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捕蝉(三)
“玉珑子长老……”陈掌门听了玉游子的话,只说了这几个字,便久久没有说话。
见掌门如此,玉游子猛然想起他与玉珑子对垒之时,玉珑子说过的那些话,那些玉珑子所说的隐藏在重山派名门正派图景之下的脏事,不禁开口问道:“掌门,我有问题想要问你。”
陈掌门看向玉游子,说道:“玉游子长老,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便是了。”
玉游子问道:“掌门,你……你没有太出乎意料对吗?你料到了玉珑子长老会做这些事吗?”言语之中,玉游子的语气十分复杂。
陈掌门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玉珑子他有他的苦衷,但我没料到他会做事这么决绝,”他看着玉游子身旁的众位弟子,说道,“我知道他有的是在江州混下去的手端,我没料到他会对你们下手。”
玉游子突然激动了起来,说道:“这么说的话,掌门,重山派门中,的确有许多隐瞒下来的事,对吗?!你知道玉珑子的苦衷,在山上时他包庇自己门人的事,的确是你安排的吗?!掌门?!”
陈掌门看着玉游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玉游子见陈掌门犹豫的样子,更是支起上半身,直视着陈牧生的眼睛,问道:“如此说来,前代掌门是如何死的,你是知道的吗?!”
陈掌门沉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是玉珑子下的毒,我知道。”
这下变成玉游子愣在那里了,口中喃喃说道:“这么说,玉珑子说的事,都是真的吗?”
陈掌门说道:“前代掌门……师父他,他……哎,那时他做了许多糊涂事,或许他已经疯了,杀了许多不该杀的人,那时……你知道重山派曾经有七位长老,你也都认识,其中三人都是……都是被师父所杀的。”
“你说什么?!”玉游子只觉得天旋地转,“我不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他想要开口骂,但面对陈掌门这个前代掌门的亲传弟子,也是对自己十分信任的一位掌门,他怎么也骂不出口,“陈掌门,你说的都是假话!都是假的,我不相信……”
陈掌门长叹一声,看着周围看着自己的众位重山派的弟子,说道:“我说的,是真话,那个时候我们随师父到长安城内办事,山门内由玉矶子长老暂代掌门之职,玉珑子和玉琼子两位长老随行,师父要杀掉玉琼子长老,我和刘登已师兄查出了先前三位长老死去的真相,觉得师父做的不对,就想办法想要阻止师父,那时候我们不是师父的对手,只好我去请援兵,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待贤坊的人,请来了何容何大侠来帮忙,刘师兄则去拖延师父动手,等我和何大侠赶到那里的时候,玉琼子长老已经不行了,刘师兄正在与师父拼斗,师父那时……那时的确像是疯了一样……”
话说到这里,玉游子想要说些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只赶到头脑之中一阵恍惚,他向身后看去,自己的弟子们早就围在了周围,个个静默不语,今日陈掌门把门派之中最为机密的事这样说出来,任谁的接受不了。
陈掌门继续说道:“我们制服了师父,却没能救得了玉琼子长老,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刘师兄、何大侠、李老板还有玉珑子长老,师父从被我们控制下来之后,人就已经不正常了,时而疯疯癫癫时而絮絮叨叨,不停地说自己年轻时候行侠仗义的事,有时候还狂笑不止。李老板想办法把玉琼子长老的死隐瞒了下来,至于师父,我们把他带回了门派之内。刘师兄接受不了师父的这番样子,也不能接受自己作为徒弟与师父这样相残,立誓再也不自称重山派门人,李老板就把他留在了长安城。”
玉游子开口,轻声问道:“为什么?前代掌门……他为什么……”
陈掌门摇了摇头,说道:“他是被逼疯的,这件事是我后来才了解到的,师父年轻之时,虽说相貌不太善良,但一心行侠仗义,也是中兴重山派之人,只是接掌了整个门派之后,被重山派内的种种事务所扰,又在重山派内的各个派系争斗、逼迫之中,违心做了许多事,以各种手端打压拉拢周边的小门派,其中有许多手端,都不是师父他能接受的,但却被门派推着去做,身为掌门,他做得没错,但身为江湖侠客,那些事又实在肮脏,师父他想要清理门派内种种势力,却发觉这些势力远比重山派本身更强,一来二去,已是十来年的时间,师父他想要清理重山派的想法已然扭曲,加之那时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血案,师父终于被压垮,运功之时走火入魔,最终……”
玉游子问道:“不对,不对!陈牧生,你说前代掌门是要清理重山派!逼迫他做事的难道不是重山派内的人?!难道不是这些人害了前代掌门,又污蔑他疯了?!你这说法……我不能接受!到底是什么人?这些人逼迫前代掌门的到底是什么人?”
陈掌门看看莫广,莫广此时正在远处看着梁岚的信,重山派门内的事,他并不打算听,陈掌门见莫广没有听的意思,于是又叹气一声,说道:“重山派起自江州、洪州交界之处,原本便是个小门派,太师父得势之时,得到了当时还很年轻的京城李老板的帮助,因此得了江州、洪州两地的豪强的赏识,重山派也是因此才能快速发展起来,不断做大,不过在那之后,越来越多的地方豪族派人加入重山派之中,太师父就不得不接纳他们,一来二去,这些人背后的势力就成了重山派不得不倚重的力量,山上那片宅邸产业,名义上是那些人依附于重山派,在那里购置晚年安居之处,实际上却是重山派反过来依附于他们,不得不让他们派人定居在山上的。”
这番话说的玉游子哑口无言,昔日在山上的时候,他是不理俗务,专心习武传武的,今日陈掌门的话,他是绝对不曾想到过的,那时候他看到山上这片宅邸,只当作是玉珑子长老拉拢地方势力的成果,却从来不曾想过这种可能,良久之后,他才问道:“那……前代掌门,他……他被逼疯,被你们带回门派,是怎么死的……”
陈掌门抬头望天,说道:“回到门派之时,师父他已经若大病之人,卧床不起,却总在夜间发出怪声,使门派内人心惶惶。当时门派内只有玉珑子长老、代理掌门玉矶子长老和我知道这件事,我人微言轻,做不了什么决定,两位长老知道重山派还要继续维持下去,决定让我接下掌门的位置,对外宣称掌门病重,至于最终……师父……哎,玉珑子长老那时说了,重山派是名门正派,掌门不能是做过弑杀师父这般大恶之人,是他出手,了结了已然神志不清的师父……”
玉游子低头思索着,说道:“这么说来,玉珑子对我说的,都是真话啊……他在山上包庇下来的人,陈掌门,那些人的确是……”
陈掌门点点头,说道:“那些人的确是地方大族要保的人,只是包庇恶人这个罪责,也确实是玉珑子他替我担下了。”
玉游子长叹道:“看来……这重山派,或许真的亡了的好……”
陈掌门面色凝重,自他接任重山派的掌门之位之后,师父昔日的苦恼也始终缠绕在他身上,只是每当看到有新的弟子怀着行侠仗义的梦想上山之时,他身为掌门,却总是无法拒绝这些和昔日的自己、昔日的师父年轻之时一样的人,心中总想着自己做掌门总好过直接由那些豪强的人直接掌管门派,也就硬着头皮忍了下来,现在看着玉游子长老断了的左臂,在看他身后众位弟子的惨状,这些人从来不曾涉及到重山派的隐秘交易之中,却仍是落得如此下场,陈掌门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说的没错,或许真的是亡了的好。”
玉游子看着陈掌门,说道:“陈掌门,陈牧生,你觉得玉珑子他为什么要对我的人下手?我想要杀了他为师门清理门户,是不是做错了?”
陈掌门摇摇头,说道:“他对你下手,多半也是被人逼迫的,有人觉得你的人还活着,对他们做事不利,毕竟……”他看着玉游子背后山林之中冒起的浓烟,“他们或许才是真的重山派。”
玉游子苦笑道:“看来,我做的事,的确是错了,我从来就不曾是重山派的人,谈什么清理重山派的门户。”
陈掌门看着众位弟子,缓缓说道:“他们或许是真正的重山派,但你们却是师父、太师父想要看到的重山派……重山派的武学,始终是正大光明的,但重山派的人却不一定,你们大概是最适合这一武学路数的人吧。”
玉游子说道:“掌门,我还称你是掌门,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做?”
陈掌门问道:“玉珑子在这山火之后,对吗?”
玉游子点点头,说道:“是啊,他被我伤到了,大概还在养伤,不过养伤之处,应该就在山火之后。”
陈掌门又问道:“玉矶子长老去哪了,你知道吗?”
玉游子说道:“玉矶子他带着自己的弟子,说是去了江南东道地方,具体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陈掌门看看那边等候着的莫广,对玉游子说道:“看来他去了湖州,投长城水坞去了。”
玉游子问道:“你知道?”
陈掌门点点头,说道:“重山派灭亡之前,长城水坞的人给我送信,要我操办一场武林盟会,那件事我交给玉矶子长老筹备了,那时玉矶子与长城水坞联系较为密切,他去了江南东道,大概就是去投奔水坞了吧。”
“原来如此……”玉游子念叨着,“原来如此……”
陈掌门说道:“我和彭河帮的贺副帮主有约,两日之后,他会带着船到这里,你们现在可有去处?”
玉游子看向躲在远处的老和尚,说道:“我们被山火赶了下来,那位老师父说他可以带我们到一处山洞暂时躲避。”
陈掌门点点头,说道:“好,你们就先躲在那里吧,两日之后,可以带北岸浅滩处坐彭河帮的船离开江州,只要离开了江南西道就好。”
玉游子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问道:“掌门,你打算做什么?”
陈掌门看着浓烟中的钓矶山,说道:“我还有事要和玉珑子说一说,重山派的事,我也想明白了,也该了结了。”
玉游子低头叹了口气,也不多说什么话了,只是轻轻说道:“好吧,掌门,多多保重。”
陈掌门点点头,走到远处的老和尚处,向老和尚弯下腰道谢,感谢他能带玉游子他们避难,等到他回来,莫广也走上前来,说道:“看来,你们门派的事已经说完了?”
陈掌门说道:“莫侍卫,梁女侠的信你看完了吗?你打算怎么办?”
莫广看看玉游子,又看看山中的景象,说道:“我随玉游子长老他们先到山洞那里,确定没人跟踪之后,我要去找张堂主,有些事情,我得当面问个明白。”
后山,小村内。
骆奎问道:“堂主,怎么办?山火越烧越大,水上还有官府的兵马,咱们该做什么?这火一起,我在山里的人就必须都退出来了。”
庞猛也急切地问道:“是啊,堂主,要不要我带人到前山那里的港口处迎敌?”
张堂主挥手说道:“不必惊慌,山火虽起,但火势烧不到这座村子,骆奎,你的人撤下来就撤下来,让他们往东布置,直接监视那道沟壑,一旦他们有撤走的意思,马上来向我报告。”
骆奎接了命令,却问道:“难道不必防备他们借势杀过来?”
张堂主说道:“他们不敢,按我说的做,去吧。”
骆奎只好说道:“是,属下这就去。”便转身出去了。
张堂主又转向庞猛,说道:“你带人到前村,趁湖上船队还没靠近,把我们的船都开出来,开到后山这边来,即便官兵在后追赶也无妨,引他们过来就好,只是不要随便动手,再派人到半山的那处产业那里,把我留在那里的书信都取走,快去吧。”
庞猛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要完成这个命令有些紧急,于是立即说道:“是,一定办到。”而后大步流星冲了出去。
张堂主又转向卞卜儿,说道:“让你的人全面铺开,严密防守这里,庞猛带人去办事了,你的人要接管他之前的布防,尤其要保证这里到湖边道路通畅。”
“是。”卞卜儿也领命而去。
眼见整个素色堂的人手都忙碌了起来,庄瑞走上前来,问道:“张堂主,这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吗?”
张堂主看看他,说道:“是啊,差不太多,只是湖上的船比我想的来的更早了一些,除此之外,我差不多都料到了,虽说是请你们看戏,不过现在,戏的舞台似乎更大了一些。”
说着,他走向被捆着跪在地上的耿天,伸手将他拉起,又看看四周庞猛布置的亲信,说道:“不得不说,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和你的手下是我的人。”
第六十章 捕蝉(四)
山后,沟壑洞穴之中。
玉珑子悠悠转醒,虽说双眼还有些模糊,但两肩和胸口的痛感立时便让他清醒了许多。左右看去,四下无人,只有洞口处立着一个弟子。
玉珑子挣扎着爬起身来,说到底,他受的伤只是皮肉之苦,只是实在是一把年纪,撑不住痛才陷入昏迷之中,毕竟玉游子的目的是直接杀了他而不是折磨他,在药物调理之下,除了肩上导致两臂难以周转之外,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他刚想开口叫门口那个弟子过来扶自己一把,却突然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传来,左右查看也没有发现有任何起火的迹象,再抬头,却见洞口处私有烟尘,焦糊之味却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这下让他立时站直了身子,扶着洞穴岩壁快步向洞口走来。洞口弟子听到身后声响,忙转过身来,见玉珑子已然下地,赶忙上来扶住,说道:“师父,您醒了。”
玉珑子先是没理他,仍是撑着来到洞口,却见夜色之下,整个钓矶山已然烧了一半,熊熊火光照亮了半个天际,天空中一半是火,一半是夜,浓烟又把两者的界限变得模糊低头看去,原本沟壑外的林子已是一片焦土。所幸有这道旧河道形成的沟壑,使得火势单朝着山的方向烧去,火越烧越旺,风也随之越大,一场熊熊山火已然势不可挡。
玉珑子看着眼前景象,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的弟子在他身旁,说道:“师父,您快歇一下,您的伤还没好。”
玉珑子扭过头来,脸色十分难看,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场火是怎么回事?”
弟子被他这凶狠的语气吓了一跳,马上回答道:“是郁师兄的命令,让我们收集引火之物,放火烧山。”
玉珑子瞪大了眼睛,说道:“郁沧壁的命令?他疯了吗?!山上还有我的徒弟呢!后山村里也有我的弟子!他想干嘛?!谁让他这么做得?!”
那弟子被吓得不敢言语,只能不停的说道:“郁师兄的命令,我们不敢不听,师父,我不知道……”
玉珑子猛地咳嗽了一阵,似是被浓烟呛到了,他弟子赶忙转身去为他取来茶水,喂他喝了几口,玉珑子缓过神来,说道:“他人呢?去哪了?”
弟子还没开口,一人从洞外走了过来,说道:“郁道长去了后山,玉珑子道长,你醒了啊。”
玉珑子抬头看去,来者是耿天的手下荀九宾,玉珑子立直了身子,说道:“荀九宾?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着火的钓矶山说道,“这是耿天让做的?”
“是我让做的。”荀九宾走到玉珑子跟前,说道,“情况有变,这是不得已的下策。”
“到底是怎么回事?”玉珑子问道,“郁沧壁去后山干嘛去了?是要攻打素色堂那个村子吗?!”
荀九宾点点头,玉珑子当时就火了,说道:“你们要干嘛?说好的里应外合,为什么要搞成这样!”
荀九宾安慰他道:“道长莫慌,事情还在掌握之中,且听我把来龙去脉给道长说上一说。”
玉珑子哪里坐得住,这山火一起,谁都知道这里出了大事,一个不小心,他背后的势力可就真的藏不住了,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事,但荀九宾却一点也不着急,玉珑子喝问道:“耿天呢?不是说好只在林中接触?你怎么直接过来了?!”
荀九宾却说道:“耿天他下场如何,我说不好,但我们的人要做的事,却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而耽搁,我这场火,便是助他逃生的办法,不过如果他逃不出来,那也是他自己的造化,怨不得别人。”
玉珑子听了这话,不由得冷静了下来,问道:“听你这意思,他想必已经出事了?你是打算取他而代之?”
荀九宾自然摇摇头,说道:“当然不是,不过日后上面的人怎么安排,我也说不好。”
玉珑子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人,再看看山洞外的山火,摇了摇头,眼下他做什么可能都来不及了,这场火一起,那便什么都不在掌控之中了,只好说道:“好吧,你说吧,来龙去脉,到底是怎么回事?”
荀九宾见他不再着急,便在一旁的地上坐了下来,说道:“时间还早,火还要烧很久,咱们可以从头说起。你们的人被翠烟阁除掉了一批,更是失去了罩在头上的重山派的名头,所以自然要想办法搞一搞翠烟阁,这便是咱们合作的开始。我们的人得知张堂主在这里置了产业,还是从长城水坞手中买的,还专门调了庞猛的全部手下在这里看守,于是我们把消息给了你们,这是一次铲除翠烟阁势力的好机会,做得漂亮的话,就会像当年除掉罗香主手下的人那样顺利。”
玉珑子点点头,说道:“不错,的确如此。”
荀九宾说道:“作为我们把这个消息交给你们的交换,你们要帮我们处理掉一些人。”
玉珑子说道:“你们当时的说法是,谁来调查一个叫彦寻的人,就处理掉谁,最好是名正言顺的处理掉,栽赃到江州府头上最好,可惜第一个来查的人是待贤坊的梁岚,那位女侠不好对付,又有十足的江湖经验,我们不敢贸然动手,更何况她直接找到了翠烟阁,不再我们的控制势力之内,自然没做到,但第二个来查的庄瑞,我们也的确抓住了,也关到了江州府里。”
荀九宾说道:“不错,你们确实做到了,可事情做得却不太完美,这个消息走漏了出去,有两股势力知道了你们的人做的事,这两股势力都不该知道这件事,一个是翠烟阁,一个是待贤坊派来的莫广莫侍卫。”
玉珑子摇头说道:“这便不是我能控制的事了,关在江州府的死牢里,我们的确打算伺机尽早除掉那个庄瑞,只是江州府的文太守对这件事有些关心,故而拖延了一些时日,走漏消息这件事,也多半不是我的人走漏的,可能就是江州府的人走漏出去的。我问你,在你们的人看来,这个文太守有没有问题?”
荀九宾摇摇头,说道:“这我不知道,这些是耿天的事,不过走漏消息就算了,你居然还要派人到吕转运使的船上要人,你是疯了吗?”
玉珑子却说道:“我没疯,人也不是我派的,江州府死牢里的人丢了,着急的当然是江州府里的汤别驾,毕竟他是负责这件事的人,我哪里知道他为什么要派人这么干。更不要说谁也没想到张堂主敢直接到那船上去,翠烟阁敢直接找江淮转运使要人,吕成君那家伙还真的敢给他人。”
荀九宾说道:“现在看来,恐怕是张堂主算到了会有人来救那个庄瑞,也大概知道了是你们的人做的事,才会敢和吕成君谈交易吧。只是没想到,我们打算在这里动手除掉庞猛的人手,顺便让耿天像丘丁那样脱身出去,张堂主却直接把人带到了这里,这样一来,汤别驾派出去的人,直接就成了他张堂主的人质了。”
玉珑子看看眼前的山火,说道:“确实让人出乎意料,不过我们不是已经计划好了吗?张堂主把庞猛的人调去看守这些人,你们的人趁机控制关键位置,我们杀进去把人救走,顺便尽可能挫一挫翠烟阁的锐气,改变一下先前杀光庞猛的人这个目标,怎么如今又搞了这么一出?”
“因为山上的事。”荀九宾说道。
“山上的事?”玉珑子有些生气,“山上没什么事,玉游子的人出现虽然让我有点意外,但他的手下现在干不了什么了,虽然我自己败了,但是他也就剩下他一个了,成不了事的。”
荀九宾却摇摇头,说道:“不是他,那是你们自己门派的事,和我没关系,我说的山上的事,是山上出现了骆奎的人。”
“骆奎?”玉珑子一脸迷惑,他在山上的时候,因伤痛难忍,没有看清那个射了玉游子一发毒箭的人,但也立时醒悟过来,说道,“你是说张堂主手下那个擅长潜伏伪装的香主?这么说整个素色堂都在这里?”
“都在这里。”荀九宾说道,“而且还抓住了我们的人。”
玉珑子皱起眉头,说道:“这就是说,整个这一番布置,都是你们的人上了张堂主的当?从一开始你们送过来的消息就是个圈套?他要干嘛?把我的人引出来?还是要消灭你们的人?”
荀九宾摇头说道:“这就难说了,兴许两者都有,耿天给我了命令,让我到你这里,让你们停止所有行动。”
玉珑子手指外面说道:“停止所有行动,那这场山火是怎么回事?”
荀九宾说道:“耿天的话,自然是他的考虑,不过我想的比他远一些,这场火,一来可以制造一场混乱,给他创造一个逃出来的机会,二来可以让骆奎没时间拷问我们的人,三来……玉珑子道长,你在村里的人,这就有机会救出来了。”
玉珑子说道:“什么机会,怎么说?等一下,即便村里有机会救走,山上呢?庙里还有被玉游子他们抓着的人。”
“别忙,道长,你比我了解你的这个同僚,玉游子道长宅心仁厚,不似道长你那般下手无情,想必不会留他们白白送死,我让人在一边放火,没堵他们下山的路,你的弟子,不会有事的。”
玉珑子想到此节,脸色有些复杂,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稍许时间之后,他说道:“你说山火会制造混乱,怎么回事?火烧不到村子里,怎么制造混乱让郁沧壁他们救人?”
荀九宾手指钓矶山,说道:“道长,你看这场火,像不像一个巨大的篝火,多少里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什么意思?”玉珑子没明白。
“村里里面,不光有我们的人和素色堂的人,”荀九宾说道,“还有一位姑娘。”
“谁?姑娘?”玉珑子更纳闷了。
“这位姑娘可不一般,”荀九宾说道,“她虽然没有说,但也算是给耿天带来了一条消息。”
“什么消息?”
