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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叹清萧     仗剑皇子闯天涯txt下载     仗剑皇子闯天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九章 招魂幡(三)

    皎月下,风中已有了寒意。

    这寒意并不是从外至内的,反倒是从内至外的。

    只因,两人还未完全走近,便赫然发现,那在地上一直磨动的东西,不是他物,竟是一颗活生生的人头!

    恐惧之色已渗透了两人的每一寸感官神经,就连拂过身子的风,也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这足以让每根汗毛都竖起,都每一个汗毛眼都能流出冷汗的场景,竟这般悄然声息的出现在了柳韵锦与殇沫的眼前…

    那人头还在地上不停的磨动。

    慢慢的,有着一些变化。

    慢慢的,那人头居然有想要回转的动作。

    慢慢的,一点一点的,那人头又整张脸覆在地面上,磨动起来。

    两人早已不敢动弹分毫,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就在这时,那人头竟赫然地转了过来,硬生生地仰望着她们。

    随后,一点一点地向上飞动,直到与她们的眸子平衡…

    “啊!”柳韵锦一声惊悚,天岚紫霄剑也完全掉在了地上。

    殇沫转身抱住双手捂住眸子,冽冽颤抖柳韵锦,纵身向后跃去,又转过身来,凝视着那已飞在半空中的人头。

    事实上,殇沫也怕极了,但他却不能不鼓起全部的勇气,而他的勇气也绝不是来源于他的自身,而是来源于一种活下去的信念。

    这信念亦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无论如何都要让柳韵锦活下来的信念。

    双腿也在抖动着的他,在看了一眼前方后,低头闭眼狰狞了片刻,又猛然睁圆了双眼,露出坚韧的光亮来。

    那是一个妇人的头颅,双眼煞白,却无珠,其面容青绿,区别于乌漆吗黑的占城居民。

    在往下看,只见方才那头颅不停磨地的地方,还有粪便的残留,但粪尖已被舔平。

    在那粪便的不远处,便是掉落的天岚紫霄剑。

    殇沫也意识到,必须要拿到天岚紫霄剑。

    只因,他根本不可能赤手空拳的与一个头颅去战斗,只能接触外物。

    他也根本没有勇气去**裸的面对一个如此恐惧的头颅,生怕被啃到自己身上的肉不放。

    更何况,那头颅的嘴,又是吃粪便的嘴…

    一时间,除了恐惧,一阵作呕感也从他的腹部升起,他紧紧捂住了想要呕吐的嘴,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必须要冷静,也必须要先使得自己平复下来。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有机会拿到掉落在地上的天岚紫霄剑。

    柳韵锦已颤抖得不能站立,殇沫也随着她的身子,逐渐蹲下。

    然,殇沫却无时无刻不在紧盯着那颗浮在半空中令人作呕的头颅,只因那头颅在半空中绝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张牙咧嘴,不断地前后移动着,好似也在多次试着冲向他们。

    他右手轻抚着柳韵锦,逐渐站起,手却停留在了柳韵锦的头顶,他清楚的知道,只要柳韵锦还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便不会彻底崩溃,昏厥过去。

    他能给了,也唯有这不离不弃的陪伴了。

    但,他也清楚得知道,不能就这样下去,他极快地环视了一圈周围。只因他要确定,他的周围是否还有第二颗,第三颗同样的人头…

    直到他再次直面眼前的那颗头颅时,他好似也瞬间有了一丝轻松感…

    当你面对一件极其恐怖的事物有一段时间后,都是会有一种轻松感的,只因,已习惯了恐怖的存在。

    更何况,殇沫也已确定过,周身并没有第二颗,乃至第三颗这般可骇的东西出现。

    只要,眼前的那头颅没有真正的扑向她们,她们就是安全的。

    于是,殇沫也便有了足够的思考时间,但无论他如何思虑,都觉得唯有‘御火真经’可以对付这怪异的鬼头。

    在他看来,若这头颅真的是鬼怪,那么也毕竟是怕阳光的;而,就连人的身体都惧怕火烧,更别说是一颗人头了。

    他也下意识地提气御火,随时准备着正面击退那头颅的攻势。

    没曾想,那头颅在感觉到殇沫左手上逐渐泛起的火焰时,竟连连后移,最后索性向后方飞去…

    殇沫一个半蹲,右手揽起柳韵锦,纵身一跃,左手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天岚紫霄剑,一边挽着柳韵锦的腰,一边持剑朝那头颅追赶而去。

    那头颅飞得极快,但就算飞得再快,在殇沫的‘迅雷之速’下,也是慢得不能再慢了。

    连续追赶了几条巷子后,那头颅已无路可逃,活生生地被逼到了巷尾。

    殇沫持剑的左手慢慢松弛,使得天岚紫霄剑的剑身逐渐滑动着,突然他左手一紧,向前一震,剑已出鞘,一道剑光横劈而去,那头颅瞬间成了两半,血淋淋掉落下来…

    “韵锦,韵锦,没事了,没事了…”

    “殇沫…”

    看到危机已解,殇沫第一时间去轻唤柳韵锦,没曾想,在柳韵锦睁开双眼的一瞬间,那头颅竟又完整地出现在了半空中,“啊,殇沫!”

    一声惊恐的嘶吼后,柳韵锦已彻底的昏厥了过去。

    只因,那头颅不但已完整无缺,且还是血淋淋的在半空中飘浮着…

    殇沫左手一提,换做右手持剑,又是一斩,那头颅这回被斩得七零八碎,到处都是血迹,他也没像第一次那般放松警惕,而是紧紧地盯着那溅落在墙上与地上的血肉,不敢错过分毫细节。

    就这样,令他匪夷所思,极其震恐的事情发生了,墙上与地上早已稀烂的血肉,先是动了一下,随后便快速地涌动起来…

    突然在一刹那的功夫间,七零八碎的血肉极快的向一个点聚集,不过眨眼的时间,更加血淋淋且完整无缺的头颅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东西,难道是杀不死的吗?

    ——不但杀不死,且一次比一次怨气沉重,是否被斩杀的次数越多,其力量便会越大呢?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师父郭明轩曾说过,任何事物都有阴阳两极,这头颅一定也有它的致命点…

    ——可,它的致命点到底在哪呢?

    望着更加血淋淋,无法直视的头颅,这一次殇沫并没有立即出剑,而是赫然与它对峙着,他看着它,它好似也在看着他。

    片刻后,那人头欲向殇沫冲袭,殇沫便提气御火,手心中的火焰越来越高,那头颅的神情也越发狰狞起来,直到飞到后方,紧贴在墙上后,殇沫才收了御火真气。

    又过了良久,那头颅在多次徘徊冲击欲止的情况下,又猛然向倒在地上的柳韵锦袭去。

    殇沫持剑直扑到柳韵锦的身上,正要举剑一斩,没曾想那头颅却从殇沫所扑的相反方向,逃离了巷尾…

    本要继续追赶的殇沫,刚迈出两步,便驻足了下来,转身回望仍昏迷不醒的柳韵锦,他轻唤了一口气,看来这次是追不上了…

    只因,他是根本不会舍下柳韵锦不管不顾的…

第二百〇〇章 招魂幡(四)

    月垂,风暖,拂腰系。

    皎洁的砖瓦,银色的小道,在寂夜上,声声海浪伴随着心跳。

    夜已深,远处已升起薄雾,在这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刻,却有了些许寒意。

    渐褪去长衫的殇沫,低头抿笑着侧手一扬,将其铺展,连抚着早已在他盘坐的腿上熟睡的柳韵锦,好似在守护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再次抬头仰望间,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笑靥迎着第一缕朝霞,慢慢绽放。

    街道,依旧是冷清的街道。

    晨风,亦带着些许寒意。

    当,东方的朝阳露出角,如白色绸带的阳光,映在柳韵锦的脸上时,殇沫才察觉,为何静躺在他怀中的柳韵锦那般让系销摩鱗着迷。

    这如清荷素雅的容颜,如圣洁莲花般得姿体,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仙姿佚貌。

    他忍不住轻抚着柳韵锦的脸颊,好似也瞬间明白了为何当年师父会那般得痴迷于师母柳若锦。

    然,这一副冰肌玉骨,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的清雅之气,却被他一直忽略着。

    现下,细细去看他怀中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想着柳韵锦平日里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的气质,怎就那般惹人怜爱。

    他之所以会忽略,则是整颗心都曾被冷溶月占据着。

    然,冷溶月的美,则是真正娇艳姿媚的美,脸上泛起的红霞也永远似那桃花欲滴,却又绝无妖艳之气;那灵动聪慧的眸光,绝没有半分文雅秀美的静姿,更好似时刻都闪动着鬼主意,一不小心都会被她捉弄一般。

    而,这也并不足以去形容完整的冷溶月,只因她还有微带酒晕的可爱,琥珀容光的丽色,更带着三分英气,三分豪态,就算是一缕破衫裹身,也难以掩盖住她的雍容华贵之气,举止回眸间,自有一副端严之致,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

    柳韵锦如冰美人一般得存在,其优雅的气质从内至外的散发出来。

    当然,若你与柳韵锦亲近熟悉后,也会发觉,她绝也是一个磨人的小妖精。

    然,柳韵锦就算是个无以伦比的气质御姐,但也永远没有冷溶月的霸气与威严,只因她的一举一动间,都好似万物都臣服于她的脚下,皆为她而正辉。

    可,殇沫已无法再去忽略柳韵锦的真实存在,只因他也从未让一个女子就这般的静躺在怀中睡上整整一夜。

    而,男子喜欢上一个女子也绝离不开靠近与亲密举动,也唯有如柳韵锦这般静躺在殇沫的腿上时,才能有足够的时间,让殇沫看得真切,触摸得真实。

    他知道,喜欢绝不是爱上,但他至东方朝阳完全露出之际,已决定绝不会辜负于柳韵锦。

    他的这一决定,也绝不是因为师父郭明轩,只因冷溶月亦是师父的女儿。

    然,真正让他做此决定的则是,朝夕的相处,与往日的真情,还有一份恐怕一生都难以偿还的恩情与情愫。

    刺眼的阳光,已照得柳韵锦的眼皮完全成了粉嫩色,街道上也已逐渐喧闹。

    朦胧睡眼已开始刺痛,柳韵锦下意识地紧了一下眉宇,她赫然惊醒,并没有展平手背去遮挡那正照射着她的阳光,而是一脸惊容的嘶声唤道:“殇沫!”

    随后,猛然起身的她,提起从她肩头落下的外衫,触在鼻尖片刻后,笑盈着脸,极快的向殇沫扭去,“我就知道你没事。”

    殇沫仍在遥望着东方天际,笑道:“我当然有事。”

    柳韵锦急忙挪动着身姿,上下打量着殇沫的全身,小声喃喃道:“你也没受伤啊…莫非你受伤的地方在后背?”

    她又立即挺直上身,往殇沫的后背上瞅去。

    “我并没有受伤,你别看了。”

    柳韵锦,嘟了嘟樱桃小嘴,“那你哪里有事?”

    “腿啊!若你被人枕上一夜,你觉得你的双腿会不会有事?”

    柳韵锦这才意识到,她仍坐在殇沫的腿上,身处在殇沫的怀中,她慌乱地站起身子,连连去捋顺着垂下的丝发,低头泛起了红晕。

    站起的殇沫,弯下腰身,连续拍打着双腿,细揉着腿上的肌肉,他试着走动了一下,仍觉阵阵酸麻,咧嘴苦容。

    “我看你这双腿啊,并不是因为我枕了一宿才成这般的,而是被昨晚的那会飞的人头…”她本是心平气和且略带着调皮说着话,却又在猛然间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渐露恐惧,惊道:“对了,那人头呢?”

    殇沫直起身子,淡然道:“飞走了。”

    柳韵锦,怔道:“飞…飞走了?那血淋淋的人头,真的自己飞走了?”

    殇沫点了点头,“事实上,我已斩杀过它两次,但它都又极快地复原了全貌,好似永远杀不死一般。”

    柳韵锦惊咽了一下口水,“杀不死的?莫非真的是鬼?这世上真的有鬼吗?你…真的就不怕吗?”

    殇沫,自若道:“这世上绝没有鬼,那会飞的狰狞头颅为何会出现,我想应该有我们尚不可知的原因。我也不想某人,看到那头颅的脸,便被直接吓得晕厥了过去。”

    “你!”柳韵锦没好气地跺了一下脚,“我就不信你不怕,那鬼头,真的吓死我了,我从未见过那东西。”

    “不过,也幸好你被吓晕了过去…”

    “啊?”

    “若不是你被吓得完全晕了过去,我又怎会有机会对你下手呢?”

    柳韵锦闻言,马上成了木偶一般,收敛了全部神情,张口结舌道:“你对我都…都做了什么…”

    殇沫对着她一脸坏笑,“该做的都做了,该看的也都看了,当然…”

    “你!住口!”柳韵锦的脸上露出了无法形容的神情,有那么几分羞涩,也有那么几分愤怒,更有些许捍卫自己的脸面之意。

    殇沫沉默了。

    沉默之际,他轻跳着,不时半蹲晃腿,东张西望着街头巷尾,完全展露出一副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姿态。

    过了良久之后,只听柳韵锦扭捏着问道:“你…过来…”

    殇沫仍是眸中无神,丝毫没正视她一下得逐渐凑近。

    柳韵锦对着就在眼前,且还在不时地摆动着身子的殇沫,又道:“你说,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殇沫不答,望着脚下正前方的摊贩上的菠萝蜜与栗子,咽了一下口水。

    “殇沫!我问你呢!”随着柳韵锦又发出一声如命令般的厉语后,殇沫竟‘噗嗤’一声大笑起来,他的双手猛然向柳韵锦的腰间里伸去,挠了数下,便跑开了身子,“当时是做了夫妻该做得所有事情了…”

    “你!殇沫!”

第二百〇一章 招魂幡(五)

    一时之间,柳韵锦如孩童般向殇沫奔疾嬉戏而去,好似非要给殇沫好看不可。

    然,也就是这般如孩童般的嬉戏,却是柳韵锦从未体会过的,曾经那个她除了孤单还是孤单,除了静静坐便是静静看着一草一木…

    以琴为伴,一茶为友的她,也在这一刻,完全释放了天性,一个属于少女亦属于女孩的天性…

    昨夜,皎洁的砖瓦,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这本是在大明朝最普通不过的砖瓦,但在这片国土上,却是绝无仅有的。

    叮叮当当响声,加上这绝无仅有的砖瓦,若能招引过来人,也绝招引来得是最不该来的人。

    占城虽大,但王居屋宇却与百姓的居住之地相邻,简单的石墙也绝围不住市井的吵杂。

    那贩卖波罗蜜与栗子的摊位,仍在升起着白烟,烟中弥漫着极浓的炒栗子的香味。

    就在这清香再次扑入殇沫的鼻尖之时,他也收敛了所有的神态,静下了一切得欢笑。

    远处,椰林与芭蕉叶在风中摆动,风已带着暖意,但在他的脚下,却仍是一片冷酷严寒,这严寒的来源恰恰来自一个人的脸上。

    而,这个人也绝不是他人,正是那——系销摩鱗。

    事实上,从砖瓦响动的那一刻,已有百名守卫围满了屋宇。赫然清醒过来的柳韵锦也绝不会想到,昨夜,她竟在王居屋宇之上,睡了一夜。

    不但,睡了一夜,且是睡在殇沫的腿上。

    一夜奔逃,竟在天亮后,又回到了原处,这也根本是她连想都不不敢去想的事情。

    然,这却是事实,事实上,她们已成为了上百人的猎物,被一圈圈的长矛给紧紧地围住了。

    她看了一眼殇沫,砖瓦下仍是伺机而动的捕猎者,但她方才紧张的内心泛起的不知所措感,竟在这刹那间完全变成了轻松与安逸。

    她仍无法理解殇沫为何会带她重回到这王居屋宇之上,但她已不会再问,就算她再想不通殇沫的想法,她也绝不会再问。

    只因,她懂得了另外一个道理,两个截然不同、心性不一的人,是必然会出现彼此难以接受的做法的,正如她静如处子,殇沫却动如脱兔,但这已不重要。

    只因,她相信殇沫,且是深信。

    殇沫回眸看了一眼她,微微一笑,“这个国家,至高之处实在太少,想要享受无洁的月光,也只能来这里了。”

    柳韵锦并没有言语,只是对着殇沫笑着,就那般甜甜地笑着…

    “你们俩个闹够了没有?”系销摩鱗的脸已气得完全变了型,如冷酷的寒意瞬间聚集在一点,赫然爆发一般,“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殇沫,道:“那你到底有没有把你自己放在眼里过?”

