,那是她绝不敢回想,且直到今日依然倍感恐惧之事,“师父的确还与那神秘黑影人在一起...”

    “冷瞳也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故门主带走了‘灭影门’中的所有好手,难道只是为了让那神秘黑影人去吸干所有人的内力吗?小姐在武当之巅时,冷瞳虽未在小姐你身旁,但也是能从那少林慧海大师的口中得知一二的。”

    “应该不会...”冷溶月说,“既然师父有心振兴‘苍琼阁’,自是需要大量的人手的,那顾微云与鬼煞可能也只是不服管教才有如此的下场的,毕竟师父是前任‘灭影门’门主,一些人依旧念着我这个现任‘灭影门’门主的好,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当下看来,师父他们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一处了,”冷溶月继续道:“那便是昔日的‘秋思阁’,毕竟那里有着永远花不完的金银珠宝,阁中的众美娇娘们也应该不会独自离去,过惯了锦衣玉食日子的她们,又怎会那般容易离去呢?”

    “昔日的‘秋思阁’固然应有尽有,但是‘秋思阁’之所以能够存活,也是离不开纪纲大人的支持的,至少有一段时间一度传言,那里面的财宝都是纪大人平日里收敛的私囊,故门主若要把‘秋思阁’当做重建‘苍琼阁’的大本营,纪大人又怎会答应呢?”

    冷溶月轻盈跃下,“事实上,纪府的郑言早已得到了线报,义父自是能够想到顾微云与鬼煞既然能在甘肃一带出现,也势必是要将目光锁定在昔日‘秋思阁’所在之处的。”

    冷瞳猛然一惊,道:“莫不是小姐你要亲自去一趟那‘秋思阁’?可是小姐,那已不是曾经的‘秋思阁’了呀...”

    冷溶月抬臂阻下了冷瞳的言语,“我毕竟是‘秋思阁’的宫主,宫主不单单代表着我拥有‘灭影门’的所有势力,更代表着我也拥有着义父的所有权势。若,我现在去禀明义父,要去一探那‘秋思阁’,你觉得义父可否愿意出兵助我?”

    冷瞳道:“纪大人自是愿意的,毕竟这些年来,他所有的财富与经营都在那里。”

    “我想,义父也是求之不得的,”冷溶月说,“如今,我手下只剩下暗影女侍与暗之影了,我也没必要让你们跟着我去冒险,我率领锦衣卫前去,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冷瞳拱手道:“怕是小姐还忽略了什么,那海煞依旧唯小姐马首是瞻,还有那顾遥峰与顾暖雨,也自是各带一方势力的枭雄,我已传令暗之影,全力召回顾遥峰与顾暖雨两人了。”

    冷溶月摇了摇头,道:“海煞所在乎的永远是鲛人一族的兴衰,出海临海的作战,自是缺他不可的,但要远赴甘肃境内,他也是有心无力的…至于遥峰哥哥与雨哥哥,将他们召回后,就命他们重整‘灭影门’的旗鼓吧,此次去甘肃也自是用不上他们两人的。”

    “那我...冷瞳愿意请战,跟随门主一同前去!”

    冷溶月望着已经有些颤抖的冷瞳,自是知道此次出行的凶险所在的。

    若单说师父故遗名,她尚且有把握应对,毕竟师父也是会念些昔日的师徒旧情的。

    可,那神秘黑影人…

    ——那神秘黑影人,又到底是谁呢?

    ——若,那神秘黑影人早已凌驾在师父的权利之上,自是少不了一场恶战的。

    良久后,冷溶月,沉声道:“我知你的担忧,但是如今的‘灭影门’已是名存实亡的‘灭影门’,也是极其需要你参与重建的,遥峰哥哥与雨哥哥的势力自是犹在,但是想必光靠他们二人也是有些说不过去的,也是需要暗之影的协助的。”

    冷溶月拍了拍冷瞳的肩头,继续道:“我的意思是,将部分暗之影,转到明面上来,进一步整合绣芙蓉酒楼中的隐藏力量,来充实现在的‘灭影门’。”

    冷瞳迟疑道:“暗影女侍虽还是18名,但暗之影已不是曾经的1800人了,如今陆续出‘锦’地,加入暗之影的人数早已过百,想必这些年间,暗之影的人数早已超过了2000人,若让一半暗之影转到明面上,来充实‘灭影门’,也是一个极好的办法。”

    “不,”冷溶月摇了摇头,“暗之影只能转到明面上500人,且要进一步加强训练,她们将来要面对的可能更多得也是明面上的人和事。”

    冷瞳逐渐皱起柳眉,倍感疑惑了起来,“为何小姐只要500人?充实‘灭影门’难道不是人数越多越好吗?”

