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武当之巅 中篇(黑手 上)
拌嘴,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
是人,就会有拌嘴。
但有时拌嘴来得那般的触不及防,仿佛瞬间凝固住了所有氛围,不知所措。
人与人之所以会有快乐的感觉,那便是彼此都足够简单。
而,简单有时又不是单纯的简单。
可,简单有时又是如此的简单。
就算是两个城府极深,心狠手辣的人在一起,也能做到简单。
至少在某一刻,某一点的共识与目的下,是绝对简单的。
对于刚相认不久的这位阿姐来说,是不了解冷溶月的。
甚至,对一些事情的知晓程度,还不如殇沫。
她也并不想如此般厉语,但她实在无法再入耳分毫有关的言论。
她已然对母亲柳若锦的容貌淡忘,甚至从来都未曾记起过,只因拥有时她还是个婴儿。
但,她能完整且无缺地体会到母亲柳若锦的气息,这气息也注定是散不掉的,因为她身上窜动着母亲的内力,这内力亦是从小陪伴她,从未离去过的。
但凡习武之人,最珍贵的便是内力,这一点任谁都是知晓的。
所以,她从未在内心中责怪过母亲分毫,只因她能时刻感受到母亲的存在与守护,解她为难,助她修行。
甚至在抚琴时,她也能感受到母亲的真气在她指尖流动。
而这些,她早已熟悉,亦早已融为一体。
柳落衣是谁?
她很清楚。
亦不敢忘。
任何一个人,都是执着自己来自哪里。
而她从一定意义上来讲,也是柳落衣与柳若锦的延续。
至少,她的存在,能证明江湖上曾有柳落衣与柳若锦这两位奇女子的事迹与事实。
…
冷溶月面露苦涩,她凝望着眼目下垂、已沉默不语的柳韵锦已然多时,她并不是一个做错事,不敢承认的人,但此刻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她迟疑的身子向柳韵锦转去,终究还是欲向其走去。
突然,有人拉住了她的臂弯,这轻柔细腻的手,她也能立马意识到是属于初涵影的。
只是,这只手此刻很冰凉,如她的心一样冰凉。
“哈,是啊,韵锦说得没错,我们来这儿本来就是为了查证外面的那些人是否中毒的。”初涵影笑得很苍白,正如她那脸上无法掩盖的难为之色一般,无力且尴尬。
秦楼客斜了一眼初涵影,不禁‘嗯’了一声,“若外面的众人知晓他们真的中了那‘腐血碎骨丹’之毒的话,的确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他本不该一脸严肃的去说这句话的,但他还是继续一本正经道:“所以,此刻慧戒大师很重要,也唯独少林寺中的慧戒大师的话,能让他们信服。”
他连出两语,但依旧无法缓解整个屋内的气氛,其食指也在鼻头上不停地刮动起来,沉下了眼帘…
过了片刻,慧寂,沉思道:“施主的言外之意是,无论外面‘秋思阁’的众人是否中毒,都要我那慧戒师弟一口否定他们中毒的真相?”
“不,若真的中了那‘腐血碎骨丹’之毒,也是瞒不住的。”
“那施主…有何高见?”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杂乱声,随着杂乱声响,纸窗外映出一个人的身影来,这身影正对着纸窗,背对着众人,不再移动,但他的手中剑,已然离鞘。
随后,又有两个人的身影从窗外走过,推开了房门,当前的则是刚出去不久的慧海大师,他身后紧随着的则是另外一个和尚。
这和尚有些奇怪,但也说不上是奇怪,至少在殇沫看来,他是那种一眼看去,便不会忘记的人。
他的眉毛很淡,淡到只有眉中依稀可见;他的眼睛很小,但却细长;他的鼻梁塌陷,但鼻头却很大;他的嘴巴很小,但嘴角两侧却往下拉得很长,与下巴上的纹路紧紧连接在了一起,好似又非常和谐。
他一看上去就是一个恶人,且是那种心狠手辣、不讲任何情面的恶人,但他的眸子与他整个脸部的轮廓间又透出慈善之意来。
他的脸型有些偏国字脸,他的眸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眸子,可那慈善感是从何而来的呢?
殇沫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至少从未有任何人让他有过这种感觉。
但,这种慈善的感觉,纵使那和尚长得一副凶神恶煞的脸,也会让他没有丝毫警惕感,且愿意放下所有的防备。
——这难道便是被佛法感化过的人吗?
——这难道就是被佛法净化过的容颜吗?
——少林寺的确是少林寺,这里好似能把任何不可能变为可能,亦能把任何罪恶洗净。
——这和尚莫非就是慧戒大师吗?
——他一定就是慧戒大师。
慧寂禅师看了一眼那和尚,又回顾了一眼众人,“各位施主,这位便是你们要找的慧戒大师,他入我少林已然十年有余了。”
“阿弥陀佛,贫僧有礼了。”慧戒缓缓朝屋内的众人走近几步,双手合十,长身一揖,道。
众人俯身还礼,仍在看着他。
“慧海师兄方才已向我道明了各位施主的来意,我也已命人取来了数口大缸。一会儿,便能为屋外的众人检验毒性。”
冷溶月,惊道:“数口大缸?”
慧戒,道:“是的,数口大缸。”
冷溶月,干笑道:“不知慧戒大师要用这数口大缸做什么?”
慧戒,道:“引血入缸。”
冷溶月顿时目瞪口呆起来,“引…引血入缸…”
“据老衲所知,那‘腐血碎骨丹’是从琼州鳄鱼血中提炼而出,又掺杂了一毒草与一毒虫而成。其鳄鱼血是阴凉之物,且有一定的抗毒菌作用,不但无毒且对人的身体十分有益,但若掺杂进去一毒草与一毒虫后,这鳄鱼血却能使得毒性达到极致,且不被任何药物所干扰。”
“这…这似乎有些矛盾,既然那鳄鱼血能够抗毒菌,又为何会用来制成‘腐血碎骨丹’呢?就算掺杂进去了一毒草与一毒虫,难道就不会被鳄鱼血吸纳去毒性吗?莫非,这一毒草与一毒虫也有些不同?”
“女施主果然冰雪聪明,那一毒草与一毒虫,当然不是普通的毒草与毒虫。‘腐血碎骨丹’真正的含义是:腐臭的鳄鱼血,加上能够让人筋断碎骨的毒草和毒虫。”
“所以,‘腐血碎骨丹’真正厉害之处是那一毒草与那一毒虫?”
“不错,据贫僧所知,那一毒虫则是一蛊虫,且是威名一时的蛊虫。”
“是何蛊虫?”秦楼客,抢言道。
慧戒,道:“是西域蛊王——鄯誉的蛊虫。那鄯誉曾用此蛊虫在十几年前横行江湖,不仅有不少朝廷中的锦衣卫命丧于此蛊虫,就连得罪过他的江湖人士也都是死在此蛊虫之下。”
秦楼客,道:“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找到西域蛊王——鄯誉,就能解掉这‘腐血碎骨丹’中的一毒虫的毒性?”
一旁的殇沫连连摇头,沉声道:“我们找不到他了。十几年前,西域蛊王——鄯誉已然被我师父郭明轩与‘玉面公子’素海棠给杀掉了。”
冷溶月猛然瞅向殇沫,惊道:“这些你都知道?”
殇沫,道:“是的,我都知道。师父都与我讲述过。”
“那….”冷溶月欲再次开口,却被殇沫打断了话语,“我本不想说的,但事已至此,我就告诉这位吧,‘腐血碎骨丹’无药可解。”
冷溶月在看着殇沫,但脸色已然黯淡。
慧戒,微微点着头,“不错。那‘腐血碎骨丹’的确无药可解,就算我们能找到西域蛊王——鄯誉,知晓那一毒虫如何解,也是绝找不出那一毒草是哪味毒草的。”
殇沫再次凝向慧戒,他不得不对眼前的慧戒大师出家前的身份产生怀疑,只因慧戒知道得太多了。
——‘腐血碎骨丹’是‘苍琼阁’的丹药,也许对于江湖人而言,知道得人的确会有,但不仅知道‘腐血碎骨丹’的存在,还对其丹药的成分构成如此了解的人,这世上绝对是寥寥无几的。
“慧戒大师,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慧戒双手合十,低头一声‘阿弥陀佛’,“不瞒施主,贫僧出家前曾遇到过两位‘苍琼阁’的门人,且是一男一女。”
“这一男一女找到贫僧时,贫僧已然看出他们的确是到了不得不找贫僧的时刻了,只因他们的筋骨已开始酥软,肢体也显现出不便来。”
“不过忏愧,那时的我,对救人之事并不敢兴趣,使我感兴趣的则是他们口中所说的中了那‘腐血碎骨丹’之毒。”
“我眼看着他们双双死在我的门外后,我才将他们抬进我的屋内,划开了他们的肚子,撬开了他们的头颅,我在他们腹中找到了鳄鱼血的残留,也在他们脑袋中找到了那一依然活着且在涌动的蛊虫,但我却寻不出除了蛊虫外,他们还中了什么毒。”
秦楼客,低沉道:“大师是说,就算当年你解剖了他们两人的尸身,也没有发现那一毒草是什么?”
慧戒,低头道:“是的。但我可以确定除了那一蛊虫外,他们的确还中着一毒草的毒。那蛊虫虽然可以顺着他们的血管在他们体内游走,但若让他们筋断碎骨也是不可能的。”
“再则,他们若只中了那一蛊虫,从身体的外在看,是绝看不出来的。西域蛊王——鄯誉的蛊虫杀人于无形,这是江湖中人都知道的,且蛊虫的摄入也绝不是靠丹药,而是靠细长到肉眼都不容易察觉得铁针刺入体内的。”
“所以,当时我便断定,这‘腐血碎骨丹’除了西域蛊王——鄯誉的蛊虫外,必然还有另外的成为。可,即便我知道还有另外的毒草的成为,但我也是无法确认是哪种毒草和毒草的数量的。”
秦楼客,迟疑道:“毒草的数量…..也就是说,大师你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丹药中只有一味毒草?”
慧戒,又微微点头,道:“是的。这也使我对这‘腐血碎骨丹’更感兴趣了,我便找机会潜入了‘苍琼阁’,想要查看究竟。”
柳韵锦听到此处,竟眉心紧锁,神情紧张起来,她瞪目结舌,睁着眼睛紧紧凝视着慧戒,竟说不出话来。
对于她而言,她对慧戒如何潜入‘苍琼阁’的,潜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根本不感兴趣。
而,她感兴趣的至始至终只有一件事。
这也是她在之前厉声阻下冷溶月与慧寂言论的所在。
那便是——柳落衣与柳若锦…
第一百七十章 武当之巅 中篇(黑手 中)
这世上,若有最美的故事,那一定是属于娘亲的故事。
只因始终有一个你看起来并不帅,却很伟岸的人经常去诉说着有关于他妻子的故事。
故事中,总是年轻的样貌,又总是韶华的美好。
就算,故事中充满了梦幻与浮夸,仍是那般的真实、亲切。
正如柳韵锦心目中的母亲那般,在她看来,母亲柳若锦早已是脱了凡尘俗物的仙子,却丝毫没有高不可攀的感觉,反倒时常觉得母亲就近在咫尺。
“慧戒大师当年在‘苍琼阁’中可见到了柳若锦?”银铃般的声音响起,若非转头看,任谁都想不出,这轻柔动听的声音是来自柳韵锦口中的。
慧戒,轻轻点着头,眼目仍一直下垂着,仿佛在回忆,又好似在为当年未出手去救那两位‘苍琼阁’的门人而忏悔,“自然见到了。”
“她…她是怎样一个人?”柳韵锦凑前几步,神情凝重而紧张起来,那眉头也在这一瞬间锁住了所有。这一刻,她已听不到任何杂声,亦看不到任何事物,她只想听眼前的慧戒再次发声。
“她极美。”
“极美?”柳韵锦,呆愣了起来,她实在想听更多有关于母亲的细节,可显然,慧戒的答案并没有另她满意。
“是的,极美。若说她是我一生见过得所有女人中最美的一个,可能有一点对她不敬,因为她的美已然超出了这尘世间的所有美貌。”
慧戒,顿了顿,缓缓抬起眼目,看了一眼柳韵锦,其眼皮又不快不慢地垂了下来,又道:“你长得很像她,我想你应该是她的女儿,事实上,我从进入这房门的那一刻,我便想到你一定是柳若锦的女儿。”
柳韵锦在听。
“你母亲,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没有她,也便没有今日的慧戒,更没有你我此刻的相见。”
秦楼客、初涵影、慧寂禅师不禁凝向柳韵锦,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方才提到柳落衣后,柳韵锦会叫喝:住嘴了。
只因,那是她心中必须极力维护的人,也是她必须去守下的东西,是不允许有任何只言片语的诋毁与亵渎的。
秦楼客干笑了一下,短暂且苍白。
当一个人面对突如其来的答案时,总是有些意外的,但他不想再言出关于这答案的任何话语了,只因刚刚在他缓解柳韵锦与冷溶月之间的尴尬气氛时,他就已不想再提及与其有关的任何字眼了。
“慧戒大师这样说来,想必你当年潜入那‘苍琼阁’后,并不顺利了?”
慧戒,道:“的确不顺利,因为柳若锦的母亲柳落衣也是一位极美的女子。”
秦楼客闻言,已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实在想不明白,潜入那‘苍琼阁’顺利与否,和柳落衣是不是一位极美的女子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这世上,若有一个女人极美,且又拥有一阁阁主的权利,会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众人在听,只因慧戒的这般言语,亦只能静静地听着,根本插不上任何一句话来。
“事实上,‘苍琼阁’的‘腐血碎骨丹’并不是每个门人都有资格服用的,因为有很多人,压根不需要服用,就会完全听命于柳落衣。”
秦楼客,突然道:“就因为她是一位极美的女人?”
慧戒,缓缓道:“是的。她是个极美的妇人,且是一个极其狠辣的美妇人。”
秦楼客,沉思了片刻,道:“若一个女人狠辣起来,绝不逊色任何一个男人。”
慧戒,道:“是的。当年我潜入‘苍琼阁’后,原本是件很顺利的事情,但我却见到了柳落衣,她独自坐下池边梳理着她那一头秀发,她的头发很柔软很发亮,极美的秀发加上极美的背影,是任任何一个男子都会为其驻足的。”
“大师被她迷住了?”
“何止是被她迷住了,而是被她瞬间夺去魂魄。”
“大师方才说,柳若锦已美得使人一塌糊涂了,莫非她的母亲柳落衣比她还要美上百倍?”
“不,柳落衣的美,并不全然是容貌,而是她那忧伤的神态,与忧郁且柔情的双眼。”
“也就是说,大师不但在池边看到了柳落衣的背影,还与她四目相对了?”
“是的,以柳落衣的武功修为,我的呼吸很难避开她,她也早早地发现了我。只是她一开始并没有说些什么,瞥了我一眼后,便继续梳理着她的头发。”
“女人都爱美,想必她也不会例外。”
“‘苍琼阁’并不是一座露空的阁院,而是在一细长的山洞之内,她梳理秀发的池边也并不是一个风光秀丽的地方,而是只有几方石制桌椅摆设,几面镜子与几张铺在地上的兽皮,甚至在灯火的闪动下,那水池好似黑色的一般。”
秦楼客闻言,不禁露出惊容,“想必她极其在乎自己的容貌,莫非…”
慧戒一直淡然的脸上,竟显出一丝苦涩,“是的,那时她已被故遗名抛下,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因为那时的‘灭影门’虽名声在外,但故遗名却是一位十分神秘的人,江湖中也并没有太多关于他的流言。”
秦楼客沉下眸子,暗暗道:“那时的她,定然伤心透了,所以才会不停地梳理头发,不停地望着池中的自己…”
慧戒的脸上渐渐褪去苦涩,“我原以为这般美而忧伤的女人,并没有太大的威胁,可惜我错了。她梳理完头发,拽平了站起后有些皱的衣角,对我说得第一句话竟是:你想如何死?”
他缓缓抬头凝向屋顶,又喃喃道:“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她的这句话,这也是她唯一对我说得话。”
秦楼客,急迫道:“然后她便直接对你出了手?”
“是的,一剑刺穿了我的胸膛。”
“她只用了一剑?”
“对,只用的了一剑,只因她的剑法实在太快,一剑刺出,万般残影跟随,我根本躲不过,而,她的手中剑也是闻名于世的‘苍琼剑’。”
“苍…‘苍琼剑’?与那‘灭影刀’齐名的‘苍琼剑’?”
“是的。但我躲在一石柱之后,再加上洞中的灯光黯淡,她这一剑虽刺穿了我的胸膛,但并不致命。”
秦楼客,思索了片刻,抚了抚鼻头,“当年你也是位绝顶的用毒高手,她一剑没有将你刺死,也便给你了反击的机会。”
慧戒,沉声道:“并没有什么反击的机会。若你看过她那一剑,你绝想不到反击,而是脑海中只有逃离。”
秦楼客,道:“当时的情况,你逃得掉吗?”
慧戒,道:“逃不掉。但她并没有追赶我。”
秦楼客,惊道:“她没有追赶你?她已刺了你一剑,她根本不需要再刺出第二剑,她只需要将她手中的‘苍琼剑’斜着拨出,定然会伤到你的要害,只因那一剑已经刺进了你的胸膛。”
慧戒双手合十,一句佛语,“她没并没斜着拔出剑身,而是笔直的拔出的,但她却刺出了第二剑,我也是在她收剑再刺出的间隙中,逃走的。逃跑中,我曾数次回头看向她,她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已然放空,她不但没有追赶之意,连我逃跑的方向她都不曾看过一眼。”
“难道,她刺出第二剑后,见你躲开逃跑,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这便不得而知了,我只记得我沿着细长的山洞跑了很久,途中也遇到过‘苍琼阁’的门人,但他们都不曾阻拦过我,仿佛我从未出现过一般。”
“后来呢?”
“后来,我便来到了一间石室内,石室的药草味很重,我本就是一个用毒之人,但那石室中的味道,我竟分不出是哪一种草药来。”
“那石室内的草药定然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极有可能就是那‘腐血碎骨丹’中的一毒草的草药。”
“不,石室中的草药味道我很熟悉,但却不是某一种特定的草药,而是很多味草药混合而成的气味,其中还不乏一些腐臭的味道。”
“这腐臭味难道就是那琼州鳄鱼血?”
“不错,正是那琼州鳄鱼血。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腐血碎骨丹’的另一个秘密,那便是这丹药中的一毒草,可能不是特定的一毒草,而是可以随意搭配的一毒草。”
秦楼客睁圆了双眼,怔道:“随意搭配?大师的意思是,那‘腐血碎骨丹’与‘腐血碎骨丹’之间也是不同的,很有可能两个同样的丹药,里面一毒草的成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毒草分别配制而成的?”
慧戒,道:“我当时也是这样想,且柳落衣也完全有这个能力,因为我说过,极美的女子,就算是不用任何手段,也会有很多人争先恐后的为她甘愿效劳的。”
慧戒顿了顿,又神情凝重了起来,“可使我至今想不明白的,其实还有一件事,那便是我在思索这石室中的各种毒草,是如何搭配那不同成分的‘腐血碎骨丹’之时,突然有一个人竟不吭不响、完完整整的赫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且离我近在咫尺。”
秦楼客,颤声道:“什么人?”
