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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造侠     烟云锻侠录txt下载     烟云锻侠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时局(一)

    天色渐晚,夕阳西下。

    梓潼城内的几处火势早已熄灭,从城外看去,昏黄的天色下只剩下几缕青烟,只是白日的喧嚣一点也没消停下来的意思,袁老板栽了跟头,自然是要发上一通火的,南门处放吕朝云等人出城的那些人,自然也就成了受气包,只是可怜了萧管家,被人点了穴道,捆成一团,硬是塞到了县衙后院的一排木桶之中,若不是最后萧必壹自己冲开了穴道,想要找到他可就难了。

    胡堂主一路追着顺流而下的小船,不曾有丝毫大意,却仍是扑了个空,玄色堂的人早就依照堂主之命,在下游处驾船封堵河道,拦截住了小船,只是船上却空无一人。胡堂主倒也并不恼怒,许多年前他还在西域军中任职,曾随何容一起征战过,如今虽说已经是翠烟阁的堂主,但与何容也并未有过私人恩怨,对于何夫人,也只是各事其主,被人摆了一道也只能自己认栽。

    只是手下人跟丢了顾仪令他十分不满,三个香主分头行动,却搞得一人下落不明,他能原谅手下没抓到人,但行事愚蠢,处处受制于袁老板的人,搞得如今他还得找袁老板一起寻找桑香主的下落,这是他最为恼火的。

    至于城里的县衙,眼下师爷被县太爷扔到了大牢里。县衙被人闯了空门,丢了袁老板存放的东西,还让人假借萧管家的名义当着自己的面把人救走了,这些事堆在县太爷的面前,总得有个背黑锅的人,所有的差役和县太爷都在一块,只有师爷一个人待在衙门里,那么倒霉的是谁就不必多说了,至于城门兵士放走了人,当时有翠烟阁的人在场,他们自己放走了人,跟他这个官府也没什么关系。

    县太爷把事情想的并不严重,毕竟袁老板自己也焦头烂额的,还是自己也是被萧管家的名头唬住的,到时候追究起来,那也得先是萧管家被人扒了衣服拿了令牌在前,这救火的人也派了,城门也关了,桥也亲自带人去堵了,这袁老板自己人出了问题,怎么好意思再开口说县衙的不是。

    当然,县太爷还是有两点事情没想明白,若是想明白了,怕是这会儿就不只是把师爷仍在牢里待着这么简单了,第一件事情,是萧管家严格上来说不是袁老板的手下,而是翠烟阁阁主在此地的代言人,虽说如何经营大多是袁老板说了算,但涉及翠烟阁本身的事务,都要和萧管家商议决定,此次虽说是萧管家自己吃了大亏,但袁老板无论如何也不会说萧管家的不是,反倒是千方百计的帮萧管家维持威严。

    这其二就更重要了,被吕朝云从县衙盗走的册子,其上记录了许多翠烟阁与各地要人的生意,此事一旦披露出去,莫说是朝廷上的反应,但就是册子里所记的这些人,也会要了县太爷的脑袋,不光是他的脑袋,袁老板怕是在翠烟阁也呆不下去了,所以虽说被吕朝云他们从城内逃了出去,但为时未晚,袁老板立即组织起人手沿着道路铺开查找,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想放过。

    至于走脱了陈掌门之事,所幸胡堂主不知此事,阁主又不常过问,眼下萧管家自己犯了错误,还要依靠袁老板助力,不大可能第一时间向阁主汇报此事,所以袁老板决定暂且先压下来这件事,袁大公子当夜便被他派回了主阁应付阁主,只愿陈掌门并未逃远,还有补救的余地。

    傍晚时分,袁老板的一彪人马在城西位置发现了昏迷的桑香主,趁着胡堂主还未得到消息,这些人救醒了桑香主后,按照袁老板的指使,直接将其带到了袁老板的住处审问,吕朝云他们出城时叮嘱了不要再放人通过,桑香主却是直接闯关而过出的城,眼下唯一知晓几人去处的便是此人了,袁老板可不想让胡堂主先把人弄走。

    不过桑香主对吕朝云等人去处也不清楚,只知与梁岚在何处交战,而后便一概不知了,袁老板还打算再逼问一番,没想到胡堂主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直接闯进了袁老板的宅子,想来玄色堂虽说不再这座城里做事,但袁老板的手下也没那么干净,两人一番假惺惺的友善交谈之后,胡堂主领走了自己的人,袁老板也只能依着这唯一的线索继续搜查。

    帝君庙是袁老板最初设伏之地,若非此地有什么要紧之事,为何梁岚会放出让吕朝云在此地等候的风声?袁老板当然想到了这一点,他也派了人手到庙里再行查看,庙里的道士们见翠烟阁的人又至,赶忙出门相迎,而后被翠烟阁的人挨个检查了一番,再带出庙去,在庙里翻了个底朝天,当然,一无所获。

    帝君庙密室之中,顾仪和吕朝云点起烛火,梁岚大概查看了一下陈掌门身上的伤势,确认只是皮肉伤痕,筋骨脉络并无大碍之后,四人相对坐定,梁岚先开口说道:“眼下这间密室非常安全,我也可以和你们好好说一说眼下的形势了,陈掌门,你被关了一年,有许多事情得让你知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两件事要问你。”

    陈掌门道:“梁女侠您问吧,在下知无不答。”

    梁女侠问道:“若是问题冒犯了陈掌门,还需多包涵,其一便是陈掌门你这一身受尽折磨的伤痕,想必是翠烟阁要逼问你说出什么事,他们问的是什么?”

    陈掌门沉吟一声,说道:“嗯……我的确被审问了许多次,逼问的事情一共有几件,一是我重山派的长老玉矶子有可能藏于何处,二是素色堂里消失了两个人,一个叫罗舟,一个叫丘丁,他们的去向我是否知晓……”

    “罗舟?此事与他有关?原来他是素色堂的人?”梁岚知道何容去查罗舟的消息去了,却想不到罗舟竟然与此事有关。

    “罗舟是谁,说实话我并不知道,”陈掌门继续说道,“至于这第三件事,这第三……”

    “第三件事是什么?”梁岚追问道。

    “第三件事说来就复杂了,且可能与梁女侠你也有关。”陈掌门有些犹豫。

    “与我有关?”梁岚眉头微皱,“你与老何也并很熟,想来不会是他的事,莫非是长城水坞的事?”

    陈掌门点头说道:“正是,梁女侠猜的没错,两年前的时候,长城水坞的吕老爷子来信,打算搞一个武林聚会,想要由我这个重山派的掌门牵头,请江湖上的那么名门大派一起到重山派来,且随同时送来了许多金银财物……”

    顾仪突然问道:“等等,两年前?朝云,你不是说你外公五年前便走了吗?”

    这话让陈掌门猛地一愣,问道:“确有此事?”

    吕朝云与梁岚对视一眼,吕朝云说道:“不错,外公确实是五年前走的,我没骗你,只是我那舅舅江湖上声誉不佳,长城水坞目前是由家母执掌,但女人家做事总有不便,故而外公临走之前让我们暂不发丧,今后仍以我外公的名义和江湖门派往来,直至去年才对外发丧,其间知道此事的人不多。”

    陈掌门眉头皱的更深了,说道:“如此说来,那时给我写信的不是吕老爷子?那笔迹可是一模一样的。”

    梁岚说道:“笔迹本就是容易模仿的东西,那时我外公不在的消息,李老板是知道的,只是要你召集武林聚会的消息却是新鲜,之后如何?”

    陈掌门摇头说道:“长城水坞和待贤坊的关系我很清楚,因此有事来托,我当时便应允了下来,让玉珑子长老去办这件事,彼时蛰伏已久的翠烟阁突然开始在江湖上活动,正值气焰突起之时,各个门派都深受其扰,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大家在重山派上聚首,一同商议如何对付翠烟阁,只是未到集会之时,重山派里玉珑子长老出了一档子丑事,一时间江湖上满是对重山派的不信任,我暂时免去了玉珑子长老的职务,聚会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梁岚问道:“原来如此,那么翠烟阁要逼问你的事什么事呢?”

    陈掌门说道:“他们要问的是吕老爷子的信到底是什么内容,要我办的是什么事,送来的东西都有些什么,是否提到了什么人,还有就是我和刘登已的关系,待贤坊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之类的。”

    梁岚认真记下,问道:“那么,这些事你说了吗?”

    陈掌门摇了摇头,说道:“他们所问的事,第一件我完全不清楚,玉矶子长老做事向来机密,有很多连我都不了解,他躲到哪去了,我实在不知道。第二件事就更是如此了,他们所问的罗舟和丘丁我完全不曾见过,只是知道罗舟是待贤坊的人,说起来在素色堂进攻的那一日,曾有个姑娘到我这里找过这个叫罗舟的人,她也是以翠烟阁的名义来的,自称是罗舟的妻子,西域人士样貌……”

    “裳羽姑娘?!”梁岚惊叫起来,毕竟她是撮合两人的那个媒人,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大吃一惊,“她去重山派了?她现在在哪?陈掌门。”

    陈掌门长叹一声,说道:“说来惭愧,彼时罗舟不在我门派内,我也只是简单接待了裳羽姑娘,但紧接着便是素色堂的进攻,我忙于处理此事,也无暇派人照顾裳羽姑娘,之后失手遭擒,对于裳羽姑娘下落,我实在不知。”

    梁岚神色凝重,对她来说,裳羽姑娘可以说是在西域之时难得的能聊得来的人,两人关系十分之好,她不知从哪得来了消息,去往江州寻找罗舟,此事是梁岚很久之后才知道的,梁岚在江州城里查了半年,一来是为了查找陈掌门所在,其二便是寻找裳羽姑娘的下落。听了陈掌门这番话,梁岚只能无奈摇头,想来大概裳羽姑娘凶多吉少了,她说:“也罢,想来陈掌门你也不会知道太多,你接着说吧。”

    陈掌门点头说道:“好,这两件事我实在不知,那个袁老板也看得出来,因此之后就没再问过,只是专门逼问武林聚会之事,只是长城水坞办的事,向来十分严谨,虽然是要我牵头办武林聚会,但详细事务一件也未曾透露给我,所以我也说不出什么,至于我和刘登已的关系,江湖里许多人都知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翠烟阁从我这里,也没问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奇怪的是……”

    “奇怪的是什么?”

    “奇怪的是,虽说从我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但似乎那个袁老板也没半点心急的意思,这两个月甚至都不曾拷问过我,故而你们能看多,我身上的伤并不重。”

    梁岚思考了许久,说道:“这的确是个奇怪的地方,也许是忙于其他事务,也许是袁老板与翠烟阁阁主之间有什么约定,也可能是问不出东西也是一种回答,此事还需多加调查才是。”

    陈掌门点头称是,两人这番对话,吕朝云能大概听出来一些事情,顾仪却有几分迷惑,陈掌门说道:“梁女侠刚才说要问我两件事,第二件是什么?”

    梁岚说道:“第二件事,可能与重山派关系不大,陈掌门你在江州多年,可曾听说过一个叫彦寻的人?”

    陈掌门仔细思索一番,说道:“不曾听过,此人和江州有什么关系吗?”

    梁岚说道:“此人擅长轻功,学的是一套阴冷内力,之前曾出现在京城之内,是李老板要我查的。”

    顾仪问道:“梁姐姐说的,可是曾在戴将军府上出现过的飞贼?”他看向吕朝云,“朝云你还记得吗?就是自称老彦那个。”

    吕朝云说道:“我记得,此人很可能便是在戴将军府上下毒,陷害我爹爹的人,梁姐姐,你都查出了些什么?”

    梁岚说道:“我查出来的事情不多,只知道这个人一年前曾被江州府的人拿住,又被人莫名其妙的赎了出来,之后便下落不明,江州太守是魏相的人,我的身份在那里不好使,所以也查不出太多东西了,戴将军府上之事,李老板已经安排了莫广去办,看他的了。”

    “莫广?是欧阳老相手底下的那个莫广吗?”吕朝云突然问道。

    “是他,我不记得你认识他啊,”梁岚问道,“你们见过吗?”

    吕朝云摇头说道:“见倒是没见过,只是听说过,我听说这个莫广是当今皇上亲自安排的人,要他照看欧阳老相生活起居,半步不离欧阳老相,怎地李老板还能把他派出去?莫非是欧阳公要去江州那边吗?”

    梁岚笑道:“你这丫头,知道的事情真是多,欧阳老相现在待贤坊内,是他把莫广派出去的。”

    陈掌门从刚才梁岚提起彦寻的名字起,便一直在思索之中,此时才开口问道:“梁女侠,不知你所说的魏相究竟是何立场?为何你的身份不便在江州做事?莫非与待贤坊有过节?”

    梁岚只是摇头,说道:“这倒也不是,只是朝廷内的事情比较复杂,李老板专门叮嘱过,但凡在外行事,绝不可对官府多有打搅,尤其是那些其他朝廷重臣的门生所在之地,魏相与待贤坊并没有什么过节,陈掌门不必多虑。”

    陈掌门沉吟道:“这么说来,那时所传的官府与翠烟阁合作,一同剿灭重山派之事,确实是素色堂放出来的假消息咯?”

    梁岚说道:“是的,这件事我也查过,重山派遭劫那一日,不曾有任何一支官军曾调动过。”

    吕朝云却说道:“姐姐,魏相之事,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

    “怎么说?”梁岚转向吕朝云问道。

    吕朝云取出了从县衙内偷来的册子交给梁岚,说道:“姐姐,这是你要我取来的东西,你自己看。”

    梁岚接过册子,细细查看,顾仪问道:“朝云你这是从哪里取来的?”

    “县衙,”吕朝云说道,“梁姐姐和我查到,袁老板每日夜间都会派人到县衙内,且不论时间多晚,县衙里的人都会认真接待,而后去一件小屋里不知做些什么,梁姐姐觉得此事重要,便让我今天趁乱取来了。”

    顾仪继续问道:“所以呢?这个小册子就是那个东西吗?这上面是什么?”

    梁岚仍不说话,借着烛光仔仔细细地在看每一行字,吕朝云对顾仪说道:“具体是什么我并不清楚,但从上面写的东西来看,多半是一些达官贵人和翠烟阁交易的记录吧。”

    正说着,梁岚已经反到了被涂黑的那一页那一行,烛光之下,就算是梁岚已经凑在了纸页上,也看不清楚被涂黑之处究竟写了什么,她问道:“朝云,你说的可是这里?”

    吕朝云点头说道:“明日天亮之后,姐姐你可对着日光查看,这行字里面写的名字是魏辅衡,不是魏相还能是谁。”

    梁岚将册子放下,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如果真的是魏相,那就意味着翠烟阁是和魏相有所勾结的,这背后的事情可就多了,我得认真考虑考虑,此事要尽快让李老板知晓。”

    陈掌门说道:“这么说来,江州府太守是魏相的人,官府的立场,反倒是不好说了。”

    梁岚慢慢地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如果魏相真的有所牵扯的话,现在最危险的大概就是莫广了,只是从这里送信到长安需要时日,在由李老板警告莫广,不知来不来得及。”

    陈掌门说道:“不妨,明日我启程到江州去,从此地赶到长江边上的话,沿水路到江州府并不算远,梁女侠你只需告诉我该怎么联系这个莫广公子即可,只是不知这一年多的时间,我这重山派的掌门的名义,在那里还剩几分价钱可用。”

    梁岚看向陈掌门,摇头说道:“不妥,以我看来,陈掌门你此刻不宜往江州城去,还是先会长安修养为好,你内力武功未复,江州地界也仍是素色堂的势力居大,我此番入蜀,最主要的任务其实是联络绵州的张太守,共议处理翠烟阁之事。你知道的事情,对此事意义重大,还是到李老板那边最好。况且刘管家对你的安危十分挂念,你还是到长安城吧。”

    陈掌门摇头说道:“江州地界危险,我自然是知道的,这个梁女侠不必多虑。只是身为一派掌门,一年来被人囚禁的屈辱,全都刻在了我的身上,比捆在我身上的锁链还要折磨人,玉游子长老生死未卜,许多门人弟子流落各方,我这个掌门怎么好去长安修养。梁女侠,你就不必劝我了。”

第四十五章 时局(二)

    西域都护府,都护府大厅内。

    何容满脸忧虑,目光直视着对面那人,那人文官穿戴,宽袍长须,正悠闲的品着茶,时不时放下茶盏,取过扇子给自己扇扇凉,目光一直落在院外,只当何容不存在似的。

    何容身后站着司马路将军,此刻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两手垂也不是,抱也不是,两个上司互相较劲,他只觉得处境无比尴尬,心中不禁暗想:当时若是不与张将军相争就好了,虽说驻地风沙猛烈,却总是比眼下的情形要好一些。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许久,终归是何容沉不住气了,当先开口道:“老齐,皇上到底为何要调王都护回京?”

    老齐放下茶盏,说道:“何将军,王都护回京那是皇上的意思,齐某岂敢胡乱揣摩?”

    何容说道:“这早不调晚不调,偏偏是这个调动兵马的时候调人,王都护也是,为将在外,形势所限,君命有所不受,怎么说走就走。老齐,你是朝廷里的人,这西域出来的也就你在兵部当侍郎,你怎么不上书劝谏一下。”

    齐侍郎答道:“你说的没错,调动兵马,没有王都护是不行的,这我当然知道,但皇上派我来传旨时说的也很明白,当着文武百官,皇上说了,要让王都护回来领兵部的职,你说我能劝什么?我说现在王都护来不了?老何,你可别忘了,朝廷里可没几个咱们这边的人,要是有人上个书,参王都护个不听旨意的罪名,我担待的起吗?”

    何容叹道:“是啊,你倒是担待不起,现在王都护走了,新都护又连个影都没,宣旨调人,总得有个让谁代职的旨意吧,现在好了,这偌大一片大漠,往来行商百姓每日遭受袭扰,都护府却连个兵都调不了,剿灭马匪的事又得搁下了,你担待的起,我拿什么交差?”

    齐侍郎哼了一声,说道:“怎么下旨怎么拟旨,那全是皇上的意思,我个侍郎哪有说话的余地,你的任务完不成,冲我发什么脾气。”

    何容气的一拍桌子,说道:“我发什么脾气?我气的是明明已经拿下了匪贼的一处据点了,明明接下来就是审问俘虏,趁其元气未复调兵进剿,明明早就与王都护订好了进军方略,现在可好,一下子其他兵马我一个都调不动了。”

    齐侍郎见何容拍了桌子,顿时也是火起,说道:“我岂不知如何用兵?皇上的旨意说的明明白白,王都护立即启程回京,要是我自己来传旨,我自然会看形势处置,问题是我是跟卫总管手下的一个汪公公一起来的,现在倒好了,那个混账太监倒是跟着王都护回去了,你找不到旁人,只能找我来撒气?”

    何容两步走到齐侍郎面前说道:“我不找你撒气找谁?那个太监是来叫王都护回去的,他哪懂得行军打仗,你倒好,一封信传到我的营里,好哇,皇上有旨,王都护不在之时,各地兵马只可严防自守,不得擅开边衅,一切有待新都护到任,还都派了几个监军,要把高济调回到这里,这下好了,别说是其他营了,连高济的人他自己都调不动了,你这不是多事吗?光是王都护走了,那我想想办法,以王爷的名义拢一拢人,这仗还算有的打,你倒好了,这借着都护府的名义把命令一传,这件事算是彻底仍在那了,你说我不找你撒气找谁?”

    齐侍郎站起身来,他比何容稍矮一些,但气势上一点也不服输,说道:“那你要怪谁,你要是几年前不走,现在起码也是都护府上地位第二高的人了,王都护不在,王爷不在,那不就是你来主事吗?我为什么传令要高济回来,不就是因为他各个营中的将军里位置最高的那个吗?你要撒气先骂你自己吧,我从长安千里迢迢赶到这儿来,可不是来跟你在这斗嘴的。”

    眼看两人越吵火越大,司马路赶紧上来劝住两人,说道:“唉唉,何将军,齐将军,你们别吵了,都消消气,咱们都知道这事都是皇上的意思,你们这么吵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算了吧,咱们还是该先考虑一下接下来怎么办比较好吧。”

    何容和齐侍郎互相看着对方,一言不发,而后都看向司马路,齐侍郎开口说道:“子非,你是有脑子的人,该怎么办你说吧。”

    司马路一愣,心想:嘿,我这就是个劝人的话,怎么猛地把事仍在我头上了,你们吵你们的,我没事瞎多这嘴干嘛。好在他反应够快,脑子一转,说道:“眼下虽说大批兵马调动不了,但派些人手往来巡逻还是行的,不妨把部队分成小股,增加巡视的频率,以此震慑贼匪如何?”