    冷溶月淡淡一笑,“500名貌美如花的女子,难道还不够热闹吗?”

    “你大概是忘了,暗之影可都是由女子组成的。将来的‘灭影门’,还是要以遥峰哥哥和雨哥哥的人马为主的…”

    她接着道:“若,门中女子的人数压过了遥峰哥哥和雨哥哥的人马,而他们最顶上又是我这样的一个小女子做门主,那可想而知,这两位哥哥往后的日子不但难过,且还很憋屈呢,哈哈...”

    冷瞳闻言,也畅笑了起来,她好似已忘记了所有的危机,她的眸光也终是稳稳地落在了冷溶月的身上。

    现下的她,已有足够的理由去相信,冷溶月一定是可以再次复兴‘灭影门’的。

    ...

    冷溶月与冷瞳谈话间,已逐渐走出了‘海棠如旧阁’的阁院,没曾想,故府中却已莫名来了成千上百名客人。

    但,这些客人确切地说,也并不算是客人。

    然,这些客人的到来,也只能说明一件事,对于甘肃一带发生的事情,是绝对有人比冷溶月更加心急的。

    当先之人,也是冷溶月所熟悉之人。

    只见,他挺胸跪拜,身后的成千上百人也陆续跪了下来,“大小姐,小人知道‘海棠如旧阁’是大小姐的闺阁所在,所以小的们一直未敢进入,只能在此等候着大小姐您出来了…”

    冷溶月,讥诮道:“呦,这不是方展方大人吗?不知方大人何时对我如此恭敬了?难道这次没有再私自领授义父的其他指令?”

    方展慌乱道:“方展不敢,想必大小姐对昔日武当之巅上的事,还心存余悸,但方展也只是谨遵纪大人的指令行事,还望大小姐莫怪。”

    此言一出,冷溶月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沉声道:“那日在武当之巅上出现的神秘黑影人,已不受义父的掌控了吗?”

    “是的,那神秘黑影人至武当之巅一别后,就再也没有与纪大人联络过,且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初,义父之所以与他合作,想必也只因他答应了义父,要灭掉江湖中的所有门派吧?”冷溶月的语气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可那日,他也灭了我手下‘秋思阁’所有的门人!”

    方展,颤声道:“事实上,那日的行动,也是由故遗名故门主亲自做了担保的,不然纪大人也不会去全然相信一个始终蒙着面的人的。”

    “你那日曾说过,义父的房中出现过两个人影,一个腰板挺直,一个稍有驼姿,还说从未见过这两个人的身影,如今怎么就能确定,其中一人是我师父故遗名了呢?”

    方展,说:“方展之所以能来到此处,也是得了纪大人的命令,他只是告诉方展,那日见他的两人,其中一人就是故门主,且还向他做了势必会灭掉江湖所有门派的担保,事实上,武当之巅上所发生的一切,也一直都在纪大人的掌控之中,只是...”

    冷溶月,淡淡道:“只是,如今这两人都没了踪迹,就连平日里最听义父话的师父故遗名,也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对吗?”

    “是的,正如大小姐所言,”方展,说,“其实,找不到他们两人也并不算什么,但是近日在甘肃一带发生的事情,已不得不引起纪大人的防范了,毕竟‘秋思阁’乃是在纪大人的扶持下所存在的。”

    冷溶月喝道:“现在你们急了?不就是义父担心他的万贯家财嘛!”

    方展连连哆嗦,惊恐道:“大小姐,不可妄言!这毕竟是可能要掉脑袋的事情…”

    “行了,你也别给我说那些有的无的了,当初你率领众锦衣卫到武当之巅上设伏时,也没见你这般胆小怕事!说吧,义父让你如何去做!?”