在他看来,出家前的慧戒,其武功修为虽算不上顶尖高手,但轻功暗器定然是一流的,其内力也绝不差。
若说那柳落衣的武功卓越,这也是说得通的,毕竟柳落衣是那‘天下第一’故遗名的原配夫人,且又是一阁之主。
但,那‘苍琼阁’中,竟还有一个能在慧戒这般轻功绝对一流的人面前,丝毫不发出任何声响的赫然出现,这绝对是一件令人恐惧的事情了。
慧戒沉寂了片刻,拉长了声音,沉沉道:“是一老佣。”
秦楼客,猛然喝道:“一老头?”
慧戒微微点了点头,“不错,正是施主口中的一老头…”
第一百七十一章 武当之巅 中篇(黑手 下)
‘苍琼阁’有一老佣的事,对于殇沫而言并不陌生。
但事实上,他也是比较陌生的。
只因,他一时也无法分辨慧戒口中的老佣,与师父郭明轩曾言过在‘苍琼阁’见到的老佣,是不是同一个老头。
——若是,当年困在‘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师父,竟丝毫没有察觉出给他送饭的老佣是一位顶尖的高手。
——若不是,慧戒又怎能恰好见到一位老佣呢?
——难道,‘苍琼阁’中不止有一位年长之人吗?
他所能记得师父阐述出的话语,不过就是柳落衣、柳若锦、萧未遇、送饭的老佣,和几位绿衫侍女,这也仅仅属于他所知的‘苍琼阁’中的一切。
——若,如今慧戒口中的老佣正是当年给师父郭明轩送饭的那位的话,那么,那老佣一定是个可怕的狠角色,只因他已然从慧戒的言语中听出了‘迅雷之速’的身法来。
事实上,能悄无声息,且能立即出现在当年慧戒大师面前的老佣,除了使用了御雷决中的‘迅雷之速’外,根本没有其他解释。
“那老佣是何模样?大师你还记得吗?”
慧戒凝向殇沫,又微微点头,“他是一个很普通的长者,既没有华丽的着装,也没有高贵的谈吐,亦没有夺人的气势。”
“更像一个打杂的下人?”
慧戒猛然一怔,迟疑道:“不错,更像‘苍琼阁’中的一位下人,且是毫不惹眼的下人。”
殇沫陷入了沉思。
慧戒却追问道:“施主认得那老佣?”
众人看向殇沫,无不露出惊容,而殇沫却沉沉低头,弱弱道:“不认得。”
此刻,他的心中仿佛升起了万丈谜团,这谜团可能是他一生也想不通的。
但,比起想不通的谜团,他心中已然泛起的不安,更让他生怯。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道:“若没猜错,面对那位老佣,你仍是顶不过他的一招。”
慧戒又是一怔,“是的,严格的来说,半招都顶不过。”
秦楼客,惊道:“半招都顶不过?莫非那老头比柳落衣还要厉害?”
慧戒,道:“我至少可以看到柳落衣出剑,但我却看不到那老佣出手。”
冷溶月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然绷紧了身子,“大师此话怎讲?”
慧戒,暗暗道:“我看不到那老佣出手,只因那老佣手上没有任何兵器。也因我来不及完全将双眼抬起,已被他掐住了脖子,且在瞬间我也失去了所有的抵抗能力。”
柳韵锦,急迫道:“也就是此时,我母亲柳若锦出现了?”
慧戒,道:“是的。柳若锦在我即将窒息之时,出现了…”
…
寒风骤起,远处的夜幕也开始沙沙作响,这声音催促着屋内众人的心田。
他们本已焦虑不安的心,似乎已不允许再等待。
他们开始来回走动,无处安放的手上也握紧了拳头,在身前相互碰撞着。
他们躁动的言语也随之出现了,仿佛地狱里等待审判结果的恶鬼般急躁,内心也好似火山般翻涌不断。
他们很想破门而入,事实上,他们早就想一脚躲开面前的那扇门了,只因冷溶月等人已然随着慧寂禅师进去了太久了。
更因为他们也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慧海带着另外一个和尚也走进了屋内。
他们当然可以想到后进入屋中的另一个和尚是谁。
事实上,只要不傻,都是可以看出的,那一定就是他们此行要找的慧戒大师。
但,他们却不敢轻举妄动。
只因,他们不但都不傻,而且都很聪明。
他们面前不仅只是一间灯光通亮的房屋,更有一个人,一个背对着他们,正对着屋窗的一个人。
这人手中的剑已然冰冷,但剑身上发出得寒光却从未消散过。
他们都记得这人,就算之前不认得,在那‘天翱门’山门外一战后,他们都认得了,且很清晰地知晓,这人便是——‘十三剑阁’叶离颜。
秋风扫叶满凄凉,一剑纵横素清秋。
这是形容‘十三剑阁’的十三式秋风扫叶剑法的诗句,而这十三式剑法中的任何一式,都足可以轻易要了他们的命。
连秋山跺脚一震,微微仰了一下身子,刹那间其脸色苍白起来,他已觉身子的僵硬感,他也很清楚,在这寒冬时节,他身旁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比他好过到哪里去。
但他还是暗暗咬紧牙关,想屋前走了两步,“这么久了,屋内还没有商议出为我等解毒的方法吗?”
叶离颜一动不动地站着。
一旁的韩朝露,冷声道:“莫不是那慧戒大师也解不了我等身上的‘腐血碎骨丹’吧?”
叶离颜仍是未动。
空荣大师双手合十,一句佛语,皱眉道:“各位稍安勿躁,我那师叔慧戒大师定然有解‘腐血碎骨丹’的办法的。”
柳扶风,讥道:“既有办法,也早该出了那屋门了吧?莫不是屋内的人,已将我等给忘记了?”
林炳达沉沉一‘嗯’,重重凑前两步,与连秋山站成了一排,怒喝道:“管他们为何在屋内那么久作甚,我们直接冲进去便是。”
一语落下,众人却忽然沉默了起来,也不再有人向屋前移动,而是不约而同的纷纷望向了叶离颜。
他依旧没有移动半分位置,但手中早已离鞘的剑,已然抬起,与肩齐…
…
柳若锦不但是郭明轩的结发妻子,更是郭明轩视为珍宝的恩人。
而此刻,这位如神女般得奇女子更成为了慧戒大师口中的传神人物。
除了盛世美颜、不可方物外,慧戒更言出了柳若锦喝阻下老佣,带他逃离‘苍琼阁’的经过。
可,慧戒直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一件事,为何柳若锦当初要救下自己,难道只是因为她善良?
人往往在想不通一件事时,总是会脑补一些合适的理由,以至于这理由渐渐不再重要,结果便是柳若锦的确救了他。
殇沫自然能理解,当年的柳若锦,为何会救下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个恶人的慧戒大师的原因。
其师父郭明轩也不止对他述说过一次,当年的柳若锦是甚不认同其母柳落衣的观点和做法的,但无奈柳落衣是她的母亲,她无法违背。
也许,她能做得,也只能是救下慧戒这般,来避免不必要的杀戮了。
半晌没有开口的初涵影望了一眼窗外,她能清楚的感受到窗外的躁动,事实上,屋内的每个人都可以听到窗外的冷言讥语与杂碎不堪的脚步声。
她没有任何言语,缓缓走向房门,推开了门外众人盼望展开已久的那扇门。
房门一开,众人皆紧了紧手中的武器,齐齐朝她走去。
连秋山、韩朝露、空荣大师、林炳达四人更是紧紧地将她围了住。
连秋山的剑已出鞘。
韩朝露的剑也已出鞘。
空荣的眸子已然快要瞪了出来,手中的佛珠也已转动的极快。
林炳达的脸上露出了狰狞,好似要将初涵影给生吞掉。
‘秋思阁’的众人也正渐渐地围了上来。
叶离颜转过了身子,眸子已开始环顾众人。
“何时为我们解毒?”连秋山率先开口道。
林炳达,紧接着厉声道:“是不是解不了?”
韩朝露阴阳怪气,道:“若你们真解不了,那我们可就…”
“可就什么?”“你们可就什么?”秦楼客急速走出屋子,连出两语,将初涵影拥在了怀中。
初涵影并未被这紧张的气氛给吓到,反倒因秦楼客的举动而娇羞起来,“你做什么啊?抱…抱这么紧…”
秦楼客面上的肌肉瞬间松弛了下来,迟迟一笑,“没…没干什么,这不是…他们要…要那个嘛…”
初涵影挣脱了秦楼客的手臂,一脸嫌弃道:“要哪个啊?”
冷溶月盈盈一笑,走出了房门,道:“当然要入洞房了,嘿嘿。”
初涵影猛瞪了她一眼,又连连对着她挤了几下眼睛,背对着秦楼客,道:“溶月,你可是我的妹妹呀,你可不能一同欺负姐姐。”
冷溶月乖巧的走向初涵影,拉起了她的双手,“怎么会呢?溶月怎么会欺负姐姐呢?秦大哥若想娶你,也没那么简单,哈哈。”
秦楼客,忙道:“要怎么?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男人的急迫一语,总能说出女人们想听已久的真心话,此刻,初涵影听到了,她一时间也不好意思再回过头去,只是含羞沉默,头已低得不能再低了。
冷溶月与柳韵锦均在笑,随着笑声,屋内的众人已全部走了出来。
这时,只听‘秋思阁’门人常祺,怒喝道:“你们未免有些欺人太甚,我等都已在死亡的边缘,你们居然还如此嬉笑不断。冷溶月!你还是‘灭影门’的门主吗?你还是‘秋思阁’的阁主吗?”
“她当然是,你们也切莫太过于心急,因为你们或许根本就没中那‘腐血碎骨丹’之毒。”
常祺,戟指骂道:“就算你是郭明轩的关门弟子,是那‘天翱门’的少主,你能拿什么来保证我等没中那‘腐血碎骨丹’之毒。”
‘秋思阁’众人,齐声喝道:“对,你拿什么来保证?”
殇沫,道:“我无需保证,只要慧戒大师一验,便可知道真相。”
常祺,道:“如何验?”
殇沫,道:“用大缸验。”
众人闻言,皆瞠目结舌了起来…
这时,只见空中赫然落下三十一口大水缸来,这三是一口大水缸也有序地排列在了众人的面前。
但,仍有一口水缸在空中旋转不断,只见慧戒展开双臂,在身前凝聚真气,片刻后,这最后一个水缸也赫然落下,‘秋思阁’的众人竟被震到八尺开外。
连秋山缓缓缩回后蹬支撑身体的右脚,只因慧戒的内力实在高得可怕,连他也无法抵挡大缸落下的威力。
他举剑直指,道:“你这和尚,若不是今夜少林寺要大开杀戒?”
‘秋思阁’的众人均已被眼前的一举给惊住了,无不亮出了武器,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突然,林炳达扬天大笑起来,“呵呵呵,就算我等的功力不如你们,我们也要与你们同归于尽!”
慧寂双手合十,一句佛语,缓缓垂目。
慧戒双手合十,长身一揖,道:“各位‘秋思阁’的施主,这数口大缸并不是用来要各位的性命的,而是来放置各位的鲜血的。”
林炳达,讥道:“放我们的鲜血?若我们不死,如何放?不还是要杀掉我们吗?”
慧戒,道:“不然,只需各位施主割出一些鲜血,滴入大缸之后便可。”
连秋山,皱眉道:“此举何意?”
慧戒,道:“中那‘腐血碎骨丹’之人,血液会变成绿色。即使中毒不深,贫僧也能从血液中验出众位施主是否中毒。”
韩朝露,干笑一声,“哦,原来慧戒大师是这般意思,我们割便是,都是刀口上舔血闯江湖的人,割出点血来,不算什么。”
随后,她又环顾了下众人,又道:“对吧?各位。”
众人未答,则是纷纷割破手腕上的皮肤,使得血液滴入了放置在各自身前的大缸中。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滴过血后,便可入厢房休息,明天尔等随贫僧一同前来查看这数口大缸便可。”
众人虽对慧戒大师的言语半信半疑,但眼前也只能暂且信下。
事实上,他们面对着打也打不过的对手,他们信下了,反倒是唯一的生机…
…
翌日,清晨。
寒露未退,朝阳未起,恐惧的唤声便充斥着整座少林寺。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可能有人知道。
无论是刚从睡梦中起来的人,还是被唤声惊起的人,都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裳,只因他们要朝一个地方奔走,且要极快地奔走…
任谁只要慢一下,就好似要失去性命一般,没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冷溶月与殇沫也同样焦急,就算他们已有强烈的不安感,但仍要去面对。
只因‘灭影门’不能乱,整个江湖也不允许慢。
但,几日内连连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好似有一个幕后黑手给他们编织了一张偌大的网来,他们知道,可能最棘手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武当之巅 下篇(一)
稀薄的雪,覆满了两棵粗大的梧桐,梧桐间的屋舍昏暗且萧素。
地上也呈现出薄薄的白纱,它不厚重,只需人走过便会被驱散,根本分不清到底是昨夜又飘下了雪,还是只是一层淡淡的白霜。
这是一座并不是很大的偏院,却坐落在少林寺正后方的左侧。
若在平日,这里是不会被过早打扰的,至少也是会在阳光四射之后,才会出现一位小和尚的。
这小和尚不是他人,则是常伴慧戒大师左右的空如小和尚。
相貌平平的空如,看上去并不是一个机灵的和尚,甚至有些呆木,但不知为何却深受慧戒大师的喜爱。
也许是空如足够呆板,或许是空如也喜欢换做师父的慧戒大师。
两人不知何时来的缘法,但好似整个寺中都习惯了两人一进一出这座偏院的身影。
今日,本就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这特殊也正是因为‘秋思阁’众人的到来,而变得特殊。
在这连余晖都未曾出现得天际下,空如的举止更加特殊了起来,甚至是绝对反常的。
“救命啊,快来人啊。”声音远远从偏院传了出去,激得整个寺内回音缭绕,不绝于耳。
也是这声音,使得厢房内的众人变得不安且焦躁,不得不疾奔而至。
慧海小步快移,神情急迫,眸中无神,他双臂断前阻下早已惊慌失措的空如,喝道:“何事惊慌?”
空如迎上,紧紧抱住了眼前慧海的双臂,仿佛早已失去方向,且漂泊多日的舟筏终于靠了岸,且是靠在了一个足够使人安心的结实宽大的岸边。
但他仍是重重喘气,眸子中满是恐惧,连连颤声道:“师父…师父他…他没了呼吸,身子也凉了…”
慧海面色惨淡,道:“到底…到底怎么回事?你是说慧海师弟他….”
空如又惊又怕,凝望着慧海,突得潸然泪下,张口大叫:“我师父他圆寂了!”
慧海,高声道:“什么?”
空如,沉吟道:“昨夜众人回到厢房后,师父便嘱咐我一早就来唤醒他,谁知我进入屋内后,竟发现师父他面色煞白如雪,早已没了气息。”
慧海顿了顿,好似有片刻间的思索? 又好似根本难以置信一般? 低沉着声音? 一字一字道:“带我去看看。”
空如? 哽咽道:“好。”话音一落? 他的眸子不禁瞅向一侧,从厢房疾奔而来的众人已然无一漏席地赶了来。
他的眸子中好似出现了一丝轻松之意,就连他转过身朝慧戒的屋子走去的步伐,都变得有些迟缓起来。
屋内? 慧戒安详地躺在床榻之上,任凭寒冬的棉被如何厚重? 也掩盖不住这位高僧脸上的蜡白之色。
慧海跨步掀起被角? 直搭上慧戒的脉搏,久久不肯松手? 他的神情也越发沉重,直到一颗眼泪落下? 轻轻摇起头来。
一旁的连秋山已然有些慌乱,事实上,无论‘秋思阁’已进入屋内的人? 还是挤不进屋内的人都早已慌乱不堪,碎语不断。
“死…了?”
慧海缓缓站起? 双手合十,渐渐抬起着头,随之也渐渐合起来眼帘,嘴中不停地默念着什么。
林炳达,冷然道:“真的死了?”
慧海仍嘴中默念着。
林炳达猛得抬起戟指,直指慧海,骂道:“是谁杀了他?莫不是你们少林寺的人不想解下我等身上的毒?就算如此,你们也不能做出如此卑鄙之事,慧戒可是你们少林寺慧字辈的高僧啊!是谁?到底是谁?给老子出来,给老子出来!”
瞬间失控的他,急促地凑上榻旁,戟指在慧戒的脖颈之上触了又触,上下移动了多次,沉声道:“慧戒大师真的死了。”
韩朝露微微一怔,“莫不是…少林寺中出了叛徒?”
空荣双手合十,一句佛语,尚未说话,慧海已然出言斥责:“各位莫要胡言乱语,此事的始末我少林寺定然会给各位一个交代,少林寺也绝饶不了杀害我慧戒师弟之人的!”
柳扶风,森然道:“那我等的性命又如何说?这慧戒和尚死得如此是时候,我等岂不是也要等死?”
慧海闻言,怒目而视,朗声道:“老衲方才已经说过,少林寺会给众位一个交代的。”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声佛语,少林寺方丈慧寂禅师缓缓绕过屋内的众人,合十在胸前的双手似有些颤抖,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床榻之上的慧戒,每靠近一步,眉头便皱紧一分。
林炳达要紧牙关,齿间不禁颤抖,道:“这…这该…如何是好…我等性命不保啊…”
慧寂并没有理会慌乱嘶语的‘秋思阁’之人,而是将眸子凝向了冷溶月,“阿弥陀佛,冷门主你如何看待此事?”
冷溶月神情自若,走上几步,从怀中掏出一细长银针,插入慧戒大师的喉下,道:“若我没有猜错,我手中的银针是验不出毒的。”
慧寂,道:“冷门主的意思是?”
冷溶月检视拨出的银针,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中毒,和我猜测的一样。”
慧海吃了一惊,颤声道:“不是中毒?那我师弟是如何死得?以他的内功修为,这江湖中还有谁能如此轻易地杀了他呢?”
冷溶月不答,又将银针插入了慧戒的腹部,自顾自地检查尸首,过了良久,忽道:“大师,你过来看!”
慧海连忙走近,冷溶月指着慧戒的尸身,说道:“你看慧戒大师的手腕。”
慧海凝目望去,只见慧戒的手腕上有一个小小的瘀青,他不明冷溶月的用意,惊道:“这….这…瘀青有什么奇特之处?”
冷溶月道:“大师请再看看慧戒大师的其他部位。”
慧海依言察看,登时一怔,赫然发现慧戒的整个尸身上,除了腕上有一点小小的瘀青外,他处竟丝毫没有任何损伤与疑点。
慧海,惊道:“莫非这小小瘀青便是死因?”
冷溶月,摇头道:“这我也不知….不过大师稍待片刻,真相自会大白。”说着她取出短刀,往慧戒手腕上的瘀青割下。
她轻轻一刀划过,众人屏气凝神,专心观看,只见浓浓的血液缓缓流出,却是久久不止。
慧寂禅师,愕然道:“不过是小小的淤血,怎能流这许多血?”
冷溶月不答,手持法刀,沿那慧戒的尸首从手腕往上剖去,刀一划过,只听慧海身子一震,颤声道:“冷门主,你看这….这是什么?”
