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等风起
永乐八年,春,无风。
福建长乐县五虎门码头,拥满了人群,百姓纷纷瞻仰着大明的百十号巨型海舶。
身在闽江口江月门八宝玲珑船之上的殇沫,遥望出海口,竟完全看不到海际。
他是见过大船的,至少他脚下的八宝玲珑船就已足够的大了,但在他眼前由郑和统领下的海舶,竟比他脚下的船还要大上五倍之多。
面对着这堵堵如墙的巨型海舶,他也曾测量过,其长足有四十四丈四尺,其宽也足有一十八丈;就算中型的海舶其长也有三十七丈,其宽更是一十五丈。
然,穿梭在这些海舶之中的,竟只能是江月门的扁舟。
事实上,暮云烟已调出了江月门的所有船舶,其中真正能随郑和船队出海的,也只是门中仅有的三艘八宝玲珑船了。
而,门中另外的一百六十艘渔船与七十艘扁舟,此刻只能用来拉送辎重与饮食,但即使如此,在现下暮云烟眼中,也是一件值得江月门炫耀的事情了。
“这风…看来今日是出不了海了…”满脸喜悦的暮云烟,站在船端,微扬脸颊,轻抬手臂,他已多次闭眼去感受风向了,连算当下他迟迟言出了这席话,仍止不住得继续感受着风的到来。
殇沫笑着看了一眼暮云烟,又遥望了下江岸边成群观望的百姓,摇了摇头,“云烟叔叔,岸边好热闹啊,我们在此已经停留三日了,那岸边不仅每日都有百姓围观,且还有不少前来做起小买卖的商贩,但今日却略于往日不同,今日啊恐怕整个长乐县的百姓都来了呢,你瞧那其中还有不少官员呢,看来今日势必要出海的…”
暮云烟缓缓落下手臂,瞥了一眼殇沫,又看了看正在熏香抚琴的柳韵锦,微微一笑,道:“韵锦少主,我命门下扁舟,载我们到岸边看看热闹吧?说不定,还能买到少主你喜欢的饰品呢。”
琴声缓柔渐止,柳韵锦抬眸看了看暮云烟,又一脸不解地看了看殇沫,“殇沫方才不是说,今日势必要出海的吗?怎么云烟叔叔想去岸边吗?”
暮云烟仰天大笑,道:“呵呵,少主,这行船啊,是有讲究的,不但要有风,还要有好风。”
殇沫闻言,抬起手臂,皱眉道:“今日的确无风,可那岸边已有迎送之势啊。”
暮云烟朝一江月门扁舟挥了挥手,只见那扁舟摇曳而来,他双手负背,轻跃而下,反身对着殇沫道:“殇沫少门主,云烟别的不懂,可在这江海之上的事,云烟还是懂些的,今日定然是出不海的,不如你与韵锦少主下得扁舟,我们去岸边看一看,也好买下出海行缺之物,不然到了大海上啊,可什么都买不着了…”
殇沫望了一眼柳韵锦,已站起身子的她,也正直直的看着殇沫,暮云烟虽是她的叔叔,但她始终是要随殇沫左右的。
回过头的殇沫,俯身看了下如叶的扁舟后,一只小手便开始垂直摆动起来,柳韵锦立即心领神会的来到了他的身边,两人一同跃到了扁舟之上。
扁舟穿越艘艘海舶,巨型海舶之上,不但配备了火炮与巨型船桨,且持枪戟的官兵各个威武十足,有序地站列在船端,任那岸边如何热闹非凡,都不曾移动一下眸子。
“云烟叔叔,这便是我大明最精锐之师吗?”
“不算,殇沫少门主所看到的,只是大明精锐的冰山一角,而他们也大多是已随郑和出过海的士兵,我们大明最强的力量,依旧在边疆守土,而真正精锐中的精锐却唯有锦衣卫。”
“之前,也听溶月提过锦衣卫,但若论实力的话,单看我们在武当之巅所遇到的那上百锦衣卫来说,他们的确算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了,所以溶月的义父纪纲真的很强吗?”
“很强,纪纲之强,是这江湖中任何一个门派都无法撼动的,他强于朝堂,也胜于朝堂。”
“强于朝堂,也胜于朝堂…那溶月此次回去,岂不是会处处受限于纪纲?难道她不知道,回去不回去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吗?”
“少门主,有些事并不是在于有无意义上,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溶月小姐虽是女流之辈,但其做派,已不比七尺男儿差到哪去了…”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她…”
“少门主,你大可不必担忧,就算溶月小姐的师父故遗名下落不明,但她的养母念顺夫人还在,念顺夫人有皇家背景,是纪纲绝不敢冒犯之人。”
殇沫低头,沉默了…
这时,柳韵锦突然戟指惊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只见,由‘江月门’百十艘渔船组成的队列,整齐地排在一巨型海舶旁,奇怪得是这一百六十艘渔船上载的并不是食物与物品,而是一袋袋沉重的砂石,其重量已然将每只渔船压得船帮只离水面不到一尺。
更奇怪得是,眼看稍有不慎就能溅进水的渔船,反倒在江面上异常的平稳…
门中的渔船为何要载运这些砂石至这艘海舶之上,暮云烟应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可他并没有立即说些什么,则是侧身用手指戳了戳殇沫,“少主门,你可知这些砂石是用来做什么的?”
殇沫挠了挠头,皱眉疑惑道:“如此这般砂石,其重量之重,用来填江补堤最为合适,可这运至巨型船舶之上,岂不是加重了船舶的自身重量…”
暮云烟呵呵大笑起来,作为长辈,他并非笑殇沫见识少,而是甚感此次能随郑和出海,先不说能不能阻止朝廷找寻到建文帝,单说能让殇沫与柳韵锦多些阅历也足以值得了。
江湖之大,事端百态,其阅历与经验则是最重要的,殇沫与柳韵锦总会有独自行走江湖之时的,“好了,云烟就说与两位主子听吧。”
随后,暮云烟指了指其中的一条渔船,接着道:“砂石之重,虽已压得渔船露出水面不到一尺,一旦泛起江浪,这些渔船也有随时颠沉的可能,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的百余艘渔船都沉稳之极,没有一丝晃动。”
他话语一顿,又指向砂石搬至巨型海舶上,道:“大海之深,难以见底;大海之广,难以见岸。风起则浪涌,且一浪比一浪高,巨型海舶需要风去航行,同时又惧怕风浪太大,唯有加重船只的重量,才能减少风浪造成的晃动。”
殇沫,道:“也就是说在大海之上,船舶越重,就会越稳当?”
暮云烟,摇了摇头,道:“这也需要精巧的计算,你们可知,我们眼前的这艘巨型海舶又称为‘宝船’,此船共有八层,最底端的两层都是需要放置上505吨左右的砂石的,而再往上的两层放置的就是载货与事物了,顶端的四层则是官兵与船工等等的住处。”
柳韵锦望着‘宝船’上凸出船体的五层阁楼,道:“那阁楼内,就是住大人物的地方?郑和就住在那里吗?”
暮云烟,笑了笑,道:“若在无风浪之时,阁楼的确是用来住人的,也是官员们议事、指挥船只之所,阁楼的第五层则是用来远眺与探寻方向的;可若遇到飓风巨浪,哪怕是阁楼一层,也是无法住人的,都需到船体内躲藏的。”
殇沫,喃喃道:“飓风巨浪…那是怎样的…很可怕吗?”
暮云烟向着扁舟之上的门人勾了勾手腕,门人便朝着江岸边的水草丛中使去,岸边远比在八宝玲珑船上看到得还要热闹,以至于他不得不放大了声音,道:“此次出海,你们俩会见到很多前所未见的事物,到是我再一一讲给你们听吧,现下啊,我们也该上岸了。”
三人同时望上岸边,均露出笑颜,谁人会不喜欢热闹呢?
更何况,层层人群后,更是另有千秋,不光是众多商贩,还有茶棚说书,更有各种变戏法与卖艺,真是好不繁盛,止也止不住的喝彩与喧嚷…
第一百八十五章 江湖第一美女
虽,商贩市井都大同小异,但热闹的地方总是不会缺少欢乐。
在这朝廷海舶停歇之处,就连平时一家最不起眼的酒楼内,也是宾客满座,店内伙计就算是跑断了腿,也是绝忙不过来的。
人多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妄议江湖之声,眼下,正值郑和再次出海之际,但奇怪得是,在座之人竟无一人在言说此事。
也许,郑和出海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无论是他按朝廷之意施恩各国也好,还是调解邻国纠纷也罢,都不再是让人夸夸其谈的重点的。
更奇怪得是,曾在几年前百姓热衷的寻宝记,也成了落幕的故事…
寻宝记,顾名思义,也正是郑和率领的‘宝船’所带回来的奇奇怪怪的异国土产与动物、植物,就算还有少数人在分说,可其身旁的人,也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了。
此刻,这家平时并无多少人光顾的酒楼中,人们却在争论着另一件事,所争之事的确也是这江湖中所有人都会感兴趣的事。
然,这家酒楼,实在也并不算是一家酒楼,事实上也只是郊外的一间三层草棚民宿,院子的确大了些,可在众多马匹与车架的停滞下,也就只显出大出民宿面积的边围来。
这本不是一个该争论当下话题的地方,但临近闽江口的这里,又偏偏成了眼下最适合争论这件事的地方…
“你们听说了吗?江湖中突然多出了一位绝世美人,堪称当世第一啊。”
“呵呵,从永乐年号以来,这江湖中便无了美女,就连出色的名妓歌女都没了,呵呵呵…”
“就是,至从那朱棣登基以来,生性残暴弑杀,曾大杀宫女,如此举措下,坊间又有哪位女子敢领这当世第一美娇娥的称号呢…”
“众位,众位,你们有所不知,这突然间冒出头的天下第一美女的名号,正是来至那深宫内苑之中啊。”
酒楼内,有人说到这里时,也仿佛将整个空气瞬间凝结,鸦雀无声,就连喘气的声音都已再难听到。
只因,满座的江湖人士已不能喘息,各个如铜铃般的眼珠子,紧紧凝视着后开口之人。
要说这位后开口之人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所以没什么特别也只因他的一切都是那般的普通,普通的样貌,普通的束发,普通的衣着,普通的佩剑,还有一副再普通不过的嗓音…
这般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也实在无法引得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一时无法言语,可他偏偏却言出了这江湖中人最梦寐以求的话题。
江湖中人,行走在天地间,除了想闯出点名头之外,也自然最想得到美女佳人。
可当这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继续言出“听闻,当今圣上的儿子已为了这位天下第一美女,闹得不可开交。”后,很多人的脸上开始逐渐露出惊然之色,原本心头想要争一争这天下第一美女的念头,也好似被冷水在一瞬间给完全浇灭了…
一青衫男子赫然站起,拱手道:“敢问阁下,说得当今圣上的儿子,可是那太子爷朱高炽、汉王朱高煦与赵王朱高燧?”
“正是。”
一锦衣华服之人左顾右看一番,见众人依旧一脸呆容,大笑不止起来,“若阁下所言属实,那这天下第一美人该美到何种地步啊?呵呵呵。”
那再普通不过之人,满脸讥笑的瞥了锦衣华服之人一眼,扬脸自若道:“这天下第一美女不但貌胜天仙,且家世显赫,最难得的是如今她只是及笄之年。”
锦衣华服之人忽得止住了笑声,他好似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脸色也慢慢变得铁青,比被人掌掴了一下大嘴巴还要难看起来。
一旁的殇沫虽仍端坐在桌前,往嘴边缓送着茶水,但他的眸子已然开始发亮,在内心的颤动下,他已快拿不稳杯盏,随着手臂微颤一下后,他面无表情地闭上了双眼。
他的这些细节自然是无法逃过柳韵锦的双眼的,只因柳韵锦不但也在听,且已早早的将目光注视在了他的身上。
她不晓得殇沫此刻内心是怎样的滋味,她也不能体会,但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巧合,某个人与他人口中的天下第一美女的巧合…
酒楼内,开始纷杂,七嘴八舌的声音也逐渐响起,通常绝世佳人的背后都是有些强大背景的,这也是武林中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然,这时,不少人也与那锦衣华服之人一般,脑海中顿时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这个身影本就可怕,如今更是连提都不敢多提之人。
“这江湖第一美女啊,其父亲乃是‘天翱门’门主郭明轩,其母乃是早年间名震武林的‘玉面公子’素海棠;原‘灭影门’门主故遗名是她的师父,如今朝堂上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是她的义父,更被念顺夫人视为亲生女儿…”
随后,那再普通不过之人又缓缓吐出得这席话,也印证了不少人心中的猜测…
——对,这江湖第一美女,便是现任‘灭影门’门主冷溶月!
第一百八十六章 难堵的嘴
江湖第一美女是冷溶月?
对!
冷溶月的确是这天下第一美人,她也当之无愧。
然,这天下第一美人也可以是应天府‘绣芙蓉’酒楼中的楚姗姗,亦可以是初涵影与柳韵锦,更可以是‘天翱门’的苏碧薇。
这种箩卜白菜各有所爱之事,无论酒楼中人说出谁的名字来,都是可以去争一争的。
反正谁也没见过,就算是见过,也不可能全都见过,这种只需要用夸张言语与动作描述出来的美人,谁不能说出几个呢?
哪怕说出的是梦境中的仙子,又有谁会真正去追究呢?最后,不过也只是酒后的口舌之快罢了。
可,为何偏偏会是冷溶月?不但是冷溶月,且还能将冷溶月的身世说得如此详细…
那再普通不过之人,自然也是没见过冷溶月的,只因见过冷溶月的江湖之人也都成了死人,更别说现下冷溶月远在应天府中,就算见,也当然是在应天府见到的。
既然在应天府见到的,此刻这人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呢?
莫非,他是能够瞬间移动地域的神仙?
然,在殇沫看来,这世上是没有什么神仙的,就算有,也只能是武当的张真人与他的师父郭明轩了。
且,就算是有神仙,现身凡尘,只为诉说那冷溶月是这江湖第一美人吗?
柳韵锦不禁打了个寒颤,眸光也变得惊慌失措起来,只因从未离开她半步的天岚紫霄剑此刻已然被人拿起,这剑虽比不过闻名已久的苍琼剑与灭影刀,但若想轻易斩断这酒楼内的所有兵器,也是一件极其容易之事。
“说,谁让你来说出这些话的?”一步步逼近那再普通不过之人的殇沫,手中持的正是那天岚紫霄剑,他眸中已燃起杀意,“你真正想说的是什么?何必引出什么江湖第一美女来?”
那再普通不过之人,没有一丝胆怯,眸光反倒更亮了,且闪动着狠辣的咒怨,“没想到在此处也有帮着那女魔头出头之人!”
殇沫的剑锋停滞在距离那人三尺之处,“女魔头?方才你口中的江湖第一美女,现下又成了你口中的女魔头?”
再普通不过之人,道:“不错,冷溶月便是罪大恶极的女魔头!此刻,你就算杀了我,也难解江湖之人前往少林寺去证实了!”
“少林寺?”殇沫,说道:“去证实什么?”
再普通不过之人,道:“他们自然要去找慧海大师,毕竟从武当之巅回来的名门正派中人也只有他,身为出家人也绝不会诳语的。”
一旁的暮云烟突然站起,噗呲一下,“阁下,可见过骑着马的和尚?”