    齐侍郎点点头说道:“这倒是可以,大部队虽然动不了,但营造一个沿途戒严的气氛还是可以的,马匪们也就是抢个东西,碰到全副武装的士兵还是不敢造次的。”

    “不行。”何容抬手打断了两人说道。

    “不行?”齐侍郎皱起眉头,“怎么不行?我觉得可以啊,反正只需要唬住对手就可以了。”

    “所以说你不了解情况,”何容说道:“一来,咱们的军营里面有马匪那派的人,什么消息都要走漏出去,你派的各营宣旨的时候那么大张旗鼓,怎么就不会把圣旨的内容泄露给敌人啊。这二来,这票马匪可不是寻常打家劫舍的那种,他们是一个突厥部族,若是他们知道了我们只能派出小部队,怕不是立刻就会安排专门针对那些小队的攻击,我可不想在这时候损失人手。”

    齐侍郎听了,不禁开口问道:“营中被渗透的这么彻底?”

    “咔嚓!”一声,何容猛地将一个茶盏摔在了齐侍郎脚前,说道:“你当我为什么发火?我这次回到西域,本就是奉了王爷的命令,明面上是剿灭马匪,实际上却是要暗中查一查潜伏在军中的势力。上一次兵分三路进军。三军各自接到的命令不同,除了要设伏,另一个目的便是要查清楚是谁手底下的人泄露军机,结果偏偏这个时候皇上下个旨,哎……”

    何容长叹一声,坐回到椅子上,继续说道:“如今计划已经打乱,所有的事,都得从长计议了。”

    何容这一番话,齐侍郎才明白如今都护府究竟是如何一番景象,沉默半晌之后,齐侍郎坐回自己的座椅上,也陷入了沉思,眼看大厅内重又安静下来,司马路摇了摇头,默默出门,让家仆进来把何容摔掉的茶盏碎渣清理干净。

    待到佣人们清理完毕,何容开口说道:“朝廷不了解这里的军情也正常,但老齐你是这里出来的人,你该知道下令各营不得调动是有多糟。罢了,罢了,算算日子,王都护一家现在也快到京城了吧,已经是这个局面了,我自己再想想办法吧。老齐,你来的时候有王爷的消息带来吗?”

    齐侍郎摇头说道:“王爷我去见了,但也没安排太多事,只说是有你在这边,他还是很放心的,按照王爷的意思,王都护这次的确是要高升,只要西域那边不出什么岔子就好。”

    何容说道:“不出岔子,哎,只可惜须得苦了那些在大漠上行路的人了。”他看向齐侍郎,问道:“老齐,你要在这里呆多久?”

    齐侍郎说道:“我应该和王都护他们一起返回京城,不过是看王都护突然回去,这都护府里只剩下一些谋臣策士,没个能主事的人,才临时跟汪公公说暂留下来的,原本是等高济回来之后我再走,现在你过来了,若是你不走的话,我就可以回去了。”

    何容想了想,说道:“子非,你跟老齐一起去京城吧,把罗舟押送回待贤坊府上。”

    司马路抱拳答道:“是,听何将军您的。”

    齐侍郎起身道:“既然这样,我明日一早便出发,子非,你带多少人?”

    司马路说道:“押送罗舟的兵卒,十几个也就够了,只是车马也在,只需多带些行路的粮草便是了。”

    齐侍郎点头说道:“那就这么说吧,何容,你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何容说道:“老齐,你帮我送个信吧。”

    “给谁?王爷吗?”齐侍郎问道。

    “给我夫人,”何容取出一封信,说道,“你若找得到,便帮我安排人送一下,若是找不到,就送到王爷府上,刘管家会处理的。”

    “好。”齐侍郎接过信,“何夫人还在外行走呢?”

    “我派了韩卢随行保护她,出不了什么差错的。”何容笑了,“再说了,她也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了,哦,对了,这是我最近悟得的一些想法,”他从行囊中取出一卷书,“你帮我一起送到王爷那里吧。”

    “给谁?给王爷吗?”齐侍郎问道。

    “给祝士廉,我小兄弟。”何容说道。

    齐侍郎笑了,说道:“怎么,王爷还打算再培养一个将军?”

    何容摇头答道:“戍边卫国,牺牲甚多,只需他逍遥自在便可,行伍之事,还是算了吧,只是再培养一名侠客罢了。”

第四十五章 时局(三)

    秦岭山中,黑岭帮外。

    清晨时分,一彪人马沿着山道缓缓而至,寨内望楼上见有人来,慌忙敲起铜锣,锣声响亮而悠长,全然不似有敌来袭,更像是在欢迎来客。

    听得铜锣声响,寨内人众纷纷走动起来,待到那彪人马来到寨前,寨门打开,董长老从中缓步而出,其后跟着吴长老等帮内人众,帮里武人两侧列队,口呼:“鲁大哥神功盖世,一统江湖!”

    来者为首一人名叫鲁仲武,正是鲁穆口中的大哥,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二人并无什么血缘关系,鲁穆长得五大三粗,鲁仲武虽说也身形高大,膀大腰圆,但面容却不似鲁穆一般粗鲁,胡须还精心修剪过,这个大哥的称呼,大概是江湖大哥吧。

    见董长老迎上来,鲁仲武并未下马,只是开口问道:“董长老,怎么是你出来迎接,鲁穆呢?不是他找我来的吗?”

    董长老答道:“鲁大哥,鲁穆长老他昨日外出行猎疲惫,加之饮了些酒,此刻正在寨内安睡,我等不敢随便打扰,又怕误了迎接,便自作主张先来此欢迎大哥您了。”

    鲁仲武点点头,他了解鲁穆个性,喝酒误事倒也并不奇怪,于是也没说话,策马从董长老身旁经过便要进入寨中,寨内的人众急忙两侧散开让路,待到鲁仲武进入寨门,他的手下已是经过欢迎的人群之时,鲁仲武突然停下了马。

    吴长老忙上前问道:“大哥,您这是怎么了?”

    鲁仲武突然说道:“动手!”

    一声令下,他的手下立时行动起来,迎接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眨眼间,已被各种刀剑抵住了要害之处,董长老脖子上架着刀刃,吴长老被鲁仲武手中的直刀抵在胸口。没受制于人的那些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远远退开,这些人武功不怎么样,鲁仲武的手下也没管他们,只需控制了所有领头的人,这座寨子便算是拿下了。

    见兵不血刃就控制了所有关键之人,鲁仲武又开口说道:“捆了!”

    马队之后,一群步卒一拥而入,各持绳索等物,将董长老等人捆了个结结实实,董长老他们不敢挣扎,只是对鲁仲武问道:“大哥,这又是何意?”

    鲁仲武懒得解释,他倒不是怀疑董长老他们想要做什么事,之前留着这些人只是为了稳住帮里的形势,而是现在黑岭帮里的少壮派已然对他心悦诚服,这些老家伙们自然也没什么用了,安排鲁穆来这里也不是要他好好管束这些人,而是因为鲁穆这个人喜欢喝酒误事,带在身边也是耽误事,给他个差事来做罢了,若不是鲁穆差人过来送信说有一村夫送玉环剑到寨中,鲁仲武是绝不会自己来这一趟的。

    不过话说回来,鲁仲武对鲁穆写的这封信充满了怀疑,玉环剑被秦思廷藏在了他的堂兄弟家中,今年早些时候,鲁仲武专门派了人去取,派出去了三十余人,却只有一人逃了回来,黑岭帮做事一向谨慎,此人便是当时暗藏于谷外的暗哨,自己的兄弟进了院子之后,却见翠烟阁的一干人等紧随其后而入,由于事发及其突然,故而来不及向院内人报信,眼见自己的人被翠烟阁的人打败,他不敢多停留,匆匆赶回帮中报信,其后鲁仲武又派出了许多人手,想要查出玉环剑被翠烟阁的人带到了哪里,却一直没有消息。

    鲁穆送信过来之时,鲁仲武满心疑惑,玉环剑要么在翠烟阁里,要么是被其他厉害人物拿着,断无被人送回来的道理。不过鲁穆这个没脑子的莽汉并不知道玉环剑是什么,信中却把玉环剑描述的十分详细,想来也许是翠烟阁的人以此来谈条件,或是有其他打算,于是他向上汇报之后,便带了帮内大多好手,冲着这座黑岭帮的偏寨而来,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就算当真无事,这个寨子里的人也要一个不留,绝不可流出一丝玉环剑的消息出去。

    眼见董、吴两个长老连带着寨子里剩下的其他头目都被捆了个结实,一年轻人走上前来,对鲁仲武说道:“帮主,人都清点了,找不到老董的侄子董方。

    此人是黑岭帮的孙长老,说是长老,但却一点也不老,只是因最听鲁仲武的话,于是便得了几招武功指点,成了长老。鲁仲武眉头一皱,对董长老问道:“董方在哪?”

    董长老说道:“董方他在前厅准备迎接的酒宴,鲁大哥……哦……不……”他突然意识到孙长老对鲁仲武的称呼,马上改口说道,“鲁帮主,我等真心欢迎您到此,也乐意效忠,还请帮主开恩松绑。”

    鲁仲武一幅不知可否的样子,手一挥,说道:“带上老董,其他人关起来,跟我去大厅,你,”他指孙长老说道,“去把鲁穆给我找出来。”

    “是。”孙长老得了命令,立时开始指挥手下行动起来,一拨人押着人往马厩而去,一拨人押着吴长老跟他去寻鲁穆下落,其他人跟随着鲁仲武,直奔寨内正厅而去。

    深秋时节,秦岭山中阴寒之气弥漫,大厅门外挂着厚帘子,门外立着的两个卫兵见鲁仲武到了,立即为其掀开了帘子,却被鲁仲武身后的人冲上来拿下。鲁仲武自己则毫不犹豫,掀开帘子便走入了大厅之中。

    大厅正中,点着火盆,原本两侧的案几都被撤走了,偌大的屋内剩下两张案几,一张在门口,一张在主位上,两张桌子相对着火盆摆好,上有各式瓜果餐食,董方确实就在这里,正端着酒壶立在屋边,鲁仲武看出来了,这张靠门口的案几是留给自己的,因为一个白须白头白袍的老头正端坐主位之上,手端酒杯看着他。

    鲁仲武认得此人,正是“游散仙”安德玄,在他的桌子上,一个锦盒打开着,虽然距离较远,但鲁仲武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其中放着的正是玉环剑。

    鲁仲武往前走到案几前,他的手下一拥而入,见屋内只有两人而鲁仲武脸色十分难看,都有些不知所措,一人开口问道:“帮主,咱……”

    “帮主?”安德玄开口了,“前代秦帮主有令,持玉环剑者即为黑岭帮帮主,现在剑在老夫这里,你们该叫老夫帮主。”

    一干人等见了玉环剑,立时便乱了套,年长一些的人认得玉环剑,已知眼下事情的复杂,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年轻一些的不认得这把剑,但见认得的人都面色凝重,也知道事情不简单,赶紧向年长一些的人询问,一时间大厅内嘈杂无比。

    “秦帮主背叛黑岭帮,他的律令早就是废纸一张。”鲁仲武开口说道,窃窃私语之声立时便停了下来,“玉环剑乃本帮至宝,秦帮主私自将帮内宝物送到帮外,已是罪大恶极,非本帮之人,若不立即将此剑返还,帮内人人得而诛之。”

    此言一出,许多老一些的人物都是心头一震,虽说这些人早已打定主意跟随鲁仲武,但仍记得秦帮主所在之时的言行,这样给秦帮主定罪,日后怕是要将帮内还记得秦帮主好的人清理干净了。

    安德玄呵呵一笑,说道:“如此说来,两年前是何人害了秦帮主,已经十分明白了,是吗?”他站起身来,鲁仲武见他起身,丝毫不敢怠慢,手已按在腰间的刀柄之上,安德玄是何等人物,江湖上何人不知,却听安德玄继续说道:“别忙,老夫今天不打算给秦帮主报仇,只是有些事情,老夫要问个清楚,坐吧。”

    他嘴里说着,脚步却踏了出去。“小心!”鲁仲武大喝一声,然而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却见安德玄已入鬼魅般来到了众人当中,手掌一拍一推一拉,反身拉着董长老抽身而回,原本押着董长老的两人,一人手捂肩膀倒地,一人横飞了出去,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而安德玄已回到了自己的案几之前。

    屋内众人慌忙抽出武器,但心中的震撼已非言语可说,这一来一回之间,竟无半点预兆,身法之疾,出招之快,内力之强,已是世间无人可及,二十年前便有传言说“游散仙”安德玄的武功完全不输于传说中的“一刀二剑”,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似乎年岁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本事,眼前便是名副其实的活着的江湖传奇。

    鲁仲武也有些心里犯怵,他对自己的武功原本十分自信,觉得即便是江湖上成名的大侠,自己也完全可以一斗,更不要说手下也有许多高手,一拥而上,任他有多大本事也难逃一死,但这一个来回,安德玄已显示了自己的本事,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便入探囊取物一般轻松,鲁仲武此刻已运起内力,紧盯着安德玄,两脚站住位置,生怕他突然出手。

    但安德玄却全无突袭之意,只是淡定地将董长老身上的绳索解开,而后安然落座,对鲁仲武说道:“请坐吧,董长老是秦帮主的友人,友人的友人老夫不喜欢看他被人绑着,坐吧,董方,为这位鲁……嗯……该怎么称呼你呢?哎,为他倒酒吧。”

    董方之前见许多人押着自己叔父进来,还有些慌张,但此刻已是放下心来,大胆地上前为鲁仲武倒上一杯酒,鲁仲武虽说慑于安德玄的武功,时刻警惕不已,但身为老大的面子却不能丢,一边坐下一边说道:“安老前辈,你虽不喜欢友人被捆着,可在这屋外,这座寨子里的人可都在我手里,您武功盖世,却须救不得每一个人。”

    安德玄却毫不计较,说道:“不妨不妨,只需老夫眼前看不见,那便影响不了老夫的心情,老夫让你坐下,便是有事要和你谈,等老夫谈完之后,你自然会把这些人都放了。”

    “哦?”鲁仲武一手端起酒杯,另一手却藏在桌下,“安老前辈如此自信?不知老前辈要谈些什么?”

    安德玄从锦盒中取出玉环剑,在手上把玩了一下,说道:“这柄玉环剑到了老夫的手上之后,老夫便一直在参悟,这玉环剑虽说雕铸精美,用料名贵,却谈不上是至宝,为何不光黑岭帮,连翠烟阁的人都要来夺?”

    鲁仲武冷哼一声,说道:“玉环剑是我帮至宝,其价值本就不在这柄剑上……”

    “诶!对了!”安德玄“啪”地一拍手,把鲁仲武吓了一跳,“你说的没错,老夫参悟许久,这柄剑的奥妙之处,的确不在这柄剑本身之上。”

    说罢,安德玄从锦盒之中取出了一封信,说道:“秦帮主送来这柄剑之时,也附带送来了这封信,如何,鲁……算了,你听过这封信吗?”

    “我叫鲁仲武,以安老前辈的身份,便是直呼我名也可,”鲁仲武说道,的确,以安德玄的江湖地位,便是名门大派的掌门,直呼其名也不算冒犯,他对自己手下说道,“既然是前代的事,涉及帮内机密,闲杂人等不得参与,你们都出去。”

    他的手下顿时如释重负,这等机密事宜,若是多耳听了去,被灭口也是可能的,最好大家都不知道,也是苟活之计,但没等众人出去,安德玄说道:“慢着,既是黑岭帮的事,在场各位又都是黑岭帮的人,大家都是兄弟,听了也无妨。”

    安德玄虽是笑眯眯地说着话,但话的份量却十分重,众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却听董长老说道:“秦帮主的遗书,只是交代身后之事,斯人已逝,鲁‘掌门’究竟怕些什么?”

    鲁仲武听得他言语挤兑,面有不满,心想:姓董的,刚才你还在老子手下捆着,这会儿就敢这么说话了,以前觉得你是个迂腐老头,今日才知你是个狗仗人势的鼠辈。他虽心里这么想,却不能这么说,否则便是真的怕了,威信是不能丢的,于是说道:“也好,大伙正好听听这个叛徒的妖论,把信念了,大伙也自然分辨得出忠奸。”

    安德玄笑出了声,伸手展开信纸,念到:“吾弟思梁亲启,若接此信,则为兄已不在人世,且多半为人所害。为兄知弟素不喜江湖之事,然事已至此,非弟不能担当,为兄一生自付多行侠义,问心无愧,此剑为为兄一生所行之证,望弟妥善保管,以为秦家家传之宝。为兄一身武功,皆在剑外,望弟多行参悟。传信之人,弟尽可信任,可随之至一地隐居,生活所需之物兄已为弟备齐,弟自可远离江湖恩怨,若能幸福长久,则为兄可安心矣。愚兄,秦思廷。”

    他把信念完,厅内一片寂静,年长一些的人见过秦帮主,这信中的口气一听便是秦帮主的话,想起昔日秦帮主在时,心中不免感慨。

    安德玄说道:“这便是秦帮主留下的遗书,鲁壮士,你怎么看?”

    鲁仲武开口说道:“怎么看?安老前辈,在我看来,这更是本帮的叛徒了。玉环剑是本帮的宝物,前代帮主私自将其送给亲戚,还要收作自己家传,更让人藏在隐秘之处,这便是盗取帮内财物。更何况前代秦帮主在时,黑岭帮众过的一日不如一日,无本的买卖做不了,弟兄们都饿肚子了,这个人还心心念念个人的道义荣辱,不是叛徒又是什么?”

    安德玄点了点头,说道:“你这番理解,也有一定道理,的确,秦帮主在世时,黑岭帮是不许随意掠夺的,吃穿用度,全靠秦帮主想法筹集,为人作镖,或是开垦地皮,总是不如劫掠来的爽快,过路客商行人死活,与你黑岭帮又有何关系呢。”

    鲁仲武自然听得出安德玄话里的刺,在场的人也都听得出,不过他却并不在意,毕竟全帮人轻松的吃饱肚子可比行人性命重要,鲁仲武开口说道:“确实如此,不知安老前辈有何见教?”

    安德玄说道:“没什么,黑岭帮如何生存,老夫自然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老夫思来想去,这封信中有一句话老夫却格外在意,信中说,为兄一身武功,皆在剑外,然则秦帮主送来的却不是寻常的佩剑,而是送来的玉环剑这么一把不能施展武功的剑,鲁壮士,你猜这是何意?”

    鲁仲武压根不想多想,直接顺着安德玄的话问道:“这是何意?”

