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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叹清萧     仗剑皇子闯天涯txt下载     仗剑皇子闯天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月是冷月 (三)

    夜雨极冷,刺骨的苍穹大地更显孤寂。

    这本不是一个让人感到孤独的夜。

    只因,它从未停止过响动,且还是不停的、沉重的、极速的在响动。

    天际的骤雨,无人知道它是何时来的,更没有人知道它会何时走。

    倘若,这夜雨是唯一的陪伴,那站在远处紧紧跟随的柳韵锦又算什么?

    他,已失态。

    但,他已不是一个容易失态之人。

    暮云烟剩下的两个消息,已是微不足道的了。

    只因,郑和所诉的消息已覆盖了全部。

    已来不及思索,亦来不及犹豫,他已站在苏门答刺国的国土之上。

    在‘迅雷之速’下,他的衣襟完全可以不沾染一滴雨水的,然,现在却已湿个尽透。

    只因,他已停下,无力地停了下来。

    使得他停下来,尽情享受着夜雨侵袭的,或许是在远处不停呼唤着“殇沫”的柳韵锦所发出的声声凄凉。

    也或许不是。

    湿漉漉的柳韵锦,湿漉漉的大地。

    在这海岛的国度,骤雨的来临太过突然,突然得犹如‘飞鱼帆舟’一般。

    ‘飞鱼帆舟’也绝不是一般的帆舟,它也根本称不上是帆舟。

    事实上,它是一种另样的海舶,只是形状细长,像极了云梭,更像极了一根手中的绣花针。

    在无边无际的深海之上,它曾以绣花针飞刺的速度掠过,只是那般的掠了一下踪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因,这里太过于平静,平静得连一丝多余的声响都了,除了雨碎大地的响动外,其他的一无所有。

    片刻后,苍茫大地上发出了另一种响声,这声音湿泞泞、冷凄凄、粘重重,仿佛没有一丝温度。

    这是从柳韵锦脚下发出的声音,她的容颜早已憔悴不堪,肤色也已蜡白到了极致,她不停颤抖的身姿,却终是颤不掉侵染全身的雨水。

    只因,雨未歇,且更凉。

    摇曳的身姿在雨水的光影下闪动,她已拼尽了全力,一步步、一晃晃迎向殇沫的眼帘。

    她已太累,已完全瘫软在了他的肩头。

    她体内那一直隐藏的内力,虽被激发了出来,但终是未能完全融会贯通。

    她已疲惫,疲惫到丝毫不曾察觉出,能够追赶上施展‘迅雷之速’的殇沫,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不知,自己现下的功力有多深厚,甚至不知如何去使用。

    殇沫也绝不想让她知道,只因当她知晓一切后,也便会知晓曾几何时,她的母亲也同样拼尽着全力,想要守护她…

    夜更深,雨更急,风也逐渐有了阵阵呐喊。

    深过半鞋的脚印,深烙且成积。

    积出的椭圆形的小水洼已连成了片,且仍在向前延伸着。

    这本不算是一条太过于泥泞的道路,却走出了漫长的沉重脚步。

    只因,四周实在太静,死一般的沉静。

    风雨已无声,阵阵喘息声,激红着殇沫的脸颊。

    独影,却横阔,只因柳韵锦在他挽臂抱起的怀中沉睡了下去。

    虽是沉睡,她的脸上却始终覆着一抹苦涩,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酸楚。

    突然,殇沫纵身跃起,越过房脊,持续凌空,他那冷峻且坚毅的双眼好似从未有过变化,死寂地凝视着前方。

    他的双臂也终是未动过一下,就连多次蹬跃屋脊也倍加轻盈。

    他脚下的房屋如同各个小楼,却没有大明朝那般的房顶。

    其房顶,只是用椰子、槟榔树干劈斩而成的条片,以藤札缚,铺上藤簟而成的。

    用藤簟封顶,自然足能够遮雨蔽日,但殇沫似乎没有任何想要停滞的动作。

    也许,他正在找寻一处能够完全配得上柳韵锦的房屋。

    至少,这房屋要足够漂亮,足够温暖。

    只因,他紧绷在身上的衣衫已让夜雨夺去了全部的温度,柳韵锦也已冷咳了数次,每一次都是那般的令他揪心、钝痛。

    无光的夜幕,阴沉的天际,他的眸光中猛然有了波动,这波动晶莹而闪亮。

    他的双眼终于肯望向别的方向,且还是望向了刚刚飞跃过的身后。

    他的身后,是一团花海,但这花海绝不是生长在地上,而是处在半空中的。

    纵身回疾间,他赫然发现,脚下的花海竟是一屋宇的房顶,花海下的铺着的藤簟也如竹席一般平整且绿得让人不禁欢喜。

    骤雨下的夜幕,虽无闪电雷鸣,但也足够可以感受到这屋宇的艳丽。

    他毫不客气的弓腿落下,毫不客气的蹬开了屋门,屋宇内虽一片黑漆,但阵阵花香已扑面而来。

    这是一座足有四层高的屋宇,这高度,是他一路而来看到得最高的了。

    他并没有直接走进去,反倒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他所在的位置应是这屋宇的第三层,只因第四层则是一间阁楼,围着木栅挂着彩色棉布挡帘的阁楼。

    没等他移落眸子,一寒光钝器突然迎面而来,他侧身一转,伸腿一踢,只听一声落地震响,便迎来了一女人的声音。

    这女人的声音极柔,充满着关切,却也是殇沫绝听不懂的声音。

    落地之人在女人的柔声下,极快地站起,向一旁极快掠去,又闪身回到原位,高臂一甩,便发出了细小铁器飞疾而来的脆耳低鸣声。

    这似乎是一种暗器,也好似是一枚铁针,但无论它是什么,殇沫都不敢冒然去接,只因他也已无手去接。

    他的手,仍在支撑着怀中柳韵锦的身躯。

    “我的人,需要休息,”他仍是轻盈地侧身躲过,仍是一脸冷漠,“我的人,不但需要休息,且还需要在你们这里休息。”

    “你是汉人?”女人猛然一怔,惊悚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殇沫并没有再言,只因他已没有再说话的必要,他也已缓缓走入了屋宇之中…

    屋宇之中,数盏灯光一一亮起,琳琅满目的摆设,并没有阻下殇沫的脚步,他依旧拖着沉重的步伐,直到床榻旁才停了下来,“这是你们方才安睡的地方?”

    女人一脸呆木,迟疑低吟道:“是。”

    “换掉。”

    女人一脸迷茫,张口结舌道:“换掉…换…掉…什么?”

    “换掉铺盖,我的韵锦今晚要在这里睡下,”他缓缓移目,冷峻的眸光中已覆满了杀气,“换掉后,你们便可以出去…”

    突然,他停下了话语,**裸地眸光紧盯向了一旁的女人,顿感心慌无措,全身麻木不听使唤了起来…

第二百三十章 月是冷月 (四)

    这绝不是一张女人的脸,甚至绝不是一张人的脸。

    可,这又是一张人的脸,且还是一张精致到了极限的女人脸。

    女人镇定且优雅,湛蓝色的眸子覆满着柔情,好似夜空繁星,闪烁且深邃。

    若是,拿一块顶级水晶来做比较的话,也绝会在她那双瞳下瞬间失去所有姿色的。

    可,她的姿色又岂只是一双夺人心魄的眸子,还有那江南佳人的婉约婀娜…

    “你的人…”女人向前一步间,右手也微微抬了一下,却又心怀忌惮地垂了下,“你怀中的…应该是你的女人,她的确是病了…”

    女人能再次开口,显然已对殇沫来此的用意了然于胸,她虽仍不敢有太大的姿体动作,但已然侧脸嘱咐了仍时刻保持着攻势的老翁几句碎语。

    老翁的眸子紧锁且专注,就算是女人与其交流的话语间,也丝毫未曾移开过殇沫一下。

    直到女人话落,又连连轻碰了几下他的手,他才将紧握的长杆松弛了下来,平放在了案桌上,转身缓步走出了门外。

    他的动作极轻,轻到仿佛是在赤脚行走一般,没有任何声响。

    可,他放置在桌上的长杆却是通亮的,亮得甚至有些刺眼。

    这本不应该是一个能有如此亮度的物件,只因方才灯火未燃,殇沫初入门房时,这长杆应是乌黑的,与漆夜一样黑得了无踪迹。

    然,漆夜中的东西,也自然会是乌黑色的,就算是一根能够燃起火苗的蜡烛,在漆夜未燃时,也一定是乌黑色的。

    但,殇沫的目光再次审视着这根长杆的材质,却仍无法忽略它时时闪动着的光亮。

    只因,女人的那一头秀发,实在太美,如秋叶一般金黄,却也绝不是秋叶就能够形容的。

    就好似无数片覆在一起的秋叶,被人剪成为长长的细柳,柔滑且平顺的垂了下来…

    可,也绝不是完全的直垂,头顶的丝发仍有睡下过的蓬松感,额前也掩盖不了秀发的缕缕卷动…

    灯火下,金黄色的丝发在耀眼夺目,被映射的乌黑色长杆,其中段也随着不停地闪动着光芒。

    过了片刻,女人缓缓收敛了眸子,她已发觉殇沫瞬转的目光,她完全侧过了身子,拿起了案桌上那根乌黑色的长杆,顿了顿,好似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侧身下的她,鼻梁也完全凸显了出来,这绝不是大明朝女子会有的高度,唯有哈密地区的女子才具备如此高挺的鼻骨。

    对于哈密地区,殇沫是有些印象的,在永乐二年间,朝廷曾诏封统治哈密的安克帖木儿为忠顺王,两年后又设了哈密卫,封指挥使、千户、百户等官员头衔,由畏兀儿人马哈麻火者任指挥使,又派汉族人周安为忠顺王长史、刘行善为纪善,共同辅政。就此,哈密国也成为设有明朝“羁縻”卫所的王国。

    这些在儿时,由萧月叔叔转诉给他的大明朝朝局的变化,他也是绝不会轻易忘掉的。

    只是,眼前这女人,想必绝不是哈密国的人,无非是具备一些哈密女子的特征罢了…

    “哦,你在看这个吗?这是用天降陨石打造而成的,”女人迟迟转向殇沫,手持着乌黑色长杆,夷由道:“方才攻向你的就是这根长杆,事实上,它也只是根鱼竿…”

    这长杆的确是一根鱼竿,在漆夜中飞疾向殇沫的如铁针一般的暗器,也的确是这鱼竿线上的锋利鱼钩罢了。

    可,这长杆却也的确是由玄铁打造而成的,也印证着女子所说的由天降陨石制成的话语。

    殇沫,聚眸道:“所以,老渔翁的确是一个又老又只懂得垂钓的老渔翁?”

    女人,一怔道:“是…你已见过他…他也已出去…去拿你所需要的新的床榻铺盖了…”

    “所以,你真的下嫁给了他?”

    “是…你是否已知道我是谁了?”

    殇沫缓缓将柳韵锦放在了床榻之上,轻抚着早已被那冷雨打湿的丝发,这根根丝发已然遮住了柳韵锦的颜;更如黑色疤痕一般,紧粘在了柳韵锦的脸上,“她早晚是要换身干衣衫的,不如就先用你们躺过的铺盖,先擦去雨水吧。”

    女人不禁凑前了几步,关切喃喃道:“女子最受不得凉,你这样是不行的…”

    殇沫侧坐在了床榻边围,回女人道:“所以,你的衣衫可以借与韵锦穿,且你还能亲自为韵锦换上,不是吗?”

    女人缓缓点头,沉默地凝视着柳韵锦那早已惨白如蜡的容颜,逐渐紧锁起眉头。

    突然,殇沫又道:“可,单凭这一根玄铁鱼竿,也是绝打不败那孤儿国的。”

    女人猛地瞪圆了眸子,迟迟道:“是…打败那孤儿国的并不是这根玄铁鱼竿,而是捕鱼的渔网…”

    殇沫淡淡一笑,“这便对了,不但用的是捕鱼的渔网,且还是偌大的渔网,亦是提前埋在两国交战之地的渔网。”

    女人再一次点了点头,脚步欲向床榻前再次挪动,却终又是缩了回去。

    “事实上,你不应该怕我,”殇沫回眸道,“我不但是个微不足道的少年,且还是一个需要你帮助的人。”

    “我知道…你口中的这位韵锦姑娘一定对你很重要…”女人已有些慌了,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而慌,只是话语间,早已不能连成一句完整的话了,“可…可不知为何,我能感受到,你的…你的威严…你是有能力在轻易间杀掉我和老渔王的。”

    “老渔王?”殇沫缓缓站起,缓缓出气,缓缓道,“你委身于老渔翁,是重诺;你唤老渔翁为老渔王,是重义。想来,你们这苏门答刺国往后一定会安顺起来的。”

    女人沉默了。

    “你可以过来了,事实上韵锦的身子早已发热,”殇沫低沉了声音,“她的身子本是冰凉无比的,现在却在发着热…”

    “好,我这便给韵锦姑娘换上干爽的衣衫…”

    “嗯,也让你的老渔王进来吧,”殇沫瞥了一眼门外,上扬了一下嘴角,“新的铺盖想必是早就拿了过来,他只是迟迟不肯进来,此刻的门外也早已不止是他一个人了…”

    门外细碎的脚步声,已然引起了殇沫的注意,只是这细碎的脚步声也只是些细碎的脚步声罢了。丝毫没有一点习武之人的痕迹,多半是苏门答刺国的守卫,盘踞在外。

    但,现下这些早已不重要了,老渔翁只需将新的铺盖送进来,而殇沫眼前的这女人——苏门答刺国的王妃,已值得殇沫去信任…

第二百三十一章 月是冷月 (五)

    朝阳东升,万物荣光,眼前的一切由朦胧变得清晰,也由清晰变得朦胧。

    这是一个极美的地方,美到仿佛身处仙境,且还是花神的地界。

    百花争艳,覆满了整间屋子,就连饮用茶水的杯碗都是用如艳欲滴的粉嫩喇叭花代替的。

    屋内的一切都在天亮后一一清晰。

    屋外的众人却在天亮后一一朦胧,只因,他们已在门外站立了一宿...