再普通不过之人,道:“不曾见过。”
“那么,阁下可曾见过骑着马的高僧?”暮云烟又笑道:“我知道,你也绝没见过。”
再普通不过之人,道:“你这是何意?”
暮云烟笑而不答。
“从武当到少林,就算慧海大师走得再快,现下也是回不到少林寺中的。”殇沫,说道:“既然慧海回不到少林寺中,江湖之人又去少林做甚?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去证实武当之巅上发生的事情吗?”
再普通不过之人,低头沉默起来。
殇沫,又道:“不过,这些暂时都不重要!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武当之巅上发生的事的?”
再普通不过之人,紧绷着脸,眸光已然慌乱,“我从何处得知的消息也不重要,既然我能得到消息,那么很多人自然也会得到消息。”
酒楼内,另一人道:“对,冷溶月在武当之巅的所作所为,早已不是秘密了。”
第二人,道:“她诱骗江湖各大门派之人,前往武当之巅,又事先命锦衣卫设下了埋伏,居然灭了江湖中几乎所有的门派,更甚的是,她这个女魔头连她自己门下‘秋思阁’的人都不曾放过一个!”
第三人,道:“如今江湖中除了少林武当,已无别的门派可言,冷溶月真是狠辣至极!”
“我在问你,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凌厉的剑锋瞬间已插进,再普通不过之人的胸膛,殇沫丝毫不顾他的惨喝声,又怒道:“你应该知道,你说不说都已由不得你!”
再普通不过之人,面色惨淡,哽咽道:“你…你如冷溶月一般狠辣至极,这里这么多江湖英雄,难道你真的能胡作非为吗?”
“对!我们也已得到了武当之巅的消息,试问在场的各位均是行走江湖之人,谁没受过江湖各大门派的帮扶?这酒楼内,恐怕还有在那武当之巅被灭门的门派中的门人吧?”又一人道。
随后,酒楼中竟完全沸腾了起来,殇沫一时间也陷入了众矢之的,众人纷纷挥动拳头,握紧兵器,声声讨伐的步步逼近殇沫。
就在这时,只听“唰~”的一声,殇沫一侧的一人瞬间倒地,没人能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亦没有人看到他的任何招式,只是倒地之人的脖颈处在与地面触碰之时,猛然间炸裂,鲜血喷涌而出。
众人纷纷展臂后退,恐惧地望着倒地之人,仿佛都在一刹那间失了魂,如木头人一般…
“噗嗤~”剑锋又进了一寸,再普通不过之人只感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他已站不稳了,半跪在了地上。
“说!谁给你的消息?”瞋目切齿的殇沫早已没了耐性,“我若杀你,任谁都救不了你!”
再普通不过之人,痛得口水直流,他沉吟着钝痛,咬牙道:“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是谁?书信中…并无名讳…”
殇沫的剑锋又是一进,虽这次只进了半寸,但那再普通不过之人已完全痛得倒在了地上,嘶声吼道:“书信上真的没有留下名字,只是…只是写明了在武当之巅上发生的一切,让…让想要查明究竟的人前去…前去少林寺找那慧…海….”
“书信何在?”殇沫也已咬紧了牙关,“书信不会已被你销毁了吧?”
再普通不过之人,咽了一下口水,无力道:“不错,‘灭影门’…的势力遍布各处….冷溶月…又是…又是那‘灭影门’的现任门主,保留那书信…岂非随时都会招来…招来杀身之祸…”
殇沫缓缓俯身,凝视着他,“可你并没有对我说实话,若你师门无存,你大可直言说出冷溶月的罪行来!可你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故意以江湖第一美人传闻,来使众人相信书信中所写的内容…”
殇沫顿了顿,环视了一下周身众人,又道:“单凭一封书信,且是一封没有出处的书信,又有多少人敢去相信书信中所描述的东西,毕竟‘灭影门’门主冷溶月在众人眼中仍是一个丫头!”
暮云烟,接着道:“但你方才提到你口中的江湖第一美女冷溶月的义父是那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其实是在向众人证明,冷溶月是有指使锦衣卫行凶的身份的。”
殇沫,喝道:“到现在你还不言出你背后之人是谁吗?”
再普通不过之人,狰狞道:“你…你到底是谁?”
暮云烟,忙道:“殇沫不可…”可,处在盛怒之下的殇沫,根本不会多想什么,已然说出了‘我是天翱门少门主’的话语。
再普通不过之人闻声,睁圆了双眼,直直地看着殇沫,猛然间双手紧握剑身,用力下压,殇沫所持的天岚紫霄剑已完全进入了他的体内…
“‘天翱门’少门主…郭明轩的关门嫡传弟子…”
“郭明轩…冷溶月的亲生父亲…”
“这下全明白了,我们接到的书信虽没有出处,但‘天翱门’之人定然会去维护冷溶月的!”
“冷溶月…年纪轻轻,居然真的如此狠辣,女魔王…女魔王啊!”
再普通不过之人,死前的这一举,使得酒楼内的众人完全相信了莫名到他们手中的书信中的内容,他们又开始握紧拳头与兵刃,步步逼近殇沫…
只是,这一次,他们都已咬牙切齿起来,脸上也充满着坚毅,再也看不到一丝胆寒…
第一百八十七章 起风了
酒楼外,已显萧素,临近黄昏的郊外,也不能再有多余的颜色。
夕阳尚暖,天际一色下,逐渐有了声响。
这声响异常的奇怪,本应是“哗哗”的叶铃摇动,却多了几分沉重与杂乱,更能不时地听出轻微的刮撞感。
虽已入春,但枝头也只是刚点缀斑绿,泛着青软之意的那些斑斓,实在稚嫩得让人不忍心去触碰。
然,叶声从何来?
自然从门外来。
门外可有叶?
有,不但有,还很多,一层层的叠落着,松软着,带着尘,甚至半化为土…
叶,不是新叶?
不错,不仅不是新叶,甚至还能找到两年前的残叶痕迹。
酒楼外的林子,很稀疏,有着一眼就能够望到江边的视野。
所以,这家郊外的酒楼,今日才会有很多客人。
事实上,这酒楼的生意,已经好了很多日了。
可,唯独今日有些不同,酒楼内不但灯火通明,且利光闪动,里面的人也绝不是在喝酒吃肉,而是都站着,且是一排排、一圈圈地站着。
利光在灯火中晃动,却无任何拼杀、打斗动静,甚至有些出奇的平静。
然,平静得永远只是人,摆动的却永远只有手中的利刃。
而,利刃也绝不是上下摆动的,却是不停的在前后平移。
的确,现在的江湖,诡诈之多,已是常事,谁又愿意先砍出第一下呢?除了试探,依旧是试探,且还是不断的在试探。
也对,现在的江湖,门派衰竭,已是事实,无门无派的个人或结伴的几个人,本更应该无牵无挂,但在此刻,他们却更加瞻前顾后起来。
显然,他们的做法也是极其正确的,只因他们很清楚,正对着的这位少年乃是‘天翱门’的少门主,武林第一人郭明轩的关门嫡传弟子。
然,就算这少年有着极其不一般的身份,其稚嫩感却足以让人轻视,他们也下意识的近了多次步伐,但总又次次退回原地。
他们并非是没有胆量去挑战这少年,而是心中一直在猜测、衡量着另一件事。
——眼前的这位郭明轩的关门嫡传弟子,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他为何会出现在此?
——在这江湖上,能与‘天翱门’少门主一同结伴同行的那两个人会是谁?
——听闻郭明轩俊颜白发,也就是说那少年一侧的男人,绝不会是郭明轩,但不是郭明轩,也不会是位泛泛之辈。
——江湖第一美人到底有多美,眼下没人知道,但那少年另一侧的少女就是极美的。
极美的少女,又偏偏与那少年是一路的,很难不让人联想起来另一种可能:这极美的少女,已有一半可能就是那‘灭影门’门主冷溶月了…
那少年脸上的怒意已淡,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并非他已惧怕,而是他万万不会想到,单单‘女魔头’三个字,便能使他招到众人的围攻。
事实上,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掉全部人,在这江湖中,他的剑若出鞘,绝不会超出三个人能阻下他,他毕竟是‘天翱门’的少门主殇沫。
但,他却不能轻易出剑,只因眼前的众人根本与他没有丝毫冤仇,甚至从曾见过面。
而,他又不得不一手紧握剑柄,一手去护着身侧的柳韵锦。
那再普通不过之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后,他本已收剑,也觉得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可面对此刻的局面,他不得不回瞥暮云烟一眼。
事实上,他已经回瞅了很多次了,但每一次暮云烟都在望着窗外,好似从未把众人已将他们给团团围住,当着一件事儿。
“云烟叔叔…”殇沫的声音极小,却已忍了很久,“我们要把这里的人全部杀掉才能离开吗?”
暮云烟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不必,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追逐名利的庸人。”
殇沫“啊”了一下,他好似没有听懂暮云烟在说什么。
“殇沫…”暮云烟仍没有回头的意思,“现下,他们只要能伤到与溶月小姐沾上一点关系的人,就能让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可以在江湖中夸夸其谈,树立威名了。”
殇沫,惊慌道:“那溶月岂不是会更危险?”
暮云烟,还是没有回头,“不会,溶月小姐绝不会有任何危险,暂不说有秦楼客、初涵影、叶离颜三人在,单说那应天府已是锦衣卫的大本营,溶月小姐也不会有任何事的。”
殇沫,微吐一口气,“那我们…?”
“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必杀,只因就算杀了他们,还是会有很多与他们一样的人,这世上的庸人实在太多了。”暮云烟终于回过了头,沉声道:“殇沫,起风了…”
殇沫一怔,“起…起风…了?”
“对,起风了,我们该走了。”暮云烟向悬钉在门框之上的厚挡帘走去,这挡帘其实只是一张破旧的灰色短棉被,但此刻却成了阻挡他们走出围攻的唯一出口。
殇沫一脸惊然,忙道:“走….我们…我们如何…走?”
暮云烟右手掀起酒楼门前的挡帘,驻足在门处,回眸微微一笑,“当然是大摇大摆的直接走出去。”
柳韵锦一脸吃惊地看了看殇沫,殇沫也同样看了看她,两人不由的回看了下已将他们围了很多的众人,终是试着迈了第一步,紧接着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直到走到暮云烟的身旁,身后的众人仍旧是手持着利刃,在原地站着,只是脸上已显焦急之色,但他们并没有前行一步,反倒左右互相分望,好似在等着什么指示一般…
第一百八十八章 逢凶化吉又遇难
“有人要杀你,明明能走,为何不能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呢?”
“可,他们人实在太多…”
“那你也能选择跑。”
“为何要选择跑,而不是全部都杀掉?”
“我说过了,这世上的庸人实在太多。可,庸人又偏偏都懂得现下的所有都来之不易,更何况他们能在江湖中活到今日,也会更加知道珍惜自己的性命。”
“所以,就算他们人多,云烟叔叔也早已料定了他们不会出手?”
“他们绝不会出手,无论你武功高低,他们都没必要去得罪‘天翱门’,而你也绝不是一个人。”
“莫非,他们也早已知道,云烟叔叔与韵锦师姐的厉害?”
“他们不必知道。以你‘天翱门’少门主的身份,在你左右之人也绝不会是泛泛之辈,他们也都很聪明,也自然都能想到。”
“可,他们不是庸人吗?云烟叔叔为何又会说他们很聪明?”
“呵呵呵,庸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会自认为自己很聪明。”
“所以,他们只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走?”
“要么死,要么看着,若是你,你会选哪一种结果?”
“当然会选择不失声势的看着了,这样也能保下一些颜面来。”
“是,连你都明白的道理,他们没理由不明白。呵呵呵。”
闽江之上,一叶扁舟在海舶间穿动,这扁舟行得既不快,也不慢,却能依稀听到两个男人的对话与朗笑。
月已垂,薄雾起,临近入海口的江面早已朦胧一片,驶动得扁舟本该无法辨别方向,但却行得极稳,没有丝毫偏差。
这便是大明的强盛,一个王朝的强盛绝不单单体现在富足上,更展现在军队的秩序上,覆满江面的巨型海舶虽看似毫无章法,其队列却大有玄机,该在哪里,就会在哪里。
每艘海舶上的士兵,该如何站,就会如何站,他们不但不会移动分毫,且手中的火把更不会动摇一下。
斑斑星火倾覆在夜幕江面,星火与星火之间的距离,几乎一寸不差。
突然,江面上一阵击鼓传来,随之阵阵鼓声响起,声声高喝赫然刺耳,这喝声极短,短到只有一个“起”字,却有势如破竹,崩山决堤之势。
一面面鲜明如血的大旗升起,赤亮的‘明’字昭然显目,随后,艘艘海舶八帆齐升,各个兵卒手持的火把,也犹如火龙,在漆夜中纷纷划动出大大的‘u’型符号。
殇沫、柳韵锦与暮云烟,刚跃至玲珑八宝船之上,便又听到铁锁链不停的在卷动得声响。
“起锚了…”暮云烟拍了拍殇沫的头顶,“若你方才真要杀掉那酒楼内的所有人的话,怕是我们也无法赶到船上了…”
殇沫平移眸子,伸手抓了一下空中的渺渺薄雾,“可有雾,还是不小的雾,这也能吗?”
暮云烟大笑了起来,今日他的笑声好似从未断过,无论是方才被人团团围攻在酒楼中,还是在回来的扁舟之上,他的笑声都与此刻的笑声一样清朗。
随郑和出海是他与尊上郭明轩谋划了许久的事情了,如今倒也真随了心愿,且还是带着殇沫与柳韵锦一同出海,他自然是倍感欣慰的。
至少,在他看来,能完成尊上郭明轩的嘱托,也是一件能够令他极其满足的事情了...
这份满足,也正是他能舍弃掉整个江月门不顾,都是要带着殇沫与柳韵锦随郑和出海的动力。
郭明轩对他而言,实在是他生命中太重要的一个人了,重要到神圣得不可违抗分毫…
他还在笑,“我们是要出海的,出海绝不看有无雨雾,而是看风,此刻不但起风了,且还是利于南行的好风,我们也自然是要走的。”
殇沫,道:“虽有好风,可在浓雾下,又如何辨别方向呢?”
“呵呵呵,据司马迁的《史记·货殖列传》记载,在1500年之前,便有司南出现在磁山一带了,而司南就是一种可以始终辨别出南方的仪器。当然,如今我们大明,早已将其完善,造出了更加精准的罗盘。”
殇沫,惊道:“罗盘我是见过得,市井之上也偶尔有人在叫卖,可云烟叔叔,难道出海真的只靠那小小的罗盘吗?”
暮云烟,道:“如今我们刚刚离开五虎门,还在近海,罗盘自然足以。但我们一旦行驶到无际深海之中,就要结合牵星术了。”
殇沫,一怔道:“牵星术?能牵到天空中星星的法术吗?”
暮云烟,又是一阵大笑,“其实,也只不过是几个木板了。”
殇沫更是不解起来,“几块木板,如何就能牵星了呢?”