    安德玄捋起自己的胡须,伸手取过锦盒,说道:“老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秦帮主所说的正是字面意思,剑是放在锦盒之中送来的。”他再此打开锦盒,继续说道,“皆在剑外。”他抓住锦盒的底部,轻轻一按,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盒底打开,掉出了一封书信和一个令牌,安德玄拿起令牌,说道:“黑岭帮帮主遭人暗算,帮内人却反助行凶者,我这才理解了缘由,也不过是因为……”他向众人展示了令牌正面,金色上书三个字:待贤坊。“行凶者是官府的人。”

第四十六章 推断(一)

    长安城外,京襄道中。

    两匹好马一前一后,缓缓而行,第一匹马上是一位白衣男子,第二匹马上则是一紫衣女子,男子腰间一柄长剑,一手放于缰绳,一手轻扶剑柄,目光时不时看向身后,眼光中好似不是提防,而是疑惑,虽然疑惑,却不多问,只是默默而行。

    女子骑马距男子不远,正专心致志的催动这马匹,似是嫌马匹走的慢,却有不想超过男子的马,两人就这么缓缓地前进着,女子心里颇为不快,但也什么都不说,她身着锦袍,斜坐在马背之上,却也坐的十分稳当,长袍上刺绣十分精美,衣袖出纹饰有云朵图案,是她这些天在长安城中订做的。

    不必多说,这二人正是祝士廉和孟姑娘,自二人在待贤坊喝了那场酒之后,孟姑娘便拉着祝士廉,在长安又逛了许多时日,借着待贤坊客人的身份,拜会了许多人家,大多是达官贵人,虽说嘴里说着要按李老板的意思,自己查查刘管家的身份,但祝士廉注意到,她在拜会的时候却从没问过一个相关的问题,问得多半是一些极其寻常之事,甚至许多人家连家中主人都不见,只与一些家仆随便聊上一聊。不过就是这么随性的拜访,也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毕竟长安城大,一天拜访十户人家,一个月来拜访不过来。

    对于这件事,祝士廉倒是并不反感,反正李老板也没什么任务给他,只是说孟姑娘可以带他走,那么意思就很明白了,只要孟姑娘还在长安城中,不管她去了哪个人家,祝士廉都得跟着,听她问了什么,知道她知道了什么,这也就是他的任务了。

    不过这般乱逛也不是没有好处,这一个月下来,记住孟姑娘的人没几个,记住了祝士廉的人却不少,长安城内但凡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了待贤坊内的第三位侠客,“夺云剑”祝士廉已经开始在外行走了,倒不是因为祝士廉时常自我介绍,而是每到一户人家,孟姑娘总是抢先说自己是随待贤坊的“夺云剑”祝少侠来的,自然就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对于这个局面,祝士廉也不反对,毕竟李老板早就教导过他,行走江湖之时,若是名号不响,就不好做事,也容易被人误解,把名声传开了,许多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当然了,不仅是达官贵人,京城的大家小姐们也知道了如此一个沉默寡言又武功高强的年轻人,最重要的是,此人还十分英俊,又善抚琴,而且虽不说话,却又好酒,但又喝不醉,着实是个招人喜欢的人物。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祝少侠在长安城内可谓实打实的火了一把。

    如此这般随着孟姑娘玩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有一天,孟姑娘对祝士廉说道:“好了,祝公子,小女子在长安的问题问完了。”

    孟姑娘这些天都住在待贤坊内的一间空闲院落当中,地处坊内靠近城墙的一角,是日月明风清,祝士廉端坐于院内凉亭之内,宽袍博带,正悉心抚琴,听得孟姑娘的话,把手按在琴弦之上,铮铮琴声悠扬飘远,又重归宁寂。祝士廉开口问道:“明日,北都?”

    孟姑娘坐在凉亭外,背靠凉亭柱子,仰头看着天上星斗,说道:“不是,小女子暂时不回北都,祝公子,小女子这几日没什么事做,就让小女子跟着你吧。”

    祝士廉重又低下头,琴声再起,他一边抚琴一边开口说道:“无事,长安,静候。”

    孟姑娘和祝士廉待久了,他的话也都听得懂,无非是说祝士廉这几日没别的事,只是待在长安,静候有事时再说,言外之意自然是不想让孟姑娘跟着。

    孟姑娘转身跳进亭子里,手指拨向琴弦,祝士廉知她要捣乱,当即一手阻拦,一手继续拨动琴弦,无论孟姑娘手指戳向哪里,总是被祝士廉挡下,琴声却丝毫不乱,孟姑娘一时来了劲,一抬手,不知何时两根钗子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左手一挥,玉钗飞向琴面,右手紧随着向琴弦摁来。

    祝士廉不慌不忙,时日久了,孟姑娘的暗器出手之法他也了解的差不多了,见她猛一抬手,便知暗器要到了,当即手臂挥出,袍袖一卷,玉钗毕竟不是飞刀,没能射穿他的衣袖,而是扎在了袍袖之上,同时腿上一抬,身形一转,立时把琴转到了身后,让孟姑娘这一手扑了个空,孟姑娘这才看出来,原来方才祝士廉抚琴之时,琴下并无木架桌案,而是一直放在腿上。

    孟姑娘虽然招式并未得手,但也并不生气,只是说道:“你不想让小女子跟着,这倒无妨,不过我知道你之后要去哪,我也要去,咱们一路走,这也不算是跟着。”

    祝士廉琴声未停,背对着孟姑娘,开口问道:“去哪?”

    孟姑娘说道:“均州,苍鹭剑派。”

    听她说的这么肯定,祝士廉叹了口气,将琴放到一旁,转过身来问道:“为何?”

    孟姑娘又一抬手,一封信不知被她从哪里取了出来,她面露调皮的神色,说道:“你的李老板写的信,要你去那里一趟,你今天在小女子的住处这里,你府上自然就没人,小女子就去替你取来了,给你。”

    祝士廉只是摇头苦笑,倒也不慌张,虽说孟姑娘之身份尚且成谜,但被她看了信件也无妨,李老板做事一向谨慎,既然能送信过来而不是叫他过去口述,那就一定是知道孟姑娘一定会看到信,于是他只是将信收起,并未打开,问道:“何时?”

    孟姑娘说道:“信上没说时间,只是让你明天去李老板府上取了书信,送到那里去。”

    祝士廉抬头看着孟姑娘,说道:“送信,无趣,为何?”

    他的意思是,这一趟只是单纯送个信,信的内容不会让孟姑娘知道的,所以孟姑娘得不到什么消息,此事对她十分无趣,干嘛还要跟着自己。孟姑娘答道:“自然是因为留在这长安城中更是无趣,跟着祝公子你,每日既能听琴,又能赏景,更重要的是,小女子跟着祝公子一起行走,路上满是其他女子羡慕的神情,岂不是天大的乐事?”

    祝士廉听她鬼话连篇,虽然两人能这么聊天,这孟姑娘的身份立场可不在自己这一边,况且以孟姑娘的行事作风,这般小女子似的说辞,说出来恐怕她自己都不信,没点目的,孟姑娘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跟着自己,当下说道:“明日,听命,不聊。”

    他的意思是明天去取信时,听李老板怎么下令,和他在这里聊是没用的,孟姑娘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有一件事却令她十分生气,说道:“怎么回事,以前你说话还是几个词几个词的,怎么现在越说话越少了?”

    祝士廉起身将琴收起,做了个酒杯的手势,说道:“一月,酒日少,不请,不说。”说罢,潇洒地从亭中迈步而出,回府去了。

    孟姑娘气不打一处来,在他身后说道:“嫌我不请你喝酒?嘿?这一个月本姑娘请了你好几次了,你也没请过本姑娘一次,你这也是理由吗?”说完,也扭头回屋睡觉去了。

    今日这京襄道上,祝士廉一直很纳闷,孟姑娘一反常态,明明李老板说了,她想跟着就跟着,目的也达到了,为何还是脸上闷闷不乐,孟姑娘也十分生气,昨天说的话,今天连道歉都不想,眼前这个少侠,好像自己请他喝酒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这也就罢了,每次饮酒这位祝公子都像是无底洞一般,要了多少酒都照单全收,又偏偏懂得什么是好酒,这么多来几次,她可负担不起。

    两个人就这么闷着走着,一路朝着均州而去。

第四十六章 推断(二)

    秦岭山中,黑岭帮山寨内。

    安德玄的话让在场的众人大吃一惊,但又不敢多嘴,全然不似方才议论秦帮主之时那般议论纷纷,除了帮里一些重要人物,大多数帮众对于这位鲁仲武帮主的来头并不熟悉。

    两年前时,秦帮主声称帮派宝物玉环剑下落不明,没过多久他本人也突然暴毙,但却在死前几日当众留下了持有玉环剑者为帮派之主的话,而后帮里的五位长老暂掌帮内事务。

    刚开始时,几位长老都是依照帮主之命,寻找玉环剑所在,然而没多久之后,形势急转直下,官军突然开始向秦岭山中而来,攻打黑岭帮的寨子。

    眼看黑岭帮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若没有一个帮主,根本无法统合帮内众人,只是这帮主之位五位长老之间意见不一,董长老和吴长老两人是秦帮主的亲信,坚持要按照秦帮主遗命,寻找玉环剑的下落,而其余三位长老却不以为然,认为现在的黑岭帮内忧外患,内未查明帮主死因,外有官军进剿,如此局面之下,干等着新帮主出现不是办法,更不要说这帮主遗命毫无道理,帮派之内有能力之人也有,有威望之人亦不少,眼下要统合整个帮派度过难关,岂能坐由一外人摄走帮主之位?

    两方皆有道理,也各有支持之人,若是平时自然可以坐下慢慢讨论解决,奈何外部官军进剿甚急,黑岭帮在秦岭山中原有山寨二十余座,皆设在隐蔽之处,此时已被解决了十座,虽说黑岭帮在这山中已盘踞了许久,但怎么也不是官军的对手,更不要说这支军队自河州地区调来的精兵,如此形势之下,董、吴两位长老再坚持己见,也得认清当前的形势,于是两方达成了一致,先推举黑岭帮内最有威望的华长老暂任帮主,待到挺过了这次危局,再商议如何解决问题。

    只是华长老虽能统合人众,却怎么也不是官军的对手,只能组织手下人于更加隐秘的山寨中躲藏,全然没有退敌之策,万般无奈之际,这个鲁仲武突然由帮内另一位贺长老带到人前,只说此人是他手下弟子,与官军中人有旧,寻得关系,讲清利害,不说可保山寨无虞,至少要搞清楚为何官军突然进剿,他们也好商量对策。

    彼时华长老正一筹莫展,有人能有办法,不论好坏也要一试,几位长老与这个鲁仲武达成了一个协议,若是鲁仲武能设法退敌,则可列席诸位长老之间,做黑岭帮的鲁长老,若只是探明官军内情,则可提拔为帮内要人。华长老算盘打得颇为精明,身为帮派长老,总要有些手下势力,方可在帮内立足,如鲁仲武这样的人物,就算他真的退敌成功,给他个长老的名号,最多也就是贺长老的手下对他信服,一则不至于改变黑岭帮内的格局,二来也可分化贺长老的势力,无论如何也是稳赚不赔的。

    但这个鲁仲武确实不同寻常,此人不要人手,不要钱粮,只身潜入官军大帐,用了一夜时间,便找到了官军的线人,带回了情报,原来黑岭帮盘踞秦岭山中,虽说秦帮主已严格约束帮众不得胡乱劫掠,但人多事杂,帮内仍有一些人偷偷的在外胡作非为,于官道之上劫掠了一支押货的镖队,将队中大多数人杀死,少数人连带货物一起掠走。

    事情就出在了这支镖队之上,被掳走的货物并不打紧,关键是这队人当中,有一人乃是京城户部尚书之子,户部尚书得了自己儿子所领的队伍遭劫,立时便写信请求秦州、成州两州太守出兵探查,得了是黑岭帮作乱的消息,自己儿子生死不明,便将消息呈给魏相,直言黑岭帮作乱已久,劫掠成性,附近三州百姓深受其扰,恳请朝廷发兵进剿。魏相同意了他的说法,于朝堂之上向天子进言,更是得到了陆相的支持,秦岭山中乃是自京城至西域的要道,剿灭黑岭帮,对陆相的势力也是十分重要的,于是天子传令,此事交给魏相,由兵部调动兵马处理,这才导致也现在黑岭帮的糟糕处境。

    黑岭帮的五位长老听了这个消息,这才明白事情的关键,鲁仲武说道,如今领兵之人是河州的将军,虽说是出兵进剿,但其人与秦州、成州、凤州这些地方之事并无瓜葛,没有出兵的动力,只是奉命行事,唯一着急的便是户部尚书,眼下只需寻得尚书之子,人质在手,才好与官军谈判退兵。

    几位长老认可了鲁仲武的判断,当即开始安排手下的人查明此事,原本黑岭帮二十余座山寨,查明须得时日,但眼下帮众都聚集于仅剩的几座寨子,很快便查明了情况,劫掠之事确有其事,而做这件事的人的正是华长老的手下,万幸的是,户部尚书的儿子并没有被杀,而是就被关在山寨之内用作苦力,几番表明身份,也只被当作胡言乱语。

    长老们立即将此人恭恭敬敬地请到帮派大帐内,好生招待,同时派鲁仲武再到官军营中,告知情况,商议谈判。鲁仲武这一去便是一夜一天,第二日夜间方才返回,也带来了官军的条件,第一是放户部尚书的儿子回去,第二则是黑岭帮要出一部分人,编入军中,一同去往河州戍边,第三黑岭帮原有的二十多座山寨中的十二座,必须交给官军使用,用以向朝廷交差。

    后两条要求已是苛刻至极,然则接受是帮派半亡,不接受便是寸草不生,官军的人也说的清楚,能放黑岭帮一条生路,只是因为此地道路崎岖,攻打山寨需多费时日,耽误河州军务,便顺水推舟,给鲁仲武在军中的旧识做个人情。五位长老思来想去,加之鲁仲武在旁劝说,最终答应了官军的条件,黑岭帮才算是苟活下来。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鲁仲武虽说如愿以偿的做了山寨的长老,但外患已除,内忧便成了当务之急,既然没了官军围攻,华长老这个代理帮主便成了众矢之的,官军围攻的起源便是华长老的手下所为,暂代帮主又毫无作为,眼下要在出许多帮众到官军之中,几个长老都不想派自己的人,于是便一同发难,要华长老退下帮主一职,更要将他的人派到官军之中。

    华长老自然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六位长老原本互相掣肘,却不想鲁仲武早已与董、吴二位长老达成密约,贺长老本就与鲁仲武关系密切,再加上董、吴二人,四人一同出力,华长老先前再有威望,也难以应付四位长老共同进逼。

    就这样,几人争执之中,鲁仲武突然出手,三两招便拿下了仅剩的站在华长老那边的成长老,董、吴两位长老出手,夹攻拿下华长老,事出十分突然,这两个人未及反抗便被抓住,接着便是官军的人入寨,强行将华长老和成长老带走充军,黑岭帮内两个势力瞬间便遭瓦解,只剩下四名长老执掌帮派。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就在董、吴两位长老正因驱除了华长老的势力而松了口气之时,鲁仲武却突然趁夜发难,长老们的晚宴之上,鲁仲武的人在酒中下了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大堂内的人迷倒,待到两位长老醒来,鲁仲武已高坐帮主的交椅上,俯视两人,二人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当,但身中毒药,一身功夫已废掉大半,只得束手就擒。

    鲁仲武便是如此控制了整个黑岭帮,帮内知道如此内情的并不多,只是从此之后董、吴两位长老和他们的部分手下被分派到一座边远的山寨之中,一直在鲁仲武监视之内,华长老被囚禁其间,伺机逃跑,却被鲁仲武的手下鲁穆发现,当场遇害。帮派内凡是不服从鲁仲武的人,多半没什么好下场,而对鲁仲武俯首帖耳的人,大多能得个好位置,在鲁仲武的手下,黑岭帮再次回归四处劫掠的本色,又给手下广分钱财,许多年轻帮众不懂世事,便成了鲁仲武的忠实部下。

    至于原本是鲁仲武头上的贺长老,因年老体衰,一日酒宴之后,不慎摔下山崖,也没了性命,鲁仲武为其祭奠了一番,而后将自己的得力部下孙博提拔为了新的长老,帮内也并没有太多反对之声。

    今日,安德玄当众说出鲁仲武与官府的关系,董、吴两位长老才算是解开了心头的疑惑,当年为何鲁仲武能够退走官军,此中情形,绝不是那么简单。

    鲁仲武开口说道:“安老前辈见识广博,只靠前代秦帮主的一面之言,何以判定我鲁仲武的身份?昔日黑岭帮生死存亡之际,若是没有我,便不会有今日安老前辈眼前的黑岭帮了。”

    安德玄却不着急,说道:“老夫自然不会轻易推断,只是老夫与待贤坊颇有渊源,有些事情,一眼便知,不过既然让你坐在老夫面前,自然仍是有求于你。”

    “哦?”安德玄这句话让鲁仲武十分惊奇,有求于你这四个字,全然不像是安德玄会说的华,于是他答道,“安老前辈有求于我?”

    “不错。”安德玄点头说道,“老夫有一件事尚未查明,那便是为何你会出现在这黑岭帮内。此事难以验证,只有请你亲自带老夫走一走了。”

    鲁仲武皱起眉头:“走一走?安老前辈要去哪?”

    安德玄将秦帮主的密信递给董长老,又把玉环剑收入锦盒之中,说道:“你现在要把这座山寨的众人放了,然后带我去其他山寨里面走一走,哦,对了,你的那个兄弟鲁穆,眼下你可能还叫不醒他,他被老夫点了穴道,旁人解不开,咱们先去后寨,弄醒他之后,咱们便一同出发。”

    安德玄就这么自顾自地把事情安排了下来,鲁仲武开口说道:“老前辈安排的倒是细致,只是此事,我还没答应下来呢。”

    “你答应。”话音未落,安德玄人已飞出,身法鬼魅,眨眼睛已来到鲁仲武身旁,鲁仲武一抬手,左手手中三枚钢钉打出,右手短刀直刺而出。却不想安德玄一手袖里乾坤的功夫,袍袖一卷,钢钉便尽数落于他的手中,手一按,恰好按在鲁仲武短刀刀背上,一股内力排山倒海般压来。

    鲁仲武及时抽身后退,脚步还未落稳,三枚钢钉被安德玄掷了回来,分袭鲁仲武头、心、腹三处,一招暗器分打三处,落位之精准,手法之巧妙已臻化境,鲁仲武横过短刀,拨开头、心两处暗器,腹部扭腰躲过,未及换招,安德玄又至面前,手指点中鲁仲武左肩要穴,接着手一划,手掌自其前胸滑过,一抚之下,鲁仲武经脉一滞,上半身已是动弹不得。

    这几招来回实在太快,眼看鲁仲武被制住,他的手下才发出一阵惊呼,正待上前相救,安德玄开口说道:“列为莫慌,老夫还不打算做什么,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说罢,他取走鲁仲武手中短刀,将装有玉环剑的锦盒放在鲁仲武手里,说道:“你尚能走动,只是得老老实实的帮老夫那着这个盒子了。走吧,咱们去别的山寨里走一遭。”

第四十七章 探监(一)

    山青,秋重,雨天,蜀地湿寒。

    梓潼城外,帝君庙后院。

    顾仪斜靠在门上,蓑衣裹身,斗笠遮面,压低的帽檐之下,双眼十分惊醒地注视着坑坑洼洼的一条小路,时有寒鸦为雨所惊,枯叫三声,不见起落,却有树叶婆娑乱影响动,水滴小径上,明澈成泊,虽是土路碎石,然踏足其中,却无半星泥点,雨幕若纱,山景虽动却如图。

    也不知顾仪等了多久时间,他耳边一动,忽然听得一些响声,除了雨滴落在庙后门廊之上的声音外,另有一阵马蹄之声传来,听其声似有多匹,且渐行渐近。

    顾仪警觉起来,他身体虽说未动,但蓑衣之下,一手已暗握在剑柄之上,锋刃渐出,然却不透一丝杀气。

    好在马蹄之声中亦无杀气,约莫过去一炷香的时间,马蹄声已近在庙前,转过一片林角,两名道人各骑一马,其后再牵一马,头戴斗笠而来,见来者如此,顾仪暗收起剑,上前两步走出门廊,走到雨中。

    两道人已来到门前,一人翻身下马,与顾仪一起将另一老道人扶下,细看方才能看出,老道人是前些日子接顾仪等人进入帝君庙的那位老道长,而另一位道人,斗笠之下,竟是江州重山派陈掌门。

    顾仪与陈掌门一起将老道长扶下马,顾仪问道:“陈掌门,前路如何?”

    陈掌门摇头说道:“大道之上仍有岗哨巡视,但好在天降雨露,通往城西的小路尚可行走,城里的戒备也放松了许多,看来他们已经默认我们走了。”

    “这样就好。”顾仪点头说罢,便与陈掌门一同走到牵着的那匹马后,从鞍囊之内取下两个皮袋,将之拎入了院中。

    院内有一牛棚,不过眼下这里没有耕牛,倒是另栓有几匹马,马前,梁岚和吕朝云正等在那里,与顾仪一样也都蓑衣斗笠穿戴整齐,见顾仪与陈掌门走了进来,便立时迎了上去,梁岚问道:“如何?”

    陈掌门说道:“可以走城西小路,不过有些泥泞难行,你们要小心一些了。”

    梁岚说道:“那便好,那也就够了,顾仪,朝云,我们准备出发吧。”

    顾仪点头说:“好。”然后将手中皮袋栓在棚里的马背上,吕朝云问道:“姐姐,你当真要随我们入绵州吗?眼下事情如此重大,当真不回长安?”