荀九宾站起身来,手指远处大湖,说道:“她来自长城水坞,也就意味着水坞吕家早猜到了张堂主在此地的作为,也了解你们的人在江州的势力,说明他们很关心这件事。”
“那又如何?”玉珑子问道。
荀九宾再指的更清楚了一些,玉珑子极目远眺,总算看清楚了,湖上,点点火把照亮了一支庞大的船队,荀九宾说道:“自然是他们打算一网打尽,照单全收,道长,你说,这场火,难道不是给他们指明了要去的方向吗?你觉得,这不是一场混乱?”
玉珑子看看山火,再看看荀九宾,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六十章 捕蝉(五)
钓矶山半山腰处,密林之中有一处洞窟,洞窟之内,一群人正忙忙碌碌地将洞内的各种物资往外搬。骆奎受命在此地隐蔽许久,这里储藏的物资还够他们再藏上半个月,但现在山火一起,这里虽说还没被烧到,但火势也已近在眼前,转移也是逼不得已。
山洞之内,一人被捆的像个粽子一样,蒙着双眼,堵上嘴巴,躺在并不平坦的土地之上,此人自然就是吴涉,被骆香主抓了之后,他就被扔在了这里,原本打算立即开始审讯,奈何香主还要到山上去“请”莫广,之后更是不得已要下山向堂主汇报山上情况,实在抽不出时间,因此吴涉也就被暂时扔在这里了。
不过吴涉并不知道骆香主去忙什么了,他只知道自己和莲儿姑娘一起被抓之后,自己就被蒙着眼带到了这里,他知道是上山,也知道是在山洞之中,但这个山洞在哪却一概不知,甚至自己被仍在这里之后,身边连一个出声的人都没有,让他不禁产生了一个错觉:骆奎的人不会是打算把自己仍在荒野之中活活饿死吧。
直到刚才,一阵脚步声出现才让吴涉稍为放心了一些,他不怕被审问,但若是就这么被仍在没人的地方,毫无意义的就死了,这可就太可笑了。不过脚步声也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好像是把山洞里的东西往外搬,吴涉挺起鼻子一闻,山洞之中,除了一直以来的潮湿阴冷气味之外,似乎多了一丝烟火味,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一会儿,洞里又再次清静了下来,吴涉细心听了一会儿,山洞之外似乎有两个人正在低声说着什么,待到两人说完,一人朝着自己走来,也没跟他说话,只是伸手把他提了起来,抗在肩上,朝洞外走去。
吴涉有些忐忑,莫非终于要审问自己了?他知道,自己是不会出卖耿天的,但如何适当地透漏一些消息,引导骆奎向错的方向调查,这就需要好好想想了,好在他被仍在山洞里的时候,有着充分的时间去想这件事。
出了山洞,扛着自己那人把自己放到地上,听上去似乎和另一个人交换了什么东西,大概是什么兵器,而后,另一个人把自己扛了起来,两人一起行动了起来,吴涉感觉得到,自己正在下山,这倒是让吴涉有些担心,莫非骆奎不打算单独审问自己,而是带到后山村里和庞猛对峙?
两人下山的路还算顺畅,但周围的温度却越来越高,还有焦糊味和远处劈里啪啦的声响,这些迹象只能说明一件事,山上起火了,吴涉这会儿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会起火。
两人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了脚步,而后便是武器出鞘的声音,这意味着什么,吴涉自然明白,有人来了,紧接着,便是一人开口说道:“你们两个,放下武器,骆香主要我们来传令,这个人交给我们,由我们带到村里。”
扛着吴涉那人后退一步,把吴涉扔在了地上,摔得吴涉发出一声闷响,另一个人说道:“骆香主的命令,是要我们把人带到村里,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来人说道:“我们是庞猛香主的人,村子归我们管,你们不许靠近,骆香主对你们有其他命令,你们听好了。”
“什么命令?”押送吴涉那两人朝两旁走去,看来已经是打算动手了,“骆香主向来是直接给我们传来的,不需要别人带传命令……”
“事出突然,骆香主要去布置别的事,没有时间来做安排,你们听好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吴涉听不清楚。
“什么?”似乎押送吴涉的那两个人也没听清楚,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大一……”
话还没说完,吴涉只听到一阵劲弩破空之声,四五支弩箭从背后放下袭来,押送吴涉那两人注意力完全被眼前那人吸引,没想到背后却有人埋伏,当即中箭倒地,挣扎着却发不出声音,吴涉听得出来,这弩箭绝不是普通弩箭,这种毒箭他知道是谁的人了。
拦路那人见突袭得手,立马走上前来,蹲在吴涉身旁,先是摘掉堵住吴涉嘴巴的碎布,然后取下遮挡吴涉视线的眼罩,说道:“吴兄弟,荀兄弟说你会在这里,我们来救你了。”
吴涉自然认得眼前这人,名叫巫隋,是耿天的手下,与自己一样,也是潜伏在庞猛手下的人,背后埋伏的几个人也走上前来,这些人吴涉却不认得,问道:“巫兄,这几位是什么人?”
巫隋说道:“他们是玉珑子的人。”
这一句话,吴涉自然就明白了,说道:“行动开始了吗?”
巫隋摇摇头,一边解开吴涉身上的绳索一边说道:“情况有变,山上的火是荀兄弟下的命令,要放火把山上骆奎的人逼出来,我们好救你,村里的情况有些不妙,我是趁村里因山火忙乱逃出来的,卞卜儿的人已经接管了全部的防务,打入庞猛身边的兄弟们也都被安排到了村子中心处,眼下脱不开身,咱们已经不能指望处理掉庞猛的所有手下了,眼下救出来咱们自己的人才是主要任务。”
吴涉身上绳索已经解开,他站起身来,点头说道:“我差不多也猜到了,骆奎的人在山上,那咱们一开始就进套了,耿天在哪?接下来的命令是什么?”
巫隋摇摇头,说道:“耿天在村子里,跟其他村子里的兄弟在一块,现在情况不好说,命令是荀九宾下的。”
吴涉看看周围,他们下山这条路直通村子,眼下火势已经非常近了,他又看看身后,却发觉扛着自己的那两个人走的路完全是在密林之中,实在没法追查骆奎的藏身之处,于是他说道:“走吧,那我们先到荀九宾那里去,看他还有什么打算。”
巫隋却靠过来,悄悄对他说道:“似乎荀九宾不太在乎耿天死活,咱们过去的时候,要留个心眼。”
吴涉当即一愣,说道:“没了耿天,咱们该联系谁?丘丁?还是孟茹沐?别开玩笑了,眼下把耿天救出来才是要务。”
巫隋同意他的看法,说道:“你说的没错,荀九宾想要取而代之,他的地位还差得多,走吧,咱们先下山去。”
“下山?你们没路下山了。”一个声音自山下方向传来。
吴涉和巫隋立刻转过身来,看向声音方向,却发觉一个人也没有,但从下山道路两旁的树木之后,声音继续传来:“没想到啊……没想到,巫隋居然还有你,亏我还观察了你这么久,还对庞猛说你大概没什么问题,看来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吴涉和巫隋对视一眼,找不见人,那就只有一种情况,来者只可能是骆奎本人,吴涉手中并无兵刃,巫隋抽出腰刀,玉珑子的人把手中短弩举起,却不知该瞄准哪里。
吴涉轻声说道:“骆奎下过山吗?”
巫隋点点头,目光四面扫视,说道:“他去见张堂主了,刚才就在村里,是刚刚上来的。”
吴涉马上说道:“那他便不可能提前埋伏,也不可能化妆潜伏在附近,他就在哪个树后故弄玄虚。”
巫隋问道:“怎么办?”
吴涉看看身后,说道:“不跟他纠缠,咱们换条路下山。”说罢,倒退着向另一个方向退去,目光却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猜的没错,骆奎的确没时间隐藏自己,他就在一棵树后,原本打算上山筹划下一步的安排,却恰好赶上巫隋埋伏自己的人,他来不及救人,就只能先隐蔽起来,不过吴涉没猜到的是,骆奎这个香主和其他人不同,从来不独自行动,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个手下,不是藏在哪棵树后,而是藏在下山道路目光所及的每一棵树后。听得吴涉有逃走的意思,骆奎手一挥,手下从几棵树后一起出现,手中弩箭立刻朝着吴涉他们射了过来。
吴涉和巫隋马上行动起来,也不顾其他人了,拔腿就跑,林间茂密,弩箭不好瞄准,他们仍然有机会从另一个方向下山。玉珑子的人却没这个反应,还击了几箭,但他们的弩射程短,用得还是偷袭用的毒箭,力道也不够,当即被骆奎的人放倒在地。
吴涉和巫隋管不得他们了,眼下逃命要紧,两人在山林之中来回穿梭,身后则是骆奎的人不断追逐,也不停的打来各种暗器。还好树林密集,两人腿脚也好,眼看已经到了另一条下山的道路之上,却见一人自正在朝着他们走来。
来者头戴斗笠,身旁蓑衣,抬头看到吴涉和巫隋,好像并不认得两人,但他们身上翠烟阁的袍子,他却记得十分清楚,当下抛掉斗笠,掀起蓑衣,蓑衣之下,一把雪亮的长剑亮了出来,来者开口说道:“翠烟阁的恶徒,你们往哪里逃?”
第六十章 捕蝉(六)
来人一掀起斗笠,吴涉当即一愣,他认得来人,昔日在重山派上之时,他就跟在庞猛香主背后一起杀上山去,当然对眼前这个人印象深刻,不由得脱口而出:“重山派掌门?!”
陈掌门也认出了他,剑一指,说道:“你们堂主也在这里吗?”
吴涉哪有时间跟他多说什么话,身后还有骆奎追着呢,稍一停步说不定就要被射成刺猬了,当下说道:“巫隋,分开走!”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左侧跑去。
巫隋听到吴涉的话,也不犹豫,向右侧跑去,两人分散跑开。他在翠烟阁的身份是个小人物,陈掌门也并不认得,因而两人一分散,陈掌门毫不犹豫,朝着吴涉的方向追去。
后面,骆奎远远看到两人分散,做个手势,立刻有一批人朝着巫隋方向而去,他自己则带人直追吴涉,三方拼斗脚力,你追我赶,身后山火已然追逐而来。
吴涉武功不错,也熟悉钓矶山的地势地形,但被捆了许久,腿脚略有不便,方才一番奔跑,已然消耗了一些体力,陈掌门则刚刚上山,虽说许久不曾动过手,但底子远比吴涉要强的多,山林之间几个起落,陈掌门已然追至吴涉身后,却猛然听得身后声响,目光往后一扫,却见另一批人紧追在自己身后。
吴涉跃上一块巨石,正待跳下,听得背后风声响起,忙侧身打了个筋斗,躲开了陈掌门一掌,但就这一停的机会,他逃走已然变得不再可能,陈掌门一掌未得手,长剑立刻向前进招,一招“山崩式”以剑背拍来,吴涉看准机会,一掌打向对手面门,一掌拍向陈掌门剑背,准备将陈掌门逼退一步。
陈掌门招式藏有后手,剑势到处,原本是要变招为斩,吴涉那一掌也是算到了这个变招,正是空手入白刃的夺刃招式,顺势便可抓住变招之时的剑刃处,趁机发力夺剑。却不想陈掌门突施奇招,手一松,整个剑刃直接送到吴涉手中,吴涉手指抓住剑背,立时发觉不对,陈掌门左手向上架起吴涉打向自己面门那一掌,右手顺着抛剑的方向猛地向前击出。
吴涉一手被架开,另一手抓着剑刃,中门已然大开,陈掌门顺势前踏一步,右手掌直拍中吴涉胸口,只听“砰!”一声闷响,吴涉一声痛呼被卡在喉咙之中,身子倒飞出去,陈掌门右手趁势往下一捞,长剑又被他夺了回来,“刺啦”一声,不仅在吴涉手掌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更是将吴涉的袍子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一招得手,吴涉已然倒地不起,这一掌吃的实在是结实,陈掌门这个重山派的掌门的确不是浪得虚名,直震得吴涉呕出一口血来,已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陈掌门站直身子,回过头来,长剑一横,说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骆奎带着人已然追到了巨石之下,一抬手,身后手下举起弩箭,指着陈掌门,陈掌门看看他们身上乱七八糟各色衣物,有些不解,说道:“你们是要抓他的吗?你们是哪方的人?”
他并不认得骆奎,在山上的时候,骆奎的人一直在做渗透袭扰之事,从未在正面现身过,骆奎却认得陈掌门,毕竟他带着人在重山派内潜藏了多日,对重山派中各色人物都有了解,不过据他所知,陈掌门被自己堂主抓了之后,被送到了主阁之内,那里戒备森严,断不可能有人逃出,于是不禁问道:“你是谁?”
陈掌门皱起眉头,再看向吴涉,吴涉已然趴在地上发不出声,看来是说不出什么了,他只好又回过头来,说道:“你们要抓他吗?”
骆奎稳了稳心神,他不相信世上有如此长相相似的人,那么眼前之人必定是重山派的陈牧生,看来他是通过某种手段逃了出来,这件事非常重要,必须报告给堂主,最好是连人一起带过去向堂主报告,于是二话不说,手一招,一排弩箭先放了过来。
陈掌门见他果断出手,当下从巨石上一跃而下,躲过一轮弩箭,趁着骆奎的人重新装箭,两步欺身至骆奎身旁,如此一来,骆奎的手下投鼠忌器,不敢随意用弩箭射击。他这么想,骆奎自然也看得出他的用意,他知道陈掌门武功如何,当即向后撤步,退向自己手下位置。
眼见骆奎不敢与自己争斗,陈掌门也不停步,挺身上前,长剑舞起一道光幕,在火光映衬之下,似是周身卷起一片火焰一般,将第二排射出的弩箭尽数弹开,同时看准时机,手一伸,将一支弩箭捞回手里,扫了一眼,当即明白了对手是什么人,正是莫广所说的袭击了玉游子长老的人。
这下子陈掌门算是完全明白了,对手也是翠烟阁的人,至于为何追逐吴涉,他并不清楚,也不关心,但玉游子长老断臂之仇,他是一定要讨个说法的,当即大喝一声“今日便要替玉游子报仇!”卷起剑刃向骆奎杀来。
骆奎心下盘算了一下,虽说他们人手上占优,但一时半会儿想要拿下陈掌门略有困难,山火如此大,时间紧急,若是在此拖延久了,耽搁了堂主的命令,那便是自己的不是了,既然弩箭不能拿下陈掌门,那便不必多交手了,。
转瞬之间,陈掌门手中长剑已然到了眼前,骆奎手下也已抛下弩机,兵刃同时出手,挡在骆奎面前,刀尖向前准备出手,骆奎却抬手说道:“且住!放下兵刃!陈掌门!我有话说!”
他第一句话是说给手下的,第二句是说给陈掌门的,手下听了他的命令,马上收手后退,第二句话说完,陈掌门的剑已然停在骆奎胸前,问道:“你想说什么?”
骆奎说道:“陈掌门所说的玉游子长老的仇,实在不应该找我来算。”
“你什么意思?”陈掌门问道。
骆奎深吸一口气,说道:“既然陈掌门要为自己长老报仇,不知可否听莫侍卫说过,毒箭虽然是我射的,但我并无伤玉游子长老的想法。玉游子长老性情刚烈,自断一臂,在下甚是佩服,骆某人一生敬重刚烈之士,故而当时便放弃了请莫侍卫下山的想法,还留下了毒药的解药。陈掌门,莫侍卫应该说过这件事吧。”
陈掌门听了,略一思索,再看骆奎身后的手下们,并无偷袭之意,于是“唰”地一声,收剑回鞘,说道:“这话没错,你确实没有趁人之危。”
骆奎松了一口气,他刚才绝对是在赌命,他猜到陈掌门知道玉游子为何断臂,赌莫广把此事完完整整的告诉了陈掌门,若是莫广漏了一句,他现在恐怕已经没命了。陈掌门手指巨石之上,问道:“他是你们翠烟阁的人,为何你们要抓他?”
骆奎说道:“他不是我们翠烟阁的人。”
陈掌门一愣,说道:“这是什么意思,那日在重山派内,他可是跟在你们庞猛香主背后的人,休想骗我。”
骆奎却说道:“的确如此,但陈掌门你可知道,是他和他背后的人劝我们翠烟阁去攻打重山派的。”
陈掌门眉头一皱,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攻打重山派这事,不是你们翠烟阁的意思?”
骆奎说道:“攻打翠烟阁究竟是谁的意见,恐怕陈掌门你得去问我们张堂主,我所知道的是,他是藏在我们翠烟阁内的别的势力的人,就像有人藏在你们重山派之内一样。”
陈掌门当然知道他在暗示谁,那日在山上的时候,张堂主就差没明着说玉珑子长老有问题了,但问题是,他们是怎么知道玉珑子的事的?
骆奎看看附近山火,说道:“陈掌门,我们只需要把这个人抓回去,没别的打算,也不打算与陈掌门你为敌,不妨行个方便?”
陈掌门冷笑一声,说道:“你们这么看重这个人,我为什么要给你们翠烟阁的人行方便?”
骆奎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说道:“不如这样,若是陈掌门有什么要我做的事,我也给陈掌门行个方便,眼下山路不好走,咱们也没什么冲突之事,互相方便,有何不可?”
陈掌门想了想,翠烟阁的事,莫广说了他要去直接找张堂主,且已然去了,自己目的并不在此,于是说道:“我问你,你可知我派的玉珑子长老,人在何处?”
见陈掌门愿意谈条件,骆奎点点头,说道:“陈掌门,你可以从此处向东边走,绕过这钓矶山再向北,那里有一道很宽的沟壑,”他将一个物件抛给了陈掌门,“沿沟壑向山的方向走,有一处山洞,若是不出意外,陈掌门你可在那里找到玉珑子长老和他的人。”
陈掌门接过物件,拿在手里一看,却是一个反光的青铜标志,问道:“这是什么?”
骆奎说道:“沟壑那里,我安排了人严密控制,陈掌门可将此物别在身上容易看到之处,我的人便会放你过去,不会动手。”
陈掌门略一思索,将那标记收入怀中,说道:“好,那便告辞?”
骆奎一拱手,说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咱们两不干涉,告辞!”
陈掌门点点头,脚尖一点,倒退出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林间。骆奎看看周围,火势已经越靠越近,他对手下说道:“把吴涉抓过来,咱们走!”
后山,山村之内。
张堂主把耿天拖到庭院中间,目光扫视一圈,说道:“你们!都过来,押他下去。”
他话是对着院内的看守说的,听到堂主命令,庞猛的亲信看守当即离开岗位,朝着庭院当中走了过来,张堂主放开手来,退后一步,让开位置,四个看守来到面前,打算出手抓住耿天。
就在此时,张堂主突然出手,双手齐施,手掌连拍上来这四人肩、颈、后心各处,四人根本没有防备,当即被封穴道,中招倒地。
在场诸人都没料到张堂主这一手,眼看四人倒地,耿天不由得别过头去,庄瑞走上前问道:“张堂主,你这是?”
张堂主说道:“我说了,有问题的人是庞猛的亲信,却从来没说过只有耿天一个人有问题,我让人把耿天押下去,当然是这些人救走耿天的好机会。”他扭头对耿天说道,“你说是吧,耿天。”
耿天抬起头看着张堂主,说道:“堂主,你从一开始便冤枉了我耿天,又来这一手,岂不是伤了众位兄弟的心?”
他话说的流畅,眼神却有些飘忽,这自然逃不过张堂主的眼睛,这个小动作让张堂主知道了,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不再跟耿天多说,对其余人说道:“好了,把这几个人跟耿天一起押着,咱们去湖边。”说罢,便转向庄瑞。
剩下的人见堂主这样下令,赶忙一同上前,看来堂主已经找出了内鬼,自己可以不被怀疑了,剩下几个人跑了过来,两人一组将耿天及倒地的几人架起,刚要出发往外走,却听莲儿姑娘惊呼一声,张堂主身形一晃,倏忽之间已然自庄瑞面前倒退出去,出现在众人之间,毫不犹豫地两掌连环打出,这一次可是运足了功力,“啪啪啪啪!”四声闷响,四个上前抬人的人当即被打飞出去,倒地在地上。
这一次耿天可是真的变了脸色,张堂主看向耿天,冷笑了一声,对其他人说道:“这一次没事了,把这四个家伙捆了!把刚才那几个救起来,咱们该收工了!”
庄瑞走了过来,问道:“张堂主,这么说来,你看出来是谁了?”
“那是自然。”张堂主说道,“耿天的手下,我非常喜欢,这些人的确都是人才,我从来不敢小看他们。”
他转向耿天,说道:“怎么样,看你这脸色,我猜对了。”
耿天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第二次倒地那四个人,是张堂主在众人之中精确无误地找到的自己的手下,如此一来,自己的确没什么好装的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已经没有狡辩的机会了,如今该盘算怎么逃走了。
见耿天不说话,张堂主有些得意,庞猛的其他手下战战兢兢地上前,把第一次倒地那几人扶起,却发觉这些人只是一时被封闭了穴道,很好解开,第二次倒地那几人却是个个身受重伤。待到把该救的人救起,该捆的人捆好,张堂主一挥手,说道:“走,到湖边小港那里去。”
手下们押着几人开始行动起来,张堂主拉过一人,说道:“你留在门口,等骆奎到了,让他到船上见我。”
“是。”手下听了,便留了下来。
张堂主回到大堂内,对莲儿姑娘做个“请”的手势,说道:“莲儿姑娘,吕转运使快到了,请姑娘跟我去见他吧。”
莲儿姑娘站起身来,默默点头,张堂主转过身来,朝外走去,莲儿姑娘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后,她很清楚,眼下跟着张堂主是最佳选择,庄瑞也跟了上来,张堂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一定好奇我是怎么分辨出来人的。”
庄瑞点点头,说道:“张堂主你觉得他们是人才,是很优秀的手下,想来是已经料到了他们不敢随便上来救耿天,但第二批上来的有将近十人,你又是如何分辨的呢?”