暮云烟,道:“牵星的工具叫做牵星板,而牵星板是用十二块方形木板串联而成的,又叫十二指。而每块木板的大小都是不一样的,将串联而成的十二块方形木板提起垂下,第一块比第二块会少上半寸,第二块比第三块又会少上半寸,以此类推,到最底的那一块木板时,也只有半寸长了,不过虽只有半寸长,但依旧是方形,每条边长都是半寸的方形。”
“云烟叔叔,这十二指的牵星板,又是怎样牵星的呢?”
“其实,所谓的牵星,也不过是确定船只在海上的位置罢了。十二块木板的中心穿一根绳子,左手执板,左臂伸直,提板到眼前。使用时先选择一块板,用左手拿着,右手牵着绳子拉直,木板的上边缘对着北极星,下边缘对着水平线,便能目测出所在海域北极星距离水平面的高度来,根据星辰的高度,便能得知船舶的具体位置了。”
“云烟叔叔,我还是不太懂…”殇沫仰起头,同时举起手中的天岚紫霄剑,持平在了空中,“虽说雾气遮挡住了星辰,但在我看来,无论从哪个位置上看,都是一样的啊,星辰依旧是星辰,没什么变化啊。”
“呵呵呵,这个云烟叔叔也不太懂,虽然我江月门常在江河之上,但那也只是江河,甚至连罗盘都用不到。不过那郑和与王景弘可都是牵星术的高手啊。”
殇沫闻言,不禁打了个冷颤,初春三月,虽已有暖意,但在这弥漫天海的船舶之上,还是挡不住刺骨的寒意的。
然,令殇沫真正心生寒意的,却不是这海上的凛冽寒风,而是他赫然觉醒了另一件事…
——身处在江月门的玲珑八宝船之上,虽也会有一些杂役被分配过来,但船上大多还是江月门的自己人。
——可,他既在这玲珑八宝船之上,那么,此次无论是出海的方向与朝廷的真正用意,他也是绝不可能知道分毫的。
——若想得知一二,就必须要蒙混到郑和所在的海舶上,以他的功力,不管是偷听,还是暗自找寻,都是可以得到一些自己想知道的消息的。
然,如何能到郑和所在的海舶之上呢?
殇沫缓缓转身,遥望前方,眼前浩浩荡荡的船队正犹如千军万马一般,在这海上吞云吐雾,势不可挡得驶行。
可,他眼下,这船舶与船舶之间,却足足隔着至少千寸的距离,风浪下,就算是到邻船之上,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也是绝做不到的。
纵使他轻功绝顶,蹬云式与迅雷之速轮番施展,就算能跃出脚下的这玲珑八宝船,到别一艘海舶之上,也难免不会被驻守在各个海舶之上的兵卒发现,更何况他根本就不知道郑和到底在哪艘海舶之上…
这,真是一件难上加难之事,此刻也正紧紧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至少,对现下的他而言,这绝不亚于大海捞针一般…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新州港
夜已露重,海上的夜更加凄冷。
初登海船难免让人有些不适,本想支起眼前那扇‘上悬窗’的殇沫,听得片刻海风声,终还是停下了伸展开去的手臂。
他本不该是这般多愁善感的年纪,怎奈心头儿却远远比同龄人承受着太多的心事儿与使命。
这些足以压垮他正个身躯的心事儿与使命,对他而言,是那般的沉重,却有那般的无可奈何。
然,在事情面前,也永远不会顾及所谓的年龄与力量。
无论怎样,该发生的事情已然发生,正发生的事情也在继续着,很多时候,不是人去选择事儿,而是事儿会主动找上人。
他自然也明白,纵使他自己无力承担,但总要做着,且要全力以赴的做着。
窗外,‘嗖嗖’的风声很大,但并没有狂啸之势,正如他身处的这艘玲珑八宝船,始终还算是平稳,没多少颠感。
船阁一层,入门正厅后的四间船室,分成两两对照的格局,船室中央则是一道通往正厅的走廊,走廊上虽盏着烛火,也是略显黯淡的。
本想走出船室,到正厅中透透气的殇沫,却发现正对着他的另一间船室房门边缘,透出着微弱的光亮,从踏出第一步开始,琴声也便传出。
一步、两步、三四步,指尖一弹一回又一拨,殇沫的脚步与琴声紧紧缠绕,如轻风细雨般连成一体,成为寂夜下的独响。
“少主门!”
齐声唤下,虽唤声低沉,但一时也阻断了琴声,好似拨动琴弦之人有意想听到殇沫的回应。
然,琴声也只是这般简单的顿了顿,虽感觉不到急促骤止,但随后传出的琴声便也成了一下、两下的轻弹缓奏。
“哦,两位兄弟还未睡下啊。”殇沫将眸子从琴声传出之处,回转了过来,移落到守在正厅内门两侧的江月门弟兄身上,“我无事,就是想来厅中透透气,饮些茶水。”
守门的两人对着殇沫拱手一揖,不再言语,又快速警觉起船内外的一切来。
壶中的茶水已凉,没有半点热气,冰凉的茶水,冰凉的瓷杯,也已在殇沫的手中握了许久。
他本想饮上一口的,即使是冰冷的,也想饮上那么一口,只因唯有喝到肚中后,才能在他孤寂的身体内产生感觉。
但此刻,端坐在椅子上的他,突然就不想饮了,只因有了琴声,他也很清楚这琴声来自柳韵锦的房间内,她还未睡。
她不但未睡,更察觉出了殇沫独自走出房门的步伐,且声声迎奏。
殇沫不知道柳韵锦在想些什么,他也绝体会不出,只是这琴声犹如柔软的棉被,覆盖着他的全身,抚动着他身上的每一处感官神经。
他的心内突然间涌出一丝酸楚,这酸楚是一份愧疚。从下了武当山,再到连日在岸边休整,又到郊外的酒楼内,他好似每一刻都在记挂着冷溶月,口中、心中也始终担忧着冷溶月。
可,一直在他身旁的柳韵锦,却甚少得到他的照顾。
虽说,柳韵锦是他的师姐,但也是一个女人,且是一个比他大上三岁的一个正常女人。
师父郭明轩既然要柳韵锦伴他左右,除了托付之意外,也笃定了只有殇沫能带给她快乐。他懂得一位做父亲的心,正如他能体会到当初父皇为何一定要他留在‘天翱门’做少门主一般。
可,如今回想种种,他好似已经伤了韵锦师姐的心…
这一刻,柳韵锦无怨无悔的为他做得每一件,也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一片记忆,一拨琴声;一拨琴声,一阵酸楚。
每一个男人,最初都不会懂得如何去对待一个女人,正如每个女人一开始也并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男人一样。
稚嫩的殇沫也绝不可能懂,酸楚过后,他也能想到的也唯有多多陪伴,多多嘘寒问暖…
…
十日航行,船队终在一个碧海蓝天的近海海域停了下来,若不是在船上三餐依旧饮用,殇沫也根本分不清当下的时辰来。
这应是临近午饭之时,殇沫轻轻敲了敲柳韵锦的房门,房门打开后,依旧看到得是柳韵锦那恬淡的微笑。
这微笑宁静且柔情,事实上,连续多日,这样的微笑都在伴随着殇沫。
平日里,见到这微笑,也多是送上早膳与晚膳的时候,更多的则是两人一同到船舱外迎着海浪,吹着海风的惬意之刻。
只不过,殇沫与柳韵锦之间好似并没有多少言语,只是简简单单的陪着伴着,用膳时两人也是自吃自的;倚靠在船舱外的厚厚船围挡上时,也是一人轻轻地靠着,一个伸展着双臂,一边支撑着身子,一边仰望着天空…
两人也会时不时的四目相对,每到这时,殇沫都能看到柳韵锦这宁静且柔情的恬笑。
今日,敲开柳韵锦的房门,不是为了用膳,亦不是为了到船舱外走走,而是终于到了出海的第一站“新州港。”
船舱外,暮云烟的连唤声,已经重复了太多次“新州港”的言语了。
“快,少门主、少主,你们两人快出来啊,我们到“新州港”了。”暮云烟指着岸边的一石头垒砌而成的石塔,又一次唤道。
走到船舱外的柳韵锦与殇沫,只觉眼前一亮,这里比起连日来在无尽海域中的景色实在犹如天堂一般,岸边长木皆绿。
只是这里的百姓有些奇怪,男子髼头,妇人撮髻脑后,肤色较黑;男子上身穿着没有衣袖的短衫,下围着好似一张丝布般的围裙,均**着双脚直接接触地面行走。
更奇怪得是岸边的房屋,一座座房屋好似巨大的兽畜的骨架一般,只是在骨架之上覆盖了一层茅草,但即使是巨大的兽畜骨架,也绝没有一个人的高度高,出入门房都要躬身低头才可进出。
然,岸边也并不像是普通的百姓村落,只因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持有枪矛,虽看上去并不是很厉害,但也的确是有些杀伤力的。
他们没有队形,更没有所谓的列阵,随意且散落,只是手持枪矛的人群中,不乏一些老幼妇孺,他们都直直地看着郑和率领的船队,但并没有露出惊慌之色,亦没有做出进攻防御之举。
头船上的人,已陆续登陆,暮云烟也已命江月门的人下得了系在玲珑八宝船船尾的船舟之上,“少主,少门主,我们的船怕是靠不了岸边了,只能在这里下锚了。”
他指了指岸边的几十艘巨型海舶,单单一艘‘宝船’便已占据掉了整个港口入口的位置,其他船只根本没有再接近岸边一寸的空隙了,“不过,我们可以乘坐船舟过去。”
“好啊。”柳韵锦盈盈一笑,朝停靠在玲珑八宝船下的小船舟的方向走去,殇沫却在即将迈开脚的一刻,神情凝重了起来…
他不禁望了望停在岸边的‘宝船’,又环视了一下其他‘宝船’,这时,岸边突然走来一众人,其衣着虽与普通百姓无异,离得太远也看不清容貌,但领头之人气宇轩昂,也是有些威严的。
这领头之人好似与最先下来‘宝船’登岸的朝廷官员相识,垂展双臂一揖之后,双方便交谈起来。
——这已经是郑和第三次出海了,而这里也定是前两次已来过的地方,不然,岸边似寨似村中的人,也不会熟知‘宝船’的来意,定然会有所抵御的。
——可,既然来过此处,为何又会再来?难道前两次都没有机会彻查父皇的行踪吗?还是只是路过这里暂歇?
——莫非,这次前来,是为了允诺上次的再来赴约?
——无论如何,下得船去,到了岸边,定要想办法打探一二,更要在再次之时,想办法混上郑和所在的‘宝船’之上…
三人到达岸边后,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叫设比奈的寨子,而领头之人则是寨中的二当家,此寨共有五六十家的寨人居住,常年镇守在‘新州港’港口。
而,寨中人的衣着确切地说也是有些不同的,就单单说这个二当家的衣衫,头上戴着茭蔁叶做成的头冠,冠上有着金彩妆饰,这妆饰既像是一种涂料,也向是一种植物果实,且头上戴冠之人有三、四个,且各个妆饰色彩都不一样,其衣着虽比普通寨人要完整一些,最起码像是一件衣衫,但没到膝盖出便被截了去,腰部再围上各色的番布手巾,但均未见白色。
然,使得三人头疼的并不是这些寨中人各式的装扮,而是根本就听不懂的语言,仅能与寨中人交流的几个大明官员,又伴在郑和与副使王景弘左右。
三人也只能如傻子一般,跟在朝廷的人群后,缓缓走动着。
在这种情形下,殇沫也意识到,他们不仅仅是要在再次之时,混上郑和所在的‘宝船’之上,也要即刻起想出法子,能在郑和左右出入,否则始终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于是,一个计划,此刻也在殇沫的心中逐渐酝酿着…
第一百九十章 无从下手
青梅小道,扑鼻的椰香,一旁的如捆绑在一起的观音竹,甚至高耸,却如石铁般黝黑。
很难想象长势如此高的观音竹竟只有两三节,笔直坚挺,而这条阴凉透着海风的小道,也并不能入得寨子的最深处,反倒是出寨的道路。
事实上,这个紧邻新州港的寨子,其正门另有别处,出了灌木搭建而成的寨门,依旧是能看到石塔垒成的标记——设比奈。
只不过,门前的石塔要比港口出的石塔高上那么一些。
众人驻足立等片刻,便有三五寨人从外急忙赶来,与寨子的二头目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一旁的郑和与王景弘则是连连大笑,拱了一次手像是表示感谢。
随后,西南方便又赶来了十几人,他们不但赤腿赤脚,就连上身也均是一件灰色的短衫,其腰间系垂下的丝布更是破烂得成一条一条的,却恰到好处得覆盖住了身胯。
这十几人手中都持着一短鞭,鞭身呈灰色,越到鞭尾则越黝黑,好似已使用了多年。
然,时有鸣吼的象群,却被他们手中的那根本不起眼的短鞭给驱赶着,且正迎面而来。
‘天翱门’地处川境,在此生活多年的殇沫也是见过大象的,年幼时在萧冬叔叔的陪伴下,他不但摸过,且还骑过。
但,如此大、如此多、如此壮实的大象,殇沫还是第一次见到,更另他不可思议的是,走在象群最前端的,居然还是一头白象。
此次,随郑和出海的朝廷中人,若按品阶来说,都并不算太高。
除了正使郑和,和副使王景弘外,随船的还有通事、教谕、阴阳官、医官、工匠、庶务人员,当然也有驾驶海舶与解决海舶出现临时状况的专业人员,不过也大多没什么官品可言。
而,官兵又分为武职与作战两种,没有直接另外安排所谓的统帅,皆听命于郑和的调遣。
若说这其中有什么比较重要的官员,那当属通事与教谕了。
在驻足立等的这段时间,殇沫也听闻到些随行之人说得了几句,随行的通事是掌握着波斯语、阿拉伯语的,且很熟练;但,随行的这位教谕费信好似有些来头。
据说,他年少好学,因家贫常借书阅读,又自学通阿拉伯文,是一个既有文采,又有教养的人,且在朱棣面前写过一策书,来论朝政诸事,深受朱棣喜爱。不过,为人却是严格了些。
他自然是有资格乘坐大象的,待郑和、王景弘等九人都坐稳了象身后,一众人等便又朝着象群所来的西南方走去。
百里之途,一座石垒的大型城镇便展现在了众人眼前,其城东、南、西、北四门,皆有持利矛之人把守,虽说比不上大明的守门兵卒,但也是令人生惧的模样。
然,殇沫与柳韵锦见到把守城门之人,不但没有一丝怯意,反倒嬉笑不止起来,“哈哈哈,殇沫你看,他们的样貌好奇怪啊…”
“是啊,他们不但身体奇怪、穿着奇怪,相貌也奇怪,就连手中的长矛也好似普通猎人猎捕猛兽时,才使用得工具呢。”
“嘻嘻嘻,我觉得单单我们‘天翱门’啊,就能把这座城给攻占掉。”
“不,不,不。我与你足矣。”
一旁的暮云烟,‘嗯’了一下,目视前方,脸上带着微笑,却微声道:“少主、少门主,谨言慎行啊。”
殇沫放慢了脚步,瞅了暮云烟一眼,“云烟叔叔,我原本想要混到郑和的身侧的,但现下看来,是有些不可能了,但随行的有很多琴师乐师,更有舞者与侍女,可即使冒充其一,也不能在郑和身侧长久啊。”
“殇沫莫急,在我看来,此处绝非我大明,郑和即使有所动作,也是处处受限的,咱们还是等待时机出现吧。”暮云烟瞥了一眼柳韵锦,接着道:“不过,以韵锦少主的样貌与身姿,假扮个随行太监,还是可以的。”
“什么呀!”柳韵锦猛瞪了暮云烟一眼,嘟了嘟嘴,“云烟叔叔你要我扮太监,这也太损了些吧?”