    ...

    绿藤系千花,摇曳迎缕榻,闭月佳人兮,沉容落夕霞。

    在这缠满蓝粉小花的妆台,映射着殇沫的丝丝疲倦,他也的确是倦了,身子也已沉了起来。

    然,这又沉又倦的身子,却抵挡不住那床榻之上赛过夕霞的容颜,除了红润,便是这世间女子最美艳的全貌。

    褪去蜡白之色的柳韵锦,使得殇沫轻缓着气息,慢步来到依旧是围满花藤的窗前,他想让这满屋的芬芳再浓烈一些,推开了窗,借了微风与暖阳。

    微风与暖阳亦毫不吝啬的纷纷而来,殇沫也在微笑着吸下第一缕清新空气后,定神聚起了眸光...

    窗下,百名守卫如山岗般站立,他们手中没有银亮的长枪,也没有寒气逼人的短刀,而是负背着白色渔网,与比肩而立的铁棒黑钩。

    殇沫虽看不清这白色渔网的材质,但却能察觉出这绝不是用来捕鱼的渔网,只因它的网孔很大,大到足够半个手掌的大小;铁棒黑钩也绝不是普通的鱼钩,只因,那黑钩也足有中指般大小。

    这样的守卫,这样的装备配置,使得殇沫不禁猛然回眸榻前,他眸光所到之处并不是床榻之上的柳韵锦,而是床榻旁的天岚紫霄剑。

    庆幸得是,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

    顿时,一种毅然决然的被坚定选择的感觉,从他的心头升起,温暖着整个身心。

    ——昨夜,雨很大。

    ——昨夜,床榻之上的她拼尽了全力,倒了下,但,天岚紫霄剑却从未被遗弃过,亦从未从她的手中滑落。

    或许,柳韵锦很清楚,她受尽冷雨,拼尽全力的意义在哪里。

    她也是绝不能失掉手中的剑的。

    有了手中的剑,她才能守护想要守护的人;有了手中的剑,昨夜的那场疯狂,才不会失去所有意义。

    这柄就连殇沫都完全忽略掉的剑,竟在尚不察觉的情况下,安然竖立着,它本就是为了保护殇沫而来到此处。

    或许,这剑竖立的姿态,也是由殇沫无意摆放的。

    然,他不会想到,现下能看到这柄剑,能成为他完全宽下心来的所在。

    只因,他根本不能保证,若手中无剑,他是否能躲得过门外的斑斑渔网与铁棒黑钩。

    这世上,绝没人能够保证能够完全躲得过,就算是他的师父郭明轩在场,也绝不能保证能躲过这样配置下的守卫围攻。

    想要躲过且战胜门外的守卫,也绝不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就可以的,至少要是天岚紫霄剑,也恰好此刻他能够握住天岚紫霄剑…

    白茫大地,已无了一丝红润,烈阳也早已带走了最后的朝霞。

    天地间,本是亮白的景象,却让殇沫感到有些不安。

    他已不止一次去探触柳韵锦的呼吸与掌心的温度,经历过夜雨的侵袭,柳韵锦虚弱的身子已再也经不起折腾,甚至连灌输真气都变成了一种奢侈。

    ‘御火真经’太过于炽热,他根本无法准确的判断出,柳韵锦体内积蓄的内力到了什么程度,除了静守,则全是无奈。

    这份不安,胜过了屋外围满杀气腾腾的守卫。

    事实上,他是有把握战胜这些守卫的,但他却没把握判断出柳韵锦何时能够醒来。

    这种不安就好似在等待一场难以避免的灾难,没有人会知道灾难会何时来,以怎样的方式来,会造成多大的损伤...

    可,偏偏又明确的知道,这的确是一场不可避免的灾难...

    突然,屋外奏响了紧凑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整齐且有序,但却不是朝屋内的方向而来的,反倒更像是朝远方在集结着。

    屋外,王妃与老渔翁也不再只是痴站着了,尽管白色的貂绸披肩早已覆在了王妃的肩头,她们本是打算一直这般在屋外等下去的,不管等多久,她们都已决定要去等。

    至少,她们要搞清楚一件事情,一件可能关乎于一国存亡的事情。

    ——大明朝的子民是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来到这里的,就算是来,也绝不会是殇沫与柳韵锦这样的绝顶高手。

    事实上,此时一消息已到了王妃与老渔翁的耳中,但这消息似乎也更加加剧了二人的恐慌。

    只因,昨夜便被人莫名地占据了自己的住所的她们,现下又得知海岸上来了一群声势浩大的,且敌友难分的天兵天将,又怎能不让她们极其震恐呢?

    王妃的容颜上覆满着愁云,但也只能是眉眼间些许的纹路变化,她已不敢有太大变化的神态,这也是她多年来早已习惯的隐藏方式。

    只因,她很清楚自己是谁,自己一人的表情变化能够带来怎样的影响...

    缓缓移眸间,她已连续两次望向了屋门的方向,她很想知道屋内的情况,至少那个躺在自己床榻上的大明女子,是否已安然无恙,是她现下最想知晓的。

    但,她终还是紧了紧肩头上的那白色貂绸披肩,向海港的方向走去。

    她并非孤影,老渔翁从未离开过她的身边,守卫们也一直跟随着...

    然,随着她们离去后,仍在屋内的殇沫却反倒成了这天地间唯一的孤影,无了任何寄托与危机感的孤影…

    窗外,吹过一缕微风,这微风中是期待已久的凉意。

    窗间,花瓣在微风与呼气间,摇曳。

    殇沫已站在窗前很久,久到没有人去注意,久到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多久。

    但,他的肚子已在控诉着饥饿,久久的饥饿,这是一种从饿到无感,又感到饥饿;从又感到饥饿到又无感的过程。

    柳韵锦还未醒,几案上的茶水已被饮尽。

    只是,这茶水并非是酒,哪怕是再拙劣的酒也好。

    他已爱上了酒的味道,一个从不饮酒的少年,如今却不可自拔地爱上了酒,这本就是一件极其说不通的事。

    可,世间的事情,又有几件是可以完全说得通的呢?

    或许,在他昨夜与柳韵锦在枝头上饮酒时,便已开始爱上了这味道。

    也或许,是在更久前,他就已闻过了太多得这种味道。

    甚至,他可能本就是一个酒鬼,只是迟迟没有发觉罢了...

    不过,这都不算是一种可悲,只因他很清楚,自己此刻就是想要饮些酒。

    当一个人明确的知道,当下自己想要什么的情况下,又怎会感到可悲呢?

    ...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月是冷月 (六)

    冰冷,漆夜。

    从头到脚的冰冷,从上到下的漆夜。

    无论如何奋力奔跑、挥舞手臂,都斩不破一丝黑幕。

    这种让人惧恐的感觉,绝不止只出现过一次。

    喘不过气的无尽深渊,挥不去的身影与嘱托,根本找寻不到一缕光亮,哪怕是落日的余晖也成了一种奢求。

    可,心中的场景,那个围满杀戮的茶馆,竟在此刻也成了一种极其美好的追忆。尽管,那时他只有6岁,面对着从未见过的凶狠流寇,也是第一次感受着死亡,步步突破着生机的底线。

    但那时,至少还有光,至少还有陪伴着他的父皇,至少接过的盘龙白玉是暖暖的。

    而现下,所有的一切都聚集成了凄冷,就连下意识触碰着怀中的那盘龙白玉也都是冰凉无比,且是阵阵刺骨的冰凉。

    坠落…

    无尽坠落…

    这世上,应该不会再有更糟糕的处境了。

    只因,他自认为最糟糕的处境已变成了向往,美好的向往。

    也只因,方才他身处的漆夜,如今就连站立、奔跑的着力点也完全消失掉了,有的只有快速的沉落...

    然,他已停止了挣扎,他好似理解了一个这世间最质朴的道理:有时,所认为的困境,甚至死亡威胁,其实都不应算是真正的绝境。只因,绝境的背后,还有绝境,比死亡更让人恐惧的则是看不到一丝光亮。

    任凭无限下坠着身体的他,也比任何时候都变得冷静,冷静到足可以闭上双眼,去完全体会着这场跌入无尽深渊的快感,这种没有支点、没有阳光,就连一根救命稻草都没有的黑洞,他却淡然着心境,舒展着气息,甚至开始展露出淡淡的微笑。

    他已绝非是6岁时的他,他也不是那个随着父皇到处逃亡的皇子。如今,他是拥有着一切自信的殇沫…

    若说,这世上最玄妙、最不可思议的东西是什么,那一定是人的意念,这种强大到无边无际的精神力,没有人知道它的能量到底有多大。

    当他完全释怀的这一刻,身体下坠的速度竟赫然迟缓,甚至在某一刻骤然停止,他感受到了温度,暖心、带着希望,足可以把他从无尽深渊中拽上来的温度…

    …

    ...

    窗外,西际再次泛起余晖,缕缕清风也活跃了许多,摇曳的花姿,摇曳的枝叶,摇曳的帘布、摇曳的红纱烛火。

    事实上,这一天还未过去,也根本没有迎来夜幕,可孤寂的屋内却显得格外清冷,这是无论用多少鲜花嫩叶都掩盖不住的清冷。

    冷冷的床榻,冷冷的天岚紫霄剑,冷冷的身躯,殇沫冷冷地跪坐俯身睡在床榻边围,他仍在守护着他想要守护之人。

    昨夜未眠过的他,也的确需要迫切的美梦一场,可只扒覆在床榻边围便睡下的他,又怎能会有好梦呢?

    然,这世上最让人暖心的事情,又恰恰就是守护与被守护,只因无论哪一方都拥有着无限的温度与炽热,柳韵锦已将无力的纤细玉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正微微的弯曲着手指,占据着他手背指尖的每一条缝隙,且还在试图用着力,紧紧拽着。

    也许,只有完全握紧这张手背,柳韵锦才会安心。

    只是,她有些无力,甚至有些晕眩,她苏醒了,但她却没了一丝光彩。

    余晖下,吵杂声越来越大,这来自屋外的声响掩不住人们的喜悦与振奋,更遮不住爽笑与欢声。

    万枪震地的磅礴声,瞬间惊痛着还在睡梦中的殇沫,这种让人求生必须活下来的警觉钝痛感,充斥着他的每一根脑神经。

    他赫然醒来,下意识的去握身旁的天岚紫霄剑,却也在这一刻,他停滞了所有动作,只因再无力的拽握,都是有着一定力量的,他的右手已不能离去,柳韵锦也绝不允许他的右手轻易的离去。

    尽管,使他从万丈黑幕中逃脱出来的并不是眼前已苏醒的柳韵锦,而是屋外那冷兵器的钝地之声,但他也瞬间明了,在他身处无助漆夜时,那暖心、带着希望,足可以把他从无尽深渊中拽上来的温度,来自何处了。

    他笑了,望着同样在对着他笑的柳韵锦,他痴痴地笑着。

    无论,屋外发生着什么,是否存在危险,哪怕能够威胁到生命,已然不重要了。

    只因,更重要的人已经安然无恙,最在乎的人只要无事,剩下的任何事情,都已不再是事情了…

    “我想,应该是他们来了。”

    柳韵锦侧摇着脸,轻轻地摩擦着殇沫的手背,脸上覆满着柔情与满足,一个女人的满足感,有时竟这般简单,这般纯粹,“我也希望是他们来了,因为我饿了,哈哈。”

    她笑着,皮且可爱的嬉笑着,她的确饿了,但丝毫不影响与心中的情郎嬉笑。

    “我扶着你去窗外看看?”殇沫缓缓站起,虽在中间略微停顿了一下,但他还是微笑未减地站起了身子。

    无声的忍受着双腿的痛麻感,他侧挽右臂,向床榻深处挽去,但终是未能将整个手臂倾覆在床榻之上。

    只因,柳韵锦已在向他摇着头,继续带着三分皮与三分可爱地轻摇着头,“我…我要你…抱我过去看,但你可以先将天岚紫霄剑放在我的手中,以防会有危险...”

    殇沫也微摇起了头,带着暖笑与柔情地微摇着头,他的眸中似有光,他的手臂也变得柔软且有温度,“我想不必了。天岚紫霄剑还可以再睡一会儿,”他下意识地回眸一眼窗台,又缓缓回过眸光,“屋外,若真是来抓我们的人,也应该早就冲进来了。”

    他随即用左手点了点柳韵锦的鼻头,“再说,我是见过这里人使用的兵器的,但…”

    话说一半,他不禁笑了起来,完全咧开嘴角的笑,“但,这里的人使用的武器,实在不能算是武器,呵呵呵...所以,方才钝地的利刃之声,也应该是我们大明朝的兵甲长枪。”

    柳韵锦也不禁笑了起来,也是完全咧开嘴角的笑,“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这里的人到底使用的什么,来做为自己的兵器呢?”

    “我抱你去窗台,你便知道了。”

    两人互相抵着额头,继续笑着…

第二百三十三章 月是冷月 (七)

    一场危机,就这样在两人的笑靥中消散。

    这,像极了多舛的命运,磨难中永远有着希望,希望中也永远有着阻碍。

    柳韵锦在笑,和暮云烟一起笑着,她好似从未淋过冷雨,也好似从未病倒过。

    但,只有殇沫知道,这一切都真真切切的留在她的脑海中,就算宴席上摆满着丰盛的佳肴,也绝不能让她就这般轻描淡写的忘掉。

    郑和等人的到来,化解了他们的危机,也无需再去思量王妃是否会记恨他们等等的事情,更能够使饥饿得他们美美的饱餐一顿。

    然,不能忘掉昨夜那场夜雨与伤痛的,又何止是柳韵锦?