张堂主说道:“大凡演戏的人,平日里或许演的十分到位,不好分辨,但突发事件之时,他们的反应便总要比别人慢半拍,庄校尉,你知道是什么缘由吗?”
庄瑞想了想,一群人出了院子,朝着沿道路向村庄北侧而去,庄瑞说道:“演戏的人,是要与周围人保持一致的,但突发事件之时,他们要先观察周围人的动静,再思考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再决定做出什么动作。这么说来,张堂主你第一次出手,就是在同时观察其他人吗?”
张堂主点点头,说道:“庄校尉说的的确不错,这四个人在我出手之时,不像其他人那样有出乎意料的反应,而是保持了神情完全不变,这也就是我赞赏他们的愿意,但我从来不对手下出手,这一手对于我素色堂的人来说,是十分出乎意料的,你看,谁最冷静,谁就是耿天的人。”
庄瑞赞善似的点点头,说道:“看来跟着张堂主这一趟,我受益良多啊。不知张堂主之后有何打算?”
张堂主停下脚步,看着庄瑞,问道:“我有何打算?庄校尉,不妨再问的明白一点。”
庄瑞眼看自己的心思被张堂主看穿,只好说道:“好吧,张堂主,你把耿天的人都抓了,又说这些人和彦寻是一个组织的人,这么一来,我下一步该怎么查将军府的案子,还望张堂主指点。”
张堂主笑了笑,说道:“下一步,庄校尉不妨先等上一等,吕转运使的船快到了,等他指点,会比从我这里得到的指点更好。”
第六十一章 惊变(一)
彭蠡湖上,五十余艘大小战船一字排开,靠近了烈焰滚滚的钓矶山。
为首楼船之上,文太守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的火势,在他身旁,是洪州府的高郎将和饶州府的杨太守。三人虽说没有开口说话,但也都明白,眼前这场山火已经是大事了,幸亏现在已是近冬时节,火势不会烧的太大,且周边最近的都昌城距离此地也有些距离,不至于收到影响,不过上报朝廷的事还是要做得,该怎么报告,还需斟酌一下。
身后脚步声传来,三人转过身来,却见吕成君面色凝重地来到船头,杨太守和高郎将快步迎了上去,杨太守问道:“吕转运使,下一步怎么安排?”
吕成君说道:“这场火有点出乎意料,我从都昌城附近调来了那里的府兵,不过还没到位,这山火一起,难保他们不会先行逃走,高郎将,你带你部人马往钓矶山东面去,尽力阻止人从那个方向逃走,沿地势上岸布防,不得放走一人,同时等待都昌的府兵过来汇合,汇合之后,一同向山北沿湖边方向推进。”
“得令!”高郎将立刻戴上头盔,离开了几人,坐小船回到自己的战船上,二十余艘战船当即离开队列,带着千余兵卒向钓矶山东面而去。
杨太守正待开口,却听楼船之上吕成君的水手喊道:“前方有船队通过!有小船二十二艘!自钓矶山南绕向山北!”
吕成君极目远眺,山火映照之下,一队小船出港向山北方向而去,船只形状他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是张堂主来他的船上找他时所乘的船之,于是当即下令:“船队转向!跟随他们往山北!”
“是!”楼船上人听到命令,向周边船只发出信号,船队立刻行动起来,向着小船方向而去。
吕成君来到杨太守身旁,说道:“杨太守,劳烦你带十条大船往山南方向,那里有一个小村庄,你需要确保没有其他船只再从那里出港,那个村庄之中的避难的村民需要你要接到船上,上船之时需要甄别,凡是身强体壮之人,全部单独安排在一条船上,严加看管,带到我这里。”
“好,我这就去做,吕转运使还有什么别的吩咐?”杨太守说道。
吕成君想了想,对身后比了个手势,四个手下立时来到他的身旁,吕成君说道:“你们四个,保护杨太守安全,若是上船的人有问题,格杀勿论!”
四人抱拳说道:“是,谨遵少爷安排。”
杨太守看看四人,虽说个个面目清秀,但一看便是武林中人,于是点头说道:“好,那你们就随我来吧。”说罢,楼船之上发出信号,一行人转移到另一艘大船上,十艘大船离开船队,向南面方向而去。
其他人都安排妥当了,吕成君走到文太守身旁,文太守略显不安,说道:“吕转运使,翠烟阁的人明明能在山中据守许久,就算是要烧山,那也是我们的人攻山之时放火,眼下这场山火,却是何意?”
吕成君摇摇头,说道:“翠烟阁不可能放火,放火对他们绝对不利,放火的只可能是那些江州豪强的人做的。”
文太守说道:“他们做的话,那他们可能已经开始火并了?”
“有这种可能,”吕成君看着远处的小船,说道,“不过不管他们火并结果如何,我们要做的是把两方全部一网打尽,若是他们斗个两败俱伤,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文太守看着吕成君的脸色,自他出现在船头之后,脸色一直都很凝重,文太守犹豫许久,终于问道:“那……如此安排之下,吕转运使又为何如此心情不佳?”
吕成君回头看向文太守,他这时才注意到了自己心情就写在了脸上,摇摇头,说道:“我在担忧其他事。”
文太守进一步问道:“吕转运使忧心何事?能否和文某说一说,说不定文某能帮转运使你分忧。”
吕成君摇摇头,说道:“我忧心的事,不在这里。”
文太守还想说话,吕成君却摇摇手,说道:“文太守,稍后这艘船大概会变成和翠烟阁的人交手的地方,十分危险,你是江州长官,安全为重,还是先到船舱之内安全之处等候为好。楼上视野不错,可以看到下面景色,不会耽搁你看我为你准备的好戏,请吧。”
文太守话没说出口,便被吕成君这一句话堵了回去,看看左右,两个吕成君的手下走了过来,说道:“文太守,您这边请,房间已经给您备好酒菜鼓乐。”
文太守只好说道:“好吧,文某手无缚鸡之力,就不在这里给吕转运使添乱了。”说完无奈的摇摇头,跟着吕成君的人往楼船内部而去。
等到文太守回到船舱之内,棠儿姑娘身着一袭夜行衣,不知从何处出现,走到吕成君身旁,吕成君问道:“莲儿有消息吗?”
棠儿姑娘摇头说道:“回少爷,没有消息,自从她入村之后,村内便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吕成君叹道:“看来,耿天的人不太靠得住啊。”
棠儿脸上表情始终十分严肃,正色说道:“少爷,以长城水坞的名声,即便莲儿被翠烟阁控制,他们也不会随便对水坞的人出手,不过难保不会成为他们谈判的筹码。”
吕成君摇摇头,说道:“如此说来,我派她过去,还是太过鲁莽了……莫广呢?有他的消息吗?”
棠儿说道:“没有消息,不过方才湖口戍那边有消息,彭河帮的一条船到过钓矶山附近,彭河帮的人似乎调动起来,正在组织船只。”
吕成君扭过头来看着棠儿,问道:“彭河帮?那是个什么帮派?”
棠儿解释道:“是一个小帮派,重山派在时,依附于重山派的玉矶子长老,做一些私商买卖。重山派灭后,这个帮派被人打散,帮主被人杀了,眼下大多隐藏与湖口戍的港口之中。”
吕成君思索了一下,说道:“你刚才说,他们之前送了一条船过来?什么船?能装多少人?”
棠儿说道:“船已经被湖口戍那里我们的人扣下来了,是一艘小渔船,船夫说他只送了一个人,他也不知那个人的身份。”
吕成君说道:“一个人?什么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到钓矶山来?”
棠儿不说话,她只给吕成君提供消息,怎么思考便不是她的事了,吕成君想了想,说道:“放了那条小船,让他们继续组织船只,派人跟踪,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是,少爷。”棠儿立刻便要退下。
“慢着。”吕成君突然叫住了棠儿。
“少爷?”棠儿姑娘问道。
吕成君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还不曾问过你一件事。”
棠儿姑娘问道:“少爷想问什么事?”
吕成君说道:“你跟随在我身边许多年,我应该感激你,你我两人之间,不应该有所隐瞒,对吧,棠儿。”
棠儿姑娘马上说道:“少爷,棠儿受老爷之托,照顾少爷,从来不曾有过异心,也从来不曾隐瞒。”
吕成君安慰她道:“棠儿,我不是再说你有异心,我从来不曾怀疑过你,只是平日里问你对一些事的看法,你从来都说听我的,现在有一件事,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
棠儿姑娘想了想,说道:“既然是少爷要求的,棠儿自然愿意说,少爷想问的是何事?”
吕成君凑近棠儿身旁,目光扫过船上的其他人,小声问道:“棠儿,你觉得我姐姐吕成兰把莲儿派到我身边,有没有别的什么目的?”
棠儿平日里一向冷静,听了这句话,却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说道:“少爷家事,棠儿不敢妄言。”
吕成君却一把拉住棠儿,不许她后退,把她拉近自己,说道:“今日我问你的话,是我要你一定如实回答的事,棠儿,我最信任的人便是你了,当年随我一同入京城的是你,跟我一起再回江南的也是你,有任何要紧的事,也总是依赖于你,有危险之时,也总是有你在左右为伴,今日之事,实在是太过蹊跷,事关重大,你若是也信任我,棠儿,你要说出来。”
棠儿低下头来,小声说道:“莲儿是水坞里的姐妹,小姐她是水坞主人,棠儿受水坞大恩,怎能随便怀疑她们。”
“棠儿!”吕成君有些生气了,说道,“莲儿自告奋勇去给莫广传信之时,我看到你皱了眉头,为何现在却又如此?难道你不相信的人是我?”
棠儿赶忙说道:“不是!棠儿无比信任少爷,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吕成君问道。
棠儿犹豫半晌,说道:“老爷在时曾有吩咐,身为下人,无论如何都不可妄议少爷和两位小姐的事,棠儿不敢违背老爷之命……”
吕成君摇摇头,想了想,干脆换了个说法问道:“好吧,棠儿,你回答我,莲儿是一年前到我这里来的,你与莲儿在一起之时,可曾见过她与水坞联系?”
棠儿左右都逃不过,只是默默点点头,却不再开口说话,任吕成君再问,也只是点头摇头而已。
不得已之下,吕成君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老头子的话,你记得太清楚了,我也不为难你了……”
棠儿跪了下来,说道:“少爷,不是棠儿不信任你,实在是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还望少爷……少爷……少爷不要赶走棠儿……”
吕成君弯腰把棠儿拉起,说道:“怎么会,不论如何,我始终是信任你的。”他转过头,船距离山北已然不远,他想了想,说道,“棠儿,你到我房内,把张堂主留下的那一对峨眉刺取来,我待会儿要用。”
棠儿点点头,说道:“好,少爷请稍候,棠儿这就去取。”
她起身回到船舱之内,吕成君转过头来,看着着火的钓矶山,心情有些复杂。翠烟阁的事他并不担心太多,只是自己的姐姐在这里安排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这些事究竟如何,实在令他头疼。
眼看船队追逐的翠烟阁小船即将靠岸,却听身后船舱内一声惊呼,吕成君转过头看,却见棠儿惊慌失措,快步向他跑来,吕成君急忙上前问道:“棠儿,怎么了?”
“少爷!”棠儿来到吕成君身旁,说道,“那对峨眉刺不见了!”
第六十一章 惊变(二)
后山,村庄内。
张堂主一行人来到村庄北部,一条道路通往湖边,湖边有一处十分简陋的小港,停不下大船,只能停一些小船,不过张堂主安排的船只也都是小船,此刻来到了小港之内,正在靠岸。远处湖面上,一排战船完全堵住了从小港出去的水道,想要从这里离开,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庞猛跳下小船来,向张堂主一行人走去,眼下大船似乎还并没有靠过来的意思,他这一路上谨遵堂主命令,也不管背后是否有人跟随,只是把船开了过来,他始终相信堂主的安排不会有任何失误,让他把船带来,那便自然有他的道理。
庞猛来到张堂主面前,张堂主问道:“船只都带来了吗?”
“都到了,总计二十二艘小船,”庞猛汇报道,“堂主,咱们下一步干嘛?”
张堂主点点头,看看港外停着的大船,说道:“好,现在你去村里找卞卜儿,把这个交给他,”他取出一个锦囊与一枚令牌,交给庞猛,“你带着人和卞卜儿汇合,按照我这里面安排的去办。”
“是,属下这就去,”庞猛说道,“我带我的人过去,这些船的船夫就给堂主你留下了。”
张堂主却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你只需要给我留下一艘小船就行了,这几个人也交给你。”他手一指,押送这耿天的四个手下的几人一愣,他们都以为堂主会带着他们几个。
“这……”庞猛说道,“堂主,这样一来你身边岂不是没有我们的人了?你这是要做什么?”
张堂主拉过耿天,说道:“让你去做你就去做,不要多问,我自有安排。”
庞猛听堂主这么说,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应了声“是”,便组织起人来,离开了小港往村里去了。
没一会儿,小港之内便只剩下张堂主、庄瑞、耿天、莲儿姑娘和一艘小船的船夫和两个水手,不仅翠烟阁的人不明白堂主要干嘛,庄瑞、莲儿姑娘、甚至耿天都想不明白。张堂主却不着急,目光看着村庄方向,似乎在等什么人。
庄瑞有些沉不出气,开口问道:“张堂主,你这是在等什么人?”
张堂主说道:“等我的手下骆奎,等他把他抓的那人押过来。”
说曹操曹操到,张堂主话没说完,村子方向来了一伙人,骆奎赶了过来,快步来到张堂主身旁,说道:“堂主,你叫我到港边找你?”
张堂主点点头,说道:“是,人押来了吗?”
“押来了,不过……”骆奎有些犹豫,在他身后,两人把吴涉抬了上来,张堂主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人怎么伤的?”
“我们的人没有伤他,”骆奎说道,“是陈牧生陈掌门,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拦下了吴涉,在我们赶到之前就伤了他。”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吃惊,耿天尤其如此,谁也没想到被翠烟阁抓走的人为何能够逃出来,又为何马上来到了这里。
“陈掌门?他果然先来这里了吗?”张堂主有些头疼了,说道,“他人现在在哪?”
骆奎答道:“属下不是他的对手,就没有和他多纠缠,他要找玉珑子的人,属下便告诉了他去哪里能找到,他应该是往山东部的沟壑那里去了。”
莲儿姑娘看看庄瑞,庄瑞心领神会,走上前来问道:“张堂主,你刚才说的是‘果然’?看来陈掌门的出现在你意料之中喽?”
“算是吧。”张堂主简单的说道,但也没多说,只是对骆奎继续说道,“他去了那里也好,按照我之前的布置,动手吧,可以比原计划推迟半个时辰左右,如果事情顺利,卞卜儿的人会加入你们一起行动,去吧。”
“是,属下领命。”骆奎说完,转身对部下说道,“你们两个,继续抬着这个吴涉,跟着堂主走。”
张堂主看了看吴涉,摇了摇头,说道:“他已经这样了,看来说不了什么话了,算了,你把他交给庞猛和卞卜儿他们吧。”
骆奎立即躬身说道:“属下无能,没能把事情办好。”
张堂主摇摇手,说道:“没关系,陈掌门突然出现,不是你能处理的了的,不怪你,只要后面的事你能办好就行。”
骆奎说道:“是,属下一定办好。”
张堂主把耿天交给骆奎的一个手下,示意他跟自己走,而后这才转过身来,对庄瑞说道:“好了,咱们也该走了。”
庄瑞问道:“去哪?”
张堂主朝着小船走去,说道:“上船,咱们去见吕转运使。”
庄瑞跟上两步,边走边说道:“我以为张堂主你是打算从这里乘船离开的。”
张堂主说道:“我不让人把船开过来,吕转运使怎么会把大船停在这个方向呢?你别着急,我之前说了,你是我的客人,现在戏演的差不多了,也该送你回去了。”
“戏演的差不多了?”庄瑞看着身后被押着的耿天,再看看跟随在后的莲儿姑娘。
张堂主迈步踏上小船,回头说道:“是啊,咱们的戏份差不多了,剩下的好戏,可以在吕转运使的船上看,那座楼船可比咱们在这里看得清楚。”
村庄之内,卞卜儿蹲在一处隐蔽的墙头,严阵以待,张堂主把防御村子的任务交给了他,他自然要安排好,与庞猛处处设守卫的方式不同,他的人手散布在村内各处隐蔽位置,一眼看过去好像大门洞开,毫无防守,但谁敢贸然进入,迎接的便是不知从何处袭来的各式毒箭。
村庄之外,钓矶山上的火势越烧越旺,从卞卜儿所在的位置抬头看去,已然烧红了半边天,想来待到山火熄灭之后,这座山恐怕要二三十年才能恢复成先前规模的树林吧。
就在此时,一个卞卜儿的手下悄无声息的来到卞卜儿身旁,说道:“香主,庞猛香主找你。”
卞卜儿回头看了看,二话不说便从藏身处跳下,回到大街上,庞猛正带着手下等在那里,卞卜儿走上前去,问道:“堂主有什么安排?”
庞猛说道:“我也不知道,堂主要我把这个给你,咱们一块行动。”
卞卜儿接过锦囊和令牌,看了一眼令牌,显得有些吃惊,而后打开锦囊,认真读了一遍堂主的命令,前一部分命令他能理解,很好办,但后一部分让他皱起了眉头,再拿起令牌看了看,庞猛问道:“怎么了?堂主的命令是什么?”
卞卜儿将锦囊中的手令交给庞猛,说道:“你自己看吧。”
庞猛接过手令,认真的看了看,他的表情与卞卜儿完全一致,待到看完命令,庞猛对卞卜儿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卞卜儿耸耸肩,说道:“怎么样?堂主怎么安排,咱们就怎么办呗。”说罢,他叫来自己几个手下,说道,“你们几个,到小港那边去,那里的船上都有引火之物,如果堂主他已经离开港口了,你们便把那些船都烧了,而去还要鼓噪喧哗一番,明白了吗?”
几个手下互相看了看,虽然他们不太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在卞香主手下做事,他们已经习惯了什么都不问,点点头便默默去了。
庞猛见卞卜儿安排了,摇了摇头,转身对自己的手下说道:“你们也去吧,把这些叛徒们跟那些官差关到一块去,严加看守起来,哪里都不准去。”
他的手下也听令而去,庞猛转回身来,问卞卜儿:“怎么说?你来布置吧,我该去哪?”
卞卜儿认真想了想,说道:“你跟我来,我给你安排个隐蔽的地方,到时候你一出现,准能把人吓个魂飞魄散。”
庞猛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埋伏这种事,我不擅长,就全都交给你了吧。”
卞卜儿的几个手下按照卞卜儿的命令,很快便来到了小港之内,四下观瞧,湖面之上,张堂主乘一艘小船,已然朝着港外而去,小港内剩下二十一艘小船全部靠在岸边。
几人来到一艘小船处,跳上空船,掀开船底的盖板,果然,其中放着易于引火的柴草,船舱之内也放着油坛,几人确认了船上的情况的确如香主所说,便默契的散开,各自点起火把,准备开始烧船。
留在小船上那人,将船底的柴草取出,铺在船舱之内,又将油坛打翻,自己来到船外,另一人等他离开船只,便毫不犹豫地将火把直接扔到船舱之内,瞬间,沾满了油的柴草立刻燃烧起来,很快便蔓延到整个船舱,木制的小船很快整个变成了一团火球。
其他小船也是一样,卞卜儿的人办事十分迅速,五六条小船一起冒出了火光,村子方向,一批庞猛的手下也来到小港之内,他们中一般人穿着从那些“假官差”身上扒下来的官差衣服,开始鼓噪喧哗起来,很快,这座不大的小港便如同如遭人劫掠一般,陷入熊熊火海之中。
喧哗之中,一个庞猛的手下来到角落,正要歇息,突然被人锁住后颈,一把便被拽到了一处黑暗的角落,一人身着便装,将庞猛那手下按在地上,问道:“你们堂主去哪了?”
庞猛那手下挣扎不得,也发不出声音,那人点了他几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同时浑身酸痛难忍,而后放开他的脖颈,庞猛的手下疼痛难耐,只得说道:“在湖上……”
那人听了,又一指点中他一处穴道,庞猛那手下当即晕了过去,那人从他腰间钱袋里摸出了几个铜板,说声:“借我用下。”起身便朝小港内而来。
小船一艘接一艘的烧起,二十一艘小船很快便只剩下了最后离得最远的一艘,卞卜儿的一个手下手持火把,向最后一艘船走去,等到这艘船也烧起来,他们便可以回去报告了。
来到最后一艘小船边上,卞卜儿的手下正待点火,不知何处突然飞来几枚暗器,一发打后腰,一发打手臂,一发打火把,“啪啪啪”三声闷响,那手下的火把飞了出去,直掉入水中,那手下闷哼一声,当即倒地。
其他人眼看着那人倒地,正待上前查看,却见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窜出,两个起落便来到最后一条小船上,众人忙朝那边赶去,却突然听得暗器破空之声,又是几枚金钱镖打来,两人防备不及,被打中要害,倒在地上,其余人一愣神的功夫,小船解开绑绳,离开了岸边,朝湖中方向而去。
张堂主的小船上,庄瑞惊讶地看着背后起火燃烧的小港,整个村子仿佛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翠烟阁在此地的所有船只,全部都烧了起来,岸上更是鼓噪喧哗,仿佛是遭到了什么人突袭一般,他转向张堂主,却见张堂主立在小船船头,一幅胸有成竹的表情。
庄瑞走上前去,手指小港内问道:“张堂主,这又是哪一出?”