    梁岚一边牵过自己的马一边说道:“我此番入蜀,本就是要找绵州府的张太守,我们查到的事虽然重要,但我要去办的事也一样重要,朝云你就不必多操心了,轻重缓急我自有安排。”

    她都这么说了,吕朝云也不好再多问什么,于是也牵过自己的马,三人一同走出院外。陈掌门与老道长一同来到院门口相送,梁岚转身对陈掌门说道:“陈掌门,此次一别,路上还请多加小心,翠烟阁不会善罢甘休,行事千万低调,不要轻易暴露自己。”

    陈掌门说道:“我也在江湖上行走了许久了,梁女侠不必多叮嘱我,我自会关照自己的,倒是梁女侠你们才是,此去往西,地险人稀,多加小心。”

    梁岚与顾仪、吕朝云一同上马,雨中,稍离的远些便看不清楚面容,梁岚说道:“陈掌门放心吧,道长,此番还要麻烦你了。”

    老道说道:“不妨,修道之人,四处云游便是修行,陈掌门与老道一同走,不会被人认出来的。”

    梁岚说道:“道长放心,不须多少时日,此地便会重归朝廷之手,到那时,道长在这座帝君庙中,便会方便许多了。”

    老道笑了起来,说道:“我若是图个方便,那便从了翠烟阁了,岂不更是方便?道有正邪,正气凛然,这才是修道。”

    梁岚也笑了,说道:“如此说来,在下小看道长了,道长思悟至此,实在高明,女流之辈口出俗言,见谅,见谅。”

    老道完全不以为意,说道:“不妨,不妨。”

    梁岚又对陈掌门说道:“陈掌门,在下叮嘱你的事,切莫忘记。”

    陈掌门说道:“不会忘的,至荆州江陵,将信物交到馆驿中一人手里,事关重大,陈某不会搞错的。”

    梁岚抱拳道:“是我嗦了,陈掌门,道长,如此,告辞了。”

    顾仪与吕朝云也一同说道:“告辞了。”

    陈掌门与道长也一同作别,三人调转马头便要出发,马蹄一动,陈掌门对顾仪说道:“顾少侠,切记,剑下留人。”

    “顾某谨记。”顾仪回头答应了一声,三匹马便一同起步,踏破雨中动态的静谧之景,向城西小路而去。

    浔阳江边,江州府内,监牢地下。

    一人坐在草垫之上,两手掩面,衣衫褴褛,脚腕之上绑有铁链,从剩下的破烂衣衫大致能看出,此人之前绝非亡命之徒,只是因何关在这大牢死囚之内,大概没人说得清楚,或者说,能说清楚的人是不会说的。

    死囚牢房位处地下,且在普通牢房之下的更深之处,此地关过的死囚不少,但眼下却只关了了一人,地下比地上更为阴冷,石墙缝隙之中,常有露水渗入,地下没有阳光,青苔不多,倒是长出许多蘑菇,也亏得是阴冷,倒也少有蚊虫,偶尔有一些老鼠窜行,但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啃咬的东西,死囚犯们也不会捉他们取乐。

    远处“喀拉”一声,似是大门上的锁头被人打开了,死囚抬起头来,看向铁栏杆之外,黝黑的通道之内没有灯火,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一些声响,但死囚还是努力地朝外看着。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火光从门口传来,把这死囚牢内照亮了一些,这里与寻常的大牢也没什么太多区别,都是两排牢房中间通道,唯一的不同,便是这里关的是死囚罢了。

    火光让死囚犯十分不适应,逼的他真不开眼,只得以手遮挡,不过从脚步声来听,来者一共有三人。

    三人在死囚犯的牢外站定,死囚犯的眼睛稍为适应了一些,抬头看去,一人身着官服,显是这里的地方官,其后两人不是狱卒,而是兵丁,他开口说道:“你们是谁?”

    为首那官取出纸笔,问道:“死囚姓名?”

    死囚犯挣扎着勉强站起身来,说道:“我是长安城十六卫大将军手下亲卫庄瑞,奉命到江州府查案,不是死囚。”

    那官压根不理他,一边写一边说道:“犯人庄瑞,你可愿认罪?”

    死囚说道:“庄瑞未曾犯罪,立即放了我,否则将军府不会放过你们江州府的。”

    那官继续边写边说道:“死囚庄瑞已认罪,收押死囚牢,不堪心中愧疚,自缢而死。”

    庄瑞抓住铁栏,说道:“你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江州府为何与贼勾结?你们要干什么?”

    那人继续说道:“江州府管束不当,现太守愿自领其责,望朝廷降罚。”

    说罢写罢,那人也不管庄瑞仍在说什么,扭回身对身后两人说道:“好了,案子审完了,动手吧,记住了,犯人自缢而死。”

    两个兵丁回道:“是!”说罢,一人手举火把,另一人上前便要打开死囚所在的牢门。

    庄瑞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说道:“你是谁?你是太守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干?我也没查到你们勾结翠烟阁,你们还藏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杀我灭口?”

    兵丁开着锁,那官走近牢房两步,对庄瑞说道:“你没查到吗?好,好好好,那就好,那你就安心的去吧。”

    庄瑞说道:“死囚问斩的时节已经过了,你这么干,不怕朝廷里的人查吗?不怕大理寺丞查吗?”

    那官却笑了起来,说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嘛,没事的,你是自缢而死的,牢门口的狱卒们都不在,这看管失责之事,太守他会自己顶的,你就不必多操心了。”

    “哗啦”一阵铁索响动,牢门打开了,那兵丁推开牢门,取出一条麻绳,刚要进去动手,突然之间,却见另一个兵丁上前一步,用手中火把的握柄狠砸在那人脑后,那兵丁立时便晕了过去。

    “什么?你是……”那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形势惊到,还未说出第二句话,那兵丁已欺身至他的身旁,抬手一掌劈在其脖颈之间,马上便使其倒地不起。

    庄瑞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但脑子也马上反应了过来,说道:“你是谁?是将军府的人吗?”

    那人摘下兵丁用的头盔,蹲下从倒地的兵丁身上摸出一串钥匙,说道:“我不是将军府的,但我是来救你出去的,既然他说了这里的狱卒都不在,那咱们就赶快走吧。”

    说罢,那人便走进死牢之中,替庄瑞打开了手铐脚镣,说道:“怎么样,庄校尉,还能走吗?”

    庄瑞摸了摸自己被铁链锁了许久的脚腕,说道:“勉强可以,跑恐怕就不行了。”

    那人点点头,伸手将庄瑞拉到身旁,用肩膀把他架起,说道:“没关系,咱们出去了再说,我也是等了好久才有这么个救你的机会,让你多受苦了。”

    庄瑞说道:“是我自己太过莽撞了,不过,壮士,你究竟是什么人?说一下吧,这样我跟你走也算安心。”

    那人说道:“好吧,我是欧阳老相的侍卫莫广,他老人家和戴将军关系甚好,是他派我来这里助你的。”

第四十七章 探监(二)

    浔阳江上,停有许多楼船,穿上挂有各式彩灯花带,乐舞之声自上传出,与岸上的灯火相互和应,琵琶若泣,筝弦若诉,连同江上的细雨水露,虽然让人倍感寒意,却也难掩船上的喧闹欢声。

    船只本身不算有名,只是这平静江面上的诸多船只中的一艘,这么一个夜晚,这样的船只还有许多,楼船之间,往来着许多小船,将客人及各种所需物品运上大船,又将喝的酒醉熏熏的人送到岸上。

    如此繁华之地,若是有钱,便可到最大的楼船上去,坐在最好的位置上,品最好的菜,饮最好的酒,听最好的琴,赏最好的景。如若钱不是很足,也可找一艘小艇,船夫在后轻划,两人对坐,小菜小酒,对月而酌,仍是一件美事。如若实在没钱,那倒是也可以在这些船上谋个差事,挣个小钱,若是谋到了大船上差事,船上人出手阔绰,小发一笔横财也是有可能的。

    江州之地便是一块这样的地方,长江水运自此往来,许多客商为行方便,便在此置了产业,早年间此地有重山派在,势力颇大,客商们便将产业置于近山之处,这两年少了重山派,翠烟阁素色堂又神秘难寻,江州府附近便成了最繁华之处,比之下游的苏杭太湖也丝毫不差。

    喧闹的江面之上,一艘小船靠上了楼船之中最大的一艘,船上人想要放下绳梯,却见小船并未停下,而是悠悠的绕了半圈,从楼船朝岸的一侧绕到了朝江的一边,船上的人懂得规矩,这样的开法,来的人必是不好露面的要人,于是心领神会地不做声张,只管准备接后面的来船。

    小船来到对侧,一人立在船头,向上做了个手势,于是船上落下了几根绳索,绳头皆有钩子,绳身上挂有铃铛,那人将钩子勾在小船各处,接着晃动绳索,铃铛响起,楼船之上,十余名壮汉一起用力转动机关,不多时,便将小船整个吊了上来。

    小船停稳,壮汉将机关卡住,便及时消失不见,待人都走了,楼船之内一位衣着华美的女子便迎了上来,说道:“此处已无旁人,贵客还请现身。”

    话音未落,船上便跳下一人,年龄不大,但锦袍玉带,一幅富贵打扮,上前递上一牌,说道:“是水坞的贵客。”

    那女子见牌,马上心领神会,手指一处说道:“公子可走此门,在下告退。”说罢,便退走了出去。

    船上下来那人却也没立刻过去,而是返回到小船上,将一人轻轻扶下,那人衣着就朴素了许多,若是细看,似乎腿脚也不大方便,此时正有些迷茫地看着这艘船,问道:“莫公子,这是何处?”

    不必多说,这两人正是刚刚自江州府内逃出的莫广和庄瑞,这一路逃脱之时,每当形势不妙,便自会有人相助,故而非常顺利,也搞得庄瑞颇为不解,不过莫广也并未回答他,只是说道:“不必多问了,跟我走便是,还有人在等着我二人呢。”

    见莫广不多解释,庄瑞也就不再问了,两人一道走向女子所指的那门,开门便是向上的阶梯,这楼梯颇为狭窄,两侧都有木墙围着,不论从船外还是船内都看不到,是一座暗梯,莫广扶着庄瑞一路爬上去,耳朵左侧听到的都是楼船内的喧哗嬉闹之声,虽说今日天气不佳,但看来顾客们心情都还不错。

    楼梯很长,来到楼梯尽头处有一门,莫广打开房门,眼前豁然开朗,此处便是楼船最高处的房间,房间有两个门,一处便是从船舱内上来的正门,一处便是两人出现在的屏风一侧的暗门。此处装饰华美,灯火通明,各处以屏风隔断,功能齐全,不论饮宴或是安寝,或是提笔吟诗赏月,都可以满足。

    庄瑞十分迷惑,正犹豫之时,莫广已自顾自地走了进去,转过屏风,一人正端坐在桌案之后,独自饮着酒,一貌美女子在旁服侍,对面处,另有一女子正拨弄着一张古琴,高山流水,好生快活。

    见莫广出现,那人立刻放下酒杯,跳将起来,两步上前拉住莫广,说道:“你可来了,怎么样,顺利吗?”

    莫广笑道:“托您的福,这一路并无任何险阻,人也救出来了。”说罢,他转身招呼道,“来,庄校尉,来见见,这位便是长城水坞的吕成君吕转运使。”

    庄瑞听了这名号,赶忙上前说道:“卑职见过吕转运使,多谢转运使救命之恩。”

    吕成君连忙摆手说道:“哪里哪里,救你的还是莫公子,我只是出了点小力,谈不上恩,来,别站着了,快坐,我这酒已经热好多时了。莲儿,给两位倒酒。”说着,他自己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示意两人先坐。

    莫广和庄瑞也不再多客套,分别落座于吕成君两侧,叫莲儿的那位侍女为二人分别倒上了酒,端上小菜,而后说道:“少爷,人既是到了,是否要让下面把菜送上了?”

    吕成君摆手道:“不忙,我们先谈些别的事,你先退下吧。”

    “是。”莲儿说着,便退到了屏风之后,房间之内,只剩下了莫广他们三人及仍在拨琴的那女子。

    吕成君举酒说道:“既是庄校尉已经救出来了,咱们也就没白忙活,来,先共饮此杯。”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莫广和庄瑞见状也一同举杯,一道将杯中酒饮尽,莲儿自屏风后转出,为几人添上酒。

    庄瑞问道:“卑职有幸得二位相救,只是卑职这一趟实在是有颇多问题,不知吕转运使、莫公子,能否给卑职解释一二。”

    莫广和吕成君对视一眼,吕成君开口道:“莫公子,还是你来说吧。”

    莫广点点头,说道:“好,那就我来说吧,我是奉了欧阳公的命令来这边的,和你一样,查将军府下毒之事,只是我走的晚一些,用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便快马来到了此地。一到这里,我便接到了待贤坊的书信,说是将军府把你派了过来,要我先找到你,只是我多方打听之下,却打听不到任何你的消息,加之那时出了许多意外,也有翠烟阁的人牵扯其中,我发觉形势不对,便先隐藏了下来。”

    庄瑞叹气道:“莫公子你还是更明智一些啊,我初到此地之时,虽说也觉察到有些不对的地方,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危险,栽在了这江州的官府手里。”

    莫广说道:“确实如此,庄校尉你是独自来的,将军府的人也帮不到你,察觉不到危险也不是你的问题,我在这里没找到你之后,便给长安那边发了信件,自己便藏了下来,好在消息送到长安,将军府便直接把你的所有消息交了过来,按着你的踪迹一查,才知道这里面牵扯了多危险的事,我一个人在这边不好办,只好又去了一趟湖州找吕转运使相助,也亏得是有长城水坞在,事情才好办了。”

    吕成君接过他的话头,继续说道:“莫公子说话客气,我做的也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不过若是你直接找到我的话,兴许庄校尉还能少受点苦。”

    莫广说道:“您说的没错,若是提前知道您就在这江州城内,我也能少跑些冤枉路了。”

    吕成君说道:“不过你若是没到我家水坞一趟,我姐姐的消息也带不过来了。”

    莫广笑着说道:“是啊,总之有了长城水坞相助,我们才总算是查到了你的位置,没想到他们还真的敢把你关在江州府的死牢里面啊。”

    庄瑞问道:“这么说来的话,我在这边只查到了那个彦寻与翠烟阁有些关系,和江州府似乎关系不大,为何江州府的人要抓我?江州太守不是许阁老的门生吗?陆相的人怎么会牵扯在里面?”

    吕成君摇头说道:“这你就错了,江州王太守虽说是许阁老的门生,但许阁老本人虽是陆相依仗的幕僚,但官不过正五品上,自己并无太多权力,这样的人,门生多半不会太认老师的。”

    庄瑞眉头皱了起来,说道:“这么说来,江州府的确与翠烟阁有关系?”

    莫广说道:“这倒也未必,据我所知,之前要在牢里杀你的那些人,他们并不是江州府的人,况且今年的江州府里,死牢之内并未有关过人,兴许是他们买通了狱卒,私自把你关在那里也是可能的。”

    这话倒是让吕成君有些奇怪了,他说道:“哦?莫公子何以知之他们不是江州府的人?”

    莫广说道:“并无太多证据,只是一些推断罢了。我自己是出身自京兆府的,对这些有一些了解,但凡是在府内当差的人,行事作风总有一些不同于正常人的地方,不论听谁的命令,行事总是拘谨且多心的,生怕做错一二,但这些人却不然,举手投足满是草莽气质,故而有此推断。”

    吕成君听了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也有道理。”

    莫广说道:“庄校尉,咱们说正事,你都查出了些什么?”

    庄瑞正待开口,忽听得门外船仓内一阵喧闹之声,他和莫广一道看向吕成君,吕转运使自然也听到了喧闹,眉头一皱,说道:“莲儿,出去看看这是怎么了?”

    侍女莲儿起身出门,不多时便折返回来,说道:“少爷,约有二十余人在船舱内,穿着官府的衣服,要查咱们的船上有没有逃犯。”

    庄瑞和莫广对视一眼,吕成君说道:“江州府这是糊涂了吗?敢查我的船。”说罢,他站起身来,对莫广两人说道:“两位稍等片刻,我去把这件事解决一下,棠儿,你随我来,莲儿,你继续为二位倒酒。”

    “是。”两位女子各自听令,棠儿姑娘离开了琴弦,指尖微动,似是将什么东西收到了衣袖当中,莫广眼尖,将那东西看了个分明,却是几颗珠子,棠儿姑娘也注意到了莫广的眼神,对他会心一笑,长城水坞的看家功夫,便是认穴打穴,莫广摇了摇头,笑道:“吕转运使出手,自然事情很好解决了,庄校尉,咱们喝酒便是了。”

    吕成君见他这么说了,也笑道:“这江州府里有人不识好歹,我也不能丢了这转运使的身份,两位如果愿意,那边的窗子可以看到舱内,给我当个观众可好?”

    庄瑞仍有些犹豫,说道:“卑职……”话没说完,却见莫广端着酒杯站起身来,拉过庄瑞说道:“既是转运使说了,咱们听命便是,庄校尉,咱们窗边饮酒吧。”

    吕成君大笑几声,转身便下楼去了,庄瑞只好说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四十八章 规矩

    夜半未深,最是取乐好时。

    对浔阳江头楼船里的伙计来说,眼下正是最为繁忙的时候,酒客往来不绝,虽说今日天气不算好,但也是恰好的时辰,江面上小舟往来,船头灯火点点,恰如银河繁星,星星点点,把江上夜色添了点点醉意。

    楼船各分大小,最大的船往往是最好的船,也是客人最多的船,不仅贩酒做菜,更有歌女杂耍助兴,若是钱给的足,更有更多的乐事可以做,吕成君的这条船,便是这江上最大的船。

    船身长三十余丈,宽十余丈,吃水颇深,船上有一座四层酒楼,正门开在船舱朝岸一侧,门口左右有小厮引路,推门而入,眼前正中便是一木台,木台有一人多高,台上有自西域而来的舞女,木台四周并无坐席,而是有两座楼梯盘旋而上,抬头看去,二、三两层各有窗子朝船舱内而开,而房门和走廊却是位于楼船外侧,若是想要欣赏歌舞,无论身处哪个房间,都有着十分良好的视野,同时又各自隐藏于自己的房间之中,不会被其他客人所扰,若想赏江上之景,也可在廊中凭栏而望,实在绝妙的设计。

    不过眼下船中的气氛却不太对,原本应当喧闹鼓噪的船舱内,如今却不大一样,不能说是安静,只是人人说话都小心了一些,只因船中来了一批身着官服的不速之客。

    要说这楼船之内来些官府的人并不奇怪,这么好的享受之地,江州府的官员们自然也不会错过,许多酒宴也办在这些船上,小吏们闲暇之余,也会把发来的赏钱用在这些地方,当然,这艘船寻常小吏是不会来的,若是撞上了府内的要人,不说尴尬,恐怕日后很多事就不太方便了。

    但像是今天这般场面却不多见,往日里江州府的人来时,不说态度如何,起码都是身着便装来的,态度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更不要说今天吕转运使本人就在船上,莫说是寻常官吏,就是江州太守,见了转运使说话也得客气些,可今天来的这些人,大呼小叫,就好像是完全不知道这是谁的船一般。楼船内的客人们听得门口声响,纷纷自窗子向外探头查看,如此这般的新鲜热闹可不多见。

    “官爷,小的都说了,船上都是正经生意,没有什么逃犯,您犯不着这么往里闯。”船舱门口,几个伙计挡在官差面前,虽说嘴上说的很是客气,但身体却丝毫不肯让开路。

    “少废话,人就是到了你们船上,赶紧让开,不然连你也一块拷走!”官差说着,身后的人已经把铐子亮了出来,大有说到做到的样子。

    可船上的伙计却一点也不慌,仍是挡在前面,说道:“官爷您莫要说笑,这船上当真没有什么逃犯,您若是想查,可以从别的船上查起。”

    官差压根就不想跟伙计多说,一挥手,身后一群人便一拥而上,想要将那拦路的伙计抓住,那伙计人虽小,但也看得出眼前这些人是真的要动手,当即说道:“且慢,诸位官爷,要进去的话,小的马上让路……让路……切莫动手。”

    见他服软了,带头那官差哼了一声,说道:“算你识相,再多挡一会儿,有你的牢饭吃。”说罢,带了人便要往里走。

    可那伙计赶忙又说道:“官爷们要查可以,可千万别惊扰了客人,若是船家怪罪下来,小的可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官差直愣愣地从他身边走过,一边走一边对手下说道:“搜,一个房间一个房间都搜,每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众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小伙计拉住官差说道:“官爷!千万慢来!大概您是新到江州府,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这船上的客人,可是不能随便查的。”

    官差一甩手将小伙计甩开,说道:“少跟我说什么规矩,就算是天王老子在这条船上,我也照搜不误,”他对手下喝道,“愣着干嘛,给我查。”

    “是!”官差们马上行动起来,一些人爬上木台,强行终止了台上的歌舞,对着每一个歌女舞女挨个查看。其余官差们兵分两路,从两侧两座楼梯直冲二层和三层而去,气势汹汹,誓要把每一个房间翻个底朝天。

    才到二层楼梯口处,却见每个楼梯口都立着四名壮汉,两手交叠于前,冷漠地看着冲上来的官差,将进入二层的路堵得严严实实,不容有任何人通过。见有人阻拦,官差大怒,喊道:“别挡路,不让路的都是包庇罪犯的死囚同党!快让开!”