    “纪大人让我等全听从大小姐您的调遣,到甘肃昔日的‘秋思阁’所在之地,查明究竟。”

    冷溶月肘道:“真的全都听从我的调遣?”

    方展,坚定道:“是!但凭大小姐吩咐。”

    “好,既然如此,去‘秋思阁’的这一路上,但凡你有不听话之时,我便杀掉你,绝不会再像在武当之巅上那般轻易得放你离去了!”冷溶月顿了顿,“还有,要去‘秋思阁’,只有眼前的这些锦衣卫是远远不够的,我需要更多的人。”

    她不怀好意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方展,又道:“至少要有一万名锦衣卫随行。”

    方展顿时膛口结舌,他连连上抬眼帘,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一...一万....锦衣卫....这...这怎么可能呢?”

    冷溶月转身,负手朝故府大堂的方向走了几步,“我不管,我就要一万名锦衣卫随行,何时人数齐了,我们就何时出发!”

    方展连滚带爬的凑上冷溶月,哀求道:“大小姐,一万名锦衣卫是绝无可能的,那么多锦衣卫离京,必定会引起朝廷的注意的…”

    冷溶月不答。

    方展连连皱眉思索,随后又恳求道:“要不这样....在应天府中我们可先带离3000名锦衣卫,然后在去甘肃的这一路上,我们再陆续调离多地哨岗处驻守的锦衣卫,也一定是可以到达一万人的…不知大小姐意下如何?”

    “也行,这一路上要途径那么多的哨岗,也不失是一种办法,”冷溶月又下瞥了一眼方展,“你身上可有义父的令牌?”

    “没...没...”方展疑惑地抬头望着冷溶月,“大小姐,您…您不是有锦衣卫指挥使令牌吗?”

    “我有是我有,可万一途中再出现个什么临时调令什么的,那可怎么办?”冷溶月回头瞅了一眼冷瞳,冷瞳便一个跨步,将方展整个人撂平在地,在他身上接连检查了好几遍,随后朝着冷溶月摇了摇头。

    冷溶月这才放心得淡淡一笑,“方大人,你现在就去召集人马吧…我回阁中带些衣物,我们随后便出发!”

    ...

第二百七十三章 苦寻 (下)

    中秋,甘肃,微雨。

    本该是秋暮夕月的景色,却不知为何迎来了一场雨夜。

    这雨不大不小,不急不缓,似春露,似柔纱。

    已集结了5000名锦衣卫的冷溶月,很清楚这5000名锦衣卫意味着什么——比江湖草莽要规整,比大明朝军队还要具有杀伤力。

    而,这5000名锦衣卫也保留着所有负身的精良装备,腰胯间横跨着利剑,路人也不难看出这一行人不但不好惹,且根本就是惹不起的。

    即使,冷溶月已让他们换上了素衣,换上了江湖人士的行头,还打上了‘灭影门’的旗帜,但明眼人只要仔细去看,无论其神态还是身姿,根本就不是‘灭影门’门人能够有的肃杀之气。

    虽已有了5000人马,但离冷溶月原定的一万名锦衣卫的人数,还缺了一整半。

    她好似并不着急,不但不急,且每到一处都好似要刻意得多做些许停留。

    但,她也并不是每个地方都会停留,至少在进入甘肃前,她都是率领着众人快马而行的。

    想来,中秋之际,也是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她故意在进入甘肃后营造出点声势,也是打算做给江湖人看的。

    可,恰逢细雨,反倒也没能引起当地人的多大关注,反倒在投宿客栈之后,增加了不少麻烦。

    要知道,5000人的队伍,就算放眼整个区域的客栈,也是绝塞不下的。

    然,就算如此,她的目的也已达到了,该关注的她们的,即使她们隐匿而行,也是会有人去关注的;不该关注她们的,即使她们敲锣打鼓,也是绝对会去无人问津的。

    就好似她明明知晓,即便是进入了甘肃境内,也是离‘秋思阁’甚远的,恰恰从凤鸣山月牙泉出行,反倒会更近一些。

    但,她本就是至南而上,远近与她而言,也自是由不得她去选择的。

    她从应天府出来时,也曾想到过此行种种的结局,或落空,或免不了一场厮杀,或无功而返...