张堂主笑了笑,说道:“他们可以放一把火,把官府的人引过来,我为什么不能放一把火,把这些老鼠引出来呢?”
村外暗处,郁道长放眼看去,却见村北的小港之中,一团浓烟冲天而起,不一会儿,整个村子里便乱了起来,吆喝声、叫骂声、兵器拼斗之声不绝于耳。
郁道长直起身子,一个弟子冲到他跟前,大声说道:“师叔!官兵上岸了!和翠烟阁的人动起手了!”
郁道长问道:“他们打到哪儿了?”
弟子说道:“在村北的湖边,翠烟阁的船已经烧起来了!”
郁道长点点头,一挥手,身后玉珑子的弟子们站起身来,郁道长对他们说道:“时候到了,该是救出咱们师门弟子的时候了!都听我命令!一队自村东大路方向攻击!二队绕到村南方向!不要与官兵交战!其余人手,跟我走密道潜入进去!记住了,救出了咱们的人,立刻撤退!听明白了吗?”
弟子们纷纷拔出长剑,高声呐喊起来,郁道长大手一挥,重山派的弟子们便杀向了这个混乱的村庄。
第六十一章 惊变(三)
钓矶山山坳,沟壑之内。
玉珑子被弟子搀扶着,准备离开此地,他的人已经都被郁道长带走了,荀九宾也告诉了他全部的计划,而后便离开了这里,言外之意很明白,这里已经是他和郁沧壁全权指挥了,用不着他,他玉珑子可以找个空闲自己走了,这重山派,没了他照样是重山派。
抬起头来,附近的火势已经小了一些,可远处却越烧越旺,玉珑子摇摇头,他的弟子说声:“师父小心。”把他扶过一段碎石道路。
玉珑子踏过这一片碎石,不经意地问道:“你是哪一家的人啊?”
他那弟子回答到:“回师父,我是彭泽于家来的。”
“哦,于家的啊……”玉珑子仰头想了想,却想不起有听过这一家,便又问道:“你到我这里几年了?”
弟子回答到:“师父,弟子才刚刚进入重山派不到半年时间。”
“半年……嗯……那你还没学什么东西吧……”见到弟子点头,玉珑子继续问道,“你是谁推荐过来的啊?”
弟子说道:“回师父,是家父与郁道长有交情。”
玉珑子点点头,说道:“如此啊……”他想了想,又问,“是郁沧壁他要你在这里照顾我的?”
弟子回答到:“是,确实是郁师兄安排的。”
玉珑子摇了摇头,看来所有有点本事的人,全都被郁沧壁带走了,自己身边只剩下这个什么武功都没学过的弟子,“哼……”玉珑子轻轻地说道,“真是个好徒弟啊。”
“师父……”弟子没听明白玉珑子的意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拘谨无比。
玉珑子回头看着他,说道:“等到这里的事情办完,你可以找个机会,往东去湖州地界,湖州府北有一座卞山,你去那里,找重山派的玉矶子长老,投到他的门下,去那里比留在我这里要好得多。”
弟子以为师父要赶自己走,赶忙急切地说道:“师父,弟子做事愚钝,还望师父包涵,若是哪里做得不对,您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弟子一定都……”
玉珑子打断他说道:“我不是要赶你走。”
弟子有些迷惑了,问道:“那师父的意思是?”
玉珑子长叹一声:“哎……说鸟尽弓藏,也太高看我自己了,不过现在看来,有我的好徒儿在,这里恐怕今后就用不着我了。我能传你一些武艺,但是其他方面,恐怕就帮不到你了,彭泽于家……”玉珑子摇摇头,“你家父的愿望,恐怕在我这里是实现不了了。”
“师父……”弟子想说些什么,“家父他……”
玉珑子摆摆手,看了看周围,从腰间摸出一个挂坠交给弟子,说道:“我知道,像你家这般小家族,希望借重山派与江州大家联系上,至少保一个靠山,不过现在看来,郁沧壁他也没太在意你们家吧……”他回头看弟子的神色,继续说道,“按我说的吧,去投玉矶子长老,那里也是重山派,他背后的靠山,比这里的更好一些。”
弟子接过那挂坠,玉质的部分映照着天边的火光,他还没说话,玉珑子拍拍他肩膀,说道:“你现在去找郁沧壁,告诉他我自己有事要去办,等他的事做完之后,不必回来找我了,今后重山派就交到他的手上了,武功本事,我能教给他的都教了,剩下的就让他自己领悟吧。”
弟子有些犹豫,说道:“师父,这么说的话郁师兄他……”
“他会很高兴的,去吧,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没教过你本事的师父,就去吧。”玉珑子抢白道。
弟子见他神情坚定,问道:“那师父你这些伤口没人照料……”
“快去!”玉珑子脸色一变,神色变得十分生气,“还是说你不认我这个重山派的长老了?!”
“不敢,师父,弟子不敢……”弟子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好说道:“弟子这就去找郁师兄通报。”
弟子说了这些话之后,便朝着钓矶山北方向而去,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一眼,玉珑子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火光映衬之下,这个平日里一幅严肃面目的长老总算有了些古稀之年的老头的感觉了。
待到弟子走远,再也看不见了之后,玉珑子开口说道:“来吧,出来吧,我知道有人在监视我,我那弟子不会武功,你不要伤他。”
一人从一块大石头之后现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走向玉珑子,玉珑子不知道来者是谁,只知道现在来的人,多半不是能放过自己的人,于是说道:“你是要取我性命是吧,你是来替谁报仇的?玉游子?我确实对不起他。新吴的彦家?我确实下了杀手。重山派的刘掌门?那人也是我杀的。还是说你是替江州那些鱼肉乡里的豪强来的?那也算是我没用,我活该了。我这一辈子,也差不多活够了,得罪的人也够了,不过我得知道,是哪个仇人的仇来找我报了,也算是让我了结一件仇怨。”
来人径直走到玉珑子面前,玉珑子低下头来,没打算看他,肩膀上的伤让玉珑子很难仰头,干脆也就低下头算了,反正他也没打算反抗,见来者不说话,玉珑子说道:“怎么?打算让我死的不清不楚吗?那倒是也可以,我这一辈子,做得糊涂事不少,稀里糊涂的走了,也是咎由自取了。”
斗笠落到玉珑子脚边,玉珑子依旧没抬头,来人开口说道:“看来,你已经认定自己的命数了啊。”
一听到声音,玉珑子心头一紧,猛地抬头,见到的却是昔日重山派的陈牧生陈掌门,他不禁揉了揉眼睛,说道:“我这是要死了吗?怎么都能看到鬼了?”
“你当我死了?”陈掌门又走近一步,弯下腰凑近玉珑子,说道:“玉珑子长老,你仔细看看,我到底是人是鬼?”
玉珑子眨了眨眼睛,说道:“是人,是鬼,是活人,是索命鬼。”
陈掌门直起身子,说道:“这么说来,你觉得我被翠烟阁的人抓走之后,是必死无疑的,是吗?”
玉珑子点点头,说道:“死在翠烟阁手里的侠士掌门,自二十年前翠烟阁第一次现身起,已有近二十多个了,他们攻破一个门派之后,从来不留掌门的活口,我觉得你被抓了,也就和死了没区别了。”
陈掌门叹了口气,说道:“说吧,翠烟阁上山,有没有你的功劳?”
玉珑子摇头说道:“没有,重山派对那些人来说没什么不好,你这个掌门也挺好说话的,他们不想干掉你,是别人请翠烟阁来的。”
陈掌门点点头,这倒是和他自己的猜测一致,于是他说道:“这么说,你出手对付玉游子,是他们的意思,对吧。”
玉珑子又低下头去,说道:“是,玉游子的人到处找翠烟阁的麻烦,他们不想再多惹不受控制的麻烦,不想玉游子的人干扰他们做事,我就得除掉他。”
陈掌门看着他,说道:“他们没想到你不是玉游子的对手?”
玉珑子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是一阵咳嗽,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他说道:“那又如何?他现在也跟我差不多吧,躺在哪个地方,感慨人生,什么也做不了,对吧。”
陈掌门说道:“他断了一条臂膀,弟子也不剩几个了。”
玉珑子笑着笑着,语调却十分低沉,说道:“掌门,以我派门规,伤了自家师兄师弟,最轻也是废掉全身武功,像我这样罪大恶极,掌门你也该清理门户了吧。”
陈掌门却说道:“虽说玉游子和现在的你一样,什么都做不了,不过他还是要比你好一些,等这里的事情做完,他有地方可以投奔,我想了一下,我师兄刘登已那里会收留他,重山派的武艺,可以自他那里传下去,他们大概可以建一个更好的、更纯洁的重山派吧。”
玉珑子却嘲笑他道:“哪有什么纯洁的门派,玉游子他的游松观,若不是那年被刘掌门招入重山派内,怕不是早就身死派灭了,他去投刘登已,不就是换了个靠山吗?掌门,你该不会还是像多年前那样天真吧。”
“或许吧……”陈掌门看着烧红的天边,说道,“有的人要维护家国天下,有的人要维护身家财富,两相比较,投到前者那边总归要好一些,或许江湖没什么道义,都是互相倚仗、互相攻伐,不过志向若是足够远大,那本身便是另一种大义了。”
玉珑子抬起头来,仿佛不认识眼前人一般看着陈掌门,半晌才说道:“掌门,你这番见解,可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陈掌门摇摇头,说道:“许久待在山上,身上套着掌门的身份,久而久之自然就忘了什么叫意气用事,自然也就分不清哪里是权势交易,哪里是道义抉择,关在翠烟阁的地窖里,也就有了时间去回顾这些事情,想想少年之时,我对江湖的见解的确幼稚,不过却是另一番江湖滋味了。”
玉珑子有所体悟,说道:“如此说来,掌门,这一趟死里逃生,倒是让你返璞归真了,恭喜,恭喜,道义上精进了,重山派的武学自然也有所精进。就算我再年轻个几十岁,恐怕也没有你这般的心境了。”
陈掌门看着这个孤身一人的老头,说道:“玉珑子,长老,师叔,我现在来找你,的确是来与你了结重山派这些事的。”
玉珑子在石头上坐直身子,说道:“玉游子的事看来你也安排好了,我现在也没地方可以依靠了,重山派的事,也的确可以了结了,掌门你又在等什么呢?”
陈掌门问道:“你刚才说了,玉矶子他在湖州卞山内对吗?”
玉珑子说道:“那是自然,他能留在派里做长老,自然是因为他代表江南东道那边的势力,当然要到那里去了,不过掌门,你也不必去找他了。”
“为何?”陈掌门问道。
“他既然去了那里,自然就不再是重山派了,卞山距离长城水坞只有二十里路,水坞的人可不会允许附近再有一个别的门派。”玉珑子摇头叹道。
“这么说来,只要你我的事了结了,事情也就一了百了了。”陈掌门摇头说道,“好吧,江州这片地方,现在有官府的人插了进来,那些人的势力恐怕也长久不了了,咱们之间,也只剩下些私人恩怨了。”
玉珑子笑道:“掌门打算以什么名义杀我?”
陈掌门却摇头说道:“我不打算杀你,”他看看周围的山势火势,说道,“你也离开不了这里了。”
说罢,也不等玉珑子说话,陈掌门把一柄短剑扔到玉珑子面前,转身朝着南边走去,一边离开,一边说道:“玉游子他们的安危,比处理你更重要,既然事情咱们说明白了,你就自便吧。”说完,头也不回的便消失在了火光和夜空之中。
玉珑子捡起短剑,无奈地摇头,苦笑了一番,他的确不打算离开这里了。
第六十二章 惊变(四)
楼船之上,吕成君惊愕地看着小港之内的火光。
对于翠烟阁的人打算如何脱身,他想到了许多种可能,不论水路旱路,他都布置了人手拦截,也做好了包围强攻的打算,但这两把火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现在小港内的火势已经开始向村内蔓延,张堂主这是想要做什么?
不过船只烧了,那就意味着翠烟阁绝对不会打算从水路撤走,吕成君当即下令,命令十艘大船沿岸边排开,严密监视各处湖岸,另派出五艘载兵马最多的大船绕向山南,去那里知院高郎将的人,加强防守,防备翠烟阁的人殊死一搏,从陆路冲杀出去。
他的布置刚刚传下去,却听楼船之上的手下喊道:“船头方向!有一艘小船靠过来了!”
吕成君转过身去,自船头向下观望,一艘小船从小港方向驶来,船头站立一人,距离较远,加之港内火光在船上的影子遮蔽,吕成君看不清楚其人是谁。
棠儿跟在他身后,问道:“少爷,要阻止这艘船靠过来吗?”
吕成君摇摇头,说道:“让那船再靠近一点,一艘小船没什么威胁,况且……”他没说下面的话,岸上还有莫广、庄瑞、莲儿这些自己这边的人,小港内的火还说不定是谁放的呢。
小船又驶近了一些,吕成君对手下作个眼色,手下对小船大声喊道:“船上何人?报上姓名!再靠近我们就放箭了!”
船头那人也对身后示意了一下,他身后有人点起了火把,举在他身前,接着火把的火光,吕成君这才看清,来者正是翠烟阁的张堂主,张堂主开口说道:“吕转运使,我把你的人给你送回来了,不欢迎吗?”
吕成君在船头现身,说道:“张堂主,怎么,是岸上待不下去了吗?”
张堂主呵呵一笑,说道:“哪里哪里,我的人自然还在岸上,不过我要请我的客人看好戏,自然要找个好地方,我看你这楼船不错,就把这几位客人送来了,吕转运使若是不信,我这就请他们出来。”
他一挥手,庄瑞来到船投,张堂主的手下把莲儿姑娘推了出来,双手反绑身后,另一人把耿天押了出来,吕成君眉头一皱,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堂主说道:“没什么,只是送他们回来罢了,怎么,吕转运使不打算让他们上船吗?”
吕成君回过头来,对棠儿安排了几句,而后对手下说道:“调转船头!把那艘小船拉上来!”
命令下去,船上马上便行动了起来,转过船头,以侧面面对小船,张堂主示意小船靠近大船,大船之上抛下几根绳索,小船上的人把绳索钩住小船各处,拉动绳索,绳索之上的铃铛响起,虽说岸上湖中水火之声嘈杂,但清脆的铃铛响声还是听得真切。
船上人听到声音,十余名壮汉开始推动绞盘,绳索绷紧,将小船缓缓吊起,没一会儿,小船便被拉到了大船之上。
张堂主从小船上一跃而下,眼前却是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士卒,张堂主只是微微一笑,也不说话,他身后,一个手下押着耿天,一个手下跟着莲儿,纷纷跳上船来。庄瑞跟在几人身后,而在他背后,船夫和水手就留在了船上。
士卒向两边分开,吕成君穿过人群,来到张堂主对面,看着船上下来的人,问道:“张堂主,你这玩的又是哪一出?”
张堂主却转过身来,看向岸上说道:“这里离岸上还有点远,吕转运使,不妨咱们让船再接近一点?这里可看不清那边。”
吕成君没听他的,而是看着张堂主身后的莲儿、耿天和庄瑞,说道:“你说你是来送人的,现在也上船了,是不是也该放人了?”
“哦,当然。”张堂主好像刚刚被提醒一样扭回头,对庄瑞说道,“庄校尉,请吧。”
庄瑞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回到吕成君那边,吕成君眯起眼睛,问道:“怎么?张堂主不打算放我的人?”
张堂主笑着摇摇头,说道:“我的客人,自然是我自己请来的,当然只有庄校尉这一人,现在也送回到你那里了,这还不够吗?”
吕成君脸色一变,他两旁的士卒立刻抽出兵刃,随时准备上前,押着莲儿和耿天的两个翠烟阁人众见状,不禁后退了一步,虽说有堂主在旁,但对手是训练有素的官军士卒,且人数众多,任谁都要胆怯一下。
张堂主笑了,大笑几声,说道:“吕转运使,你该想想,若是我怕刀剑威胁,会如此单刀赴会吗?”
这话里藏着威胁,但吕成君自然不怕他,说道:“可惜啊……可惜,你不是关公,我也不是子敬,张堂主,莫非今日打算以一个姑娘家做威胁?这可真是不太君子啊。”
张堂主却点点头,说道:“吕转运使说的没错,我自然不会把这位莲儿姑娘当作挡箭牌来用,她是什么身份,我一清二楚,至于长城水坞,我也没打算招惹,待会儿咱们把好戏看完,自然恭送莲儿姑娘回去,不过在此之前,咱们还有些别的话说。”
吕成君见他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也不像是有什么恶意,于是一挥手,手下士卒收起兵刃,吕成君说道:“那么张堂主来,究竟是为什么好戏呢?”
张堂主一伸手,将耿天拽了过来,一把撂到吕成君跟前,说道:“之前我和吕转运使你们有约,我查明假官差之事,而后把消息与你们分享,我说话算话,这个人,是查明这件事的全部线索,庄校尉是为此而来的,我便把这个人交给你们了,也算是我不失信于人。”
吕成君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假官差是什么人,但却没有把事情告诉庄瑞和莫广,眼下看到耿天被扔到跟前,便看向庄瑞,眼神中是求证之意,庄瑞点点头,说道:“吕转运使,此人的确十分重要。”
吕成君点点头,对手下挥了下手,手下上前便要把耿天押下去,张堂主却在此时开口说道:“吕转运使,这个人的价值,可不光是在江州的事上,他还有许多用处,庄校尉,你可要好好跟着查哦。”
这句话言外之意,便是要让庄校尉继续掺和到这件事当中,他背后是将军府的人,张这一句话,直接就把将军府和耿天捆在了一起,想要单独暗中操作,可就有些麻烦了。
庄瑞自然也听得出来其中一些意思,这个耿天能送莲儿姑娘进村内,自然就与吕成君有一些关系,张堂主这话,让他也再难从这件事中脱身,只是这件事究竟有多大,他现在实在是不太敢说,或许对他自己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
手下将耿天押了下去,吕成君说道:“好,你张堂主的确信守承诺,吕某佩服。现在可否将莲儿姑娘还给吕某了?”
张堂主摇摇头,漫步走到莲儿姑娘身边,说道:“今日吕转运使亲自到我这里来,我翠烟阁自然要尽一下待客之道,莲儿姑娘,还要稍等片刻。”他挥手让自己手下退开,自己拉过莲儿姑娘,漫步向船头方向而去。
吕成君的人不敢怠慢,继续包围着张堂主,但没吕成君的命令,他们也不敢马上上前动手,于是人群随着张堂主的脚步而动,吕成君开口问道:“张堂主,你要去哪?”
张堂主边走边说:“此处地方狭窄,我看船头不错,咱们去那里说话。”
船上士卒看向吕成君,吕成君大踏步走上前,跟着张堂主去往船头,士卒们见吕成君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于是也只好随之移动,不多时,一群人来到了船头之处。张堂主站定身子,左右看看,说道:“嗯,还是这里比较好。”
吕成君问道:“张堂主莫不是要找个方便行动的地方?”他摇摇头,手指向上一指,张堂主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向上看,却见楼船之上,每一个窗口都伸出一把弩机,弩箭瞄准向张堂主,吕成君继续说道,“在我的船上,张堂主还是不要玩花样的好。”
棠儿来到吕成君身后,张堂主见状,说道:“不妨,不妨,我今日来,没打算动手,说船头好,也是这里视野比较好。吕转运使,你可知我翠烟阁做事,有一个原则。”
“什么原则?”吕成君问道。
张堂主说道:“在我们翠烟阁,你若是献上一宝,便可换得一宝,你若是帮我做了事,我便可以帮你一件事,吕转运使,我帮了你抓了假官差背后的人,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才好。”
吕成君说道:“你翠烟阁的原则,为何要让别人也跟着遵守?”
张堂主笑道:“我翠烟阁可是江湖上人人尽知的邪派恶人,但已然说话算数,若是吕转运使这么小气,岂不是要让天下正派人士瞧不起?”
吕成君懒得听他废话,问道:“你想做什么?”