“哈哈哈。”殇沫说道:“我觉得尚可。”
柳韵锦,没好气道:“要扮也是你扮,我绝不会扮什么太监。”
殇沫,道:“我扮也是可以的,但云烟叔叔是绝扮不了的。”
柳韵锦又斜了一眼暮云烟,看到满脸胡茬的他,忍不住乐了起来。
“不过,就算郑和有所行动,也定然是在晚上。”殇沫顿了顿,思索了片刻,“进了城,郑和定是要先去见城主的,云烟叔叔可先留队伍之中,我与韵锦四下走走,先摸清楚这里的状况再说。”
“郑和要见的可不是什么城主,而是国王,这座城也是有名字的。”暮云烟,指了指城墙上那根本看不懂的两个字,淡淡一笑,“城名曰占城。”
柳韵锦,皱眉不解道:“云烟叔叔识得这里的文字?”
暮云烟,摇了摇头,“不识得,我也是方才听到其他人言说的。”
“如此,我等言语不通,又不知晓这里的文字…”柳韵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就算我与殇沫四下打探有关建文帝的下落,也无从下手啊…”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又迟疑道:“这里…这里到底有多大呢?”
殇沫,沉思道:“这样说来,我觉得我们还是紧盯着郑和的举动比较好。”
暮云烟,缓缓道:“这一点,我也有些想不明白,难道郑和出海真的只是出使列国?就算是他要求在国中的哪里地方走走,也会有这里的官员陪同的,除非…”
“除非什么?”殇沫瞪圆了眸子,望着暮云烟。
“除非,他能让这里的国王亲自下令找。”暮云烟停下了脚步,凝视着殇沫。
“不会…”殇沫轻轻摇头,“他不会这样做的,此次出使列国,是要彰显大明国威,他若让国王亲自找人,也是要有一个合理的名头的。再者,若列国知晓此次郑和出海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寻找父皇的话,列国国王不免生出别的心思来。”
柳韵锦猛然一怔,好似灵光一闪,“这里的人有别于我们大明的百姓,若那郑和以别的名头,让国王找到形似大明的子民,齐聚王居之城共同庆祝此次出使的话,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啊。”殇沫点了点头,“若在这里找到大明的子民,的确很容易,单单肤色就是藏不住的。”
暮云烟拍了拍殇沫的肩膀,低沉了言语,“既来之则安之,我们还是要从这次郑和与国王会面着手,见机行事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只换一山
会面的大厅,正是国王系销俚人所在之处。
屋宇高大且深邃,顶端覆盖着一层细长的小瓦,四周的外墙砌上了一层纯白色的砖灰,其木门虽有雕刻的图案,却极其简易,但坚实且有厚重感。
初入,一席白毯倾覆在地上,上面的青丝绣花,淡雅而神秘,好似在象征着什么,毯上的图案更是有些大明寺院壁画上的韵味。
然,虽有韵味,却没有一尊神佛的图案,由似像非像的如莲花、祥云等的线条组成,而国王本人也是头戴金钑三山玲珑花冠,如大明朝杂剧中副净者所戴的头饰无异,身穿五色线细花番布长衣,下围色丝手巾。
就在这张厚毯之上,两列酒席已然备好,屋宇中两侧的兵卒虽都装备完善,却与守占城城门的兵卒没太大差异,只是身穿的服饰要略显鲜艳一些。
已端坐在酒席一侧的大臣,服饰亦是没什么太大区别,也分不出文臣武将来。
只是,其头戴金彩妆饰却有些不同,越靠近国王位置的大臣,金彩妆饰就越多彩艳丽。
然,奇怪得是,在场之人竟无一个身着白色衣衫的,甚至整个屋宇中只要是人,就见不到一丝白色点缀。
虽席位并不多,但屋宇还算大,虽不能堂堂正正得入席,但进入其中还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殇沫、柳韵锦与暮云烟也是观察了良久随行之人的举止,有样学样,有态学态,礼拜也便跟着礼拜,最终只得分立在进门处的两侧,随他人一同一动不动地站着。
递上国书后的郑和,向外挥手示意着站在门外的大明官兵将数百口红木箱子抬了进来,官兵虽两人共抬一箱,但从脚步行走的姿态上看,其偌大的箱子极重,且被很小心的一一抬放。
这期间,郑和也说出了短短几句言语,但从国王微笑点头的神情上来看,郑和不但可以与其交流,且还能让对方感觉到满意与喜悦。
然,虽浮着笑容,但端坐在正中的国王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回话的则是国王一侧盘坐着的另一人。
这人年纪并不大,甚至比起郑和还要年轻一些,但其头戴的花冠,却与国王无异,更是穿着一身白衣。
然,其白衣并不是纯白无瑕的白衣,而是略显灰淡,有黯色条纹的白衣,他举手投足间稳重之极,语数也更是不快不慢,脸上也始终带着亲善的淡笑。
只是盘坐在软垫之上的他,缓缓站起,他没有去整理因盘坐所造成得上卷皱起的白色手巾,但也并不影响他下围需要遮挡得部位。
随着几步走动,白色手巾也便自然垂下,他先是打开了方才抬进来的一个红木箱子,看了看。
接着,又打开了紧邻的第二箱、第三箱,站在靠门处的殇沫还来不及看清楚箱子内的物品,正中的国王便站起了身子,他神情有些惊呆,亦有些难以置信,却又隐藏着极致的欢喜。
他走下王阶,来到第一个被打开的箱子前,捧起一匹绫绢,又拿起一方纻丝,最后捏起一串外表精美的烧珠后,才完全畅笑起来。
他向站在身旁的白衣之人点了点头,事实上,先下得王阶的白衣之人早已对着他高兴的合不拢嘴了。
显然,白衣之人就算是非常喜欢红木箱子内的物件,但也是极其在意他的态度的。
然,另殇沫百思不得其解得是,郑和所带到他们面前的这百十口红木箱子中,无论是纻丝、绫绢,还是烧珠、青瓷,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物件,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也不是世人追逐的金银宝锭,却能另他们如此这般狂喜…
国王一脸动容,眸中闪动了激动光亮,凝望郑和片刻后,好似猛然间又意识到了些什么,竟突然收敛了眸光,神态也极快的恢复了稳重的常态…
只见,他缓缓回到王阶之上,重新坐在了王位之上,端容凝视着前方。
白衣之人见国王的举动后,也仿佛立即领会到了什么,随之也登上了王阶,盘坐端容。
接下来的对话,也变得繁琐起来,已超出郑和独自交流的范围了,只因,通事已然走到了大殿中央,喃喃数语。
随后,便是郑和一句,通事一句;国王一句,通事一句,通事在这一刻也起到了完全主导交流的作用。
经过,通事一来一往的翻译,殇沫也大致了解了郑和与国王的谈话内容:不过是,为表大明皇帝的诚意,永结友谊之邦,特带来这数百口红木箱子来献给国王。
然,奇怪得是,当国王表示也愿献上本国的佳品要回献大明皇帝之时,郑和却让通事打断了国王的言语,并要求只换一山之物即可。
事实上,所换的一山之物,也是郑和先前来到这里,早就看上的,且还是先前便已带回过大明朝,见证过其物的需求与价值的。
这一山之物,并不是什么特别的物品,而是伽篮香,其香惟此国一大山出产,天下再无出处。
而,从国王惊讶的神情中,也可以看出,伽篮香对于他们本国而言,虽特别,但不足到珍贵的程度,只是常用于佛堂之中,使得其淡淡幽香能够静心养气罢了。
当然,伽篮香也是一种药材,国王自是知道的,但也多用于胸腹胀闷疼痛,胃寒呕吐呃逆发生之时,平时更多的也是用在装饰与制作佛珠、佛像的用途上。
可,在大明,伽篮香的价格却甚贵,常以银对换,更是官宦间与宫廷中的奢靡之物。
国王朝盘坐在他一旁的白衣之人看了一眼,脸上绽放出满意的微笑。感受到国王目光的白衣之人,除了目光慌乱的迎上之外,还稍稍地点了点头。
“我王在位的第三十年,绝然退位待斋受戒,独自步入深山溪涧,常与兽畜时有接触,整整生活了一年时间,如今再登王位,重掌国事,已被百姓称为‘昔唆马哈刺札’。”
白衣之人突如其来的一席话,让本就似懂非懂的郑和一时不知所措起来,只因他一旁的通事正齿咬下唇,低头沉思,也不知如何翻译出其意。
事实上,这位通事也不知白衣之人说这话是何意。
那白衣之人见状,柔柔一笑,“其实,你们大明的言语,我是会些的,而郑和大人亦不是第一次来我国了,我当然也是要学一些的。哦…‘昔唆马哈刺札’用大明的话语来说,就是至尊至圣之人。”
郑和与通事彼此对看了一眼,继续沉默。
“我们祟信释敎,也就是你们大明的佛教,讲究一个‘业’字,我国在独居深山之时曾对天盟誓:若我国在位期间无道,有大罪孽,便让虎狼吃掉我国,或让疾病带走我国。但,我国不仅安然无恙的渡过了一年,且如今也成了经得住释老考验的圣人。”
郑和与通事听白衣之人说到这里,也马上明白过来,这是要夸赞他们国王的丰功伟绩与至高无上的尊荣的啊…
两人索性露出恭敬的笑容,下意识的向国王浅行一礼,表示崇敬。
白衣之人又款款道:“我与你们讲这些,是要说明这里是一个极其心诚的国土,而我国对郑和大人的真诚,也犹如对释敎的祟信一般。所以,郑和大人说要一山之物,那便是一山之物。哈哈哈。”笑意满满的白衣之人顿了顿,又猛然挥手喝道:“上战舞!”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大明才女
战舞的确是有些战意的。
然,面对着一群乌起码黑、长相奇怪的一群人,即使有些战意,也丝毫没有什么震撼与观赏感。
再则,吃惯了山珍海味,见惯了天兵天将的大明出访之士,就算这战舞再有模有样,气势恢宏,也是及不上大明军队的一根脚丫子的。
众人虽会大多如此想,但出使的确是带着诚意而来,无论是这个小到无害的国家,还是为了大明的邦交,也就静静地看着,不但看着,还要在该鼓掌的时候鼓掌,该喝彩的时候喝彩。
只因,无论是从国王,还是白衣之人的神态上,都可以看出,他们对自己的战舞还是信心满满,甚是满意的。
“尊敬的‘昔唆马哈刺札’国王,我们随行当中也有庶务之人,他们精通乐理歌舞,愿为国王演奏。”
王阶上端坐的国王话语极少,不知是从来都是如此,还是成了至尊至圣之人重回王位后才变成了这般,他只对着刚刚话落的郑和微笑点头,却只字未讲。
白衣之人看了一眼国王,又面向郑和摇了摇头,“歌舞乐曲也就罢了。”他突得站了起来,点脚远探了几眼门外,“你们的兵士看上去也极具威严,可就是身附着好似很重的盔甲,手中的长枪与腰间的佩刀也是甚有斤两的,不知能否舞得战舞出来。”
“舞得,舞得,当然舞得。”通事急促一语后,赫然察觉郑和一脸忧虑,忙又微声问向郑和,“大人,您看…这…”
沉默不语的郑和好似脑海中正闪动着千千万万的画面,不但一动不动,还眉宇紧锁,眸中布满着愁光。
很明显,在场的大明之人是绝看不上,这个王国所谓的战舞的;然,这里的国王与白衣之人好似也绝看不上大明的士兵能舞出什么像样的战舞来。
正如,白衣之人方才那一语,只感大明兵士之笨拙,是丝毫没有一丝灵巧可言的。
仍在沉默的郑和是否也正在忧虑这一点呢?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算是有人想破了脑袋也是无法知晓他到底在为何而忧虑。
只因,他是被朱棣亲自赐姓郑的大明出访正使——郑和。
能受到大明当朝圣上的青睐,其心思又岂能会被凡人看出?
若,这世上能有谁能看懂郑和此刻的忧虑,那必然只能是副使王景弘了,只因,郑和已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动作,他正悄然地望着王景弘,而王景弘也立即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
然,令人奇怪得是,站起身来的王景弘并没有走向郑和,而是向大门处走去,他驻足在舞姬与奏师面前左顾右看,片刻后,又摇起头来,他的眸子仿佛被郑和感染了一般,也开始布满了愁云。
“景弘兄…你…”暮云烟不动声色的缓步到他的身旁,小声喃喃着,但他好似根本没什么心思去顾及暮云烟的关切,直接抬臂挥了挥手,示意暮云烟不要多言。
又过了片刻,他的脸颊也开始拉紧,心里仿佛已急出火来,他很清楚,身后坐在那王阶之上的国王与白衣之人正甚是不解地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也很清楚,郑和此刻定然比他还要急上百倍有余。
“不能让大明兵士进入殿前献上战舞!”他终是开了口,语气虽极重,但声音却极小,也只能够使得停留在他身侧的暮云烟听到。
暮云烟小步凑上,忙道:“为何?”
“此次出使的兵卒都是我大明军中精锐中的精锐,而他们只看到我们大明兵卒厚重的铠甲与沉重的武器,却不晓得我们大明兵卒不但灵巧干练,且训练有素,实乃天兵天将,武威雄狮啊!”
“这…这有什么不好吗?”暮云烟已完全怔住了,他根本不能理解,为何如天兵天将般存在的大明兵卒,此刻怎就能成了他与郑和的烦恼了呢?“这…这不是正好彰显我大明的国威吗?”
“云烟兄啊,我们此次前来,是来巩固邦交的,他们既认定了我们大明兵士笨拙,那便笨拙吧。井底之蛙自有井底之蛙的自信与快乐,而鸿鹄也自有鸿鹄的海阔天空与远见,很多事情,根本不必点破,甚至根本不必让他们察觉!”
暮云烟又是一怔,但这次却也在刹那间赫然觉醒了,“哦…景弘兄是怕我们的士兵吓到他们的国王…让他们有恐惧感…好办,这个好办,云烟有一侄女,她抚琴悠扬,剑法超然,可以一试。”
话落,暮云烟已拉柳韵锦走了过来,他对着满脸吃惊且睁圆了眸子的王景弘微微一笑,“就是她。”
王景弘上上下下打量了柳韵锦一番,心中不禁嘀咕,如此貌美如仙的女子真得能试一试吗?
他心里也根本没谱,没谱倒不是他不愿意去相信暮云烟,而是此事的确关乎于大明的邦交,他实在不敢去赌,“她真的行?”
暮云烟点了点头,恳切道:“她行。”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回答了。
面对这般简单的回答,若换做他人,王景弘是绝不敢去相信的,可这回答却偏偏出自于暮云烟之口,他不了解眼前这个貌美如仙的女子,在他看来,这女子也仅仅是一个样貌出众的少女而已,但他却不能不相信暮云烟!