    在这王妃花阁外的盛大迎使宴上,更加忘不掉执念的,却是殇沫。

    他的心已沉,咀嚼食物的动作也越来越慢,他向另一桌佳肴挪了几步,这样柳韵锦的笑容他才能看得更加具体、生动;这样,他也便能够躲过些柳韵锦的目光与察觉。

    眼前,这个陪着他淋过寒雨,经历了长途跋涉的女子,依旧在笑着,含着美食笑着...

    此刻,她整个身子的欢悦,是绝不同于单单脸部的欢笑的,上下形成一体,肢体与笑靥和谐且舒适。

    昨夜已经过去了,新的夜幕也要到来了,但殇沫的心却始终没有过去。

    尽管,他已拼劲了全力去寻找,甚至途中根本没有理会过一直在他身后苦苦追随的柳韵锦,但他还是没能见到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飞鱼帆舟,到底要到哪里去?

    身为锦衣卫的王洋,既然说出了锦衣卫千户方展的名字,那么就足够证明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是的确有所行动的。

    郑和的判断也绝不是没有道理的,飞鱼帆舟,纪字帆旗,也的确不是单单一个方展就能够用得了的。

    这些,足能证明很可能就是冷溶月的迹象,已让他无法压制思绪。

    他有些不甘,也多多少少有些气馁,但内心中更多的却是一份担忧…

    他的脸上依然扬着笑,苦涩到了极点的笑,他咀嚼食物的动作也在这一刻更加慢了起来,仿佛口中满是苦瓜,又涩又苦的苦瓜。

    他的笑,是做给柳韵锦看的;他心中的苦,却是真真正正无法抑制的苦。

    ——冷溶月…柳韵锦…

    他的脑海中第一次同时出现这两个女子的名字,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妹的名字。

    ——他到底喜欢谁?

    分不出,分不清,更道不明。

    以他的年龄,又怎能搞得清这种事情呢?

    这,困扰着多少英雄豪杰一生的问题,却又是任谁都逃不掉的问题…

    当下,他只知道,若冷溶月有危险,他会拼命去救;若柳韵锦有危险,他亦会舍命去护。

    找不到冷溶月,他会着急;弄丢了柳韵锦,他亦会万念俱灰。

    人生,有时就是这般的奇怪,越是想不明白的问题,却偏偏能够占据着全部,让人无病呻吟着,让人半死不活着,更让人心力交瘁着…

    好在,郑和与王妃的交谈,好似很融洽。

    王景弘的只言片语间,也透露着老渔翁对大明朝的向往与崇敬。

    如今,已是王妃夫君,苏门答刺国国王的他,甚至表达出了要亲自出使大明朝的意愿。

    在这样的意愿下,笑声只会越来越欢快,越来越大声。

    这,也意味着殇沫昨夜惊扰,占据王妃王居的行为,并没有影响到任何,更影响不到两国的邦交。

    这,也是唯一一件能够让他宽慰的事情…

    ….

    门窗再次推开之时,已是又一日的朝阳。

    窗外的景色,自然也不再是昨日的景象。

    殇沫遮了遮似火的朝阳,默念着可能起得有些晚了的猜测。

    远望起远方层层云雾在山体间流动。

    这雾很浓,也很低,低到遮不住朝阳,挡不住眸光。

    或许,那如花神居所的王妃屋宇,应是还有些特殊的地理位置与奥妙。

    至少,昨日没有感觉到焦热,远处也并没有压得让人窒息的雾气。

    ....

    用过早膳,拜别了暮云烟,他与柳韵锦再一次携手漫步。

    两人的神情,却没有漫步中本该有的悠闲,好似带着各自的心事与难以开口的隐愫。

    “殇沫,方才用膳时,听王大人说,我们眼前的这些雾气并不是真正的雾气,而是有毒的瘴气,我们是不是不能太靠近这些气体啊?”

    殇沫,淡淡一笑,侧脸凝视,“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柳韵锦,乖巧点头,一抹微笑,“好了,全好了。”

    “其实,我们所看到的瘴气,是覆在山林中的,这里的岩石缝穴中盛产硫磺,所以山体上寸草不生,且整座山体都是焦黄色的。”

    “嗯,方才王景弘大人,也提过这些。还说要带回去些硫磺呢。毕竟除了炼丹药外,使用火器也是需要大量的硫磺的。”

    殇沫,道:“也只能是硫磺了...”

    柳韵锦,诧异道:“什么?”

    殇沫戟指向前,淡淡道:“苏门答刺国虽地广辽阔,但能耕种的土地并不多,且大小麦的品种都没有,只能种植些旱稻,虽是一年两熟,但也的确算不上丰裕。”

    “是啊,这里的蔬菜,也只有葱、蒜、姜、芥。靠山的土地上,遍地都是胡椒。这里的鸡与鸭啊,还与我们大明朝的差异甚大,最大的鸡听说足有七斤呢!鸭的脚极矮,最大的却也有五六斤呢…”

    柳韵锦不停喃喃着,好似要把听到的、见到的都说出来,但,事实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什么。

    只因,她最想说的话,始终还未说出口。

    至于,为什么说不出,她也不清楚,也许是女人的嫉妒心,也许是一份莫名的醋意。

    可想要说的话,却总是偏偏的躲不过。

    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说不说,都是无法阻挡殇沫继续付之行动的。

    “你还在想她吗?”她终是开了口,提及到了她内心中最不愿提及的事情来。

    殇沫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停下了脚步,眸光停滞在了远方。

    片刻后,他道:“郑和大人本想在此能够好好的补给下海舶上的所需的,看来这次又要失望了...”

    柳韵锦,低声道:“补给之事,总会有办法的,这里的人家不是广养黄牛吗?除了乳酪外,黄牛本身也是食物啊…可…”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侧脸看了一眼殇沫,又低吟道:“可…若是到了南浡里国和锡兰国后,仍然见不到溶月的话,你还要继续找吗?”

    殇沫迟疑地回头,痴痴地看着柳韵锦,傻傻地沉默了起来。

    柳韵锦低垂眼帘,嘟着小嘴又喃喃道:“用早膳时,你不是都向王大人问清楚了吗?从这里出发后,我们会先到南浡里国,再到锡兰国的…”

    “韵锦…我…”

    柳韵锦,勉强一笑,“呀,没事儿了,溶月是我妹妹,我自然也是想要见到她的,你既然要找她,那找便是了嘛。”

    殇沫,迟疑道:“我只是有些担心她…毕竟,她极有可能在为她的义父纪纲做事…”

    柳韵锦,柳眉微皱,心头不禁苦涩,“若,溶月真的要杀掉郑和大人,你会阻止她吗?”

    殇沫,急促道:“不!我想溶月绝不会,她不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柳韵锦,道:“本已父女相认,本该姐妹相伴,但溶月妹妹的确牵绊太多,正如她说的,有些恩情是无法磨灭,也无法忘怀的。”

    殇沫,道:“若,此次飞鱼帆舟上的真的是溶月,那她出海的理由也只能是受命于纪纲。所以,我要尽快找到她,只有尽快找到她了,她才能有新的理由…”

    “新的理由?”

    “对,新的理由。一个不杀郑和大人,一个违抗纪纲命令的新理由。”

    柳韵锦,顿时柳眉紧皱,似脸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若,我们阻止了她,她没有完全刺杀郑和大人的任务的话,那她的义父纪纲会不会为难她?甚至…甚至杀掉她呢?”

    殇沫,再次陷入了沉默,这次沉默比之前更深,更沉…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月是冷月 (八)

    人,都是会变的,越是经历过苦难与失去之人,就越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如在**与权力的驱使下,如中毒般越陷越深,就算到了制高点,也不曾会有过一丝轻松感。

    但,这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多幸运之人?

    对,能够经历苦难是一种幸运,只因,更多的人是在平平淡淡中过度一生的。

    殇沫并不是一个经历过万苦千难之人,即使他是个落魄的皇子;即使他失去了将来或许能够拥有的整座江山,他也绝不算是一个极其悲惨之人。

    只因,他如大多人一样,在失去的同时,也在得到,得到中更有恩宠与偏爱。

    事实上,他与父皇朱允炆在外逃窜的日子,终是可以轻易数清的。

    这个时期也并没有太久,而随后,他一直得到萧氏兄弟的照顾,更有师父郭明轩的恩宠,梅兰竹菊四剑的侍奉。

    至于偏爱,他眼前或许只有柳韵锦与冷溶月,但绝不能代表他这一生中仅有这两个人的偏爱。

    即便如此,他的内心也在发生着变化,这变化是一直都有的,但此刻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明确些。

    出海,本为寻找父皇踪迹,可在接连遇到的人与事中,他已逐渐放弃了这个念头,他甚至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父皇其实根本就未曾离开过大明朝的国土。

    本该无欲无求,跟随着郑和早日回朝的他,如今却又被疑似冷溶月行踪的消息,牵肠挂肚了起来。

    这,难道不是另一种致命的毒药吗?

    本是一场有趣的相遇,平常无奇的对话与或许有些波折的经历,却在别离后的这段时间里,演变成了一种相思与难以自控。

    这种无法自控的情感一旦出现,便会使人不由的变成另一种状态,会患得患失,会日想夜念,牵牵绕绕,情根难断。

    日子越久,积累的情感便会越浓,只因很多时候,情感的付出,绝不仅仅体现在行动上,更多得则是在内心中。

    灰暗的灯火,灰暗的窗台;灰暗的天际,灰暗的浊酒。

    这如酒一般,越放越醇、越久越香的情愫,已使得殇沫痴站了许久。

    他手中的酒一直沉着,没有重量的杯碗,也开始有了些许重量。

    他的双眸已有些发涩,沉沉的发着涩。

    本该一饮而尽的酒水,却在他的痴站与发涩的眸子下,显得有些凄凉。

    只因,即使再拙劣的酒,也希望有人去懂,也希望有人能够将自己一饮而下。

    然,殇沫的呆愣停滞,也绝不是只因一个女子,而是为了中心逐渐泛起的几个自问。

    当然,他的内心中无论有多少个自问,也自然都是围绕着冷溶月展开的。

    但,这些自问中,却有一个已然压在了他的喉间,使得他已无法饮下手中的浊酒...

    ——他为什么要阻止冷溶月刺杀郑和?

    ——他又该如何阻止?

    ——难道,在他心中,郑和的生死,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已经重要到可以让他与冷溶月反目吗?

    ——即使,纪纲是冷溶月的义父。一个完不成任务,甚至无用的义女,又能否继续得到纪纲的恩宠与重视呢?

    或许,在出海之前,这个问题根本就是一个绝不用去想的问题。

    只因,郑和是朱棣的人,且是朱棣身边最受重视的宦官、家臣。

    能让朱棣失去郑和这个臂膀,本就是一个有利于父皇朱允炆的事情。

    可,现下他已犹豫,或许连犹豫都是一种牵强。

    因为,当他得知郑和会在此次出海的途中遭到刺杀的消息后,他的第一反应已决定要护其周全了。

    在他看来,郑和是一个好人,而好人也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好人”二字可以代替所有的。

    ——无论,郑和是谁的人,他都是一个一心为大明,精忠报国之人,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本该卑微到极点的宦官,却做着最伟大的壮举,最有担当的国事。

    ——郑和对他也丝毫没有过任何敌意与杀意,即使郑和已察觉出来了一些微妙的关系,甚至察觉出他那无法掩盖的样貌与气质,都从未有过丝毫冒犯之举。

    ——当初,之所以随郑和出海,则是怀疑郑和利用出海固邦的由头,来搜寻父皇朱允炆的下落。可事实上,郑和真的是在做着稳固邦交的国事,至少目前看来,是没有任何疑点的。

    在他的心中,他不敢说郑和是一个雄才伟略的大人物,因为他更喜欢王景弘多一些,王景弘也在此次出海的过程中,充分展现着过人的光芒,但王景弘却又是郑和最信任,最重用之人。

    ——一个可以容忍下属盖过自己光芒的人;一个只要能够有利于大明朝好的人;一个能够统帅大明海舶与几万兵将的人,怎能不是一个“好人”呢?

    在这个世上,本就有很多无法说明白、道清楚的事情。

    就拿这苏门答刺国的老渔王来说吧,他就已被郑和身上散发出的魅力所吸引,就算是多饮了些酒水,也是不必多次恳切说出要回访大明朝的请求的。

    只因,单凭随郑和上岸来的这些大明兵将,是根本无法招架得住苏门答刺国众多守卫手中的大渔网与长铁钩的。

    老渔王想要活抓郑和,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然,想要破解大渔网与长铁钩这种奇怪的兵器,对于大明来访的众海舶而言,同样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只需调转船头,连番炮轰便可,就算是要灭了这苏门答刺国,也是不在话下的。

    确切地说,已足够占得先机,完全能够先擒住一方最高统帅的老渔王,是根本没有必要在郑和面前过多卑微的。

    可,奇怪的是,就算老渔王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老渔翁,可他一侧的王妃也甚是迎合郑和与王景弘,喜悦之色也绝不是装出来的。

    只因,王妃似乎已忘了昨夜殇沫直闯王居屋宇之事。什么半夜被殇沫撵了出来,不但在外淋着雨,还要让堂堂一国之王的老渔王去拿新的铺盖之事,好似也都从未发生过一般。

    ——也许,郑和这样的强者,无论到哪里都是强者吧。也或许,正义之人,无论到哪里都是无所畏惧的,也都能展示出自身的魅力与自信吧。

    想到这里,殇沫不禁打了个冷颤,这夜是深秋的夜,还身着白日里如夏天般炽热气温下的短衫的殇沫,怎会感受不到寒意呢?