众人闻言,急忙凑上,均目瞪口呆了起来。
一侧的殇沫面色迟疑,欲言又止,冷溶月瞧见他神色不对,便向慧寂禅师说道:“慧寂方丈,你可否先带众人下去。”
慧寂点了点头,依言带着众人走出了屋内。
眼见屋门已被带上,冷溶月,低声道:“喂,他们都出去了,你说吧,这是什么?你的神情告诉我,你已经知道慧戒是如何死得了。”
殇沫仍是左右张望着,神色不宁,迟迟不语。
冷溶月刹那间急了起来,皱眉道:“你到是说啊!莫非你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殇沫,弱弱道:“我们遇到大麻烦了,且这麻烦是我们无法解决的。”
冷溶月闻言,显得有些不耐烦,说道:“你就把话说清楚些,别拖拖拉拉的。”
殇沫连连叹息,抓头摸脸,压低声音道:“西域蛊王——鄯誉。”
冷溶月虽然料到慧戒之死定然会和中毒有关,但还是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此话当真?真的是西域蛊王——鄯誉的蛊虫?”
殇沫,道:“慧戒大师手腕上的伤口和久留不断的鲜血,只能是鄯誉的蛊虫所致。只因此种蛊虫是用极细的钢针射入的,且蛊虫可顺着血管直达心脉,心乃人体之血源,自然会流血不止了。”
冷溶月,道:“殇沫,你可不许开玩笑,此事也容不得你开玩笑。”
殇沫,道:“绝非玩笑,慧戒大师的伤口与我师父郭明轩曾讲述的西域蛊王——鄯誉的蛊虫的症状完全一致,除了他的蛊虫外,我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了。”
冷溶月沉思了片刻,低声说道:“这可怪了,倘若真是那西域蛊王——鄯誉的蛊虫,又是何人下的手呢?那西域蛊王——鄯誉早已离世多年,根本不可能是他本人出手的,不是他的话,还会有谁呢?”
殇沫,淡淡一笑,“溶月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你现下根本不必纠结于毒源,而是要去想利害关系,这慧戒大师一死,对谁有利?”
冷溶月来回走动,思索道:“对谁有利….对谁有利我倒想不出来,但对我而言,绝对是最没利的。如今慧戒大师一死,就算我是‘秋思阁’的宫主,我定然也是稳不住‘秋思阁’的门人的。”
殇沫,轻轻点头道:“这就对了,也许下毒之人,就是想要‘秋思阁’的人继续乱下去。”
冷溶月猛然一怔,道:“‘秋思阁’的众人一旦不听从我的号令的话,对下毒之人又有何好处呢?”
殇沫,沉声道:“是啊,又有什么好处呢?或者你应该想到两个人。”
冷溶月,惊道:“哪两个人?”
殇沫,小声道:“神秘黑影人与故遗名。”
冷溶月突得一惊,仿佛赫然觉醒,可又陷入了沉思,她不敢妄言什么,但所说‘秋思阁’乱下去,对谁有好处的话,那也只能是神秘黑影人和师父故遗名了。
——可,神秘黑影人为何要这般做呢?是否与那日黑影人带走师父故遗名之时,留下的“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这句话有关呢?
——若,是师父故遗名的话,他大可不必这般做啊,若他要夺回‘灭影门’的权势,溶月也是可以直接让出得啊。再则,无论怎么说,‘灭影门’也是师父一手创下的,他又何必去破坏‘灭影门’的根基呢?
——更重要的是,神秘黑影人与西域蛊王——鄯誉有何关联呢?师父故遗名与西域蛊王——鄯誉又有何关联呢?他们又是如何得到那鄯誉的独门蛊虫的呢?
——慧戒大师曾言,‘腐血碎骨丹’与那西域蛊王——鄯誉的蛊虫有关,这中间又有什么联系呢?
冷溶月情知如此,一时心乱如麻,久久不再言语。
殇沫看向冷溶月,也知事关重大,也深感冷溶月一时之间定然会有很多疑惑,但他还是轻声道:“溶月,事已至此,我不得不提醒你,此地不可久留。你、我,加上韵锦、叶离颜,还有秦大哥和涵影姐姐,想要离开这里绝非难事。就看你如何抉择了…”
冷溶月没有说话,依旧在屋内来回走动着。
第一百七十三章 武当之巅 下篇(二)
“你绝不是这个意思…”
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真正的意图也只是在向冷溶月述说出,他们现在的筹码。
而,所谓的筹码,有时也不过是身边的至亲好友。
当自身出现危难与被人群围击之时,能与之并肩作战之人。
冷溶月是幸运的。
她有很多筹码,每个筹码都如高耸入云的山峰那般可靠。
她也清楚的知道,除了殇沫、柳韵锦、叶离颜、秦楼客、初涵影外,她还有一个巨大的筹码,那便是当今朝廷。
但,这个巨大的筹码,绝不是她喜欢的。
甚至,是她不愿碰及的。
只因那里充满了权势,充斥着**,蕴含着阴谋。
含沙射影的表面,也是那般一如既往的风光荣耀,甚至是富丽堂皇的。
她更不曾忘,之前在西安府内‘忘素秋’酒楼中,冷瞳递给她的那两封书信。无论是师父故遗名的,还是义父纪纲的,信中都有意让她进宫伴读。
尽管,现下师父故遗名已然下落不明,但是义父纪纲若想找到她,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可,过去这么久了,她并没有接到义父纪纲再来的信笺,她甚至已然将此事淡忘。
如今,殇沫的一席话,让她不得不再想起,只因无论是做皇太子朱高炽的伴读,还是做汉王朱高熙的伴读,亦是做赵王朱高燧的伴读,都会成为权势中的一枚棋子。
她不愿,也不想,但无奈,又伤感。
这伤感,仿佛能瞬间夺走她现有的全部快乐,亦能毁灭当下的所有美好…
她的肩头猛然一沉,殇沫早已微笑着凑近了她。
她缓缓抬手,紧握住殇沫拍在她肩头的手,渐渐下移至腹部,握得更紧,好似握住了全部的依托。
殇沫望着她逐渐下沉的脸,微声道:“冰弦,我还能这般唤你吗?”
冷溶月依然低着头。
殇沫,又道:“我不知你为何这般无助,或许你想到了些什么,但眼下绝没有你想象得那般糟糕。”
她当然知道眼下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甚至眼下的事情? 对她而言根本就不算是件值得挂心的事。
可? 殇沫可能永远不知道? 她真正挂心的是什么事。
——若? 命运不公,她也完好且荣耀的活了下来? 且活得好好的。
——若,牵挂太多? 也不过是一些恩情与感恩。
她失去了很多,亦得到了很多? 这也许就是人生。
你好似永远没有理由去真正恨一个人,一件事。
只因? 你想要去恨时,却如何也恨不起来;你想要满心欢喜时? 又永远有着不得不顾及的心事。
殇沫的脸上又露出了阳光无邪的微笑,这笑容是她最爱看的。
这时,她的脸已然被殇沫的双手托起? 这依旧是一张黯淡且沮丧的面容。
“冰弦,我们现在去昨夜那数口大缸处? 也能立即知晓‘秋思阁’的众人到底是否中毒的。”
冷溶月一怔,她睁圆了双眼顿了顿,定神道:“这就有些更令人匪夷所思了。”
殇沫猛然紧了下眉头,道:“什么?”
冷溶月,道:“现下,慧戒大师在不在世已经不重要了,只是你也言过,那数口大缸已然能够说明一切,但慧戒大师又为什么要死呢?”
殇沫的双手缓缓从冷溶月的脸颊两侧落下,微微侧身,沉寂了片刻,“莫非…那数口大缸已然被人动了手脚?”
冷溶月,道:“我想不会。只因杀害慧戒大师的凶手没有足够的时间,再则那大缸的数量实在太多,凶手一时之间也找不到那么多毒药来,且还是能让缸内的血液变成绿色的毒药。”
殇沫,迟疑道:“凶手不可能是寺外新来的人,只能是寺内原有的人。”
冷溶月,沉声道:“的确,所以慧戒大师必须死。”
殇沫,喃喃道:“凶手就混在‘秋思阁’的众人中,他知晓这一路来的所有事情,也很清楚,如今那数口大缸中的血液有没有变化,会不会变成绿色的已然不那么重要了。”
“不错。凶手很清楚众人心中的疑虑。若,慧戒大师还活着,有那数口大缸为证,再加上慧戒大师的验证后的言语,众人必然能够打消心中的疑虑。”
“如今,慧戒大师死了,即使那数口大缸中的血液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人会完全相信自己并没有中那‘腐血碎骨丹’之毒….但冰弦,我们依然要带领中毒去那数口大缸之处,不是吗?”
“是的,即使没有意义,我们也要引众人去看看。我相信,凶手一定会再次露出马脚的。”
“冰弦,你的意思是?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眼下,只能如此了,我们出去吧。”
殇沫看着冷溶月走出房门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欣慰,只因他知道,眼前的冷溶月依旧是冷溶月,是那个身为‘灭影门’门主的冷溶月。
…
东方的朝霞渐露,梧桐的斜影粉嫩且温柔。
众人的脸上不仅仅只有急促与茫然,还有几分阳光即将射出的可爱之色。
在这一片粉红的霞光下,冷溶月与殇沫眼前的众人也没有那般得令人讨厌,甚至有些亲切感,只因此刻大家的容颜上有着共同的色彩,同样的温柔。
冷溶月一言不发,直接走出了后院,向昨夜摆放数口大缸处走去。
众人也一片沉寂,紧随其后,没有一人愿意落下。
穿过薄云的朝阳,照射在大缸的边缘,那数口大缸也好似静候着众人的到来。
数口大缸处,没有一缕风,所有的一切都静然安详,仿佛慧戒大师死去的容颜那般,让人平静。
鲜血,依旧是鲜血,没有一丝变化。
众人,依然是众人,没有一分吵杂。
事实上,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清晰得看到大缸内的血液的。
但,众人也如冷溶月与殇沫预料得那般,根本不会再去在乎眼前的血液是否有变化。
林炳达,自言自语道:“这数口大缸真的能证明我等没有中毒吗?”
空荣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终是一场空,终是一场空啊。”
连秋山瞥了一眼空荣,道:“什么一场空不空的。”
他的眸子紧接着瞪向冷溶月,又道:“这能说明什么?这数口大缸真的能证明我们没有中毒吗?”
冷溶月,道:“是啊,这又能证明什么呢?该是怎样的,你们也都能看得到,能不能说明什么,你们也很清楚。”
连秋山,喝道:“我们不清楚。”
韩朝露与柳扶风紧接着道:“我们的确不清楚。”
冷溶月,大声道:“至少你们还活着!”
常祺,森然道:“难道,宫主想看到我们死?”
连秋山冷眼喝道:“她当然巴不得我们死,死了也便没有那么多纠缠了。”
突得,初涵影如翠鸟般大笑了起来,“你们真是蠢,溶月若想让你们死,你们有怎能来到这少林寺中呢?”
秦楼客,淡淡道:“的确,想让你们死,很容易。你们别忘了,你们毕竟是‘秋思阁’的人,不管你们有没有中毒,溶月依旧掌握着你们的生死。”
说话间,秦楼客凝着眸子,冷着脸,向常祺走近了几步。
常祺的脸上,刹那间露出恐惧之色,他不由地挥了几下手臂,连连后退了几步,竟吓得一屁股坐在了一大缸旁。
“唰~”
连秋山的剑瞬间出鞘,他怒视着常祺,喝道:“你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你竟能被那秦楼客的一句话,吓成这样?”
随后,他剑指秦楼客,又厉声道:“你想干什么?或许你很厉害,但若把我们逼急了,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杀掉我们。”
“或许,他真的没把握,但只要我在,你们随时都能成为死人。”
本想也拨出兵刃的‘秋思阁’众人闻言,竟都缩回了手,他们怔怔地望着说话之人,均露出紧张之色。
只因,说话这人,并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
他一旦说话,都是一件极其认真且危险的事情。
眼下,他不但说了话,且也拨出了手中的剑。
这剑,或许并不能算是一把剑,反倒是一把破烂不堪且有些单薄的细长铁片,但却没有人敢无视这铁片,只是这铁片在那‘十三剑阁’——叶离颜的手中。
这时,少林寺方丈慧寂禅师,双手合十,长身一揖,沉声道:“阿弥陀佛,各位施主稍安勿躁。眼下,我慧戒师弟虽死,但这数口大缸中的血液,也并没有中毒的迹象,若各位施主,还是不放心得话,老衲也懂些药石之术,老衲可为你们一一另行诊断。”
众人闻言,均不再多言,而‘秋思阁’之人也开始左右对望了起来,没了主心骨。
突然,众人间传出一声惨叫,只见本坐下一大缸旁的常祺,连滚带爬的朝连秋山所在的方向狼狈爬去。
他一边爬,一边不禁回身,指向他逃离大缸的方向,嘶声连唤,“那里有一行血字…那里有一行血字…..”
众人急忙朝那大缸走去,而冷溶月与殇沫反倒对望了一眼,彼此轻轻点了一下头,他们好似在这时间知晓了一些东西,也好似在无声中达成了某种协议一般。
片刻后,便有人大声念出了那大缸旁的血字来,“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
……….
第一百七十四章 武当之巅 下篇(三)
“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
赤赤血字,在无风的天际下耀眼夺魄。
没有人再发出一丝声响,如这无风的寺院。
也没有人再去质疑什么,只因每个人的心头都好似这行血字般冰冷、恐惧。
…
这是一个莫大的阴谋。
阴谋中定隐藏着种种算计,而任何算计下,都是有目的,有受害人的。
但当下,已远远超出了阴谋的算酬。
过去这么久了,无论又发生了多少事,总逃不过“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这句话。
亦是黑影人留下的话。
不管是营造这场阴谋的时间,还是手段,都并非常人所能,而所有人都知晓这样的阴谋下,只会是更大的一场阴谋。
但,真正厉害之处,明明所有人都察觉出这会是一场更大的阴谋,却又不得不走进这场阴谋。
众人脚步婆娑,他们的足下转动与迟疑,并非是为了一场漫舞,而是一个个看不清的人心。
但,他们始终都有共同的方向,这方向不再是冷溶月得带领,而是连冷溶月都不得不去的方向。
“冷门主,初阁主,殇沫少主…众位施主请留步。”
唤声,将众人阻下在寺门下,眼前的这道一抬腿便能跨出的门槛,仿佛成了一道界限。
这道界限,不单单只是红尘与佛门的界限,更像是安稳与未知的抉择。
但,很奇怪得事,人们往往都会选择未知。
试问,何事又不是未知得呢?
就算能走到最后,难保不是另外一场未知。
唤声落后,只见那慧海大师促步而来,他左臂微抬,框住身前摆动的佛珠,右臂负背,拦下那若长的僧袍,眉头紧皱,神情凝重,好似又突出了事端一般。
“各位施主,留步。”
他停下脚步,缓了一口气,又道:“受方丈之命,贫僧将带领少林十八铜人,随你们一同前往武当。”
冷溶月一怔? 沉沉地看向慧海,柳眉也随之微皱起来。
——慧戒大师之死? 的确与‘秋思阁’众人的到来有关,但也可以无关。
——因为冷溶月清楚? 若那慧寂方丈下令? 定要揪出凶手的话,她们也是无力反驳的,只因她知道,杀害慧戒大师的凶手的确可能在她们之中。
——但,揪出凶手重要吗?如今? 慧海的举动,显然是不重要的。只因? 慧寂方丈觉得不重要? 不然也不会让慧海率十八铜人同往武当。
——少林寺死了一位高僧? 的确要一查到底,但他们好似更在乎得是背后之人? 那个背后真正的黑手? 或者答案就是武当,他们不得不去。
——可,若无慧寂禅师的少林僧人? 就算去了? 又能怎样呢?
冷溶月的眉头已然完全紧凑起来? 但她始终没有言语,仍在看着慧海大师。
“大师,你们的确该去,也有理由去,但….”
秦楼客斜脸顿了顿,摸着鼻子,眸子移向一侧,又接着道:“但不知慧寂方丈是否同往?”
显然,他与冷溶月的担忧是一致的,这种绕来绕去,最终还是绕到黑影人身上的阴谋,是眼前的慧海与少林寺十八铜人难以承受的。
尽管,秦楼客没有见过黑影人,但无意中已从冷溶月与殇沫的口中知晓了一些。
无论怎样,那黑影人至少是位与郭明轩打平手的厉害角色,甚至比郭明轩更胜一筹,只因那黑影人不但可以全身而退,还能在郭明轩面前带走故遗名,这该是怎样的造诣啊!
这世上,能比‘天翱门’门主郭明轩更厉害得人,绝对是没有的。
如今,不但有了,还是位缥缈虚幻,云深不知处的人物,更多的则是富有神话色彩的臆想,只因郭明轩已是最接近神的人。
这种担忧,在慧海面前,好似有些多虑,只见他双手合十,对着秦楼客一句佛语,长身一揖,“师兄在寺中还有要事,不便离寺,还请秦施主见谅。”
秦楼客怔了下,移向慧海的眸子,已感到他脸上的歉意与难为之色。
——若按道理而言,慧海的脸上不该有歉意的,只因少林寺的确派了人一同前往,那便是慧海他本人。
——他这一脸歉意,莫非也是一种自知之明的表现?他也知晓,就算他与十八铜人前往,也是左右不了什么的。
——那就更奇怪了,既然少林寺要追究杀害慧戒大师的背后真凶,为何不倾力而出?难道少林寺中还有比慧戒大师不明死去,更重要的事情吗?
——若有,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秦楼客陷入了沉沉的思索。
这时,冷溶月斜了一眼秦楼客,舒展了眉头,眸子又在慧海的脸上迟疑了片刻,“那就烦劳大师与我等同行了。”
她的这一语极淡,且很柔情,更好似无所谓。只因她言出这句话后,便毅然决然地转身跨出了寺门,没有再回过头来一次…
…
今日的武当山,已非昨日的武当山。
今日的山客,也非昨日的山客。
除夕前夕,本应是举家团圆的日子,至少也该是在归心似箭的路上,只因家府之中有太多期待与渴望。
但,进入武当山地界后,这里却不断有三五成群的人流出现。
这些人不仅很是奇怪,也各个面冷如霜,眸子中的寒光更扎透着每个人的心田。
当然,这些人的心田也绝无温度。
只因,他们手中的兵刃握得极紧,他们的眉头皱得极深,他们的神态更是极其警惕。
更奇怪得是,人群与人群流动间,仿佛是相互认识的,甚至是早已熟悉之人,但却没有任何招呼,就连相互点一下头都没有,只是眼神的交错。
可,他们的眼神犹如猎犬的鼻子一般,总能分得出熟悉的味道来。
既能分出,当然不需要眸子过多停留。
也只因他们的眸子都停留在了山脚下一草棚茶馆里,注视在茶馆里一素衣女子的身上。
这素衣女子的确太过于特别,至少在冷漠穿流的人群中,她是极其扎眼的。
没有人不会去注意她。
她的面容恬静,举止稳重,头顶一缕丝发上的淡蓝色丝带格外显眼,更添加上了一抹素雅。
她的眉毛细长,大大的眼睛中闪动着自信的神光;她的手指很长,但若按照手指与手掌的比例来讲,她的腿更长,只因茶桌下,只能看到她的两条腿。
当然,她是坐着的,不但坐着,还正缓缓抬臂,将手的茶碗,轻轻地往嘴边送饮着。
也许,她并不是在饮,只因倾斜的茶碗边缘,每次触碰到她的嘴唇上后,她都会再次轻轻地拿开。
她极美,且是如静莲一般得美,众人凝视的目光,已然可以证明她是位倾倒一城的美人了。
任何人,遇到一个清雅端庄的美人,又是一副陌生的面孔时,都会忍不住多瞅上两眼的。
甚至,还会感叹几句,“这等佳人,怎会今日才见到…”
可,众人绝不是只单单地瞅上几眼,而是目不转睛的在看着她,只因她的身旁,紧靠在茶桌上竖着一把钢刀。
这是一把极其锋利的钢刀,尽管刀并未出鞘,只要是经常行走江湖的人,都是可以察觉出这把刀的寒气来的。
这是一把吹毛断发的刀,更是一把杀人的刀。
江湖时有新人出,但像她这样的新人,任谁都是第一次见到,任谁都会提高警惕。
但,也总会有一些不知深浅,甚至仗着自己出道早一些,便想调戏一下她的贱人。
贱人当然是贱人,也永远是贱人。
“这小娘子…真带劲啊…以前怎就没在江湖中见过呢?”