‘江月门’门主暮云烟,不但素有侠名,且他与暮云烟也算是老相识,更重要的是每次嘱托给暮云烟的事宜,也从未出过差错,毕竟这次出海能够如此顺利,也是绝离不开‘江月门’的船只来回周转,运输辎重的。
他回望了一眼国王与白衣之人,两人看到他的目光,都正露出着和善的笑容,显然,他们并不怕久等,他们怕得是久等后却出现了不满意的结果。
他咬了咬牙,目光又凝向了柳韵锦,他眸中仍在闪动着迟疑,却不得不坚信道:“你跟我来吧。”
从大门到王阶的距离,虽然并不远,但却很漫长,只因对于王景弘而言,这的确是一件兹事体大的事情,他亦在想着种种最差的结果。
——就算这女子出了什么披露,国王与那白衣之人也应该不会去为难一位如此貌美的少女吧…
——就算这女子剑法超然,为大明争得了脸面,应该也不会让这里的国王下不来台吧,毕竟以国王之尊,定当稳住端容的。
——这女子左手持剑,右手环抱七弦,她手中的剑的确是柄稀有的宝剑,她怀中的琴,也绝对是一张不可多得的好琴。可,她又如何做到一边舞剑,一边抚琴呢?
脚程已容不得他多做思量,他抬头间,眼前也便就是郑和了,这个与他在大明殿前与宫**事多年的‘大哥’,平日里其实也是说不得几回知心话的,两人谈论的也多为公事。
但,他绝不会忘记,洪武年间入宫为宦官,侍奉燕王朱棣时的自己,没有任何人是一帆风顺的,他也不例外。
自带学识,悟性极高的他,不但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还只能选择贱卖自己入宫,初入燕王府,自然少不了被欺凌,更多的则是教他规矩,但也正是这些欺凌、规矩,使得失去男儿身意志消沉到极点的他,遇到了郑和。
两人一见如故,多番相互扶持,而在明平云南之战中就被明军所掳的郑和,更是懂得入宫服役的艰辛与心酸,这些过程他都经历过了,他不但经历过,且励志要做最出人头地的宦官,若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的话,那么在宦官这一行,他便就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
每个人一生中,都有很多次机会与转折点,但永远只留给准备好的,且是时刻准备着的人,郑和很清楚这一点,只因他不得不清楚,他也一直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当别的宦官阿谀奉承,投机取巧时,他则是做着在众人眼中毫无意义的事情。
无论皇宫,还是燕王府,若说都是两座巨大的牢笼,也不为过,但牢笼中也自有牢笼中的资源,那便是藏尽天下书,揽尽天下物,既有这样的条件,他做个懂得利用之人,也是一件好事,这也自然离不开他的悟性与远见。
与王景弘的初见,其身上的戾气,正如当初的他,跟随在燕王身边日子久了,自然也有了识人断事的眼光,他愿意去相信王景弘,并身体力行得去帮助、去引导,并坚信王景弘绝不会辜负他。
事实上,他赌对了,第一次出海下西洋时,只有25岁的王景弘便有了超人的表现,有他的认同与深信,既然让如此年轻的王景弘独自指挥一支庞大的船队,他也是放心的。
只因他很清楚,王景弘与他的确是一样的人,身为太监,他们也只能做到如此这般了。
如今,他依然愿意去选择相信王景弘,而王景弘面对着郑和亲切且肯定的目光,也立即打消了方才心中所有的顾虑,直接走过郑和,直面国王与白衣之人,恭敬行礼,“国王认为我们大明兵士身裹甲胄,无法舞出战舞,那是对我们大明兵士的关爱与体谅,我们尤为感激。现我身边有一女子,不但剑法超然,琴声曼妙,且样貌出众,则是我大明不可多得的才女佳人,可为国王舞出一曲。”
国王依旧端坐怀笑,不出言语。
盘坐一旁的白衣之人,此刻竟也成了哑巴,王景弘的眼帘缓缓上瞟,才发觉那白衣之人早已像个傻子一般紧盯着柳韵锦不放,嘴角扬起的笑意,得意且痴迷…
“尊敬的国王,我大明才女,愿献上才艺,还请国王恩准。”
白衣之人一怔,转正脸颊,羞涩一笑,眸光下落,又在片刻间移向赫然开口的郑和,“好,自然好…郑和大人过谦了,没什么恩准不恩准的,都好…都好…”
郑和自然晓得白衣之人为何会有如此变化,他瞥了一眼王景弘,王景弘则是侧身对着柳韵锦挥了挥手,随后,郑和、王景弘、通事便移身落座了旁席…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人性
远处,暮云烟笑了。
笑在心中。
柳韵锦心怀满足。
亦满足于心中。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醉翁口中的玄机。
这是柳韵锦唯能靠近郑和与王景弘的机会,不但可以靠近,且能够得到赏识,伴其左右。
这也是柳韵锦唯能为殇沫做的事情,她终究是女子,这世上无论多优秀的女子,都会觉得为某个人做得事情还远远不够。
男子逃不脱**,正如女子逃不掉深情一般,越年轻,便越深陷。
若说,暮云烟只是为了不负尊上郭明轩的话,那柳韵锦则只为殇沫。
天岚紫霄剑已出鞘,淡淡的紫光已赛过国王头顶金彩妆饰的光彩。
此刻,剑是无可匹敌的,只因灭影刀早已下落不明,苍琼剑也就殇沫放置在了天岚观微阁中。
当初,放下苍琼剑的殇沫,只是觉得师父郭明轩更需要它,也许师父根本不需要,但他却仍要舍剑,只因他要带走师父最爱的女儿柳韵锦,他不能再带走最后一份守护与挂念。
就算,梅兰竹菊四剑无敌于天下,亦能守住天岚观微阁,守住师父郭明轩,但他依然要这般做。
如今,天岚紫霄剑已绝无敌手,可正是因为这柄绝无敌手的剑,想要舞好它,绝非易事。
剑出,剑气现,这足以能够毁掉整座国王屋宇的剑气,又该如何隐藏?
柳韵锦绝非江湖一流高手那般简单,她已算是绝顶。
然,最可怕的并不是她手中的剑,而是她的自身。
殇沫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武当之巅上,素婉娴炸开大殿废墟坍塌掩埋下的砥柱时,赫然站起的情景。
然,素婉娴也并不可怕,可怕的亦是她的自身。
目前,殇沫也只能推算出‘海棠加持’是一种极强的护体神功,无论怎样素婉娴体内的一半‘海棠加持’已经爆发出来了,可柳韵锦从小拥有的深厚内力又是什么呢?
此刻,殇沫又想到了冷溶月,这个每到静下来便会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女子。
可这次,他却觉得自己真该死。
面对着已出剑的柳韵锦,居然还会去挂念冷溶月,这难道不该死吗?
他很清楚,柳韵锦是为何才走到王阶之下的,但他却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不过,他也清楚令一件事,冷溶月体内的令一半‘海棠加持’内功就算是至今还未爆发出来,也是有形可寻的。
然,柳韵锦体内隐藏的内功,却如深渊般看不到底,漆黑一片。
他只能用尽全力去稳住心神,努力去回想种种可能,突然他心中升起一阵恐惧,这恐惧并不是简单得只让他不寒而栗的震恐,而是一种对人性的忌惮!
——师父郭明轩曾言,柳落衣死前,面对故遗名时,根本有心无力,多次被故遗名击退,最终为救柳韵锦的母亲柳若锦,惨死在了应萧索的刀下。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令人生疑的事情,而这疑点可能就算是师父郭明轩诉说再多次过往的故事,也是绝察觉不到的。
——这疑点其实也很明显,那时的柳落衣绝不可能那么弱!暂不论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那五本绝学是从何而来,单论故遗名的父亲故天涯这个人,能在元朝至顺二年(1331年)单用一套无极圣剑的剑法,同时夺得灭影刀与苍琼剑这两大神兵利器,就是一件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
——无极圣剑固然绝妙,但从柳韵锦曾施展时看来,无极圣剑是根本无法与御风剑法相提并论的,而柳韵锦的厉害之处,也在于她能将御风术与无极圣剑结合起来使用才能发挥出极强的威力。
——任何一种剑法,都是需要对应的内功心法才能发挥出极致的效果的,正如御风剑法需要御风术的心法。而,没有心法辅助的剑法,也只能是剑法,即使剑气纵横,也绝不可能有毁天灭地之力。
——师父郭明轩在讲述他过往的故事中,曾说过,萧未遇在柳落衣死前,当面背叛,并嘶声争吵过,其争吵的内容,除了受控于腐血碎骨丹之外,还提过柳落衣传授给萧未遇的御风术的功法口诀是暗自修改过的,也就是说想要修习御风剑法,并要先会御风术。
——那么,无极圣剑呢?有没有可能,不管是当初的萧未遇,还是如今的柳韵锦都从未学会真正的无极圣剑?无极圣剑也是有着一套相对应的内功心法的,只是无极圣剑的招式太过于精妙,只学剑法其形,便已能成为一流高手了呢?
——这又要指向苍琼阁的老阁主故天涯身上了,既然铁房秘室中有那么绝妙的内功心法,单单是御风术下的御风剑法便已如此神妙,就不要说御火真经等等了,他为什么不学?他不但不学还不许故遗名学,乃至于柳落衣偷来这些心法送往铁房秘室中,让故遗名暗暗修习。
——有没有一种可能,当年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那五本绝学,本就是故天涯自创出来的,所谓的无极圣剑,是否是需要将这五本绝学全部学会,才能真正的发挥出其剑法的威力来?正如师父郭明轩在这五本绝学的基础上,创出了天傲剑法…无极圣剑难道和天傲剑法如出一辙,不同的只是不同的意识与感悟?
想到这里,殇沫已不敢再想下去了,这实在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他不可否认,当年的故天涯完全可能是一个和师父郭明轩一样,悟性极高之人。
这也能完全可能解释,为何故天涯能在元朝皇室气数将尽的至顺二年时,能够独霸天下,同时夺得灭影刀与苍琼剑了。
要知道,至顺二年间,江湖名流辈出,所谓时势造英雄,在那样的时局下,英雄也只能是一个比一个还要厉害的真英雄!
然,这都不算什么,更不足以让殇沫感受到对人性的忌惮,只因他心中萌生着更使人胆寒的想法。
——故遗名当初叛离父亲故天涯,更叛离了苍琼阁去自立门户,为了准定苍琼阁,故天涯除了将阁主之位传给了柳落衣外,是否也将其全身的内力也传给了她?只因故天涯很清楚,唯有这般,日后柳落衣才不会被故遗名欺负,才能更好的保下苍琼阁一派。
——再则便是柳落衣与故遗名暗生情愫、委身相许之事,当时身为阁主的故天涯怎么可能完全不知情呢?极有可能,故天涯不但知情,还很清楚柳落衣已有了故家的骨肉!
——有了故天涯的内功在,再配合无极圣剑,柳落衣完全可能轻易战胜当时来犯苍琼阁的故遗名!可为何那日,柳落衣却是一副有心无力的状态呢?若她真的那么弱,为何她与故遗名的灭影门对立那么久,都有恃无恐呢?故遗名为何又偏偏不早些年来找她算账呢?非要等到自身武功巩固后,才来找她呢?
——这样想来,只有一种解释,柳落衣最后一次派出萧未遇、柳若锦和师父郭明轩去刺杀灭影门的五阎王时,已然料定会引来故遗名的报复了。
——然,身为人母的她,在故遗名还不知晓柳若锦是其亲生女儿时,又怎会让柳若锦去犯险了,或者,在出阁执行刺杀任务之前,柳落衣已将全身的内力都偷偷传给了柳若锦,只是连柳若锦自己都未曾察觉。
这,才是令殇沫足够颤抖的人性,追根究底不过两个字:女人!
女人的心思,真如那海底针、空中辰,让人容不得猜想,更使人受不住背后的真相。
或许,柳落衣早就想了结与故遗名多年来的纠缠了,她只想一心死在故遗名的刀下。
而,当初素海棠将还是襁褓的柳韵锦抱给师父郭明轩时,的确早已奄奄一息了,只因那时的柳韵锦体内所承受的强大内力,便是故天涯的内力。
不过,故天涯将内力全部传给了柳落衣,柳落衣又传给了柳若锦,柳若锦则是再次全部传给了自己的女儿柳韵锦…
这才是令如今的殇沫,极为恐惧、又感极为真实的人性…
第一百九十四章 柳身剑拔 琴声扬
剑舞动,姿如柳,青缕群衫拂袖边。
俏颜朦,隔白纱,玄女惊鸿定睛挽。
三寸莲,坠落塘,水镜里梨花尽消沉,身离绝百艳。
人中剑,鬼手弦,未触旁琴引绪痴牵,声匿仙鬼羡。
挽手扬剑,躬身谢了礼,屋宇之内却依旧静如漆夜。
她,行。
或许,柳韵锦从始至终都觉得自己行。
殇沫恐惧的内心,所忌惮的人性,也就此消散了。
然,他的心头却没有一丝喜悦,只是逐渐地、缓缓地、极轻地缓出一口气。
他的眸光侧移向暮云烟,暮云烟的欢喜已全展露在身上,事实上屋宇中的所有人都已不再是端正的站、坐姿,均是一份优雅随乐而动的斜摆与欣赏,亦少不了完全痴醉的眼目沉光。
此刻,殇沫眼中这位早已成为江湖称绝的云烟叔叔——‘江月门’门主,竟让他莫名的感到有些可怜。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且说不出为什么的感觉,他很清楚,当初素海棠将襁褓中的柳韵锦带给郭明轩的同时,亦送上了‘无极圣剑’的剑谱,剑谱当然是真的,不但是真的,且还是真真切切的真。
但,素海棠绝不会想到,柳若锦当初将柳韵锦与‘无极圣剑’的剑谱交给她时,不但料定了她不会将还是婴儿的柳韵锦带到故遗名的面前,更不惧怕她会去偷学‘无极圣剑’剑谱中的一招一式。
只因,就算素海棠学了,也只能是今日的暮云烟,绝成不了往日的故天涯,更成不了今日的郭明轩。
也许,‘无极圣剑’的剑谱在那时的柳若锦眼中,其实根本就不重要,就算那本剑谱成就了今日的暮云烟,仍旧是那般的不重要。
只因,柳若锦在决心出家为尼,远离郭明轩后,已将全部都给了自己的女儿——柳韵锦。
而,这全部,也是一个女人的全部。
所以,暮云烟也是幸运的,他的幸运之处在于,他不但至今没有察觉出‘无极圣剑’不单单只有剑谱,还有其内功心法外,且更以今日所拥有的一切而感恩、而满足。
或许,他永远不会知道,直到无悔死去。
糊涂之人,有时真的可以是最可爱、最知足、最洒脱的人。
面对这样的一个人,殇沫莫名升起的那种可怜感,也变成了欣慰的淡笑…
国王已收敛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只因相信神佛的人,更愿意去相信神佛的力量,在他看来,此时的柳韵锦就具备这种无上的力量。
这种使得国王穷极一生追其一世的力量,今日他终于见到了,他微张的嘴,已然褪去了所有被称为‘昔唆马哈刺札’的尊荣,此刻他甘愿在柳韵锦面前做回凡人。
白衣之人已完全痴醉,他的眸子也已一刻不能离开柳韵锦丝毫,就算是死,也绝不会移动一下。
方才,柳韵锦的惊鸿一瞥,如浮梦三千;弦音惊起,已断绝了仙音鬼奏。
目瞪口呆的王景弘,已说不出话来,好似一切都还未完。也许,那是一段漫长的琴音剑舞,亦是一段短暂且久久回味的盛宴。
久怔的郑和,突然闪动一下眸光,微晃了两下脑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国王与白衣之人,沉声‘哼’了两下,好似在提醒着众人快快从刚才的表演中醒过来一般,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事实上,这时的柳韵锦已弯腰还礼多时,未见国王唤起,她也只是就这样僵持着,听到郑和的询问,她静心中一震,仿佛久等曙光终于出现了一般,惊身一颤,“什么?”她实在等了太久…
郑和,淡笑道:“你先起身吧,我想这里没有人会觉得你方才的表演,有什么不好的。”
“对,对!”白衣之人猛然起身喝道:“太美了!”