    就算如此,她还是按照先前的计划,陆续带走了庄浪卫、古浪所、凉州卫、镇番卫、永昌卫、山丹卫、甘州5卫、高台所、镇夷所、肃州卫、等15卫所的另外5000名锦衣卫,与她先前就集结好的5000名锦衣卫,恰好也汇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一万人马。

    为了凑齐这一万人,她不惜绕道、多行,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非要凑齐这一万名锦衣卫。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整整一万名锦衣卫跟着她,且还下令让众锦衣卫们变了妆容,打着‘灭影门’的旗号。

    也许,她的内心很在意师父故遗名将‘灭影门’掏空的举动,本就年轻气盛的她,怎么能不去在乎呢?

    她毕竟是现任的‘灭影门’门主,江湖上的一些脸面,她也自是要的。

    但,她却不说,关于师父故遗名的这一举动,她一个字都不曾提过。

    就好似故遗名从未出现过故府一般,更好像故遗名根本就没有掏空‘灭影门’众数高手这一事儿...

    ...

    雨依然在下,好似没有尽头。

    柔风、细雨、和一片并不算完全灰沉的天际。

    若,此刻下得是一场骤雨、暴雨,或许也早就该迎来烈日骄阳了。

    可,现下偏偏下得是柔雨、微雨,以至于她们在精疲力尽间,脚下还多上了几分泥泞。

    这里的路本就不算好走,步入峡谷密林后,更显湿漉。

    她们的靴子底大多已渗了水,脚丫子走起路来,已有些湿黏...

    她率领着身后的一万名锦衣卫,已进入了眼前这神秘幽长的绿色峡谷中多时,她们的四周除了重峦叠嶂的山高深谷外,便是那蔽眼遮帘的茂密植被。

    而,在她们视线左右的悬崖石壁之处,也时时能看到大小不一的溶洞洞口。

    有的溶洞口很大,却不深;有的溶洞口很小,却深邃。

    冷溶月知道,她要找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溶洞口,亦有着内藏万物的空间。

    或许,这里不单单只有一个这样的溶洞,但是‘秋思阁’所在的溶洞位置,冷溶月也自是不会忘记的。

    这世上,就算所有人都能忘掉其所在的方位,冷溶月都绝不会忘。

    不单单只是因为她是‘秋思阁’的宫主,更因为那里是她以‘冰弦’的身份与殇沫初见的地方,更是她让殇沫懵懂‘天傲剑法’的所在。

    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秋思阁’已经到了,她的眼前,也已逐渐出现了她再熟悉不过的景色...

    她曾来过多次,且次次都会记下入口处的所有景色。

    可,奇怪的是,眼前的景色,的的确确已是她再熟知不过的景色,但‘秋思阁’的入口,反倒不见了...

    她轻盈一跃,腾至苍天古树之上,望着青岭峡谷间升腾起的那既单薄又厚重的云雾,不由地低垂下了眼帘。

    ——她曾想过很多种当下的结局,但无论哪一种,都绝不会是她现下所要面对的结果。

    ——昔日,那个偌大的溶洞口,‘秋思阁’的入口处,怎能说消失就消失了呢?

    这消失,就好似‘秋思阁’从未在这世间出现过...

    就好似一场虚无的梦境...

    而她,也只是在梦境中做了一回那‘秋思阁’的宫主,也只是在梦中与殇沫在‘秋思阁’中相遇...

    片刻后,她不得不再次睁圆了眸子,环视着身下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峭,竟赫然发现,在她脑海中深刻的方位,现下已然成了一方陡立的峭壁。

    那峭壁苍老且布满着丝滑的苔藓,四周没有任何散落的碎石,也没有任何毁坏过的痕迹,是那么得自然,那么得浑然天成。

    她实在想不出,是怎样的力量、怎样的人数,能将昔日‘秋思阁’的入口,变成了如今的绝迹的。

    她也想不出,是怎样的速度,能在短短半月之余,就能将阁中的所有金银财宝搬运一空的。

    这绝非人力可以完成的,就算是人力可以完成,也至少需要上十万左右的人马,才能勉强办到。

    她的师父故遗名,就算是那昔日的天下第一,也终究只是一个江湖人士,又如何能有十万人马呢?又是从何处收来如此之多得手下的呢?