    系销摩鱗一怔,他绝想不到殇沫会有此一问,他好似理解,又好似不解,眉头紧紧皱起的他倾斜着上仰的脸颊,“什么?”

    殇沫,道:“若你把自己放在了眼里,就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你却做了什么?还需要我提醒吗?”

    系销摩鱗,不屑地瞪着殇沫,讥笑道:“哼~我都做了什么?”

    殇沫,道:“你根本就不该有亵渎韵锦的想法!”

    系销摩鱗,沉声道:“亵渎?我要娶她做这片国土上至高无上的女人,我便亵渎了她吗?”

    殇沫,淡笑道:“你配吗?”

    系销摩鱗咬牙咧齿的大怒道:“我难道不配吗?”

    殇沫,坚毅道:“你不配!”

    “对!你不配!你真的以为你可以去亵渎大明朝释老的女儿吗?”远处,暮云烟甚是威严地走了过来,而他的身后不但有郑和与王景弘,就连国王系销俚人也跟了过来。

    系销摩鱗,赫然转身,处在极其愤怒下的他,本该立即下令百名守卫对暮云烟展开攻杀,但在看到郑和与国王也走了过来后,他收敛了些许震怒,“怎么?难道暮云烟大侠也要来提醒点我什么?”

    暮云烟气势汹汹地走到他的面前,冷眼相对,沉声道:“这需要我提醒吗?若韵锦是你们信奉的释老的女儿,你敢有丝毫想娶她的想法吗?”

    系销摩鱗,嘴角微动,“这…”

    “你不但不敢娶她,亦会视她为神女,只会去礼拜!去下跪!去磕头!去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暮云烟,怒眼之下,戟指高抬,指向王居屋宇上的柳韵锦,一字一句道:“她.大明释老的女儿.你却敢有亵渎的想法,难道就因为.她是大明的.神女,你就敢去亵渎吗?你配吗?!”

    本完全占据上风的系销摩鱗,竟在这一刻完全说不出话了,他本以为在这片国土的,他可以为所欲为,就算倾力举国兵力,也是要维护下他的尊严与荣耀的。

    可,没曾想,如今站立在他身旁的近百名守卫,竟全部成了摆设。

    他侧脸仰面又望向殇沫,这个能在一瞬之间便成将他与数十名守卫制服的少年,难道真的是他,难以撼动的吗?

    即使,脚下仍是他的国土,仍是他的权势,但却撼动不了家在千里之外的大明孩童,他竟如此这般无能吗?

    “摩鱗,释老之女不可欺,会为我们国家带来灾难的!”国王缓缓来到他的身旁,伸手在他的臂侧拍了拍,“放手吧。以你的身份,更应以国事为重!”

    殇沫,高声喝道:“我们虽郑和大人来此,也绝不是要生起事端的,但韵锦,也是绝容不得你这样的人可以随意侵犯的,就算灭你一国又有何难?”

    郑和闻言,心中猛然一震,稳步走到国王身侧,长身一揖,仰头对着殇沫,道:“孩子,不可妄言。”

    殇沫,道:“我并没有胡言。”话落,他高抬右臂,引风聚云,转瞬间便惊雷四起,轰鸣乍响,天际也完全变成令人恐怖的灰色。

    国王见状,连连下跪礼拜,颤抖着身子已言不出任何话来…

    就连那系销摩鱗也被眼前的天象给震了住,只见他双眼无神,神志呆木,好似犯下了无法弥补的大错一般,整个身子都散了离去,瘫软摆动起来…

第二百〇二章 招魂幡(六)

    他,已完全无力。
    但,眸中仍有一份桀骜不驯的锐利。
    他本不该输,也绝不会输。
    倘若,换成任何人,只要不是殇沫与柳韵锦,他也足够有实力在这片国土上,为所欲为。
    一身娇宠,少年成名,未到而立之年便独掌一国朝政,他身上有太多闪光点,亦有太多骄傲。
    然,现在,他却赫然曲折了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也散去了全身的尊荣…
    他——系销摩鱗,已被完全打倒…
    也许,他今后再难重新站起,只因骄傲的人输不起,也不允许输。
    他所失去的,已不单单只是柳韵锦…
    而,望着他的柳韵锦,亦是痛心的。
    若在平日,一向沉稳冷静的她,是绝想不到有一天会因为自己,而牵连到他人,甚至能牵连到整个国家。
    她一定是着了迷,撞了鬼…
    为何,当王令传达之时,她会有那般举动,难道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婚事、面对抉择时,才会猛然明白自己最在乎谁,最想嫁给谁吗?
    还是那份早已埋在心中的情愫,被赫然激起,就那般得不管不顾起来…
    但,即使她的心再痛,她也绝不会后悔这样做。
    她很清楚,女子的婚姻,本就只有一次。
    就算,她只是为了去验证殇沫心中到底有没有她,去证明自己有没有错爱上一个人,那时的她,也根本顾不得后果,也绝想不到会是这般的结局。
    如今,她觉得自己不但做了一件极为儿戏的事情,且还在殇沫面前也没了丝毫该有的矜持。
    但,没事,因为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了…
    望着系销摩鱗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面容,她流着泪,侧脸扬去…
    她已不能再去看系销摩鱗一下,哪怕再看一眼,她都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恶人,一个万恶集其一身的恶魔!
    她已紧紧闭上了眼,泪水仍在淌,这泪水不为任何人,只为她心中的那份善良,也为她那份不顾一切的任性…
    片刻后,她缓缓睁开泪眼,眉宇也已皱到了极致,但她的眸中却闪动着一种说不出的光亮…
    紧咬下唇间,她竟心一横,跃下王居屋宇,坚毅地走到系销摩鱗身前,“韵锦终是有负于你,而我之所以会想都不想的应下婚事,也正是如你一般,在用着我自己的方式,来证明我心中的那份爱。”
    她柔身下蹲,再次凝向系销摩鱗,又缓缓道:“当然,我也可能会出现如你现下这般绝望透顶的结局。只因我亦有失败、错付真心的时刻,这就像是一场赌局,只是我赌赢了…”
    她迟疑地伸直臂膀,右手轻拍在系销摩鱗的左肩之上,接着道:“但,即使我赌赢了,也只是一场新的开始罢了。正如,即便你现下失去了所有,亦是一场新的开始。我会用全部去捍卫这赌赢的成果,我绝不会比你轻松,因为余生还很漫长;你也应该用尽全力去过好以后的日子,给与你曾爱过的人一份勇敢与轻松,只因,我需要你的祝福。”
    话落,她侧脸遥望天际,逐渐站起,“这并不代表全部,但却需要你谨记,你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去放过自己,也放过她人。”
    她已累了。
    事实上,有些事情到最后,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胜利者,只有身心俱疲的残影,亦只有失去神采的忧容…
    风已停,白云遮了阳光,当天际褪去所有死亡般的灰色恐怖后,柳韵锦的身影也在众人眼前完全消失了…
    跃下王居屋宇的殇沫,并没有去追她,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遥望着她的离去。
    或许,她太需要一个人去走一走,去看看碧蓝的大海,去闻一闻海风的味道了…
    …
    郑和望了一眼殇沫后,轻轻地扶起了国王系销俚人,他重重一礼,并没有任何言语。
    而,站起身的国王,缓缓向殿宇深入走去,亦没有任何言语。
    渐渐的系销摩鱗也站起了身子…
    良久之后,王居屋宇的周围也变得销声匿迹起来…
    这时,郑和才猛得瞪了一眼暮云烟,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需要被一一解答了。
    ——起初,当守卫来唤国王系销俚人与他时,他也曾为柳韵锦能应下系销摩鱗的婚事,而感到高兴,毕竟这是一桩有利于邦交的结合。
    ——即使,守卫后面也说了系销摩鱗与柳韵锦正在发生着冲突,他也绝想不到,会是这般得严重…
    无论是柳韵锦,还是殇沫,都算是他带出海的人,他亦有责任去护下每个大明子民的安全,所以在面对殇沫的狂言与疯狂举动时,他并没有立即去责怪,亦选择默认支持。
    ——可,殇沫到底是何许人也?
    ——怎会有呼风唤雨,引电聚雷的能力呢?
    ——而,暮云烟又在不明是非,尚不清楚都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直言去针对系销摩鱗,这显然是尽了全力,甚至豁出了性命去帮殇沫出头解围…
    ——堂堂的一派之主,赫赫有名的‘江月门’门主,即使未曾与他有丝毫的交际,但他在江湖中的侠名与威望总还算是实实在在的,他为什么会那般地护着一个少年呢?
    ——然,暮云烟也绝不会想不出,他冒然出头,很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事实上,只需要系销摩鱗的一句话,百名守卫便会全部攻杀向他,更会因此而坏了大明多年来,这来不之意的邦交的。
    ——暮云烟已不是个孩子,且是一个头脑极其清楚,声名与武功都尚佳的成年男人,他根本不会去做出任何毫无章法的事情来的。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那个叫做殇沫的少年,一定有着极强的背景与身世,至少,其身份绝对比暮云烟还要重得多…
    想到这里,郑和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好似被欺骗,又好似被利用,亦好似能够理解些暮云烟的所做所为…
    “这…”
    郑和刚要开口,没曾想便迎来了暮云烟的长身一揖,“我知大人心中有很多疑惑之处,但云烟只能告诉大人一点,那殇沫是‘天翱门’的少门主,那柳韵锦亦是‘天翱门’门主郭明轩的女儿,‘天翱门’对云烟有恩,就连云烟如今的一身武功与荣耀,也完全可以说是‘天翱门’门主郭明轩给的。”
    郑和闻言,沉默了片刻,他似乎已完全明白了一切,但又有一个新的疑问悬在了他的心头。
    ——早年间,他是见过‘灭影门’门主故遗名的,也自知世间存在着一种呼风唤雨、引电聚雷的功法的,那殇沫既是郭明轩的弟子,会这些也不足为奇,只因,一个可以挫败故遗名,且被江湖中人称为:最接近神的一个人,只会比那故遗名更强,更玄幻。
    ——然,堂堂‘天翱门’的少门主,为何要混在‘江月门’的船只上,随他一同出海呢?
    ——‘天翱门’一个谜一般的存在,也早听闻其是建文帝的势力,建文帝不明下落后,其萧氏兄弟也全都下落不明,后也听闻萧氏兄弟去了‘天翱门’中,这一切难道和少年殇沫都没有一点关系吗?难道….
    他瞅了一眼身旁的王景弘,王景弘却甚是自若地还了他一个对视,他很清楚,他当下所虑,王景弘不可能没有去思虑过。
    若,王景弘能够安然自若,他也绝对可以同样安然自若。
    但,回过眸子的他,还是问出了口,只因他不能不去问,“你们随我出海,意欲何为?”
    ——他知道,就算是他问出口了,暮云烟也完全可以以出海历练历练等言语来回应他,但他却是郑和,若不继续问下去,始终会与暮云烟有着一层浓浓的隔阂,倒不如一次说个明白,问个清楚…
    “这次随大人出海,若说我们丝毫没有目的,大人也是完全不会去信的。但,云烟能保证的是,就算我们有其目的,也不会去伤害大人的,更不会去破坏大明的邦交的。”
    暮云烟这一席话,竟是郑和始料未及的,既然眼前的暮云烟已表明了态度,且绝无半分敷衍,他也便更加直言不讳了起来,“为了建文帝?”
    暮云烟身子猛然一怔,连忙拱手道:“这与建文帝何干?”
    郑和,笑道:“就算是为了建文帝,也没关系。云烟,你要知道,此次已经是我率众第三次出海了,若真有建文帝的消息,是否也该早就有了吧?”
    暮云烟,喏喏道:“的确…”
    郑和,道:“想那‘天翱门’的郭门主能让女儿一同来,也自然是对我们没什么恶意的。”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王景弘,长叹道:“云烟啊,景弘信你,我自然也会信你,然,当下要尽快找到与占城国王修好的方法来,不能让他们对我们有半分怨言的…”
    暮云烟沉默了。
    郑和,又笑道:“至于,你们此次出海的目的,对我而言,丝毫不重要。”
    暮云烟仍在沉默…

第二百〇三章 招魂幡(七)