    却听拦路壮汉之中一人说道:“同党便同党,路却不会让!你们若是当真有些本事,就该直接抓了我等,又何须劝我们让路。”

    最前面那官差听了这话,当即一招打来,左手虚按,右手一击直冲壮汉面门,正是一招“冲山掌”,这一出手不打紧,自各个窗口围观的诸人发出了一片惊异之声,不是因为别的,却是因为这招出手实在鲁莽,拳风实在不像是官府出来的人。

    那壮汉也毫不含糊,抬掌拦住官差来势,“砰!”地一声,两掌相撞,竟是不分胜负,只是官差未及变招,壮汉却已然抢先出招,抢上一步,手掌迅速抓住官差还未收回的臂膀,自己身躯圆转,手上发力,一招“力拔河”使出,官差显然认得招式,想要以内力相抗但为时已晚,壮汉一声大喝,那官差竟被他直直摔了出去,撞破楼梯上的木栏杆,径直地从二层跌落到了木台之上,不由得发出一阵呻吟。

    其余官差见自己人吃了亏,纷纷大怒,一齐朝着挡路的大汉拥来,眼看楼梯口一场混战便要发生,一个人匆匆地从二层走廊中冲到楼梯口处,大声喊道:“都给我住手!”

    众人朝那人看去,却见那人一袭便装,却仪表不俗,仔细看去,却是江州府的汤别驾,江州府内,除了太守本人,便是这位汤别驾说了算,他是秘密上船的,自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这条船上,可眼看一帮官府的人要和这条楼船的人打起来,汤别驾可不能再坐视不理了,这艘船是谁的他可是清楚的很,但凡懂得规矩的人都知道,官场之上,有些人是惹不得的,若是相互之间误会了,可就很麻烦了。

    听得他喊停手,挡路的壮汉们便马上停手,后退两步,为汤别驾让开了路,官差们见有人出头,自然也暂且停手,汤别驾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官差之中带头那人先前一直在楼下调度,听得有人出面,便上了楼梯,来到汤别驾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我等做公务事,旁人问不着,你又是什么人?”

    “放肆!”汤别驾大怒,说道:“我是江州府别驾!你们居然不认得?!我在这江州府内根本就没见过你们这些人,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冒充官差!”

    这话一说,各个房间内的议论就更多了,官差来查转运使的船,那也不过是官场相斗,大家看个热闹就好,可若是有人假冒官差,这里面的故事恐怕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了,船上的客人都是明白规矩的人,此刻酒菜也都不吃了,专心看着江州府的别驾和这些假冒官差,细观一举一动,就连一直关着的酒楼四层,此刻也打开了窗子,两人自窗口向下观看。

    领头官差怒不可遏,说道:“你才放肆!竟敢自称江州别驾,弟兄们,给我把这个冒牌的乱臣贼子拿下!”

    这话让汤别驾有点懵,见这帮假官差来势汹汹,不由得退了两步,这种场面之下,退一步便是输了,假官差见他退缩,更是来劲了,各展本领便要一拥而上,原先那几个壮汉见状,立即上前相助,只是先前给汤别驾让路的时候,让开了这楼梯口的位置,也就没了以一挡百的位置,官差已冲上二层,各色招式一股脑打来,壮汉们再是精干,以一对三已是极限,更不必说是眼下这种乱象,转眼之间,两座楼梯口的八名壮汉便与官差们打作一团,缠斗之时,领头官差已带着手下把汤别驾给抓了来。

    这一抓不打紧,原本汤别驾所在那个房间的人马上着了急,叫骂道:“这是江州别驾!朝廷命官!你们抓他可是杀头的罪过!”

    那领头官差对这些叫骂丝毫不在意,正要指挥剩下的人挨个房间搜查,却听一人说道:“原来你们不是官差,好啊,好啊,不懂规矩,可是要有麻烦的。”

    官差忙抬眼向上,却见酒楼四层门口,一人正施施然踏步而下,身后只跟一妙龄女子,那人继续说道:“你们这么来查我的船,坏了两条规矩,你们知道吗?”

    官差开口说道:“什么规矩?你就是船主?”

    那人笑道:“船主?哈哈哈哈,难怪你们不懂规矩,居然不知道这是谁的船吗?”那人停顿了一下,见官差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于是继续说道,“如果你当真不知道,那还真是神奇,我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你们这样什么都不懂的人了。”

    官差不耐烦地说道:“不知道,你就是船主了吧!你这船上上来了一个逃犯,死囚,若是你见过这样的人,最好不要包庇,毕竟死囚大多穷凶极恶,留下了便是祸患,赶快送过来,咱们都省事。”

    那人说道:“看得出来,你的确不是官府的人,而去也不是武林中人。”

    领头官差问道:“胡说八道,你在胡乱说什么?”

    那人已然来到了三楼的楼梯处,一边下楼一边说道:“很简答,围观的大伙应该都知道,第一,你若是官府的人,你不该惹我,我这么个江淮转运使虽说不是镇守一方,但凡是江淮地带的官吏,都要给我几分面子。第二,你若是江湖中人,就该知道长城水坞的名号,惹了水坞的人,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领头官差说道:“转运使?那是干嘛的?你少说这些听不懂的话,我现在要抓逃犯,你若是其他地方官府的人,就该赶紧让我把人找到,否则……”

    话音未落,一颗珠子自吕转运使身后飞射而来,出手的正是跟在吕成君身后的那女子,领头那人反应也是很快,抬手去挡,用手掌将珠子打飞,却不想那颗珠子之后还有两颗珠子,两声闷响,一声痛呼,那官差大腿、小臂已各中一颗,膝盖一软,不由得单膝跪倒在地上,两旁假官差赶忙上来扶住,他才勉强没有摔的太难看。

    这一招出手实在太快,围观的诸人此刻才反应过来,也不知是哪个窗口先喊了一声“好!”,一阵欢呼与赞叹之声从四面八方传了出来,世人皆说长城水坞打穴功夫神乎其神,见过的人却寥寥无几,如此一侍女模样的人,出招便如此精妙,可以想象得了水坞真传的吕氏亲族,武功可以到何种境界。

    吕成君拍了拍手,一层木台之下,突然打开了几道暗门,数十人从中鱼贯而出,堵在楼梯口处,自三层走廊暗间之中,也有十余人涌出,步调一致地来到了二层口处,转瞬之间,形势逆转,假官差们被堵在了楼梯之上,进退不得。

    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当中,有男有女,穿着也各不相同,若是在船上碰到,也只会当作是一般客人,只是仔细看去,这些人身高相仿,体格也相仿,若是不细看面部,男女各自都十分相似,倒不是说长城水坞的人讲究这个,了解情况的人就会知道,这只是吕成君本人的一点喜好罢了。

    那领头的官差吃了大亏,被两边手下架住,此刻紧闭嘴唇,一言不发,吕成君走上前来,说道:“你们抓着的是江州府的汤别驾,还不快放人?下次再假冒官差的时候,最好打听清楚了,哪有官差不认识府内别驾的。”

    官差们还没说答应放人,吕成君身后那女子一挥手,已有三人冲着抓住汤别驾那几人攻来,这些假官差们虽说都会些武功,但招式出手总是十分迟滞,似是充满了犹豫一般,交手没几下,便知自己不是吕成君手下的对手,当即放汤别驾回到了吕成君这边。

    见救下了汤别驾,吕成君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汤别驾,有劳你出头了。”

    汤别驾赶忙答道:“哪里哪里,若是知道吕转运使您就在船上,卑职该早来拜会才是,在这江州地界出了这种假冒官差的事,实在是惭愧。”

    “无妨,这条船只是个买卖之处,若有公务,吕某自当到江州府里商议,现在我是船主,你是客人,客随主便,还请汤别驾回房间去吧,这些人我自会处理。”

    话说的十分客气,但汤别驾还是听得出来这话里有话,也不再多客套,当即说道:“转运使您的船,自然是您处置,卑职告退。”说罢,便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内。

    吕成君扭过头来,看着这些假官差,说道:“把他们拿下,带回司内发落。”说完转身便要上楼。

    “吕转运使,许久不见,办事居然这么利落了吗?”正在吕成君的手下准备动手之时,却见一人从一层大门处走了进来。

    众人循着声音朝下看去,却见来者一袭白袍,衣袖宽大,上绣翠绿花纹,正笑吟吟地仰头看着吕成君。吕成君扶着栏杆朝下看了看,说道:“你又是谁?你我曾有见过?”

    那人说道:“见过那是自然,只是大概吕转运使不记得我了。”

    吕成君眉头一皱,顺着那人的话说道:“既是旧人,不知到我这船上所为何事啊?”

    那人迈步走向楼梯,说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吕转运使看在故交的份上,一定要答应我啊。”

    吕成君更是疑惑了,扭头看向自己的侍女棠儿,棠儿眉头皱的比他还要深,默默地摇了摇头,吕成君见棠儿也不知,心下略有不安,回身又下了几级楼梯,问道:“什么不情之请?”

    那人对身后一点头,却见门口走进了几人,再朝外看,船舷上整整齐齐地立着两排人手,却不知是何时上的船。

    “噔噔噔”脚步声响,莲儿自楼船四层匆匆下来,附在吕成君耳畔说道:“少爷,楼船被十余艘小船围住了。”

    吕成君吃了一惊,的确如莲儿所说,江面上,原本往来穿梭运送客人的小船,此刻一艘也见不到了,原本停在楼船附近的其他楼船,现在也开的远了一些,不知何时,十余艘小船已将吕成君的楼船围住,其上的人也早已来到了吕成君的船上。

    那人已来到楼梯前,吕成君的手下正挡在此人与楼梯之间,楼梯之上,那些假官差们挤成一团,不安地看着眼前的形势,那人手指吕成君的手下说道:“转运使,不欢迎故交上楼饮酒吗?”

    吕成君说道:“哪里,只是不知贵姓,不敢提‘请’字。”他一伸手,棠儿把一柄折扇递到了他的手中,各层客人紧张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看来长城水坞的吕少爷已经打算动手了。

    楼下那人见吕成君并不打算让他上楼,也不恼怒,说道:“贵人多忘事,理解,在下姓张,吕转运使可能不记得了,我们在许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不过眼下嘛,在下在翠烟阁谋了个堂主的位置,咱们原本应该一块喝个酒,叙叙旧。”他手指楼梯上的假官差说道,“不巧的是,这些人也是我要找的,还请吕转运使把他们让给我的人。”

    在场众人脸色一变,吕成君说道:“素色堂张堂主?”

    张堂主抚弄这衣袖,笑着说道:“长城水坞有规矩,翠烟阁也有规矩,放心吧,吕转运使,这些人让给我,我会给你另一件好处,不会坏了你船上的规矩的。”

第四十九章 交易

    楼船之中,气氛变得十分古怪。

    吕成君眯起了眼,上下端详着张堂主,说道:“翠烟阁的名声,江湖上人所共知,我是朝廷的官,你跟我有什么好谈的?”

    张堂主笑了笑,没答话,而是转向三层楼阁当中的各个窗子,对着围观的众人说道:“诸位,不好意思,今日这艘船上的酒席生意,我翠烟阁包下了,还请诸位给我个面子,好吗?”

    他嘴上说的很是客气,但口气之中却十分笃定,围观的众人看看他,再看看吕成君,吕成君说道:“这艘船是长城水坞的,跟谁做生意,张堂主恐怕说了不算。”

    张堂主摆手说道:“诶,非也,非也,做生意讲究的是宾主尽欢,吕转运使总领江淮漕运事务,这一点应该比我清楚,现在着诸位客人留在船上,反而容易伤了和气,还是下船的好,我素色堂已经为诸位准备好了回岸上的船只,今天诸位没吃完的酒宴,花销都算是我请了。”他一拍手,几个大汉抬了两个打箱子进门,打开,其中皆是整块的银子。

    吕成君冷哼一声,说道:“你请了?能上我这船的,都是江州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酒席的钱,张堂主你恐怕请不起。”说罢,手指在身旁栏杆上一敲,在楼梯之下堵着假官差的那些人当中,立即分出六人,把张堂主围在当中。

    楼梯上的那些假官差们,见了如此声势,虽说已是发觉事态不妙,但见两方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不由得也是群情激愤,纷纷看向领头那人,那人直起腰身,说道:“你们休要欺人太甚,我……”

    话没说完,不知何处射来一支暗箭,吕成君眉头一皱,身后棠儿上前一步,护在吕成君身旁,再看假官差之中,领头那人已是中箭倒地不起。

    假官差之中一片哗然,一些人上前查看头领伤势,一些人则拔出刀子,打算拼个你死我活,张堂主开口说道:“诸位莫慌,只是一些寻常毒箭,取不了他的性命,只是让他多躺一会儿,我和吕转运使闲聊的时候,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吕成君对棠儿使了个眼色,棠儿立即上前,飘然而至倒地那人身旁,围在那人身旁的同伴出手便要进攻,四人持刀而上,只是刀还未抬起,却听“嗖嗖嗖嗖”几声利器破空之声,棠儿立即反应过来,一手以短剑架住一刀,一手凌空一抓,正抓住一支毒箭,再回头,攻来那四人已又有三人倒地,余下一人已然吓呆,棠儿短剑向上将刀抬起,顺势以剑柄点其手臂,登时便将其制住。

    毒箭自一层窗外射来,吕成君一挥手,几个手下立刻抢至毒箭发出的位置,一齐发力,出掌击向窗框,“砰”地一声响,窗栏飞出,窗后一人,西域人士样貌,身着翠烟阁短衫,已然将短弩放下,双手平伸,示意并无敌意。

    张堂主开口说道:“这位姑娘好俊的功夫,不过我翠烟阁并无敌意,若是姑娘不接那一箭,应该是恰好射中姑娘制住的那人。”他只是站着说着,虽说被人用剑指着,却一点动手的打算都没有。

    吕成君完全不想搭话,只是眉头紧皱地盯着张堂主,不知他究竟是何打算。剩下的假官差们见如此景象,也不敢再造次,生怕下一个倒在地上的是自己。至于围观的众人,见张堂主如此出手,不禁捏了把汗,翠烟阁不知还在外准备了多少弩箭,一人发射尚好,若是许多人手一起齐射,任你天大的武功也难逃生天。

    棠儿蹲下身来查看了倒地的假官差,而后回到吕成君身边,说道:“少爷,这些人气息阻滞,但也只是昏迷,并不致命。”

    吕成君点点头,对张堂主说道:“张堂主,你要这些人做什么?”

    张堂主笑着反问道:“吕转运使你又要这些人做什么?”

    吕成君朗声说道:“假冒官差,依照本朝律令,本就是杀头的罪过,岂有不抓之理?”

    张堂主摇摇头说道:“的确如此,不过若是抓了杀头,转运使你把这些人交给江州府即可,为何还需自己带走呢?”

    吕成君说道:“擅闯我船,意图打杀江州别驾,此事恐涉及江州府内,由本转运使亲自来审,查明这些人究竟是谁的人,张堂主有什么问题吗?”

    张堂主拍了拍手,说道:“是了!就是这样,我也是来查这个的,不如转运使你把这些人让给我,我查出真相之后,定会告知转运使你的。”

    吕成君有些疑惑了,说道:“这么说来,张堂主不是来捞自己人的?”

    张堂主笑道:“哪里哪里,我的素色堂办事,可不会这么莽撞。”他环视了围观的各个窗子,说道,“诸位,近来有这么一伙人,有时假冒官差,有时假冒我翠烟阁,四处袭扰大户,这些人并非是我翠烟阁的人,阁主有命,要我查一查这件事,还望诸位知晓。”

    吕成君也乐了,说道:“这么说,倒是我冤枉你翠烟阁了?”

    张堂主说道:“正是如此,吕转运使,咱们的确不是敌人,况且我与贵水坞常有私交,我自己是不愿与吕转运使你为敌的。”

    吕成君更是疑惑了,问道:“江湖上只知素色堂张堂主,却不知张堂主究竟是何出身,如何与我水坞有私交?”

    张堂主哈哈一笑,说道:“这便是机密事情了,吕转运使若是当真感兴趣,咱们可以坐下细说。诸位,”他又转向围观众人,“机密的事情,让大家听去了总是不好,不如大家给我个面子,先到其他楼船上如何?”

    吕成君思考一番后,点头说道:“既是张堂主想谈,那咱们的确可以谈一谈。”

    听转运使这么说,在场的众人马上便反应了过来,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听到的好,当即纷纷起身离席,打算离开,吕成君回过头来,看着楼梯上仍在对峙的那些人,一挥手说道:“拿下。”

    命令一下,他的手下立即动手,楼梯上的假官差们,手中只有腰刀,楼梯拥挤,不好施展,吕成君的手下则各持各色长短兵器,两头夹攻,两方虽动手混战,但结果不言而喻。一时间,受伤者有之,倒地者有之,更有些人被直接从楼梯之上扔下,摔在地上,场面混乱不堪。

    张堂主只是看着眼前的乱斗,一点动手的念头都没有,即便是此时,仍有六把出鞘的利剑指着他。

    没一会儿,混战便结束了,假官差们或是倒地,或是被俘,都被押解到了一层,几个小厮马上从隔间内冲出,清洗楼梯,吕成君说道:“列位,今日之事,是我吕成君照顾不周,改日欢迎各位再来,我定会好好招待,告辞。”

    众人各自走出房间,纷纷上前向吕成君告辞,张堂主在楼梯下说道:“在下为诸位准备了小船,诸位可乘船回岸,或是去其他楼船皆可。”

    吕成君却说:“不必如此,这江上仍有长城水坞的另一条船,诸位若不嫌弃,便请去那边吧,莲儿,为诸位引路。”

    他话这么说,在场诸人也都只得这么听,叫莲儿的那位侍女引着众人出了船舱,张堂主说道:“没想到,我把江上的船查了个遍,吕转运使却还有一艘?”

    吕成君笑笑,说道:“张堂主工作做得不太到位。”

    船舱之内,无关人等皆已离场,张堂主看着眼前指着自己的剑,说道:“吕少爷,还要这么对着在下吗?”

    吕成君一挥手,围着张堂主的那些人当即收剑退开,张堂主对这些人点头致意,而后从容步上楼梯,一边走一边说道:“长城水坞,名不虚传啊,若是我的手下都有你的手下这般本事,我又何须操那么多的心。”

    吕成君说道:“张堂主敢独自一人到我楼上饮酒,也是有十分胆识,想来不太需要太能干的手下吧。”

    “哪里哪里。”张堂主走到吕成君的身边,说道:“我虽不像你一般没什么武功,但做事嘛,总是人越多越好。”

    “你说什么?”吕成君两眼一眯,啪的将扇子展开。

    张堂主说道:“长城水坞的功夫,向来不传入仕之人,想来吕转运使位高权重,自然是需要有人在旁护卫的,吕家的功夫,只怕你还没你身边的这位棠儿姑娘懂得多吧。”

    吕成君更是惊诧了,棠儿上前一步,挡在张堂主和吕成君之间,说道:“你在威胁我家少爷吗?”