‘太美了’三个字,虽实在过于简单明了,但对于白衣之人而言,就算是他曾努力学过汉语,也绝想不出比这更能赞美柳韵锦的话了,而话落的他,这次则成了站立不动的木偶,依旧是痴光未改。
紧接着,让众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出现了,国王竟也站了起来,他不但站了起来,还正一步步走下王阶,来到柳韵锦面前,将他头上的金彩妆饰慢慢去掉,亲手戴到了柳韵锦的头顶上。
这仍未完,他更是在送上金彩妆饰后,退后一步,以大明的揖礼,敬向柳韵锦。
事实上,这国王也绝不是一个不爱讲话之人,他不但爱讲话,且接下来还讲了许多话,什么他的汉语也是相当流利的。
“你是释老座前的神女吗?”
柳韵锦吃了一惊,迟疑道:“应该不是。”
她的确不是,她甚至连释老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身上为何会拥有释老的无上力量?”
柳韵锦又是一怔,不知所措道:“我没有释老的力量,这是阿爹教我的。”
“你阿爹是释老吗?”
这位祟信释敎的国王,这时好似除了‘释老’二字外,也绝说不出另外的什么话来了。
柳韵锦淡淡一笑,面对国王连续的询问,他也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我虽然不清楚国王您口中的释老是谁,但一定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只因,我阿爹也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被江湖称之为‘最接近神的人’。”
“江湖?什么是江湖?”
柳韵锦,笑靥着,“阿爹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最接近神的人’…你阿爹是大明的神吗?”
柳韵锦闻言,竟当着国王的面‘噗嗤’笑出声来,“我阿爹他不是什么神,也只能算是一位修真的人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阿爹被江湖称为‘最接近神的人’,那你阿爹应该就是你们大明祟信的‘释老’了。”
国王这一语,本是一句甚是可笑的话语,但却使得柳韵锦完全呆瞪住了,只因她绝理解不了,更想象不到,这个国家、这片国土,为何会对所谓的‘释老’如此推崇,就连眼前的国王也声声不曾离过口。
回想大明朝,百姓始终期待着一位好皇帝,一位仁德之君当政;江湖之人,永远崇尚得是力量与所向无敌的武功;凡人最多也只是去祟信武当的张三丰张真人,毕竟就连当今的圣上,也一样千方百计的在找寻他。
她好似突然觉醒了一些东西,只要是人,都会有不同的**与需求,也都会去完全相信所期待、所需求的处在最顶端的成名人物与传说,若细细体会,这并不是一种错,只因信仰与梦想,永远都没有错。
然,就算人们的向往不同,但终究是想过上更美好的生活,更满足的生活,所以,谁能让人们知足、感恩,谁便是国王口中的‘释老’。
想到这里,她收敛了微笑,沉声道:“是的,我阿爹在我心中,永远和国王您口中的‘释老’一样,值得去深信!”
国王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已不再多问,正缓缓转身向王阶走去。
而,一旁的郑和很清楚国王一直追问的‘释老’的力量是指的什么,其实他也能理解,也见过一些江湖中人玄妙的功法。
但,能在舞剑间,丝毫没有触动琴弦一下的情况下,能让弹奏出美妙绝伦的琴音,这也是他第一次见过,“是用内力奏响了琴弦吗?”
他的声音极小,只因他正在说着真相,他不想让正回到王座上的国王听到分毫。当有些人总结出自己的一套理论后,且这理论不但无害,还能增添几分大明朝的神秘感的话,他是绝没有理由去打破的。
柳韵锦嫣然一笑,微声道:“大人猜错了,若是用内力,韵锦只会将七弦给毁掉的,嘻嘻嘻。“
谈笑间,她凑上一步,又窃窃私语道:“我用的是剑气,在舞剑的同时,周身旋转的剑气无处可施展,且会越聚越多,只能将剑气化为浓厚的指力,向琴弦上驱赶。起初舞动,剑气极少,琴音便是一声一声的,随着舞姿的加快,万千剑气便能不断的被驱赶至各个弦音之上了,琴声也便自然浑然天成了,且是与舞姿完全一致的节奏。”
郑和听后,已完全沉默了。
这也注定是一场持久,且难忘的沉默…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不敢惹的女人
风,轻柔拂面。
像极了情人的手。
雨,缕缕长思。
像极了远处等候的人。
这如淘气孩童般的天气,烈阳与风雨时有交替,但烈阳总是常伴,气候却总是适宜,更像极了女人。
说起女人,的确是这世间最有趣的。
总有人认为,温柔以待,好言好语的女人是最可爱的。
然,事实上,通常只示以柔情的女人,偏偏是最不走心的。
是女人,就不可能没有情绪,有情绪就不可能没有脾气,有脾气亦不可能没有争吵。
但,很多男人总会错以为,与自己发脾气争吵的女人,是厌倦自己的表现,通常会选择远离,也会心生惧怕。
可,恰恰对你有情绪的女人,却又是真正对你用心的。
眼下,柳韵锦就正对着殇沫闹脾气,而闹脾气的原因,是每个男人都不会去在乎的点,但女人通常都会抓住一点不放,拼命闹腾,用尽力气询问,直到自己得到满意的答案,或是失望到底为止。
殇沫多次偷瞄柳韵锦,每次都觉得甚是可爱,只因他从小便见过太多女人这般得表情,更见过梅兰竹菊四人出现过类似的情景。
懵懂爱情的他,虽不是很了解女人,但他知道,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是一件坏事。
只因,他想起了父皇。
贵为九五之尊的父皇,通常在对待与自己闹脾气的女人时,父皇都只是笑着,开怀地笑着。
脚下,是一条通往海边的沙路,这路虽无繁杂的装饰与铺垫,却感觉比应天府的长街还要干净,只因尘入沙、土融沙,雨也渗入了沙中。
沙是细白的,沙道旁如竹的林木,其藤蔓却是垂直而下的。
当然,也并非完全是笔直的垂下,是带着自然的弯曲与缠绕,就那般地轻抚着树干而下的。
藤上的叶子,依旧是绿色的,但却与大明的树木枝叶截然不同,这叶子更像是争艳的百花下的陪衬。
然,树木顶端的枝叶,却又像极了芭蕉叶。
突得驻足的殇沫,带着温馨的微笑,摘下了藤蔓上的一粒果实,这橙灰色的果实在他手中轻轻一捏,便流出有些黏黏的果水来,“韵锦师姐,来品尝一下,看看味道如何?”
柳韵锦双手掐腰,嘟了嘟嘴,恶狠狠地凝视着殇沫,这本是一副要继续吵架的样子,但她却保持着这要争吵到底的姿态,轻俯上身嘴巴朝殇沫的手心贴去,“啊,好凉,透心的凉。”
随后,她突得手扶了一下额头,闭眼晃了一下头,“怎么有点晕眩感…感觉从头到腹部都是凉嗖嗖的…可,口中怎又会有苦涩的感觉呢…”
殇沫沉默不语,脸上仍带着稚嫩的微笑。
“你!殇沫你!你给我吃得是什么?你是不是想让我食了此物,昏倒过去?你没想到我内力如此雄厚吧?此物根本无法让我昏厥!”
殇沫闻言,猛得褪去了笑意,‘槟榔’二字还未出口,便又迎来了柳韵锦的一顿质问,“你为什么在我给国王舞剑之时,没有露出半分笑容来?你快回答我!别想避而不答!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为我喝彩叫好,可偏偏你却无动于衷!”
他根本就不知如何去回答质问不休的柳韵锦,换做任何人都绝无法回答,难道要让他告诉柳韵锦,其体内有着至高无上的内功修为,且其还不自知吗?
这本就是三两句话,也解释不通的一件事。
他之所以能想通,做出一些合理的推断,也完全是因为师父郭明轩曾与他讲过太多过往的经历,从而又结合现下的情况而总结出的。
“你…”柳韵锦突得收敛了没好气的容颜,竟又不知为何露出了含羞之色,一字一字道:“你.难道.是怕…我会被那国王给看上,纳为王后吗?”
殇沫怔圆了眸子,不知所措地看着正撕拉着衣角含羞扭动的她,这下是彻底不知说什么了。
“殇沫,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答应的,离开‘天翱门’时,阿父已将我托付给了你,难道你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吗?”
面对正低声沉吟的柳韵锦,殇沫内心一颤,他马上意识到再这样不言不语下去是绝不行的了。
于是,他吱吱呜呜的试着开了口,“韵锦….师姐….这….你…”
开口是开口了,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只因他觉得当下稳定下来柳韵锦的情绪是最主要的,但用怎么样的方法才能稳定住呢?
他是不得而知的。
果然,柳韵锦在听到他这些吱吱呜呜的言语后,反倒更是气得鼓鼓的了,一面吹胡子瞪眼,一面紧瞪着殇沫,像看着猎物一般,恨不得猎物自己能将自己给煮熟了,被她好好的饱餐一顿似得。
说来也巧,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唤喝声,唤得并不是别人,而是‘韵锦’的名字。
远远看去,五六人正向这里赶来,中间似一乘轿子。
走近后,才发现,五六人相拥着的并不是轿子,而是一辆由二头黄头拉拽着的小车,黄牛被人影遮挡,只见有一移动的坐乘之物,逐渐清晰地展现在了殇沫与柳韵锦的面前。
一人当前,带笑喝道:“国王有令,由国王子侄系销摩鱗迎娶韵锦姑娘,望本国与大明朝永结友谊之邦,世代交好。”
柳韵锦与殇沫都已硬生生地怔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婚嫁,让柳韵锦一头雾水,可当下,让她更伤脑筋的是,眼前这人既是来传国王的指令的,是否就等于如在传大明皇帝的圣旨那般,是需要下跪接旨的吗?
‘国王子侄系销摩鱗’,殇沫也马上意识到,这一定与国王同坐在王阶之上的白衣之人的名字,在柳韵锦献剑舞前后,那白衣之人已然被韵锦师姐完全给征服了,如今拜倒在其石榴裙下,求得国王应下这门婚礼,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柳韵锦绝不能嫁给系销摩鱗。
殇沫的心里笼起一种说不出来的钝痛,他不确定这是不是爱,但有一点他是确定的,既然师父郭明轩将韵锦师姐托付给了他,他是绝不可能让柳韵锦嫁给什么所谓的国王子侄的。
然,正在柳韵锦还在犹豫要不要下跪接国王之令时,殇沫坚毅的凑钱一步,回道:“带我们去见国王!”
一语既出,原本脸色甚至难为的柳韵锦,又气不打一处来,面红耳赤怒声道:“见什么见!不就想让我早点嫁出去吗?追问你半天都不说话,你不就是这样打算的吗?我嫁!”
殇沫一脸震惊的缓缓将眸子移向柳韵锦,他已不敢再说话,方才的坚毅也荡然无存,他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呼吸了,生怕柳韵锦一个不乐意,一巴掌就立马能打到他的脸上。
但,殇沫也自感冤枉至极,他也不过是想见到国王,告诉国王韵锦师姐是绝不可能嫁给系销摩鱗的,哪怕国王不答应,就算是逃,甚至大打出手,他也绝不会将柳韵锦独自留在此处的。
“呵呵呵,韵锦姑娘既然答应了婚事,那么还请两位上车吧。”
柳韵锦恶狠狠地瞥了一眼殇沫,仰脸一‘哼’,率先上了车,殇沫也只能静静的跟了上去。
一路之上,两人没有一句话,甚至连互看一眼都没有。
就这样,伴着海风,拂着额前的丝发,两人又一次来到了王居屋宇之内…
第一百九十六章 逼婚
王居屋宇早已不是挤满人的屋宇了。
不但无人,甚至还显得有些冷清。
眼下,国王与系销摩鱗应是陪同郑和与王景弘一行人到了别处。
毕竟,走一走、看一看占城的风光还是有必要的。
与此同时,安排好郑和等人的居所也是他们首要的事情。
本想找上国王理论、拒绝柳韵锦婚事的殇沫,此刻也显得无精打采起来。
然,令殇沫更加棘手的,倒不是见不着国王,而是身旁一直没好气的柳韵锦。
——她一定是吃错药了,今日怎就这般莫名其妙。
——大概是献舞献得了,可让她为国王献舞的又不是我,而是云烟叔叔啊,要怪也要怪他啊…
——就因为她在舞剑奏琴时,我没有欢呼赞赏?
——要知道,面对着他国国王与那眸光紧盯着她的系销摩鱗,若她有一丝心浮气躁或是控制不住身体内隐藏的功力,都是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的。
——最主要的是,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就在国王面前舞了一段剑舞后,便就成了这般了呢?
殇沫瞥了一眼柳韵锦,柳韵锦虽正着身子,但其脸颊和眸子也一直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看着,依旧是没有任何言语。
过了良久,一好似侍女的人从王阶右后方走出,恭敬一礼后,示意柳韵锦随她前往后殿。
然,使得殇沫抓狂的是,柳韵锦居然连想都没有想,便迈开了步伐,欲随那侍女走去。
“慢着!”殇沫紧追上去,一把拽住了柳韵锦,对着侍女质问道:“你要带她去哪里?”
侍女显得有些着急,吱吱呜呜地说了一串话,但即使她说再多,殇沫也是绝听不懂半句的。
而,被殇沫拽住的柳韵锦,反倒面带微笑,娇声道:“你不想让我嫁人,对吗?你是不是想娶我?”
殇沫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一动不动的站着,连眸子都不敢再动一下,只因他能清楚得体会出,柳韵锦那焦热的目光,与泛起红晕的脸颊上的热度来。
他不知怎样回复柳韵锦,只能继续质问侍女道:“你想带走我的人,总要告诉我,去哪里,去做什么吧?若你说不清楚,那就找个能说得清楚、说得懂的人来,与我说!”
侍女好似感觉到了殇沫的愤怒,没有再多言些什么,而是直接朝后殿走去。
“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柳韵锦低头喃喃,声音极小,却也说出了心中急迫想要知道的话。
“难道,你不是吗?”殇沫突然怫然不悦起来,“师父既然将你托付给了我,你自然就是我的人,你要去哪里,去做什么,甚至嫁给谁,我都是要管的!”