    “既然不重要,那么我就与大人讲些重要的。”
    郑和望着突得张口的殇沫,一副惊容,随后又‘呵呵’大笑了起来,“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殇沫缓缓凑前,没有一丝要行礼参拜的意思,反倒脸上覆满着冷峻,“走吧,我们一同去见占城国王。”
    郑和,一怔道:“见国王?继续言说韵锦姑娘的婚事吗?”
    殇沫,道:“任何一个男子都不会去说他自己的娘子与他人的婚事的。”
    郑和,笑道:“的确没有这样的男子,就算有也是天理不容的。”
    殇沫,道:“所以,我要去与国王说的,则是对大人而言,最重要的事。”
    郑和,继续笑着:“噢?”
    殇沫,指了指侧身的方向,那是大明朝威武之师的所在,他仍是一脸严肃,“大人的谋略与排兵布阵的本领自然也是不在话下的,所以,你并不怕殇沫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不是吗?”
    郑和,道:“所以,我没理由不随你同去?”
    殇沫,道:“是的。你也应该能想到,就算随我去了,也绝不会是一件坏事。”
    郑和瞅了一眼王景弘,两人皆笑容满面,随后他伸手一迎,“请。”
    …
    这里,没有王居屋宇般宏扩,亦没有毯席与艳丽的装饰。
    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房屋,好似大明朝镇子上一客栈的房间一般,却深在占城宫殿深处,其中亦静坐着两个眸光涣散却无神的人。
    两人的脸上尽显着孤寂与沧桑,绝没有人会想到,他们正是这一国土上,最至高无上的人。
    他们所在的房屋,也并非是可以随便进出的。
    事实上,就连郑和也被守在门前的士兵给拦得住,但却无人因此而离开。
    殇沫也并没有多余的问候与抱歉之言,而是直接言出了足可以震惊住当下所有人的话来,“你们的释老并不是灵验,若他真的灵验,为何在你们国土之上,占城之中,就有鬼怪出现呢?”
    屋中没有丝毫动静,就连喘气声,都好似被死静的气氛所掩盖。
    这,并不能丝毫影响到殇沫接下来的言语,“鬼怪乃是一容貌怪异,且有眼无瞳的妇人人头,横行在夜间的占城街巷,舔食着令人作呕的粪尖,还屡屡向我攻杀。即便我已斩裂那人头两次,也丝毫不能伤及其分毫,只会让它更加血淋淋的展开报复。”
    一旁的郑和、王景弘与暮云烟听闻至此,已完全睁圆了眸子,怔了住,他们不知道殇沫在说着什么,却又不敢去质疑分毫,只因他们谁都没有见过,而殇沫又说得那么形象,有理有据。
    殇沫,又道:“而你们所信奉的释老,竟就这般让鬼怪横行;而你们作为这片国土之上的统治者,不但有恃无恐,不管不顾,还因为与韵锦成婚一事,暗自消沉,难道,占城百姓在你们眼中就这般的无足轻重吗?”
    “你们...”
    “小郎君见过那夜间出现的飞头鬼怪?”房门缓缓打开,随着守在门外的士兵拜礼过后,国王一脸诧异且郁郁寡欢地走了出来,他不但阻下了殇沫的言语,且发出着惊喝询问声。
    殇沫见其走出,平心静气道:“见过。”
    国王,惊恐道:“小郎君见过,还能这般心平气和说出来,实乃真正的神人啊。”
    殇沫面带恳切,“但我却没办法制住它。”
    国王显得有些垂头丧气,连连低眸晃脑,叹息连连,“占城内外,有两件怪事,多年来未能消除,这也亦是我决定退位出家,前往深山待斋受戒一年的原因。原想感动释老,除去这多年来令百姓惧恐之事,但没曾想,仍是一筹莫展,时有百姓遇害啊...”
    郑和,惊道:“敢问国王,是哪两件事?”
    国王突得变得心跳不止,局促不安起来,“其一,便是这飞头鬼怪,这小郎君只看到那飞头舔食粪尖,却不知它所舔食的粪尖,均是孩童所排泄,而被它所食的粪尖也好似认主一般,只要天一亮,便会有孩童妖气侵腹,当日必亡啊。”
    郑和,瞠目结舌道:“还有...还有这种怪事?”
    国王一脸苦容,精疲力竭道:“是啊...”
    殇沫,道:“第二件事情呢?”
    国王咧嘴流泪,已不能站立,他缓缓蹲下,手撑额头,“还有占城外,有一通海大潭,潭水并不深,且清澈见底,就算是人站在里面也不过埋至下颚之处,但却极为怪异,城外有些百姓就算是骑着水牛过上百次也丝毫无事,而有些百姓只要一踏入潭中,便会被鳄鱼撕咬吞食,瞬间死在数十条大鳄的口中啊。”
    殇沫,自若道:“除此之外,还有吗?若无,你们可有关于斩下完人头颅的什么风俗?”
    国王,沉声道:“除此两件怪事外,再无其他。我们这儿,也的确有斩人头颅的习惯,且非常盛行,多为对待来侵犯国土之人和大奸大恶的罪人,唯斩下他们的人头才能泄恨。”
    殇沫舒缓了一口气,道:“若,我能帮你们解决掉这两件怪事...”
    还没等殇沫说完,系销摩鱗也已冲出了房屋,他眼波流动,甚是急促道:“若你能帮我们解决掉这两件怪事,那你就是我们的真神,我们的释老!”话落,他慌忙扶起国王,两人均毕恭毕敬、满怀期待的凝望向殇沫。
    殇沫,淡笑道:“无论是做你们的真神,还是做你们的释老,我都没有兴趣。对我而言,我只关心韵锦的婚事,对郑和大人而言,他也只关心大明与你们的邦交是否稳固。”
    国王系销俚人与系销摩鱗,异口同声道:“无,绝无婚事一事!”他们已完全激动起来,就连话语都成了嘶吼。
    国王拍了拍系销摩鱗,又动容道:“韵锦姑娘是小郎君的娘子,我等有眼无珠,冒犯了大明朝的神女,本就是我们的罪过,还请郑和大人与小郎君忘却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而大明朝与我们的邦交,若小郎君真能帮我们解决掉这两件困扰我百姓的怪事,那势必两国的邦交会更加稳固,而我国也愿做大明朝的附属之地。”
    郑和舒展了眉宇,心头不禁暗喜,他不禁望向殇沫,却又泛起一丝担忧。
    ——殇沫所言之事,是他根本不知道,且听都没听说过的,但通过方才的言语描述,他已敢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是相当棘手,甚至非人力能够解决的。
    ——那么,殇沫真的可以吗?真的能解决掉这两件足以困扰一国的怪事吗?
    他不晓得眼前的殇沫是否有这个能力,但他却在殇沫的脸上看到了必胜的信念与王者的威严。
    猛然间,他竟内心一段翻涌,赫然笼罩上一阵恐惧来——王者的威严...建文帝...
    他从未这般近看过殇沫,亦从未这般仔细地观察过殇沫,此刻殇沫的容颜,竟硬生生地多出了几分建文帝的残影来,无论是神态,还是眉眼鼻骨,就连侧脸的轮廓都好似一模一样...

第二百〇四章 招魂幡(八)

    有些事,不能说。

    即便是了然于胸,也绝不能说。

    有些事,也不必再问。

    只因,无论真假与否,都已不在掌控范围之内。

    这个清晨,太多的突如其来,寒露还未退去,已让所有人感到疲惫。

    不过,风犹暖,光芒也愈加强烈。

    一道人影长长的映在沙石道上,缓缓移动着。

    被遮盖的地面,正一点点的重新迎接着阳光;远处的地面,又一点点的被遮挡着…

    像极了世道轮回,也正如那花开花谢,总有新物在不停的替换着旧物…

    “海日生残月,江春入旧年。”

    随着一句感声喃喃,这道人影也逐渐消失在了殿宇中,也留下了太多的叹息与唏嘘…

    即便,这道人影就是那郑和,也注定了万千感喟,言不由衷…

    他方才已应下了殇沫的请求,只因占城国王太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来解决这片国土上的那两件怪事了。

    如今,他也散去了心中所有的顾虑,他已然深信殇沫有足够的能力去解决掉这两件怪事。

    ——无论谁,若有过朱文奎的经历,且现下已成为了人上人,那么,不管面对何等事,都是会值得让人坚信不疑的…

    ——但愿,他就是朱文奎;也祈求他不是朱文奎…

    ——无论是与否,能够深信便好…

    海风如一把云梳,拂顺着柳韵锦的丝丝秀发。

    海浪如一张七弦,奏响着永不间断的旋律。

    剑在手中,鞘仍封着冷锋,但剑意已在柳韵锦的周身缠绕。

    剑在心中,柳眉却紧锁在外,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殇沫并没有靠近,若他想靠近,一开始便会追赶上柳韵锦,绝不会让她独自离去,且在这里坐了这么久。

    所以,此刻他也不会再靠近。

    面对一个正心情不好的女人,他更没理由靠近,他只要能来,能默默陪着,便已在证明着一份在乎。

    两人没有任何言语,就算到了晌午,已感饿意的情况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只是,就这般坐着,听着海浪,看着远处的飞鸟。

    这不知名的飞鸟,却总是要在大海之上盘旋,好似毫无目的,但又总是不知疲倦的徘徊着。

    像极了她们,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就这样安静的坐着,但她们仍这般地坐着,还是没有话语。

    海风中仍带着暖意,可暖意过后,又拂来了一份清爽。

    殇沫迎着脸,让每一处肌肤去感触着每一寸凉爽,只因,他已经有些渴了,嘴唇也已干巴巴的,褪去了不少血色。

    他不但渴了,还很饿。

    他不仅又渴又饿,一直盘坐的身子,也从后背至腿肚都酸麻得难以扭动伸缩。

    但,他仍不愿离去。

    起初,他也绝不会想到,寻得柳韵锦后,能在这儿就这般得傻傻地坐上一整天。

    但,他既然来了,就必定是要陪到底的。

    若说,一开始他并不知道柳韵锦的心情到底有多糟糕,如今他却知道了。

    至少,这糟糕已然能让柳韵锦有了比他还要坚毅的意念。

    不然,一个姑娘家又怎会感觉不到丝毫疲倦与累意呢?

    她本就是无心之过,就如平日里一句玩笑,一次捉弄出丑一般单纯。

    可,偏偏她的无心之言,触动到了她的婚姻大事。

    她当然很在乎自己的婚姻大事,事实上,每个女子都会很在乎。

    然,整件事情,又好似并不完全在她的婚姻大事上,只因,她很清楚自己赌气应下婚事,是为了另外一个目的,且已对系销摩鱗说得真真切切。

    那么,能让她迟迟无法释怀,持续着如此糟糕心情的又是何事呢?

    她已回头偷瞄过殇沫很多次,但每一次殇沫都假装着视而不见,静视着前方。

    她也想要多次开口说些什么,但又总是在看到殇沫淡然自若的神情后,回转过了脸颊。

    直到海平线上,笼起一片红霞,这红霞并不是完全是血红色的。最开始可以说是橙色的,慢慢的变成了粉色的,再慢慢的才完全变成了血红色的。

    但,即使再血红的晚霞,都掩盖不住落日的光辉,只因,落日更加血红,更加艳丽。

    甚至,整片大海都被它给完全征服了,就算落日完全落尽了海中,海面上仍有一片夕红。

    只是,这夕红已不再那般耀眼夺目。

    “走吧。”柳韵锦竟直接站起了身子,完全没有一丝腿软的迹象,她望着海面上仅存的那一抹嫣红,“你一定饿了。”

    “所以,我们是要去吃东西?”殇沫板了板腰,才用双手按在沙地上,吃力地站了起来,猛然曲拱的腿,已让他走不成路,“去哪里吃比较好些呢?”

    “既然要吃东西,当然要去最好的地方吃。”柳韵锦缓缓凑来,在这夕阳余晖还未完全散尽,在这**海浪响动、湛绿的海岸边,她的每一步都显尽着绝艳,裙缕间左右不停隆起的腿廓,是那般的婀娜多姿。

    海风轻拂着她额前的丝发,那似起似落的青丝,似有似无的遮挡着她那淡笑着的容颜,竟有十足的妩媚。

    她绝不是一个妖媚的女子,但此刻,她却是任何一个男子都无法抗拒的女人。

    殇沫已完全痴迷心醉…

    “这里的国王吃什么,我们就去吃什么。”她好似已察觉出殇沫正在发软的两条腿,尽管站在她面前的早已是如木头般的躯体,就连镶在躯体上的眸子都变得痴邃,但她永远是那般的善解人意,此刻她又多了些平日里绝不会有的举动。

    两只手紧紧地牵在了一起,这次是柳韵锦主动牵的。

    如木头般的殇沫就算是被她牵起了手,也仍如木偶般迟迟跟在柳韵锦的身后,不敢有任何言语。

    “你的手心在发烫。”柳韵锦回眸一笑,“看来,你已经有些怕了。”

    “怕?”殇沫怔怔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怕?”

    “因为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啊。”柳韵锦侧脸看了一眼海面,“夜幕就要来临了。”

    “啊。”殇沫的脸上突然泛起了红晕,神情比之前更傻了,“我们…我们要做…什么事情啊?”

    “当然是要先到王居屋宇中用些晚膳了。”柳韵锦猛然驻足了脚步,她仍牵着殇沫的手,却将整个身子完全回转了过来。

    在两人之间仅剩三寸距离的状态下,她正面带微笑的紧紧凝视着殇沫。

    她绝非只是简单的凝视着,她眼波也在流动,妩媚且带着诱惑的流动。

    “夜深后,你就要再次去面对那会飞的鬼头了…”柳韵锦的眸子闪动着光亮,一种说不出的光亮,“但,我没曾想,这次你会怕。”

    “啊…”殇沫猛然一怔,“你是说这个啊?”

    “不然呢?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哦,你说这个,我倒不怕了。”殇沫突然睁圆了眸子,“你怎么知道,我今晚要去彻底解决掉那会飞的头颅的?”

    柳韵锦笑了笑,“因为一切都在你的脸上显着啊。”她笑得更加灿烂起来,“起初呢,我还在担忧会因为我而影响到大明的邦交,但看你一整天都那般的淡然,我便已猜出,你定是应允了占城国王什么。”

    “你已猜到,我会应下那国王,为他解决掉占城中那诡异的作怪飞头?”

    “是的,既然我们能遇到那会飞的鬼头,那么平日里那鬼头定然不会少作恶,所以那占城国王才要进入深山待斋一年,不也正是为了化解那鬼头的怨气吗?”

    “事实上,使得占城国王困扰的,也并非只有这一件事。”殇沫极其冷静地说,“还有一个通海大潭。”

    “通海大潭?”

    “是的,通海大潭,这是另一件诡异的事。”

    柳韵锦顿了顿,眸子瞥向一侧的她,好似在想着什么,片刻后,她那冷艳的脸上充满了苦涩,“就因我的一句嫁人的言语,你就要去解决掉两件足能够威胁到你生命的事情…”

    她的泪水已流下,止不住的流着。

    “其实,也并不是全然因为你。”殇沫轻抹着她的脸颊,已着急到了极点,“我觉得郑和大人好似已发现了些什么,但我也说不准…”

    “眼下也唯有善始善终了,只要结局是好的,那占城国王与系销摩鱗能放下心结,郑和大人也能看到他想要看到的结果,也是我当下唯能做的了。”殇沫仍在极力解释,他不想让柳韵锦再有半分愧疚之心了,“所以,绝不是只因为你无意间应下婚约一事。”

    不想,柳韵锦闻言,竟更加急促起来,她的眼泪已抹不净,就算殇沫的手再加快多少反复的速度,也绝抹不完,“郑和大人…他…他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了吗?”

    话语间,她早已不能自持,双手紧紧握住殇沫的手臂,咬牙道:“那郑和打算如何做?难道,真要对付你吗?”

    …

第二百〇五章 招魂幡(九)

    夜,仍是皎洁的夜。

    街道,也是昨日的街道。

    柳韵锦却已不是昨夜的柳韵锦。

    她仍难掩内心的惧怕之意,但眸子中却透着坚毅。

    在她紧绷的身子下,腿脚也多少有些僵硬,但其步伐绝不缓慢,始终与殇沫并肩而行。

    她的左手被殇沫紧紧地握着,且是十指交叉的握着。

    她的右手除了天岚紫霄剑下,还有一条细长的白色纱巾。

    纱巾在微风中随身摇曳,她的丝发也在随风拂动…

    夜幕没来之前,殇沫没有回应她的询问。

    如今,夜幕下,殇沫更不会再回应她任何。

    不过,恰恰是没有收到任何回应,才使得她略显轻松了许多。

    只因,她懂得,殇沫没有回应,便是最好的回应。

    ——或许,郑和的确察觉出了什么,但绝不会立即有什么结论。

    ——也许,郑和也只是怀疑,如微雨般的点滴怀疑。

    ——有些人和事,遇到了与没遇到,好似没什么区别,该是怎样便就是怎样的,谁也不会刻意的自寻烦恼,亦不会主动为自己找寻麻烦。

    当下,她也知晓,殇沫之所以应下了国王的请求,来解决掉占城内外的那两件怪事,亦不是只因为她悔婚之事。

    而是,种种事情就这般巧合的缠绕在了一起,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一般,让人最终也不得不去选择一种做法与态度。

    然,殇沫与她,今夜也势必是要拿出能够解决所有事情的态度来的。

    她的剑已握得更紧,揣在手中的那条白色纱巾也下意识地被微举了多次,但每一次都又被缓缓放下。

    她没办法不让自己害怕,所以她才想到了用白色纱巾系在眼帘上,不去直视那恐怖的妇人头颅,但她现下,却有些失望。

    纱巾至今都没有派上用场,那会飞的鬼头也犹如在人间蒸发了一般,始终没有出现。

    街头巷尾,冷清而萧素,连一只鸡都没有。

    紧闭的门户,没有一丝光亮,两人在本就不高百姓屋舍间,就这般走动着,只要微抬一下眸子,便能看到远处那高高的椰林与槟榔树。

    夜光下,枝叶摆动,如夜神的百手千足一般,驱赶着所有的邪恶与怨气。

    突然,一人影在两人的眼帘前闪了一下,柳韵锦惊慌失措间已完全举起了持剑的右手,白色纱巾也随之在她脸颊前飘动。

    “别怕,方才闪过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影。”殇沫环顾着四周,眸中满着锐利,冷峻道:“应该就在我们前方的一个屋舍之中。”

    柳韵锦,颤声道:“是那会飞的鬼头吗?”