“事情不大。”张堂主说道,“把船开的离岸边近一些便可,不必太近,只需能看清小村之内的情形便可。”
吕成君有些纳闷了,问道:“张堂主,自你一上船,便要我开近岸边,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张堂主说道:“我说了,我今日来,是为友好之事而来的,也是为看戏而来的,若是看不到村子里面的戏,我的话,诸位也就不相信了,仅此而已,吕转运使,你不必多虑,我知道船上这些人精通水战,又熟知船上形势,我的人威胁不到这条船,你就放心吧。”
吕成君正待开口,余光却突然看到,在船舷之外,湖面上,又有一艘小船靠近了过来,船上一人正是莫广,正对船上打着手势,于是他不动声色,说道:“好,那我便答应张堂主你的要求,棠儿。”
棠儿上前一步听着,吕成君说道:“按张堂主的意思,把这艘船开过去,其他船原地待命。”下令之时,也给了棠儿一个眼色。
棠儿看懂了自家少爷的意思,立时便注意到了湖上的另一艘小船,于是答道:“是,棠儿这就去办。”说完,便去安排了。
张堂主见楼船开始移动,点了点头,说道:“吕转运使愿意听我的,那简直再好不过了,既然马上就要看到岸上情景了,那我也可以说明一下来意了。”
他看向岸上,说道:“这一年以来,翠烟阁与不少门派,不少势力都有冲突,也惹了不少麻烦,今日机会不错,我可以一一为大家说明一下,翠烟阁从来都不愿与各位为敌,至于为何起了冲突,这便是这场戏的内容。”他抬头面向楼船,声音没有变大,但运起内力,声音整个楼船船舱之内,都能听得真切,“文太守,想必你也在吧,一起出来,咱们该把事情说明白了。”
第六十二章 惊变(五)
文太守待在船舱之内,心里还在盘算着今日之事结束之后,他该如何写文书上报,如何处理与吕转运使的关系,却猛然听得一个声音挤过门缝而来,开口便是要他出来,文太守不认得这个声音,但既然叫道了自己,他自然也要出门看一看。
门口站着两个卫兵,见文太守走出房门,他们也有些不知所措,张堂主这一手传音入密的功夫,所有人都没想到,尤其没想到张堂主居然知道这位文太守就在船上。文太守对两个卫兵做了个疑问的动作,意思是“我该不该出去?”两个卫兵对视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吕成君并没有要他们不让文太守出来,他们便示意文太守自便。
文太守来到甲板之上,灯火之下,甲板上一幅剑拔弩张的气势,让文太守不禁有些忙乱,吕成君见文太守出来,说道:“文太守,这边来,这位是翠烟阁素色堂的张堂主,你们认得吗?”
文太守走到吕成君身旁,看了看船头的张堂主,摇摇头,说道:“文某只听说过翠烟阁的名头,至于这位堂主,文某并不认得。”
吕成君转向张堂主,说道:“张堂主,可否解释一下?”
张堂主笑道:“吕转运使,你们这套心照不宣的把戏,差不多就得了吧,我知道,等到你办完这里的事,江州还是文太守治下的江州,我的素色堂还要待在江州,这些事情,自然是要跟文太守说个明白。”
他倚靠船帮换了个舒服的站立姿势,继续说道:“你要进剿钓矶山附近的人,那便是要替文太守在江州立威,好让这里的人知道,文太守来了,而且官府也做了,日后若是这里的人还敢这么做,官府可以按照今日之事再来一遍,这便是文太守一定会来的缘由,不光要来,更要大张旗鼓的让江州府内的人知道他来了,不过你没打算把江州地界这些土著豪强赶尽杀绝,毕竟杀了他们,江州就乱了,官府原本就控制不到各个州县,若是乱了,那便是大乱,江州府想要控制也就难了,所以你还得给他们留一个缓和的余地,加在一起,你自然会把文太守带过来,但当面处理的时候,又一定会让他藏起来,只要他不当面出现,那便是给待会儿你要抓回去的那些人留一些沟通的面子,大家坐下来谈的时候,也不至于尴尬,吕转运使,我是这样知道文太守在船上的,你觉得如何?”
吕成君抬起手,鼓了鼓掌,又叹了口气,说道:“张堂主,我之前一直觉得,常年浸淫在武林江湖之中的人,一定会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武学钻研之上,没想到还是有些低估了张堂主啊。”
张堂主却笑着说道:“哪里哪里,若说武功,那是行走江湖必备的本事,没这点本事,许多抱负恐怕在实现之前就胎死腹中了,但若只学武功,不通晓处世的道理,那便是呆子,这样的人,只怕是没什么抱负,做个武痴,哪天死在自己人手里也不奇怪,自然也成不了大事。”
吕成君突然好奇地问道:“张堂主,江湖上只知道有这么个素色堂张堂主,却连这位张堂主出身何方,乃至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吕某十分好奇,以张堂主如此见识,想必大有来历吧。”
张堂主语调变得更随意了,说道:“那么吕转运使,你觉得呢?”
吕成君想了想,说道:“以张堂主刚才那番见识,想必出身自哪个官宦人家吧,或者,至少是哪个地方豪族,嗯……能被翠烟阁阁主看上,想必本事非凡,不过张堂主这个姓氏又太过普通,想要猜出来,实在有些难度。”他想着想着,突然说道,“噢,我想到了一件事,十几年前,当今天子刚刚登基不久的时候,我听家父说过,那时在朝中有一位张相,与欧阳老相可谓棋逢对手,不知张堂主与这位张相,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张堂主摇了摇头,说道:“张相虽说被天子罢相,但欧阳公是个讲究的人,他做事从来不会做绝,张相的后人,如今仍然可以在朝廷官府行走做事,虽说没那么大的影响,不过前途尚可,也没必要像我一样投到翠烟阁当中。”
吕成君有些犹豫了,他刚刚说道张相,并不是他真的觉得张堂主与张相有亲缘联系,而是抛出一个话题试探,没想到这么一试探,却发觉张堂主对朝中之事了解如此之深,不由得慎重起来。
张堂主说道:“吕转运使,你不必想太多,我让你猜,只是我这个人做事的习惯,我自己喜欢看别人猜我的想法,你若是真的想知道,我告诉你就是了,你信或不信都可以,家父家母没什么名声,不过平头百姓,二十年前,我尚且年轻之时,家父家母帮过翠烟阁的阁主,受人恩惠,自然要报答,我是在阁主身边待了十余年,武艺见识,都是阁主所传,姓是家父的姓,至于名字,不重要,知道我是翠烟阁素色堂的堂主就好,我这番解释,吕转运使觉得如何?”
对于相信不相信,吕成君自然不会去判断,既然张堂主就这么说了,那他就这么听就是了,至于真相如何,眼下用不到,也不用去纠结,船已然开近烧着火的小港,远远的便可看到小村之内的情形。棠儿姑娘回到吕成君身旁,说道:“少爷,船按照要求开到位置了。”
吕成君知道棠儿已经按他的要求布置好了,于是对张堂主说道:“张堂主,按照你的要求,咱们到了,你也该说了吧。”
张堂主把手指向村子,说道:“几天之前,我到吕转运使的船上,请吕转运使把一群追击庄校尉的‘假官差’让给我翠烟阁,并不是我想知道这些人是谁,而是要用这些人的身份做些事情。自打我来到江州,准备灭了重山派以来,许多人把我的素色堂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甚至就在我刚刚灭掉重山派的时候就给了我个下马威,告诉我这江州的江湖,比别的地方险恶的多,这个教训让我少了一个香主,还折损了素色堂四分之一的人手。打那之后,我做事就低调了许多,不过也一直保持了在江州的存在感,时不时做些事情,让他们觉得素色堂还在江州做事,他们还在找机会谋划我,我的目的很简单,动了我的人,自然要付出代价,我一直在找一个下钩的机会,所幸这位庄校尉的到来,给了我机会。”
庄瑞闻言一愣,问道:“我?”
张堂主点点头:“正是如此,一个月前,这位庄校尉到了江州府,庄校尉做事还是很隐蔽的,我自己原本不知道这件事,但我的人始终监视着江州府里有一群人的动向,所以我也就知道了这回事,庄校尉身份不简单,他代表京城的将军府,所查的事又与待贤坊有牵连,这样的人,没那么容易被处理掉,文太守,想必江州府内,不少人请你尽快处理掉庄校尉吧。你能让庄校尉活到被莫侍卫救出来,说明你还是看得懂形势的。”
众人看向文太守,文太守连连摇头,说道:“这……文某当时不知庄校尉身份,做了糊涂事,把他关了起来,但罪不至死,文某也只是按朝廷法规办事,哪里有……”
张堂主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文太守啊文太守,你啊,你也太擅长装糊涂了。你身边是什么人,你真的不知道?你不知道,又能治理江州多年,一路平安无事,我是不是该说你的运气太好了呢?”
文太守急忙想要辩白,说道:“你……别胡说,文某治理江州,靠的是……”
他本想说朝廷法规,百姓支持,却不想张堂主直接抢白道:“靠的是看清江州形势,保持默契,只要收的上税粮,维持的了秩序,哪怕重山派已经做大到那种地步,你也可以当作它完全不存在,只是如果真的按他们的要求杀了庄瑞,你在朝中的靠山怕是就要惹麻烦了,所以你拿些不符朝廷法度的道理搪塞你身边那些人,硬是把庄校尉保了下来,还没给自己引来麻烦,不得不说,高明,当真官场高手。”
文太守还想辩白,但吕成君却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了,这些事情本来不必点明,既然张堂主说了,那就任他说就好了,没有必要多做没用的争辩。吕成君说道:“张堂主,请接着说。”
张堂主看吕成君打断了文太守的话,心里也是又得出了一些结论,看来这位转运使与文太守,的确是一个派别的人,完全不在意文太守做得如何,于是他继续说道:“好,我便接着说,我知道了庄校尉的事,确认了庄校尉可以把事情拖一段时间,也就开始了布置,提前在这么个方便那些人动手的地方置了产业,还安排了许多人手在这里,他们觉得对付我的机会终于来了,也就开始在这里布置人手,打算趁我不备,再做一遍他们在重山派灭亡的时候做过的事。”他手一挥,指向岸上的村落,说道,“就像现在这样,趁着混乱之际,杀到我的产业之中,杀一批我的人。”
众人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远的便看到两路人马手举火把,冲进了村落之中,更有一队人从村内一处院落之中突然冲出,这些人到处点起建筑,与守卫交战起来,村中金铁相击之声不断,规模甚大。
张堂主继续说道:“如果按照他们最初的打算,是为了杀我的人,那他们的目的可以说很好达到,或者说达不到也没关系,大不了撤就是了,这样一来,我想要让他们付出点代价,就有些困难了,所以当莫侍卫帮了庄校尉越狱的时候,我知道时候来了,江州府里那些人,不会随便放庄校尉走,所以我来找吕转运使你商量,把那些‘假官差’让给我,我把他们带到这里,很轻松地就改变了这些人的目的,不再是杀我的人,而是救他们自己的人,就像现在,他们要冲到我让他们去的地方救人才好。”
村庄之内,郁道长带着人手,没有到处胡乱冲杀,而是直冲着耿天早已打探好的关押“假官差”的地方而来,一路上守卫有些薄弱,这并不意外,在郁道长看来,此刻的翠烟阁,正面临着官军的进攻,注意力肯定来自湖边方向,他正是趁虚而入。
张堂主回过头来,对众人说道:“正因为我的安排,他们必须要到我的陷阱里去,更因为我引起了你吕转运使的注意,你一定会趁机带官军来坐收渔利,所以不管我这个陷阱有多么明显,他们也只会当作我全力对付吕转运使你的人,然后乖乖上当。”
郁道长一马当先,径直冲入关押着犯人的院落之中,眼见正门开着,里面蹲坐着各种被绑缚着的犯人,他十分满意,挥手便招呼手下上前救人。走到院落当中,却见正厅大门处转出一人,手持一柄大斧,正得意地看着他,说道:“你们还真的来了,我庞猛等你们很久了。”
郁道长一见庞猛,便知事情不妙,对手下大呼:“撤!退出去!”
他话还没说完,院落之外的其他周边院落之中,突然冒出许多人马,各持弩箭,谁敢有动作,便马上乱箭招呼,毫不留情,眨眼间,郁道长那边已经有十余人被放倒在地,血流遍地,卞卜儿自黑暗中现身,说道:“要么投降!要么死!”
郁道长看到卞卜儿,明白大势已去,两个香主都在这里等着自己,意味着自己完完全全上当了,向周围看去,他们为了制造混乱而点起来的火,眼下已经堵住了所有周围的小路,只剩下被卞卜儿的人完全包围的大道,形势的确如卞卜儿所说,要么死,要么投降,两相权衡,选择并不难做。
张堂主满意地看着村庄,吕成君看着得意的他,说道:“这么说来,不光是那些人,连我也被张堂主设计进去了?”
张堂主说道:“的确要谢谢吕转运使你。”
吕成君问道:“不过既然张堂主早有安排,我倒想问问,我确实如张堂主预料的那般到了,张堂主又准备如何让你手下这些人脱身呢?”
张堂主说道:“要说我唯一没料到的事,便是这些人居然直接一把火烧了整座山,不光让你的人来的早了许多,我的计划不得不提前进行,更是把我安排在山里监视他们的人全都赶了出来,这么一来,他们何时开始进攻,我便不好掌握了,所以我只好在小港里烧了一把火,引他们出来。你的人到的早了,我只好自己到这船上来,你不明白我要做什么,自然也不会随便让手下直接登岸,这便是我的计划,怎么样,吕转运使,我够坦诚吗?”
吕成君哑口无言,他还真没想到张堂主自己一艘小船上来,居然只是为了给手下拖延时间,自负到如此境界,还真是让他出乎意料。
张堂主说道:“至于怎么脱身,我已经安排好了,吕转运使,你待会儿就知道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另一件事要说。”
吕成君问道:“什么事?”
“自然是翠烟阁的事,”张堂主说道,“你我不是敌人,不光是你我,文太守,庄校尉,翠烟阁跟很多人都不是敌人,事情说开了,咱们以后也好相处,人情买卖,什么都可以谈一谈。”
第六十一章 惊变(六)
枯焦的山林中,一处土石突出之处侧面,荀九宾正与巫隋商量,郁道长带人去了后山那里动手,如果一切顺利,他是有机会把里面的人救出来的,眼下他们要商量一个方案,若是救出来了,他们要想办法把自己人要走,最好不要让耿天他们被郁沧壁抓在手里谈条件。若是没救出来,他们要考虑下一步是该尾随再想办法救人,还是应该先返回北都报告。
巫隋认为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救出来,他和吴涉分开之后,只有他一个人回到了这里,拦路那人他不认识,但现在看来,吴涉多半凶多吉少了。
荀九宾正犹豫之际,猛然看到远处一个人影匆匆朝后山方向而去,他对巫隋打个眼色,两人跟了上去,靠近之后,荀九宾发觉此人是留在玉珑子身旁的那个弟子,这么急切,又是朝后山郁道长所在之处的方向而去,其中必有问题。当下两人快步向那弟子而去。
眼看距离不远,荀九宾开口喊道:“重山派那个弟子,且等一下!”
那弟子回头看来,他认得荀九宾,于是停下脚步,说道:“你是荀大哥,你没有和郁师兄在一起吗?”
荀九宾走近前来,说道:“没有,不过你这是要去哪?你不是要照顾你师父吗?”
弟子犹豫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该不该给这个不属于自己门派的人说,虽然他和郁师兄一起商量了下一步的计划,但事关师父叮嘱的事,还是不要随便告诉外人的好。
见那弟子不说话,荀九宾有些纳闷,又问道:“怎么?你师父有专门的消息要告诉郁道长?”
那弟子点点头,快速说道:“是,师父要我快走,我得快点过去,若是荀大哥没事的话……”他话没说完便转身要走。
荀九宾一把拉住他,说道:“什么事,先告诉我,我能告诉你郁道长的确切位置,他换了集合的地点,你不知道。”
弟子这下真的有些犯难了,若是真的换了地点,他还真找不到人,见他犹豫,荀九宾补充问道:“你师父要传的话,是很机密的话吗?”
弟子想了想,说道:“不是。”
荀九宾又问道:“那你师父有叮嘱过只能告诉一人吗?还是说所有你们的人都可以听?”
弟子摇摇头,说道:“没有。”
“那你犹豫什么,再不给我说,误了时候,你不怕你师父怪罪你吗?”荀九宾说道。
弟子想了想,他说的好像没错,师父要他快去,如果去晚了,说不定郁师兄也会怪罪他,于是只好说道:“好吧,师父要我告诉郁师兄,事情办完之后,就不用去找他了,让师兄带重山派。”
荀九宾与巫隋对视一眼,看来玉珑子要干点什么,荀九宾点点头,对那弟子说道:“好,那你快去吧,集合地点在后山村落向东两百步左右位置,你快去吧。”说完,拉过巫隋便朝沟壑方向而去。
那弟子闻言一愣,脱口而出:“啊?那不是没有改位置吗?”再抬头看,荀九宾与巫隋已然跑远。
荀九宾运起内力,向沟壑那边飞奔,巫隋跟在他身旁,问道:“为何如此着急?”
荀九宾说道:“玉珑子要让郁沧壁带重山派,那老头老谋深算,谁知道他又在打什么算盘,咱们得快点过去,若是失了他的踪迹,难保他不会做一些对我们不利的事,说不定那老狐狸已经在谋划救出人之后怎么要挟我们的事了。”
巫隋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也就不再多问,两人距离玉珑子他们的藏身之处并不远,没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了沟壑边缘。
沟壑之中,此时已然空无一人,营帐早在郁道长开始行动的时候就撤走了,此时只剩下一片荒地与乱石。
眼见玉珑子不在,荀九宾摇头说道:“咱们还是来晚了吗?”
巫隋向远处看去,突然愣住了,碰了碰荀九宾,一抬下巴,说道:“那边。”
荀九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夜色之中,他看到远处一片空地上,一人倒在地上,身边有一滩血迹,荀九宾心说:“糟了“,朝着那边便飞驰而去。
两人走得越近,看得越清,地上那人身上穿得是玉珑子的道袍,身高也与玉珑子相仿,眼看便要来到身边,“砰!“地一声,一根弩箭正钉在荀九宾脚前。
荀、巫两人立刻停下脚步,左右看去,却见沟壑两侧,不知何时冒出了许多穿着奇形怪状的人,手持重弩对着两人,一人自沟壑上跃下,巫隋对这个身影十分熟悉,脱口而出:“骆香主!”
骆奎说道:“玉珑子道长深感自己罪孽,已然挥剑自尽,骆奎我有幸为这位道长守灵,两位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尸身比较好。”
彭蠡湖,楼船之上。
听得村里的拼斗之声已熄,张堂主满意地回过头来,说道:“几位大概都知道翠烟阁的起源吧。”
吕成君点点头,看张堂主打算长篇大论,他让手下取来了椅子,让几位坐了下来,反正岸上既然没别的事,其他方向也都布置好了,翠烟阁逃不掉,自然不必着急,庄瑞对江湖上的事只是一知半解,但也并未开口说话。
张堂主说道:“二十年前,‘一刀二剑’在京城那场乱斗之后,一刀一剑便留在了那里,不久之后,我们阁主带人将留在京城的一刀一剑全部夺走,这时便是翠烟阁名声鹊起的时候了,诸位大概都听过这段故事,但诸位大概不知道,在阁主带着一刀一剑离开京城之后,一剑却不幸遗失。阁主为了寻找这把剑,便许下重金,在江湖中悬赏,或许是阁主他那时候不够沉稳,许下的奖励太重,也正是在此时,各地拥有名剑的门派家族纷纷遭到抢掠,好一点的是当面抢夺,差一点的,便使用更下三滥的手端,下毒、绑架、暗杀,无所不有,一时间江湖人人自危,也就是这样,翠烟阁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江湖公敌。”
张堂主看几人面色,这段故事似乎除了庄瑞,其他在场的人都很清楚,于是继续说道:“因为江湖上这段事情闹得太大,到阁主那里献宝的人也实在三教九流都有,却找不到那‘一剑’,阁主也不胜其烦,也隐隐觉得大概是找不到了,于是让他的一个手下代他处理这些献宝之人,自己干脆搬到了深山之中,从此之后,江湖上关于翠烟阁的故事也就渐渐变少了,江湖门派都不想让这段故事继续流传,毕竟重金悬赏名剑这种事,传多了对这么门派都不是好事,于是默契地不再提这个门派。”
吕成君点点头,这些事吕老爷子给他讲过,事情确实如此,那个阁主派出来的手下,似乎是姓袁,一直在剑州地界做事,张堂主继续说道:“到了十三年前,这件事知道的人就不多了,‘一刀二剑’中仅剩下活着的那‘一剑’被人所害,全家人死的一个不剩,最后一剑也不幸遗失,京城待贤坊的那位王爷和这位是好友,听闻了这件事,觉得这件事背后是我们翠烟阁做得,于是调动江湖中几乎一半大门派,直接进入剑州地界,围剿翠烟阁,只是那时西北军务同样紧急,你们或许不知道,不过我现在可以说,阁主与这位王爷达成了一个协议,王爷相信了这件事不是阁主做的,只要阁主不再江湖上惹事,他就放阁主一马,之后王爷便去了西域,江湖之中,也就彻底没了翠烟阁的声音。”
张堂主目光看向远处,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的莲儿姑娘,说道:“待贤坊这位王爷的事,或许由这位莲儿姑娘给你们讲更好,我就不耽误时间了。”
这话让吕成君皱起了眉头,他心里有怀疑,但眼下不是时候,只听张堂主语气一转,声音低沉了下来,继续说道:“不过我们翠烟阁的事情,在五年前发生了变化,先是在剑南道,剑州地界,就在阁主眼皮底下,一群人开始自称翠烟阁,做一些打家劫舍的事,更有甚者,开始与几个州县的官府为敌,这只是个开始,而后是陇右、江南道、山南道、河北道,这些地方冒出了许多自称翠烟阁的人,江湖中人以为翠烟阁重出江湖,于是又一片大乱。”
“你的意思是说,”吕成君抬起眼皮,看着张堂主,说道,“这些人都不是你们翠烟阁的人?”