    难道,单靠他带走的那些‘灭影门’的众数高手吗?

    ‘灭影门’中的‘四林将’她是清楚的,虽四人各有一林的势力,但每一林也不过千余人,而所谓的林也只是各自占据的绿林山头、水泽湖泊罢了。

    更何况,如今的‘四林将’跟随师父故遗名而去的,也唯有那顾长纶了。

    即便,那顾长纶是‘灭影门’‘四林将’之首,其地位仅次于故遗名与冷溶月。

    即使,那顾长纶再工于心计,算无遗策,但,单单靠他一人,也终究是能力有限的。

    再说那‘灭影门’中的‘十二地煞’,就算她不清楚一向神秘的‘十二地煞’到底有着怎么的各自势力,但鬼煞已死,海煞未走,剩下的‘十煞’就算都如海煞那般自统一族,也是绝不会超过三万人众的。

    在苍天古树之上的冷溶月,沉寂了许久许久,突然,她觉得好似有哪些地方不对,她的目光逐渐移落在了方展身上。

    只见,她翩翩落下,一步步向其靠近。

    方展已然慌乱,无论任何时候,冷溶月只要将眸光凝注向他,他都会手足无措,甚至不禁在内心中震恐着...

    在他的眼中,冷溶月就好似一个心性未定的少女,脾气万变的女魔头,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一些小情绪与只言片语,便会在瞬间取下他的头颅的。

    就像这次,他到现在都没能想明白,为何冷溶月非要集结一万名锦衣卫前来。

    ——难道多一人,不行吗?

    ——难道少一人,也不行吗?

    ——难道集结的这一万名锦衣卫都能用得上吗?

    他想不明白,无论如何去想都不曾想明白过。

    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内,这次行动本就是要照看纪大人的私物才来的,无论这私物是多么数额巨大的财富,还是多么有杀伤力的江湖势力,都是没必要这般明目张胆、兴师众众的。

    可,他眼前的这位大小姐不但不避其锋芒,好似也不怕引得朝廷的瞩目,更让他无语的是,他也将冷溶月非要率领一万名锦衣卫随行的消息,飞鸽传信给了纪纲。

    但,纪纲只回复了他四个大字——‘一切随她’....

    如今,这行事甚是没有章法的大小姐,竟又在久久找寻不到‘秋思阁’入口的情况下,将一双深邃且灵动的眸子看向了他,他的心中似已燃起了火焰,这是足能够将他燃成灰烬的火焰。

    “方大人,你是朝廷中人,你应该知道,如今在朝廷中能与义父相抗衡的势力都有哪些吧?”

    方展迟迟望着逐渐开口的冷溶月,脸上的恐惧之色也在“嗯”的一声中慢慢消散,他的内心也不由升起一份庆幸来,这庆幸也只是冷溶月没有将未寻到‘秋思阁’入口的怨气,撒在他的身上而已...

    “想来,现在没人能与纪大人相抗衡吧...”他顿了顿,挠了挠头,又“唏”道:“若有,也只能是皇家了。”

    “皇家?”冷溶月若有所思着,“你是指太子、汉王与赵王吗?”

    “当然,不过也可能是皇帝陛下本人。”

    “陛下?”冷溶月缓缓道:“当今陛下,应该不会对义父如此得大费周章的,他至少还是十分宠信义父的;太子殿下也并非是暗地里搞这种小动作的人。至于那汉王与赵王,汉王封地在云南,又是战功赫赫的皇子,自是有些势力的;那赵王虽也有封地,但常年赖在应天府不肯走,在朝堂之上有些同党自是在所难免,但若说私下的势力,也是绝比不过汉王的。”

    “可,无论是赵王,还是汉王,都是没理由去得罪义父的...正如义父所说,他们极力拉拢义父还来不及呢,又有什么理由去与义父作对的?”冷溶月又道:“难道,师父故遗名敢公然挑衅义父,不想再受制于人...或者,现在的师父,已得到了另一方势力的支持?”

    方展,弱弱道:“大小姐,您的意思是?”