    “不是。”殇沫说,“是一道光。”

    “一道光?”

    “对,一道猛然亮起的光,恰恰这亮起的光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影,而这道光又在刹那间被熄灭了,人影也自然便消失了。”

    柳韵锦看着前方,审视了片刻,额间已渗出了冷汗,“若按我们目前的方位,既有可能是从这间屋舍内发出的。”

    殇沫顺着柳韵锦的眸光看去,静静道:“我也这样觉得。”

    已驻足的两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没有再动过一下,却同时紧盯着一扇门窗,不敢移开一下。

    猛然间,殇沫紧了一下握着的手,便要再次迈开步子。

    已感手指被握着微痛的柳韵锦,惊恐道:“你要作甚?”

    “既然等不到再次亮光,那我们就过去。”殇沫侧脸凝视着柳韵锦,柔声道:“不过,你也不必怕,我这次不会松开你的手,无论怎样,我始终都在。”

    柳韵锦眼波流动,晶体在月光下闪动着万般柔情,她没有再言什么,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在这个时候,她也只需要就这般得微微点点头,便就能说明了一切。

    此刻,她已将自己完全交给了殇沫…

    屋门,自然是不需要敲的。

    事实上,当殇沫推动房门的一瞬间,已然发现门并没有落锁,更像是被人早已从内打开着。

    伴随着“吱吱~”声发出,一漆黑到极点的屋室展露在了殇沫与柳韵锦面前。

    这间连月光都照不进的房屋,处处透着让人头皮发麻的震恐感。

    ——房内不可能无人,也大概不会错认方才发出光亮的方位。

    两人也很清楚,走进这扇乌漆吗黑的房舍中,意味着什么。

    原本在房内的人,不但仍在房内,且已习惯了漆黑中的视野。

    然,刚进入屋舍的人,其视野必然会出现一段空白与无法视物的过程。

    柳韵锦已将天岚紫霄剑下意识地递在了殇沫的手中,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丝毫后退的意思,仍与殇沫并肩进入着。

    她手中的白色纱巾仍在,却已变得多余,甚至恨不得快点能适应夜视的视野。

    猛然间,殇沫挽手将她顺在了身后,只因,他们已然站在了屋舍的正中央,但他们眼前除了漆黑,仍是漆黑。

    又轻又慢的步伐,两人亦像提前商量好了一般,又向深处走了几步…

    突然间,殇沫的脚下传出一声惊吼,未出鞘的天岚紫霄剑也在第一时间抵了上去。

    事实上,在惊吼声还未发生之时,殇沫已然将剑身抵了出去,不但抵了出去,且还踉跄后退了一步。

    柳韵锦在他这般举动下,已将全身紧贴在他的后背之上,左手亦环抱住了他的腰身。

    他的腿脚触碰到了一个人。

    一个蜷缩着身子,正阵阵颤抖的人。

    这人手中的火折子已掉落,圆滚滚的滚落到门前的月光下,柳韵锦发觉后,也立即转身捡了起来,又极快的完全从背后抱住了殇沫。

    当火折子被吹起的瞬间,令人战栗不已的画面,完完整整的展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第二百〇六章 招魂幡(十)

    海风掠过椰林,独留“沙沙”独奏。
    这也是房间内独有的声音。
    谁能想到,在第三人赫然发出一声惊吼后,竟再无任何声响。
    然,无声绝不是恐惧的所在。
    任谁也不会见过人与鬼怪能如此的和睦相处。
    这房间内,突现的第三人不但可以和鬼怪和睦相处,且还展开着双臂,眸中布满着凶光,呲着牙咧着嘴,用整个身体护在鬼怪的前面,如同在捍卫着他自己的性命一般。
    而,他身后正是那诡异且会飞的妇人头颅。
    头颅亦无声,也在展露着狰狞的面容…
    …
    柳韵锦的脸色已苍白,亦是没有丝毫血丝的苍白。
    她这次不但没有昏厥,且连一丝颤抖都没,但其双眼已睁到了极致,如铜铃般的眼珠子好似快要掉出来一般。
    天岚紫霄剑,已露出锋芒。
    然,即使持剑之人是殇沫,也未能完整地抽出剑身。
    闪动的火折子下,是那刚拔出两寸的天岚紫霄剑。
    剩余的剑身好似在这一刻卡在了剑鞘之中一般,任凭殇沫如何紧握着剑柄,都已再拔不出分毫。
    ——他也被震恐住了吗?
    ——若没,为何他的身子也已完全僵硬呢?
    想来,就算是柳韵锦再一次昏厥过去,他也绝不会被那会飞的头颅所震慑住的。
    他并非只斩裂过那妇人头颅一次,且还是两次,每一次都将完整的一颗头颅斩得血肉模糊,亦四分五裂的飞溅一地…
    但,这次,他是怎么了?
    …
    “啊”
    一声惊叫响起,柳韵锦摆动手指的同时,被烧尽的火折子也落在了地上,四散着星星灰烬。
    被烧到手的她,在赫然觉醒的同时,殇沫也快速晃过神来,揽过她的腰身,猛地跃出了门外。
    这一刻,整个房间内又变得漆黑无比,方才那闪动的火折子也犹如最后的希望之光一般,又在刹那间熄灭了。
    她们也不得不在再次陷入黑暗之时,离开这间屋舍,只因除了又要迎来短暂的丧失视野外,屋舍内也已发出了“滋~滋~滋~”的足以令人惊骇的声音。
    那颗会飞的妇人头颅在嘶鸣。
    猛然间,一阵雷鸣般的喝吼,伴随着一道黑影,极快地飞出了屋舍,那妇人头颅如闪电般地窜出了门外,直向殇沫扑去。
    可,那头颅只是刚飞出门外三尺,又传来了“嗖~嗖~嗖~”、“砰~砰~砰~”的巨响来。
    数百长矛已飞出,硬生生的将那会飞的头颅钉了回去,死死的钉在了屋舍的门框之上。
    那头颅没有发出万般嘶吼,反倒眸子更加蜡白,本就无瞳的眼睛,如今也变得比雪还要艳白。
    这种艳白绝不属于地狱,但却比地狱的黑瞳还要令人生惧,掷出长矛的百名守卫均已目瞪口呆,惊容如木。
    谁又岂能见过这般场景,一个被数百长矛扎得扭曲变形,不断飙血的头颅,其嘴角上竟在泛起着一抹淡笑。
    这淡笑充满着讥诮与无视。
    扬起淡笑的嘴,已不算是一张完整的嘴,任谁被那么多长矛同时刺中,都不会再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的。
    可,就是那张早已无法对称、血肉模糊的嘴角,却在挑战着屋舍之外的上百个人。
    头颅下的血泊已凝聚成潭,头颅上仍在滴落着腥粘的血珠。
    血珠落在时,也会伴随着脸上的碎肉与蓬卷的根根丝发。
    带着上百名守卫前来的系销摩鱗,如从未来过一般,身子已颤抖到足以扭曲的地步,失去了所有的战斗能力。
    远处还未来得及走近的暮云烟与王景弘也如身处在梦境中一般,在他们难以置信的眸子下,其双脚已不能再前行一步。
    就在这时,那被上百长矛钉死在屋舍门框之上的头颅,又发出了“滋~滋~滋~”的嘶鸣,掉落在地的碎肉,也在缓缓升起,重新恢复着原本的模样。
    又渐渐的,那头颅又一震一震的在横叉门框的长矛上移动,每移动一下,力道甚猛;每移动一下,便会飙出一道比火焰还热的鲜血来。
    它不但不觉得痛,且要完全穿过那6尺2寸的数根长矛。
    从长矛利尖处,穿到长矛的尾处,这个过程,无人能够体会是何种滋味。
    然,正在进行这个过程的它,从未收敛一丝扬起的淡笑。
    …
    “唰~”
    天岚紫霄剑,终是出了鞘,且完全出了鞘。
    显然,方才导致殇沫无法出剑的,并不是这颗会飞的头颅,只能是那个护在头颅前方的身处在屋舍之中的第三个人了。
    此人,难道比那会飞的头颅还要可怕吗?
    当然不会。
    这人,也已走出了屋舍,在反复迟疑后,再次护在了那欲挣脱长矛的头颅前方。
    他之所以会有迟疑,其实他也在怕,他怕的不是别人,而是系销摩鱗这个绝对的主宰者。
    他也并没有那会飞的头颅可怕,恰恰他只是一介平民。
    所以在走出屋舍,看到系销摩鱗后,才会要去面对抉择。
    但,他即使是这片国土之上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他依旧是选择了去护着那展露淡笑的头颅。
    ——是什么力量,能让他有勇气与系销摩鱗这样的主宰者对峙呢?
    …
    “嘭~”
    声音干脆,却低沉。
    “嗷~~~呜~~~”
    声音震动,却极速。
    会飞的妇人头颅挣脱数根长矛后,再次向殇沫扑去,且是从上至下的滑扑。
    只因,它飞过了挡在前面之人的头顶,提升了足够的高度后,才向殇沫发起攻击的。
    “唰~”天岚紫霄剑的剑气一出,那头颅“嘭~”的一声在空中炸裂。
    如骤雨般降落一滴的血红,染亮了整片大地,仿佛所有人置身于血海之中。
    然,在头颅炸裂之际,殇沫也高喝出了系销摩鱗的名字。
    系销摩鱗终是吱吱呜呜的说出了第一句话,“你是谁?”
    他并不是对殇沫说的,事实上,他能率人赶来,殇沫也丝毫不觉得意外。
    只因,他与国王都已知晓,殇沫今晚会再次寻找这颗会飞的妇人头颅。
    能够及时接应殇沫,也在情理之中。
    然,系销摩鱗亲自出马,自然也少不了大明朝的人一同前来,这也便是暮云烟与王景弘也到了此处的原因。
    “咕噜咕噜球里斯,唔里马札克…”方才挡在头颅前的那人,也开了口。
    这人与系销摩鱗一般,都颤抖着身子,但至少对上了话。
    然,两人颤抖的原因,也绝不是同一个原因,只因系销摩鱗与这人对话后,竟逐渐恢复了神态,且屡直了双腿,褪去了抖动。
    “他叫郑氏儒,世代居住在占城中。”系销摩鱗侧脸看了一眼殇沫,“那会飞的妇人头颅是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殇沫凝视着还在颤抖的郑氏儒,惊道:“他的母亲怎会变成这样?”
    ——这郑氏儒显然依旧畏惧着系销摩鱗的身份,才停不下一直抖动的身子。
    ——系销摩鱗显然也知晓了些会飞头颅的来龙去脉,才能恢复如常的。
    “他的母亲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和他始终没有再归来的父亲有关。”系销摩鱗缓叹道:“这不得不再说起那通海大潭了。”
    殇沫一怔,“通海大潭?这与通海大潭有关?”
    “是的。那通海大潭,其实原本是我们出入海域的毕竟之路,只是近海只能停泊小船,而略大一些的船便会在临海沙滩处搁浅。”
    殇沫好似已恍然大悟,他能明白系销摩鱗的言中之意,不过是在说大船是需要一个港口的,“如我们来时,乘坐的那般大船吗?”
    系销摩鱗摇了摇头,“不,只是比普通渔船略大一些的船只,虽远远比不上你们的海舶,但却是我们曾引以为傲的战船。”
    “战船?”
    “是的,占城并不像你们现下所看到了这般安宁,事实上,多年前,也是时有战争发生的,而战场往往不是在陆地上,还是在海上。”
    殇沫在听。
    暮云烟与王景弘走了过来,也在听。
    “而,通海大潭直通大海,且是崖边的大海,自然比平摊处要深得多,从那里出动战船,也是最迅速,最快捷的。”
    系销摩鱗缓缓转身,凑近了殇沫,“可,通海大潭这个必经通道,也在战争中,被前来侵略的敌人所发现了,于是,敌人便伪装成我们的人,走着相同进出的道路,登上了我们的国土。”
    殇沫瞥了一眼面前的血泊,他已意识到,那会飞的头颅这一次也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定然会再次聚集血肉,恢复如常的,但好在现下好似还未有任何动静,“这与我们面前被斩的七零八碎的鬼头,有何关联?”
    “敌人登上了我们的国土,起初是没有被立即发现的,直到占城中爆发了一次战争后,才知晓了他们是通过通海大潭进入的。”
    “然后,你们就在那通海大潭中喂养了鳄鱼?”
    “不,潭中的鳄鱼并不是国王下令的结果。我们也只是加强了通海大潭的守卫,只要来人,不论是何装扮,都会砍下其头颅,让敌人有进无出的。”
    殇沫一听,心头猛然一揪,“这样很容易误杀到自己人的。”
    系销摩鱗,叹道:“的确,我们的确误杀了很多自己的战士。”
    “其中就有郑氏儒的父亲?”
    “是的。他的父亲是一个身附荣耀的战士。”
    “于是,他的母亲就变成了这般?身子和头颅能够分离?”
    系销摩鱗微微摇头,“他的母亲沅玛札克本是一个极其善良的妇人,恰恰他的父亲又是在深夜返回国土时被误杀,以至于沅玛札克在得知消息后,便日夜捧着丈夫的头颅,呆坐在那通海大潭之旁。”
    “硬生生地捧着一个血淋淋且冰冷的头颅吗?”
    “不,沅玛札克将丈夫的头颅与丈夫身体摆放完好,但由于脖颈处被截成了两段,无论她如何摆放,头颅都无法正常躺平,于是她便紧捧着,让头颅的断颈处与身体的断颈处能够吻合住。”
    “莫非是沅玛札克丈夫的怨气附在了她的身上?”
    “起初,并没有什么诡异之事发生,但后来,沅玛札克就忽然不见了,其丈夫的尸体也随着消失了。”
    殇沫,惊道:“沅玛札克是彻底不见了吗?”
    系销摩鱗又是一阵摇头,“不,只不见了数月,之后便如常的出现了,白日里她也会采买、农耕,根本没有丝毫不对的地方。可…”
    “可?可什么?”
    “可,几乎是在她有出现的同一时间内,占城中便传出了夜间飞颅的诡异之事,随后便有个别幼童吵闹着腹痛。”系销摩鱗,长叹一声,“若说腹痛,也是一件很寻常的病状,可一日之内,因腹痛而死,这不得不让人好奇了。”
    “不久后,你们占城中也便有百姓在夜间见到了这会飞的妇人头颅舔食粪尖?”殇沫突然道:“难道,通海大潭中的鳄鱼也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吗?”
    系销摩鱗点了点头,“不错。”
    殇沫,道:“那…可有什么解决的方法?郑氏儒可还说了些什么?”
    系销摩鱗,低沉道:“没有。”
    众人渐渐沉寂,此刻任谁都是那般的无能为力,这样被自己人误杀而死的悲剧并不只是在异国他乡才会发生,就算是在大明朝也会有类似的事情出现。
    而,面对这种事情,人们除了惋惜,更多得便是束手无策。
    “通海大潭中出现鳄鱼后,你们就没有想到捕杀吗?”
    系销摩鱗望了一眼又开口的殇沫,脸上露出一种说不出的神情了,其中不乏愤怒之色,“当然有。”
    他的语气逐渐加重,“但无论如何捕杀,都杀不尽,反倒越来越多,好似鳄鱼的源端来至深海之中一般,久而久之,便有传言说这些鳄鱼是回归本土战士的亡灵幻化而成…”
    他刚提到‘亡灵’二字,其身后的血泊之中突然发出了“滋~滋~滋~”的声响,他惊慌失措间,猛然转身,再次呆愣怔住。
    展现在殇沫面前的,便是如昨夜一般的场景,血泊之上,粉碎的血肉逐渐向上升起,正缓缓地聚集着…
    恐怖再次笼罩,亦笼罩在众人的心头…