“怎么?魏兄想要去讨碗茶喝?”
一满脸胡茬的膘肥壮汉瞥了身旁之人一眼,又色眯眯的将目光移向了素衣女子,道:“何兄的风流史在这江湖中已然成为佳话,难道何兄不想也去讨碗茶水喝?”
一横眉长脸的瘦高个,紧了紧手中的剑鞘,凝向素衣女子的眼睛也已眯成了一条缝,他并没有立即说话,好似在思索些什么。
只听他的嘴角缓缓吸着一口气,这口气在穿过他微闭的双唇时,发出“唏”得声响来,“我的确也想向她讨一碗茶水,只不过,就是不知有没有福气喝下。”
话落,他淡淡一笑,又瞅向了身旁的膘肥壮汉。
膘肥壮汉并没有察觉到他这淡淡一笑,只因早已被那素衣女子勾走了魂魄,双眼早已无法移开分毫。
“何兄,不如你我一同前去讨碗茶水喝吧?”膘肥壮汉不但没有察觉出瘦高个的淡笑,更是没有听出瘦高个方才言出的后半句的深意来,他已按耐不住,向素衣女子走去。
望着膘肥壮汉逐渐走去的身影,瘦高个接着微微一笑,也迈步跟了上去,但他跟得并不紧,他与膘肥壮汉之间足足撇出了五人的空隙来。
“小娘子一人在此喝茶,岂不有些浪费了这壶好茶?不如我来陪小娘子一起坐下来慢慢喝?”膘肥壮汉已将手中的大刀重重地放在了茶桌上,他依旧色眯眯地看着素衣女子,只不过这次,却是近在咫尺的看着。
“这壶茶并不是一壶好茶,至少比起我往日喝过的茶,它是极差的。”素衣女子仍在缓缓抬臂将茶碗慢慢送在唇边,但她脸上已露出了笑意,这是一种极为通彻的笑意。
“噢?小娘子往日都喝过哪些茶呢?莫非,小娘子是为品茗的行家?”说话间,膘肥壮汉已经一只肥大的手掌放在了素衣女子得左手上,眸光也变得辣辣如火起来。
“哈哈哈,小女子并不是一位品茗的行家,但我却是一位打狗的行家。”
素衣女子话音刚落,只听膘肥壮汉一声惨叫,方才放在素衣女子左手上的手掌,竟与身边的整面茶桌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晃动的茶碗声越来越大,直到听到茶碗掉落在地的声响后,又听到了茶桌来回晃动的声音,好似一个人在瑟瑟发抖,只是发抖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面茶桌…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武当之巅 下篇(四)
阳光照在雪地上,没有一丝寒意。 武当山重重叠峰的雪有些耀眼,却静如仙辇。 天雪连际中,也许真的有神仙,至少在这武当山中就有一位活生生的真神。 这连绵山栾正是他的驾辇,好不逍遥、好不快意地游荡其中。 也正因为江湖中人都知道武当山中有这么一位真神,所以就算是都知道武当山之行凶险万分,他们也会肆无忌惮的前往。 这也许是种信念,更是一种信任,不会有人去怀疑在这武当山中会出现危难,这便是这位真神的威望与江湖地位。 可,上山的众人之所以奇怪,也并非一副简单的冷漠神情,则是人流中几乎可以看到江湖中所有门派的身影,无论大小帮派,亦无论强弱个体。 他们上山的目的也许是一样的,无论是听闻,还是受到未知邀约的,江湖中该来得几乎都来了,江湖中能来得也几乎全来了。 此刻,他们都正注视着茶棚的方向,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一面茶桌… 那面茶桌还在不停地上下抖动,桌脚撞击地面的声音也越来越频繁,愈来愈急促。 奇怪得是,竟无一人发出声响,连窃窃私语都听不到。 他们都在看着,面无表情的看着,但手中的兵刃却早已紧握,握得不能再紧了。 突然,那之前一直跟在膘肥壮汉身后的瘦高个发声一阵颤音,这声音很弱,但却很清晰,“五…绝…神…针…” 众人仍在看,依旧无人开口说话。 事实上,这个发出颤音的瘦高个也是在恐惧呆愣了半晌后,才发出声音的。 瞠目结舌的他,好似想要说得更多一些,但又好似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了。 他看得真切,亦是离膘肥壮汉最近的一位。 此刻,他与膘肥壮汉的距离早已不是五个人的长度了,而是半个人的空隙都没有。 “唰~唰~唰~”一靴子踏破雪层的声音开始响起。 紧接着,“唰唰唰~唰唰唰~”越来越多的靴子踏破雪层的声音都出现了,且愈来愈密集,愈来愈杂乱起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众人已将那素衣女子给团团围了住,他们仍是面无表情,仍在看着,仍紧握着手中的兵刃,却没有一人率先亮起兵器。 膘肥壮汉早已收起了惨叫,他咬紧牙关,却难以阻挡上下打颤牙齿;他瞪圆了眸子,脸上的青筋也已爆到了极限;他的额头上不停地渗出着冷汗,起初不停甩动的手掌,也静止了下来。 他的手掌已与掌下的茶桌紧紧钉在一起,而钉在一起的并非是钉子,而是一细长的银针。 他的手掌并非已不再剧痛,而是有比这剧痛更加让他恐惧的事情出现了。 做了二十年捕头,又做了十年恶人的膘肥壮汉,也许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一件事能让他如此胆寒。 至少在江湖中提起他魏海的名头,是无人敢小觑的。 更何况他的身后一直站着得那个横眉长脸的瘦高个,便是那绿林四十二岗的总瓢把子山海剑何顺。 如今,那何顺的神情已然狰狞变色,他也不得不懊悔起来方才的冒犯。 他的眸子不禁左顾右看,漂浮了起来,在震恐的同时,他也想寻找一丝生机,没有人会在将要死亡之前,不去试图争取一下的。 可显然,无论他的眸子偏向哪一处,都是凄冷无比,冷得让他整个身子也开始颤抖了起来,只因他以为的希望,不但没有看到,反倒看到得全是绝望。 突然,他的心中好似升起了一阵生机,且随着一话音逐渐惊喜起来,只因死气沉沉的氛围中终于有人开口说了话。 而,这人开口说得第一句话,则是:“你的门人在哪?” 被人紧紧围住的素衣女子虽早已站起了身,但面对突如其来的这一问,她还是怔了一下,其嘴角却又在瞬间泛起了笑意,“门人?小女子从未有过门人。” 开口之人斜握长剑,拱手一揖,目光深沉且覆满杀意,“名人不说暗话,在下风雳门门主欧阳素栢,敢问阁下可是‘灭影门’门主冷溶月?” 素衣女子咯咯一笑,莺声道:“冷溶月?哈哈哈,我倒希望自己是冷溶月,这样我便不用来找她了。” 欧阳素栢,一惊道:“姑娘也是来寻冷溶月的?” 突然,又一人说道:“素栢兄,不要信这丫头的鬼话,我们眼前的‘五绝神针’可是假不了的!” 素衣女子含着笑意缓缓垂目,婀娜一转,走向身后的茶桌前,轻轻斟倒起新的茶水来,“我使出的的确是‘五绝神针’,但这并不能代表我就是冷溶月。” 欧阳素栢,厉声道:“就算你不是,也定然和她脱不了干系!” 素衣女子神情自若,嘴角的笑意仍未退下,她已将茶碗触碰在唇边,凝视着碗中的盈盈绿茶,缓缓道:“近日,我也听闻了很多关于冷溶月的传闻,听说她只是一位十几岁的小丫头,但做得了‘灭影门’门主。” 她手中的茶碗缓缓下移,又渐渐转身,回到了起初的坐凳边,“还听闻她的亲生父亲是那这世间最接近神的‘天翱门’门主郭明轩,而她的生母则是….” 话到此处,她竟一顿,没有再说下去,眸子中却泛起了一抹伤感来,整个人也呈呆愣状,好似勾起了心田上深烙的回忆。 欧阳素栢旋转手中长剑,右手已触碰到剑柄,沉声道:“你说这些是何意?难道是想吓退我等众人吗?” 素衣女子沉默了起来,眸中也失去了神光,她缓缓坐下,又缓缓翘起二郎腿,她没有展平皱起的裙边,而是将端着茶碗的右手轻轻地落在了腿上。 欧阳素栢,又道:“我等今日能够上这武当山,并非是要针对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冷溶月,而是要找她门下‘秋思阁’之人,‘秋思阁’一天不灭,便会祸害武林一天!” “对,‘秋思阁’不灭,武当绝无安宁。”顿时,众人竟齐齐喝应起来,并一声比一声响亮。 这时,膘肥壮汉魏海一直瞥向素衣女子的眸子,也有了一丝松懈,他掂起钉在掌心的茶桌,向一侧微挪着身子,没挪动一分,他的眸中便多一分窃喜。 就在魏海以为将要彻底远离了素衣女子之时,猛觉心胸一阵钝痛,他一直斜瞥着的素衣女子竟赫然消失了… 他的脸部开始狰狞,他的瞳孔开始放大,他的身子也开始完全挺起,他的目光更是笔直地转向了正前方。 在他眸光中一直端着茶水,稳稳坐着的素衣女子,不但出现在了他的身前,素衣女子手中的茶碗也已变成了一把寒气逼人的钢刀。 而,这把钢刀早已在他用力想要甩开钉在手上的茶桌时,被晃落在了地上。 现下,这把钢刀竟**裸地直入他的胸膛,却是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地插了进去。 ——她是何时站起身来的? ——她又是何时放下茶碗,弯腰捡起躺在地上的钢刀的? ——她是何时来到他身前的? ——她又是何时出刀,一刀破心的? 魏海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但他也永远想不明白了。 就单单摸了一下素衣女子的手,便丢了性命… 也许,单单摸一下素衣女子的手,并不是魏海的死因,但魏海却的确是个该死之人。 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该死之人呢?这世间又何止一个该死之人呢? 为何偏偏死得会是魏海呢? 这也许是一件可以让人想上三天三夜都想不明白的一个问题。 就算是有人想上六天六夜,也一定脱离不了魏海轻薄素衣女子的举动的。 这好似是一件很复杂的问题,只因没有人敢相信,就因摸一下手,就能丢掉性命这一事实,且是一刀入膛的必杀招式。 难道,这魏海之前便已得罪过这位素衣女子? 事实上,在素衣女子看来,她之所以要杀魏海,并不是因为魏海的轻薄一举,而是因为她极其不喜欢魏海。 女人杀人,一般理由都十分简单,那便是他该杀,让人讨厌得不得不死。 更何况,这素衣女子并不是一位简单的女子。 只因,众人在这一幕下,已然目瞪口呆了起来。 而,使众人怔住得并不是魏海的死,还是一武功招式。 那便是又一个可以代表是‘灭影门’门主冷溶月身份的招式。 ——‘沾花蝶舞’….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武当之巅 下篇(五)
这素衣女子当然不是冷溶月。 就连伴起在她足间的雪沙都知道,她不是。 她也一定不是冷溶月。 只因,‘天恒门’门主辛清晓,‘白鹭门’门主徐白露,‘七杀门’门主连寄愁,‘阑珊帮’月十娘,‘月影门’寒月影,‘江月门’门主暮云烟,也在众人之中。 除此之外,更有‘华山’弟子冷宜香,‘崆峒派’天玄二老,‘峨眉派’掌门藏花师太,‘青城派’掌门静虚子,‘点苍派’余二中,‘昆仑派’掌门雪连城,参在其中。 他们也都知晓她不是。 只有,他们斜瞥真正的冷溶月,早已不止一次了,且一次比一次目光阴沉。 她到底是谁? 当然,也是有人认得的,至少顾绗——顾竹南认得。 可这顾绗乃是开封府内第一才子,一个文弱书生,又怎会也来到了这武当山了呢? 也许,没有人知道答案,就算有些明白人藏匿在众人中,也不会有人去点出来的。 这,便是江湖。 不到最后一刻,永远没有人会率先站出,去诉说些什么的。 眼下,她又是冷溶月,她也不得不是冷溶月。 围前的众人,缓缓后移,脚跟几乎从未抬起过。 只因,众人退得很慢,慢到身下划出得雪痕道道沉重且清晰。 众人的眸子死盯得方向,不是别处,而是素衣女子那双坚毅且狠辣得眼睛。 但,她的眼睛始终是一双女人的眼睛,且是一双极美的女人的眼睛。 面对一双这般的眼睛,众人即使生惧,心底里也都会泛起一丝亵渎之意。 在他们心中,也许从未瞧得上任何一个女人;在他们眼中的女人,也永远是男人的附属品,无论美丑,也无论出身背景。 所以,他们没有逃窜,即使素衣女子就是冷溶月,他们也没必要逃窜。 地上的雪沙开始在众人的脚间环绕,且旋转的速度还在不断地加剧。 当雪沙环绕得高度升至腰间、腿间时,他们曾只是缓缓后移着身子。 当天际间,开始落下片片花瓣,开始渲染大地之时,他们亦只是缓缓后移着。 这时,素衣女子冷峻的脸上忽现一抹笑意,“‘漫天花雨’你们自然也是认得的吧?当下我是不是冷溶月已然不重要了…” 她顿了顿,缓缓地回顾着众人,又道:“不重要,并不代表我承认我就是冷溶月,只因你们要找冷溶月与我是不是冷溶月,在我这,已然是同一件事情了。” 欧阳素栢,猛然一怔,迟疑道:“你…你这是何意?” 素衣女子的脸上退去笑意,垂着的双掌向上翻转着,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 欧阳素栢,道:“只是什么?” 突得,一道道粉色花瓣开始向众人席卷而去,只听那素衣女人厉声喝道:“只是你们若向围攻逼问我这般,去逼问真正的冷溶月的话,我素婉娴第一个不答应!” 只听众人齐齐惨叫,根本没有空余去想素婉娴到底是何方神圣之时,全身已然鲜血淋淋,东倒西歪一片。 漫天的花瓣愈来愈浓,在这纯白的天幕下,迷人且夺目,雪层上的鲜血也越染越烈,晶莹的闪烁着刺眼的血光。 就在这时,天际一闪,一空落身形,犹如利箭般垂直向素婉娴刺去,距离她头顶10尺之刻,隐匿在众人中的冷溶月猛然一吼,“不好,‘武当’李承霖!” “呯~呯~呯~” 只见,袭向众人的漫天花雨,如涌泉般向上聚集,且已形成了冰雕,与向下冲击的剑气发出剧烈的声响来。 随后,又“嘭”得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火团将空中花雨聚累成的冰锥,瞬间冲个稀碎。 下冲的那道身形,也开始持剑不断地向上反转,躲过层层火团,侧身下落,双脚触地后,又重重后退连连,最终用剑重刺地面,才弓腿控制住了整个身子。 那道身形,逐渐露出了全貌,只见他缓缓站起,凝向早已站在素婉娴身旁的冷溶月,咬牙沉声道:“冷门主,别来无恙。” 众人闻声,无论已满是伤痕地倒在雪层上的,还是方才一跃退至最后方的,眸子都齐刷刷地向冷溶月凝去。 冷溶月并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看下了向她走来的殇沫、叶离颜、秦楼客与初涵影,随之向她走来的还有柳韵锦、‘秋思阁’的众人和少林寺的慧海大师与十八铜人。 她垂脸一笑,侧身看了下身旁的素婉娴,柔声道:“这位姐姐的名字很好听,姓氏更好听。” 素婉娴的眸中闪动着说不出的光亮,颤声道:“你…你就是冷溶月?像…真像…” 冷溶月,嫣然一笑,“像什么?” 素婉娴,道:“你和她的眉宇简直一模一样,不过,你比她还要美,不但美,且英气逼人,自带敬畏之气,让人不敢逼视。” 冷溶月一愣,道:“姐姐,认得我?” 素婉娴,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认得,但我见过‘天翱门’的郭门主,亦受过…亦受过素海棠的大恩。” 冷溶月,怔道:“‘玉面公子’素海棠?” 素婉娴点了点头。 冷溶月迟疑了片刻,不停地紧松着眉头,眸中早已色变,“所以,你来找我,是来报恩的?” 素婉娴又点了点头,双眸沉沉地凝视着冷溶月,“我也是来找亲人的,我身边已没有一个亲人了。” 冷溶月心头一触,酸楚不断,她当然知道素婉娴要找的亲人,就是她。 素婉娴既会‘五绝神针’、“沾花蝶舞”、‘漫天花雨’,也定然是生母素海棠的恩人。 不然,不会有第二种解释的。 从小聪慧过人,又在权势与算计中长大的冷溶月,她一眼便看出,眼前的素婉娴并不是一位好的传人。 只因,除了相貌尚佳外,她的资质实在平平。 而,她方才不但先杀了魏海,又向众人发起攻势的做法更是一点谋略都没有的表现。 冷溶月虽没有亲眼见过生母素海棠,但是听得太多关于生母的故事了。 至少,‘玉面公子’素海棠的传人,不该是这般冲动行事之人,甚至这素婉娴连是素海棠的弟子都称不上。 也正因素婉娴根本就成不了素海棠的弟子,此刻,冷溶月的内心才更加钝痛。 ——她一定救过母亲,母亲也只能将‘五绝神针’、“沾花蝶舞”、‘漫天花雨’传给她,做为报答。 ——她的出身也许并不好,如今的江湖,但凡是名门世家出身的,都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不会没有一个亲人的。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母亲无奈流落,与这素婉娴结识呢? ——她姓素,绝不是偶然,定然是因为母亲而更改的,既改了姓,她也便就是自己的亲人。 ——也许,父亲郭明轩早已问过她,有关于母亲的所有。可现下父亲却甘愿留守‘天岚观微阁’长伴母亲的尸身,都从未提过为母亲血债之事,那也只能证明,她并不知道母亲的死因。 … … 一时,冷溶月思绪难安,百感交集,可她终究是冷溶月,她更知道当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掩去了将要留下的泪水,定神苦笑,“姐姐,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但你已是溶月的阿姐了。” 素婉娴,潸然泪下,拼命地点头,已然说不出话来。 “冷门主,今日如此兴师众众,难道是要将我等全部歼灭在这武当山脚下?” “呵呵呵,徐白露啊徐白露,想你也是那‘白鹭门’的一门之主,怎会说出这等胡话来…” “连寄愁,不是我徐白露说胡话,若冷门主一怒之下,大开杀戒,你们‘七杀门’也是顺带着的事。” “你!你…..你也未免太小觑我们‘七杀门’了!” “连门主,我徐白露绝不敢有小觑你们‘七杀门’之意,你没看到你那大弟子连秋山在那冷门主身后吗?单单一个连秋山,我徐白露便不是其对手啊…” “你….你越说越不像话了,连秋山早已叛离我们‘七杀门’,有与我有何关联?” 徐白露斜了一眼连寄愁,“哼”了一声后,侧脸冷笑不止起来。 “好了,徐门主你就少说两句吧,那连门主已然对你多有忍让了。在我辛清晓看来,在这武当山上,没人敢大开杀戮的。” 月影门的寒月影,娇声道:“是啊,只要武当山上的那位真神在,谁又敢大开杀戮了?” 话落,她不禁凝望向李承霖,又捏声道:“敢问这位武当的李大侠,你们的祖师可在山上?” 李承霖,迟疑了一下,道:“祖师他行踪不定,承霖也不该确定他在何处。不过你们既然身在武当山,我武当便有责任保各位安全。” 欧阳素栢闻言,笑语讥道:“保我等安全…已经有人死了,尸体还在那躺着血呢!” 李承霖缓缓向前,长身一揖,道:“就因魏海之死,我才冒然向这位素衣姑娘出手的,此事,我也一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素婉娴,怒视了一下李承霖,戟指指向魏海的尸身,怒道:“是这个人先轻薄于我的!我可没先招惹他,如今他的下场,活该!” 徐白露,笑道:“是啊,李大侠,这位素婉娴姑娘说得没错,这魏海的确有轻薄之举在先。但就算是有轻薄的举动,教训一下也就是了,如今却死了人,我看就算是你祖师在这,也给不了什么说法吧?” 辛清晓,沉声道:“徐门主,慎言。张真人可不容你这般胡言乱语。” 冷溶月听到此处,不禁望向殇沫,殇沫自然也是没有听闻过任何有关张真人的传闻的,只得连连摇头。 她见状,又将眸子看向了秦楼客,秦楼客向她缓步凑近,微声道:“他们说得是武当派开山祖师爷张三丰。” 冷溶月,一怔道:“开山祖师爷?还…还活着?” 秦楼客,淡淡一笑道:“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且已是位真正的神仙般得人物…”
第一百七十七章 武当之巅 下篇(六)
没有什么是比安危更重要的了。
就算是威震天下的大侠,也一样关心自己的安危。
身在武当山,又在山脚下便死了人。
虽冷溶月已经出现,但众人也早已被吓破了胆。
李承霖并不是武当派最厉害的角色,但其威名早已响彻武林。
江湖中,哪里有不平,哪里便有正义,而正义又往往掌握在名门正派的手中。
很多时候,也就根本不需要拼个你死我活,只因江湖人不但担心自己的安危,更顾及自己的颜面。
脸面,虽最为虚无缥缈,但却是武林中人人都在乎的东西。
任谁想要出人头地,都是需要一个良好的声誉的。
有了声誉,便也有了一切。
不但可以受人敬重,且能出入各个名门望族,更能引来秦楼楚馆中的追捧。
名号一出,各行各业的掌柜也通常会给几分薄面,甚至免去酒钱也不在话下。
作为武当的青年才俊,李承霖一旦出面,无论各门各派,还是宵小之辈都会罢手言和的。
只因为,没人想要真正的互相拼命,更没人想驳去武当的颜面,而最主要的原因则是,他们也想给自己留上几分大度、谦让的美名。
也许,他们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李承霖的功力深浅,只因大多人也根本不需要见到李承霖出手,但此刻,他们都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李承霖的身手。
凌空一剑,如闪电般得直冲而下,李承霖的这一剑,似问谁有把握接得住?