张堂主点点头,说道:“之前不是,但既然发生了这种事,若是不管,这些人干的事最后岂不是都要算到我们阁主头上?阁主他决定还是要管这些人,于是从那时,阁主找来了四个身手不错的人,加上在下,建了五色堂,分派各地,想方设法把这些人控制下来,有幸,在下便到了江南道这里,指掌素色堂。”
“这么说来,在那之前不是你们的人,但在那之后,这些人已经确确实实是你们的人喽?”吕成君说道,“自五年前到现在,这些你们说已经控制下来的时间里,翠烟阁做的事还是不少啊。”
张堂主说道:“不错,我们的确做了很多事,不过除了玄色堂,我们其他四个堂都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查明这些人到底是谁派出来的,毕竟,怎么也不可能全国各地突然同时自己冒出来这么多自称翠烟阁的人,你猜怎么着?”
“怎么?”吕成君问道。
“事情很简单,也很好查,这些人被发动起来的理由,恰恰是各个官府,他们借用翠烟阁的名义,做得事和今日吕转运使你要做的事差不多,借了个江湖邪派的名声,背地里打压那些名门正派,以此加强官府对地方的控制。”张堂主说道,“这件事没什么不好,更何况,这些人背后的人也找上了我们阁主,所以事情就这么进行了下去,翠烟阁重出江湖,吕转运使,你还记得我前些日子在你船上写的那个字吗?”
吕成君当然记得,庄瑞也想了起来,那个张堂主蘸着酒写下的“相”字,庄瑞他看向其他人,吕成君面色凝重,文太守似乎也理解了张堂主的话,士卒们听不明白,但看吕转运使的脸色,也都知道了此事事关重大。
张堂主说道:“重山派这边的事,正是因此而起的,两年前的时候,这位大人物找上了我们阁主,和阁主谈了个生意,我就到这边来了,文太守,你看,我做这件事,对你还是很有利的,对吧。”
文太守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吕成君,吕成君说道:“如此说来,你和我们官府,确实有几分关系。”
张堂主眼色扫向湖面,摇了摇头,说道:“不过,事情之中也有问题,自五色堂彻底控制了翠烟阁这个名头之后,还是发生了一些我们不想发生的事,仍有人在借着我们的名声,做些小偷小摸的事,而且有许多是在向待贤坊挑衅,这些人不是那位大人物的人,也很难追查,有幸待贤坊的王爷远在西域多年,江湖上的事,只能让何容、梁岚两位大侠处置,我们自然无意与王爷为敌,庄校尉,拿长安城将军府那件事来说,的确与我们没关系,但只要牵扯到我们翠烟阁的名头,事情就很难不引到我们这边来,早些时候梁女侠到这里查这件案子的时候,我已经给她说明白了,此事与我们无关,但你们还是来了,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庄瑞问道:“这么说,张堂主你下套抓住的这个耿天,就是这一小撮人喽?”
张堂主点头说道:“真是如此,所以这便是我想要说的了,翠烟阁并不想与各位为敌,相反,若是能帮得了诸位,只要价码合适,我们阁主自然会考虑的,希望庄校尉能把我的话传到将军府,希望你们继续追查这个耿天,把他交给你们,便是我这边讲信义的证明,怎么样,我说的够明白了吧。吕转运使,我的话,希望你也能如实告诉莫侍卫,待贤坊,实在不是我们翠烟阁想要招惹的,好了,我的话说完了,差不多也该告辞了。”
吕转运使说道:“转告的事,我会做的,不过张堂主,虽说你的话十分令人信服,不过你的人要是就这么走了,官府这一趟,用了这么多人手,总不好空手而归吧。”
张堂主目光看向远处,眯起眼睛,而后满意的点点头,他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于是说道:“吕转运使说的不错,不过嘛,我刚才已经说了,我的人有办法离开,吕转运使,怎么离开,你明白了吗?”
吕成君站起身来,朝着张堂主刚才看的地方看去,远处的湖面上,十余艘战船向着自己的方向而来,正是杨太守带去封锁山南港口的船只,但眼下还没到解除封锁的时候,他们怎么回来了?
吕成君转向张堂主,张堂主从怀里摸出一块牌子,对吕成君晃了晃,笑着说道:“吕转运使,你能调动三州兵马,围剿此地,靠的是那位大人物给你的权力,用他的将令调兵,我们和那位大人物有交易,又何尝不能借他的命令,把你的人调回来呢?”
第六十二章 鬼谋(一)
官道,距都昌城六十余里处。
高郎将带所部千余人手沿路布防,把守各个要紧之处,此地地形他很清楚,只需把住几个要道,像翠烟阁这种带着辎重俘虏的队伍绝无偷偷逃脱的可能。
他的手下是洪州府的府兵,人数不多,但常年也算训练有素,摆开阵势收拾个江湖门派,不成问题,况且都昌城内还会有一支援兵,用不多多久就会赶到,他并不担心打不过的问题,吕转运使是带着魏相的将令来的,若是自己这次表现好了,说不定还能在官场上更进一步,想到这里,他是越来越满怀期待,望向着火的钓矶山方向。
眼看山火烧成这样,通往钓矶山的南北两条路当中,北边那条路差不多已经被火场完全封锁了,那里的火势不可能有人能通过,只有山南一条跨过一条枯水沟的道路尚且可走,他已经把主力部署在了这里,其他方向只派出了侦察部队。
就在他等着建功立业望眼欲穿的时候,自东北都昌城方向的探子来报,官道之上,一支兵马打着都昌城裴校尉旗帜的兵马到了,高郎将大喜,命令部下继续看守,自己迎了过去。
两人见面,简单寒暄了几句,高郎将把吕成君的命令传到,要他与自己一同加强山南方向官道的防守。裴校尉比他官职要低,自然要听他的话,两人正在统筹兵马怎么部署之时,突然有人来报,说有吕转运使的命令到了。
高郎将有些纳闷,便叫人把传令的人带来,传令的人匆忙来到高郎将面前,一抱拳,说的:“高郎将,吕转运使有令,要你把兵马调到山北方向,沿湖边向钓矶山方向推进,直接发动攻击,歼灭翠烟阁。”
高郎将有些不信,山北方向正是火烧的旺的地方,怎能从那里通过,于是他问道:“为何这么安排?”
信使取出一块将令,交给高郎将,说道:“吕转运使的命令,小的只是传令。”
高郎将接过将令一看,确实是吕转运使之前调兵之时所用的魏相的令牌,裴校尉跟在身旁,两人合计一下,觉得既然吕转运使都这么安排了,自然有他的道理,于是高郎将派出斥候侦察,不多时,斥候回报,山北方向沿湖边的确有一段未被山火烧到之处,可以同行,如此一来,两人便不再犹豫,调动兵马,朝山北方向而去。
彭蠡湖上,十余艘杨太守的船靠近楼船,大船之间架起木板,把杨太守接到了楼船之上,杨太守一道,便对吕成君问道:“吕转运使,村中百姓已然接完,为何如此匆忙的调下官过来?”
吕成君脸色非常难看,他没理杨太守,而是看向船头的张堂主,说道:“张堂主,干得漂亮,厉害,没想到你手中也有魏相的将令。”
张堂主笑道:“既然是交易,自然要留个心眼,翠烟阁帮魏相做事,若是不留个后招,岂不是被人随便玩弄了?不过话说回来,我翠烟阁也是与魏相合作之后才知道,你吕成君虽然是长城水坞的人,但居然也是魏相的手下,论两面投资,长城水坞可远在翠烟阁之上啊。”
眼看整个村子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吕成君估计那里张堂主的人早就撤走了,恐怕高郎将的那波人也会被张堂主蒙蔽,他能调回来杨太守,自然也能调得动高郎将,眼下唯一还在自己手里的,可能只剩下张堂主本人了。
于是他问道:“张堂主,看来你的计划差不多都实现了,不过这些村内的俘虏,你打算如何处理?总不会是为了报仇,要全部杀光吧。”
张堂主当然不可能这么做,吕成君也知道,只听张堂主说道:“我的人要走,自然手里要留一些底牌,吕转运使,我知道你想要这些人,没关系,这些人我自己只带走一部分,其他人还会归你带走,不必多虑,如果不出意外,我已经调了你部下的高郎将往那边去了,他会在那个方向抓到一批我留给你的人。”
吕成君咬了咬牙,这下真是输的透彻,无可奈何,只能问道:“张堂主,既然事情也说完了,可否放莲儿姑娘回来了?你佩服我长城水坞,莫非还要多扣我水坞的人吗?”
张堂主摇摇头,说道:“自然不会,不过我有一件事要问一问吕转运使,关于这位莲儿姑娘,她是你们水坞的什么人?”
吕成君觉得有些莫名,说道:“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张堂主说道:“这位莲儿姑娘,我觉得她和我之前手下一个失踪的香主有关,有些事情,若是吕转运使你能告诉我,我便让莲儿姑娘回到你身边,若是不能,还望吕转运使能多借于我一些时日。”
“你手下失踪的香主?”吕成君确实觉得摸不着头脑,“你手下跟我的丫鬟有什么关系?”
“哦?”张堂主见吕成君的神色不像是装出来的,顿时来了兴致,说道:“这么说,吕转运使你也不知道这位莲儿姑娘的身份?”
吕成君看向莲儿,莲儿表情与平日里无异,开口说道:“莲儿,张堂主说的是怎么回事?”
莲儿说道:“回少爷,莲儿受老爷大恩,自幼便跟在小姐身边陪伴,不曾做过别的事,经历与棠儿姑娘跟随少爷相仿,直至小姐要我来保护少爷,绝没有张堂主所说之事。”
吕成君对莲儿虽然有些怀疑,但从来不认为莲儿会有异心,只是怀疑自己的姐姐要做什么事,于是他对张堂主说道:“张堂主,你到底是要说什么?”
张堂主扫视了一眼甲板,说道:“既然吕转运使不知道这位莲儿姑娘的身份,那我也不必多说什么了,”他转向莲儿,问道,“莲儿姑娘,不对,吕姑娘,我问你,你是否有一个姓罗的表兄?”
听到这个姓,莲儿免不了一愣神,却不开口说话,张堂主见她这个表现,马上便明白了自己猜测的没错,说道:“好,看来,莲儿姑娘你还要同我一起走一趟了。”
“什么?”吕成君向前一步,身后士卒立刻刀剑出鞘,楼顶弩箭架起,指向张堂主,“你觉得你能把人带走?”
“且慢!”张堂主却抬手说道。
“又怎么?”吕成君已然抬起了手,只需一挥手,立时便是箭如雨下,为保万无一失,已有人把甲板上的杨、文两太守送回船舱,棠儿姑娘也站在吕成君身后,时刻准备保护,以防张堂主做出狗急跳墙之举。
张堂主却不着急,问道:“吕转运使,咱们聊了半天,是不是忘了个人?”
吕成君两眼一瞪,说道:“休说没用的话,再不放了莲儿,你翠烟阁再大的面子也不够用了。”
张堂主摇摇头,说道:“我刚才数了一下,小港之内烧着的船,少了两条,一条是我来时候的船,现在就在船尾上吊着,”他目光一转,“但另一条船,现在恐怕就在船头位置吧。”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自张堂主背后船舷之外一跃而起,正是莫广,若论单人武艺,恐怕除了莫广,其余整个钓矶山附近的人都不是张堂主的对手。
莫广靠近楼船之后,棠儿姑娘便派了两个水手上了小船,莫广在小船上一路跟随大船,隐藏在大船船头之外,随时准备出奇制敌,眼看莲儿被扣,张堂主又直接点破自己所在,莫广也不再隐藏,自船下直接施展轻功,跃上船头,一招“破竹势”,长剑直劈张堂主右臂方向,打算直接隔开张堂主与莲儿,只需两人拉开距离,自己根本不需要动手,楼船上的弓弩便足够制敌了。
但张堂主哪能让他随便如愿,当即手一推,却听一声惊呼,莲儿姑娘竟被他直接扔下了船!船上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莫广见状,眼看莲儿双手还被捆缚,如此跌入水中,恐怕凶多吉少,当即也翻身一跃,随着莲儿跳下了船。
吕成君眼看莲儿落下船,自惊诧至盛怒的变化只是一瞬之间,一声大喝,自他背后,乱箭向张堂主射来,却不想张堂主在推下莲儿之后便开始了动作,手在船舷上一撑,自己也跳到了船外,倏忽之间,也落下了水,只留下一阵乱箭落在甲板之上。
吕成君快步向前,几步便来到了船舷,匆忙向下望去,水中一阵浪花里,只能看到莲儿和莫广的身影,张堂主却不知去向。
莫广钻进水中,拽住落水后胡乱挣扎着的莲儿,带着她回到了水面上,他的剑已不知扔到了哪,不过眼下救人要紧,来不及解开莲儿的双手,便在水中拖着受惊的莲儿向小船游去。
小船上的水手看到莫广和莲儿落水,也赶紧撑着小船靠了过来,靠近莫广,水手在小船船头伸出手去,要拉莫广和莲儿上船。
莫广见水手已经在眼前不远,便更加努力的蹬水,来到船边,先让水手拉住莲儿,把莲儿送上船再说。
却在此时,大船上传来一声高喊:“小心!”
莫广还在水中,尚未看清,却听小船船尾一声惊呼,接着“扑通”一声,另一个撑船的水手被抛了出去,落入水中,船头这个水手刚刚把莲儿拉上船,突然背后被人拍了一掌,登时一阵眩晕,也“扑通”一声栽进了水里,莲儿刚要抬手,却被那人一把拉住,一拽便摔倒在了船舱地上。
其人正是张堂主,自船上一跃而下之后,他便潜入水中,闭气不出,慢慢靠近小船,待到小船上人尽力救助莫广与莲儿之时,突然出手,立马便重新控制了莲儿姑娘。
莫广哪里肯啥罢干休,张堂主一脚踏向他抓着小船边缘的手,莫广一松手,一个猛子重新扎进水里,钻过小船船底。张堂主见他潜入水中,知道他还要跃出水面,但也不管别的,直接升起小船船帆,山火烧着,湖上风向岸上刮去,现在距离岸边并不远,小船只需升起船帆,便会自己靠向岸边。
吕成君的楼船虽说庞大,但对于这艘小船实在是无能为力,稍微乱动,便有可能把小船直接撞翻,莲儿尚且被抓着,翻了船唯一难以脱身的便是她了,加之人质在手,不能随便放箭。于是吕成君一声令下,大船开始朝岸边移动,他传令下去,挑选几个水性好的,乘船尾吊着的那些小船下去,帮助莫广和莲儿,其余所有舰船全部靠岸,士卒上岸,也不管村里岸上火势如何,今日一定不能让这个张堂主走脱。
小船接着风势向岸边靠近,莫广抓住船锚,随着小船而动,趁着张堂主查看小船右舷,他手臂发力,一跃落到了小船之上。
张堂主见他上船,二话不说把莲儿推到自己身后的地上,手一亮,说道:“莫侍卫的高招,我早就想领教一下了。”
莫广腰间的横刀已不知被浪花冲到了何处,但拳脚功夫,他也并不害怕,当即展开双臂,一招“分竹式”向张堂主打来,就在着颠簸的小船上,两位高手终于开始过招了。
第六十二章 鬼谋(二)
湖上的风自大船之间吹过,直送小船向岸边而去。
“扑通”一声,原本吊在楼船船尾的那艘小船也被放了下来,原本留在小船上的翠烟阁水手,不知何时已按照张堂主的吩咐,跳水脱身,现在这艘小船上,棠儿带着一众好手向张堂主所在小船追来。
湖上大船也开始向岸边靠拢,只需足够接近岸边,船上官军便能登岸,只是以大船靠岸的速度,恐怕是来不及赶在张堂主前面了,唯一能够指望的,就只看莫广能否拖延张堂主的行动了。
眼见莫广一掌打来,张堂主十分谨慎,不与莫广正面对抗,而是运起擒拿功法与莫广对拆,只拼招式,不碰内力,一来是保存体力,眼下不是和莫广打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二来他对莫广实力究竟如何还有疑问,需要试探,三来,以莫广的身份,若是真的性命相搏,即便取胜也毫无意义。
但只论招式对拆,莫广又何曾怕过,他是官府出身,擒拿手本就是看家功夫,后来进了大内做侍卫,又从仙贤派学了不少绝艺,单论见招拆招近身短打,他还从来不曾落于下风,更何况官府的人,向来是生擒远胜击杀,两人疾风骤雨一般对拆几招之后,张堂主惊讶的发觉,莫广的招式竟完全居于上风,自己无论如何出手,仿佛都受制于人,十分不便,虽说不至于落败,但已成颓势。
张堂主逼不得已,立刻变招,左手格开莫广打向自己左肩的一掌,右手一晃,虚晃一招横切向莫广咽喉,莫广左掌立即架住此招,但张堂主并未向前发力,而是在两人手臂相撞之时,猛然向下发力,硬是用内力压住莫广左臂。
莫广突感张堂主变招,登时发觉气息一滞,一股庞大内力直压过来,当即回过右手,两掌合一向上托去,也运起内力相抵,张堂主以一掌抵两掌,内力到处,两人都被震退一步,张堂主此刻才发觉,虽说莫广内力不如自己,但两人的功力差距已微乎其微,想以力道取胜也十分困难。
莫广自己被震退一步,有些吃惊,张堂主的本事,的确在自己之上,虽说之前便对翠烟阁素色堂的堂主的功夫有心理准备,但当真对上,还真是不能有一丝差错,当即运足内力护身,继续向前进招,若是对手强于自己,单纯防御便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唯有在进攻之中寻觅对手破绽才是取胜之道。
眼见莫广继续进招,张堂主改变战法,脚尖点起,向后轻轻一跃,躲开莫广进招,莫广哪里肯善罢甘休,同样脚尖一点,飞身而至,张堂主并不与莫广正面交锋,而是不断的在小船上来回跳跃,两人的身影在船上舞动,宛如穿花蝴蝶一般,虽说小船狭窄,风浪颠簸,却愣是接触不到对方。
跃动之中,张堂主视线始终紧盯莫广,但余光却注意着面前的湖面,湖上有风,更有大船往来,湖面早已不像刚才那边平静,眼看一个小船接近浪头,张堂主猛然回身,右手一掌拍出!莫广毫不示弱,也是一掌相迎,同时另一手不知何时摸出了几枚铜板,两发金钱镖时刻准备偷袭。
恰在此时,小船翻过浪头,船头猛然一矮,莫广完全没料到此种变化,拍出的左手竟与张堂主的右掌交错而过,一击落空,张堂主自上而下,借着下落之势,右掌眼看便要得手,莫广金钱镖紧急自手指间弹出,用的却是弹指技法,只听“砰!”地一声,莫广侧身以左臂硬接了张堂主一掌,落在小船上,一个鲤鱼打挺,又翻了起来,准备继续进招。
张堂主一击虽然得手,但为了规避莫广弹出的铜板,不得不分神护住面部,右手的力道便被卸去了几分,虽说击中莫广右臂,但莫广内力护身之下,只是觉得有些酸痛,并未造成太大影响,一招偷袭得手,莫广势必会做好防备,在想要像刚才那样突然袭击便难了。
莫广刚要出手,但张堂主比他更快,这次换张堂主抢先进招了,他左手各种刚猛拳法打出,每一招都伴随着一声大喝,刚猛无伦,莫广或格挡或闪躲,或是对掌硬拼,都只觉十分吃力,更令人烦躁的是,张堂主右手也并未空闲,施展打穴动作,一招两招,全然是在虚点莫广周身各个要害穴位,却并不贸然进招,只以此扰乱莫广心神。
莫广心里清楚,如此虚点,只是为了不削弱左手攻势,但若是全然不顾,专心防守左手拳法,那虚招随时可能变为实招,不得不分神应对,不论张堂主虚点何处,他都要做出防守姿态相对,一来二去,全然落于下风。
眼看如此拼斗下去十分不妙,莫广一矮身子,使一仙贤派的“醉仙卧”身法,身体一横,两脚离地连环踢出,虽说面前破绽大开,但也逼迫张堂主不得不下手格挡,以防自己被踢中腰间,“啪啪”两声,张堂主如莫广所料挡下了这两脚,再看莫广,已然横躺在小船上,手一撑,躲开张堂主抢上的一脚踢击,顺势旋转起身,一脚踢向张堂主头部方向,张堂主弯腰躲过这一招,却见莫广又落在地上,手臂撑地,又是扫堂腿而来。
张堂主江湖阅历丰富,已然认出莫广招式,正是仙贤派最无赖的功法,是仙贤派掌门师兄林知古年轻时创的功法,你若抢攻,他便以脚法与你对攻,脚比手长,自然占尽便宜,但你若以脚法相对,他便就地滚动躲避,丝毫不顾面子如何,沙石土灰随身而起,十分难看。
各个门派的招式功法,大多都是为了对抗站着的敌人,这么个专门创造的低身位招式,无伦谁对上都十分吃力,昔日“一刀二剑”与江湖人士相约比剑之日,尚且年轻的林知古便是凭着这招让当时的“霸羽刀”十分恼火,虽说终因内力有差落败,还因为丢脸被“武君剑”林老爷子狠狠训斥了一番,但不得不说,这是个十分难缠的招数,甚至之后林知古做了掌门师兄,为了门派面子都不曾传给弟子这招,眼下莫广就这么用了出来,张堂主只能感叹,看来他真的什么都学了。
眼看莫广脚法又至,张堂主不再与他纠缠,当即后退几步,这个功法虽然难缠,但并不难躲,只需离得远远的,躺在地上总没法追人。莫广见张堂主后退,当即翻身而起,却见张堂主已然退到船舱门口,就在两人拼斗之时,莲儿姑娘已然找机会割断了手腕上的绑绳,正打算伺机跳入湖中,却不想张堂主立刻来到她身边,莲儿一掌打来,被张堂主随手一格,两人内力一碰,张堂主纹丝未动,莲儿却再一次摔倒在地。
莫广正待上前,却见小船之后,另一艘小船已经靠了过来,棠儿姑娘站在船头,猛地将一把刀向莫广抛来,喊道:“莫侍卫!用兵刃!”