第二百〇七章 隐恨 (上)

    恐惧的气氛,死寂得如无望沼泽。
    天岚紫霄剑已低垂,且是没有一丝力量的低垂。
    剑身充斥着血光,如地狱深渊中的火焰耀眼夺目。
    剑身本无血,却实实映下了殇沫身前血泊的光泽。
    他已举不起剑,如初入屋舍当中,拔不出剑鞘中的剑锋一般。
    再次复活的鬼头,狰狞变色到了极点,脸部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颤动,嘶鸣更是阴沉冰骨。
    但,这根本不足以让殇沫震恐,真正可怕的永远是更瘆的场景…
    眼前,郑氏儒又一次的与那会飞的妇人头颅凑在了一起。
    然,却绝不是像在屋舍之中那般硬生生地挡在会飞头颅的前方,而是紧紧将其抱在胸怀,如与那会飞头颅合二为一一般。
    他神情坚毅,内心中也好似充满了坚定的信念。
    这,大概也只有人类在至亲之人危难时才会展现出来的视死如归,再次深刻到了殇沫的眸子中。
    在这种情形下,很多人已被吓破了胆,胆汁吐出,一一昏厥。
    就算是系销摩鱗再如何下命,都是绝没有用的了。
    只因,比违令更可怕的事物,正活生生的挑战着每个人的身体极限。
    这是比死亡更加令人恐惧的,虽没有面临着直接死亡,但无论是体内的每一根血管,还是每一根神经,都已炸裂紧绷。
    此刻,百名守卫已不再是守卫,则是尸首,还有着温度的尸首…
    殇沫看了一眼早已挡在自己身前的柳韵锦,那伊影如郑氏儒一般坚决。
    然,在屋舍之中,就曾让殇沫感到极其震惊的郑氏儒,其行为又一次使得天岚紫霄剑变成了死物,且是沉甸甸、没有丝毫威力的死物。
    鬼头并没有立即展开攻势,它显然也有担忧,这担忧正是来自将它紧紧抱在怀中的郑氏儒。
    就算世人都怕它,唾弃它,它依旧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仍有要去守护的人。
    而,它的力量,也绝非是一个凡人的紧抱,所能限制的。
    这一刻,郑氏儒也自然不会再顾忌任何,他也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娘亲,一个生他养他的人…
    天岚紫霄剑仍在殇沫的腕下侧垂,柳韵锦手中无剑,郑氏儒手中更无任何兵器。
    他们却依旧没有移动过一下,无论是柳韵锦,还是郑氏儒都有着可以豁出性命的理由。
    这理由不但合理,且是这天地间致纯挚爱的理由。
    …
    僵持的局势下,逝去的时间已毫无意义。
    对峙中,只要彼此不动,便已是最好的结果。
    然,这种人人期待得结果,如多折命运一般,总在悄然无息间起着变化。
    妇人头颅的脸上逐渐褪去了狠辣的狰狞,两行血泪已在无人察觉中流淌不断。
    突然,它那蜡白的眼白正中,有了灵性的闪动,这也是世间最美的闪动,没有任何东西能比人的眼珠子中流露出的眼波更加令人动容。
    它的眸子极美,倘若你还未忘记自己生母的慈眉善目,就绝对能感受到它流露出得温暖与慈爱。
    它不但有了黑瞳,且还有了人间至情至性的泪水,这泪水中除了对郑氏儒的不舍外,更多的则是一份怨恨,一份多年来刻骨铭心的隐恨!
    这隐恨很浓重,已深入骨髓,它赫然间冲击的方向,已诠释着它对这片国土上主宰者的极端不满。
    它没有攻向殇沫,反倒攻向了系销摩鱗。
    在极速的攻速下,郑氏儒的整个身子已完全倾覆在了地上,他并没有嘶声裂肺的呐喊,只是双手紧扣着砂石地面,如一条卑贱到了极点的虫子一般,在地上磨动前移着身子。
    他的脸色赤红,即使在黝黑的皮肤下,也难以阻挡这种无声狰狞的赤红色。
    他的嘴巴已张到了极点,唇齿间粘连的口水也不止只断过一次,且还在滴滴落下。
    系销摩鱗手中自然也有剑,就算没有剑,他也自然会躲。
    任谁在面对随时失去生命之时,都会扔掉所有怯意与震恐,全部化为频临死亡的自保。
    “上啊,你们看着作甚?”连续躲闪的他,不但已无力,且嘶哑了嗓子,“快~快~投掷长矛!”
    王景弘轻搭下展开双臂护在他身前的暮云烟的双臂,与回眸惊容的暮云烟对视了一眼后,他缓缓点着头。
    暮云烟便直迎鬼头而去。
    成年人之间往往不需要任何言语,一旦有了言语,定然是有一件暂时无法解决的事情出现了。
    若无需言语,也往往一个眸光便能代替所有,暮云烟不但出了剑,且还施展出了‘无极圣剑’…
    “值得吗?”殇沫挽下挡在身前的柳韵锦的右臂,又一次十指紧扣在了一起,“若那会飞的妇人头颅还是冲杀向我,你真的要就这样替我挡下吗?”
    “没有值不值得。”柳韵锦完全转过身来,如梦惊醒般褪去了方才的坚毅之色,低垂下眼帘,又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露出了些许羞涩,“只有我愿不愿意去做,对于你,我愿意豁出性命…”
    殇沫眼波流动,紧紧凝视着她,若非在此情此景下,他定然是要吻向她的,只因他也是个男人,面对如此深情娇羞的女子,他已不能自控。
    然,他并没有这样做,也没有任何言语,更没有任何举动,只是紧紧地凝视着,每凝视一秒,便多一分坚定,也便增一分浓情厚意…
    什么江湖纷扰,凡人俗世都如浮云般缥缈无烟。
    只因,总有那么一刻,会让时间完全静止下来,也会让男女的眼瞳中唯有彼此,且互相爱上…
    …
    良久后,殇沫瞥了一眼暮云烟,他身间正窜动着的那会飞的妇人头颅早已鲜血淋淋,不堪入目。
    本该过去助他一臂之力的殇沫,却并没有这样做,反倒拉着柳韵锦再去进入了最开始发现妇人头颅的屋舍中。
    火折子点亮了灯火,逐渐亮堂的屋舍处处透着屋舍主人的朴实与本分。
    这是一间再简单不过的占城屋舍,但恰恰又是一件极其不简单的屋舍。
    它的不简单之处,已在殇沫与柳韵锦的神情上看不出分毫来。
    但,无论换成何人,看到了这屋舍的木榻上赫然躺着一个无头的妇人身躯时,都一定会寒颤不断,心惊肉跳的。
    两人的神情不但没有变化,且还走到了木榻旁,毫不忌讳地审视着这无头的身躯。
    身躯也是再普通不过的躯体,就连脉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脉搏,只是脖颈本与头颅连接处,血腥无比。
    无论是脖颈内的脉搏还是血管,都血红可见,断了的血管,仍旧在向头颅供着血,只是只见血管内的血液向上流,却看不到流到了哪里…
    要知道,血管之上的头颅还在外面与暮云烟厮杀。
    可奇怪得是,看似断了的血管,不但在继续上涌,且没有一滴血液滴落出来,就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细管,无论头颅飞去到了哪里,其身体还会持续提供给头颅血液一般,且还能看到另外几根断了的血管在回流着血液。
    两人虽还是没有说话,但看到这般后,柳韵锦的眸光已完全落在了殇沫脸颊上。
    殇沫摇了摇头后,柳韵锦再次低垂眼帘,脸上才逐渐露出煞白的惊恐之色来…

第二百〇八章 隐恨 (下)

    黯淡的灯光,火苗直上,没有一丝扭曲。
    若在他处,在这样的灯火下,定是一个极其美好的夜晚,无论品茗,还是看书,甚至舞起手中的刀剑,都不会去破坏这个夜晚的静然氛围。
    而当下,面对一副活生生的无头身躯,整个屋舍就像是一座坟墓,就算是摆上再多的肥鸡美酒,也会让人毫无食欲,且会阵阵作呕。
    只因,这里不光只是死寂,整个空气中亦充斥着腐臭的血腥味。
    江湖中人自然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在几个死人面前,痛饮上几杯酒水,甚至大吃大喝起来,都绝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血腥味也有很多种,但无论是那种,都不能比这屋舍中带着粪便蒸发后的气味的血腥味更让人难以忍受。
    …
    屋舍之外的更远处,密如紧鼓般的步履声齐齐传来。
    来的就算不是大明朝的出海精锐,也一定是这占城中的最威猛的军队。
    占城本就是王居屋宇所在,如果系销摩鱗在城中出现了危险,成千的守卫聚集而来,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是,与暮云烟持续纠缠的妇人头颅连顿都没有顿过一下,每一次飞冲反倒更加犀利。
    喝声如雷,长矛震地,在一瞬间发出,又骤然停顿,虽仍阻不下飞颅的攻势,但不可否认的是,面对着成千守卫的到来,已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再生起惧怕了。
    突然了,妇人头颅顿在半空,咧嘴狰狞间,已生出的黑瞳变成了血瞳,它没有朝列阵的守卫望去,而是侧偏着脸颊,钝视着后方的屋舍。
    这屋舍,正是它的身躯所在的地方。
    此刻,天岚紫霄剑已横在它的身躯之上,且在隔着衣裳滑动…
    这有着明显呼吸起伏的身躯,就算手持天岚紫霄剑的殇沫,随时都可以向其猛刺,刺透整个身子,但他却根本没有这般打算。
    在他面前的,与活人无异的身躯,实在让他无法下手,他也只不过是想用剑尖去感受一下这没了头颅的身子的虚实。
    这比真人还要真实的躯体,确切地说,这本就是一个正常人的躯体。
    然,每个人的动力源泉都来源于心脏,只要心脏还在跳动,血管里的鲜血就永远停不下的在循环,或者,心脏也是那妇人头颅的死穴。
    …
    夜无声,剑无声,矛无声,人更无声。
    每个人都在紧紧凝视着那顿在半空中的飞颅,没有系销摩鱗的指令,成千的竖立长矛也绝不会改变半分姿态,事实上,只要他们一直不动,就这般威严地站着,便已是在给足所有人勇气。
    死一般的寂静,却无法阻断一阵冷风的掠过。
    夜,已是深夜,且还是最薄弱,最让人感到孤单寒意的深夜。
    每到这个时候,黎明便也不会再远…
    可恰恰是冷风吹过众人衣角、缕发的瞬间,那飞颅赫然间怒鸣,本就血红到了极点的眸子,竟又布满了层层黑丝。
    黑丝如毛细血管一般在眼瞳上扩展分裂,仿佛一把锋利的小刀,正在划割着晶体,只是流出的血已不再是红色,而是浓黑浓黑的咒怨…
    飞颅再次窜入屋舍之中,悬在殇沫与柳韵锦的头顶发出着更加痛彻心扉的嘶鸣。
    天岚紫霄剑仍横在木榻之上的身躯上,且还是顶在了心脏的位置上。
    飞颅没有发起冲杀,即便是下冲向殇沫,连一秒都不用了,它也没有这样去做。
    天岚紫霄剑也没有撤回半分,本就不惧怕妇人飞颅的殇沫,也没理由撤回,更何况郑氏儒已紧抱着殇沫的双腿,他也退不了半步。
    郑氏儒是何时进入屋舍的,已没人知道,但他却几乎是与飞颅一同再次出现在了屋舍中的。
    一时间,屋舍之中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甚至有趣了起来。
    血淋淋的妇人头颅依旧可怕。
    天岚紫霄剑也依旧所向披靡。
    本就是一场飞颅与利剑的直接较量,但这一刻,无论哪一方所看重的关键点都不再彼此身上。
    使得飞颅悬顶再次顿停在半空中的原因,是郑氏儒。
    使得天岚紫霄剑钝停的,亦是郑氏儒。
    在占城国王与系销摩鱗眼前,这头一件关乎于整个国家安危的怪异之事,到最后抉择点,竟是在一个凡人身上,且是生活在占城多年的一位普通百姓身上…
    …
    对峙永远是持久的。
    变化着的除了神情外,更多的则是心。
    殇沫眉宇间的皱纹又隆起了几分,当然有隆起便有深陷,仿佛正在将“过去”与“将来”清晰的阻隔开来一般。
    ——过去,这妇人飞颅是与其身体紧紧连接着的,她善良、勤劳,亦只是位等待丈夫凯旋归来的小妇人。
    ——将来,积怨已深,隐恨已久,头与身躯亦不再紧连,凡事恨到了极致,便已无法无头。
    即使,殇沫很想知道,这妇人的飞颅为何只伤害幼童,莫非是想让每个人都感受到失去最在乎之人后的痛楚吗?
    ——占城已无战乱,安宁下也再无人奋战死去,面临着城中张张熟悉的容颜,亲如一家人的左邻右舍,它或许根本不忍伤害。
    ——但,当年占城暴乱,封死通海大潭的人群中,一定少不了左邻右舍之人,他们是它平日里最亲近的,亦是它整夜里最记恨的。
    孩童的记忆是短暂而模糊的,即使能认出它是谁的头颅,也一定说不清楚些什么,这或许就是它为何只伤害孩童的原因…
    然,此时此刻,殇沫也已明确,通海大潭中的鳄鱼杀人之事,是绝对与它无关的…
    …
    过了良久,殇沫的态度已极沉静,一种在掌握绝对优势与必胜信念时,才能展露出的沉静。
    屋舍中,无论是郑氏儒,还是那悬空的飞颅,其生死,都只在他一念之间,更在他挥剑的一瞬间。
    他不舍得永远是不想再多平添一条性命,而会飞的妇人头颅比他更不想再有其他杀戮。
    那飞颅已在流泪,流着与人一样的眼泪。
    当然,它的眼瞳也终于变成了常人的眼瞳,明亮且令人动容。
    它深情地凝视着郑氏儒,这个它唯一怕失去,且最想保护的人,亦是它唯有的亲人。
    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间,它开始展露微笑,慈爱且亲切的微笑…
    “比利茶茶磬,易鲁咦。”
    它一语后,还没等露出惊容的殇沫恢复过神来,郑氏儒便松开了怀抱在殇沫腿肚间的双臂,哽咽嘶吼,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扑向那飞颅下的身躯之上。
    猛然间,那在半空的妇人飞颅竟在一刹那滑冲向自己的身躯,狠狠撞击在身体心脏的部分,只听‘哄~’的一声,郑氏儒被震飞在一丈开外…
    等他再次定神望向其生母的身躯时,熊熊烈火早已覆满了全身,“滋~滋~”作响的烧灼声,绞钝着他的心头,如狮吼一般的唤喝声已倾覆住了所有哽咽,只剩下那撕心裂肺的悲鸣…

第二百〇九章 招魂幡 终

    若,一场隐恨只换来一幕悲鸣,即使再多的补偿,也阻不下一生的伤痛。

    永远不变的,更绕不过死者已死,生者还生的结局。

    火光如柱,‘噼啪’巨响,这是一场罪恶的终止,亦是一场罪恶的开端。

    系销摩鱗的身体在发亮,当所有人都离去的屋舍前,他仍在站着,随在他身后的守卫也在站着。

    事实上,他已在门前站了很久。

    至少是在那会飞的妇人头颅说出“比利茶茶磬,易鲁咦”这句话前,他就已在这里了。

    很显然,正在灰飞烟尽的飞颅与妇人身躯,也正是有他在,才会选择结束这一场隐恨的。

    他很明白这一点,只因妇人飞颅在选择结束时吐出的那一言,他也绝可以听得真切。

    但,他仍陷入了沉思,久久呆愣的沉思。

    这本是一场可以避免的弑杀,也绝不能称之为:占城中的第一件怪事。

    只因,他一直以来信奉的释老,或者真的不怎么灵验。

    不然,国王系销俚人前往深山待斋受戒一年,又怎能得不到一丝释老的提示呢?