更不要说,根本就看不到他的身形,是何时就那般突然地出现在了素婉娴的上空的了。
可,就是这样无懈可击的凌空一剑,却被冷溶月如此轻易得给化解掉了,而冷溶月也真的如传闻那般,只是位妙龄少女…
他们本是来找‘秋思阁’寻仇的,就算不是来寻仇的,也是想来找些晦气的,毕竟这也和他们的名气大有关联。
江湖中,已经没有人不知晓故遗名早已莫名失踪,也没有人不知晓‘秋思阁’原来是‘灭影门’的神秘暗杀组织。
他们虽惧怕‘秋思阁’,但如今‘灭影门’新任门主年幼,此次又齐聚武当山,共同讨伐,倒也没什么可担忧、可胆怯的。
然,没曾想,当冷溶月率领‘秋思阁’的众人**裸地站在他们面前时,他们竟还是被震撼了…
他们不会再出手,至少不会在此处出手,只因面对冷溶月等人,他们没有后路,更因为他们也想不明白,为何身为名门正派的少林寺和尚,也成了冷溶月身后的人了….
他们需要找一条退路,一条可以保全安危,保全性命的退路。
而,这条退路就是武当之巅。
似问?
这天下间,还有谁能阻止得了江湖浩劫?
唯,张三丰,是也。
张三丰在武当之巅吗?
他们不知道。
但,他们想象中的张三丰一定就在武当之巅,别无他处。
欧阳素栢望了李承霖一眼,不得不权衡利弊起来,只因这李承霖表情已然甚是难为,也根本阻挡不了冷溶月分毫。
他顿了顿,弱弱道:“不知少林派的高僧为何和冷门主一起同来。”
慧海双手合十,一句佛语,长身一揖,刚要开口。
欧阳素栢却紧接着,勉强一笑,道:“就算我等今天想向‘秋思阁’讨要个说法,也是要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来主持公道的,若我等以人数强压,也又失公道,岂非也有点欺负冷门主了。”
冷溶月垂目笑靥,道:“刚刚你们已经围攻了我身旁的这位姐姐,如今你能知晓这般做是不对的,我也甚感欣慰。”
徐白露闻言,咬齿笑道:“素栢兄莫不是怕了这女娃?今日前来这武当山的,十有**都是武林中早已成名的人物,难道我等还需他人主持公道不成?”
众人不言。
片刻后,只听辛清晓,喃喃道:“若能请到张真人来主持公道,那也是我等的荣幸啊。”
众人仍不言,眸子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冷溶月的身旁。
他们很清楚冷溶月的身旁站得都有谁,他们也很清楚此刻站到冷溶月身旁的也都是如冷溶月一般难对付的厉害角色。
也许,初涵影不足为惧,他们也太了解这个女人。
但,他们对于柳韵锦,实在不知其深浅。
就算,有些人之前参与了截杀应天府到‘天翱门’的‘灭影门’运送‘白玉水晶棺’车队,也亲眼目睹了柳韵锦出手,仍是不知她真正的武功高低。
而,殇沫与秦楼客更是前辈武林名宿之后。
若说,殇沫的师父郭明轩是这世上最接近神的人,那么此刻,殇沫与秦楼客就是他们无法撼动的真神。
这时,众人余光中的连秋山突然黯淡起来,只因连秋山与殇沫和秦楼客比起来,实在无足轻重。
可,众人中却没有一人有把握能够完胜连秋山,甚至在没有来武当山之前,他们都以是否能打败连秋山而傲首自居…
如今……….除了消沉,便是无光的灰暗…
过了良久,阑珊帮的月十娘,缓缓道:“我觉得…欧阳门主所言极是,我等还需请得张真人来主持大局…”
她的声音极小,却极具穿透力,一时回荡在整个山脚下,逐渐打破着突然静下来的一切事物。
一旁的连寄愁,猛然晃神,道:“对,我等既然到了武当山,的确是该请张真人来主持大局的。”
一语既出,众人渐渐议论纷纷,不绝于耳。
“对,对。”
“是啊,张真人绝对会给大家一个公道的。”
“既然来了,也该拜会一下张真人的。”
“我等真能见到张真人吗?听说当今圣上都难以见到他呢…”
“张真人乃是我们武林中的前辈高人,圣上当然见不到了。”
“若能见到张真人,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若能得到张真人的指点,也算是我等的造化啊…”
冷溶月环顾众人,盈盈一笑,履步向前,莺声道:“溶月年幼,方才才听闻有张真人这位前辈在世,也想有幸拜访。既然各位都有此意,不如一同上山便是。”
徐白露,森然笑道:“冷门主若真到了那武当之巅,就不怕张真人灭了你这小妖女?”
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江月门’门主暮云烟,从众人中走出,他走得极慢,却走得极稳,不但走得极稳,且动作幅度极大。
只因,他每过一人,便把前方的人给推向一旁,本就有些紧凑的人群,瞬间错落起来,有些被他推到的人,甚至东倒西歪,一时难以稳住身子。
他瞪视着徐白露,逐渐将脸凑近,到最后,甚至要将脸与徐白露的脸紧贴到了一起,愤怒之意也早已覆满了他的整个面容,“徐白露,不等张真人灭了冷门主,我就要先灭了你!”
徐白露连连后退,横眉冷眼道:“暮云烟,这江湖中谁人不知你与‘天翱门’的关系?若说好听点,你也算是郭明轩的一位弟子;可若说难听点,你只不过是‘天翱门’的一条狗!”
暮云烟,大笑道:“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小人,‘白鹭门’有你这样的门主,也算是不幸。”
他突然收了笑脸,忿然作色,又一字一字道:“出。招。吧。”
剑已出鞘,寒光已现。徐白露的额间也渗出了冷汗…
他绝想不到暮云烟会真的出剑,至少在众人面前不该出剑。
剑锋即出,已成无阻之势,徐白露左右闪躲,仍无法避其锋芒,只能后身一跃,腾至八尺开外。
暮云烟乘胜追击,脚尖点跃,呈终身持剑之势,再次直逼徐白露。
“住手!云烟叔叔住手!”
冷溶月突然叫喊,阻喝下暮云烟,其身形已到了暮云烟跃下的位置上。
她展开双臂,直对剑锋,自若道:“云烟叔叔,此人不配您出手。若溶月要他死,不过吹灰之间。”
暮云烟在空中急忙收起剑锋,盘脚反转落下,“溶月,你….这无极圣剑,云烟叔叔并未炉火纯青,你此等举动,万一伤到你,我将如何面对郭门主!”
他咬牙甩臂,其手中剑也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冷溶月,嫣然一笑,道:“云烟叔叔莫气,我们随他们一同上山便是。”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武当之巅 终篇(七)
空绝的峰顶。
空前的景色。
却抵不住寒冬的风袭。
更挡不住数不尽的冰凌,击打在肌肤上的痛感。
遥望、紧缩、颤抖,众人都好似没了方向。
远处的山峰,永远是远处的山峰,无止尽的白雪皑皑,无止尽的寒意潇潇。
众人相互张望,只因每每张望一次,便能减退心中的绝望与渐生的恐惧。
没有人去思考,为什么要登上这武当之巅,只因没有人有多余的心思去思索这些。
没有人去质问些什么,更没有人率先言语。
即使在这方不算太宽阔的峰顶,他们与‘秋思阁’的人擦着肩,碰到手,也只是四目相对下,又快速回眸,接着张望着…
没有人再提恩怨,亦不会有人大打出手,只因,他们既然没有在山脚下动手,就更不会在这武当之巅上再动手。
他们张望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张三丰。
从永乐三年,胡广携旨前来寻他,至今已然将近五个春秋了。
无论江湖中,还是朝堂上,只闻他,未见他。
可,越是这样,越会增加人们的期待,越会有人觉得自己自命不凡,能与他得以相见。
谁不知,久而久之得见张三丰逐渐变成了一种信仰与寄托,更会燃起无止尽的希望与期盼。
正如,当下的众人,他们无不聪明过人,无不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冷溶月的对手,无不渴望张三丰的出现。
想来,这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就连当今圣上都不遗余力地找寻,更何况是凡夫俗子呢?
然,凡夫俗子也永远只能是凡夫俗子,只因任谁也不知道,当今圣上要见张三丰的真正的目的,难道真的只是对张三丰祖师的敬仰之情?要向他讨教养生和治国理政之道吗?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可能连朱棣也不知道找到张三丰会发生什么,是否能真正得帮到他什么。
迷茫的众生,荒诞的世人,抵不住吹嘘,扛不住诱惑,挡不住**,止不住侥幸。
雪际空海开始变得暗淡,如深海般厚重且不见底的乌云逐渐下压,任谁如何仰望,只能看到破云的闪电,只能听到愈来愈响彻的雷鸣。
而,在这天雷乍现,电光闪耀中,没有任何色彩,只因天降的密稠白雪,也来不及成型,只得以无色的冰凌更加极速地落下。
厚重的乌云仍在下压,狂风也开始从乌云的中心向下席卷,众人已开始拔出佩剑与兵刃,瞪直了双眼,慌然失措。
突然,一人急促喝道:“快,快进大殿中。”
没有人会去在乎,这叫喝声的出处,只因所有人都已在声落时,用尽全力往峰顶的大殿中奔袭。
在这样的氛围中,没有门派之别,没有恩怨情仇,更没有亲疏远近…
…
大殿内,早已慌了神的众人,来不及拍打衣衫袖摆上的水珠,仍在张望着,而这次张望,不再是为了找寻,而是为了尽可能地去看清这大殿内的一切。
“李…承霖,这…武当之巅只会…只会出现如此天象?三丰祖师…到底在何处?”
徐白露面部狰狞,眸透惊恐,虽发出着颤声,但其声也好似在尽可能的放大着,用尽全力着。
李承霖面无表情,一边拍打着袖摆,一边望着窗外,窗外的黑风已然带起了箭雨般得飞雪,犹如一条看不到尾的雪龙,一层层地缠绕着整座大殿。
“承霖也从未见过这般景象,想来这武当之巅已在云端,难免会有异常天象发生吧…”
这时,突地传来一人惊鸣,“莫非,是三丰祖师显灵了?”
没等其他人稍作反应,便陆续有人朝向殿门跪下礼拜,口中也振振有词起来。
见惯了江河湖海上,变化无常天气的暮云烟,缓缓暗笑摇头,他看了一眼殇沫与冷溶月,逐渐靠近,微声道:“少门主、冷门主,依云烟看来,这天象亦属正常,但这殿内人数众人,各怀鬼胎,更加心思难测,我等还是尽早下山为妙。”
冷溶月与殇沫闻言,互看了一眼,靠得更紧了些。
这时,秦楼客、初涵影、叶离颜也在人群中先后发现了冷溶月与殇沫的位置,逐渐走来。
可,暮云烟却露出了紧张的神情,张望的眸子露出愧疚之意,他大步穿过人群,多次拽住女子的袖角,却屡屡沮丧。
在次次沮丧过后,他的脚步次次慌乱,面容更是次次无措。
沉寂的大殿在众人熟悉环境后,开始躁动起来,各持其说,议论纷纷。
半晌没有开口的欧阳素柏,猛然提声道:“不对!甚至不对!”
他突然拽住李承霖,喝道:“你从哪里来?”
李承霖一怔,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他只得傻愣,支支吾吾道:“玉…虚…宫。”
欧阳素柏,又道:“玉虚宫…也就是说,你之前并不在山上,而是从南山脚下的玉虚宫中到的山脚下的草棚茶馆的?”
李承霖,乱了眸色,微微点着头。
欧阳素柏手托下巴,迟疑思索着,“我们上山的这一路上,竟没有看到一位武当弟子,难道…”
连寄愁与辛清晓,异口同声道:“难道什么?”
欧阳素柏,大声道:“不好,我等应是中了算计,快!我们快快下山!”
众人闻言,阵脚全乱,如之前奔进这大殿中那般,又拼了命的向殿门奔去。
“吱~~~”
“呃~~~”
率先触及到殿门的人们,竟齐齐被震开,蜷缩的身体在地上反复反转,‘滋滋滋’的电流声,仍在其身子上缠绕着。
恐惧的气氛愈来愈重,望着到底不起的人们,众人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得紧握手中的兵器,如散了架一般,原地不敢动弹一下。
就在这时,整个大殿内仿佛笼罩起了一层强大的压力,这压力也好似就来自殿顶的上方。
众人也如被毒蛇咬到一般,快速地扬起头来,震恐而僵硬。
突然,殿顶发生巨大的轰鸣声,整个大殿开始晃动,支撑大殿的每一根柱子也在这时覆满了电流,滋滋作响。
众人的身子也开始不受控制,逐渐向在漂浮,随后伴来足以震破耳膜的雷吼声,人们开始尖叫,开始在空中手舞足蹈起来。
但,无论如何挣扎,都阻挡不了身子不断向上漂浮的现象。
众人无不面部狰狞,他们恶狠狠地看着彼此,仿佛谁都是敌人,谁都不可信任,谁都该杀该死。
“楼客,我快支撑不住了。”初涵影的唤声,迎来了秦楼客的紧紧拥抱,这拥抱让人无法喘息,却甚至温暖。
只见,秦楼客从背后环抱着初涵影,手腕在她的胸前交错,双掌上翻,抵挡着强大的向上漂浮之力。
冷溶月与殇沫也十指交叉,紧紧相握,表情逐渐痛苦而煎熬起来。
“这…我们的内力…”
殇沫点了点头,凝视着冷溶月,“对,冰弦,我们的内力正在被什么东西给吞噬着。”
“殇沫,我们必须要想办法走出这大殿!可是,一旦我们停止运功抵抗,势必也是会被吸在空中的。”
“冰弦,莫怕,我们会有办法的。”
殇沫不禁左顾右看起来,他想试图找到解决得办法。
他的四周,与他一样在用内力去抵抗着强大浮力的人不在少数,但只在片刻间,便又有四、五个人瞬间散气,嘶吼着上扬起了身子。
他很明白,越用内力抵抗,内力便会被吞噬得更加厉害。
可,若收起内力,藏于静脉之中,又会被立马吸起,这本就是两难的选择。
一旦身子漂浮起来,很难借助脚下着地的力量,再行运气抵抗。
即使抵抗,也会比在地上消耗得内力多上两倍,还要多。
他眸光一闪,眼波流动,压尽全身功力,紧拽冷溶月向前方横跃而去。
只因,他看到了柳韵锦…
落在殿角的柳韵锦,好似触碰到了大殿壁,其身子不断地窜动着电流,她脸色已青,手筋已爆,紧咬的牙缝中也已开始渗出鲜血。
“滋~”
跃向她的殇沫,被她身上的强大电流给远远震开,霎那间散了气,身子直直上扬起来。
与殇沫十指相扣的冷溶月,拼命地拉扯着他,泪水瞬间失控。
冷溶月已然难以控制心中的情绪,她望着殿顶已被电流烧焦的尸身,哽咽着,“殇沫…你不能…若你放弃,你的身体一旦上浮,触碰到殿顶的闪电,你…你必死无疑。”
殇沫缓缓睁眼,微微一笑,自若道:“怎么会?韵锦还在,我要救她。”
冷溶月,莞尔一笑,深情地望着殇沫,“对,我们要救韵锦,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殇沫,突然笑道:“冰弦,你的‘沾花蝶舞’比起我的‘迅雷之速’如何?”
冷溶月,迎笑道:“哈哈哈,当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你的好师父已经将‘御风术’授与了我。”
殇沫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喃喃道:“甚好,甚好。”
冷溶月心领神会,道:“我们一同发力,带走韵锦阿姐,与秦大哥他们会合。”
“好!”