    张堂主笑道:“哪里哪里,这里都是你们的人,我哪敢威胁,况且你这里还有一个大内侍卫在,我怎么敢随便动手,翠烟阁还没到敢跟大内的人对着干的地步。”说罢,他看向四层,莫广和庄瑞正在窗口处,看着他们。

    吕成君摇了摇头,说道:“张堂主所说的,倒也不是假话,请吧。棠儿,待莲儿回来,让她送最好的酒上来。”

    棠儿姑娘犹豫地看着张堂主,张堂主只是对她笑,她虽有些不安,但还是答道:“是,少爷。”

    两人一同来到四层处,莫广已站在楼梯口处等候,说道:“张堂主,莫非你也认识在下?”

    “认得,当然认得。”张堂主说道,“你是莫广,年少出身自京兆府,因功夫不错,有幸被天子选中陪驾,做了侍卫,之后天子安排你照料欧阳老相,几个月前出现在这江州地界,我原以为你是为欧阳老相办事,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莫广见自己底细被他查的如此清楚,倒也不觉得诧异,说道:“看来我莫广随老相隐居数年,在江湖里还留有些名头。”

    张堂主说道:“哪里哪里,莫公子太过自谦了,能被选作天子侍卫的人,万里无一,皇宫的院墙,从来都不是我们这些江湖人士敢碰的。”

    吕成君说道:“张堂主既然给面子,咱们就里面谈吧。”

    三人一道来到屋内,庄瑞已在坐上等候多时,张堂主问道:“吕转运使,许多人我都认得,只是这位是……”

    吕成君说道:“这位是长安城戴将军手下的校尉庄瑞,张堂主你不认得?”

    张堂主摇头说道:“惭愧,在下对长安城的人不太认得。”

    庄瑞对吕成君说道:“这么说来,吕转运使,卑职在此地遭遇的情形,不是这位张堂主所为?”

    张堂主说道:“不是,不认得。”

    莫广见状,说道:“这么说来,我二人到此处要查的人,与张堂主并无干系?”

    张堂主有些犹豫,说道:“你们要查的,是什么人?”

    莫广十分怀疑,说道:“张堂主对我等的底细都这么清楚,如此发问,可是在取乐?”

    张堂主摇头说道:“非也,我知道你和吕转运使到江州是干嘛来的,可这位庄校尉,我的手下不曾给过我说法,或许……”他向庄瑞倾了倾身子,说道,“庄校尉还能给我一些见教。”

    庄瑞问道:“什么见教?”

    张堂主说道:“我对素色堂的手下有过要求,但凡有重要人物来到江州城内,不论什么情况,总要收集清楚此人出身如何,为何而来,庄校尉既是戴将军的手下,那自然是重要人物,这样的人物我的手下却没能拿出来一点消息,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庄瑞看看吕成君,吕成君对莫广点点头,莫广说道:“这位庄校尉,来到江州城后没多久,便被人关进了死牢之中,昨日才被我救出来,张堂主,自重山派覆灭之后,翠烟阁便是江州城内最大的势力,你不知道吗?”

    张堂主摇头说道:“这么说来,楼下那些假官差就是为此而来的咯?我确实不知。”

    其余三人对视一眼,张堂主说道:“你们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上,自从素色堂灭了重山派后,阁主并无掌控此地的想法,我灭重山派,也并非是为了取而代之。”

    正谈话间,棠儿与莲儿两位侍女已返回房内,对吕成君说道:“少爷,客人们已安置好了,酒已备齐,要上吗?”

    吕成君说道:“上,莲儿你去吧,棠儿,抚琴。”

    “是。”两个侍女一同回答后,一人出门而去,一人回到屏风之后,不一会儿,铮铮琴声便自屏风后传来。

    张堂主说道:“吕转运使,庄校尉,莫侍卫,我今日来此,并非是为了搅你们的局,只是为了楼下那些人来的,还望你理解。”

    吕成君想了想,对莫广说道:“若是真如张堂主所说,那么可能长安的事与翠烟阁并无关系?张堂主在此地经营了一段时间了,咱们问一问张堂主?”

    莫广笑了,对张堂主说道:“有一人,名曰彦寻,张堂主可知否?”

    莲儿端来美酒,为在场四人倾上,张堂主端起酒杯,说道:“是有这么一人。”

    庄瑞问道:“那么,此人是翠烟阁的人否?”

    张堂主摇头说道:“不是。”

    莫广还待再问,张堂主却突然抬头问吕成君道:“早些时候,待贤坊的梁女侠到江州地界,也是要找此人,对吗?”

    吕成君大为疑惑,说道:“梁岚?我侄女她到这里查过?”

    见到吕成君如此反应,张堂主顿时明白自己问对了问题,说道:“这么说来,吕转运使对此地的情况一无所知啊。”

    莫广说道:“吕转运使,我从长安城过来,便是得到了梁女侠的消息,知道彦寻这人出身此地,原本被关江州府内死牢,一年前被人保出。”

    吕成君抚摸着自己的胡须,问道:“是我姐姐派她来的,还是待贤坊派她来的?”

    张堂主说道:“梁女侠在城里,不仅查了这个人的事,还闯了我的素色堂,她对我翠烟阁十分了解,想来不会是水坞派来的,应是待贤坊派来的吧,莫侍卫,我说的没错吧。”

    莫广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张堂主,既然此人不是翠烟阁的人,何不把他的底细说上一说,我和庄校尉只为此人而来,你若说了,咱们便可省却许多口舌。”

    张堂主却说:“此人虽不是我翠烟阁的人,但与我翠烟阁却有关系,两年前之时,我身旁尚有一位香主,名叫罗舟,你们想找的这个彦寻,便是这个罗香主的好友。”

    庄瑞和吕成君并不知道罗舟是谁,但莫广却十分清楚,开口问道:“此人是罗香主的好友,却不是你素色堂的人,张堂主却如此清楚?”

    张堂主答道:“不是,这个罗香主在我攻打重山派之时,便连同他手下的一个叫丘丁的手下一同不知所踪,阁主对我早有叮嘱,此人是打入我阁内的人,是为探听情报而来,故而此人我一直派人盯着,罗舟的轻功十分出色,想来就是跟着这个彦寻学的。”

    庄瑞接口问道:“这么说,张堂主还有更多的消息否?”

    张堂主问道:“我的消息,你们不多怀疑?”

    庄瑞却说道:“将军只要我查明此人身份如何,若是与翠烟阁并无关系,那是谁那里来的消息,对我来说也并无太多不同。”

    张堂主点了点头,对这个回答表示了满意,说道:“你倒是看得十分清楚啊,不过这个人的消息,我的确有一些可以分享给你们的。”

    吕成君说道:“张堂主但说无妨。”

    张堂主饮了一口酒,说道:“好酒,吕转运使,我虽不知此人是如何进的死牢,却知道此人是被谁从江州府内保出来的。不过再谈这件事之前,我想跟你谈个交易。”

    吕成君问道:“什么交易?”

    张堂主说道:“我的要求已经和转运使你说了,便是楼下那些假官差要由我带走。”

    吕成君也举杯饮了一口,问道:“这些人是什么人,看来张堂主已是有些眉目,不然也不会如此执着。”

    张堂主说道:“那是自然,我就照实说吧,自二十年前之事之后,翠烟阁一直隐居深山不出,这一两年间,翠烟阁又重出江湖,在许多地方做事,不过这些人做的事大多不是阁主的意思,只是有人在借用我们翠烟阁的名声罢了,阁主对此十分忧心,便派了我们五个堂主中的四个外出各地,查明事情真相,我到江州灭了重山派,只是因为重山派对我翠烟阁的调查时时阻挠,方才我也说了,楼下这些人,不光是冒用了官差的名头,更用了我翠烟阁的名头,今日闯吕转运使的船,便是自知若是吕转运使你把这些人带走,我的线索便没了,这才现身干涉,并非是我想与长城水坞冲突。”

    吕成君转向莫广问道:“江湖上的事,我知道的不多,莫广,你知道吗?”

    莫广说道:“张堂主的话,至少这部分是对的,翠烟阁的确是这一两年间卷土重来的,至于其他部分,不好说……”

    吕成君又转回头来,说道:“既然张堂主想谈交易,也提了要求,我也不该多问缘由,只是既然是交易,总要有些条件吧。”

    张堂主说道:“的确有条件。”

    吕成君说道:“说来听听。”

    张堂主对一旁的莲儿示意了一下,表示自己杯中酒已喝尽,莲儿为其再度倒上酒,张堂主说道:“我知道吕转运使为何专程要来江州。”

    这话让莫广和庄瑞十分意外,两人以为吕成君此番只是为了帮待贤坊做事来的。吕成君说道:“哦?我是为何要来?”

    张堂主笑着说:“既然此地没什么外人,那我便说了,这江州之地原本是富庶之地,只是这些年来,上缴的钱粮数目不对,转运使,我说的对吗?”

    吕成君一下子便变了脸色,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张堂主说道:“江淮之地的钱粮,都要过你吕转运使的手,再运往北方各地,只是这转运之时,有一批要送往西域都护的粮草,不见了。”

    莫广和庄瑞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马上看向吕成君,吕成君此时强装镇定,说道:“这便是你的条件?”

    张堂主笑着说道:“这是转运使你要查的事,只是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罢了。”他再饮了一口酒,说道,“酒虽好,却不够烈,莫侍卫,你觉得这件事,该是我求条件吗?”

    莫广跟随欧阳公多年,自然懂得这件事有多严重,于是也不说话,只是目光看向了吕成君,吕成君说道:“好,若是张堂主的确知道些什么,咱们自然可以谈这个交易。”

第五十章 播种

    夜色已深,浔阳江头,琴声雨下。

    江面上,最大的那艘楼船此刻虽灯火通明,却没了一丝热闹景象,十几艘小船环绕四周,像极了围攻饿虎的群狼。

    楼船最高处的酒席上,气氛却比江面上要舒缓许多。

    素色堂张堂主端起酒杯,品了一口,说道:“交易的内容转运使你已经知道了,把船下的那批‘官差’交给我,我便把我手头的秘密交给你。”

    吕成君抬手指庄瑞和莫广,说道:“这些人是追查将军府案子的线索,若是跟张堂主你走了,这两位又该如何交差呢?”

    张堂主看向莫广和庄瑞,说道:“不妨事,我只审问我需要知道的事情,一旦翠烟阁的事办妥,再将这些人交给你们也不迟。”

    “不迟?”莫广说道,“以翠烟阁的手段,待张堂主审问完之后,这些人怕是再也开不了口了吧。”

    张堂主摇头说道:“错了,莫侍卫误解了翠烟阁,我素色堂虽在江湖上名声不太好,但向来说话算数,我说会交还给你们,就必会做到。”

    庄瑞说道:“问题不在于此,张堂主,按你说的,你要查这些人背后是什么人,我们也是要查这一点,多审问一次岂不浪费时间?”

    张堂主扭头看向他,说道:“庄校尉是何意?”

    庄瑞说道:“这些人仍由我们审问,一旦有所收获,再一并分享给张堂主不迟,想来这些人在此地势力不小,若是有需要,我等也愿意有翠烟阁在旁协助。”

    他的话让莫广和吕成君都有些皱眉,倒是张堂主笑了起来,说道:“到底是将军府的人,对江湖之事的见解实在非常新颖,所谓正邪不两立,我原以为我来此和几位谈条件便是打破成规了,却从未想过可以有相互协助之事。”

    庄瑞看看莫广和吕成君,继续说道:“我到这里来是奉将军之命,执行将军所派公务,如何完成,与谁合作,这些事都无妨,只要把事情办妥便好。”

    张堂主站起身来,举杯向前说道:“说的甚好,若是江湖中人都有你这般见解,难以想象那样的江湖该是如何一番景象。”

    庄瑞看着张堂主上前敬酒,再看吕成君和莫广脸色,一时有些无措,莫广起身说道:“确实如此,若这江湖当真不分什么正邪,自然也就没那么多爱恨情仇之事了。”他端起酒杯,示意了一下,于是庄瑞也端起酒杯,莫广继续说道,“到了那时候,以张堂主气度,想必一定风生水起,八面玲珑。”

    张堂主豪爽地与二人碰杯,说道:“借莫侍卫吉言了。”他看向吕成君,说道,“吕转运使觉得呢?”

    吕成君笑出了声,拿过酒壶,为几人添了个酒,说道:“若当真如此,我也就不必做什么转运使了,整个江湖浑然一气,也就没有什么官府朝廷了。”

    张堂主说道:“这是吕转运使你说的哦。”

    四人哈哈大笑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桌戏言,本就不必当真,张堂主回到自己位上,说道:“不过嘛,庄校尉,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要的消息从船下这些‘官差’那里是查不到的。”

    “何出此言?”庄瑞身体前倾问道。

    “有一件事情你没有搞清楚,或者说,是戴将军从一开始便搞错了。”张堂主说道。

    莫广问道:“哪里搞错了?”

    张堂主放下酒杯,缓缓说道:“那个彦寻,虽说是个穿屋过院的飞贼,却不是个投毒谋命的刺客,查彦寻,是查不出将军府的案子的。”

    庄瑞马上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是将军府投毒的案子的?”

    张堂主呵呵一笑,说道:“是梁岚女侠说的。”

    吕成君问道:“她说的?”

    “正是。”张堂主说道,“为了查这个人的消息,吕转运使,你侄女闯过我的府上,当面问过我这个问题,她对我翠烟阁的规矩倒是了解得很,以告诉我为何查这个人为条件,换了我知道的这个人的出身,你们知道的彦寻曾被关在江州府的死牢,便是我告诉梁女侠的。”

    吕成君脸上的表情变得难以言说了起来,他完全相信自己的侄女有本事独闯素色堂,但这么直接交互消息,还是让他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完全不像是自己侄女会做的事,于是他问道:“这么说,张堂主对他们将军府的案子另有见解?”

    张堂主面带微笑,示意莲儿再为他添酒,而后一手持酒杯,一手托腮说道:“见解倒是谈不上,不过据我所知,在长安城里,现在就住着一个用毒的高手。”

    莫广等三人互相对视,都是满腹疑问,莲儿将酒为张堂主添上,张堂主举杯说道:“此人几位想必都不陌生,吕转运使,你虽常年不在长安,但此人与你很有关系。”

    “与我有关系?”吕成君十分纳闷。

    “此人不仅擅长用毒,还擅长烹饪酿酒,更有趣的是……”张堂主故意停顿了一下,“他是个和尚。”

    吕成君顿时倒抽一口冷气,问道:“是他?”

    张堂主笑道:“只是给诸位一个思路罢了,倒也没什么证据,不过若是你们在这江州城内没查到什么,可以试试这个思路。”

    莫广和庄瑞见吕成君若有所思的样子,开口问道:“吕转运使,张堂主,你们所说的人是谁?”

    吕成君沉默不语,张堂主看他不说话,便开口说道:“这个人,吕转运使想必不太想说出来,不过既然你们是公务在身,那我不妨说了,吕转运使见谅。”

    吕成君根本没搭茬,默默不语,像是在思考许多东西,见他不说话,张堂主就只当作是他默认了,说道:“莫侍卫,你了解长城水坞,可知吕转运使上面,有两个姐姐。”

    莫广点点头,他是欧阳老相的人,这些事他当然知道,张堂主说道:“这两个姐姐,一个嫁给了汴州梁家,一个未出嫁,却招了个入赘的女婿。”

    莫广和庄瑞不禁互相看了看,再看向吕成君,涉及长城水坞的私事,他们不知是否该当着吕成君的面来听,张堂主对他们的反应饶有兴致,继续说道:“这个招进水坞的女婿,江湖上没有半点名气,很多年都没人知道吕家如花似玉的二小姐究竟找了个如何的夫君,不过没过几年,就有人传出消息,长城水坞的女婿一心向佛,削发出家了,不过却给水坞留下了个姓吕的女娃娃。”

    吕成君突然“啊”了一声,似是想通了什么事,莫广忙问道:“吕转运使,你想到什么了吗?”

    吕成君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想明白了一些私事罢了,无妨。”

    莫广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自然也不好追问,张堂主说道:“既然吕转运使想通了,那就你给二位继续介绍?”

    吕成君看着张堂主,眼神之中多了一些古怪的神色,但这种神色转瞬即逝,笑脸重又覆盖在他脸上,他说道:“张堂主说的不错,我的确有这么一个姐夫,离开了水坞之后,四处游历,之后便了长安城开了家酒馆,也一直定居在长安城中。”他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和尚开了个酒馆,也确实是奇人了。”

    庄瑞常年在长安将军府听命,此刻不禁脱口而出道:“妙缘酒肆?”

    莫广不住在京城,可以说是在场唯一一个不明所以的人,扭头问庄瑞道:“你知道这个人?”

    庄瑞却摇头说道:“不可能,张堂主不要说笑。”

    张堂主说道:“说笑?哪里有说笑?那人擅长使毒之事,吕转运使可是比我清楚的多,吕转运使,我说的对吗?”

    庄瑞看向吕成君,吕成君微笑一下,完全看不出是承认还是否认,庄瑞虽说不解,但仍是说道:“自长安出发之时,戴将军便向我交待过此事始末,那个大和尚是待贤坊王爷亲自救走的,怎么可能是投毒之人?”

    张堂主耸耸肩,说道:“原来如此,若是待贤坊的那位王爷亲自作保,那便的确是我多虑了。”他嘴上这么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没任何变化,仍是一幅戏谑之态。

    庄瑞再看莫广,莫广当然知道他们说的便是李老板,心中的疑惑更胜,看向吕成君,吕成君开口问道:“张堂主,若是我把楼下的人交给你,你能给我什么?”

    张堂主见他岔开了话题,也全不在乎,随着他说道:“自然是吕转运使你感兴趣的东西,关于江州城兵粮调度之事。”

    “能细说否?”吕成君继续问道。

    “转运使是担心我以谎言相诈吗?”张堂主笑了,一伸手,袍袖展开,他将藏于衣袖之中的一对峨眉刺拍在桌上,其他三人皆是表情一变,屏风后,琴声骤停,莫广直起身子,一手已放在腰间,张堂主笑道,“诸位莫慌,我取出此物,只是以此作保,吕转运使,可否让屏风后的那位,暂且不要以这样的东西对着我?”

    在张堂主身后,一柄利剑无声地刺破屏风,直抵在他的后心位置,剑尖并未碰到张堂主衣物,却立时便可取他性命。

    吕成君说道:“不妨你先说说吧。”

    “看来长城水坞的功夫,不传入仕之人,这个传言是真的。不过虽说如此,却没人能以全然不懂武功的你来要挟水坞,原因原来在这位棠儿姑娘身上啊。”张堂主感叹道,“我要说的事,吕转运使你自可去查验,我以此贴身武具作担保,这位莲儿姑娘,”他对侍立在旁的侍女说道,“可将此物暂交给你家少爷保管,若是转运使验证了我所言不虚,再将此物还给我便是了。”

    莲儿姑娘虽有犹豫,但仍是大胆上前,取过张堂主的双刺,检查一番之后,放到吕成君面前。张堂主端详了一番莲儿姑娘的动作,说道:“我原以为,保护吕转运使的只有那位抚琴的棠儿姑娘,没想到这位莲儿姑娘也是深藏不露啊,以这隐藏内息的本事来看,好像还要比棠儿姑娘更高一筹。”

    吕成君看着眼前双刺,说道:“张堂主眼力不错,诚意也是十足,棠儿,罢手。”

    一声令下,抵着张堂主的那柄剑无声无息地收了回去,琴声也同时再起,如此看来,倒像是这位棠儿姑娘一手抚琴,一手持剑一般。

    张堂主见身后的剑撤走,面露满意神色,说道:“吕转运使,我的话,莫侍卫和庄校尉应该听吗?”

    莫广和庄瑞顿时有些犹豫,若是朝廷机密之事,他们这样旁听的确不便,吕成君却说道:“但说无妨。”

    张堂主说道:“吕转运使答应把人交给我喽?”

    “看你说的话了。”吕成君说道,“若确实有用,那些人先交给张堂主审问也无妨。”

    张堂主压低了声音,说道:“江州之事,吕转运使想必已经查了一些,西南各处税粮,要走水路经过江州,但到了下游转运使司的账目却对不上,虽然江州本地缴纳的粮食数目没错,但吕转运使你怀疑是江州府从过路的税粮中渐次克扣了一部分下来,我说的对吗?”