莫广一跃而起,稳稳的接住棠儿抛来的刀,“唰啦”一声,刀光借着火光出鞘,张堂主手里没有兵刃,看到莫广拿到武器,当即一把拉过莲儿,一脚将船舱中一物踹倒,接着一跃避开莫广第一招,跳上船舱顶部的同时,左手顺势取过船舱边挂着的灯笼,此刻小船已然接近岸边,莫广第二招刀法以至,张堂主毫不犹豫,猛地将灯笼甩向船舱内。
莫广回头一看,那灯笼落在船舱,“轰”地一声,整个船舱立时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再回头,张堂主已然拉着莲儿,飞身跃向湖上浅滩。
眼看船只起火,莫广也飞身跃起,朝着已然登岸的张堂主追去,棠儿带人见到此景,也赶忙靠岸,在后追逐。
眼看莫广追到眼前,刀刃以至,张堂主把莲儿推到身后,艺高人胆大,手掌竟跃过刀刃只取莫广持刀那只手。
莫广也没想到张堂主如此出招,他明白张堂主武功不俗,敢这么进招,必定留有变招,否则无异于自寻死路,当即回刀,一个刀花剜向张堂主右手。不过他没想到,所谓艺高人胆大,有时候不是为了制敌取胜,而是虚晃一枪,眼见莫广收招,张堂主也立时收招,他十分佩服莫广功夫,完全不会觉得自己有空手入白刃的机会,这一招只是赌莫广看得起自己,脚尖一点,又抽身退了几步。
莫广见自己上当,不禁开口说道:“张堂主,留下莲儿!我放你一马!”
张堂主哪里肯放人,说道:“我若放了,你肯放我,吕成君他肯吗?”同时揽过莲儿,飞身向后倒退而去。
棠儿带人已登上浅滩,莫广听到身后声音,知道棠儿是用剑的,想也没想便喊了一声:“剑!”同时朝着张堂主方向拔脚就追。
棠儿懂他的意思,抽出腰间佩剑,朝着莫广所追方向猛地掷出,利剑在火光之中宛若一道流星,直冲向前,莫广前追,张堂主倒退,眼看追上,莫广听到背后利剑破空之声,听声辩位,脚一踏,凌空而去,半空中以刀身揽过剑柄,一挂一抓,左刀右剑,如奔雷旋风,向张堂主猛劈下来!
张堂主见其来势汹汹,自知这一招绝不能挡,只得推开莲儿,自己抽身躲向一旁,莫广站稳脚步,已然挡在张堂主与莲儿之间,张堂主怒道:“莫侍卫!如此要逼我出手吗?”
莫广把莲儿挡在背后,说道:“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张堂主当真不肯罢休,当即左脚一踏,地上枯树枝条折断飞起,右脚飞起,两根枝条伴着沙石向莫广打来,莫广大喝一声:“退开!”,一刀一剑“唰唰”两声,将飞来的各种杂物斩落在地上。
他当然是对身后的莲儿喊的,棠儿姑娘已经带人靠近了,只需莲儿姑娘跑回棠儿那边,莫广自然只需拖住张堂主,张堂主就再无计可施了,但莲儿似乎是被两人疾风骤雨般的争夺搞得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莫广再要开口,张堂主已来到身旁,手中不知何时捞起一根树枝,指点向莫广要害穴位之处。
莫广自然不惧,刀剑齐施,转瞬之间张堂主手中树枝已被砍成三截,但张堂主本来也没指望树枝能敌得过莫广手里的刀剑,手一捏,仅剩下的干枯树枝部分应声而碎,接着随手将碎木抛向莫广眼前。
逼不得已,莫广长剑向前进招,同时刀子上扬,以袍袖卷开碎木,但这一瞬间阻挡的视线便足够了,张堂主躲开长剑,人已然来到莲儿身旁,抓住了莲儿左臂,莫广长剑再要进招,却见张堂主一把拽过莲儿,挡在莫广剑路之上,逼不得已,莫广硬生生将长剑停在半空,张堂主顺势一脚踢出,“铛”地一声脆响,莫广长剑脱手飞出。
莫广抢上一步,不管飞出的长剑,一把拉过莲儿右臂,同时左手刀刺向莲儿身后的张堂主,三人凑在一起,倏忽之间,莫广看到张堂主面色突变!竟是惊惧之色!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胸膛一凉,低头看,一把峨眉刺正刺中自己胸前,而峨眉刺柄,竟是在莲儿姑娘手中!
张堂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地说不出话,但还未等他反应,莲儿另一手中,另一把张堂主留下的峨眉刺出现,直刺入自己胸前,一声痛呼!莫广与莲儿同时倒在了地上!
背后棠儿带人已来到面前,眼见只有张堂主一人站着,莫广与莲儿双双倒地,以为张堂主突施杀手,惊呼一声,张堂主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算尽机关,却没想到竟然出了如此变故!千算万算,还是小看了这个莲儿姑娘,杀人的理由,杀人的凶器,全然出自他张堂主本人,他气得牙关紧咬,事到如今,再说翠烟阁无意与人为敌,恐怕再也没人相信了,没了莫广,待贤坊与翠烟阁便是生死大仇,这位莲儿姑娘的身份,也就真的成了个迷,眼见再无辩驳的余地了,张堂主一跺脚,眼看棠儿冲来,其势便是要与自己拼命,他只能转身逃往林中。
第六十二章 鬼谋(三)
钓矶山东南方向。
庞猛带着素色堂人众在汇合地等候,他的人押着郁道长、耿天的手下等重要人物十余人,其他人都交给卞卜儿,带往钓矶山北方向,准备留给官军,张堂主在命令上说的很明白,只留关键人物,没用的小卒就留给官军做人情。
早些时候,庞猛派人到山南湖边,把杨太守的人支走,卞卜儿派人到山东面高郎将处,将他们引到山北方向,庞猛带着翠烟阁的主要人手趁着两方调度之时,轻而易举地便赶到了二十里外的一处密林之中,等待与其他香主汇合。
当先赶来汇合的是骆奎的人,他们押着荀九宾与巫隋两个耿天的手下,如此一来,北都那一支势力渗透到翠烟阁内的人已经完全被清除,除了耿天被张堂主带走,与吕转运使做交易之外,其他人已全部落网,只需加以审问,便可搞清楚许多事情,这一次的审问,可是会比在钓矶山外的审问要严苛许多。
随后赶到的是卞卜儿的人,庞猛与骆奎赶上询问事情办得如何,卞卜儿难得露出笑容,说他将那些弟子手下闲杂人等捆成一串,绑在湖畔被火烧过的枯木之上,搞得一帮道士个个灰头土脸,好不难看。等到官军到了附近,卞卜儿安排的暗哨才撤走,确保没有一个人能提前逃脱。
三个香主都到了,按照之前的安排,他们不必等候和堂主汇合,该直接撤走了,如果堂主和官家谈的好,他们日后的行动会方便许多,正要开始收拾辎重撤走,骆奎安排的哨卫突然来报,说看到远处一人朝着翠烟阁藏身的密林而来。
三人一合计,此时来的人,恐怕不是什么善茬,当即一同前往树林边缘查看,等三人赶到,却见来的正是张堂主本人,三人十分诧异,张堂主做事从来按照计划行事,怎的突然就这么赶过来了?
张堂主自然知道他们藏在哪,很快便来到三人身旁。三个香主看到堂主脸色,瞬间觉得事态不妙,张堂主黑着脸走过来,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三人一起答道:“禀堂主,您叮嘱的任务都办到了。”庞猛原本还打算捧一句堂主神机妙算,但一看卞卜儿和骆奎没出声,发觉事情不妙,硬是把自己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张堂主点点头,说道:“好,你们做得不错,下一步计划有变,带这些人往建州去,不留在江州了,从建州唐兴城那里等我命令,抓来的人要严加审问,问出结果立刻向主阁汇报,另外骆奎,你派几个好手,去湖州乌程待命,等我安排任务。”
三人听了都是一愣,骆奎问道:“堂主,这是怎么了?”
张堂主摇摇头,说道:“我算错了一件事,”他看向密林中的俘虏,“我只觉得这些人在我们的人里有安排,但或许他们的势力远比我想的要大,我暂时没有想明白这件事……”
庞猛更进一步,问道:“这……堂主,下一步这个安排,究竟要我们做什么?”
张堂主长叹一声,说道:“其他计划都很顺利,我抽身之时,即便空手而归也无妨,并不影响部署,但最后却死了个最不能死的人,在我查清背后真相之前,咱们会被很久的恶名,你们去唐兴那里,那边有阁主安排好的人,专供藏身只用,你们暂且藏下来,除了审问,不要做任何引人注目的活动,我要到主阁一趟,这里的事必须我自己报告给阁主。”
三个香主互相看了看,堂主这般严肃他们从未见过,卞卜儿从来只听命令,不想别的,当即说声明白,便去安排规划去往建州的路线。庞猛还在沉思,骆奎凑近张堂主,问道:“堂主,你要我安排人到乌程,可是要查长城水坞?”
张堂主点了点头,说道:“务必找最好的人手,水坞的人不好对付,那里又是他们的地盘,不要轻举妄动,最好连人烟都不要接近,找个隐蔽地方藏下来,绝对不要暴露。”
骆奎心领神会,说道:“属下明白,属下会认真挑选人手,精心设计如何藏身,堂主,要我自己过去吗?”
张堂主想了想,说道:“你不去,你要去一趟北都,去北都西边的狐突山中,找徐堂主,待会儿我会写一封信,你自己送过去,不要找旁人,事关重大,不得有误。”
骆奎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准备行装。”
张堂主挥手让他去了,见庞猛还在思索,张堂主说道:“庞猛,这次行动,查出来的人有许多是你的人,不过别觉得耿天的人已经被清理的一个不剩了,到了唐兴,你要提高警惕,防止行踪暴露,过段时间,恐怕各路官军都会对我们有所行动,你在括州、衢州两州与建州交界之处布置好可靠人手,谨防进剿,一保存势力为先。”
庞猛答道:“是,属下会安排好的,堂主,属下想问,咱们都安排的如此周密了,怎么还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死的人是谁?”
张堂主看了他一眼,说道:“死的是在此地唯一一个代表待贤坊的人,若是回头骆奎和卞卜儿问你,你就这么跟他们说就行了,十三年前阁主与王爷达成的协议,恐怕真的要到此为止了,等我回主阁之后,说不定会是赤色堂的堂主给你们做下一步的命令,到时候要绝对听令,好了,事情就说道这里,我要去准备一下,你也去安排一下你的人手吧。”说完,张堂主便向密林中而去。
庞猛品味了半天张堂主的话,突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神色陡然凝重起来。
彭蠡湖中,楼船之上。
两具尸体被送回了船上,棠儿姑娘一回到船上,立刻跪在吕成君面前,哭道:“少爷,棠儿无能,没能帮得上忙,莫侍卫和莲儿……他们……他们……”
她哽咽说不上话,吕成君脸色铁青,看着面前覆盖着白布的两具尸身,只觉得脑子里一阵眩晕,闻声而至的杨、文两位太守,见如此场面,不敢多说话,只敢相互之间使个眼色。
庄瑞看着甲板上的众人,突然发觉夜色是如此凝重,宛若黑色的帷幕,压得人透不过气,他张大口,喘了几下,只觉得口干舌燥,自己卷入这件事,现在已经走向了谁也掌控不了的方向,他脑子很乱,什么都想不明白。
吕成君也想不明白,但众人之前,他只能挥挥手,说道:“抬下去,后事慢慢料理。”说罢,一言不发地返回船舱之中。
楼船上官兵来回十分忙碌,但大多沉默不语,偶有窃窃私语,也立即便发觉自己说话的声音是如此大,好像周围的人都在侧耳倾听一般。
高郎将带着都昌城的府兵来到湖畔汇合,他们抓来了被翠烟阁留在山北的那些人,本来还准备向吕成君报告,但文太守及时拦住了他,让他先把抓来的人关到船上,随楼船一道返回江州,再做安排。
过了不知多久,吕成君再次回到甲板之上,他先找到文太守和杨太守,两人正在商量事情怎么向上头报告,见吕成君走来,赶紧迎上去,吕成君说道:“此地发生的事,两位虽说参与了,但所有有关人物,都被我这个江淮转运使带走了,你们二位被我以权压人,没能接触到事情的全部安排,若是有人问起,就把事情全部推到我身上,这么报告,二位觉得如何?”
两个官场的老手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文太守当即表示:“明白,吕转运使带我二人来,只是要调我们两州的兵马,我们不敢多问,到了此地,我二人也始终待在船舱之中,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吕成君点点头,再看向杨太守,杨太守自然也说道:“吕转运使以朝廷将令调兵,下官只是带人前来汇合,如何调度如何安排,都是按照转运使的意思办的,属下一无所知。”
吕成君对两人抱拳行了个礼,说道:“如此,有劳二位了,高郎将那边,还请杨太守把我的意思传达到,等到抓来的人都处理好之后,便让他如此报告给洪州府。”
说完,他离开两位太守,棠儿已经安排人手把甲板上的事情处理完毕,吕成君叫来棠儿,说道:“棠儿,莲儿的事,暂时不要派人去水坞,我自己会过去一趟。”
棠儿点头说道:“全听少爷安排。”
吕成君想了想,问道:“庄校尉在哪?”
棠儿朝着船头一指,说道:“在船头,那边弯着腰的那个便是。”
吕成君看她面色惨白,拍了拍她肩膀,说道:“没事,不是你的错,事情我会处理的,待会等岸上忙碌完,送走杨太守,咱们就开船回江州府,你也去休息一下吧。”
棠儿点点头,说道:“谢少爷体谅。”
吕成君离开棠儿,走向船头的庄瑞,见庄瑞半个身子探在船外,似是在呕吐,他走上前去,拍了怕庄瑞后背,说道:“庄校尉,你还好吧。”
庄瑞摇摇头,说道:“船只颠簸,我是北方人,不太习惯。”
吕成君说道:“这里的事,你要给将军府报告,对吧。”
庄瑞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说道:“是,吕转运使,你觉得……”他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该怎么说,“你觉得这件事,我该怎么……不,将军府该怎么对待贤坊报告?”
吕成君说道:“这里的事情办完之后,我要去一趟长城水坞,而后再返回京城,在此之前,庄校尉,我希望你返回京城的路程能长一点。”
庄瑞问道:“要长多久?”
吕成君盘算了一下,说道:“要在我返回京城两天之后,这件事,你可以对将军府写信说这里发生了大事,但不要把莫侍卫的消息告诉那边,莫侍卫的消息,还是等我告知待贤坊比较好。”
庄瑞明白,他点点头,问道:“吕转运使,有件事我没想明白。”
吕成君知道他要问什么,说道:“我也不明白,既然张堂主是要与我们和解,为何会下杀手?他留在我船上的两把峨眉刺,是怎么取回来的?他知道莫侍卫的身份,怎么可能动手?你是要这么问对吧。”
庄瑞说道:“是,吕转运使觉得呢?”
吕成君只是摇头,说道:“我不明白,或许真的如张堂主所说……谁知道呢,所以我要去一趟水坞,把有些事情弄明白,这也是我希望你晚我两天到京城的原因,你若是觉得有麻烦,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路上的意外,让你耽搁一些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庄瑞说道:“吕转运使能帮忙,也确实能省我许多解释的麻烦。”他顿了一下,突然开口问道,“转运使,你是谁的人?”
吕成君答道:“我在魏相手下做事。”
庄瑞突然不知何处来的胆子,问道:“魏相……吕转运使,魏相与王爷同在京城,也与将军府同在京城,咱们是一起的人吗?”
吕成君看着他,说道:“是,不论今日之事背后如何,庄校尉,你我都是为官府做事,为天子做事,是一路人。”
庄瑞想了想,,便不再问这个问题,转而又问道,“那个耿天怎么办?”
吕成君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把他交给你,我会把他带到京城郊外,你从那里把他领走,交给将军府,不要让他知道刚才发生的事,从他嘴里,你们应该能挖到一些东西,我就不追查这件事了。”
庄瑞缓缓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只好这么安排了,他看向还烧着的钓矶山,问道:“吕转运使,你觉得,这场火能烧多久?”
吕成君随他一道看向火场,说道:“短的话,只需一场雨,火就熄了,若是长的话,那就不好说了……”他手指指着天空,说道,“或许要看老天的脸色了。”
庄瑞转过头来,看着吕成君:“会烧到多少人呢?”
吕成君只是慢慢摇头,对于这个,他还真是猜不出来,庄瑞看他神色,大概猜出了几分,于是苦笑几声,转身朝着船舱里去了,事情差不多办完了,他也可以坐下来喝杯酒了。
第六十三章 余波(一)
五天后,江州,湖口戍港内。
一艘大船在港内靠岸,刚一靠港,马上有一个士官模样的人来到停船处,与船上的人交谈了一番,而后与附近值守的士卒商量了些什么,接着便回到了港内一座院落当中。
院内,陈牧生正焦急的等在院内,见彭河帮的贺副帮主返回,便迎了上去,贺副帮主说道:“陈掌门,船到了。”
陈掌门问道:“有在港内碰到我说的人吗?”
贺副帮主摇摇头,说道:“没有,陈掌门,你说的人我让兄弟们时刻盯着呢,从您说的时候到现在,这都两天了,一直没有出现过。”
陈掌门有些发愁了,这时,屋内两名弟子扶着玉游子走了出来,玉游子身上的伤已经得到了妥善处置,但身体还十分虚弱,如今暂时只能被人搀扶着。来到陈掌门身旁,玉游子问道:“掌门,莫侍卫说的人还没来是吗?”
陈掌门点点头,一旁贺副帮主说道:“要我说,陈掌门你们就不要再等了,我从江州府那边听来的风声,好像最近江州城要严查往来航道,你们再不走,我怕到时候就麻烦了。”
玉游子看向陈掌门说道:“陈掌门,你说怎么办,莫广跟咱们约定在两天前他就该带人到这里了,我不相信莫侍卫是能失信于人的人,他一定是被什么事拖延了。”
陈掌门左右踱步,想了一会儿,贺副帮主有些为难,说道:“陈掌门,再不做决定,我怕这个湖口戍里会有麻烦,把你们接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来盘问了,咱们这么藏着也不是办法。”
陈掌门停下脚步,说道:“这样吧,既然莫侍卫没到,我便留在这里等他,玉游子长老,莫侍卫说的是他安排去处,既然他暂时没到,你就先带人往上游去,从鄂州走汉水岸陆路,往西北去往均州,苍鹭剑派的秦掌门你也认得,与咱们重山派也有些关系,去那里距离京城也近,若是我得到了莫侍卫的消息,从那里过去也方便,你觉得怎么样?”
玉游子还在想,贺副帮主抢先说道:“这个主意好,玉游子长老,咱们的船能从水路走,比陆路快,你若是觉得可以,我这就安排船只。”
玉游子说道:“掌门安排,我自然没什么意见,不过掌门,你待在这里没问题吗?你可是刚从翠烟阁手里逃脱不久,你反倒比我们处境更危险。”
陈掌门说道:“无妨,我自会注意,等你们走后,我要去一趟江州城,打探一下莫侍卫的消息,不会一直等在这里。”
玉游子点头,说道:“好吧,掌门你自有主张便好,等到有消息了,掌门你会赶过来吗?”
陈掌门却摇摇头说道:“这个就不好说了,玉游子长老,到了那边以后,你可以把重山派的事给秦掌门讲一讲,有些东西,还是要让他们知道,你把这些弟子带好就行。”
玉游子眉头微皱,说道:“这么说,陈掌门你打算去找玉矶子吗?”
陈掌门说道:“是啊,玉珑子的事算是了结了,我还有些疑问要问玉矶子,毕竟,我在翠烟阁的时候,他们的人一直在查玉矶子在哪,我得去搞清楚。”
玉游子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你是掌门,我听你的。”
贺副帮主听了两人的话,说道:“陈掌门,若是说定了,我这就去找船。”
陈掌门说道:“你去吧,尽量低调一点,若是被人盯上了,玉游子长老的安危可就全在你手里了。”
贺副帮主拍着胸脯说道:“放心吧,陈掌门,这附近水路之上,就没有彭河帮搞不定的,没人会知道船上是谁的。”
均州,锡义山地界。
天色渐晚,两匹骏马一前一后,来到一处馆驿之中,馆驿中的人见有人到了,赶忙迎出来,马匹上两人跳下,男的上前,出示腰间牌印,馆驿的人见了牌印,态度立刻变得恭顺,不必多说,二人正是祝士廉和孟姑娘。
两人把马匹交给驿馆的人,驿馆中的兵卒询问两人是否要换马,祝士廉只开口说道:“休息。”
驿馆的人看看祝士廉,再看看孟姑娘,刚想问需要准备几间屋子休息,祝士廉先比了个手势,孟姑娘没看懂那手势,驿馆的人却看懂了,口称明白,便退了下去。
孟姑娘有些纳闷,问道:“祝公子,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祝士廉看看她,说道:“简单,同路,不同道,客人。”
孟姑娘无奈地说道:“小女子都跟你走了这么久的路了,陪你走了好几个州县,你还把小女子当这么见外的人。”
祝士廉并不回答,只是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孟姑娘跟他去馆驿里面再说。
此地馆驿并不大,养驿马占据的地方比较多,留给人的地方就比较少了,但仍有一个不大的酒肆,供留驻此地的驿卒休息,两人来到酒肆之中坐定,叫了酒菜,祝士廉说道:“今日,我请。”
孟姑娘疑惑地问道:“祝公子,咱们出发之后,一路走走停停,见酒馆就休息,昨日你请,前日你请,大前日也是你请,每天走不到十几里路,你不是在耍我吧?”