殇沫与冷溶月的身形也在话落间,赫然消失,携柳韵锦一同出现在了叶离颜、秦楼客与初涵影身旁。
已然快要竭力的柳韵锦,汗珠如柱,额前的丝发,早已紧紧贴在了额前,她嘴角颤抖,仿佛不停喃喃着什么。
这时,暮云烟一放一收着内力,如兔子跳动般也靠拢了过来。
他单手下压,提气全身,另一手掌直附在柳韵锦的背上,沉声道:“少主,你要顶住,云烟就是不要这条命,也定然会保住少主你和殇沫少门主的。”
内力不断地输入柳韵锦的体中,暮云烟也逐渐要紧了牙关。
柳韵锦无力地瞥了一眼殿门,又眉头紧锁地望向殇沫,弱弱道:“御…‘御电术’…结合…结合御火…‘御火真经’….击碎…击碎殿门….”
殇沫猛然一怔,赫然觉醒,如韵锦所言,击破殿门自然不在话下,可….
可,他至今也未修习过半分‘御电术’,就连‘迅雷之速’也是只悟出了其形,根本不知‘御雷决’中的真谛。
他不停地回想着师父郭明轩与他讲述的‘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经过,缓缓闭起了眼睛…
良久之后,他紧紧了十指,十指间分别交叉着的是冷溶月与柳韵锦的手指,他渐渐睁开双眼,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他并没有开口说话,还是将冷溶月与柳韵锦的双手在其小腹前聚拢,随后渐渐张开手指,侧手紧握两人的手掌,使两人相握,他却脱离逐渐漂浮起身子,持续展露出迷人的笑容。
“殇沫!”冷溶月嘶吼着,泪水满面。
“殇…沫…”柳韵锦也潸然泪下,满眼充满着绝望。
逐渐上扬着身子的殇沫,整个身子开始围绕起火光,光火愈来愈耀眼夺目,直至他的头顶触碰到殿顶,他身边漂浮着得众多早已被闪电烧焦的尸体,也在一瞬间向四周浮散开来。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身子间窜动得电流与其身上的火花开始“滋滋”炸裂,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撕扯感正在粉碎着他每一次肌肤…
突然间,他定神凝视着下方,眸光异常坚毅起来,随着又一道闪电击打在殿顶的一刻,他借助闪电下劈的势头,浑身冒起了火焰,双掌朝下,整个身体也犹如殿外的闪电一般,直冲而下,向殿门击去。
“嘭~”
殿门被击个粉碎,冷溶月等人眼看殿门已开,还未露出心悦之色,殿外便射来万只箭雨…
箭头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在这电闪雷鸣,狂风四起的雪夜中,成了唯有的色彩。
可,殇沫已然在击碎殿门的瞬间,冲击到了殿外,冷溶月等人不敢犹豫,心系殇沫的她,更是不顾第二轮箭雨得到来,义无反顾的率先冲出。
然,冲出的那一刻,冷溶月却死死怔住了,整个身子也生生地僵持了下来…
她实在不敢相信…
甚至,想都想不到…
而,眼前的一切,竟活生生的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巅峰炼狱
物有两面,天有黑白。
然,人却是万面之首,根源的始作俑者。
人受命于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但,其思绪不可控,情绪不可阻,觉悟有高低。
一念,皆万恶。
一念,皆成善。
…
缥缈宫阙,白缕涂鸦,顶不住凄寒,止不住皑皑。
如履仙绝,飘带持发,挡不住傲慢,阻不住铁胆。
乌云辗转覆夜堂,百感生,意难测,万般惜命皆是空。
破天雷电压琼阁,生渺茫,炼狱砵,千命难唤行恶果。
…
没有第二轮箭雨,只因殇沫已然打乱了大殿外排序好的人海阵型。
被打乱的人群,高高震起,各个身体覆满电流,向大殿顶端的纷纷撞去。
第二轮箭雨还会来,只因人海阵型又被数人填补,根本无法去在意死亡。
万箭已上弦,蓄力待发,单膝跪地的殇沫,俯下了整个身子,发丝与地上的雪沙缠绕。
他在第二轮蓄发的箭雨正前方,怔住得冷溶月等人,仍无法完全缓过神来。
远处一人影穿过层层持箭人海,显得急促万分,他凝视着冷溶月高高挥手,“宫主!这里!快躲开!快躲开!”
冷溶月当然认得他,不但认得,且很清楚他的身份。
可,正是清楚他的身份,才让冷溶月更加不解。
他是每到月初,便会前往“秋思阁”接受冷溶月统一调遣的房展。
虽是曾经的往事,但冷溶月很明白他的出现代表什么。
也毋庸置疑些什么,只因层层人海组成的箭雨阵型,全部都是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房展连连叫喝,冷溶月始终无动于衷,直到少林慧海大师窜出大殿,撞到她的背后上,她才缓缓回头看了一眼。
除了慧海外,李承霖也即将艰难地跨出殿门。
这时,一支利箭霎那间射进李承霖的胸膛,他被利箭的贯穿力击得后仰一丈,紧接着整个身子被极快地吸向殿顶的方向。
冷溶月又一次呆愣住了,她不敢相信李承霖就这般死去了,她迟迟回转的脸颊也更不相信这支射向李承霖的箭是出自方展之手。
她睁圆了通红的双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眸中难掩愤怒,她恶狠狠地瞪视着还在持弓的方展,嘶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方展并没有回答她,仍旧示意让她走开殿门。
她不可能向锦衣卫出手,只因锦衣卫也同样听命于她,更因为她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义女。
初涵影也很清楚这一点,她连连拽了几下身旁的秦楼客,摆头向其示意。
秦楼客跨步向前,左右手分拉住冷溶月与柳韵锦,跃至一旁,初涵影与叶离颜紧随跃去。
慧海见状,也慌乱地纵身至冷溶月的身旁。
他虽不知晓,眼前的锦衣卫与冷溶月是何等关系,但他却清楚,若不是刚刚他站在冷溶月的身后,射向李承霖的那一箭很有可能会先射向他。
他已不知,谁对谁错,来这武当之巅也是跟随着冷溶月前来的,可大殿内‘秋思阁’的门人也已悉数落难。
少林寺的十八铜人,毕竟只有十八人,但‘秋思阁’的门人却生生有上百有余。
他也清晰地看到,冷溶月眸中的怒恨。
可,他也同样看到,冷溶月的无动于衷。
他迷糊了,他不知所措了,他也猜不透了…
冷溶月的身世,在她继任‘灭影门’门主的那一刻,已被传得沸沸扬扬,其父郭明轩亲自现身,鼎力支持她继位的事情,也已成为江湖佳话。
被天下女子羡煞多年的‘玉面公子’素海棠,其女儿岂会不成为新的世间女子模仿的标准呢?
天下女子不但羡煞冷溶月,更清楚地打探出了她的一切——素海棠与郭明轩的女儿、念顺夫人的义女、故遗名的关门弟子、纪纲的义女。
与她牵扯的每个人,都是这江湖中最最惹不起的人物,也是这江湖中个个叱咤风云的人物。
天下女子也不单单只羡慕她是素海棠的女儿,更羡慕着她的一切,其中也包括初涵影…
方展的手臂再次抬起,锦衣卫拉动弓弦的声音‘滋滋’作响,任何人都很清楚,只要方展的手臂一放下,第二轮箭雨便会出现。
冷溶月已不能再无动于衷了,只因殿门处,暮云烟还在想方设法的将殿内的门人拉出殿外。
‘江月门’的门人来得并不多,但就算只来一个,只要还能支撑住向上吸浮的力量,他都是想要将门人给拉出殿外的。
只因,他并不想将带出来的人,留在这里,不明不白地死去…
金字令牌,在电闪雷鸣间闪烁,冷溶月将其高高举起,一步步向方展走去。
方展眉头已然紧锁,目光黯淡且沉重,只因他知道,他躲不过这个环节了。
他从受命来此,就已想到会有当下的情形发生。
但,他的眸光仍变得坚决起来,高抬的右臂也在往往下落。
“住手!”
“我让你们住手!难道,你们敢抗命不成?”
冷溶月红润的眼眶中,时时泪落,但她却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在眨眼的功夫中,箭雨便会射出。
她咬紧牙关,嘶吼道:“我手中的可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腰牌,你们应该很清楚,就算我手中没有这道腰牌,我想杀掉你们,也易如反掌!”
方展缓缓睁开眼睛,眸子不敢直视冷溶月,用极其无力且微弱的声音,道:“溶月小姐,大人早已有言在先,今晚弟兄们不会听从你的任何号令的。”
他顿了顿,眼光闪动,神情紧张且无奈,又道:“过完今晚,溶月小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弟兄们…弟兄们绝无二话!”
冷溶月连连冷笑,道:“你们可知,方才我也在那大殿之中?”
方展,道:“知道。”
冷溶月,道:“可,你们还是射出了第一轮利箭…”
方展闻言,眸中不禁露出恐惧之色,他能听出冷溶月的言外之意在暗指着什么,他连忙道:“溶月小姐,凭您的功力,就算是射上十轮箭雨,又能奈你何呢?弟兄们手中的弓箭,也是长眼睛的,绝不会伤到您的。”
冷溶月,苦笑道:“绝不会伤到我?箭雨一旦一出,谁又能左右?难道数万只利箭真的长了眼睛吗?”
她环视了一圈众锦衣卫,顿了顿,接着道:“大殿顶端受到雷鸣电击,本是天造**,但你们这般行事,难道是想让殿内的众人都死在里面吗?这殿内之人,在义父眼中如蝼蚁一般,又能构成什么威胁呢?”
方展渐渐抬头,仰望殿顶的方向,道:“溶月小姐,殿内之人自然是威胁不到大人的,但大人命我等这般做,也只是为了协助他人罢了。”
冷溶月一怔,瞠目结舌,道:“协助…协助…他…人?”
话落,她缓缓侧脸仰望,在殿顶的方向,在那电闪雷鸣中,正时隐时现一人的身影,这人一袭黑衣,左手高抬接迎电闪,右手持掌用内力吸附着整座大殿。
这人….
冷溶月与殇沫几乎异口同声,惊道:“神秘黑影人!”
就在这时,人海中第一排手持弓箭的锦衣卫,突然拔出靴子里的匕首,纷纷向自己的胸膛刺去,撕心裂肺的沉吟声,震得冷溶月阵阵钝痛。
她快速回眸,眼睁睁地看着一排百余人锦衣卫纷纷倒下,血液在这雷电交加下,竟然是黑色的,黑色的液体不断流淌在雪层之上,很快也就要流淌到她的脚下。
“溶月小姐,方展不知殿内的众人与您是何等关系,但若您在横加阻挠,弟兄们的血只会越流越多。”
冷溶月面露惊恐,眸子直直凝视着方展,愕然道:“你~你~”
她竟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时,方展再次抬起右臂,快速放下,第二轮箭雨齐发。一旁的殇沫,大声喝道:“云烟叔叔,快闪开!”
暮云烟闻言,居然丝毫不动,仍在紧拽着殿内门人的手臂,不肯放开。
殇沫身体闪动,一把推开了暮云烟,万道箭雨过后,殿内传出嘶嘶惨叫,再无一人生还…
身子回闪至暮云烟身侧的殇沫,望着跪倒在地,痛哭不已的暮云烟,连续搀扶了多次,都未能将其扶起。
就在此刻,大殿内漂浮至殿顶的尸身逐一落下,先是尸体着地的声音,再是尸体落在另一个尸体上的声响,声声连绵,每一声都刺痛着冷溶月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她眸光充斥着怒火,握紧双拳,却止不住连连颤抖的双腿,但她还是纵身一跃,在空中嘶吼道:“黑影人!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殇沫见状,也瞬间跃起,冲向殿顶的神秘黑影人。
“嘭~”
只见,空中火光四射,冷溶月与殇沫纷纷被击落在地,神秘黑影人扬长而去…
可,不知是幻觉,还是在雷鸣电闪的夜幕下,无法看清,黑影人离去之时,整个身形时胀时缩,头脚也时长时短,好似整个身体就快要撕裂爆炸一般…
第一百八十章 各随命运
平静了,一切都在霎那间平静了。
这平静有些可怕,这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从发现大殿顶端的神秘黑影人到他消失在漆夜中,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走得太干脆。
‘御电术’…
神秘身影人方才使用得是‘御电术’吗?
殇沫与冷溶月无法确定,可身后已成焦炭的大殿砥柱,只能用‘御电术’来解释了。
这世上,雷电莫过于是自然界最具有威力的力量了。
可,雷电在人们的脑海中始终是一刹那的爆发、扩散,从天际的一个点横霹,分叉而下。
然,神秘黑影人却能借用雷电的威力,将殿内众人的内力全部吞噬掉,这是何等的霸道。
电流的确是有吸附能力的,但任谁都不可能想到,其吸附能力能用在一个凡人的躯体上,还是用来吸取数百人、乃至上千人的内功修为的。
依稀的白烟,仍在殿顶升起,虽极快的被峰顶的冽风吹散,但轰塌的大殿砥柱下,却是数不尽的尸身,唤不完的武林名宿…
冷溶月倦了,事实上她已然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这大殿下,有着太多不该死得人,亦掩盖住了整个‘灭影门’最可怕的力量。
‘秋思阁’,的确是让整个江湖闻风丧胆的组织,可即便是这样一个人人生惧的组织,也在这顷刻间,全部被毁掉。
而,‘秋思阁’对冷溶月而言,虽比阁下门人没有什么感情,却也就此成为了一个她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想让‘秋思阁’改头换面,她更想让整个‘灭影门’站直腰板。
她渴望着终有一天,‘灭影门’能堂堂正正的成为她的骄傲,不再是因为阴毒狠辣,亦不再是因为弑杀残暴。
然,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只因,改变的起点,便是‘秋思阁’。
‘秋思阁’却来不及改变,就已倾覆在她的眼前。
这种感觉很可怕,虽一个捣蛋的孩子,来不及被人们认可,便无法再成长了,也终将永负骂名与指责…
微转着身子的冷溶月,脸上凝聚着太多的遗憾与沮丧,而心头更是钝痛难忍,其中有几分说不出来的苦涩,也莫名间带有几分无奈。
——方展…方展只是方展,永远只是一个听命行事之人。
——而,方展的背后,则是义父纪纲,一个身居朝堂,日渐鼎盛的大人物。
——义父纪纲与神秘黑影人,又有什么关联与联系呢?
冷溶月就算将眸子瞪死在方展的身上,她也是想不出来的。
可,有一点她是明白的,能让义父动用数百人锦衣卫,且都配备上了精良的弓弩装备,已足够说明,方展今日所行之事,的确是义父的意愿。
“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
方展闪过冷溶月的目光,惊出一身冷汗,他的手掌已开始发黏。
他很清楚,在冷溶月如此冷峻的目光下,他随时都有丢掉小命的危险。
即使,他面对的只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这少女的可怕之处,“溶月小姐,想…想听什么?”
“难道,方展大人不知?你又能告诉我点什么?”
方展不禁后退几步,他紧握着拳头,全身的青筋爆裂着,面对着冷溶月进一步的厉声逼问,他只能将覆满冷汗的脸颊低下,“方展官微人卑,溶月小姐是知道的…”
“说!”
“好,我说,我说。大概一月前,也是在一场雷电交加的夜晚,大人的房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人影,观其身形,一个腰板挺直,一个稍有驼姿,他们见到大人并没有行礼参拜,大人却与他们议事到很晚很晚。”
冷溶月,道:“你可认得与义父议事之人是谁?”
方展,道:“从未见过,只能从其声中听出是两个男人。”
冷溶月,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方展,道:“不知,只是偶尔听到‘武当之巅’这四个字。”
他眸子上瞟,看了一眼冷溶月,又急促落下眼目,甚是紧张地又道:“方展那晚也是刚好有要事要禀告大人,走到大人房门前,便被把守的锦衣卫给拦下了,也只是看了一眼,听得了依稀话语。”
冷溶月向方展,凑上了几步,望着方展略微有些颤抖的双腿,她很清楚,方展并没有说谎,但她也实在难以从方展的言语中,听出什么来。
——难道,那晚面见义父的是一老一中的男人?
——若是一老一中,就算腰板挺直的是师父故遗名,那有些驼背的老人又是谁?——难道,神秘黑影人是位老人?
想到此处,冷溶月不由摇了摇头,她见过神秘黑影人,不但见过,还与其正面接触过,他并不是一位驼背的老人,甚至有可能还是一位正值壮年的中年男人。
冷溶月,沉默了,她根本想不到出这两个人会是谁…
普天之下,见到锦衣卫指挥使不必行礼参拜,又能极其熟悉地交谈的人,会是谁?
若,二人中,有一个是师父故遗名,的确是能说得通的。
师父身侧有念顺夫人的脸面,而念顺夫人与当今皇族又有着千丝万缕般的关系,就连冷溶月她自己,也是自小被念顺夫人带到纪纲府中的…
当下,无论她如何思量,除了沉默,便还是沉默,就算绞尽脑汁,仍只能沉默。
“然后呢?”一旁的殇沫,追问道。
方展猛然一怔,望向殇沫。
他与殇沫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而这一面之缘也足以能让他记下这张稚嫩的面容。
他不得不记下。事实上,身在朝堂,又为纪纲做事的他,也必须具备这样的能力,否则一旦行之有差,便会人头不保。
他拱起双手,长身一揖,道:“哦,这位小哥,我们曾在‘秋思阁’中见过的。”
殇沫,道:“我们见过?”
方展,又是一揖,“确切地说,方展见过小哥,小哥未曾见过方展。”
殇沫,道:“此话怎讲?”
方展微微一笑,全身略显松弛了下来,“当时,你是‘秋思阁’的座上宾,由宫主亲自在阁中庭院内招待,我也只是路过石廊,记下了小哥的容貌的。哦,方展口中的宫主,便是我家溶月小姐…”
“住嘴!难道你没听见吗?然后呢?”冷溶月显然已有些发怒,就算殇沫早已知晓她便是‘秋思阁’的宫主,但她仍是不想提起这段往事的。
她为何,不愿提起呢?
这世间,女子的心思,谁又能猜得透呢?
若,这世间女子爱上一个人,可以为所爱的人做任何事,哪怕是去伤害一个对她极好之人,她们也不会去犹豫分毫的。
可,女子所爱上的人,又往往什么都不需要做,哪怕只是一些甜言蜜语,便能胜过所有。
或者,她依然在意,以真容见到殇沫时,殇沫口中念念不忘的‘冰弦’。
尽管,她就是‘冰弦’,但她仍会在意那个遮着半扇面容的自己,竟远胜以真容相见的自己…
这看上去,好似很矛盾,但在女子的逻辑中,这却一点都不矛盾,且能成立出一些道理来。
女子就是这般。
也正因女子就是这般,才令天下所有男子,都为女子而倾倒,不管是大侠,还是枭雄,无一例外。
闻声,转向冷溶月的方展,连连拱手礼拜,“是,溶月小姐。然后,数日前,我便授大人指派,集结八百锦衣卫,整装待发,来到了这武当之巅了。只是…只是…”
冷溶月,道:“只是什么?”
方展,弱弱道:“只是,最初大人的意思是,八百锦衣卫都身着便服的。可,当大人知道,溶月小姐也会来此后,怕我等与溶月小姐彼此误伤,便又传来信笺,以飞鱼服行事。”
冷溶月,突得惊道:“不对。这中间还少了一个环节!你对我还有隐瞒!”
方展连忙下跪,“溶月小姐在此,方展不敢,方展又怎敢呢?”
“你刚言,你并未见过义父房中的那两个男人是谁!又怎知要协助之人,就是那殿顶的神秘黑衣人呢?”