    吕成君也不多隐瞒,点头说道:“是这样,你要说的秘密是什么?”

    张堂主神秘一笑,说道:“我能给转运使的你的消息,你可能会觉得十分古怪,不过仍是会相信的。税粮不是江州府扣的,也与江州府无关,这里的太守已经是空壳一个,转运使听懂我的意思吗?”

    吕成君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说,江州府已被人完全控制了?”

    张堂主说道:“不错,江州府被人控制了,只是控制江州府的人,怕是转运使你也碰不得。”他手指沾了杯中酒,在桌子上暗写了一个“相”字。

    长安城,右相府。

    陆相此刻正伏案奋笔疾书,在他身旁,许阁老神色凝重,看着陆相的样子,面露忧虑之色。没等陆相写完,许阁老开口问道:“陆相,当真要找我商量这件事吗?”

    陆相说道:“阁老您这是怎么了,有天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魏相权倾朝野,需要敲打一番,正是中书省出头的时候,这个时候您犹豫什么?”

    许阁老摇头说道:“魏相位高权重,力压三省,此事的确不虚,天子有些忧虑不足为奇,但魏相自己做事滴水不漏,天子也绝对没有罢相的想法,让三省都参与到这个案子之中,于其说是牵制魏相,我觉得更像是以此为借口力保魏相。”

    陆相停下笔来,问道:“如何力保?”

    许阁老说道:“三省虽都参与其中,只是因此案涉及的许多是与魏相有关系的人,不好由兵部一手督办,若是天子当真有罢相的想法,便该由你和窦相以及御史台的人一同查案,而不是让魏相参与其中。窦相向来不得罪人,此事天子一清二楚,若是真的要弹劾魏相,窦相绝不会出头,以咱们这边的势力,罢相是难上加难,若是窦相再顺水推舟来几句,就算是天子要罢相都名不正言不顺,况且别忘了,钱太尉与天子的关系,只需看到钱太尉仍在兵部之内行走,那便是天子对魏相十二分的信任,陆相,你可不要轻举妄动啊。”

    陆相走上前来,两手扶着许阁老的两肩,把他按回到圈椅之上,说道:“许阁老多虑了,我只是说魏相需要敲打,罢相这种事,稍有常识便知是不可能的,罢了魏相,朝中缺了这份势力,对天子来说反倒不是好事。”

    许阁老听他这么说,心下稍安,陆相继续说道:“不过嘛,这种机会就算天子没有对魏相的想法,咱们也可以放一个楔子进去,不需要直接威胁魏相,只需要天子对他产生一丝不信任,种一颗种子便好。”

    许阁老有些犹豫,问道:“种子?”

    陆相转身回到桌前,再将笔拾起,说道:“不错,种子,只需天子对魏相有一丝丝的疑虑,咱们只需等这颗种子发芽,假以时日,阳光雨露一至,便是一棵参天大树了。”

    许阁老也起身来到桌旁,陆相将自己写的东西交给他,说道:“阁老,你看看,我这么写,没提一句魏相的坏话吧。”

    许阁老认真读了一番,说道:“似乎没什么问题。陆相你写的很是保守,只说眼下查到哪些官员,哪些问题,没有一句攻击魏相的话。”他更加疑惑了,“但这么写的话,那陆相你刚才说的……”

    陆相得意起来,说道:“许阁老啊许阁老,看来你年纪确实大了啊,这都看不明白吗?”

    许阁老又拿起信,细读了读,品了品味道,说道:“还得陆相你解释一下,大概我的确老了,愚钝了一些。”

    陆相说道:“阁老你看,我这样全篇不提与魏相的牵扯,但这些人与魏相的关系天子可是一清二楚,这些人犯了事,魏相就真的这么滴水不露,任谁都挑不出一点毛病吗?我不挑魏相的错,窦相也不会挑魏相的错,阁老你想一想,天子想要弹压一下魏相,可我和窦相都讲魏相的好话,天子会怎么想?”

    许阁老恍然大悟,说道:“你……陆相,你是要把魏相权倾朝野之事坐实?”

    陆相笑眯眯地说道:“怎么样?”

    许阁老来回踱步,边走边说道:“此计好是好,但若是天子觉得朝堂之上都是魏相的人,下手先剪除的,不会是魏相本人,反而可能是倒向魏相的那些人。”

    陆相笑着说道:“阁老所虑正是我所虑。阁老,你有什么建议吗?”

    “呃……”许阁老犹豫了一下,说道,“天子下手剪除魏相势力,必须依仗旁人,如此才好名正言顺。既是陆相你不打算做这个天子可以倚仗的势力,那就必须找到天子可以倚仗的势力投靠。”

    陆相脸上的笑意更是抑制不住,说道:“这个势力是谁呢?”

    许阁老再次大彻大悟,说道:“如此啊,我明白了!”

    陆相拉过许阁老,说道:“车已经备好了,许阁老,随我走一趟,咱们一道去拜访一下我的老师吧。”

    许阁老随他走了两步,突然停步说道:“突然去拜访王爷府上,得有个道理,探访欧阳老相这个理由可不行,天子对这些事还是很敏感的。”

    一人进门说道:“阁老莫慌,小子打算外出游历,正需借助待贤坊的江湖名声,江湖上的事,和朝堂没什么关系,父亲为我去找王爷提携照顾一番,岂不是人之常情?”

    许阁老见陆公子进门,再看陆相,不禁抚掌大笑,说道:“陆相考虑周全,甚好,甚好啊……”

    陆相说道:“既然阁老这么说了,那就随我们一起走这一趟吧。”

第五十一章 线索

    浔阳江上,夜已深了。

    楼船之外,卞卜儿依着围栏,百无聊赖地玩弄着一串念珠,手弩仍在脚边,四个吕成君的手下寸步不离在他身旁监视,防着他暗施什么花样。围栏外,数十条小船就停在脚下,船上人虽然知道自己老大独入敌阵,却没显出一丝不安。

    楼船大门突然打开,张堂主双手背在背后,缓步而出,卞卜儿立马精神了起来,也不管身边监视他的人,快步便要上前,吕成君的手下正待上前阻拦,却见张堂主身后跟着两人,一人是莲儿姑娘,一人是庄瑞,莲儿姑娘说道:“少爷有令,送张堂主下船。”

    吕成君的手下马上抱拳拱手说道:“遵命。”而后便退开了。

    卞卜儿上前问道:“堂主,怎么样?”

    张堂主往后一摆头,说道:“叫人上来,把这些人押走。”

    在他身后,被吕成君擒住的那些“假官差”们,各个用绳索捆缚,由人押着跟随在后,卞卜儿面露喜色,说道:“堂主果然厉害,事情还真办成了。”

    张堂主笑笑,抬手指庄瑞说道:“这位是长安的庄校尉,是我们素色堂的客人,每次审问这些人的时候,庄校尉都要在,明白了吗?”

    卞卜儿打量了一下庄瑞,庄瑞拱手说道:“有劳贵阁接待了。”

    卞卜儿也马上还礼,说道:“哪里哪里,既然是堂主安排,我们自然会好好招待阁下。请随我上船吧。”

    庄瑞点头称是,跟着卞卜儿便走,小船上的人得了堂主命令,很快便行动起来,将“假官差”们从楼船上接到小船之上。

    手下忙碌之际,张堂主转身对莲儿姑娘说道:“有劳姑娘相送。”

    莲儿姑娘屈身还礼,说道:“堂主不必多礼。”

    张堂主转身要走,没走两步,似是想起了什么,重又转回身来,莲儿问道:“不知张堂主还有什么事?”

    张堂主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觉得姑娘长得很像一个人。”

    莲儿姑娘面露笑容,回答道:“张堂主多虑了。”

    张堂主靠近了莲儿,压低声音问道:“你……可曾去过北都城?”

    莲儿只是笑笑,说道:“这便是长城水坞的家事了,小女子只侍奉吕家少爷,保护他的周全,张堂主不必多虑。”

    张堂主点点头:“你说得对,这是我不该问的,不过我还有个问题要请教一下。”

    “张堂主您请说。”

    张堂主手指敲打着自己的下巴,问道:“吕转运使已是四十有余,你们却还称呼他叫少爷,莫非……吕老爷子尚且活着?”

    莲儿姑娘摇头说道:“涉及少爷老爷的事,小女子自然没什么说的,张堂主还是不要试探了。”

    张堂主仔细端详着她,闭口不语,似是在思考什么东西,莲儿姑娘说道:“张堂主,依照翠烟阁的规矩,问了别人问题,自己便要答别人的问题,有进有出,对吗?”

    “不错。”张堂主兴致盎然地看着莲儿,说道,“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莲儿问道:“张堂主,你把贴身的武器留在了船上,想来是对水坞十分信任咯?”

    “那是自然。”张堂主说道,“以长城水坞的名声,尚不至于失信于人。”

    莲儿脑袋一歪,戏谑似地问道:“如此的话,没了趁手的兵刃,张堂主不怕仇家吗?”

    张堂主眼神变得有些古怪,意味深长地说道:“姑娘这话……可不是能随便问的啊。”

    莲儿姑娘嘴角微翘,屈身施了个礼,便返回了船舱之中,张堂主若有所思,而后自己摇了摇头,离开了楼船。

    楼船四层,房间之内。

    莫广倚着窗栏,看着楼船周围的小船散去,回过头来说道:“转运使,让庄瑞如此深入翠烟阁之中,我觉得还是有些托大了。”

    吕成君此刻正坐在古琴前,随意的拨弄着,棠儿姑娘侍立在旁,听莫广这么说,他抬起头说道:“你是觉得,就算刚才张堂主在这里展示了足够的诚意,我们仍是不能太过信任他了,对吧。”

    莫广走近前来,拾起桌上张堂主的双刺,说道:“当然,他承诺的固然好听,但翠烟阁实际所做的事却从来不是好事。况且庄瑞刚刚从死牢里脱身,去了素色堂,跟再入虎口也差不太多。”

    吕成君自己一直在思考什么东西,随性地开口问道:“你觉得张堂主的话可靠吗?”

    “哪一部分?”莫广问道,“江湖还是官府?”

    吕成君手指敲打着桌面,说道:“自然是他暗示的东西,你跟随欧阳老相多年,朝廷的事应该比我清楚,你怎么看?”

    莫广想了一下,说道:“以我的经验来看,问题不在于他说的东西是否是真的,而是在于他是如何得到这些消息的。”

    “哦?”吕成君眼前一亮,“说说看。”

    莫广说道:“翠烟阁是江湖帮派,你我都知道阁主是什么人,以他的身份,朝廷中绝不会留下任何一个他的眼线,二十年前他在朝中的势力便被剪除干净了。消息如此不畅的情况下,他能轻易地说出你到江州来做什么,长安城里有哪些人在,甚至暗示你所查的案子背后之人,很显然,要么他是编造出来欺骗于你,要么就是他手里有什么独特的消息源。”

    吕成君连连点头,说道:“你说的没错,我到江州来这件事,连我司内知道的人都寥寥无几,甚至未曾上报给朝廷,如此保密的情况下,他居然能一清二楚,想来江州军粮转运的事,怕是他涉及其中,方才猜到了一二。”

    莫广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有可能如你所说,知道那个大和尚待在长安城中,可能是他从梁女侠调查之时探得的消息,如此一来便有两种可能,一者是他确实了解此事,知道是彦寻所为,为了包庇,特意抛出一个假目标让我们转移注意力。二者便是他知道下毒之事不是彦寻所做,帮彦寻洗脱罪名,那么他就一定知道彦寻是去做什么的。”

    吕成君说道:“这么分析有道理,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莫广伸出手来,在桌子上写了一个“相”字,说道:“这个字的消息是怎么来的?”

    吕成君说道:“仍是两种可能,一是栽赃,二是勾结,除此之外,他一个素色堂的堂主不太可能知道这种事。”

    莫广点头说道:“相在朝中有三,窦相既不掌权又不惹事,只愿过安稳日子,不是他,陆相和魏相,转运使,你觉得是哪一个?”

    吕成君说道:“我来查的是军粮,军粮无论如何不会过陆相的手,即便栽赃也可能从这个方面入手,应当是魏相。”

    莫广说道:“如果是栽赃魏相,那便需要一个理由,这个理由便是魏相做了不利于翠烟阁的事。”

    吕成君接口道:“不错,如果与魏相有勾结,那便是两方能互相利用,但若是翠烟阁仍有求于魏相,那么张堂主是断然不会把魏相给说出来的。所以无论是栽赃还是勾结,魏相一定在哪件事上对翠烟阁不利。”

    “仍有另一种可能。”莫广突然说道。

    “什么可能?”

    莫广把张堂主的双刺放在桌上,说道:“那便是咱们彻彻底底的上当了,张堂主不过危言耸听,所说之事真真假假,你我无从分辨,便让他把人带走了。你我这番分析,全是废话,根本没有意义。”

    吕成君思考了一会儿,点头说道:“也有这种可能。”

    莫广站直了身子,看着窗外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庄瑞的处境可能就危险了。”

    吕成君也站起身来,离开了琴台,示意棠儿收拾一下,对莫广说道:“如此一来,咱们在这江州地界的调查,就麻烦了。”

    莫广说道:“也有好处。”

    “有好处?”吕成君问道。

    莫广双手背在背后,来回走动着说道:“有好处,你我刚才分析了一番,知道有些事情真假难辨,但有一件事确实无论如何都能确认的,那便是咱们要追查的所有事情,都可以从张堂主身上找到答案。”

    吕成君略一思索,说道:“不错,不论他的话是真是假,既然他敢这么和我们谈条件,那么这件事就一定与他有关,从他入手查起,这个思路一定是正确的。”

    莫广停下脚步,说道:“那就这样,我这就出发,悄悄尾随,从素色堂查起,也暗中保护一下庄瑞。”

    吕成君说道:“那你就去吧,此地险恶,千万小心。”

    莫广问道:“你呢,转运使,你准备怎么查?”

    吕成君手扶后腰,舒展了一下身子,说道:“我在这江上漂了这么多天了,也该耍耍官威了,明日我直接去江州府,能让人搞出假官差来,这个太守还是许阁老的门生,怎么会把这里治理成这个样子。”

    长安城,待贤坊。

    无雨,天晴,到处吹着冷风。

    冬日已近,书房内,李老板半躺在圈椅上,一手捧着一本大书,一手执笔不断地在其上写写画画,面前桌上放着一封信,信上没别的,只有密密麻麻的人名。李老板看一眼名单,便要在书上翻找半天,再用笔将所需内容勾出来,而后将消息誊写在另一本子上。

    名单很长,大书很厚,李老板忙了半个时辰,也才翻找到了几个名字,不过他并不气馁,如此浩大的工作对他来说是件十分寻常的事,能把待贤坊经营到今日的江湖地位,耐心是最不能少的。

    不过今天的效率也确实低了些,楼梯上脚步声响起,一女子端着一个碗来到楼上,走到李老板的书桌旁。李老板头也没抬,说道:“茶吗?放着吧。”

    那女子将碗在桌边,说道:“宗儒,该吃点东西了。”

    李老板听到声音,猛然反应过来,一抬头,自己的夫人正立在面前,他赶紧直起身来,说道:“白儿你怎么过来的,今日不是要陪欧阳公一起出游吗?”

    欧阳白有些不满,说道:“那是昨日的事了,宗儒你在这书房已经待了一天一夜了,已经迷糊了吗?”

    李老板叹了口气,说道:“哎,是我不好,事情忙起来便没了早晚,连昨日今日都分不清了,白儿你要原谅我。”

    欧阳白把碗又拿起,递给李老板说道:“先吃些东西吧,你不让下人打扰你,自己却连吃饭都想不起来了,我让后厨给你熬了些粥,快吃吧。”

    李老板接过碗,听话地吃了起来,欧阳白拿起桌上的本子,看了看,说道:“一天一夜,仍是没有做完吗?”

    李老板一边吃一边说道:“是啊,这件事是天子的要求,太过重要,不能让旁人知道,我自己做的话,的确是太慢了。”

    欧阳白放下本子,说道:“过去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总有木儿在旁协助,现在木儿她出远门了,没了女儿,你身边连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了吗?”

    李老板说道:“何容梁岚和士廉我都派出去了,刘登已是管家,事情也多,欧阳公年纪也大了,若是没出罗舟这一档子事,我倒是能和罗老商量着做,不过着都是后话了。”

    欧阳白埋怨道:“你整日里说着江湖上的事,仿佛是整个江湖的动向都在你掌握之内了,提到哪个门派哪个人都能把人的底细说的清清楚楚,现在身边却连一个信得过的人都没了,你这江湖也不知是怎么混的。”

    李老板严肃认真地想了想,说道:“不,不对,还有一个信得过的。”

    欧阳白看着他,问道:“谁啊?”

    李老板突然嬉笑起来,说道:“还能是谁,当然是我的夫人你啦。”

    欧阳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李老板一把,说道:“吃完东西,先去休息一会儿,然后我帮你一起做。”

    李老板得意地说道:“妻贤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正说话间,楼下刘管家的声音传来:“老爷,右相府送来拜帖,稍后右相会携其子登门拜访。”

    李老板眉头一皱,说道:“上来说。”

    脚步声响起,刘管家快步上楼,将拜帖呈上,李老板接过拜帖,问道:“送信的说了什么?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欧阳公的?”

    刘管家禀报道:“回老爷,送信人说,是陆家公子打算外出历练一番,在江湖里闯荡闯荡,右相是为此来的。”

    “那就是找我。”李老板打开拜帖,看了看,便放在了一旁,问道:“欧阳公在做什么?”

    管家看看一旁的夫人,说道:“回老爷,欧阳公正在侧院和罗老对弈。”

    李老板点点头,说道:“去后院禀告一声欧阳公,只说我不便与当朝大臣私下相见,请欧阳公代我接待一下,不要在我这个院子内,直接引到坊内欧阳公的住处,他的门生,也说得过去。”

    “是。”刘管家答应道,“我这就去禀告欧阳公。”

    李老板想了想,说道:“接待之时,你就待在那里,若是陆相有什么事有求于我,你便记下,回来我再做安排。”

    “遵命。”刘管家依令告退。

    欧阳白说道:“陆相这个时候来找你,应该不只是为了陆公子吧。”

    “当然了。”李老板又把碗拿了起来,边吃边说,“多半是为了安北都护府的军务。”

    欧阳白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样重要的事,不去接待真的好吗?”

    李老板指着桌上的名单说道:“白儿啊,他要找我商议的事,多半就是我在忙的这件事了,虽说重要,但他手里知道的东西,我这里却更为齐全,对天子来说,这件事我自己查就好了,对于朝中大臣,还是多避嫌的好。”

    欧阳白马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李老板吃完的碗,说道:“那好吧,既然你让我爹爹去替你接待陆相了,你也该休息一会儿了。”

    李老板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嗨,早知道就学一点武功了,若是像他们那样,熬个几天几夜都能凭内力支撑,我得多做完多少事。”

    欧阳白抢白道:“想跟岚儿那样,以你的资质怎么也得苦练个十年八年,多做事就别想了。”

    李老板哈哈大笑,说道:“夫人教训的是。”

第五十二章 下钩

    江州,钓矶山外。

    一支船队沿湖自北向南,直入彭蠡湖中,停靠于大湖之北。此地已处江、洪两州交界之处,在江州都昌城西南七十余里处,谈不上是什么重要的地方,却也并不荒凉,山脚下有一村庄,其中村民南可入湖打鱼,北出山外又有良田沃野,年头好时,粮食收成便相当不错,年头不好时,也有打鱼收成又可解急,故而虽说清苦了些,安居乐业倒是不成问题。

    与江州西部地区不同,昔日重山派所在之处以多山著称,而此地虽称钓矶山,但山却不高,地势也并不险恶,村民上山打柴也甚是方便,渔樵耕种,此地可谓一应俱全。山上有一座寺庙,其中有些僧人居住,人数不多,也只在山腰出开一块地产,种些青菜粮食而已,若想要潜心隐居修佛,这座算是清幽的寺庙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么一个安静祥和的小地方,最近却渐渐热闹了起来,一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到了这里,在山上开了块地,建了几座房子,规模不大,但人员往来却十分多,不过倒也不是坏事,这些人帮村子扩大了一下水边的小港,和村里人做买卖,说话也都十分客气。除了寺庙里的和尚们会抱怨一下打扰清净,也没人对他们有什么意见。

    不必猜了,这些人便是翠烟阁的人,船队在村子里停下,船上人押着许多官差模样的人上了岸,村民们看着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可不知道这些官差是假的,纷纷猜测起来。

    张堂主也在上了岸,庄瑞就跟在他身后,看着眼前的景象,问道:“张堂主,我们这是要?”