小二端上酒,祝士廉先为孟姑娘倒上一杯,说道:“京城,你请,出城,我请,事情不急,请吧。”
孟姑娘端起酒,尝了一口,摇摇头,这酒不太合她的意,祝士廉却没有计较,一饮而尽,孟姑娘摇摇头,说道:“小女子之前以为,祝公子好酒贪杯,也是懂得欣赏懂品酒的人,现在看来,不论好坏,祝公子你只是单纯的喜欢喝酒罢了啊。”
祝士廉看着孟姑娘,说道:“不好吗?”
孟姑娘有些拿不准,问道:“你说什么不好,是问酒好不好还是问你这个性格?”
祝士廉晃了晃酒杯,说道:“酒。”
“不好。比不上小女子请你喝的酒。”孟姑娘说道。
祝士廉马上对那边的小二挥挥手,小二见状,赶紧凑了过来,问道:“大爷,您有什么吩咐?”
祝士廉一指酒杯,说道:“酒不好。”
小二马上面露难色,说道:“大爷,咱这地方在两州边界,本来就没什么来往的人,酒都是从咱自己酿的,实在是没更好的了。您要更好的酒,咱们这儿也搞不来啊。”
祝士廉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看向孟姑娘,说道:“没办法。”
孟姑娘被他气得直翻白眼,但也无可奈何,谁让她自己要跟着来的,她嫌弃地看着眼前的酒菜,端起来,一饮而尽,又猛吃了几口菜,祝士廉看着她无可奈何的样子,忍不住嘴角有些上翘。
见到祝士廉这么个表情,孟姑娘虽然恼火,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谁让她自己提议要跟祝士廉一起过来,一路上几番想向祝士廉抗议,但祝士廉就一句话“请自便”就全部顶回来了,好不容易到了均州地界,离苍鹭剑派所在之处不远了,但祝士廉开始一日两歇,有时候路上没有馆驿,还要找个地方睡上半个时辰。
正在孟姑娘赌气的时候,突然之间,她看到祝士廉身后一人,对她做了个手势,她站起身来,祝士廉问道:“怎么?”
孟姑娘回了他一句气话:“我自便。”转身便出了酒肆。酒肆之外,地上落着不知谁掉下的一个葫芦,孟姑娘捡起葫芦,从葫芦底上摸出一张纸条,而后随手把葫芦丢到墙角。
纸条上的消息让孟姑娘有些犹豫,她想了想,把纸条撕碎,回到酒肆之内,祝士廉还坐在那里,问道:“有事?”
“有事。”孟姑娘学着祝士廉的口气,只说了这两个字。
“什么事?北都?”祝士廉猜到。
孟姑娘端起酒杯,说道:“江州的事,祝公子,你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祝士廉笑笑,从背后掏出了一个葫芦,放在了桌子上,孟姑娘诧异地看着那个她刚刚随手扔掉的葫芦,问道:“你从哪捡来的?”
祝士廉手一指,酒肆一侧的墙边,有一扇小门,小门旁还有一扇小窗,孟姑娘问道:“这么说,小女子连点可以保密的事都没了吗?”
祝士廉笑着说道:“有人找你,不必跟我,若有难处,我帮。”
“那还真的要谢谢祝公子你的‘好心’了”孟姑娘白了他一眼,说道,“不过小女子我哪也不去,祝公子,你是要去送信的,走的这么慢,你还真不怕误事啊。”
祝士廉端起她的酒杯,自顾自的碰了一下,递给孟姑娘,说道:“你喝,我说。”
孟姑娘拿过酒杯,很干脆的一口喝掉,说道:“说吧。”
祝士廉说道:“信到了。”
孟姑娘当然早就猜到了,就等他亲口说出来了,当下不满地嘟囔道:“肯定到了,从我知道要给谁送信开始,那个李老板肯定就安排别的人去了,只是让你带着我,好让我不做别的打算罢了。”
祝士廉干脆很真诚地点点头,说道:“俗事,不管,不好吗?”
孟姑娘叹气道:“当然好,跟着祝公子这段时间,的确清闲。”
祝士廉一指葫芦,问道:“找你,告别?什么时候?”
孟姑娘不理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小女子送祝公子的香囊,祝公子还带着吗?”
祝士廉拍了拍腰间,说道:“带着。”
孟姑娘自己喝了一杯,问道:“那上面有一朵紫花,祝公子,日后你可能在别的地方见到,日后有空,小女子可以给你讲讲那朵紫花的故事。”
绵州,魏城内。
顾仪三人来到城中,此地已是绵州地界,气象果然与剑州不同,一路上时刻警戒的梁女侠,到了这里反倒是最放松的一个,个中变化,顾仪这么个江湖见识不多的人也看得出来,这里的官府与百姓十分和谐,从百姓面貌一看便知,这里的确治理的井井有条。
此地距离绵州府不到五十里,且可以走大路,接下来会十分好走,眼看天色已晚,三人便找了个客栈住下,正在晚饭闲聊之时,一个官差模样的人突然来到客栈之内,左右看看,看到顾仪三人,便走了过来,问道:“三位可是自京城来的?”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梁岚回答道:“是,官爷你找我们有事?”
“不敢,您这么称呼小的实在太客气了,”那官差继续问道,“那,想必您就是何夫人了?”
梁岚眉头一皱,那官差赶忙说道:“看来是了,何夫人您放心,小的是送信来的,不是为别的事。”
梁岚问道:“给我的信?谁让你来送的?”
谁知道那官差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给何夫人您的信,”他有转向吕朝云,问道,“想必您就是吕大小姐了吧,这是从水坞来的信。”
吕朝云一听是水坞来的信,马上站了起来,接过官差递来的信,看看梁岚,梁岚说道:“去吧,想必是姨母她写来的吧,你去单独看吧。”
吕朝云点点头,自己去找个亮堂的地方读信去了,那官差还站在一旁,梁岚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到这里的?”
那官差说道:“回您的话,小的只知道您三人到了这座城,便每一个客栈都去到了,这时小的找来的最后一家了。”
顾仪问道:“你不怕找错了人?”
那官差从囊袋之中取出一幅小画轴,说道:“小的是根据画像找人的,不会搞错的。”
梁岚拿过画轴,一打开,不禁哑然失笑,顾仪探头看去,却见画轴上画的正是吕朝云,梁岚对顾仪说道:“这幅画,是我前些年时候给朝云她画的,留在水坞里了,没想到被这么拿来用了。”
她又抬头对那官差问道:“这么说,你是水坞的人是吗?”
那官差答道:“小的出身自湖州,后来到京城做事,之后便跟随张太守一起来了这里,在绵州府做事。”
梁岚点点头,问道:“这么说张太守知道我们来了对吗?”
那官差说道:“是,太守知道你们到了这里,何夫人若是方便,不妨尽快赶过去,张太守一直在等您。”
梁岚点点头,吕朝云此时已经看完了信,回到桌旁,似乎有心事,顾仪问道:“朝云,信里有说什么吗?”
吕朝云点点头,说道:“是,顾仪你记得咱们在翠烟阁里拿到的那幅画吧。”
顾仪应道:“当然记得,你从阁主那里拿到大和尚的画,怎么,朝云,信里问那幅画吗?”
吕朝云从行囊中取出画轴,对那官差说道:“这是那幅画,你把他带走吧。”
那官差却有些犹豫,没接那幅画,说道:“可是……小的接到的命令,是……”
吕朝云说道:“你接到什么命令都没关系,你先把这幅画送走,出门在外,本来就不用事事都听他们安排,若是他们问了,就说是我不愿意回去。”
“这……”官差显得十分为难,看向梁岚。
梁岚自然知道长城水坞的规矩,于是说道:“就按朝云说的办吧,你把画取走,就说是我说的,到时候她会理解的。”
官差无可奈何,只好接过画轴,说道:“好吧,那小的这就告辞了。”
顾仪看着眼前两人,问道:“朝云,令堂要你回家是吗?”
吕朝云点点头,有些生气,说道:“我难得出一趟远门,谁要听她的话,本姑娘想去哪就去哪,她管不着。”
梁岚不禁笑了出来,这姑娘和十年前的自己倒是差不多,顾仪却连连摇头,毕竟从朝云的神情来看,真想要不理家中的安排,估计不会那么容易。
第六十三章 余波(二)
长安城,待贤坊。
大清早,管家刘登已早早起床,安排家仆打扫院子,随后向留在府内的欧阳老爷子请安,而后按照李老板叮嘱,派人给长安城内其他几个坊送去信件,之后又到坊北门处接了一车来自宫里的布匹,等到这些事都处理完了,时候也接近晌午,自驿站送来消息,说李老板已经到达金城附近,他又急忙把信息告知正在别府之中与罗老对弈的欧阳公,接着领了欧阳公的命令,将一封书信亲自送到驿站,等到返回待贤坊,时候已经接近午后。
府里的厨子早就给他准备好了饭,刘登已回到屋内,一边吃饭,一边核对昨日车马调度所用花费,正忙碌之时,门口一名卫兵闯了进来,说道:“管家,有都护府那边的人到了。”
“都护府?”刘登已听了,赶紧放下手里的吃的,跟着卫兵就冲了出去,一路小跑,来到待贤坊正门前,见两人在门口等候,一人脸色晒得黝黑,站得笔直,铠甲披挂整齐,另一人身着官服,相貌堂堂,身形高大,虽是文官袍服,但一看便也是从军之人,两人正在耐心等候,见到刘登已出来,穿官袍那人便说道:“刘管家,多日不见,还认得我不?”
刘登已马上拱手答道:“齐侍郎,您怎么来了,老爷不在,不知您有何事?”
齐侍郎说道:“我倒不是来找王爷的,只是有人要我把信交给你,不过他不一样,”齐侍郎手指身旁那武将说道,“这位是都护府的司马路将军,你认得吗?”
刘登已又对司马路拱手说道:“惭愧,虽然在下是待贤坊的人,但并未随老爷去过西域,有眼无珠,您见谅。”
司马路一抱拳,说道:“不妨,刘管家没有见过我,但我听说过刘管家你,在下奉何将军之命,押解叛贼罗舟到待贤坊,何将军并未叮嘱过一定要把人交给王爷,刘管家,你看该怎么处理?”
他手往后一指,街道一旁停着一辆马车,车窗遮盖严实,有四个兵丁看守,刘登已一听到罗舟的名字,马上说道:“原来如此,二位,请先进坊内说话,可少歇片刻,事关重大,须得请老爷子定夺。”
齐侍郎说道:“那是当然,刘管家你快去吧,我二人就在这里等候。”
刘登已却说道:“让二位在门口等候,甚是不妥,且事情重要,二位还是先到坊内吧,”他招手叫来府内家仆,说道,“带二位到前厅歇息。”
司马路对齐侍郎说道:“走吧,齐侍郎,咱们也走了挺久的了,歇一歇也好。”
齐侍郎原本也不是计较的人,说道:“好,那咱们去前厅,劳驾,”他对那家仆说道,“请带路吧。”
一行人去往前厅内歇息,刘登已此时已经不是一路小跑,而是向着坊内西北角的院子飞奔而去,一路上的家仆个个惊讶的看着管家风一样的跑过,看他当管家久了,简直都要把他也是会武功的这件事给忘了。
片刻时间,便来到坊内最深处的院内,刘登已整了整衣冠,进入院中,院内有两个仆人在打扫,刘登已问道:“老爷子还在后院吗?”
仆人点点头,说道:“在,两个老爷子正下棋到要紧处,故而没有声音。”
刘登已让仆人先到去准备接老爷子的车马,而后走到后院花园之内,却见欧阳公和罗老正在专心致志地盯着棋盘,看上去好像是轮到欧阳公落子了,此时正满头大汗,若是平时,就连李老板都不一定敢上来打扰老爷子的兴致,但现在事情着急,刘登已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上去就禀报道:“欧阳公,罗老,有要事禀告。”
罗老抬起头,看上去有些不快,欧阳公放下手中棋子,似是解脱了一般,说道:“什么要事?不能等一会儿在禀告吗?”
刘登已也看了看罗老,说道:“都护府军务之事,需要您来定夺。”
欧阳公听了,干脆利落地把手中的棋子放下,对罗老说道:“看来,咱们这盘棋下不下去了啊,要不,今日就算咱们平手?”
罗老看着欧阳公,摇着头说道:“你啊,都这把年纪了,认个输亏吗?”
欧阳公才不管他,说道:“还没有输嘛,还是军务要紧,”他转向刘登已说道,“直说无妨,什么事?”
刘登已也不管了,说道:“都护府司马路将军和兵部的齐侍郎一起,奉何容何将军之命押送罗舟到了,我让他们先到前厅等候。”
这一句话让两个老头都变了脸色,罗老当先开口,说道:“怎么?他们总算把那逆子押回来了?他现在在哪?”
刘登已说道:“我已让他们进入了坊内。”
欧阳公站起身来,说道:“走吧,咱们去见见他们,罗老,宗儒他不在,你也不用回避了,走,咱们一块去问问那小子。”
罗老也站起来,身子有些发抖,两旁仆人赶忙上前搀扶,刘登已说道:“车马已在院门口备好,二老请随我来。”
几人出了院子,上了停在院门口的马车,刘登已跃上快马,先行一步,很快便把马车甩下,赶到前厅院落,进了院内,却见罗舟被捆着手臂,脚上挂着铁链,四个兵卒围在四周,立在前厅屋外。
罗舟一见刘登已,显得有些沮丧,这位刘管家他见得不多,只是他到了,后面要紧的人也快到了,于是开口问道:“刘管家,王爷……王爷他在府上吗?”
刘登已认得罗舟,但也仅仅只是在送他去都护府的时候见过,那时候罗舟还是个小孩,现在这番蓬头垢面的样子,刘登已只能心中感叹,嘴里说道:“不在,罗舟,王爷他出门去了,但你爹罗老正在府上,稍后便到。”
这句话让罗舟只觉得一阵眩晕,一时说不出话,刘登已也不再多说,来到前厅屋内,对齐侍郎和司马路说道:“齐侍郎、司马将军,欧阳公马上就到,不知下人们招待如何?”
齐侍郎端起茶盏,说道:“招待甚是周全,待贤坊的好茶,真是不错。”
正说话间,听到前厅门口声响,刘登已说道:“看来欧阳公到了,二位稍等。”
齐侍郎和司马路赶紧起身,说了句:“这哪有稍等的道理。”赶紧迎了出去,却见欧阳公来到院内,齐侍郎赶忙上前说道:“欧阳老相,下官礼数不周,让您匆忙赶过来,实在抱歉,抱歉。”
欧阳公来到二人面前,点点头,说道:“你二位是直接从都护府过来的?”
司马路答道:“回禀相爷,是从都护府来的,一路并未多有停留。”
欧阳公看看两人身后被捆着的罗舟,说道:“罗舟的事,宗儒把何容的信都告诉我了,就交给我们处理吧。”
齐侍郎和司马路马上说道:“全听相爷您安排。”
欧阳公挥挥手,几个待贤坊内的家仆上前,四个兵卒赶紧让开,这几个人并没解开罗舟身上的捆缚,而是拉着他便向外走去,门口处,罗老就等在那里,目光看着自己儿子,心情复杂,罗舟也看到了门口的罗老,低着头,什么话也不想说。
欧阳公并不打算让旁人处理罗老的家事,于是对齐侍郎和司马路说道:“两位远道不易,来吧,咱们一块喝个茶?”
两人自然听话,欧阳公当即吩咐刘管家备茶,自己带着两人一道进入前厅屋内,刘管家正待安排,却见齐侍郎突然对欧阳公说声抱歉,直朝着自己而来。
刘登已有些纳闷,齐侍郎来到刘管家面前,取出一封书信,又让兵卒那出一个包裹,其中有一本书卷,交给刘管家,刘管家问道:“齐侍郎,这是?”
齐侍郎说道:“何将军托付的,这封信是给何夫人的,这书卷是给待贤坊一位叫祝士廉的人的,何将军让我把他交给你来办。”
刘登已接过两物,说道:“好,我这就去办。”
欧阳公已经习惯了刘登已要处理各种事务,若是有必要的事,刘登已会向自己禀告的,于是也没多过问,等到齐侍郎回到屋内,下人端上茶水,欧阳公与两人聊起都护府军务。
刘管家则简单安排了一下府内之事,随后匆匆出门,不知去往何处。
至于罗舟,罗老自然会好好把他的事情问个明白,此刻暂且按下不表。
秦岭山中,一处隐蔽的山寨之外。
安德玄在寨中查看,在他身旁,鲁仲武被他一只手拉着,一幅担惊受怕模样,这些天来,他在这个老头手上受了不少苦头,却十分的无可奈何,只能耷拉着脑袋,亦步亦趋,在两人身后,黑岭帮的少壮派帮众远远跟着,有鲁帮主的命令,他们不敢靠近,却又不敢远离。
安德玄打开一扇扇屋子大门,这些天以来,他拉着鲁仲武转了几个黑岭帮让出去的寨子,无一例外,所有这些寨子都是空无一人,且并无人生活的气息,只是今日这座寨子却有所不同,每个屋内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麻袋,门口虽说无人把守,但专门用山石树干堵塞了谷口,想要接近十分困难。
安德玄拉过鲁仲武,问道:“鲁壮士,这里存放的是什么?”
鲁仲武死硬着头,说道:“我不知道,这个山寨早就交给官家了,我哪里知道。”
安德玄摇了摇头,一把把鲁仲武推到屋内,抛给他一把小刀,说道:“打开一个袋子,让我看看。”
鲁仲武虽然嘴硬,但却不得不听,虽说安德玄抛给他一把小刀,但这些天不论鲁仲武怎么尝试,想什么手端,都全然奈何不了安德玄,莫说是小刀,就算是自己手持神兵利器,趁着安德玄睡觉的时候偷袭,那也是说被夺走就被夺走,故而现在已经完全没了反抗的打算,听话得走上前去,拉过一个麻袋,割开捆扎着的绳子,带开袋口,往地上一倒,“哗啦”一声,一麻袋稻米便倒在了地上。
“米?”安德玄皱起了眉头,走上前来,随手从鲁仲武手里拿过小刀,一跃跳到大屋里面,左划右划,却发觉这里的麻袋无一例外,全部都是粮食,再仔细看,装米所用的麻袋,竟然都打着官印,安德玄凑近一看,这些还不是普通的官家征走的粮食,居然还是军粮。
鲁仲武看安德玄弯下腰悉心察看,便悄悄开始往外走,刚走了一步,“铛”地一声,一把小刀正插在自己迈出去的脚前,安德玄说道:“你要去哪?”
鲁仲武赶紧说道:“哪也不去,哪也不去。”
安德玄跃回鲁仲武面前,问道:“这些军粮是哪来的?你知道吗?”
鲁仲武连连摇头,说道:“这里装的是什么我都不知道,哪里知道是从哪来的,更何况还是军粮,杀头的罪过,我哪敢知道。”
安德玄这么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鲁仲武凭着官府的关系夺的黑岭帮,当然不敢做盗运军粮的事,那这些军粮是谁堆在这里?还不设置人看守?这又是准备干嘛呢?
正在他琢磨的时候,却听远远跟着鲁仲武的那些黑岭帮的帮众后面,似乎起了骚动,安德玄抬起头,问道:“他们又要干嘛?”
鲁仲武对外面喊道:“你们干什么?没事不要吵闹!”
却见一人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对鲁仲武说道:“帮主!寨子外面来了一帮人!身穿绿袍,不知道是什么人!恐怕来者不善!帮主,咱们要不要跟他们打!”
鲁仲武一听,心想着山野里面,哪来的什么别人,怕不是就是这座寨子的主人。但他也不敢多说,看向安德玄,安德玄想了一下,拉住鲁仲武的手臂,说道:“走!咱们去看看。”
鲁仲武乖乖地跟着安德玄出了屋子,来到山寨之外,的确如鲁仲武的手下所说,大约百余人的队伍朝着山寨而来,鲁仲武不认得那些人,但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安德玄倒是认得,他放开鲁仲武,对他说道:“在这儿等着。”随后看也不看,便朝着来人飘然而去。
那队人马看到一白须老者飘然而至,也马上停下脚步,一人策马上前,来到安德玄身旁,翻身下马,礼数十分周全,拱手说道:“安德玄安老前辈,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安德玄看看他,问道:“你是翠烟阁哪个堂的?”
那人继续拱手抱拳说道:“在下是翠烟阁中色堂的堂主,崔钰乾,几个月前,在下的手下郑通不懂江湖规矩,顶撞了安老前辈,还望您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