    国王的诚心自然不容置疑,只是当下看来,没被虎狼所食,不过是多了几分运气。

    燃起的热浪,已有灼热感。

    守卫拉退着系销摩鱗,也将他缓缓围住,本在最前的他,反倒在一切结束后,变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他仍在反复思量,脸上逐渐露出苦涩的神情…

    ——若,之前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他,已感自己足够完美,此刻他才深感自己曾经的幼稚与自以为是。

    他突然定神,用凌厉的眼光瞥了一眼殇沫与柳韵锦,迟迟回目,顿悟良多。

    ——这一男一女,一个是他永远无法战胜的少年,一个是让他散去所有力气与骄傲的女子,仿佛都已不再那么重要的,只因自身的执念,已在一刹那间变得渺小到了极点,甚至不足挂齿。

    在这丝毫不冷冽的夜风中,在这没有半分瑕疵的皎月下,在这上千为他而战的守卫旁,系销摩鱗朝王居屋宇的方向,缓缓走动着。

    他看到了皎月,看到了脚下的路,看到了两侧的民房,更看到了身侧的椰林槟榔树,突然,他的眉头赫然皱起,驻足了下来。

    他回过了头,回过了身子,更回过了步伐,极快的向瘫软在地的郑氏儒走去。

    他刹停在这个早已心神俱疲,毫无生机的男人面前,俯下了身子——高贵且骄傲的身子。

    也抬起了他那主宰一国百姓生死的手臂,轻抚在了郑氏儒的肩头,缓缓蹲下。

    “‘比利茶茶磬,易鲁咦’,这是你母亲的临终遗言,有这样的母亲,你不该如此绝望,她是伟大的,也释放了所有的母爱。”

    他凝视的眸子,波动轻柔且绵长,眼前的郑氏儒也好似成了他的至亲兄弟,“是我的不对,我没有管理好这片国土,才让这等悲剧上演…忘了吧…忘掉这一切吧…”

    他缓缓站起,遥望东方,“黎明就要来了,我也会谨遵你母亲的遗言:黎明终会来,结束了。”

    蜕变,永远不在一帆风顺中展现,势必要在磨难与钝痛中产生。

    系销摩鱗没有回去,所有人都没有回去,他们脚痕踏遍了长夜,也迎来了第一缕晨阳。

    然,他们眼前的通海大潭,却并没有接收到一丝光辉,仍暗沉涌动,而涌动也永远在深处,潭面上亦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哗~哗哗~”

    一双腿脚走下了大潭,粼粼水波中仍泛不出任何光亮。

    成千的守卫却早已慌乱不已,惊魂不定,这走进大潭之人并不是他人,正是系销摩鱗…

    若说,这通海大潭有什么特别之处,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是被沙土地围绕着,一样是在天际晴空下。

    正因为有这般的一样,系销摩鱗才不惜孤身犯险,走下了深潭,如今的他,也一定会这样做,只因他已明白为了什么而活。

    为了什么而活,这个困扰人们一生的问题,或许很多人到死都想不明白;也或许很多人在半途中突然否定掉了原本的所有,但他绝不会,他会一直朝这个方向走下去。

    潭水已漫过他的腿肚,他的内心也一定在惧怕会有百十条巨鳄突然来袭,但他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连一丝退缩的神情都从未出现过…

    “这潭水不是咸的。”

    殇沫望了一眼突然开口的王景弘,淡淡一笑,“其实,这里的景色也是极美的,这一山而隔的大潭,山外是大海,山内是大潭,山体又绝不是简单的山体,只因从这个看去,仿佛是一扇巨大的门窗一样,可以直望到深海天际。”

    殇沫身处的地方,刚好能透过山体上巨大的缺口,无限延伸视野。

    “这眼前的山体,呵呵呵,更像是我们大明朝的一座巨大的石拱桥,的确极美,鬼斧神工啊….”

    殇沫又是一笑,“那么,副使大人,可还看出了什么来?”

    王景弘,道:“不该有的,这里有。该有的,这里还有。”

    “不错,至少这面巨型旗帜,不该出现在这里。”

    殇沫身处的一侧,正是这面巨型旗帜的所在,旗高六丈六,旗杆黝黑,如普通的军旗一般,但也有不同。

    不同的是,普通的军旗,旗面虽也是长三角形的,但只占据着旗杆上半部的位置,旗杆则细长独立。

    然,这面巨型旗帜,旗面却几乎占据了整个旗杆的高度,从地面到飘动的旗面的上下距离,只有三尺。

    事实上,这面巨型旗帜,展露在外的旗杆也唯有这三尺,再往上便就是旗面了。

    王景弘缓缓凑上,手握旗杆,晃动间通海大潭的边围开始渗入阳光,但也在潭面上出现波光后,他突然色变,立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殇沫猛然大笑起来,“呵呵,副使大人,已猜到了。”

    王景弘,沉声道:“不错,这便是阴森诡异的所在…但…”

    “但什么?”

    “该有的,这里也仍旧有。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通海大潭的底部一定有淡水的源泉,且还不止一处,不如也不会抵挡住阵阵海浪的侵袭,不然这潭水多少应是有些咸的。”

    殇沫微微一笑,“副使大人,的确眼观大局,处处为民谋利啊。若,这大潭之下的淡水能够利用起来,足够占城百姓取之不竭,但,大人却绝不敢再动这旗杆一下。”

    王景弘皱眉疑惑,道:“可…可这也说不通啊。”

    “或许,的确说不通,但这可能也是唯一的解释。”殇沫向潭边走了两步,唤喝回来潭中的系销摩鱗,问道:“巨鳄吃人的事情,是否只在正晌午的时候发生?”

    上岸的系销摩鱗来不及甩去身上的潭水,便已完全怔住,“好像…是…”

    殇沫,又追问道:“这通海大潭下,是否至少还尸骨累累?”

    系销摩鱗,又迟疑道:“是…”

    “那这旗….”

    系销摩鱗,急促道:“哦,这不是旗,这是‘招魂幡’。”

    ‘招魂幡’,顾名思义也正是为了安抚大潭中数不尽的尸骨的灵魂所用,这是人们对死者的敬畏,更是对死者的怀念。

    然,在这通海大潭中,留下尸骨最多的并不是占城百姓的,而是来犯占城的敌人的。

    “恐怕,也是为了让占城百姓能够铭刻住多年前的那一战吧?”

    系销摩鱗,低沉道:“是的,虽然已过去多年,但流过的血,留下的恨,绝不能忘。”

    殇沫,道:“所以,这‘招魂幡’也便有了两种含义,一来时刻提醒着后人多年前的耻辱,再一来也便是藉慰那些被误杀的自己人。”

    系销摩鱗,轻点着头,“不错。”

    殇沫瞅了一眼王景弘,深吸了一口气,“这的确不是一个可以说服所有人的道理,但这占城中的第二件怪事,也算是就此结束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向了殇沫,殇沫自若间,淡淡一笑,“这通海大潭的东边是这面巨大的‘招魂幡’,西面便是那如拱桥般的山体,白日里无论是早晨,还是傍晚,这潭面都是见不到阳光的,唯有烈阳悬顶,晌午之时,潭面才会被阳光照射。”

    他缓缓走向围观的占城百姓,“而,你们所说的,骑上水牛过潭,理亏者被鳄鱼所食,理直者就算过上十次,也安然无事。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但凡被鳄鱼所食的人,都是在正晌午过潭的,而过上十次都不曾遇到鳄鱼的人,则大多是在上午或者傍晚过潭的。”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通海大潭中的鳄鱼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最多不会超过三条,且潭底也的确另有乾坤,只因鳄鱼也只能适应淡水。”

    “当然,你们多年来所分析的是否理亏的结论也是有些道理的,上午与傍晚骑水牛过此潭的人,通常都是一天中刚出门的人与要回家的人,出门则是为了生计,回家则是为了休息,自然也没什么别的心思,也定都是些勤勤恳恳,正日赴忙之人。”

    围观的百姓,依旧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殇沫,仿佛在看着稀世美人一般,任凭他如何绘声绘色的诉说来龙去脉,其神情都未曾有过丝毫波动。

    但,一旁的系销摩鱗也听得真切,“你这一说,好似有些道理,没有阳光,潭面上自然便没有深黑的倒影,没有深黑的倒影,潭中的鳄鱼也自然无法立即察觉出方位来。”

    殇沫闻言,身子猛然一震,顿时面红耳赤起来,脸上扬起的尴尬之色,是绝不能让柳韵锦、暮云烟和王景弘察觉出的,只因他已然意识到,身旁的一众百姓是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言语不通啊…

    王景弘,皱眉道:“所以,正如殇沫所言,这可能是唯一的解释了,但也是最说不通的解释。”

    柳韵锦,面露诧异,将一直看向殇沫的眸子,移落在了王景弘的身上,“如何又是最说不通的解释呢?”

    王景弘,道:“事实上,只要是在白天中,无论是否有阳光,只要人畜下得潭中,都是会有倒影的,不但有倒影,也会有水波的变化,只要巨鳄在潭中,也定会察觉到的。”

    柳韵锦,轻点着头,思索道:“也是。不过在阳光下,倒影的确会深暗得多。”

    王景弘,喃喃道:“或许,这里的鳄鱼会有所不同?”

    早已围上干巾的系销摩鱗,缓步来到‘招魂幡’下,用力将其拔起,身后的守卫也随手接了去。微风中的潭面,荡起着粼粼水波,耀眼夺目。

    “这已不重要了,我会命人先阻断大潭与大海的连接,然后挖出潭底的所有尸骨,无论我们的,还是敌人的,都会将其好生安葬。这潭下若真有淡水的源泉,也定是要用来造福占城百姓的,至于巨鳄,被杀之。”

    “若这潭下真的另有洞天,你又如何将尸骨取出,将巨鳄屠杀掉呢?”殇沫望着系销摩鱗,说,“不如,我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系销摩鱗一愣,道:“你有办法?”

    殇沫干笑一声,“有。”

    龙吸水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施展‘御水法门’的殇沫,其头顶现出了一座‘水拱桥’,桥的一头是通海大潭,另一头便是浩瀚海洋。

    起初,看到这般情景已呆傻的众人,也鼓起了阵阵掌声,他们手舞足蹈,唱着跳着,脸上的笑容犹如一场盛大的泼水节一般,隆起的水柱,其散落的水珠也正挥洒在他们的脸上、身上…

    大潭见底,数百尸骨已被潭泥覆盖,只能看到沙土碎石间得斑斑白骨一角,但更令人震撼的是,这潭底竟有一条足有十尺宽的暗河,从河水的流速来看,应是从高处流下的。

    而,正对着通海大潭的至高处,便是郑和初见国王时,所求的盛产伽篮香的那一山。

    潭中并没有发现巨鳄的身影,但手持天岚紫霄剑的柳韵锦已守在了暗河出处,守卫们也纷纷下得潭底,挖出埋骨。

    王景弘,大笑道:“看来,日后你们要加强这里的守卫了。”

    系销摩鱗,道:“自然是要加强的,以后我也会亲自来这里守护百姓取水的。”

    王景弘,领叹道:“是要等以后的,至少要让水流将潭底的尸骨怨气全部冲刷干净,才能再下命让百姓前来的。”

    系销摩鱗,沉吟道:“不错…是该多等些时日来净化这一潭之水的…谁能想到,这曾经的埋骨之地,如今却能成为百姓的生源之地,且这潭底暗河之水,还是圣山之上的山泉圣水…倒也少了百姓上山取水的劳累。”

    王景弘,又猛然大笑起来,“呵呵,我看这通海大潭啊,日后是要成为你们的圣潭的。”

    系销摩鱗冁然而笑,久久凝望着潭底暗河,流动着如水波的目光…

第二百一〇章 月下独歌

    月下,殇沫的心头波动不断。

    他身处在一座巍峨雄壮的阁楼前,而这阁楼偏偏又是在大海之上。

    却出乎意外的平稳,亦是出乎意外的平静。

    若说,他脚下的这艘海舶是这世上最雄伟的,那丝毫也不为过,而伴随在船头一侧的,也只有柳韵锦,更只能是柳韵锦。

    海舶南航已有一段时间了,从新州港驶离之际,便被郑和唤上了这艘大明朝最威武的海舶之上的殇沫,一直都静静地站在这里,从未动过分毫。

    身侧的柳韵锦,无论奏响过多少次琴声,亦没有远离过丝毫。

    占城内,发生的种种,仍历历在目,除了内心百感交集外,使得殇沫体会最深的也唯有那至高无上的皇权霸业。

    ——若,父皇还在位,一切都不曾便过,是否能有大明如今的盛世,浩荡的出使?

    ——若,终有一日,唤作他自己来承受这一切,主宰一国的兴衰,他是否又能做好?

    百姓疾苦,各种滋味。一折王令、皇诏,便能改变千千万万普通百姓的命运与生活,藏匿着种种隐恨与欢喜,更能颠覆一国的存亡与兴衰。

    这也是他第一次深感,皇权并不是一场私欲,更不是深仇大恨的终结物,而是一份责任,一份莫大、甚至大过天的责任。

    阁楼内的灯火永远是海际之上最辉煌的,阁楼的东南西北更有着千百灯火,构成了这大明朝最势不可挡的海舶方队…

    他在看,他久久的看着,这永远都望不见尽头,也永远不会让人感到孤单的海舶方队,该是他的骄傲吗?

    ——或许,原本是,现在不是。

    ——也或许,原本是,现在更是。

    这,也许是最难以领悟的一件事,他的年龄更限制着这场领悟,但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现下的他,根本没有能力掌握天下皇权,就算是一座小小城镇的权势,他都是无法做到无怨无悔、称心如意的。

    身后的阁楼,在这一刻也失去了所有意义,他侧脸淡淡地笑着,就算他知道暮云烟、王景弘与郑和已在里面商谈了许久,他依旧要露出那最淡然、最轻松的微笑。

    “师姐,可否再弹奏一曲?”他仍含着笑,说,“刚刚我有些出神,如今想好好听一听这世间绝美的琴音了。”

    “我指下的琴声,并非是这世间绝美的。”柳韵锦看了他一眼,双手轻抚在七弦之上,“但我手中的剑,却只为你而战。”

    海风吹拂着鬓角的丝发,轻柔且爽朗。亦在有情人如此的柔声坚毅的话语下,他除了继续展露着笑颜,已无需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

    星月移动,夜色流转。

    柳韵锦已歌出了三曲,当下的第四曲,便是她自谱的‘天雪随风’,这本是她琴剑合一的杀招,也曾在运送素海棠的白玉水晶棺的途中,杀敌无数。

    但此刻,却掩去了所有杀意,显尽着万般柔情,殇沫也不禁随哼起来…

    月下、星下、风下,海上,楼阁前。

    两人四目相对,笑靥对迎,诉不尽的温情,展不尽的情愫。

    这世间的一切,永远不是那么的无缘无故,只是在某一刻、某一点上,对方便已进入了自己的心田,往后种种,不但不会遗失,且只会越烙越深,越想越沉迷…

    “呵呵呵…两位少主这般琴瑟和鸣,想来就缺两盏红烛与一张大喜了…”楼阁的灯光逐渐扩开,暮云烟畅快淋漓地走了出来,“若尊上见到你们这般情笃,定然也会很欣慰的,呵呵呵。”

    “云烟兄既称他们均为少主,那的确不是什么所谓的兄妹了。”王景弘也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殇沫与柳韵锦,说,“两位少主,两方势力,若能合婚,过上平常百姓的生活,也是极好的。”

    暮云烟又是一阵大笑,“可,他们注定过不上寻常百姓的生活。”

    王景弘也笑道:“呵呵,那便请这两位少主随心而为。”

    “好一句随心而为,若能随心,也算是最大的幸事。”郑和驻足在阁楼门前,遥望星空,脸色不禁低沉,“或许,他们这般年纪,所随的心,还未定;所随的道,更没有方向…”

    暮云烟,继续笑道:“大人又何必这般感慨,之所以一切未定,才能磨练的空间,更是年少的最好证明。我们又何曾没有年少过呢?”