柳韵锦听到殇沫的喝声,看到殇沫的不悦后,不但不生气了,反倒变得甚是温柔起来,“噢~韵锦知道了。”
心急如焚的殇沫,没有再言,除了紧拽着柳韵锦的衣角外,多次望向后殿的方向,他知道,那侍女一定是去叫人去了,起码待会儿会来一个说得了汉语的人与他对话。
果不其然,侍女再次出现后,其身后的不远处,真的紧跟着一个人。
然,这人并不是别人,而是系销摩鱗。
他还是他,从出后殿的那一刻,便又用那痴迷到疯狂的目光紧紧凝视着柳韵锦,在这样的目光下,殇沫甚至觉得自己都是多余的人。
无论是行礼间还是说话间,系销摩鱗的目光仍旧没有移开过柳韵锦分毫,“我国王已经为郑和大人安排好了居所…哦…与你们同行的暮云烟大侠的住处,离郑和大人的居所并不远…”
柳韵锦没有说话,她面对着一直看着自己的系销摩鱗,根本也就不知道说些什么,则是始终低着头沉默。
殇沫亦没有说话,只因系销摩鱗此刻所说的,对他而言,是丝毫没有意义的。
“哦,听说韵锦姑娘已答应了与我成婚,我听闻后,非常感谢韵锦姑娘对我的认可。”
柳韵锦闻得那系销摩鱗此话,立马脸色煞白起来,“啊,没有!你误会了,我从没答应过要与你成婚。”
系销摩鱗,笑道:“我听闻过大明的女子都是有些含蓄的,你现在的回答,我可以理解。不过没事,我的寝殿可以暂做你的家,十日后,我再让亲族迎娶我们夫妇回到正在装饰的婚房之中…”
柳韵锦,面露惊容,“啊…”
“哦,韵锦姑娘可能对我国的婚礼不是太过于了解,我们这里啊是先令男子到女方家,成亲完呢,过十日或者半月,其男方家的父母以及诸亲好友,再以鼓乐迎娶夫妇回家,置办酒席的。”
“我对你们这里的婚礼风俗是怎样的,丝毫不感兴趣。我方才之言,也并非因为我在故作矜持与含蓄,而是实话实说,我真的从未答应过与您成婚,请您不要误会。”
系销摩鱗褪去了脸上的笑意,语气平稳道:“这不可能,我王派去下王令之人,是精通汉语的,他是不可能听错的,韵锦姑娘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呢?大可直言不讳。”
柳韵锦,坚毅道:“你们所派之人,的确是传错了话了,我真的从未答应过。”
系销摩鱗,道:“这…韵锦姑娘你…”说话间,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紧拽着柳韵锦衣角不放的殇沫,淡淡一笑,“是他吗?是他不许你嫁给我吗?”
沉默已久的殇沫也想弄清楚,柳韵锦心中真实的想法,如今看来,柳韵锦方才应下来人所传的王令,应是仍与他赌气无疑。
“对,就是我,我不许她嫁给你!”殇沫确定了柳韵锦的心意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知道,若他再不开口,身在异国他乡的柳韵锦,还真要被迫嫁给这个丝毫不认识的系销摩鱗了。
系销摩鱗,讥笑道:“你不许?你又是何人?韵锦姑娘的弟弟吗?”
殇沫,理直气壮道:“不,我是她的主子,亦是她的丈夫!”
系销摩鱗继续讥道:“主子?丈夫?你一个孩童,真的是韵锦姑娘的丈夫吗?”
殇沫,自若道:“我并非孩童,韵锦也不过比我大上三岁罢了。再则,在我们大明朝,找个比自己大上三岁的老婆,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你也是懂得汉语之人,难道就没有听闻过女大三抱金砖这话吗?”
柳韵锦闻言,竟当着系销摩鱗的面‘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且侧身贴向殇沫的耳朵,微声道:“你说的话,我可都记下了,以后绝不许不认!”
殇沫狠狠瞪了她一眼,仿佛在责怪她——‘这难道不都是你惹出来的祸吗?’
但,他并没有说出口,则是又死死地看着系销摩鱗。
至少,在男人与男人对峙的气势上,他也是绝不能输得分毫的。
“女大三…抱金砖….是什么意思?”系销摩鱗已完全傻掉了,他的确没有听闻过什么‘女大三抱金砖’的话。
但,他也是的确想要得到柳韵锦的,可身为曾代理过国王,掌控一国朝政之人,又怎能在此失了身份呢?
然,他的心中的确已急不可耐。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任谁都会极不甘心的。
他也听不得殇沫再说些什么了,他接着道:“好,我不管什么女大三抱不抱金砖的,我现在就命人传方才前去给你们下达王令之人过来,与你们当面对峙,若韵锦姑娘方才的确应下了王令,那么就必须要嫁给我!”
柳韵锦甚是无助地看向殇沫,她的左手也紧握住了殇沫的右手。
苦涩的容颜下,是她后悔不已的言行——她不该那般肆无忌惮的与殇沫赌气,更不该为了赌气而随意应下王令中的婚事。
可,现在好似一切都晚了...
她想求得殇沫的原谅,但她也知道即使殇沫原谅了自己,也很难过得了面前这个位高权重的白衣之人了,毕竟她与殇沫是在这白衣之人的国土之上,亦在这白衣之人的掌控势力中…
女人,有时的确会因为怄气,而做出很多错误的选择与事情。
但,往往在出现不好的结局时,女人却又想要一个能够懂她的人出现。
除了懂她,也要毫不犹豫的去支持她。
女人,其实并不怕面对挫折与磨难,她们要得永远是陪伴与理解...
稚嫩的殇沫,当然不了解女人。
然,他却知道,无论是面前的白衣之人,还是这个国家的国王,若想要逼迫柳韵锦做出任何不情愿的事,都是绝不可能得逞的,因为他在。
只要他在,就绝不允许柳韵锦受到丝毫伤害。
他又下意识地紧握了一下柳韵锦的手,缓缓移动脸颊,轻轻地凑近她,“韵锦,你放心。没有人可以逼迫你做任何事,即使要与这个国家为敌,我也绝不会让你嫁给这人!”
...
第一百九十七章 招魂幡(一)
本以为与系销摩鱗,马上就要大打出手,却没曾想,这位完全可以主导时局的权重之人却心平气和了起来。
他之所以能在瞬间平稳情绪,并不是争不过口舌,亦不是占不了半点理。
相反,被传唤而来的给柳韵锦与殇沫下达王令之人,也坚持表示了,柳韵锦是当场就应下与系销摩鱗的婚事的,甚至连半分犹豫都不曾有过。
完全占据优势,根本不需要任何逼迫的系销摩鱗,为何能就这般突然的转变了强硬的态度呢?
殇沫对此,根本毫无头绪。
而,柳韵锦却柳眉紧锁,一举一动间都透出了极强的戒心。
在他们看来,系销摩鱗只是在听了前去给他们下达王令之人的坚毅语言后,开始大笑起来,并没有再说出有关于此事的任何话语。
这让已准备出手的殇沫,显得有些被动。
事实上,殇沫本就很被动,如今又是极为被动的。
若,有两个人在吵架,吵着吵着,马上就要大打出手了,有一个人突然不吵不闹了。
不但不吵不闹了,还笑颜相对,这又怎么可能再打得起来架呢?
也许,系销摩鱗自有他自己的考量,但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也只是留下了一句话,“我们暂且不论婚事,你们贵为大明朝的访客,到我寝殿内坐一坐喝上几杯酒水,让我一敬地主之谊,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
殇沫与柳韵锦虽觉得他这样做,必有其他心思,但身处在别人国土之上,也是没有理由去回绝一个笑脸相迎的主人的要求的。
除了用沉默回应外,她们一时也绝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然,系销摩鱗也正是看到了她们的沉默后,才转身离去的,只因在他看来,沉默就代表着默许与同意。
夕阳西落,月未出。
在这没有日月的空际下,本该是一场无声的黑暗,却偏偏是片国土让人感到最舒服的时候。
只因,天未黑,夜未来,空气中还弥漫着花香与鸟鸣。
虽,日已西落,却绝不影响远眺的视野,甚至比白日里的视野更宽更广,只有没有耀阳的阳光照射,亦没有焦热的温度。
这如同走在白日树荫下的天气,不焦不躁,平静且安逸。
然,身处在系销摩鱗寝殿之中的殇沫与柳韵锦,却感觉漫长且煎熬,事实上,她们已经在这里很久了。
起初,还能看一看房内的布局与陈设,触一触没见过用品的与植物,虽也带着略显沉重的心情,但绝不压抑。
如今,即使坐姿早已懒散的她们,都感到仿佛身处地狱一般,她们已经在这里太久了。
桌上的茶水,已然更换了一盏又一盏;侍女也已进出了一次又一次。
但,无论茶水更换过多少次,她们都丝毫没用喝下过一口,甚至连动都没有动过茶盏;也无论侍女进出过多少次,她们也从未去询问过什么,哪怕多看一眼都没有过。
她们仿佛在等待一场极大的厄运到来一般,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也不动。
只是,两人都会在片刻之后,互看一眼,四目相对得一次比一次长;对立而坐在桌前的她们,也从随意摆放手臂,到两人逐渐十指相扣,握得紧了又紧,直到她们的手心中渗出着汗,都不愿有丝毫松弛。
她们想到了所有系销摩鱗能使出的阴谋,无论是在寝殿之内施放毒气,还是在茶水点心中放置毒药,亦是被锁在这个寝殿之中,能想到的她们都想到了。
所以,寝殿的门窗都是敞开着的,茶水糕点她们也绝不会去碰一下的,就连她们此刻坐得软垫,都是在她们再三确认没问题后,才盘坐下来的。
这一切好似都没有丝毫问题。
然,初入寝殿中,她们并不希望系销摩鱗能够马上过来与她们碰面,只因她们知道,只要系销摩鱗过来,就一定还会谈到婚嫁一事。
可现下,她们从不曾想到,如今系销摩鱗迟迟不来,却成为她们要面对的最大的一个问题。
——是啊,系销摩鱗不来,怎么能有结论呢?
——没有结论,这婚事到底是作罢了?还是要继续呢?
——倘若,那系销摩鱗一晚都不来,她们也要在这寝殿中等上足足一晚吗?
她们心中泛起的忧虑,一层层的在叠加,没有丝毫减退之意。
若,只需要出手便能解决问题,她们也绝不会这般难为。
殇沫已皱紧了眉宇,迟迟皱眉这种事,往往也只能在暮云烟的神情中出现,但今日却出现在了殇沫的容颜上。
柳韵锦也已不止一次的想要用手去舒展殇沫的眉宇了,但她却一直没有勇气抬起手臂,只因她的心中仍有一份愧疚。
就算,殇沫从没有因为她赌气应下婚约一事而责怪过她分毫,但她心中始终清楚的知道,这件事的确是自己太鲁莽行事,更过于人性了。
然,她也知道,就算是舒展开了殇沫的眉宇,未解决的事情,依旧是未解决的事情,有事情没有解决,总是需要去解决的。
她的眸光无力的从殇沫的眉宇间落下,落在了她与殇沫十指紧扣的右手之上,在又沉默了片刻后,她突然眸光一闪,左手用力地拍打在桌案上。
殇沫惊身一颤,赫然望上柳韵锦,她的眼中正闪动着光亮,这光亮也是殇沫再熟悉不过的光亮了。
那是平时里,沉稳、自信且独立的光亮,而这光亮,亦只属于柳韵锦。
“殇沫,我思量过了,其实我们大可不必这般等下来。系销摩鱗来的话,我们就一口婉拒婚事,大不了打上一架,只要你我在一起,就算面对再多的人,也是奈何不了我们分毫的。”
殇沫继续惊然地看着柳韵锦,他一时想不出,平时日看似丝毫没有主见的柳韵锦,此刻到底能说出来些什么,想出来些什么办法。
“若那系销摩鱗真的一晚不来,那我们就在他的寝殿中成亲!等他明日来了,我们已然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难道他还要硬生生的拆散我们不成?”
殇沫听完,竟完全怔住了,他好似从未了解过柳韵锦一般,早已睁圆了眸子,连气都不敢缓的僵持住了身子。
“所以,我们…”只见柳韵锦拿起一盏酒水,一仰而下,喝了个精光,“该吃吃,该喝喝,没什么可顾忌的。”
本以来柳韵锦只是说说而已,意在安慰他的殇沫,竟硬生生地看到柳韵锦的右手从他的右手指间完全脱离,本是十指相扣的两人,如今柳韵锦竟双手齐用,真的有吃有喝起来。
这也使得殇沫意识到,柳韵锦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可,若那系销摩鱗一直都未出现,他真的要与眼前的韵锦师姐成婚,生米做成熟饭吗?
——他之前,也想过要娶韵锦师姐为妻,只是在整座‘天翱门’中,也唯有韵锦师姐真心对他,不但不嫌弃他身无长处便做了少主门,且还在平时里多番维护于他。
——在那段日子里,无论是与韵锦师姐一同闯入后山竹海,还是遇到蛇王岚桑,甚至是掉入危险重重的地洞之中,韵锦师姐都从未放弃过他。
——不仅如此,韵锦师姐亦愿意为他独奏琴弦,说与心事。他也曾告诉过自己,日后定要娶韵锦师姐为妻…
想到这里,殇沫的眸光已迷惘,就算再不懂情爱,他也知道谁亲谁近,谁对他是真感情。
他不但知道,且在他心中对柳韵锦的感情,是最纯真且真挚的。
然,他又不得不在此刻想到冷溶月,那个谜一样的‘冰弦’,初见白纱遮面,亭中对弈更是相谈甚欢,‘天傲剑法’是因她而感悟,生命危难时亦是她挡在身前。
若,柳韵锦与冷溶月有什么区别,其实在他心中,两人是没有区别的,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他又不得不去面对自己的心,他真的爱上了冷溶月。
对柳韵锦却是懵懂时,男女之间的亲近与喜欢。
然,真的要成婚,他也只能想到是和冷溶月成婚,而非柳韵锦。
但,如果真的可以用成婚,来化解柳韵锦被系销摩鱗逼婚的话,他也愿意去做。
毕竟,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柳韵锦被迫做任何不情愿的事,更何况是与一个根本不喜欢的系销摩鱗成婚呢?
他的心中不禁升起一阵愧疚与钝痛感,使他愧疚得是,若他与柳韵锦成婚,日后回到大明朝,又如何去面对冷溶月呢?
使他钝痛的则是,事实上,他真的可以为柳韵锦去做任何事,但他却给不了柳韵锦想要的全心全意…
等了良久,都未等到殇沫有所回应的柳韵锦,口中仍咀嚼着糕点,道:“殇沫,你说是不是?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想娶我?”
殇沫抬眼看向柳韵锦,她的嘴已经停止了咀嚼,身子开始僵硬,就连举起的酒盏也停滞在了半空中,逐渐的眼眶红润了起来,泪水立马开始打转。
“你今日与那系销摩鱗说的话,全是假话,全是骗我的,对吗?你说我是你的人,你说我是你的妻子,还说什么女大三抱金砖,都是谎言,对吗?”