“哦,还请溶月小姐明鉴,方展到是,你口中那神秘黑影人已比我早到了一步,大人曾已暗号,告之方展如何接对。”
“如何接对暗号?”
“我出: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他对:江湖一人尊,武林皆同仁。”
‘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这是冷溶月一直以来听得最多的话语,从神秘黑影人挟持师父故遗名消失开始,到一路乃是少林寺中,都从未间断过。
更是,指引她前来这武当之巅的罪魁祸首。
可,‘湖一人尊,武林皆同仁’,有时何意呢?
她现在已然可以确定,方展所说的那晚进入义父纪纲房中的两个男人,有一人必是那神秘黑影人。
难道,此话的意思正是:神秘黑影人今晚吞噬掉大殿内众人的功力后,足可以在整个武林中为尊称雄,从而震慑着整个江湖,无人敢与义父作对吗?
那神秘黑影人,真的要以一人之力,去对抗整座武林吗?
就算他今后神功盖世,就真的可以做到吗?
冷溶月不信,但又由不得她不信。
她不信的是:就算如今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她自己的亲生父亲郭明轩,想以一己之力去对抗整个武林,也是不可能的。
她不得不信的是:她也的确无法知晓,神秘黑影人吞噬了上百江湖名宿的功力后,能增强多少功力,又能强大到何种地步。
太多谜团,也太多不确定。
也许,最后只能各随命运了。
然,她的心底,已泛起了对义父纪纲的丝丝厌恶,甚至有些羞愧。
她的命运——纪纲的义女…又该何去何从呢?
就在这时,大殿早已坍塌的砥柱,突然间被震起,其轰鸣声,如同雷电再次凝聚悬空,她与众人慌忙望去,其脸上的惊呆之状,与睁圆的眸子,久久不能松懈,整个身子也紧绷到了极点。
过了良久后,冷溶月居然流下了眼泪…
且是,如何止,都止不住的眼泪…
第一百八十一章 怒棠绽莲
渺渺墟烟,焦木浮火。
又开始絮絮雪落的夜幕下,升腾着不绝的缕缕白烟…
雪极白,烟却逊色。
然,就算是这世间最纯净的雪霜,也阻不了罪恶下的凄凉。
大殿废墟中,无光。
却能清楚得看到一灰蒙蒙的人影,赫然站起。
若无声,这人影便是孤独的。
可,震起的坍塌砥柱,已然在四散的冲击下支离破碎,巨响轰鸣。
每每断节之处,迸发出的火星也在不时炸响。
雪已漫天,寒风又起。
那人影逐渐褪去了灰朦,身体的轮廓也泛起了白光。
——是无情的皑雪,落满了她那整个身躯吗?
——是唯留的星火,温暖起她那冰冷的身子吗?
——是皎月的光辉,穿透那层云,映射着飘雪,给了她些许光亮吗?
不,都不是。
那废墟中灰蒙蒙的人影,竟是自己发出了比雪还要白净的光亮。
这光亮朦胧且扩散,但却不难看出这亮光的出处。
只因,这光亮像极了白色海棠花…
这是无论大多的雪都覆盖不住的光亮,这亦是万枝梨花也压不住的洁白体积。
冷溶月的泪水仍在淌出,她那柳眉也时紧时松着,每每一紧,便伴随着一声抽泣,也迎来齿咬下唇的阵阵颤抖。
她已意识到,刚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略了什么,而这忽略恰恰是她最重要的忽略。
然,她的眼泪并非是苦涩的,更多的则是庆幸。
她的这份庆幸,也在慧海与暮云烟的惊呼声中,体现得淋淋尽致,“海棠加持!”
本就瞪圆了双眼,注视着废墟中那人影的秦楼客,闻声后,瞬间回眸望向慧海与暮云烟,硬生生地怔了住。
殇沫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惊骇的氛围下,迟迟转向冷溶月。
“海棠加持?”初涵影面无表情地沉吟着…
慧海缓缓舒展着紧绷的脸,向前走了两步,“暮门主,见过有人施展过‘海棠加持’的内功吗?”
暮云烟微微摇头,凝视着废墟中的那人影,叹声道:“未曾见过,只是听闻过。”
慧海双手合十,一句佛语,道:“那此刻,你我应算是见到了。”
暮云烟逐渐露出恐惧之色,“可这…可这…”
他的话如哽在咽喉,迟迟无法言出,他颤抖的身体,已然展现出十足的怕意。
慧海舒缓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后,道:“的确,在这样的重创下,已分不清废墟中的人,神志是否还清醒了…”
叶离颜,突然道:“神志不清醒…又如何?”
慧海,道:“据老衲所知,这世上会‘海棠加持’这等内功的,只有一人,且是个死人。”
暮云烟,颤声道:“既会‘海棠加持’,那就定然是我们熟悉之人…”
紧接着,他的音声颤抖得更加厉害起来,“可,即使会‘海棠加持’这种绝世功法,就算方才不会被那大殿顶端的神秘黑影人吸走全部内力,可道道惊雷闪电,再加上整座大殿的轰塌,这也是常人所无法承受的…”
说话间,冷溶月已开始大步朝大殿废墟方向走去。
只因,她不仅知道,废墟中站立的人影是谁,也赫然觉醒了久久压在心头的疑惑…
——素海棠…‘玉面公子’素海棠,怎会那般容易遭人背后暗算呢…
——就算是郭明轩,就算是神秘黑影人,就算是故遗名,想背后暗算素海棠也都是绝无可能的。
——若说,这世上除了郭明轩、神秘黑影人、故遗名外,再无其他顶尖高手的话,那么背后暗算素海棠的也只能是神秘黑影人了。只因,郭明轩与故遗名很清楚,他们是从背后暗算不了素海棠的。
然,事实上素海棠的确遭到了暗算,这对于之前的冷溶月来说,实在是一件如何想都想不通的一件事情。
但,此刻,她一直看上去很矛盾的事,就这样变得全部都说得通了…
也正是她眼前,在大殿废墟中站立之人,让这一切都通彻了。
——素海棠的功力,江湖中人都清楚有多高深。既知高深,又傻傻的去暗算的,也只能是不经常在江湖中行走之人了。
——那么,不在武林中经常走动的,又武功甚高的,若说一定是神秘黑影人的话,也是说得通的。
——原来,她的生母素海棠之所以意外遇害,如今看来,竟全是一场刚刚好的巧合…
冷溶月想到这些,除了止不住的泪水外,内心也钝痛无比起来。
她很清楚,她在大殿轰塌前逃离之际,忽略了什么。
是的,她忽略了素婉娴,这个她刚相认的姐姐。
之所以会忽略,也正是因为刚刚相认,并无实质感情,亦没习惯左右。
危难之际,她只想到殇沫,也唯能想到殇沫。
然,如今能拥有‘海棠加持’内功的,却只能是素婉娴。
是的,她猜到了,就算慧海与暮云烟没有言明,她也已猜到了…
她不知道‘海棠加持’内功,都有什么玄妙,但她现在可以明确:那个会‘海棠加持’内功的,且已是个死人的,正是她的生母素海棠…
她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只因她已跨进坍塌的废墟之中,她亦真切地看到了素婉娴的面容。
那是一张憔悴,且无力的脸;亦是一张无神,且黯淡的脸。
她的脚步也愈发迟疑,愈发缓慢起来。
突得,身后的殇沫一声唤喝,“溶月,你不可再向前了!”
柳韵锦在他唤喝声中,不禁转向他。
而,殇沫也欲直跃至冷溶月身旁,柳韵锦亦开始移动起了脚步。
但,二人却被一旁的暮云烟给拦下了,“少门主!不可!”
殇沫急促地看向暮云烟,出神道:“云烟叔叔,为何不可?”
暮云烟,皱眉道:“这世上会‘海棠加持’内功的,只有已故的‘玉面公子’素海棠,这内功也是她唯有的。”
殇沫一怔,直起已微弓的腿,沉默起来。
暮云烟,又道:“溶月小姐在施展‘漫天花雨’时,之所以能发挥到当年素海棠的威力,则是因为她自小便被故遗名传授了‘冰魄寒光’的心法。”
“少门主也应该知道,‘冰魄寒光’亦是尊上郭明轩所修行的‘御水法门’。”
“云烟只听闻溶月小姐至小便是阴寒体质,但云烟猜想,当年故遗名让溶月小姐以阴寒体质去修行‘冰魄寒光’,也定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亦也是为了小姐好的。”
殇沫,道:“如今,我已将‘御火真经’的心法传给了溶月,她的阴寒体质已除,还说这些作甚呢?云烟叔叔。”
“少门主,这便是云烟要说的。当年素海棠的武功造诣之高,人人得知,但无论是‘漫天花雨’还是‘五绝神针’,都是需要极强的内功心法,才能发挥出威力来的,而素海棠并未修习过‘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任何一门武功心法,她靠得正是她自创的‘海棠加持’的内功…”
殇沫,惊道:“‘海棠加持’是姑姑自创的?云烟叔叔是说,我们眼前废墟中的人,是海棠姑姑的传人?那她是…素…素婉娴…”
暮云烟缓缓点头,道:“不错,少门主。云烟已说过,我们在那大殿之内,先是内功被吞噬,又遭受道道雷电加身,然那素婉娴不仅如此,还被如此高大的大殿在一瞬间轰塌压至废墟中,难保她已神志不清,受到重创啊。”
殇沫,猛然回神,道:“那溶月岂不是会有危险?”
暮云烟向殇沫凑上两步,道:“是的,少门主。但,溶月小姐虽有危险,可素婉娴对于小姐来说,也是不得不救的。然,若素婉娴已神志不清,也定然会对溶月小姐大打出手的,只因她可能会认定,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是溶月小姐所为。”
“云烟叔叔不让殇沫前去,是为了避免我与溶月同时受伤,无法互救?”
“是的,你们俩人必须要保全一人,就算那素婉娴对你们出手,你们也注定不会对她下得去重手的。”
殇沫闻言至止,再次陷入了沉默。
然,此刻含泪已久的冷溶月早已伸出了双手,紧紧握住了废墟当中素婉娴的手臂。
她微微晃动着素婉娴,正微唤连连,“阿姐?你可还认得溶月?阿姐?请原谅溶月,溶月没能好好保护好你~”
声声微唤,唤出冷溶月愧疚难当的悔意,而眼前的素婉娴却依旧如木头一般呆愣不动,这也使得冷溶月失声痛哭起来。
现下,她的心痛,比素婉娴刹那间疯癫起来,打在她身上千百招式还要难受。
她已不能自持的心田,在滴血;她不敢面对的回忆,也在吞噬着她的整个身体。
——想来,当年怀有身孕的母亲素海棠遇难,被素婉娴及家人所救后,母亲为了报答素婉娴一家的救命之恩,不单单只传授了素婉娴武功,亦至少将一半内力都传给了她。
——失去一半内力的母亲,怎能不被人从背后暗算呢?若暗算母亲之人就是那神秘黑影人,母亲也只能用仅留的一半‘海棠加持’内功,去护下尚在肚中的溶月了。
——而,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溶月,确切的说,母亲也是为了溶月而死的。
——如今,母亲已故,素婉娴也正在延续着母亲的所有…若站在面前的素婉娴因她逃离大殿之际的一时忽略,而变得神志不清的话…她又该如何原谅自己呢?
——不,阿姐不会有事的!‘海棠加持’也一定是一种极强的护体神功,溶月绝不允许素婉娴阿姐有事…
止不住去晃动素婉娴的冷溶月,内心百感交集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苦涩,也正充斥着她的整个身体…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家事?
传承是一种精神,亦是一种使命。
若,一个人能延续另一个人活下去,则是一件幸事。
初遇素婉娴时,也许在冷溶月心中,那只是素婉娴。
陌生且无感。
不知过去,不知现下,不知所有的陌生。
无感脾性,无感情绪,无感所有的冷淡。
甚是,还会有一丝尴尬,就这般凭空多了一位姐姐来。
然,此刻的冷溶月,眸子中涵盖了太多的温情,亦是无可取代的亲情。
传承的力量,是那般的无法言喻,又是那般的无法抗拒。
素婉娴也已不只是素婉娴,而是‘阿姐’,亦是‘生母’。
冷溶月心中的苦涩还在加剧,她不敢相信一个原本好好的,且能延续‘生母’生命之人,就这般不言不语,了无生息。
她不会甘心,亦不会放弃,她停下了摇动的双手,凝气在手心,轻抵在了素婉娴的小腹之上。
早已站立不安的殇沫,瞥了暮云烟一眼,见其也在皱眉关注着冷溶月的一举一动后,他便大步朝冷溶月走去。
“殇沫,你要作甚?”
殇沫回望了一眼暮云烟,淡然道:“没事的云烟叔叔,我只是想靠近一些溶月。”
暮云烟没有再言,反倒侧手去拦下了柳韵锦。
他已察觉到,殇沫此举,柳韵锦必定也会跟随殇沫而去。
事实上,柳韵锦已迈开了步伐。
“韵锦,你就别过去了。这种事,围上的人多了,未必会是一件好事。”
柳韵锦挣了挣挡在她面前的手臂,急促道:“可,云烟叔叔,溶月已在为素婉娴灌输真气,多一人去帮溶月,难道不好吗?”
暮云烟脸上无神,慢慢摇头,道:“不用,有些事是必须需要特定的人去做的。”
“可是,云烟叔叔…”
“韵锦少主不必多言,先不说那素婉娴是否会突然发狂,单说灌输真气一事,我们当中除了溶月,都是不敢去尝试的,万一所灌输的真气与素婉娴体内的真气无法融合,反而会加剧她的心性变动。”
柳韵锦怔了怔,她从未见过一向说话柔和的云烟叔叔有过现下的神态,那神态严肃且坚毅,却像极了父亲郭明轩,其语气更像是命令,无法抗拒的命令。
但,她还是弱弱质问道:“为何溶月可以?我们谁都不行呢?”
暮云烟握住柳韵锦的手腕,侧脸看向冷溶月,又深深皱起了眉头,“素婉娴所习的所有功法,溶月都会,就算溶月不会那‘海棠加持’的内功,也定能从所修得相同武学中找到能够灌输真气的方法来。”
柳韵锦垂目,沉默了起来。
但,她还是在片刻后,也将眸子移向了冷溶月的身上…
此刻,没有人能够注意到殇沫的神情,他不但背对着众人,且也驻足在了冷溶月的背后。
没有人知道他当下在想着什么,他只是稳稳地站起。
然,他的眸光却掩盖不住他的内心情感。
他的眸光不仅只有深情,还有柔情,这柔情中亦充满着担忧与呵护。
这是独属于男人的眸光,亦只属于在看向心上人时才会发出的眸光…
硕大的汗珠已从冷溶月的脸颊上不止滴落下一次了,早已将巾帕附在手中的殇沫也不止一次想要抬起手臂,去其抹去。
然,他却不能,就算这样做不会影响到冷溶月凝气灌输真气,但他也不能,只因他在怕。
这种怕,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就算在面对神秘黑影人时,他都未曾怕过分毫,但如今他却真的在怕。
眉宇间已显狰狞之态的冷溶月,脖颈与头部连连颤抖着,或许她的内功很深,可一旦在灌输给他人真气的状态下,内功就算再深,也是容易气结损伤的。
她太想救下素婉娴了,在事发突然下,她亦会全力凝气,奋力挽救。
武学讲究循序渐进的过程,殇沫是深知的,他所修得‘天傲剑法’更是在他身上验证着这个过程。
但,他却不敢再等,提气御火的双手,正缓缓伸向冷溶月的腰间,这是他唯能做的,就算就不回素婉娴,他也不允许冷溶月出现丝毫披露。
他的心中不停盘算着传授给冷溶月‘御火真经’的时间,只因他无法确定冷溶月是否已经‘御火真经’融会贯通。
——从之前,武林各门派在雪地中围堵‘灭影门’的车队运送海棠姑姑的尸身时的情况来看,溶月已能将‘御火真经’的功法融合到自身的真气中了,不然,她有怎能将‘冰魄寒光’与‘御火真经’结合起来,以冰火之势去击败初涵影呢?
——现在,我若运行‘御火真经’的真气,灌输给溶月,她的身体应该不会有所排斥吧…
三尺,二尺,一尺…就当殇沫的双手即将触碰到冷溶月的腰间时,猛然间传来一声柔弱的话语…
“溶月妹妹…”
睁圆了双眼的殇沫,望向冷溶月那刹那间喜出望外的脸颊,竟完全呆愣住了,只是那一声柔弱的“溶月妹妹”的唤语,在他脑中不停回荡着…
面对着缓缓睁开双眼的素婉娴,冷溶月动容涕零,她没有回应,脸部一紧一松,笑着,又皱眉苦涩着,她已说不出任何话来…
“溶月妹妹,你没事吧?阿姐方才拼了全力寻找你,可无奈大殿突然倒塌,我就失去了知觉…”
没等素婉娴说完,冷溶月已完全扑向素婉娴,紧紧地抱住她,“我没事,溶月没事…溶月怎么可能有事呢?”
听到冷溶月的回应,殇沫紧绷的身子松弛了下来,双臂渐渐垂下,露出了微笑。
远处的暮云烟,也已松开了柳韵锦的手腕,众人大步而来。
笑得合不拢嘴的初涵影,盈声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没事便好,都没事便好。”
柳韵锦,道:“是啊,是啊,都没事就好了。”
冷溶月搀扶着素婉娴走出了大殿废墟,带着笑意的素婉娴侧臂拍去了冷溶月头上的烟灰,道:“溶月妹妹,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啊?至少我的衣服都已是黑的了,哈哈。”
冷溶月,笑道:“阿姐不丑,只是脸上沾染上了些许火炭,有几处擦伤罢了。”
素婉娴,莞尔一笑,“看来我的运气不做,回去换件衣服,洗把脸,还是能够出门的,哈哈哈。”
“阿姐,你说笑了,过不了几日,你脸上的擦伤便会痊愈的。”
“嗯,溶月,其实阿姐在乎的是你,你没事,大家都没事便好。”
就在这时,一深沉的声音突道:“真的没事了吗?”
秦楼客的眸子瞬间冷峻地望向了慧海,“大师,你何出此言?”
慧海‘哼’了一声,连常说的佛语都省了去,道:“我少林受慧寂方丈所托与冷门主前往这武当之巅,本意在调查我那慧戒师弟的死因,可如今不但没有丝毫眉目,还使得我少林十八铜人全部阵亡,这难道不能讨要一个说法吗?”
冷溶月闻言,放下了搀扶着素婉娴的手臂,拍了拍一旁叶离颜的手背,事实上,慧海一语既出后,那叶离颜已紧握起腰间的剑柄,露出了杀意。
冷溶月自然知晓,叶离颜此举是不想让她有任何危险,暂不论是否是相交一场的朋友,单说只要叶离颜还想找到心仪已久的楚姗姗,就必定会护她无忧,毕竟只有她知道楚姗姗的下落。
“没事,你不必紧张。”她小声知会叶离颜后,向慧海凑上了几步,又道:“那大师想如何讨要说法?”
慧海赫然伸出戟指,指向远处的方展,道:“我也看出来了,冷门主与这位锦衣卫统领有些渊源,但是今日老衲必须杀了他。”
他顿了顿,又环视了一下众锦衣卫,接着道:“还有他们,都要死。”
冷溶月望着方展与其身后的众锦衣卫,沉默了片刻,道:“大师要杀了他们全部吗?”