    然,这寒意,却也发至他的心底…

第二百三十五章 月是冷月 (九)

    望窗迎风间,已过五天。

    内心空落得没有方向,殇沫的脚步似也沉了许多。

    丝毫不愿过多走动,每每只回应柳韵锦一个淡笑的他,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也许,世人有时就是这样,通透着内心,却又忽略着内心。

    既,期盼着想要的事物快些到来,又胆怯着想要的事物慢点来。

    每到这时,人们都会以‘还未准备好去迎接’来做为借口。

    但…

    真的是没有准备好吗?

    虽已过五日。

    但,大明军队丝毫没有要集结的举动,或许在友好的国度里,无需慌乱,更无需急迫。

    这里,本就是极其融洽的氛围,柳韵锦已抚出琴音,暮云烟也煮上了茶水。

    郑和与王景弘,好似与王妃有着说不完的言语。

    而,那老渔王,或许是因为实在无法与之交流,却也一天比一天变得憨厚可爱。这是一种只知傻笑,却时刻流露着亲切且和善的可爱。

    从风土人情,到地质变化;从朝堂制度,到百姓百态。世间种种卷册成书,诉不完,弃不下。

    只因,所诉的卷册书籍,乃是两个活生生的人,两个大明朝最有威望的两个人。

    任谁在听诉这两个人的言说下,都会不禁沉迷,更何况是早就对大明朝心中敬重的王妃呢?

    ...

    苏门答刺国虽无充足的稻谷,但这里的每个人也绝不会因为填不饱肚子而抱怨。

    每个人,当然也包括上了岸的与还未上岸的大明精锐。

    偶然间,还能见到,大明的军需官在用金银细软与当地人做着黄牛与乳酪的买卖。

    更有海舶之上的艺人、歌姬,试用着当地的工具,凭借着脑海中的记忆,传授煮茧抽丝的方法。

    或许,她们想把大明的缲丝方法,传授给当地人。

    可,有些无奈的是,当地人却好似根本没把抽离出得那细如丝发般的丝线,放在心上。

    这本就是个优雅且细致的工艺,到了苏门答刺国后,在这里好似又多了份讲究与文雅。

    冠绝天下的苏杭丝绸,也绝不单单是薄如蝉翼、轻若烟雾,更是权贵与身份的象征。

    当地人之所以没有太放在心上,则是那抽离出的条条丝线,在他们眼中,也只能是条条丝线,根本联想不到会和大明朝的轻纱素衣,能扯上什么关系...

    轻纱素衣是衣中精品,就算当地人见过,也一定会觉得那是用天之云、海之珠,制作而成的。这抽离出来的蚕丝,甚至有时连肉眼都看不清的蚕丝,怎能会是制作轻纱素衣的材料呢?

    事实上,他们也是充满着好奇心的,也并非是完全的没有兴趣。他们只是觉得没有分量,不实际,远不比做棉来得实在。

    对于有些人而言,就是这样,他们并不需要太多的复杂,只想着眼前最实实在在的东西。

    然,任何华而不实的背后,其实有时是有真材实料的。

    抽离出的柔细蚕丝,恰恰是大明朝无与伦比的丝绸所必需的材料。

    这不仅仅是眼界的限制,更多的则是被大明来访人士,本身就穿着的丝绸锦缎衣裳所迷惑的现状。

    只因,衣裳实在太美,美得犹如天物;条条蚕丝实在太微不足道,还不如身上的一根毛发来得显眼…

    没有刻意留心日子,亦没有努力记下里程。

    在不知不觉、毫不在意中,众海舶又再次踏上航线,不曾有人在意在海中航驶了多久。

    四面汪洋,脚下起伏不定,就连悬在头顶的天际都成了另一片海域。

    那时而云卷的白棉,变化着形态,彰显着奔狂,却使得众人甚感不适。

    这天际,本不应是让人感到不适的所在,但在海舶之上的人们却也实实在在的胸闷着、头眩着。

    海上,浪涌很大,却无强风,亦无强雨。

    碧海晴空下的浪涌翻滚,本也是出航在海上最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身处在海舶之上的人们,却也感觉到有些不同。

    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似海中有一磅礴大物,在来回翻滚着身子,卷动着海水…

    “海中好似有莫名的强大吸附力…”

    郑和停下了来回环视的眸光,赫然定神,“这不同于平日里的浪涌,但也不是景弘你说的吸附力,而是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的在实实晃动着…”

    王景弘连连端平手中罗盘,朝海舶下望去,湛蓝的海水依旧如蓝天碧玉,却也顿时让他细思极恐起来,“莫非,我们现在…始终在原地…没有向前移动过…”

    “不,我们仍在向前航行,只是航速极慢,”郑和跨步走到掌旗官身旁,“传令下去,全速前进!”

    众海舶在郑和的一声令下,卯足了全力,全速前进着,在这样的状态下,海舶似也平稳了不少。

    此时,暮云烟朝郑和投向钦佩的目光,却也忍不住有些想要作呕的身体反应,他缓缓拿起两盏茶水,这是他亲手泡制的,可不料茶水仍有微晃感,他瞬间移开了眸子,向一侧瞥去。

    通常,人们在目视任何来回晃动着的物体时,大多不会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感的。

    可,越是微晃,小到不能再小的晃动间,却能使人的视觉神经发生极强的晕眩感。

    更何况,他还在本就不算稳当的海舶上。

    “郑大人,饮些茶水压一压吧,”他又将另一茶盏递向了王景弘,“景弘兄,你还好吧?你也饮着吧...”

    “为今之计,我们要尽快上岸,”王景弘接过茶盏,来不及饮用,便戟指一方,“就是这个方向,按照罗盘的这个方向,应是南浡里无疑。”

    “南浡里?”暮云烟,惊道。

    王景弘缓缓饮着茶水,缓缓道:“是的,南浡里。南浡里国,东接黎代,西与北临大海,海中有帽山,山之西是南浡裏海;国南边是山,山之南又临海,盛产‘真香’。”

    “‘真香’…‘真香’…”郑和若有所思间,又欲言又止着。

    突然,他眸光一亮,喝道:“对,就是南浡里了。传我令,全速向南浡里航行。”

    “不是,两位大人….你们所言的南浡里国到底在哪啊?那里的‘真香’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暮云烟,踮脚远眺着,“就算那‘真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可这前方除了一望无际的大海,还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啊…”

    “哈哈哈,云烟兄,莫急。”王景弘淡笑间,拍了拍暮云烟的臂膀,再次抬臂指去,“以我们现在的航速,永不了多久,你便能看到凸显出来的山体了。而郑大人所言的‘真香’,并非是‘真香’的本身,而是那南浡里国的帽山上既盛产‘真香’,也定然会有不少香气独特的草药的。”

    “香气独特的草药?哦...我明白的,大人的言外之意是可以在那里找到很多治愈晕船的良药...在这茫茫大海之上,你们还能如此准确的辨别出来方向,真是让人佩服啊...”暮云烟痴痴凝望着向前,“多希望能快一些看到那山体啊...”

    一旁,柳韵锦盈盈一笑,散落的裙摆轻拂周围,自然皱起、展开,端坐之下,她双臂轻柔缓抬,如玉的手指渐落在琴弦之上,“到南浡里固然是需要些时辰的,可韵锦的琴声却是不需要时辰的。”

    话落间,琴弦动,琴声起。

    殇沫缓步凑上,与她暖心一视,淡笑持续。

    只见,他坐落一旁,拿起一杯茶盏,侧身遥望空际,眼帘已似闭非闭,脑袋也已似晃非晃起来。

    突然,巨大的海舶猛然一顿,航速赫然降下,只听阵阵作呕声后,数百艘海舶在一瞬间错落出了距离,王景弘一个飞身夺下掌旗官手中的旗子,向瞭望台登去。

    暮云烟一脸惊容,望着王景弘的一举一动,“这…这…怎么回事?”

    一旁的郑和也凝望着王景弘的背影,却没有发出任何言语...

    海舶上的所有人,此刻都没了任何言语…

第二百三十六章 月是冷月 (十)

    也许,海水是有方向的,只是太过于一望无际,所有没有人能分得清它流向的方位。

    但,无论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绝不是此刻海水的流向,脚下的这片汪洋海域绝对也是有问题的。

    有着强大吸附力,且来回翻滚的海水,并没有使海舶有什么损毁,却也使得众海舶犹如蝼蚁一般,仍其掌控着。

    海舶上的人连连作呕后,终是无法再忍,一泻松骨。

    或许,无论是水手还是杂役,甚至是大明朝的随海精锐部队,早就在忍耐着晕眩的痛楚了。

    不然,也绝不会同时爆发出来,爆发出来后亦全都歪地不起,蜷身狰狞。

    这世间的事,通常就是这样,若人人都能忍住,坚持到最后,倒也没什么事端发生。

    一旦有一人松懈,先倒了下,后面绝对会接二连三的还有人相继倒下。

    更何况,这本就是令人无法忍受的作呕。

    任谁看到、闻到,吐出的污秽,都是忍不了身体的自然反应的。

    事实上,就连郑和与王景弘也先后蹲下了身子,他们的动作一致,均抱着头,继续沉默。

    他们之所以还没有吐,则是身处在船阁外,并非在船舱内,但他们也是绝不好受的。

    “倘若,我们不去抵抗这海水翻涌吸附的力量,那么我们最终会漂到哪里去?”

    暮云烟缓缓抬起左手,瞅了一眼话落的殇沫,食指与中指轻拂在鼻下,分捋着两侧的胡须,“恐怕,我们仍会在原处不停地晃动着。”

    “还会在原处?”殇沫有些不可思议,他虽不懂江河湖海上的事情,但以他的理解,就算在一目到头的小湖泊上,停下的船只,也终会自己漂到岸边的,“难道这海水真的没有流向吗?”

    “这海水当然有流向,”暮云烟抬目远眺,仍没有停止捋顺着胡须,“这海水来回翻滚,左右摇动,便就是它的流向。”

    “事实上,这种流向是对我们极其不利的,就算我们的海舶再巨大,也终是受不住这样的来回挤压的。”

    暮云烟的眸光似已有些忧患,殇沫的眸光却顿时惊然了起来。

    “难道,这种上下翻滚的吸附力,不会停下来吗?”殇沫已有些呆了,如孩童般得呆了,他的心中也瞬间多了许多问题,极其想要找寻到答案的问题,“任何力量总要有个头吧?海水果真会一直这般持续翻涌着吗?”

    暮云烟缓步向海舶边围移动了几步,已觉吃力感,“也许会一直这样,但我们首先要搞清楚,海水中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停止了前行的海舶,已然晃动的更加剧烈。

    “难道,我们要跳到海水中看一看吗?”殇沫猛然一跃,至海舶一侧的顶端,垂目间,面对着未知且湛蓝的深海,他刹那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在作怪…”

    “小时,我听过父亲读书,书中似有一种将所有战船都用铁锁相连的做法,能够使得众战船抵抗风浪,减轻晃动,”柳韵锦轻盈凑上,若有所思间缓抬着手臂,就在那白色绸纱制成的袖摆将要滑落至肘间时,她突得停下了动作,只因她在某一刻瞬间放空了眸光,“想必…我们是无法做到了…”

    “是的,我们是无法效仿曹丞相的做法的,就算我们愿意被火烧赤壁,也是找不到偌长的铁锁的,更何况我们四周的海舶也已拉开了较大的距离,”暮云烟微摇着头,“还有,就算殇沫你跳下去,也定是找寻不到能使海舶上下晃动的原因的…”

    “为什么?”殇沫,惊道:“莫非,云烟叔叔已知道了海水中莫名力量的所在了吗?”

    “不,我并不知道。但,绝不是海中有什么怪物,否则它也早该出来了...这,更像是来至海底深处的力量...”

    “来自海底深处的力量....?”

    “是的,海底深处的力量,”暮云烟跃身至瞭望台,站在了海舶之上的至高处,戟指喝道:“你看!这方圆百里的海域,均在晃动,且浪涌的力量是一致的,我们应该还在这莫名力量的边围,根本还未进入中心点!”

    “边围…”殇沫的神情赫然剧变,但在他惊骇的容颜下,似已感觉到了些许什么,他也已无法再完整的言语了,“若…没有…猜错…...这力量…这力量应该是…某种我们尚不可知的…浑然天成的…大自然的力量…”

    “大自然的力量?”柳韵锦慌了手脚,失了花容,急促道:“除了天地间的风雨雷电击外,另一种大自然的力量吗?”

    “是,这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巨大力量,”殇沫说,“亦是我们根本无法抵御的力量,只因它来自大海…”

    这世上最广阔的当然是大海,天空虽然比海更广阔,但却是人们永远无法触及到的,能够搅动整片海水的力量,自然也是渺小的人类只能听天由命的力量。

    “应该是巨型漩涡,”王景弘突得站起,随着一声作呕后,他还是开了口,“唯有海中的巨型漩涡才能造成这样的失重感,这绝非只是简单的上下翻涌晃动。”

    “现下...我们虽不能效仿东汉的赤壁之战,铁锁连船,但我们至少还能期待一样东西的到来…”仍下蹲着的郑和,没有任何动作变化,他的声音无力且低沉,“我们应该离南浡里国很近了,只是我们的肉眼暂时还看不到陆地…罢了…”

    王景弘俯身连抚着郑和的后背,尽可能的想要他舒服些,自己却也在继续隐忍着,时时紧缩着牙关,“那南浡里,本就在苏门答刺国西侧,千家人口的小国,自然不是那么显眼的…”

    “或许,那南浡里国的确是小了些,但是郑和大人方才所言的我们能够期待的东西,应是已经来了…”身处在瞭望台之上的暮云烟,竟赫然露出了微笑,“起风了…且是大大的好风...”