    “师父就算是在昔日,也不会去做这般不懂得利害关系的事情的,”冷溶月沉声道:“如今,如此这般得行径,只能说明师父已经完全臣服于那神秘黑影人了,且那神秘黑影人也已然强到了无法估量的地步...已全然不需要朝廷中的任何一方势力支持了...”

    “大小姐口中多次提到的那神秘黑影人...莫非就是当年挟持走故门主之人?”方展,说,“若真如此,那神秘黑影人的武功,的确已强到了不必再去避讳任何的地步了...”

    “但,那神秘黑影人就算是当年挟持走师父的武林至强者,他也绝不可能单靠着武功,就能独自去完成某一件事的,”冷溶月的眸子渐渐凝向了峭壁之上,开始闪烁起光亮,“至少,‘秋思阁’中的财富,是他当下所拥有的势力,所搬不完的...”

    “传我将令,挖!”,她戟指当空一指,凌厉地指向正前方那布满苔藓且苍老的峭壁之上,又道:“后排锦衣卫听令,取下弓弩,随时准备战斗。”

    “是!”在众锦衣卫的齐声应喝下,数百锦衣卫拔出腰间的佩剑,朝着峭壁扑了上去。

    可,峭壁终究是峭壁,又硬又大的一整块石头,在没有掘山工具的情况啊,单靠剑砍也是完全砍不动的。

    就在众人挠头摆姿,围在四周打转时,突然一人惊吼道:“大小姐,这石壁的后面有一条偌大的缝隙!”

    冷溶月闻言,一个跨步窜了过去,只是看了一眼,便立即确定,那缝隙便是昔日‘秋思阁’的溶洞入口。

    她不禁顺着缝隙朝上望去,赫然发现了石头与石头之间相互摩擦过的划痕。

    还有一些卡在缝隙中,或已掉落在地的细小石块。

    她渐渐后退,又向眼前的那块峭壁的更高处望去,这山谷虽没有高至上千米的落差,但是五百米的高处总是有的。

    而,眼前的这块峭壁也绝不是从至高处滚落下来的。

    就好似有人在半山腰,将这凸出的一块峭壁直接横霹而下,刚好落在了溶洞的洞口前一般。

    可,这世间,又有谁能有如此的功力呢?

    ——她的师父故遗名大概是不可能了…

    ——能霹下如此巨大的峭壁石块的,在如今的江湖上想必也只有父亲郭明轩与那神秘黑影人了…

    她马上意识到稍后定会有一场恶战,因为她要面对的只能是那个高深莫测的神秘黑影人。

    但,她并没有犹豫,亦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她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即使,她这个万全的准备只是一个女子随口说出的一语,但一万名锦衣卫终究是一万名锦衣卫,就算敌不过那神秘黑影人,也是能够与其抗衡一段时间的。

    她朝着身后的众锦衣卫挥了挥手,瞬间又凑上了近千人。

    “百米之内不可站人,其余的人给我推!”

    “嘿咻~嘿咻~嘿咻~”

    峭壁在一点点的松动,滚落的石块也陆续砸在了位于底处的多名锦衣卫的身上,但却没有一名锦衣卫因此而停下手上的动作。

    峭壁已开始向外倾斜,只要再持续用一段力,便可将那挡在洞口的峭壁石块给完全推倒。

    就在众人眼看着那偌大的峭壁就要彻底倾斜时,却突然感觉到身侧有一股强劲的气流,窜了出来。

    这气流极其强劲,且速度极快。

    其力量也如牦牛一般。

    伴随着峭壁‘轰隆’一声巨响,推倒峭壁的上千名锦衣卫也在瞬间向左右两侧飞散…

    他们飞散的姿态五花八门,七倒八歪,身体均重重地撞击在地面上,惨叫一片。

    ——能让训练有素、铁骨铮铮的锦衣卫嘶吼惨叫的,想必也定是那神秘黑影人了…

    ——他已出现了吗?

    然,冷溶月却猜错了…

    只因,一人影已站在了被推倒的峭壁之上,这人不是他人,正是她的师父故遗名...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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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4714/ 第一时间欣赏仗剑皇子闯天涯最新章节! 作者:叹清萧所写的《仗剑皇子闯天涯》为转载作品,仗剑皇子闯天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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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皇子闯天涯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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