慧海,沉声道:“对!全部!一个也别想逃。”
冷溶月闻言,没有些许紧张的神情,反倒自若道:“他们的确是行凶者,但却不是罪魁祸首,或说罪魁祸首,溶月也丝毫不偏袒,大师若想为少林十八铜人报仇,该去找那神秘黑影人和我义父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慧海,大笑道:“冷门主终于承认了,怪不得那位锦衣卫统领大人唤冷门主为‘小姐’,原来你们都是一家人。”
冷溶月,道:“确切的说,这些锦衣卫也是我的手下,但却不受我所控。”
慧海,怒道:“莫非冷门主想撇清关系不成?”
冷溶月侧脸指了指大殿废墟的方向,坚毅道:“大师难道没有看到吗?我身为‘灭影门’门主,我‘灭影门’门下‘秋思阁’之人全部死在其中,连我阿姐素婉娴也险些丧命!难道,大师真的以为溶月事先知道这一切吗?大师别忘了,溶月方才也在那大殿之内,大师亦是随着溶月一起逃离出大殿的!”
慧海尽力甩动胳膊,叹道:“哎,老衲自然知道,方才若不是跟随在冷门主身后,老衲就算不丧命在那大殿之内,也会被殿外的锦衣卫给射死,可是现在这般结果,你让老衲如何去做呢?”
冷溶月,道:“你什么都不用做。”
慧海,惊道:“我少林因此事死了那么多位高僧,我什么都不做?莫不是老衲听错了冷门主的话了吧?”
冷溶月,反问道:“那还请大师告知溶月,你能做什么?你扬言要杀了这些锦衣卫,你真杀得了吗?你一人,面对整装待发,训练有序的几百锦衣卫,你真的有胜算?就连你口中的这位锦衣卫统领大人方展,你在百招之内也是无法打败的。”
慧海闻言,不禁拍着后脑,焦躁不安了起来。
冷溶月见状,缓缓走向方展,随后猛然转身,大声道:“各位,你们当中有我的叔叔,有我的阿姐,亦有我的朋友,还有随溶月一同上山的少林慧海大师,今日之事,不光少林需要讨说法,我‘灭影门’也需要讨个说法,各位更需要一个说法。”
她的眸光不禁落在殇沫身上,四目相对下,她中断了话语,但没一会儿,她紧绷着双唇,忍住了心中所有的苦涩与委屈,侧脸而扬,重新将眸子环视着众人,接着道:“是的,我们都需要说法,但罪魁祸首那神秘黑影人已无了踪迹,而另一个罪魁祸首我的义父,溶月现下就随方展回应天府与他对质,若见到了义父,此事也定然会成为溶月的家事,溶月不可能违背义父,但溶月也定会给各位一个说法的。”
慧海,怔道:“家事?死了这么多人,难道最终只是冷门主的家事吗?”
暮云烟,道:“大师,溶月此言并无不妥,溶月回到应天府见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那自然就成了他们父女两的家事了…”
慧海,道:“暮门主,你‘江月门’也是这江湖中响当当的门派,难道真的如冷门主所言,就这般成为了冷门主的家事了?”
暮云烟,道:“敢问慧海大师,你当下是能寻得到那神秘黑影人,还是能带着少林的门人杀进应天府锦衣卫指挥使的府中呢?恐怕,这两样你都做不到吧?”
慧海,面红耳赤,道:“暮云烟!你别忘了,你们‘江月门’可是以‘天翱门’马首是瞻,今日遇险,这‘天翱门’的少门主与郭明轩门主的爱女柳韵锦可也在其中呢!”
暮云烟不禁看向殇沫,殇沫却抬手示意不让他再与慧海争论下去了。
随后,殇沫向冷溶月走近了几步,脸上显尽难舍难离之容,“冰弦,你真的要走吗?独自一个人走吗?”
冷溶月含泪仰天,片刻平移眸子,即使已咬紧了牙关,但也止不住牙齿的颤抖,“殇沫,发生这种事情,溶月不得不去,义父做任何事都不必与天下人交代,但溶月是义父的义女,亦是这江湖中‘灭影门’的门主,溶月…溶月却需要给天下人个交代…”
殇沫,哽咽道:“冰弦,你何错之有?为什么你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呢?我们都知道,你什么都没做,你也险些丧命啊…”
冷溶月,低声沉吟道:“是啊,殇沫,溶月什么都没做,但现下溶月却已深陷其中,做不做已经不重要了。也许,这便是江湖。”
“冰弦….”
冷溶月抬手打断了殇沫的话,她已无法再面对殇沫了,更不能再与他说一句话了,江湖中儿女情长,多半就是这般无奈又渴望。
如今,她怪不得任何人,她的生母素海棠,她的父亲郭明轩,她无从怪起;她的师父故遗名,她的义父纪纲,更是无从怪起…
——江湖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情要去做,要怪也只能怪众人做着不同的事情,要怪亦只能怪命运就是这般让人受尽折磨…
想到这里,满肚子委屈的她,飞奔到初涵影的怀中,哭得像个孩子一般,她本就不大,却要面对这般苦痛,她除了寻找点安慰与怀中的暖意,她还能做什么呢?
“溶月,我与你秦大哥都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此次遇险,就当时我们之间的一次共患难,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的。”
初涵影话落,柳韵锦与素婉娴也走了过来,四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溶月,韵锦姐姐也没事,我们的父亲也会替你做主的,你不必一个人将全部扛在肩上的。”
素婉娴,哭啼道:“溶月,阿姐才找到你,你真的要走吗?”
冷溶月立起身子,抹去了泪水,勉强一笑,“溶月没事,我随方展走后,还烦请秦大哥与涵影姐姐将阿姐素婉娴与叶离颜带到应天府中的‘秀芙蓉’酒楼中,也不知姗姗是否将那里建好,但那里很安全,无论是‘灭影门’,还是锦衣卫,都会保护那里的。”
叶离颜缓缓走了过来,“那你呢?你不是也要到应天府吗?我们不能同行吗?”
冷溶月又是微微一笑,“不了,我怕我们一同到了应天府中,更做不了任何决定了…”
秦楼客,道:“好,溶月妹妹放心,我与涵影定会将素婉娴与叶离颜安全带到应天府的。”
冷溶月对着秦楼客点了点头,又贴向柳韵锦的耳朵,微声道:“照顾好殇沫…”
随后,她大步后移,向暮云烟挥了挥手,“再见了,云烟叔叔。”
话落,她毅然转身,随方展与众锦衣卫朝山下走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使命
没有人会喜欢离别,即使一对冤家,也绝不喜欢离别。
然,离别不但在上演,更让人感到不尽兴。
此刻,殇沫就很不尽兴。
他的不尽兴并不是体现在‘玩’上,而是渗入在骨髓中。
一股莫名的悔意也在这一刻,充斥着他的每一寸感官神经。
心中,亦有一种痛彻心扉的后悔在钝痛,他后悔之前有机会做的事情,没有去做,更后悔有机会去说的话,没有去言说。
但,这些没去做,没去说的事情,又在瞬间没了任何意义…
只因,他的心在滴血,滴着从未感受过的冰血。
冷溶月突然离去,是始料未及的,他并不担心冷溶月会一去不复返,让他痛的始终是那份胜过爱自己的关怀。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真正意义上,去为另一个人而赎罪,更何况犯错之人也绝不会感到自己是在犯错。
但,她却还是去了。
明知不可能有结果,她却不得不去,只因在命运面前,她的确无从选择,要留下替人受过的亏欠。
夜风总是那般寒冷,吹逝着地上的冰雪,却吹不散心中的凄凉。
然,寒风仍在继续,且在加剧…
“少门主,这….”
暮云烟收移了眸子,他本和众人一样,都在望着冷溶月离去的方向,但他也意识到面对这场离别,最痛的人是谁。
只因,他心中也有万千不舍,但不舍绝不是痛。
痛就是痛,正完整无缺的体现在殇沫的身上。
“没事,云烟叔叔,若我们想帮溶月,日后也一同赶到应天府便是。”
殇沫并没有回头,他只是侧脸微微一笑,很平静得说出了这句话,但初涵影却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绝望。
她不但能感受到殇沫的绝望,亦能体会出冷溶月的悲凉,同为女子,女子当然很了解女子,更何况年长于冷溶月的她,更能体会出身为女子的心酸与苦涩。
“殇沫,你也无需难过,我相信溶月妹妹也绝不希望看到你伤心,依我看,就算溶月到了应天府,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她要面对的毕竟是她的义父…”
秦楼客没等初涵影话落,也忙忙应和道:“是啊,是啊,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们就听从溶月的安排吧。”
“我的确很希望早日见到楚姗姗,但若你怕冷溶月会出事,我可先随你去找纪纲,然后再去‘绣芙蓉’酒楼,也亦无不可。”叶离颜的剑已入鞘,一向冷峻的脸,温和了许多,他从背后拍了拍殇沫的肩膀,安慰道。
殇沫转过身子,隐忍着心中的伤痛笑了笑,他已无法再沉寂在伤怀中,即使年龄是众人中最小的,他也懂得让大家为自己担心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没事,溶月只是去做了她认为该做的事情,叶大哥你与素婉娴姐姐就随秦楼客哥哥和初涵影姐姐去应天府‘绣芙蓉’酒楼吧,你们与溶月先后而行,说不定还能赶上她们的脚程。”
秦楼客,关切道:“那你呢?”
殇沫,干笑着,支支吾吾道:“我…我可能也会去吧…”
这时,暮云烟突然凑上殇沫,将他拉至一旁,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他的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望了众人一眼,又缓而无力的垂下了头…
“各位,殇沫与我还有要事去做,我们暂时回不了应天府了,我看我们就此别过吧。”
众人一怔,彼此张望着,均露出甚是不解的神情。
没有人知道暮云烟说得要事,到底是何事,至少在相处的这段时间内,谁也没有听闻过他与殇沫还有什么另外的事情要去处理…
柳韵锦闻言,迟疑了片刻后,极快的来到殇沫一旁,“你与云烟叔叔要去处理的要事,是不是我不能参与?”
殇沫看了她一眼,沉默了起来。
暮云烟见状,笑道:“哦…少主你是要和我们一起去的。”
殇沫怔怔地看着暮云烟,他一时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暮云烟要柳韵锦跟随他们一同去冒险,他很清楚,暮云烟方才与他说的事情,只能算是他个人的私事,且是一件极其危险的私事。
“云烟叔叔,我想韵锦师姐就没必要与我们同去了吧?”
“殇沫,当初尊上既然让韵锦陪你下山,一定是交代了些什么,你真的要让韵锦独自一人回到‘天翱门’中吗?”
殇沫赫然觉醒,脑海中一时间回忆起与师父郭明轩分离时,师父曾嘱咐过他的话语来,他深情地看了柳韵锦一眼,“韵锦师姐,你真的愿意陪殇沫去吗?”
柳韵锦,坚毅道:“是,你在哪,我便在哪。”
殇沫满眼迟疑,道:“好,以后我在哪,你便在哪。”
“且慢!”良久没有开口的慧海,猛然一声叫喝,一脸疑虑的走到众人正中,“你们真的就这样要离去了吗?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秦楼客,道:“大师所说的奇怪,是哪里奇怪?”
慧海侧身指了指早已坍塌的大殿,沉声道:“我们起初进入这大殿,初感不适时,便有人质问过武当弟子李承霖,为何武当山上没有出现其他武当弟子,但从李承霖回答的神情上来看,他当时也是发现了不对之处,但他却没有说出来什么具体的原因,还言明了他是从武当南山脚下的玉虚宫而来,难道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
秦楼客,沉思道:“大师你的意思是在我们到达这武当之巅之前,武当山上的弟子均已遇难?”
慧海先是看了一眼素婉娴,又环视了一眼众人,“这一路上,先是素婉娴在武当脚下杀人,再到大家在这大殿之内遇险,的确出现了很多事端,可若说武当山上的弟子早已遇难…这…这谁又会相信呢?”
暮云烟点头,迟疑道:“不错,如今武当的声威已盖过江湖中的任何一个门派,更何况这里有张三丰真人在,试问谁人能对武当下手呢?”
“不错,依老衲看来,武当山上的弟子遇难是假,暂躲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为真。”
暮云烟猛然一怔,“不必要的麻烦?武当会有什么麻烦呢?”
慧海终是沉稳了心性,他又双手合十,一句佛语后,道:“有时麻烦并不是真正的麻烦,也有可能是一份恩宠。”
暮云烟闻言,更是一头雾水了,“恩…宠…大师,既是一份恩宠,又如何成为了麻烦呢?”
“据老衲所知,朱棣登基之后,便多次下令想要求见武当张真人,胡广大人也来过这武当山几次,可屡屡未能见到。”
“大师的是言外之意是,武当山上的弟子其实是在躲避朝廷的询问,不想透露出张真人的下落来?”
“阿弥陀佛,暮门主此番推断,也是可以说得通的。武当弟子是否知晓张真人的下落,我等尚未可知,但没有任何一个门派是愿意被朝廷中人三番五次的打扰的。这便是老衲所说的,有时恩宠,可能也是麻烦。”
“那李承霖为何会上山?”暮云烟一面觉得慧海的话有些道理,一面又觉得太过于矛盾,反倒越来越说不通了。
“例外。”
“例外?大师觉得李承霖上山来,只是一场因缘巧合的例外?”
“不错,其实这也能说得通。武当弟子遍布江湖,信奉张真人的信徒们也多走动在市井绿林当中,那方展能带数百名锦衣卫提前埋伏在这武当之巅,就算再小心,也难以掩盖众人行踪,武当山上的弟子能提前得到消息,误认为是朝廷再次派人来请张真人,想要早早避开,也是绝对有可能的。”
“所以,大师认为李承霖能前来与我等在山脚下的茶棚处碰上面,也绝对是场例外?”
“不错,既然武当山上的弟子能够提前得到消息,躲藏起来,那么,身处在武当南山脚下玉虚宫的李承霖也定然可以得到消息赶来,只是…”
“只是,那李承霖得到消息的时辰不对,恰恰是在我等聚集在山脚下之时,得知的消息。”
“呼~”慧海长长叹了一口气,合起眼帘的他,手中不停地拨动着垂在腹前的佛珠,“阿弥陀佛,想那李承霖也该有此劫啊,若在平时,朝廷想要找寻张真人,是断然不会去杀害武当的任何一位弟子的…”
此刻,暮云烟心中也顿生感慨,陷入了沉思当中…
——慧海的一席话,虽均是猜测,却不得不说是一种最合理的解释了。
——人生有时就是这般的巧合,该有的劫难,任谁都是躲不过的,无论你有多好的资质,也无论你有多高的武功,该来的终究要来。
——看来,朱棣这一生也见不到张真人了,只因李承霖的确是武当派近些年中不可多得的杰出弟子,而李承霖的死,张真人也是迟早都会知道的…
“哎~”过了半晌,那慧海又是一声叹息,“如今之计,也唯等武当的举动了,他们毕竟死了自家弟子,我少林一派去寻找那作恶的神秘黑影人也是枉然,更别说去应天府找那纪纲理论了…”
是啊,神秘黑影人究竟是谁?江湖中恐怕没人知晓,若想找寻到他,更是难如登天。
暮云烟望着慧海独自下山的身影,心中升起一阵浓浓的寒意,慧海没有再说话,他也唯有独自离开…
“暮门主,那我和涵影便带着叶离颜与素婉娴就此赶往应天府的‘绣芙蓉’酒楼了,还望暮门主与殇沫少门主一路之上多加小心,若有需要秦某的地方,日后秦某绝不推托。”
“好,秦大侠义薄云天,云烟记下了,我等就此别过,江湖有缘再相见。”
…
夜幕下,武当山的半山腰中,虽没了巅峰的凌厉寒风,但露已重,雾也在层层下压。
与秦楼客等人拜别后,迟迟未曾开口的殇沫,驻停了双脚,漆夜下看不到他的任何神情,只听到一阵渺无方向的沉吟声,“云烟叔叔,你在武当之巅上单独对我说得郑和还未真正出海,是真的吗?”
暮云烟拨出腰间的竹筒,饮下一口水,手腕在唇前擦动着,“是真的,这次已是郑和第三次出海了,原定的时间也的确是在永乐七年的九月,他也的确从太仓刘家港起锚,率海舶四十八号,统领官兵二万七千余人,浩浩荡荡的航行了一段。”
柳韵锦眨了眨一双动人的眼睛,诧异道:“航行了一段?也就是说并未出得远洋?”
暮云烟,笑了笑,“不错,早些时候,尊上郭明轩便与云烟提过,想借郑和出海的时机去寻找殇沫的父亲,也是为了防止郑和出海的真正目的是要去追杀殇沫的父亲,但尊上与殇沫却在回‘天翱门’的这一路上,因种种事情,屡屡耽搁,最终,云烟也是在你们护送素海棠的尸身回山门的途中,才与你们再次相见的,所以…哈哈哈…”
“所以,云烟叔叔便早早对那郑和的船队动了手脚?”柳韵锦灵机一动,突然乍出此言,又在刹那间感觉不对,“不对,就算云烟叔叔你是‘江月门’的门主,也不足以能动得了朝廷的巨型海舶啊,更何况数量之众,你又如何下得手呢?”
暮云烟,猛然大笑起来,“我的确动不了朝廷的出海船队,但我与那出海的副使王景弘常有来往,此人虽是宦官,但学识之广,德行之正,也是位难得的大人物,我以‘江月门’可提供副船与出海供给为由,使得郑和的船队至福建长乐太平港停留,且在船队官兵下船修养之刻,命门人对船队的海舶做了几番手脚,才一拖至今都未曾出海的。”
殇沫一怔,道:“也就是说,我等只要赶到福建长乐太平港,即可赶上郑和的船队出海?”
暮云烟,道:“正是。”
殇沫,迟疑道:“可,云烟叔叔,从武当到福建长乐太平港行途之远,也是我们一时无法达到的呀…”
暮云烟微微一笑,自若道:“少门主不必担忧,云烟在来武当之前,便料定能在此与你们相遇,也早早吩咐了手下门人做了充足的准备,只要我们出了这武当山,至福建的这一路上,便有快马日夜供我们替换,更有干粮与水供我们饮食。”
柳韵锦闻言,撇了撇嘴,怪里怪气道:“云烟叔叔,你有这等安排的确很好,可是,若真日夜交替骑马飞奔,我等又如何受得了呢?再说女子总有不便之时…真到那时…韵锦恐怕也追不上你们啊…”
殇沫睁圆了双眼,紧紧凝视着柳韵锦,甚是迷茫道:“不便之时?不便之时是什么?”
“哎呀,云烟叔叔,你瞧殇沫还敢问。”说话间,柳韵锦已将一张脸捂得紧紧的,侧身跺脚,娇羞到了极点。
暮云烟见状,“呵呵”畅笑起来,“殇沫,有些事情,你不该问,以后也莫要去问。至于韵锦少主的担忧,也大可不必,如今正值寒冬之际,郑和的船队也定然不会在此时出海的,出海之时啊,至少要到开春了。”
殇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虽仍不晓得‘女子不便之时’到底是什么时候,但见到柳韵锦的反应,也能察觉出定是一件很让人羞涩之事了,“好的…云烟叔叔…若按你这么一说,我们也一定可以赶上郑和出海的船队的。”
“好了!”暮云烟一声缓喝,戟指下山的方向,“我们开始出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