    此刻,他的微笑没有半分虚假,是那般的温暖、真切、渴望...

    他缓缓转动着身子,他的手臂缓缓抬起着,他的脸颊也迎向了逐渐猛烈的海风…

第二百三十七章 月是冷月 (十一)

    帽山之上,百余人如大猿般来回飞跃,这百余人绝不是身负什么绝世轻功之人,只是善于攀爬,能在山地陡坡间如履平地般得上下移动。

    而,帽山也只不过是一座大平顶的峻山,其山之西全是大海,往日从大海西处来此的船只,均以此山来辨别方位,到了此山,也便到了南浡里国。

    然,大明朝的众海舶并没有直接停靠在山下。

    事实上,众海舶停靠之处则是在南浡里国的东南海岸,只因帽山底处有两丈深的浅水滩,其范围甚广,且无规律的生长着海树。

    这里也是绝停不了如大明朝海舶一般巨大的船舰的。

    但,这两丈上下的浅水区,与有错的海树,却又是普通船只的最佳登岸口。

    因为,够平稳,能够轻松地上下人,亦能很轻易的将船只拴在海树上。

    郑和一行人,能来到此处并不是偶然,他们本就要来采摘草药,用来救治海舶上因晕船和受不得颠簸而头部眩晕之人。

    他们是顺着东风而来,可是上岸已半日,却仍未见到这里的东道主。

    “这山间的百余人来时,均没有精气神,才在山间半柱香的功夫,便能行动如常,如飞檐走壁一般了。”

    暮云烟显然是有些兴奋的,他的兴奋之处并不是百余人有了神气,而是一种自愧不如的欣赏。

    甚有自知之明的他,是绝做不到这般在山体间来回穿梭的。

    王景弘淡淡一笑,望了他一眼,“只能证明我们来对了地方,这帽山上降真香的气味,已能解除晕船所致的眩晕症状了,更何况山上还有很多其他珍贵的草药。”

    暮云烟,远眺间,微微点头‘嗯’道:“我们虽离得较远,看不出全貌,但还是能看到很多稀少的草药品种的,想来当地人应是不太熟悉这些草药的作用,任凭风吹日晒、雨淋霜打,无人问津啊。”

    王景弘突然沉下了脸,沉声道:“这也便是最奇怪的地方了。”

    暮云烟,恍然回眸,双眸凝向王景弘,惊道:“这应该没什么可奇怪的吧?当地人才疏学浅,不识得珍贵草药,也属正常啊。”

    “不,景弘所说的并不是这些草药,”郑和向浅水滩又凑上了几步,俯身撩起一掌海水,在鼻下嗅了嗅,片刻后,翻掌使得海水倾落,“这里应是有千家人口的,甚至还要多余千家。”

    “是的,苏门答刺国的王妃是绝不会欺骗我们的,我们前两次出海,还有此处人口的相关记录,自是没错的,”王景弘也凑了上去,凝望着偌大的浅水滩,“西来过洋的船只,我们虽不能确定是来自哪个国度,但平日是应也是有的,但今日却没有看到一只。”

    “西来过洋的船只并不一定是从西方来的,只是这帽山是最佳辨别方向的山体,船只在这里登陆也不足为奇,”暮云烟仍是一头雾水,却也片刻间明白了点什么,“两位大人的言外之意是…”

    “是的,我们登陆已半日有余,却没有遇见南浡里国的一人;我们也在帽山之下停滞了许久,亦没有见西来的船只,”王景弘的神情更加深沉了起来,“若不是,与我们海上的遭遇有关?”

    郑和,缓缓道:“事实上,这里的西方是西洋,又称那没洋,已无任何国度。西来的船只是绕行而来到这帽山下的是可以说得通的,但是若那大海上真的有巨型漩涡的话,那自然也应该不在西方的西洋中了...”

    “可惜的是,我们将要去的方向也不在西方,”殇沫突然道,“西方我们不去,西方亦没有巨型漩涡,而我们下一步要出海的东北方位,很可能就是海上漩涡的所在。”

    郑和‘嗯’道:“也唯有在东北方位,这一切才能说的通了...”

    “原来,郑和大人方才捧起一掌海水,是要感受下海水的涌动啊,”柳韵锦嬉笑着说,“可你又在鼻尖闻了闻,又作何解呢?”

    “翻滚过的海水,应全是凉的,至少不会是温温的。”

    “是的,如同用木棒搅拌大缸之内的水一般,将上方被太阳晒过的水搅到了下方,上下的水温便会一致了。”

    “海水中亦没有藻类的气味,毕竟这两丈深的浅水底,还是有很多珊瑚的。”

    “也对,浅水底有珊瑚,深水底亦会有珊瑚,这浅水处既没有断裂漂浮的珊瑚,亦没有藻类的气味,且至清至蓝,根本没有任何异常。”

    郑和,缓声叹道:“我方才已说过,这里向西出洋已无国度。若海上的巨型漩涡真的在东北方位的话,南浡里国的人也会很快察觉到的,只因他们也需要互通有无,而紧邻的苏门答刺国、那孤儿国、黎代国等,与其物产基本相同,所以他们自然更偏爱东北方位的国土产物。”

    柳韵锦,道:“南浡里国的东北方位是哪里?”

    “锡兰国,”王景弘说,“乃是地广人稠,较为富饶的大国。”

    “既是大国,自然物产丰富,这里的人与锡兰国人互通有无,也是再好不过的了,”殇沫思索道,“现下,我们也只能先找寻到这里的当地人,了解情况后,再做打算了。”

    “嗯,只能这般了,”郑和挥手间,传令兵士已至身前,“传我将令,将采摘的草药运上海舶后,救治仍因晕船而头部眩晕的人,然后,出动一半兵力去寻找南浡里国的国人。”

    …

第二百三十八章 月是冷月 (十二)

    “阿菰喇楂,我便是王。”

    世人常言‘对牛弹琴’,若不解其意,那么在这南浡里国内,便能充分的理解‘对牛弹琴’的真谛。

    郑和下令出动一半的兵力去寻找南浡里国的国人,但可笑的是,竟出现了‘灯下黑’的结局。

    其,帽山脚下便有当地居民二三十家,只是他们均集居在山的背面,不与人常往来,且每个人都说自己是南浡里国的国王。

    这是无论你带多少通事,都绝没有用的事情。

    永远得到的回答都是“阿菰喇楂,我便是王。”

    就算是时隔一日,再次询问,也不过是换了个更加肯定自己是王的言语罢了。

    通事们带着“阿菰喇楂,我亦是王。”的翌日回答,只觉甚是可笑的上报给了郑和,郑和除了沉默,也只能是沉默了。

    显然,这二三十家的当地人之所以居住在帽山脚下,想必也是为了互通有无时比较方便罢了。

    毕竟,能够确定南浡里国在海上的唯一标识,也就是这二三十家当地人头顶上的这座大平顶的帽山了。

    然,值得欣慰的是,大明兵士也在这个国土之上,找到了王居屋所。

    在士兵的带领下,展现在郑和一行人面前的,这所用大木头搭建而成的小楼,便是国王所居住的地方,这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威严可言。

    任谁看到楼下任由牛羊牲口自由活动,来回穿动翻滚,且还是有意圈养的画面,都绝不会感到有任何威严的。

    楼下,亦没有什么装饰,就连一块最简单的遮布都没有...

    但,楼上却是异常整洁的,四边均以细条木板遮挡,且曲折下多出屋所的部位,造工极其细腻。

    无论坐卧还是用膳,其国王均在这所楼上。

    又是半日的交谈,郑和从国王的口中得知了类似于‘地渊’一说,这国王口中的‘地渊’也不难理解。

    说白了,就是地上破了个大洞,海水均流入洞中,入而不返。且此现象,已在海上出现了一月有余了。

    正因为‘地渊’的出现,让南浡里国王感到十分不安,甚至认为会有被其吞噬掉整个国度的危险。

    他也已早早的撤离了岸边所有守卫和百姓,且禁止百姓再出海捕鱼。

    同样,在拜访完南浡里国王,其国王同意前往大明朝进行出访朝贡后的夜晚,王景弘也因‘地渊’一说,而感到惶恐不安。

    这也是王景弘第一次向郑和提出了要分开出海的策略,“现下,我虽不能确定南浡里国王口中的‘地渊’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我已感觉到,那定是一种十分可怕的自然现象。”

    “南浡里国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国家,若这里的国王都对那‘地渊’震恐至极的话,那我们势必也是要引起重视的,”郑和叹声道,“但,就是不知道‘地渊’在海上的具体位置,我们又当如何防范呢?”

    “‘地渊’所在之处,定然会伴随着异常的天象,可我担心的是…”王景弘顿了顿,声音更沉了,“来时,我们身下的海舶在海水中摆动的样子,足以说明这股力量的强大,若到了我们能够目视的距离处,恐怕再想改变方向就已晚了…”

    “景弘,你的意思是?”

    “分开而行,”王景弘突然站起,背对着郑和,更加严肃了起来,“你我不但不能同在一艘海舶上,且到了锡兰国后,更要将整个大明出使的海舶分成两拨,分开出使其他国家。”

    郑和迟疑道:“分开不是不行,但出使的国度必然会受到限制,远远没有集中一处,来到安稳。”

    “是啊,分开固然是有一定的危险的,暂不说海上的情况千变万化,就单说兵力上,若遇到大国突然敌对,便就不好应对,”王景弘缓缓转身,缓缓道,“但危险与安全也是相对的,我们分开后,即便是遇到危险,也只折损一半的兵力,并不会影响我们完成陛下赋予我们的使命。”

    “你口中的危险,指的是什么?并非人为的危险吗?”

    “是的,人为的危险,我大明兵将绝不会怕,就怕….”王景弘的脸上逐渐露出了恐惧之色,“若那‘地渊’真的是能够泄入磅礴海水的‘地渊’,那么已泄入的海水定然会有再次喷发出来的出口...”

    郑和猛然惊道:“你是说,有进便会有出?”

    “是的,万物循环,十二地支也皆有轮序,泄入地中的海水,是不可能永远在地下的,”王景弘说,“不过,这也只是我的一种猜测,也只能等我们再次出洋,真正看到‘地渊’后,我才能确定那到底是什么…”

    “暂且不说‘地渊’一事,就只说分开出使他国的做法,其实也是可行的,能够大大缩短我们的行程,”郑和拿来手绘海图,逐渐展开,分别指了指图上的位置,“你看,我们从锡兰国分开,你出使加勒异、阿拨巴丹、甘正里;我自率宝船出使小葛兰、阿枝、古里...”

    “大人….这….”王景弘急促道,“小葛兰与阿枝国倒没什么,可那古里国可是西洋大国,虽永乐五年,您奉旨赐其国王诰命银印,升赏各头目品级冠带,但若他们真的与您动起手来,也是不可小觑的呀!”

    郑和侧身将腰板挺直,拱手向东朝拜,“其国去中国十万余里,民物咸若熙皡同风,刻石于兹永示万世’的碑庭不倒,我们就要做到真诚信任他们。”

    “大人….”

    “景弘不必多言。你来看,这里榜葛剌,还有这里卜剌哇、竹步、木骨都束等国我也是想去看看的,”郑和接连指着地图上的各个国度,最后将手指移落到了大明朝疆域的下方,“苏禄国,我们返回时,也是可以路过的。”

    王景弘,感叹道:“大人心系我大明,此次出海定会为我大明带来昌盛永固的邦交的。只是大人,你也要多多保重身体啊…”

    郑和,领叹道:“这是我等的使命,亦是我等的荣耀。至于那‘地渊’,无论它是何物,都阻挡不了我们大明朝海舶前进的方向的…”

    …

第二百三十九章 月是冷月 (十三)

    阳光依旧明媚,海水依旧呈现出多样的斑斓。

    岸边,除了搬运货物的人之外,亦多了不少带着笑容的当地人。

    南浡里国东南海岸边,这个原本看不到一人的国度,异常地敞开着怀抱,甚有欢庆的举止。

    毫不吝啬的牲畜与水果,摆满了岸滩的莲花降,就连犀牛也被当地人赶了过来。

    大明朝的海舶每到一处,通常都是有三种贸易方式的。

    其一的朝贡贸易已得到了南浡里国王的肯定,且愿意随宝船向大明朝朝贡。

    而,当地盛产的降真香,又以莲花降最为出名,只因形似莲花,气味更有莲花的余香,自然也是朝贡大明的不二之选。

    第二种贸易方式便是将宝船上早已准备好的丝绸瓷器等,用来置换出海的必需品,显然在这里,是发挥不了多大作用的。

    在这个鱼虾甚贱,米谷稀少的国度,对于百艘大明海舶而言,根本没必要动用太多的大明产物。

    何况,这里还认可且使用铜钱,也便更没必须进行物品之间的置换了。

    然,第三种贸易方式却成了两国人民最欢呼雀跃,且各个乐开花的所在。

    事实上,民间互市贸易是无论大明朝的宝船行至何处,都备受欢迎的方式。

    他们相互把玩着稀奇未见过的商品饰物,又相互用充满好奇与惊喜的眸光,在打量着用双手绝抬不起来的大家伙,除了笑着,还是相互笑着…

    这是一种没有任何优越感与高低贵贱的氛围,亦是一种最和睦、最令人羡慕的场景。

    无论多么古老落后的国度,都会有自己的物品与产物;也无论多么文明繁荣的国家,都会对未见过的饰物生出喜爱与留恋。

    一张精致的红木妆台处,集聚着一大半的南浡里国百姓驻足,她们所留恋的或许并不是红木妆台的材质,而是铜镜中的自己,那是永远如何去看、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绝看不厌的自己…

    本打算到了锡兰国再与郑和分乘海舶的王景弘,现下显得十分忙碌,他的忙碌并不是在搬运收拾着哪些物品,而是已连续登上了不下十艘的宝船了,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而这东西好似也应是本就在某艘海舶之上的。

    当他乘坐‘江月门’的船只登上第十二艘宝船上时,没过多久,他便微笑着从船阁中走了出来,挥手摆动示意间,好似再也不需要继续乘坐‘江月门’的船只在众海舶间来回穿梭了...