    “是啊,我们都曾年少过,亦见过这世间所有的灰暗与磨难…”郑和低头沉笑,又沉吟道:“只有尽心尽力,毫无遗憾的渡过了年少,才能明白自身该持的道。”

    突然,一高喝的声音传出,“郑和大人,您所持的道,又是什么?”

    高喝之人并不是他人,而是殇沫,他虽不知道暮云烟与郑和、王景弘都在阁楼中谈了些什么,但他却愿意相信暮云烟,绝不会伤害他与柳韵锦。

    再来,若暮云烟走出阁楼时,郑和没有出手,那么也绝不可能再有机会出手了。

    现下,殇沫与郑和的距离,虽中间隔着暮云烟与王景弘,但也不过百米有余,想要擒住郑和,对于殇沫而言,也绝非难事。

    对于,一个已绝无机会再出手的人,无论三人走出阁楼前都说了什么,都已绝无意义了…

    “我心中的道…”郑和紧紧凝视着殇沫,又向前走了几步,说,“为一国的兴衰,为坚守一人的信念。”

    殇沫,微微一笑,道:“所以…”

    “所以,此次出海你可以都在我身边。”郑和没有让殇沫把话说完,便抢言又道:“你在占城中做得那些事,我已可以完全相信你是一个一心为大明,且绝不会伤害大明的人。”

    殇沫又是淡淡一笑,“我跟在你身边,作甚?”

    郑和也笑道:“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与我喝喝茶,谈谈天下之事也是可以的。”

    殇沫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个能够主宰周身所有海舶之人,他沉默了起来。

    ——上百条海舶,二万七千余人的大明精锐部队任由这个人调遣,暂不说其他,就单说早已驶离的新州港占城,若想灭其一国,也不过是这个人的一声令下,罢了。

    眼前的这个人,也绝不会想不到,就算有再多的大明精锐随航,只要这个人在殇沫身边,在一艘海舶上,甚至就算是隔着几艘海舶的另外随便一艘海舶之上,殇沫都是可以轻易的取下这个人的性命的。

    此刻,殇沫的沉默并不为别的,只为这个人的气魄与胸襟,这个人也的确是能够代表朱棣出使列国的不二人选,只因这个人就是郑和,也唯有郑和。

    “哦~当然,我们也能听听琴曲。”郑和见殇沫沉默不语,抬臂轻指向柳韵锦,说,“这个姑娘所弹奏出的琴声,甚是绝美。我想,你与我都是没有理由去拒绝这般绝美的琴声的。”

    “的确。”殇沫说,“我们不但没办法去拒绝这般绝美的琴声,我更没办法去拒绝这般绝美的人。”

    郑和大笑了起来,“所以,你是可以一直守在我身边的。”

    殇沫,道:“当然可以。至少你这艘海舶上,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还有。”

    柳韵锦见状,凑前向郑和躬身一礼,“那么,就让韵锦再为大人和殇沫弹上一曲吧。”

    “甚好,甚好。”

    …

第二百一一章 爪哇国

    日月交替,海风两变,却无半点飓风狂浪。

    海舶之上的生活,自在惬意。

    事实上,悠扬琴弦拨弄云涌,天海之下品茗幽香,三五知己谈笑风生,无论哪一种都实乃人生畅事。

    而,在这海舶龙首之上,也少不了各式糕点与美酒佳肴。

    每每饮下一口茶,再配上一口糕点,都能看到柳韵锦安逸悠然的恬笑。

    郑和、王景弘与暮云烟把酒言欢间,也畅尽了天下事。

    这儿的每个人都好似带着三分微笑,绿衣裙缕的侍女虽薄汗轻衣透,但也在笑靥中流转。

    这本不该是让人感到燥热的季节,至少若还在大明的国土之上的话,依旧是那桃花含苞欲放之时。

    南航是要去更远的地方,却也完全调换了季节。

    在这本就不适应的天气下,殇沫的举动却又让人更不适应。

    他不但没有减去身上的衣衫,亦没有饮过一口酒水。

    他站在甲板的端头,扬着头,迎着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已站立很久,久到足能够让任何人都感到奇怪。

    人一旦奇怪起来,就会有种莫名的孤独,且是不苟言笑、心事重重的孤独。

    这种孤独是无法被唤醒的,也是无法被驱逐的,只因暮云烟已唤了他多次,他也已挥手言拒了多次。

    可,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柳韵锦好似一直在默认着他的举动,至始至终都未曾唤过他一次,依旧是侧脸的恬笑,享受着大自然万千美景与海风的无限轻拂。

    她很了解殇沫,没有人会去质疑这一点。

    她也默认了是殇沫的人,在占城之中很多人也看在眼里。

    但,就连郑和与王景弘都已意识到殇沫再这般继续站立下去,难免会生出尴尬之感的时刻,她却仍没有任何走向殇沫的举动。

    除了抚琴,便是在品茗间食着糕点,只是她这次并没有再将铫子架在火上,好似已不再需要沸水来冲开那炒青绿茶。

    茶是她本就随身带的,她也独爱这苏州府的味道。

    这种茶虽比不过贡品阳羡茶,但其扁平光滑、香鲜味醇的特点也是少有的,更何况它还很耐泡,且是香高持久。

    她当然也很了解这种茶,抚下多曲琴音后,也唯有此茶能让她仍感香醇。

    然,此刻她已不想再饮,铫子内渐凉的水,已被她盛入了灰色的小茶壶中,随后继续抚出着琴声。

    琴声又止,郑和、王景弘也已在谈笑间斜瞥过殇沫多次,暮云烟似有似无的接着两人的话语,脸上不免露出着苦笑。

    身为长辈,暮云烟已感到不自在,他实在想不通为何殇沫会一直不吭不响地站着,连一口酒都不喝。

    ——莫非,殇沫还在担忧着自己的真实身份?

    ——还是,已察觉出郑和话语间的言外之意来了?

    虽然,郑和并没有与殇沫多言些什么,但作为此次出海的正使、最高统帅,却对一个带着稚气的少年,不但说出了‘自身该持的道’这般话,还允许殇沫跟随在他身边,这本就是很令人费解之事。

    如今,殇沫的格格不入,好似在暮云烟眼中又成了理所应当。

    可,他当下又该如何来缓解这种尴尬的局势呢?

    “少门主,坐过来饮上几杯吧。”他挥手唤着殇沫,道:“酒可是好东西,更何况这酒还是极美的酒。”

    殇沫回瞥了一眼暮云烟,:“我不饮酒。”

    暮云烟,道:“从不饮酒吗?”

    殇沫,道:“儿时饮过,但现在从不。”

    暮云烟,淡笑道:“或许以后你会爱上美酒的。”

    殇沫,淡然道:“那就等以后再说。”

    闻声间,自知无法缓解局势的暮云烟,瞥了一眼柳韵锦,早已停了弹奏的她,正在轻抚着琴桌上的那盏小茶壶,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甚是安然的优雅姿容。

    突然,她站起身来,身前的那盏小茶壶也被她拎了起来,她走的很慢,却又走的很轻盈,也在步履间持续抚动着小茶壶的边缘。

    她的双脚虽是在朝着殇沫走动着,但她并不急迫,甚至比起已独自站立在甲板端头多时的殇沫,她更在意她手中的那盏小茶壶,只因她已低头看了多次。

    “心静自然凉,是父亲所修大道的入门,又称:窥径。”她淡淡一笑,说,“在这种天气下,你还未出汗,已属不易了。”

    她的声音柔软且温和,也在话落之时,将手中的小茶壶递在了殇沫的手中。

    小茶壶中的水已凉,也是她抚摸过多次后,确定凉下了才决定递给殇沫的。

    接过茶水的殇沫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这么久了,也的确是该饮一些水了。”

    “那是自然,人怎么可能不饮水呢?”柳韵锦盈盈一笑,说,“你慢些饮着,我将你的外衫脱去吧。”

    殇沫饮了一口茶水,“我还是要找个机会,回到八宝玲珑船上换件单薄的衣裳比较合适。”

    柳韵锦的双手在他的肩头停下了动作,片刻后,又展平了本已撩起的领角,渐渐遥望远方,“我想,你很快就有机会能够回到八宝玲珑船上了。”

    殇沫诧异地看着柳韵锦,柳韵锦却对他吐了吐舌头,露出一副调皮可爱的姿容…

    远方,散去薄雾处,岸边已有人群走动,浅岸舟筏上撒开了斑斓渔网。

    一个皆不见城郭,男子髼头,女子椎髻,上穿衣,下围手巾的另一个国度,展现在了眼前。

    其百姓的穿扮虽与新州港的人相似,但却少了头饰,腰间也多了一两把短刀,均是赤脚行走。

    云雾全部拨开之刻,岸边的人群也全部停滞了脚步,浩瀚的海洋之上,大明的巨型海舶方队,已以铺天盖地之势展露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第二百一二章 短刀

    刀,九短九长之一,九短之首。

    刀,四大名器之一,百兵之帅。

    若,世人见了这里的刀,便绝不会再夸赞大明朝的刀一句。

    而,这值得夸赞的刀,却又是最不起眼的短刀,且被插在最不起眼的人腰间。

    没人会在初登异地时,不去注意具备威胁的物件。

    然,值得到访的大明之士注意得恰恰便是刀。

    瓜哇国,古称阇婆国。

    杜板,也便是殇沫等人下得海舶之后,踏入的地方。

    若说这里是一座村寨,却没有一间像样的屋舍。

    若说这里是一方荒凉,却到处都是铺满细藤簟与花草席的商贩。

    商贩所叫卖的东西,与大明市井无异,也有猪羊牛马鸡鸭等常见的家畜,更有芭蕉子、椰子、甘蔗、石榴、莲房、莽吉柿、西瓜等常食的瓜果。

    但,这皆不是重点。

    重点永远是人人腰间插着得那两把短刀,从三岁小儿到百岁老人皆佩戴着一两把类似的短刀,刀柄也大多用犀角、象牙做成,且雕刻着人形鬼面的图案。

    这,本是令人生惧的图案,却又雕琢的极致且细腻,处处透着灵巧与灵动。

    但,这些似乎也不是重点。

    真正的重点则是,无论是何人佩在腰间的短刀,皆是用兔毫雪花上等镔铁打造而成的。

    响松风于蟹眼,浮雪花于兔毫。

    ——烹茶有三沸之法,而蟹眼便是指:第一沸即如松风响起,水面浮起如蟹眼似的小气泡。

    ——兔毫,便就是兔毫盏,又称建盏,宋代时所用的一种黑釉瓷茶盏,因纹理细密状如兔毫,又专供宫廷斗茶、品茗之用,故得名。

    如此讲究的两种技法与工艺,再配上那上等镔铁,融合而成的锋利无比的短刀,怎就会出现在这个连城墙栅栏都没有的地方呢?

    这也是连郑和与王景弘都想不明白的一件事,但就算再想不明白,众人也只能跟随着远处赶来的接引使者,慢慢的朝陆地更深处走去。

    走有千步,便至一名为新村的地方,这里的人极其奇怪,所奇怪之处并不是同占城之中的百姓相同的衣着穿扮,而是他们皆懂汉语,且中原历代铜钱皆可在这里通用。

    又行千步,便又到了一处名为苏鲁马益的地方,这是一个到处充满杀机之地,也是腰间佩戴的短刀最有用武之地,但凡有人以手触摸到另一人的头部,或买卖之时财物不公之刻,便会立即拔出腰间短刀拼刺。

    就连贩酒吃饭之地,醉酒之人发癫,或彼此话语间稍有不合、抬杠之时,也会拔刀相向。

    这里好似是一个杀人不犯法,且每日都会死上几个人的地方。

    虽说出手之人并无深厚的内功与精妙的招式,但用最直接、最简单直戳与划刺杀人,也是一件极其令人胆怯之事。

    “殇沫~”柳韵锦已不止唤了一次殇沫的名字,她的身子已紧偎着殇沫,左臂也将殇沫的右臂挽得死死的,右手所握的天岚紫霄剑仿佛就要被她握出水来。

    天岚紫霄剑当然是握不出水来的,若真有水,那也只能是她手心中的渗出的冷汗。

    “呵呵呵,这地方,老子喜欢。”暮云烟反倒很是兴奋,他一边大笑,一边左右望着,就好似到了江湖中人的乐土上了一般,“这难道是一个只要有丝毫不开心,便能随意杀人的国度吗?”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王景弘一脸淡然,说,“云烟兄,见怪不怪了。只是我不得不提醒云烟兄,在我们还未见过这里的国王之前,你还是莫要出手的好。”

    “呵呵,我出什么手,我一来没有与这里的人做买卖,二来也没有进入一家酒馆里饮酒,三来也并未与这里的任何一人高谈阔论,我又为何要出手呀。”暮云烟的脸上展露着止不住的畅快之意,“景弘兄,想必是多虑了。”

    “看来,我们夜晚要加强些守卫了。”郑和沉下声,侧脸对着随从道:“传我将令,命大军驻守在各自所在的海舶之上,然后挑选一对精兵强将前来护卫。”

    随从折回杜板传郑和将令之刻,众人则也到了最终之地——满者伯夷。

    这里虽有高三丈有余的砖垒城墙,但城墙所围面积并不大,一眼便能望到边际,且走入城中,国王所居之所也不过是宽两百余步的屋宇,屋宇内设有两道门,过了这两道门后,便是如阁楼一般的层层叠造台阶,每高三四丈的台阶上便已卽布以板。

    屋宇内的瓜哇国朝臣盘膝而坐在花草席上,屋顶则是横跨的坚硬木板,且木板与木板之间有着不大不小的缝隙。

    在这半露天的屋宇最高处所坐的,便是那瓜哇国国王。

    国王髼头带金叶花冠,身无衣袍,下围丝嵌手巾一二条,再用锦绮或纻丝缠之于腰间,一脸严肃。

    但,见过郑和递上去的国书后,便立刻褪去了所有威严,反倒变得慈眉善目了起来,“听人来报,有一望无际的庞然大物降临近海,原来是大明的来使啊。”

    “在下郑和,奉陛下圣旨,出使列国,永驻友谊之邦。”

    “好说,好说。我瓜哇国与大明交好多时,也时有进贡,今得见大明来使,甚慰甚慰啊!来使请坐,请坐。”

    桌案上,除了饮水外,便是数不尽的槟榔,坐下后的殇沫望了一眼郑和,见其与国王相谈深切,也回落了眸光,心中不禁猜想,也许这槟榔可能便是瓜哇国招待贵宾之物吧…

    一番客套后,郑和便在国王的应允下,命人打开了早已抬至屋宇之中的数口大红箱子,没曾想国王见到箱子内的物品后,不禁感慨起来,“来使可知,我瓜哇国人最喜你们的靑花磁器,幷麝香、销金纻丝、烧珠之物,今日你们还送来棉麻绸缎,真是天恩浩荡,天恩浩荡啊。”

    郑和捧手一礼,没有言语。

    国王,又道:“想我国土之上尚存昔日大元朝将开采出的圣潭,圣水依旧甘甜清澈。只不过,那时则是大元朝的史弼、高兴两位大将前来征伐我阇婆,今日则是大明的郑和大人你,前来出使我瓜哇啊。”

    “国王此言,郑和也早有耳闻,传言元朝史弼、高兴二将,前来征伐,僵持一月都未能登岸,船中所载的淡水均已耗尽,将士们也在濒临死亡的边际。于是二将便在海滩之处奋力用长枪插地,终得涌出甘泉,形成小池,才保全下了前来征讨的将士们的性命啊。”

    “的确,如今大明的皇帝陛下能够广施仁政,与诸国较好,则是一位旷古明君啊。”

    “元朝暴政,弑杀残虐,百姓民不聊生。太祖承天命,怜百姓,将其彻底推翻,建立大明,现下已传承三位君王,国号永乐了。”

    国王缓缓站起,礼拜西北方,“永乐大帝,必能让大明的百姓丰衣足食,亦能让我等邦国免除战乱啊。”

    “景弘见国王言语间,也是一喜爱和平之人,但我等一路前来,此处街头巷尾时有人行凶杀人…”王景弘顿了顿,瞥了一眼郑和,见郑和依旧从容端坐,便继续道:“想必瓜哇百姓有这样的举动,也必是有原因的吧?”