面对柳韵锦哽咽间的话语,殇沫猛然站起,喝道:“不对!我说得都是真的,我又何必去拿你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事实上,他也只能这般说了,他之所以忽得站起,大声推翻柳韵锦的质疑,也只因他在心虚,他亦在胆怯。
但,他绝不能让柳韵锦失望,哪怕一分都不行。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让一个女人失望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与后果,但他知道,小时父皇身边的嫔妃为了争夺父皇的宠爱,都恨不得杀了彼此。
他不敢去赌,亦不能失去柳韵锦——这个世间对他至情至性的师姐。
若,师姐真的爱上了他,他就更加不能伤害到师姐点滴,只因他知道思念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他认为他爱上了冷溶月,也只是他会日夜去思念冷溶月罢了。
灯角车拥踏夜行,紧衣展颜谈心声。不经已到街转处,无缘车载携共路。桥间瑟瑟凉亦重,无情更是旁掠匆。
忽闻曾伴初遇郎,踏遍行途金难放。悄声暗问藏心故,只得片语感心苦。终拥人群车窗驻,不顾感触忙笑目。
日过方知彼有情,邀在街头笑靥等。不禁难掩声声思,说尽心中无限事。低眉含颜旁人妒,落座阶台窃私语。
寒雨催折花逝茎,雪压枝头无彩容。烂叶离脚又连踏,檐下冰锥寒做哑。家中传出不应话,几番泪珠脸上滑。
哀声言散已深情,愧对那人母牵朋。冷泉逢暖涌不断,柳暗花明再无难。朝暮如宾步步趣,护其昏厥辗转渡。
人生本如棋中子,争名夺利劝舍离。曾嘲他人过世俗,难料终将进囚途。远游难消失腹痛,不离守护诞女声。
凄凄灯火难掩幸,生为父母方晓情。万路通往万向终,命运定数虚影踪。三十六行状元出,偏持繁杂杀伐赴。
畜生怜悯把人护,胜过亲生真心付。只恨生感八百重,重重能把心儿横。倾尽芳华为君志,又恨才情难转急。
卿本莲池纯净花,自持仙姿亦容华。不比牵牛缠绕生,不比墙头一枝杏。海容天地乳万物,无奈皎月照夜途。
风卷云舒万里晴,遮头乌云有雨生。飞鸟尽散良弓藏,狡兔绝迹犬遭棒。尽思极心清新慕,不晓何为连理树。
人非草木皆有情,此情共济与卿同。蜡泪成啼凝成冰,潭深千尺无回声。离合陌路终有休,不应有恨不知秋。
灯角车拥踏夜行,紧衣展颜谈心声。不经已到街转处,无缘车载携共路。桥间瑟瑟凉亦重,无情更是旁掠匆。
忽闻曾伴初遇郎,踏遍行途金难放。悄声暗问藏心故,只得片语感心苦。终拥人群车窗驻,不顾感触忙笑目。
日过方知彼有情,邀在街头笑靥等。不禁难掩声声思,说尽心中无限事。低眉含颜旁人妒,落座阶台窃私语。
寒雨催折花逝茎,雪压枝头无彩容。烂叶离脚又连踏,檐下冰锥寒做哑。家中传出不应话,几番泪珠脸上滑。
哀声言散已深情,愧对那人母牵朋。冷泉逢暖涌不断,柳暗花明再无难。朝暮如宾步步趣,护其昏厥辗转渡。
人生本如棋中子,争名夺利劝舍离。曾嘲他人过世俗,难料终将进囚途。远游难消失腹痛,不离守护诞女声。
凄凄灯火难掩幸,生为父母方晓情。万路通往万向终,命运定数虚影踪。三十六行状元出,偏持繁杂杀伐赴。
畜生怜悯把人护,胜过亲生真心付。只恨生感八百重,重重能把心儿横。倾尽芳华为君志,又恨才情难转急。
卿本莲池纯净花,自持仙姿亦容华。不比牵牛缠绕生,不比墙头一枝杏。海容天地乳万物,无奈皎月照夜途。
风卷云舒万里晴,遮头乌云有雨生。飞鸟尽散良弓藏,狡兔绝迹犬遭棒。尽思极心清新慕,不晓何为连理树。
人非草木皆有情,此情共济与卿同。蜡泪成啼凝成冰,潭深千尺无回声。离合陌路终有休,不应有恨不知秋。
灯角车拥踏夜行,紧衣展颜谈心声。不经已到街转处,无缘车载携共路。桥间瑟瑟凉亦重,无情更是旁掠匆。
忽闻曾伴初遇郎,踏遍行途金难放。悄声暗问藏心故,只得片语感心苦。终拥人群车窗驻,不顾感触忙笑目。
日过方知彼有情,邀在街头笑靥等。不禁难掩声声思,说尽心中无限事。低眉含颜旁人妒,落座阶台窃私语。
寒雨催折花逝茎,雪压枝头无彩容。烂叶离脚又连踏,檐下冰锥寒做哑。家中传出不应话,几番泪珠脸上滑。
哀声言散已深情,愧对那人母牵朋。冷泉逢暖涌不断,柳暗花明再无难。朝暮如宾步步趣,护其昏厥辗转渡。
人生本如棋中子,争名夺利劝舍离。曾嘲他人过世俗,难料终将进囚途。远游难消失腹痛,不离守护诞女声。
凄凄灯火难掩幸,生为父母方晓情。万路通往万向终,命运定数虚影踪。三十六行状元出,偏持繁杂杀伐赴。
畜生怜悯把人护,胜过亲生真心付。只恨生感八百重,重重能把心儿横。倾尽芳华为君志,又恨才情难转急。
卿本莲池纯净花,自持仙姿亦容华。不比牵牛缠绕生,不比墙头一枝杏。海容天地乳万物,无奈皎月照夜途。
风卷云舒万里晴,遮头乌云有雨生。飞鸟尽散良弓藏,狡兔绝迹犬遭棒。尽思极心清新慕,不晓何为连理树。
人非草木皆有情,此情共济与卿同。蜡泪成啼凝成冰,潭深千尺无回声。离合陌路终有休,不应有恨不知秋。
灯角车拥踏夜行,紧衣展颜谈心声。不经已到街转处,无缘车载携共路。桥间瑟瑟凉亦重,无情更是旁掠匆。
忽闻曾伴初遇郎,踏遍行途金难放。悄声暗问藏心故,只得片语感心苦。终拥人群车窗驻,不顾感触忙笑目。
日过方知彼有情,邀在街头笑靥等。不禁难掩声声思,说尽心中无限事。低眉含颜旁人妒,落座阶台窃私语。
寒雨催折花逝茎,雪压枝头无彩容。烂叶离脚又连踏,檐下冰锥寒做哑。家中传出不应话,几番泪珠脸上滑。
哀声言散已深情,愧对那人母牵朋。冷泉逢暖涌不断,柳暗花明再无难。朝暮如宾步步趣,护其昏厥辗转渡。
人生本如棋中子,争名夺利劝舍离。曾嘲他人过世俗,难料终将进囚途。远游难消失腹痛,不离守护诞女声。
凄凄灯火难掩幸,生为父母方晓情。万路通往万向终,命运定数虚影踪。三十六行状元出,偏持繁杂杀伐赴。
畜生怜悯把人护,胜过亲生真心付。只恨生感八百重,重重能把心儿横。倾尽芳华为君志,又恨才情难转急。
卿本莲池纯净花,自持仙姿亦容华。不比牵牛缠绕生,不比墙头一枝杏。海容天地乳万物,无奈皎月照夜途。
风卷云舒万里晴,遮头乌云有雨生。飞鸟尽散良弓藏,狡兔绝迹犬遭棒。尽思极心清新慕,不晓何为连理树。
人非草木皆有情,此情共济与卿同。蜡泪成啼凝成冰,潭深千尺无回声。离合陌路终有休,不应有恨不知秋。
第一百九十八章 招魂幡(二)
月伶仃,影单行,透过树梢的月光,照亮着盏中酒,亦映在男子的脸上。
依旧是一件黯色条纹的白衣,靠着栏杆,对月饮酒,影下亦是孤身独醉。
事实上,他已经在这里徘徊许久了,迷离的醉眼下也让时间变得特别漫长、无助。
他也已不止一次地望向那间再熟悉不过的寝殿,可,不论望上多少眼,始终无法完全迈开步伐走过去。
因为他知道,那寝殿中绝不是只有一人,而他却只希望一人犹在。
他笑了,从头到脚地笑了,笑得有些凄凉,更有些让人生惧。
——自己的寝殿,如今却进不得,试问有人比他更可怜?
他也想不明白,为何一支独舞,便能使他失去往日的神采。
起初也不过是一份向往,如今越涌出着更多得不甘。
回想着晚宴之上,暮云烟的闪烁其辞,还有郑和与王景弘的沉默痴笑,他也可能想到,此刻他正念念不忘的韵锦姑娘绝非那般简单,至少其身份是足够特别的。
——不然,他既提起了韵锦姑娘,为何大明朝的正副使都笑而不言,暮云烟也是一副含糊不清的言语呢?
——也许,他们的确都做不了韵锦姑娘的主,也正如暮云烟所说,殇沫本就是韵锦姑娘的主人,就连暮云烟他自己也是那孩童殇沫的手下。
苦笑的容颜,苦涩的泪水,此刻,掩盖着白衣男子心中所有的忧伤与钝痛。
然,他也绝想不明白,为何韵锦姑娘会应下王令婚事,见面之后,又表现得与那殇沫如漆似胶,片刻都不想分开…
——或许,韵锦姑娘有她的苦衷?
——难道,是被那殇沫所迫,被人抓着她的软肋?
他已不敢想,任谁在面对前后不一的结果时,都是容不得反复去思量的。
但,他却是系销摩鱗,这片国土之上的主宰者,就算国王复位,他的权势也已大到滔天。
沉重的脚步已迈开,一步、两步、三四步,随后越来越快,越来越轻盈,直到来到他的寝殿前,他微微一顿身子,抬起手臂微微一挥,数十名守卫便立即出现在他身后。
当下,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不管韵锦姑娘是否真心要嫁给他,他都是要得到韵锦姑娘的。
殿门缓缓开着,他并没有愤怒的直接踹开,只因他依旧没忘自己是谁,既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更要保持着该有的气度与风姿。
然,殿门敞开的那一刻,他却根本难以再掩盖内心中的愤怒,是谁看到一心想得到的女人这般举动,都会狂风怒号的。
殿中,看到他赫然出现在门前的柳韵锦,竟迅速起身,表情坚毅地展开双臂,完完全全地挡在殇沫身前,似有与他同归于尽的势头。
“你这是做什么?要保护你的主子吗?”
叫喝声,已震的整座寝殿在晃动,在这样的震喝下,没有人不会生惧。
但,柳韵锦却露出了更加坚定的表情,“若,因我一时赌气的行为,伤害到了你,我深感抱歉,但我也要说明,我是绝不会嫁给你的。”
系销摩鱗,森然道:“一时赌气?一时赌气应下王令婚事吗?你当这里是哪?你又当我是什么?”
柳韵锦侧身拿起立在桌案旁的天岚紫霄剑,继续展臂去护殇沫,“我没有戏弄阁下的意思,事实上,当王令传达之时,我也根本就不知道要让我与谁成婚。”
系销摩鱗,沉声道:“这便是你给我的答案?”
柳韵锦,道:“是的,这便是答案。我之所以会应下婚事,也是在考验殇沫是否在乎我,如今我已知道了殇沫的心意,所以…”
系销摩鱗,道:“所以,你便要出尔反尔,甚至要与我剑锋相向?”
“不。”柳韵锦顿了顿,“我祈求你的原谅,若你真的喜欢我,那就请你成全我,爱一个人并不是要占有她,而是要给她想要的幸福。”
“别给我说这些!”系销摩鱗凑前了几步,身后的守卫也紧随着进入了寝殿之中,分立两侧,“若一个男人连喜欢的人都得不到,那还算是什么男人?你觉得你真的可以过得了我吗?你别忘了,这里是哪?这儿,真不是你们大明!”
柳韵锦柳眉紧皱,身姿颤动,连续紧握、松弛着手中的天岚紫霄剑。
她很清楚,只需一咬牙间,她的右手便能拨出剑身,可当下,拔出剑身又成了那般简单的事情;无法填平她心中的内疚感,却成了一件最艰难的事情了…
“她不但可以过得了你,你也绝拦不住她。”殇沫从柳韵锦的背后绕过身子,神情甚是自若,“哦,我所说的你拦不住她,是指就算你发动你全部的力量,都绝拦不住。”
系销摩鱗猛然一怔,仿佛听到一句梦语一般,他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也实在想不出,眼前的这个叫做殇沫的孩童,到底有什么底气,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在说笑吗?”
殇沫,道:“事实上,我并没有功夫与你说笑。”
话落间,殇沫的身子左右闪动,连一丝残影都无法看清般得,在数十人前晃动,连一缕风都没有的又回到了原位,他拉起柳韵锦的手,便直接向寝殿之外走去…
占城中,已无了灯火,只留下月光铺成的沙石路,即便是这样,也是有足够的视野与方向的。
然,所谓的方向,恰恰又是没有方向,她们能去哪?殇沫自己也不知道。
若,回到八宝玲珑船上,势必会被占城守卫找到的,如今之际除了跑动着,只要不被守卫发现,便就是当下首要做得了。
“殇沫,你虽点了寝殿之中所有人的穴道,但一夜之后,他们还是会找来的,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先想办法找到云烟叔叔了。”
身后柳韵锦的话语,使得殇沫驻足了下来,他拽了一下牵动着柳韵锦的手,将其挽入怀中,微声道:“师姐倒是提醒我了,其实我们现下是安全的,因为我们有足足一晚悠闲时间。”
柳韵锦本就被殇沫的举动吓了一跳,如今有身在殇沫的怀中,更是胀红了脸颊,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
“师姐,不如我们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吧,若是困了,就找一个高出的屋顶,看着月光,美美的睡下。”
“啊~”柳韵锦惊身一颤,她实在难以理解殇沫这时为何还有这般闲情逸致,但仍处在殇沫怀中的她,又不知为何,最终从口中细微吐出了,“嗯~”
冷清的街道,微凉的暖风,在这漫无目的地走动间,也是有不少乐趣的。
事实上,只要是和想要在一起的人牵手走着,无论在哪,都是一件非常有乐趣的事情。
偶尔,走过巷尾,也会看到鸭鹅与鸡,它们好似无人圈养,却又总在固定的区域徘徊,啄食。
这里的,鸭鹅并不多,甚是可以说是极其稀少的,但这里的鸡却很多,但都像极了雏鸡,矮小且不大,就连最大的也不过二斤有余。
但,两只支撑身体的爪子,却比大明朝的鸡要高出半寸至二寸来,如健壮的长跑队员一般。
事实上,若你去追赶它,它也是跑得极快的,但却看不出是否能比大明朝的鸡能跑些。
公鸡也是红冠白耳,但却细腰高尾,如那系销摩鱗一般傲慢无理,殇沫一个虎扑便抓住了一只,握在其手中的公鸡却慌乱啼叫,倒也多上几分可爱。
两人不知又走了多久,竟突然停滞下了脚步,在那正前方的房屋围墙下,放置着一植物藤蔓编织而成的背篓处,竟发现一个长着人的头发的东西,在地上磨动着,好似在吃着什么东西…
在月光下,虽看不清全貌,但两人却对这一生长着人类头发的东西,极其好奇起来。
两人也在彼此对看一眼后,决定悄然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