    随后,传令兵士来到了郑和身前奏报,“郑总兵,王大人说要与您分乘宝船,且他乘坐的宝船会先行带航,您乘坐其他宝船在后方,即可。”

    郑和点了点头,并没有言语,只是向着还在挥手的王景弘眺望了一眼,王景弘等待郑和的这一眸已许久,他始终没有移动在海舶上的位置,便是为了这次向郑和再次挥动手臂。

    王景弘要与郑和分乘,那么殇沫一行三人,自然也会分乘,毕竟在他们的潜意识中,郑和与王景弘此次出海依然有是为了寻找建文帝的可能,就算再微乎其微,他们也不愿放过每一次细节的变动。

    至少,先行在众海舶前方的头舰,是能够第一时间看到众人所看不到的事物的。

    但,谁跟随着王景弘,谁又跟随着郑和,也自然成了三人的主要话题。

    “我与景弘兄交好,我一会儿便登上他所在的海舶,你们二人跟好郑和大人就是了。”

    殇沫对暮云烟的言语,显然是有些不认可的,但他却没有立即反驳什么,则是瞅了一眼柳韵锦。

    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的柳韵锦,正凝望着被众海舶完全占据着的海际,她的脸上似有着微笑。

    她眸光清澈且闪动,一抹阳光也在她的左脸颊上停留了下来,这是一种比阳光更亮丽的绝艳。

    殇沫的眸光或许有些深了,深到终于被她有所察觉,她回眸间的浅笑,更让殇沫顿感心痛。

    这心痛不为其他,而是一种担忧。

    他自是知晓柳韵锦是绝不会同意与他分乘海舶出海的,就算与所有人分开,柳韵锦都不曾想过要与他分开。

    这或许有些矫情,却也是一个女子真真切切的潜在心声。

    不曾想过,之所以是不曾想过,则是连一点念头都没动过,连一眼迟疑都不曾有过,好似就是那种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不分开。

    这种理直气壮的在一起,恰恰是殇沫难以立即开口的所在,只因他已在心中下了决定,他要独自去与王景弘同乘一艘海舶。

    他的决定也自然是有着他的道理的。

    在他看来,王景弘之所以与郑和分乘,愿意领航,则是在畏惧着所谓的‘地渊’。

    暮云烟的武功自然是没什么可说的,但其内力却也算不上深厚。

    柳韵锦的内力自然绝顶,但他更想要去保护柳韵锦,就算他心心念念的是冷溶月,他也的确是与柳韵锦有着深厚的感情的,至于这感情是什么,他不想去探究,他只想她没事。

    良久后,他终是沉了眸子,垂下了脸颊;沉了声,低了气,道:“我去王景弘的海舶上吧,云烟叔叔你护好韵锦,与郑和大人同行。”

    柳韵锦顿时一脸惊容,诧异地望着殇沫。

    她此刻的神情,也是殇沫早就预料到的。

    但,殇沫不曾想的是,当这眸光真正投向他的时候,竟是一种惶然无措到了极致的感觉…

    他沉寂了片刻,逐渐露出淡笑,这淡笑有些僵硬,却也带足了温柔,悄然侧脸间,他的淡笑已不仅仅只有温柔,还多了一抹温暖,“没事,我只是担心你。若在海上真的遇到‘地渊’,我也足够能够应对,我只是不想你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柳韵锦显然对这说法极度不认可,她的神情已慌乱,眸光已急促,就连肢体动作也散了形,“正因为可能遇到‘地渊’,正因为可能会有危险,我们不是更应该在同一艘海舶上吗?”

    ——是啊,女子有时要的很简单,不过是同承担、共苦难,紧紧连在一起,她们听不进所谓的担忧,就算是再富丽堂皇的担忧,她们也绝听不进,只因任何担忧,在她们看来,都是一种要舍下她们的理由…

    殇沫并没有直面柳韵锦的回应,之所以没有回应,则不是因为他知晓,此刻他无论如何回应都是错,而是他已说出了心底最真诚的言语,最想要说的话语。

    他唯有继续淡笑,带着温柔与温暖的继续淡笑...

    只是,他的眸光已不敢再凝聚在柳韵锦的身上,就连停留到一侧,都显得无处安放…

    面对这种情形,作为长辈的暮云烟定然是要再去肯定他自己先前的决定的,可在他欲要再开口之时,已被殇沫挡了下。

    只见殇沫挥了挥手,直接向‘江月门’的船只走去…

    若,他回应了柳韵锦的质疑,那么,这时的柳韵锦就一定会追上去,紧抓住他的臂膀不放的...

    但,他没有回应,那么他仅说出的言语,便也在柳韵锦的心中有了另一种含义…

    ——眼前的这个男子,不但要舍下她,是否还多了一份厌烦呢?

    女子终是女子,多想永远会止下她行动的脚步,从而猜测着种种最坏的结果与可能…

第二百四十章 月是冷月 (十四)

    这是一次带着牵挂的远航,在眸光可视间,若隐若现着好似又不是的身影...

    它的距离并不漫长,却也变成了最遥不可及的期望。

    牵挂之所以是牵挂,只因永远牵一人心,挂一人怀。

    身处百航之首上的殇沫,这才体会到,原来担忧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望而不可即,可视而不可见,可观而不可言,才是真正最痛的存在...

    事实上,男子一旦担忧一位的女子,并不是她处身安全,有人守护,便能减轻挂怀。

    这世上,亦有许多种担忧,哪怕她安好无恙,也会担忧。

    安稳时,担忧;危难时,担忧;望之,担忧;见之,担忧,不见,亦担忧...

    既然,怎样都担忧,为什么还要开分而行?

    难道,放在自己眼前,摆在自己面前,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这可能便是这世间最矛盾,又最难懂的事情,却也映射出了男子与女子最大的区别,女子在分离时已生护,男子却在分离后才知悔…

    海连天际,天际连海。

    海即是天,天即是海。

    时而放纵心朗,时而忧患绝望。

    这是人心在控诉,亦是大海的高唱悲歌。

    每个人都在等待着一种灾难的来临,这样的等待,要比一无所知、突然遭遇,更加备受折磨。

    既,期待早点遇到;又,希望晚点到来,最好,永远与其错过...

    浪涌仍在加剧,众海舶却不再难行,海中的浪涌好似已非是上下翻滚、左右夹击的形态。

    海舶在航行中,有时反倒觉得甚是流畅,就算也有遇到较大阻力之时,也只需卯足力气全速前进,亦能快速度过。

    头顶依然碧空万里,只是这万里的碧空,没有一丝云彩,好似另一片倒挂的海洋,倾覆在上。

    “王大人,我虽然是第一次随你们出海,但我能感受到你的航海技术,已远远超过了郑和大人,”一直目视前方的殇沫,缓步凑上王景弘,他的眸子没有丝毫变动,看似一身轻松的他,言语却渗出着谨慎,“依你所看,我们是否真的会遇到那南浡里国王口中的‘地渊’?”

    负手在后的王景弘,没有侧眸,眸光所凝之处亦在正前方,“我若说,我们已在‘地渊’的范围之内了,你信吗?”

    殇沫的脸色突得沉了下来,惊然侧脸,他终是移动了眸光的方位,完全倾在了王景弘的脸颊上,“您是说…我们已进入了‘地渊’之中?不对…不对...我们所视的海面上,并无异常,怎么会已在‘地渊’的范围之内了呢…”

    “既然‘地渊’是一个巨大的海上漩涡,那么就自然有极快的海水在周边漩动,漩动起来的海水自然也会形成正负两极,向一侧转动越快,那么另一侧也会同样的急速,”王景弘,沉声道,“难道,你不曾发觉,我们脚下的海舶,时快时慢的航速吗?”

    “那我们为何不马上逃离出这个范围…?”

    “因为...方向。”

    “方向?”

    王景弘,又向前移动了两步,他身处的位置已在海舶的最前端,他双手覆在宽实的船帮木栏之上,缓缓道:“我们虽然是在南浡里国的东南海岸登上的海舶,可也终是绕到了南浡里国帽山的南侧,只因从帽山南侧出海,再向东北航行三日有余,才能到达锡兰国…”

    殇沫,一脸茫然道:“难道,非要走这条航道吗?就不能直接从南浡里国的东南海岸直接出洋吗?”

    “你看,我们面前的这一望无际的大海,其实它并没有所谓的航道,无论你从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走,都是行得通的,”王景弘的声音已更沉,“但是,我们虽然有辨别海上方位的能力,却没有辨别海底地势的能力…”

    “海底…地势…”

    “不错,海中亦有地势,与我们平日里所走的道路是一样的,”王景弘的眸光似已放空,“海中会有平地、会有丘陵、会有高山,亦会有沟壑…如我们这般巨大的海船,最怕的不过是浅滩与岛礁…”

    殇沫猛然觉醒道:“所以,我们要走最熟悉的航道?”

    “所谓最熟悉的航道,不过是众人都去选择,且经常走的路线罢了,”王景弘微微一笑,“你是否以为我与郑和大人带上通事去拜见那南浡里国王,只是为了谈论邦交事宜吗?其实,我们也详细询问了再次出海的航道。”

    “这也是南浡里国的帽山,能够成为海上地标的真正原因?”

    “没错,帽山之所以能够成为在海上辨别方位的地标山体,其意义并不单单是在说明南浡里国的所在,更多的则是为了更好的知晓自身在海上的位置...”

    “那我们….那我们何时会见到…真正…真正的“地渊”…?”

    王景弘,若有所思道:“我想,我们何时能见到天上的云朵,便也能见到‘地渊’的中心所在了…”

    “云朵….”

    “是,云朵…”

    这个昔日里常见的天际灵动精灵,在现下却真真切切的成为了一种奢求,一种急迫想要见到,又恐惧至极的缥缈事物…

    抬眼间,海舶已航行了两个夜晚。

    使得殇沫抬眼的并不是刚退散的睡意,而是海上的朝霞,他的手臂已遮在了眼前,那东方的朝霞,今晨却没有一丝温柔,亦满是刺辣。

    然,朝霞又何曾失去过温柔,又何曾变得这般令人讨厌?

    可事实上,今日它不但没了温柔,亦霸道异常。

    任谁两夜未眠,用疲惫至极的眸光去迎接第一缕朝霞时,都会觉得它不近人情的。

    又是身处在等待恐惧到来的一天,天亮了本是人们迎接光明的开始,但对于殇沫而言,却只是天刚亮,亦要继续等待整整一天的煎熬,快点过去…

    当,美好的事物,变成了折磨;当本是希望来临,变成了恐惧加剧,那么,这世间也不再有美好可言,亦不再有希望可期。

    这磨人心志、摧残意志的等待,足以使人疯狂,也足以使人满心悲凉…

    ...

    突然间,视野之际的海面上,海水赫然变了色彩,白茫茫的一片海水,在海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漩涡,这足有三五里大的漩涡正在吞噬着海上的一切。

    骤然间,电闪雷鸣声不绝于耳,这绝不是普通的电闪雷鸣的声响,而是在远方巨大的漩涡上空,盘滚着万丈云层,这云已不是普通的云朵,而是漆黑如邃的‘恶魔’。

    ‘恶魔’不停的眨动着眼睛,每条眼缝是那般的修长,那般令人恐怖。

    它每一次眨眼,都似要与天决裂,分天裂际…

    如若没人见过末世,这便是末世;如若没人见过天毁地灭,这便是天毁地灭。

    这,天崩地裂般的剧烈震响,已让整片大海颤动,众海舶亦阵阵随声轰鸣。

    殇沫已呆了,足足的呆了,纵使他身负天下无敌的功法,也在这天地造物之主的眸眼下,颤抖着血肉身躯。

    他已慌了,他彻彻底底的慌了,他的手已在不自觉地挽向王景弘的臂膀…

    他已不再相信自己,纵使他是身份至高至荣的皇子,他亦从内心里就已完全否定了自己的存在…

    一下,两下,三下…

    连挽三下,手臂都接连落空的他,已完全扭曲变形了整张脸,他猛然回侧脸颊,顿感惊骇无措…

    他瞪圆的眸子赫然无光,这天际仿佛也一下子完全变成了灰黑色,他的眸中唯有浪涌,巨大的、足足能够倾覆整只海舶的涛浪...