    “不错,其中的确是有些缘由的。”国王,低沉了声音,说,“副使有所不知,我国百姓,有一半人是来自你们大明的广东沿海之人,他们初来此地,自然免不了与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发生冲突。”

    “冲突过后,他们也要休养生息,扎根在此的。随后也是历经了多番磨合,才有了如今的瓜哇。久而久之,瓜哇国内人人尚武,且短刀从不离身,这也便是元朝时史弼、高兴经月不得登岸的原因了。”

    王景弘,惊道:“难道,在我们瓜哇国杀人不犯国法吗?”

    国王仰天大笑,“当然触犯国法,但国法却另有规定。”

    王景弘,道:“是何规定?”

    国王,道:“凡拔刀相刺之人,强者为胜,若戳死了人,只要能逃上三日的,便可以不偿命。若逃不过被抓的,则会被立即处死,而瓜哇国处死罪人的方式也绝不是砍下其头颅,而是用短刀刺其腰眼或软肋。只因我们将自己的头颅看得很重,也是尊严的所在,平时也是不得有人触及的。”

    王景弘,一怔道:“只要逃上三日便可免死罪…这又是怎样的说法呢?”

    国王垂下眸子,沉声道:“我瓜哇是微不足道的小国,而在这般小国中找寻出一等一的侍卫本就是一件不易之事,能逃脱掉前来执法的一等一侍卫的罪人,也必然是有些真本事的人,何况还要逃藏上三日之久。这种罪人即便是杀了人,一旦遇到他国前来征讨瓜哇,也必然能成为守卫我瓜哇国土的头目将领,所以才特别惜之啊,也自然是杀不得的。”

    殇沫闻言,赫然跳了起来,大声道:“这也便是瓜哇百姓腰间所佩的短刀,如此精良的原因所在吧。”

    国王聚眸而望,道:“不错,百姓所佩短刀不但非百炼钢、上等镔铁不造,且还雕工花纹制极细巧,只因他们都明白,所佩短刀乃是时刻捍卫他们性命的物品,不可有半点马虎啊。”

    “呵呵呵,有趣有趣。”殇沫,笑道:“我喜欢这里,因为足够简单,不过…”

    “不过什么?”国王,说,“少年有何话,不妨明言。”

    “若,处处杀戮,处处提防。”殇沫,降低了声音,似有些忧虑,“百姓又如何安居乐业呢…”

    国王猛然沉默了。

    片刻后,竟又猛然狂笑不止起来,“这位少年也甚是有趣,甚是有趣啊。”国王大步走到了殇沫身旁,指了指屋宇之外,说,“你只看到了他们的杀戮,却不曾看到他们的自律与谨言慎行,没有人会故意找死的,所以他们平日里反倒更会掂量着自身的分量,避免出错生出事端的。”

    话落,他的眸子也渐渐移向屋宇之外,意味深长道:“事实上,瓜哇国的百姓极其重诺守信,言出必行,民风也相当淳朴,且各个殷实富足。单单说你们曾经过的新村,就有千余家各处番人在那里做买卖,其金子、宝石等番货,也是常卖之物啊…”

    殇沫随之望去,他突然觉得匆匆一过之时,根本就没有真正看清楚这片国土的真实面貌,如今,他想走出去,好好地逛一逛,转一转了…

第二百一三章 缺口

    质朴之地,处处充满着安定与满足。

    没有浓妆墨彩的街道,没有巍峨雄壮的楼阁屋宇,但即使这里什么都没有,仍不影响它的繁华与静谧,还有人们扬在脸上的微笑…

    好似贫贱小夫妻的生活一般,美好且多彩。

    这亦是一个处处随意的地方,也处处印证着坐无坐相、吃无吃相的洒脱。

    国人不但席地而坐便可叫卖物品,且还侧卧歪身,姿态各异,就连吃食的模样也是让殇沫极感不适应的。

    事实上,无论在大明朝的哪里,都不会出现不用碗筷吃饭的情景,而这里不但见不到碗筷,人们还在吃食前咀嚼槟榔,漱出槟榔渣,连着口水的槟榔渣落在人们的双手中,反复搓洗,去除着手中的灰尘。

    这并不是一件极其作呕之事,至少在这里绝不是。

    只因,人们不但这样做着,且还是多人围在一起都这般做着,然后用盘子盛满米饭粘粥,浇上酥油汤汁后,便直接用手指插入饭中,往口中送食。

    跟随在殇沫身后的柳韵锦,已不止作呕过一次,这种进食的方式也是她绝不能接受的。

    想来,饭馆中应有些不同,至少最大最热闹的酒楼中,绝不会这样随意的。

    “我想,我应该无法享用这里的美食了。”柳韵锦遥望前方,说,“或许,进入前方的酒楼中,我会有些食欲。”

    殇沫一脸坏笑地瞥着柳韵锦,她连连作呕的模样,足以能够让殇沫笑出声来,“我觉得你进入那酒楼后,一定会与人大打一架,不但要大打出手,也绝会动刀动剑的。”

    柳韵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取笑我吗?”

    殇沫慌忙摆手摇头,道:“不,不,不。绝不是在取笑你,我只是提前想到了结果。”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说,或许这里酒楼中与酒楼外进食的方式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柳韵锦闻言,已急了,“难道…难道,我还不能好好的吃一顿饭了吗?”

    “或许也能。”殇沫捡起身前布满灰尘的树枝,干脆地折成了两段,“至少我们可以做一双筷子出来。也可以问酒家要一处隔间,或者单独的房间出来。”

    望着殇沫手中脏兮兮地两段树枝,柳韵锦已有些无力,散了架的身子与嘟起的小嘴显尽了委屈。

    这绝不是一间真正的酒楼,却有着宾客满座的生意。

    在这只有两层高的、一眼望尽后最像酒楼的酒楼中,柳韵锦只看了一眼,便已完全绝望。

    人们进食的方式不但与酒楼外无异,且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一种是带着冷峻,且覆满杀气的独自进食;一种则是二三围坐,有说有笑的进食,但无论哪一种,都是在用手直接撮入口中而食的。

    酒楼内也的确有单独的房间,在热情好客的店小二引领下,二人也正往楼上走去,选了一处临街的屋子坐了下,殇沫手中那已折成两断的树枝也终是要派上用场的。

    事实上,这里除了没有单独的碗筷外,所上的餐食还是有些美味的,只因两人已将店小二能说出口的菜,都点了个遍,且暗喜着店小二能够听懂他们的话。

    然,只食了片刻,两人却均已呆住。

    让两人怔住的并不是案上的吃食,而是窗外的景象。

    两人也绝不会想到,他们身处的这唯有两层高的酒楼,却能尽览满者伯夷的风光,在揽尽的风光中,他们也发现了两件怪事。

    远处,有一群形貌甚是丑陋,且长相怪异的人,不但披散着头发、赤着脚,且还在用火烤着蚂蚁、昆虫、蚯蚓之类的秽恶之物,所烤之物只要露出通红的光来,就便直接送进嘴里咀嚼吃掉。

    这好似是一群生活在地狱深渊中的人一般,更在光天化日下过着如鬼般的生活,一阵带着眼泪的作呕声,已让柳韵锦吐出了吃下的所有食物,她躬曲着身子,整个上身已趴在了桌案上,眸光中也露出了说不出的意味来…

    她已后悔,为何偏偏要往窗外看了…

    然,殇沫在意的却是另一件怪事,那便是整座城中最喧闹之处,如擂台赛一般的比试。

    但,这也不能完全算是擂台赛,却也带着比武招亲的样子。

    在这没有擂台的场地中,却围满了上百人之众,中间的空地上只见两男子各携着妻子与女奴站立在那里,随后妻子与女奴手持三尺短木棍立于正中,然后两男子各握一根削尖的竹轮进行互戳,场面极其血腥。

    另殇沫不可思议的是,想要分出胜负则是需要两个男子彻底将一方戳死而定,胜者与死者家人均能得到一枚金钱,但死者之妻与女奴却要随胜者男子而去,成为胜者男子的战利品。

    这样的厮杀,不但有擂鼓助兴,迎来人们阵阵欢呼,且还在持续进行着,仿佛人命根本就不是人命,女人也丝毫没有任何选择与尊严。

    殇沫似已完全呆了,他不禁紧握住了拳头,嘴角也在逐渐地颤动,他根本没有见过比秦楼楚馆中更加卑贱的女子。

    这里的女子,就算是正妻家妾,也正像货物一般被人随意领走…欺凌着…

    “这…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国家?”殇沫突然拍案怒喝连连,“我本已对这里有些好感,没曾想在百姓殷实富足的生活下,还有这等拿人命为儿戏的杀戮!”

    “殇沫,我们回海舶上吧。”柳韵锦低沉且颤声道:“我已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一刻了。”

    “这么有趣的地方,你们真要走吗?”突然,一阴森的声音从房外传来,随后便是“嘭”的一声,房门破开的巨响,“这位姑娘,你真的不想在这里多呆了吗?”

    柳韵锦紧了紧下颚,坚毅站起,瞪视着来人,“是的,我绝不想再多呆一刻了。”

    来人沉沉一笑,挥手间,7、8名壮汉瞬间步入了房中,“我想姑娘总会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的。”

    柳韵锦握起竖在桌案旁的天岚紫霄剑,怔道:“你认识我?”

    来人又是一笑,道:“不认识。但你却在我的房间中,那必定也便是我的人了。”

    “噢?你确定这个房间是你的房间吗?”殇沫脸上露着淡笑,手中仍拿着又折了一次的两根树枝,夹着菜食,“我只知道,我们在一家酒楼中吃饭,且是店小二将我们带到房间中的。”

    “筷子…”来人瞅了一眼殇沫,这也是他第一次正眼看殇沫,但他已惊了住,“你是唐人?”

    殇沫继续夹菜,往嘴里送,“不是。”

    “那你怎会要用筷子进食?”来人思索了片刻,“如今,中原之地已是…”

    殇沫,抢言道:“大明,大明建文帝的天下。”

    他本不该说出父皇的任何来,但他却已对这来人产生了兴趣。

    “大明…建文帝…”来人沉吟了片刻,突然定神道:“大唐已不复存在了?”

    殇沫,道:“是的。事实上,大唐已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不过,我已猜出你是唐人。”

    来人,沉声道:“我既是唐人,也是西番之人。”

    殇沫,道:“西番各国吗?不过无论你来至西番的哪个国家,都已不重要了。”

    来人,惊道:“此话何意?”

    殇沫,道:“死人来至哪里,要到哪里去,你觉得还重要吗?”

    来人猛然一怔,慌忙拔出腰间短刀,挥刀间身旁的七八个壮汉纷纷拔刀直逼殇沫。

    却又在一刹那间,那来人竟已完全怔住了…

    短刀已被震至一旁,直直地插在房门上,这短刀正是来人方才从腰间拔出的短刀。

    来人的眸子已在发亮,只因短刀除了仍在颤动外,刀刃上也多出一个偌大的缺口来。

    ——这短刀,本不该有这般的缺口的。

    ——只因,这把短刀并不是一般的刀,而是唐刀。

    “你可知,这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刀。”来人喃喃说:“刀从我手中脱出,只能说是我没办法握紧…刀仍在颤动,也只能说是你们的功力强过我太多…可…可刀上却有了缺口…有了缺口…这缺口…这缺口…”

    殇沫,自若道:“这缺口能说明什么吗?我们也并未使出全力。”

    来人,道:“可,使这把刀有了缺口的,却是你身边的这位姑娘。”

    殇沫,道:“她并不是你口中的姑娘,而是我的娘子。”

    “但…但…”来人赫然怒吼,“但,我带来的人,已全部死在了她的剑下。”

    “你觉得你未死,只是运气好吗?”殇沫说:“事实上,只不过是他们挡在了你的身前罢了。”

    “我知道,我打不过你。”来人恶狠狠地看着殇沫,说,“但,我也不能放过你。”

    殇沫耸了耸肩膀,道:“我想,应该是我该考虑是否放过你吧?”

    “废话少说。”来人狰狞道:“你敢随我去一个地方吗?”

    “你说的那个地方,一定有更无坚不摧的唐刀,对吗?”殇沫缓缓站起,“除了唐刀,还有什么?你最好给足我去的理由。”

    “还有唐刀的锻造工艺,你也说了,大唐早已覆灭,那么如今的大明一定没有锻造这种短刀的工艺。”来人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还有,我要堂堂正正的赢你,如窗外那般,用削尖的竹轮赢你。”

    “为什么不是在这里?”殇沫,说,“难道别的地方与这里比斗的方式不同吗?”

    来人,道:“完全相同,你的娘子也必须要站在你我的正中央。”

    殇沫,道:“那我又为何一定要随你前去?”

    来人,森然一笑,“因为方才死的那七八个人,则是七八个番人头目的儿子。”

    “殇沫,别去。”柳韵锦紧紧握住了殇沫的臂弯,恳切道:“别去。这人本就来得莫名其妙,直到现在我还无法想明白,他为什么要招惹我们,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我们占了他的房间吗?”

    殇沫微微一笑,抚去了柳韵锦的双手,“不,韵锦,我们要去。不但要去,还要现在就去。”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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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皇子闯天涯介绍:
不争的善胜,往往是后知的领悟。而头破血流的争斗,又是场悲欢离合的体验。万世皇权,转眼间变成虚幻,繁华落尽,处处孤零。郭明轩的世袭爵位如此,殇沫的皇位继承更是如此,是痴醉于夺回霸权?还是笑傲天涯?灭影绝杀江湖戮,干戈寥落泯悲愁。苍琼剑起百丈湫,万里光寒十四州。长大后的殇沫,独自面对江湖险恶,不得不勇斗灭影门门主故遗名及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又在艳遇群芳中,选择了奇女冷溶月,两人爱恨纠缠,无法自拔。身世复杂的冷溶月,又该如何抉择?是选择相忘于江湖;还是选择与这命运斗上一斗呢?叹世间纷扰,多情自怜恨。灭影镇千魂,苍琼讨叛臣。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仗剑皇子闯天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仗剑皇子闯天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仗剑皇子闯天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