    ——王景弘,不见了…

    本在他身侧的王景弘,竟在他毫不察觉的情况下,犹如瞬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月是冷月 (十五)

    或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绝望,只因你还能去感受、去伤怀。

    当下,寂灭的空间,九感的丧失,全部凝聚成了呆木,来不及直面死亡,却正在迎接着死亡,这才是真正的绝望。

    这种死一般的气氛,笼罩着每个人,早已超脱了寻常的眼、耳、鼻、舌、身、意,前六识;更与未那识、阿赖耶识、阿摩罗识永隔。

    所有海舶已停滞,而停下的永远是人力,停不下的永远是‘地渊’的漩动。

    随着漩动的海水,百艘海舶已正向‘地渊’的中心缓慢移动,这是一种任何人都察觉不到的移动,只因此刻静止下的不仅仅是海舶上的每一人,就连时间也就此冻结。

    突然,隐藏在殇沫体内的阿赖耶识赫然觉醒,这是蕴藏着所有前世今生的记忆,并可摆脱六道轮回、超越生死的意识,亦是有情根本的心识。

    在这样的心识催动下,他的脑海中连连闪动着初入‘天翱门’,拜师郭明轩后,阅得的‘无尘阁’藏书架上的道家著作来。

    当初,晦涩难懂、完全硬生生记在脑海中的文字,现下已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片刻后,他又似有似无的听到了些许唤声…

    这唤声绝不是从他周身发出的,而是从目际天海处的‘地渊’正中传扬而出。

    这也绝不是一般的唤声,而是那早已深埋在心底的柔声呼唤…

    “冰弦…”

    他还记着‘冰弦’这个称呼,这是他在‘秋思阁’初见冷溶月后,为其取的名字。

    亦是他念念不忘的名字,他想大声用自己的名字去唤醒这心底的名字,可是他却做不到…

    就算心识觉醒,超脱了生死轮回,却阻不下远处‘恶魔’的逐渐吞噬。

    纵使他心中埋藏着万般情愫,却也始终动弹不了一下。

    僵硬的身子已不再是他的身子,最可怕的是,他连一丝寄托都没有,哪怕是一柄剑,就算是‘天岚紫霄剑’仍在他手中也好,但他却将剑留给了柳韵锦。

    他太需要一种力量去唤醒已完全不属于他的躯体了,就好似人们总要定下个目标与方向去奋斗、去前行一般,可事实上,当所有人都陷入恐惧当中时,又何来的目标与方向呢?

    一人独醒又如何?谁又能在众人皆醉的环境中存活呢?

    就算是装疯卖傻、袖手旁观,也要先成为一个冷漠且冷血的人。

    显然,他并不是,他心中有情,亦有牵挂。

    ...

    死寂的氛围,依旧死寂。

    绝望的眸光,依旧绝望。

    就在这只能等待着死亡渐渐逼近的一刻,殇沫的眼前突然闪烁出斑斑生机来,那是灵动且带着希望的活物,那是一排好似大雁的鸟类,正在从他头顶横空飞过的生机…

    他不禁将目光投向鸟儿飞起的地方,竟发现王景弘正赫然站立在那瞭望台上,双手仍在放飞着鸟儿的王景弘,神情自若且淡然,他的身影伟岸且泛着光芒。

    这是天地间唯有的光芒…

    这天地间,竟真的有英雄…

    英雄绝非已末路,而是只在危难处…

    众人在一一飞向天空的鸟儿展翅间,也逐渐恢复了意识,一排排的鸟儿亦在天海间展翅闪烁,它们好似成了这天际唯一的色彩。

    “哦,你不必这般看着它们,这是箭鸟。”王景弘突然道,“殇沫替我传令下去,众海舶依然跟紧我们的舰船,必须以我们为中心,不得散开!”

    “我…我吗?”殇沫沉了声音,吞吞吐吐间透着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的确不敢相信,一个连自己都不愿再相信的人,又怎么会去相信他人,甚至要去相信一群飞鸟呢?“我…我真的可以吗?”

    王景弘低头望着他,淡笑道:“你的武功修为应在暮云烟之上,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就像你会知晓我的航海技术会比郑和大人的要好一样,这是一种无需多言的事情。”

    的确,这世间有太多无需多言的事情了,比如你根本不需要去了解、去接触一个人,便能知道他的实质与本性;也比如你根本不需要去试探、去猜疑,便能通过眸光的对视去肯定一个人对你的情感。

    这也许是种阅历,更是一种阅人无数的经验;而眸光的交流,却也等同千言万语的真诚言说,眸光不单单可以对话,更能说出深藏在心底的言语来。

    或许,这本就是无需过多废话,就算需要,也不过是更真实的接触,更准确的验证。

    “怎么,还用我教你如何做吗?用真气换出声来,即可,”王景弘望了一眼仍在迟疑的殇沫,又侧脸低望向另一边,“传令兵何在?!掌旗官何在?!”

    在王景弘的连续叫喝下,殇沫低头挪动了一下脚步,他的身子沉重且疲惫,好似被某种力量吸走了全部的精气与气力,但他也猛然发觉,身体总算是能够随心而动了…

    一声呐喊,震响了天际,这呐喊声突破了天崩地裂的声响,攻破了死亡的气息,在遥遥千里间回荡,也在遥遥千里间回响。

    这是殇沫的呐喊,自然迎来了柳韵锦的回应。

    在这空前死寂的海面上,两人的相互呐喊声,好似春风一般苏醒着万物,唤回着每个人的朝气…

    然,殇沫却在呐喊后,又将目光沉沉地移向了还在瞭望台上的王景弘,这个仿佛神佛一样的男人,就算在传令兵与掌旗官相继登上瞭望台后,也没有展露出一丝慌乱来。

    ——他到底是什么人?就算是被人称为最接近神的师父郭明轩在场,面对着如此恐怖的深海‘地渊’,也难免能做到如他一般淡然自若…

    ——他真的只是一个宦官吗?一个从生理上并不完整的一个人,竟能比一个身怀绝世功法的皇子,还要镇定…

    ——他放出去的箭鸟,能起到怎样的作用呢?

    眸光偏移间,殇沫的眸子定格在了箭鸟的身上,这状似海雁,却比海雁要小;这嘴儿尖尖,却又红红的;这脚后斜而展,却又短又绿;这尾处凸出一根细长如羽箭般的羽毛,就算带上这根羽毛,整只箭鸟的长度也不过一尺左右…

    无数只箭鸟在上百艘海舶上盘旋,好似在确认着什么,又在盘旋数次后,飞向更远的地方,有的消失在了天际间,再也没有回来;有的就算是又重回到了视野中,反倒又朝着消失不见的其他箭鸟飞向的方向飞去…

    望之,百思不得其解的殇沫,高声询问道:“王大人,您方才言出,这些是箭鸟。它们又有何用处呢?”

    王景弘并没有立即回答殇沫的话,他好似与传令兵和掌旗官交代着很多事宜,却也在挥手示意传令兵退下之时,大笑了起来,“我若说它们能替我们带航,你可愿信?”

    “能为我们带航…”殇沫,迟疑道,“王大人是说,我们要凭借这些箭鸟为我们带路…走出…走出‘地渊’的范围?”

    “是的,这是一种生长在我们七洲洋的一种鸟类,船到海洋中后,它们见到船只便会飞过去,在船上之人的头顶盘旋,然后再飞鸣至它们栖息的岛屿之上,”王景弘侧面遥望,他凝望的方向正是箭鸟集体消失的方位,“它们不仅能带我们走出‘地渊’的范围,还能带我们顺利到达锡兰国。”

    “掌旗官,传我将令,众海舶向后奋力行驶,”王景弘突然严肃了起来,“若海水阻力太大,不能后行,也要全力踩踏,不得让船夫有丝毫懈怠!就算出现了舰头不停转动的情况,也要快速调整方向,向‘地渊’的反方向行驶。”

    一旁的掌旗官应喝后,他拍了拍掌旗官的肩膀,便缓缓走下了瞭望台,慢慢的再次来到殇沫身边,“怕吗?我们真有可能会死在这‘尾闾’之中。”

    殇沫赫然惊道:“您说什么?海上的漩涡不是‘地渊’,是‘尾闾’?”

    几乎在同时,传令兵快步奏报道:“王大人,主舰之上的郑总兵想知道前方海域上的大漩涡到底是什么?”

    “回郑和大人的话,前方海域是‘尾闾’,乃是海眼泄水之处,”王景弘轻叹道,“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

    殇沫,慌乱道:“这是《庄子·秋水》北海若曰中的记载,我自是知晓的,师父也为我讲解过这些记载,但…我们看到的…真的是‘尾闾’吗?”

    “是的,我们面前的正是‘尾闾’,”王景弘,说,“在南浡里国初闻‘地渊’一说时,我便想到了应是海水的‘尾闾’处,天下之水的泄入地。”

    “遇到‘尾闾’,寻常船只定是必死无疑的,”殇沫抬头望了望,不停在变换着指令的掌旗官,“就算是我们如此巨大的海舶,想要全力逃脱‘尾闾’的范围,也是避免不了船舰头的不停旋转的。”

    王景弘,微微一笑,“事实上,我们已经无法辨别方向了,无论用什么方法,在这天崩地裂的乍响,与万丈乌云的遮挡下,都是辨别不了海上的方位的。”

    “那我们….”

    “我们只能等…”王景弘再次遥望天际,“等我们放出的箭鸟回来,在这之前,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原地不动。”

    殇沫闻言,赫然觉醒,原来每一个似神佛之人,并非是没有惧怕的,只是他面前的王景弘,实在懂得太多,脑中的知识太过于渊博,才能做到无所畏惧的。

    也许,知识在日常生活中只是能够给人带来便利,但在危难时,知识却能够拯救众生,完全做到临危不乱的去应对所有。

    过来良久,在那一望无际的天边,成群的箭鸟再次重现,他们不约而同的朝向王景弘直飞而来,相继在他的头顶盘旋,最后又陆续朝飞来的方向,滑翔而去。

    无数只箭鸟,来来往往,以王景弘为集聚点,往返在海际之上,将海舶与一个方位连成了一条线。

    王景弘见状,接连大喜,戟指喝道:“掌旗官,朝箭鸟返回的方向,全速前进!”

    “得令!”

    他的喜悦已难以言表,连续翻覆着手掌,并相互搓摩着,“太好了,殇沫,你知道吗?这些箭鸟已经找到人了,它们只有在找到人迹的时候才会返回的。你看它们返回又飞去的方向,那里一定就是锡兰国的所在。而,这个方位也恰恰不在‘尾闾’的后方。”

    “若在后方,我们可能会困在海上,对吗?”殇沫说,“‘尾闾’的力量实在太大,我们不能向前,也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其抗衡向后行驶,侧面行驶则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王景弘,道:“是的,这是我们唯一的结局,也恰恰是我们所需要的方向。”

    “唯一的结局…需要的方向…”殇沫闻言,猛然心头一触,刹那间钝痛无比,“那么…谁又为她指明这方向呢…”

    王景弘,诧异道:“什么?她是谁?”

    殇沫淡淡一笑,飞跃而起,落在海舶船头之上,“王大人,还请您告之韵锦,我已先到了锡兰国中。她听到这些话后,自然也便安心,不会再担心我的下落了。”

    “什么?”王景弘,连连惊道:“你要做什么?”

    “我?哈哈哈…”殇沫回眸一笑,再次腾跃而起,“我去做另一件能够让我自己安下心来的事…”

    话落,他便朝着已在海舶一侧的‘尾闾’正中方向,腾飞而去…

    王景弘疾奔凑上,却已为时晚矣,只能傻瞪瞪地望着殇沫离去的背影,万般的不知所措起来…

    “疯了...疯子...那可是这世间最深邃的‘尾闾’啊...哎...”

第二百四十二章 月是冷月 (十六 终)

    殇沫如身处梦境一般,被‘恶鬼’压制着身体,梦呓着心中的名字。

    就算,用尽全力,也全然无法与当下的力量抗衡。

    反倒越是用力,则越觉失重感,身子也好似万虫咬食、千蚁爬行,无孔不入、覆身贴肤。

    但,这也是一个人最能集中全身精神力之刻,殇沫的眉头已皱起,绷紧着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

    失重,旋动。

    在极强的吸附力下,他的身体正在极快的旋转,好似也成了另一方独立的旋涡,失控着,却又耗尽着仅有的力气...

    ——生命就要这般结束了吗?

    ——这‘尾闾’的深处,是否正是那万劫不复的地壳深渊...

    视觉的眩晕感已到了极限,这是无论怎样都再难看清楚任何事物的疲惫,唯有等待死亡…

    一次次鼓起力气,一次次狰狞散力,殇沫终是随了水涌,任凭身体在无尽深渊中盘旋、转动。

    然,此刻他却也更能听到一直深藏在心中的声音,这声音不仅仅熟悉,且不绝于耳,他本就为了这个声音而来。

    为了这个声音,他宁愿跳进这无穷无底的‘尾闾’之中...

    他已无助到了极致,这种感觉并不是想象中的绝望与死寂,反而使得意识变得更强,更坚毅了起来。

    耳边,那一直连绵不绝的声音,好似在次次呼唤着他那早已冰冷的心田,他缓缓地展开了双臂,展平了双腿,躺直了身子,慢慢地露出了隐藏在他心底的那久违的淡笑…

    这时,他如叶摇曳的身体,突然受到来自海底深处的一股莫名冲力,整个身子赫然向上升腾,且极速偏离着‘尾闾’的中心点...

    这股冲力极大,毫不逊色‘尾闾’中心点的下吸力,顺力而上的他,脸上的淡笑更加浓烈起来,他的脑海中时时闪动着师父郭明轩珍藏在‘天翱门’无尘阁中的本本道家卷宗,逐渐握起着拳头,蹬直着双腿,聚拢着手臂…

    他猛然睁开双眼,‘嘭’的一声,整个身体刹那间窜出了海面,在这‘尾闾’的上空赫赫升腾,他目视着脚下那如灭世一般的恐怖漩动,又缓缓抬眼藐视着头顶的那万丈惊雷,他开始仰天狂笑起来…

    翠蓝色的山体在大海中绚丽多彩,好似在诠释着海洋的万般变化,亦似在展现着另一个美好国度的来临。

    而,这翠蓝色的山体并不孤单,它的周边也陆续盘落着三四座山体,只是旁落的山体没有它那般绚烂,以至于海舶上的众人足以忽略掉那座最高大、最高耸的山峰。

    王景弘的头舰也是在驶进那座山峰的阴影处后,才使得他不由地望向那座山峰的峰顶的。

    然,在他看向那峰顶后,也似有似无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嘴角便喃喃道:“应该是到了…这应该就是“莺歌嘴山”了吧…”

    他的手臂,随着他脸上逐渐展露的淡笑,也缓缓抬了起来,此刻旋在空中的箭鸟已能看清楚始末,箭鸟飞行的航线已完全展露了出来。

    “传令兵!”他突然喜悦转身,淡笑着的脸上,似也露出了无比的自信与从容,“告之郑和大人,我们已到了锡兰国的边缘了,从箭鸟往返的航线来看,这里的人就居住在这“莺歌嘴山”上。”

    头顶排成两队的箭鸟,一队从海舶处朝“莺歌嘴山”的半山腰处飞着;一队则从“莺歌嘴山”的半山腰处往海舶的方向折返着…

    “大人,这鸟儿…”传令兵望着天际,迟迟结舌道:“这鸟儿…真的能够…替我们在海上导航啊…真的带着我们找到了我们要到的地方了...”

    “呵呵,这箭鸟并非是可以为我们导航,而是它们能够寻找到人迹后,便会折返,而我们所航行的方向便是锡兰国的方向,它们也自然寻找到的是锡兰国方向的人,”王景弘已笑出了声来,“当然,这也不排除有返回南浡里国的箭鸟,可显然我们的运气并不算太差,虽是无法准确辨别出海舶在海上的方向,但那深海‘尾闾’上空的万丈云层后,定也是太阳的所在...”

    “我们...也算是走对了方向,没有出现误差的,”传令兵说,“至少没有折返回南浡里国…这还不是多亏了王大人您的海航技术嘛…”

    “说来忏愧,其实并不是我的海航技术有多么高明,只是我们的海舶就算处于再危险的处境之中,我也是会刻意的去留意方向的,盘算着船头到底旋转了几下等等的细节,”王景弘缓缓地走向海舶阁楼旁,将挂在阁楼檐上的一布袋子取了下来,随之从袋子中抓出一把如米粒般的东西,随意挥洒着,“但我们能完好的来到这里,还是归功于这些箭鸟啊…”

    旋在天际的箭鸟在王景弘挥手散落袋中颗粒后,陆续落在了海舶之上,纷纷啄食了起来。

    “去吧,去告诉郑和大人,我们该上岸了,”王景弘侧脸瞥了一眼还有些惊呆的传令兵,仍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再不去,你可就要延误军机了哦。”

    碧空如洗的天际,浅绿色的海水如镜似画,在这幅唯美的“画卷”中,唯有一处凸起的浅灰色珊瑚礁显得格外不对称。

    这与景不对称的珊瑚礁,虽坏了唯美的这“画卷”,但对于殇沫而言,却犹如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它完全承载住了殇沫的身体,殇沫的全部...

    对于一个在死亡下寻到一丝生机的人来说,要拯救的已不单单是那冰冷的躯体,更要救赎下他心中的希望与寄托。

    而,希望与寄托,恰巧也正是一个人活下去的全部。

    眼帘上的沙粒在海风的吹拂下,轻柔散落。

    这本毫不起眼的沙粒,此刻,也变成了唯一的温柔,唯有的触碰。

    然,这触碰的感觉很奇妙,不但没有温度,且还有些僵硬。

    殇沫只觉眼皮痒痒的,却无力睁开,更无法去分辨出使得他眼皮不适的,到底是那些黏在眼皮上的细细白沙,还是那没有方向的海风。

    只因,白沙是冷的,海风却是暖的。

    他的意识犹在,大脑亦清醒异常,储存着他身处在‘尾闾’之上,面对天崩地裂、惊雷嘶吼的冰冷画面;也有心中泛起的涟漪唤声与耳边师父郭明轩的敦敦教诲。

    但,这都不足以是能够令他对着恐怖如地狱之眼的‘尾闾’,发出狂笑声的原因。

    真正能够让他畅怀狂笑的,反倒是他看到了一物。

    这是他的身体升腾到‘尾闾’至高点,将要与那万丈惊雷碰撞时,赫然看到的东西。

    这东西不是别物,而是他千里遍寻、朝思暮想的一艘船。

    可奇怪的,就只有这一艘船,且还是最特别、最令人瞩目的‘飞鱼帆舟’。

    ——在这无穷无尽的深海中,最孤独的大概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一艘船了。

    然,‘飞鱼帆舟’却永远不可能成为独有,就单单船头上悬挂的‘纪字帆旗’也便不可能让它成为独有。

    可,他却很确定,真的只看到了一艘船…

    ——难道,她已经出事了吗?

    他仍未完全醒来,但触感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清醒到他已发觉,正有陌生的生物正在向他聚拢,却不知为何,这些生物却始终没有扑向他...

    此刻,灰色的珊瑚礁上渗出了深褐色的黏体,这黏体顺着礁体流下,慢慢流到海水中,与海水触碰后深褐色变成了深红色,又在完全流入海水中的那一刻完全消散,无了踪迹…

    他受伤了,且是很重的伤…

    原本以为已至锡兰国的王景弘,在上岸的那一刻,竟有些后悔了。

    他实在不该上岸,更不该让郑和、暮云烟、柳韵锦与将士们一同上岸。

    他也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羞涩,这是羞到了极点,想把头埋进沙土里的羞涩。

    航线是他带的,号令是他传的,众人也是跟在他的身后,陆续上得岸。

    可,岸上全是无衣赤体的民众,这等有伤风化的场景,怎能不让他感到羞愧呢?

    随他上了岸的大明朝人士,很快也便发现了不对之处。

    这是很难不被发现的不对,当陆续出现在面前的赤身男女越来越多的时候,但凡是来自大明朝的人均驻足下了脚步,且是目瞪口呆的驻足下了脚步。

    柳韵锦与随行的女子,更是尖叫连连,连捂带跑的逃至了岸边…

    可,就算她们捂住了双眼,逃到了岸边,也已被方才的场景吓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着…

    “这里…莫非是裸形国?”同样停下了脚步的郑和,用臂肘戳了戳王景弘的后背,声音极小,“我们还是在岸边休整一下吧,毕竟我们的海舶在来时太过于颠簸,很多人已甚感不适了…”

    “啊….哦…”王景弘猛然一惊,侧脸望向郑和,逐渐定神道,“哦…裸形国…我记得书中曾有记载,昔日释迦佛从此过海,因海中雾气也带着海水的咸气,使得释迦佛感觉身体有些发黏,便在此登岸脱衣,入陆地上的淡水塘澡浴,不料却被这里的当地人盗走了衣服,随后,释迦佛询问他的衣服何在时,当地人因贪图释迦佛的珍宝袈裟,私藏后而拒不承认偷盗的行为,释迦佛便在愤怒下念了咒,从此但凡是这里的人便都不能穿衣,一旦穿衣,便会生烂疮。”

    “是,我好像也想起来了这段典籍记载,”郑和说,“只是没曾想到这裸形国...真的存在。”

    “是啊,这里的人居住在山腰洞穴,且行动如兽畜一般,好似根本不会站起来走路…而他们居住的山,自然也不是“莺歌嘴山”了…若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眼前的这座高山应该是按笃蛮山…”王景弘连连轻叹着,“若不是在海上遇到了‘尾闾’,我们随箭鸟而来,还真发现不了此地。”

    王景弘,又道:“不过,大人也莫急,我们尚且至海岸边休整,从这里调转船头往西,行驶七日左右,便能见到真正的莺歌嘴山了,见到莺歌嘴山后,再行三两日到佛堂山,也便到了锡兰国码头,别罗里了。”

    “嗯,我们既来之则安之吧...”

    …

第二百四十三章 飞鱼帆舟(一)

    灰色的滩边,涌动着灰色的海浪,次次冲刷,次次如旧,永远不变的灰色。

    斑斑星辰,点缀在空,却点不亮满地的灰朦。

    时时波动的浪尖上,偶然闪烁起晶莹,这晶莹是月的眼泪,亦是月的余晖。

    皎月悬空的夜晚,通常是宁静且安详的,但在这里却到处充斥着恐怖,与一股股腥臭的气味,任谁来到这里都会生出不寒而栗的恐惧感。

    只因,月不在天海之际,始终是那般的高高在上,那般的冰冷寒心。

    眼前的灰色,也并不是日落后,月初悬时的灰色。

    事实上,夜幕已沉,只是潮汐下那圣白如雪的白滩,太过于无暇,根本无法遮挡。

    这漆夜里的白滩,只能是灰色,眼前的一切亦只能是灰色。

    ...

    突然,灰色的海滩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这微弱的一动,却也是不得不令人察觉的一动。

    在这一动下,浅滩中便开始扬起了歌唱,歌声似少女莺鸣,似舞姬轻吟…

    在这如梦似幻的咏吟下,海滩上逐渐呈现出了一道黑影。

    这是人的影子,也是一个散了全力,直不起腰身,甚是柔软的人影…

    她缓缓的来到礁石旁,缓缓转身轻靠,本无法直起的腰背,此刻正正地贴在礁石壁上,缓缓滑落着身子…

    一声轻叹,显尽凄凉。

    她终在坐下时,展平了双腿,后脑连同腰背一起完全靠在了石壁上。

    她那似抬非抬的眼帘,无神地望着她方才爬起的灰色海滩上的位置,竟有些痴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只是,一月、一滩、一人...

    过了良久,灰色的海滩上,终于有了另一番动静,只见一人在海滩上蠕动着身子,好似没有双腿,但移动的速度却丝毫不慢。

    他一只手臂背后,另一只手臂微微上抬,手中握着一精致的水袋,水袋上闪烁着比皎月余晖还要闪动的光泽。

    他来到背靠礁石壁的那人身前,甚是恭敬地递上了手中的水袋,背靠礁石壁之人接过水袋后,并没有饮用,而是反复抚搓着水袋上的一颗偌大的祖母绿宝石。

    这是一个精致的女子水袋,且还是一个一般人根本用不起的水袋。

    比起饮用水源,可能这颗依旧泛着光泽的祖母绿宝石,才是那背靠礁石壁之人当下最想要的。

    只因,她在抚搓间,背靠礁石壁之人的眸光已更痴、更醉了…

    片刻后,在地上蠕动之人,完全直立起了上身,他用手指点了点背靠礁石壁之人的臂膀,然后侧身指了指已在浅滩搁浅的帆舟,神情关切,眸中有话,却无声。

    “哦,帆舟上的确是有充足的食物的,”背靠礁石壁之人终是开了口,“不过,海煞,此刻我吃不下…”

    话落,背靠礁石壁之人抚了抚额头,好似在示意着头痛难耐的感受,地上蠕动之人有些沮丧的沉下了上身,缓缓转身,似要离去。

    背靠礁石壁之人见之,突然急迫着又道:“对了,海煞,你的同伴若是饿了,可以到帆舟上,取些食物吃。我已完全苏醒,她们也不必再为我歌唱,唤我心智了。”

    地上蠕动之人闻言,快速回眸,脸上扬起着暖心的微笑。

    他连连点头,好似在诉说着:我正是海煞,那个最可爱、不曾离开过分毫的海煞…

    随后,他又直起了上身,似在唱着短暂的歌谣,这歌谣极短,却极其动听。

    歌谣过后,海岸边也彻底恢复了平静。

    然,海岸边的平静却没有持续多久,便赫然从大海的深处发出阵阵极其恐怖的声响,如千军万马般奔腾而来,似也带着凶狠的撕咬与嘶吼声。

    在这一刹那间,海岸边血红了一片,一群海鲨凶猛地攻击着海煞的同伴,相互拼命撕扯着。

    背靠礁石壁之人见状,吃力地扶着石壁站起,踉跄地奔向海边,她根本不允许让这世间最可爱、不曾离弃过她的海煞及其同伴出事…

    尽管,她早已筋疲力尽;尽管,她也不清楚她到底在这片灰色的沙滩上躺了多久,但她却很清楚,她当下要做什么,要怎样去做。

    她摇晃不稳的身体此刻已如磐石;她散尽全力的手臂,已聚拢凝气,她要赶走这些无故扰乱平静的群鲨,她要杀掉它们…

    “嘭~”随着一声巨响,鲨群瞬间散去。

    可,海煞与同伴也在霎那间不知了踪影…

    她并没有出手,事实上她已全力以赴的在出招,但在最后一刻却突然散了真气,她实在太虚弱,太无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绝望。

    不久前,她已感受过一次,她根本不想再感受第二次,却没曾想,这种感觉就这般再一次来临,且是那么突然,那么直接…

    然,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只因她已安然转身,甚至是满心欢喜地转过了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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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皇子闯天涯介绍:
不争的善胜,往往是后知的领悟。而头破血流的争斗,又是场悲欢离合的体验。万世皇权,转眼间变成虚幻,繁华落尽,处处孤零。郭明轩的世袭爵位如此,殇沫的皇位继承更是如此,是痴醉于夺回霸权?还是笑傲天涯?灭影绝杀江湖戮,干戈寥落泯悲愁。苍琼剑起百丈湫,万里光寒十四州。长大后的殇沫,独自面对江湖险恶,不得不勇斗灭影门门主故遗名及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又在艳遇群芳中,选择了奇女冷溶月,两人爱恨纠缠,无法自拔。身世复杂的冷溶月,又该如何抉择?是选择相忘于江湖;还是选择与这命运斗上一斗呢?叹世间纷扰,多情自怜恨。灭影镇千魂,苍琼讨叛臣。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仗剑皇子闯天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仗剑皇子闯天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仗剑皇子闯天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