    张堂主神秘一笑,说道:“庄校尉不必多问,跟我来便是了。”说罢,便迈着轻快地步伐向通往山中的道路走去。

    卞卜儿跟上张堂主,问道:“堂主,这些人就这么带过去吗?”

    张堂主看着他,想了想,说道:“这些人先安排到山后关押,不许村民靠近,再说点好话,给点好处,这件事尽量捂住,明白吗?”

    卞卜儿也是明白人,当即问道:“这些围观之人,要如何安抚,确保他们不会开口乱说?”

    张堂主看了一眼庄瑞,笑了,说道:“我翠烟阁本就不是名门正派,抓些人进来,当然也轮不着别人多问,即便是真正的官差,抓了又有何妨?该吓唬的时候,就吓唬一下,有好处,有吓唬,谁会开口乱说呢。”

    卞卜儿心领神会:“属下明白。”说完,便开始对手下进行安排,驱赶好事的围观者,待到人群散尽,方才带人将这些假官差押往后山。

    庄瑞跟着张堂主,两人并没有跟着这些人往后山,而是顺着道路,一路向山上而去,张堂主边走边说道:“庄校尉,你觉得在这个地方,定居生活,如何啊?”

    庄瑞说道:“是个好地方,只是如果有你们这样的一批人驻扎附近,想必谁也不会过的太安稳吧。”

    “哈哈哈哈。”张堂主笑了起来,说道,“这话倒是不错,此地若是没有我们,的确是一方乐土,不过我们不来,这里也只是个小村子,热闹不起来的。”

    庄瑞摇头说道:“我听说此山名为钓矶山,得名自晋代,有陶威公生于此地,而后于此钓织梭化龙而得名,且不说此地地位如何,但就这南邻大湖,热闹不起来还不至于。”

    张堂主顿时眼前一亮,说道:“哦?庄校尉居然有如此见识?这么说是我小看你了。”

    庄瑞笑道:“为兵将者,武庙六十四将,还是要认得的。”

    张堂主说道:“之前在船上之时,庄校尉的见解就让我很是惊奇,现在见闻之广,又与我所想不同,真是让我打开眼界啊。”

    庄瑞有一些得意,但还是说道:“张堂主莫要如此,夸奖的话,听多了反倒觉得讽刺了。只是不知堂主要带我去往何处?”

    两人边说边走,山势不高,不知不觉已近山腰,张堂主手指远处一栋房屋说道:“那里是我建来的居住之处,你我可到那边先休息一下,而后便可一同往山后关押之处,审问那些假官差了。”

    庄瑞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不远处的山间,的确有一块平坦之地,其中房屋外形略显简陋,但布局却十分讲究,院落前后厅分的很是清楚,两侧又有厢房,他开口问道:“江州之地,素色堂置了许多地产,为何张堂主你要带我到此处来?”

    张堂主说道:“此地清幽,少有人打扰,岂不是审问机密要务的最佳地方?”

    庄瑞更是疑惑了,张堂主见他仍有不解,于是说道:“有些事情,终归还是清净一些的好,免得有多余的人知道多余的事。这个地方,便是我素色堂中,知道的人也不多。”他附在庄瑞耳边小声说道:“即便是素色堂内,也不是每个人都该知道东西。”

    庄瑞听他如此说来,更是疑惑了,他与翠烟阁本就没什么关系,以一个客人的身份,怎么张堂主这样的事情都跟自己说。这个疑惑不能说出口,庄瑞只好跟上张堂主的步伐,一道向那些房屋走去。

    来到院子门口,一彪形大汉正在门口等候,见张堂主到了,马上迎上去,说道:“堂主,您可算是到了。”

    张堂主对庄瑞介绍道:“这个是庞猛,我手下的香主。”他又对庞猛说道,“这个是长安的庄校尉,我请来的客人。”

    庞猛马上抱拳说道:“既是堂主的客人,那便是我翠烟阁的客人,庄校尉,我这个人平时说话做事都比较直接,若是哪里照顾不周,你可要明说啊。”

    庄瑞赶忙说道:“哪里哪里,庞香主客气了。”

    庞猛对张堂主说道:“堂主,既然你来了,也该告诉我要做什么了吧,老庞我在这儿看院子看了三天了,这附近连点玩乐的地方都没有,你还不许我带女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张堂主说道:“才三天时间,你就受不了了?”

    庞猛马上说道:“没有没有,没有受不了,堂主你便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做得,但是什么都不跟我说,又要我在这里闲着,叫人不是滋味啊。”

    张堂主笑道:“知道你闲不住,我这不是来给你安排事了嘛。”

    庞猛一听有事做,立马精神了起来,问道:“有事就好,堂主您说。”

    张堂主说道:“你现在到后山去,卞卜儿在那儿看管我押来的人,我给他的命令是不许有任何人靠近关押之处……”

    庞猛接话道:“您是让我去安排人把那儿看得更严实?放心吧堂主,我办事绝对靠谱,我老庞看着的地方,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张堂主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要你带你的人过去,给卞卜儿说,让他的人撤走,换你看管。”

    庞猛有些疑问:“您是信不过卞卜儿?堂主,你要是对兄弟们有什么看法,你可要直说啊。”

    张堂主笑了,说道:“你能别打岔,让我把话说完吗?”

    庞猛马上闭嘴,不再说话,张堂主继续说道:“我给他的命令是在村外下的,围观的人听到的不少,不少人也知道了我押来了一批官差,卞卜儿在后山的布置十分周全,我要你们二人换班,安排的要疏漏一些,让好事之人混进来。”

    庞猛激动了起来,忍不住又插嘴说道:“堂主您是安排我们设伏,抓潜入进来的人?高招……”

    张堂主抬手拍了他胸口一下,瞪着他,庞猛立刻知错,紧闭嘴唇,张堂主说道:“不是要你们设伏,是要你们走漏消息,让人知道,我抓了一些人,而且要让人潜进去,和那些被关的人能接触到,让外人‘准确的’知道咱们抓了什么人。”他眼神变得有些凶狠,“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庞猛答道:“是,属下完全明白了,我和卞卜儿换岗之后,会从外面运几坛酒进来,跟兄弟们分着喝,还会和卞卜儿兄弟吵上一架。”

    张堂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去做吧。”

    “得令!”庞猛领受命令,一抱拳,转身便下山去了。

    张堂主看着身旁的庄瑞,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说道:“怎么样,庄校尉,我打算做什么,你看懂了吗?”

    庄瑞开口说道:“张堂主的意思,是要让这些人背后的人知道这些人在这里,他们会来救这些人?”

    张堂主这时却得意了起来,说道:“不是这么简单,庄校尉,好戏要开场了,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可是光明正大地把这些人从转运使的船上要走的,也特意明目张胆地把船队开到了这里,却又好似要封锁这里的消息一般。”

    庄瑞思索一番,说道:“张堂主来要人,说是要查这些人的背后,押来了却不审问,故意要走漏消息,还是准确地走漏,可见张堂主你完全清楚这些人是什么人。”

    张堂主往后一靠,倚在门边,点头说道:“没错,继续。”

    庄瑞继续思考,说道:“既然是要求‘准确’走漏消息,说明有不止一股势力在盯着你张堂主,有一些人可能会把你抓来的人当作是别的人。”

    张堂主点头点得更深了,说道:“没错,你说的对,继续。”

    庄瑞顺着这个思路,继续说道:“你还很大方地邀请我来一起查这件事,说明你想让吕转运使也注意这里,更是提早便让刚才那位庞香主守在这里,你是要让所有关注翠烟阁的势力都注意这个地方?”他想了想,继续说道,“都看着这里,却只有真正这些人背后的人会来解救,你想让所有关注翠烟阁的势力都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

    张堂主笑了起来,说道:“庄校尉,你确实让我很是满意,看了京城的人派你来,还真是选对人了。”

    庄瑞仍在思考,问道:“可是,为什么是这个地方?”

    张堂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当你在钓鱼的时候,总是想钓到大鱼,不过有时候呢,鱼饵会被小鱼先叼走,你又该怎么办呢?”

    庄瑞疑问道:“这么说,张堂主你下了不止一个饵?”

    张堂主笑了起来,说道:“庄校尉,舞台我已经搭好了,观众呢……”他手一指庄瑞,“我也请到了,现在只等演员到齐,戏就要开场了。不过现在还有时间,你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一下,若是我算的没错,离开场至少还要有两三天,此地风景正佳,又有肥美酒鱼,庄校尉你之前受了不少的苦,现在正是休养一下的时候,请吧。”

    他伸出手来,示意庄瑞随他进入院中,客随主便,张堂主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没再追问的必要了,除了留个心眼之外,庄瑞干脆也不多说,随张堂主一道,在这简陋的住所之中休息去了。

    离村子北边不远之处,一艘小船悄悄停在靠岸不远之处,此地是岸边浅滩,却没有码头可停靠,四下并无旁人,船上,莫广和船夫简单交待了两句,便施展轻功,飞身上岸,而小船则调转船头,顺着来路返回。

    莫广并未多做停留,他知道张堂主的船队就在村外码头停泊,于是观察周遭地势,也不多耽搁,便果断进山而去,山村之中,人多口杂,保不齐便是到处眼线,莫广自知身处敌营深处,还是要谨慎一些比较好。

    上山不久,山道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僧人,身背着一些柴火,似是要下山去,莫广不知对方身份,不敢贸然上前搭话,四下并无灌木草丛,于是他飞身一跃,在树杈之间藏身起来。

    这一手上树的功夫,原本便是悄无声息,按理说着僧人断不该听到,只是待到此人行至莫广所在树杈之下时,突然抬起头来,只是林间枝杈甚密,头顶上只有叶片树枝,全然看不到人影,僧人四下查看了许久,始终找不到人影,无法可想,便只好又下山去了,临走之际,还不忘再四下查看一番,主要是在观察其身后通往山上的道路,似是要防什么人上山。

    树上,莫广长舒了一口气,幸亏他刚才上树躲藏之时留了个心眼,即刻便转移到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后面,以树叶遮挡了自己的身影,若是稍为放松一些,此刻便已经暴露了。

    莫广不得不感慨,即便已十分小心了,仍是身处险境,方才那个和尚,已莫广的经验看去,其行路、神情、走路时身背柴火的姿势,都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苦和尚了,这种样子是演不出来的,却仍是差点发现了自己的所在,可见其功夫不错,此地的确卧虎藏龙。

    想到这里,莫广顿时发觉了事情有问题,也立即发觉了,既然这个和尚对周遭环境如此警惕,那么此人就绝对不是普通和尚,会是素色堂的眼线吗?

    莫广摇了摇头,这里是张堂主的地盘,他是可以大张旗鼓的驻扎此地的。暗哨这种事,首先要隐藏自己,打扮成这么一个充满警惕的僧人,绝不是什么暗哨该做的事,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个僧人这么警惕,要防的人是谁呢?

    莫广想到此处,顿时来了兴致,张堂主这么高调做事的地方,这个武功不错的和尚,要说不是江湖中人莫广绝对不信,那么他所防备的就只可能是张堂主手下的人。从僧人的行为看,下山大概确实是要贩柴,换些粮食,但却十分警惕有人往山上去,如果莫广猜的没错,山上大概有一座寺庙,而这座寺庙里的人,怕是和翠烟阁有不少过节。

    想通了这一点,莫广再次飞身而动,并不下地,只是在树杈之间来回跳跃,宛若一只生活在此间的野猿,这样行了不到一个时辰,莫广发觉自己已身处靠近山顶的位置了,山的确不高,却在眼前有一座不大的小庙。

    莫广自树杈跳到墙头,看了一眼庙内打坐的僧人,顿时明白了方才那下山的和尚在警惕什么,他看到了,这些打坐的僧人们,虽说都身着破败僧袍,口诵佛经,但这个数量,是绝不可能在这座小庙里住得下的。

第五十三章 僧道(一)

    江州,钓矶山上。

    莫广伏在小庙外的墙头,仔细观察着庙内,寺庙之中,打坐的一共二十三人,一人方丈模样,穿着比其他僧人要稍好一些,但比之长安城里的那些大寺,仍然显得寒酸,其余二十二人的僧袍则更为破旧,和这个略显破败的院子倒是相配。

    莫广仔细听来,僧人们在念着的是《大般若经》,而去不像是在诵经,而是方丈说一句,群僧学一句,经颇为难念,而群僧并不气馁,苦苦研读。莫广在京城许久,也与京城里的佛寺僧人有所来往,听得出,这些僧人在学的是大般若经当中的校量功德品,讲的便是外道恶魔欲来寻求佛的过失,帝释念诵般若使外魔退却的这一部分。

    莫广再仔细观瞧,院中群僧的头皮上,隐隐上有些发青,似是刚刚剃度不久的样子,而学经之认真,又仿佛有十分决心。在莫广看来,这些人如此怪异,所读经文又是如此不合常理,其中必有隐情。

    正思索间,莫广耳朵一动,忽听得身后声响,忙回头看,却见方才下山去的那个和尚,不知何时已返回来了,正在树下悄悄靠近自己,见莫广回头,立马飞身而上,两手一错,一掌拟虎,一掌作鹰,脚尖两踏已登上树梢,向莫广抢攻而来。

    莫广也不犹豫,上前两步对攻,他心里算的明白,若是稍有延迟,来者开口出声,这庙里可是有二十多个人的,他可保不准这里面有多少人会武功,还是尽快制服对手为先。

    两人这一照面,都是抢攻,都是快招,僧人虎掌势大,鹰喙锐利,进招虚实相生,有法有度,但却招招都是取人性命的打法,神情也是十分焦躁,似是要立即分出胜负。莫广则是施展擒拿功法,也是一掌一爪,不断制住僧人的手脚,且不断进逼对手面部、咽喉、前胸各处,让那僧人不敢有一点怠慢,只要敢出声呼救,内息一散便免不了落败之势。

    眨眼之间,两人贴身短打已过了十余招,莫广看得出僧人的招式路数,仿若真的是与虎相搏,又有猎鹰袭扰,自己稍有不慎,便难免皮开肉绽,下手十分狠辣,绝不是修佛之人的招数。而那僧人也看得出来,眼前这人的招式也是法度整齐,出招之际只是为了制住自己,不许自己呼救,并无杀心。

    两人都洞察了对手的招式,于是那僧人当先发难,他明知莫广没有杀意,于是放手一搏,欺身上前,虎掌正面猛突,逼得莫广后退一步架住,而后明明身在摇晃的树杈之上,仍是敢于起脚进攻,他身形一矮,一手向下撑住树枝,两脚连环猛踢出去,他已算定莫广出招不狠,这招一出,莫广接得了一两招,却接不得三四脚,胳膊拗不过大腿,最差也是将他踢下这树枝。

    莫广也看出对手变招,接了虎掌一拍,后退一步,又见那僧人不要命似的两脚飞踢,当即自己也抬脚相抵,身形斜向向后一仰,手向后扶在大树主干,也是连环两脚对踢而出,两人在树杈上硬是对了两脚腿法,内力一震,莫广手上发力一推,一脚点树枝,顺势再出一脚,而僧人却被震退一步,翻身向后,却不料翻身落地之时,树杈摇晃,一脚没站稳,正赶上莫广一脚踢来,僧人没得办法,脚下无从闪避,只得两臂交错,使一个金钟罩的架势,硬接了这招,奈何脚下立足不稳,一击之下,“砰!”地一声闷响,那僧人竟翻身掉了下去。

    莫广也是没料到这一下,他原本准备了许多后手的变招,但见僧人掉落下去,他不敢怠慢,也飞身而下,一则他不清楚这人身份,这么从树上摔下去,非死即伤,若是误会了反倒不妙,二则若是僧人安然落地,大声呼喊,自己可就糟了。

    僧人坠落,莫广冲下,半空中僧人调整姿态,两人一前一后落地,没等僧人站稳,莫广便落在他身旁,自上而下点中了他脖颈之上,僧人抬手向上一掌,却被莫广手臂一格,扭身反手又点中其腰间。僧人上半身立时动弹不得,但却仍不服输,一边抬腿踢起,一边开口打算呼救,莫广看出了他的意图,侧身向前,以小腿顶住僧人大腿,同时一记手刀正打在僧人前胸,僧人一时气滞,只干呕出一声,随即向后倒下。

    没等到他倒在地上,莫广便一手抓住他的僧袍,发力将其提起,转身向林中深处而去。两人打斗之处正在寺庙院墙之外,在此久留可不好,眼下最好是找个隐蔽的地方,把事情问个清楚再说。

    莫广虽说手提一人,但行路却十分迅速,在深林中穿行没多久,便寻得一个隐蔽之处,距离寺庙距离够远,不怕有人循声而来,他把僧人放下,又点了他腰间几处,令其难以行走,再点前胸几处,僧人立即喘息起来,似是极难呼气,更是不可能大声呼喊。而后,莫广才解开僧人咽喉处的穴道,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僧人此刻气若游丝,但仍是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莫广自然不会说自己是什么人,只是说道:“那座寺庙里面,都是你们的人,也都是最近才变成和尚的样子,你们特意到这里来,时间也并不久,是为了针对山下的人?你们是仇家吗?”

    他话说的十分缓慢,两眼也一直直盯着僧人,他自己只知道翠烟阁的张堂主在这里上岸了,对于其人是否在山下完全不知,这么个问法,只是出言相诈,果然,当说到山下的人的时候,这个僧人的瞳孔有些收缩,表情也有些紧张了,以莫广在京兆府多年的经验来看,自己差不多是说中了。

    那僧人仍是不回答,只是问道:“你是什么人?”

    莫广凑近僧人,说道:“现在是我抓住了你,该是你回答我的问题才对。”

    僧人听他这么说,干脆扭过头去,不再出声,莫广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说道:“宁死不屈当然好,毕竟寺里还有那么多同伙,你不想当叛徒,对吧。”

    僧人仍不说话,莫广继续问道:“寺里我一共看到了二十三人,加上你一共是二十四个人,为什么别的僧人都在学经,只有你要下山呢?我看你的确贩过柴,想来也过过苦日子,可你在寺里那些同伙,我可看出有一点像是过惯了清苦日子的样子。”

    僧人被莫广问的有些烦了,说道:“打输了,杀了便是了,废话什么。”

    莫广笑了,说道:“看来你有些气恼啊,你打输了,是因为你明明学的是名门正派的功夫,打的确实杀招,如果我没搞错,重山派的鹰虎掠山掌,可没这么多致人死地的打法,这么一个攻守两全的掌法,若是全拿来抢攻,自然发挥不出效果,但问题在于,重山派两年前便不再了,你究竟是哪一边的人?”

    一说道重山派,那僧人不禁脸色大变,开口说道:“你胡说什么,这是我自己练的掌法,和重山派有什么关系。”

    莫广在他面前蹲下身来,问道:“这么说,这里是素色堂张堂主的地盘,你是从重山派内叛逃出来,来到这里帮翠烟阁守门的咯?”

    僧人立即破口大骂起来:“放屁!翠烟阁这种狗东西,老子就是死也不会跟他们走一步!”

    莫广看得出来这个僧人说的是真心话,站起身来,手指“啪啪啪”点在僧人周身各处,除了腿脚仍有不便,其余穴道已悉数解开,僧人颇为诧异,问道:“这……你到底是什么人?”

    莫广微微一笑,抱拳说道:“你既然与翠烟阁不是一路人,又是重山派曾经的门人,那想必我们是一路的人,你是谁的门下?”

    僧人站起身来,满脸的不相信,问道:“你不说你是什么人,我是不会说的,你可能是翠烟阁的人,想要骗我,我是不会上当的。”

    莫广摇了摇头,说道:“我若是翠烟阁的人,那么大可就把你扔在这里,带人过去直接抄了这座庙,你说说看,我干嘛不这么做?”

    僧人想了想,说道:“你害怕里面人数众多,你手下的人打不过!”

    莫广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不好好想想,寺里就二十来个人,当年重山派有多少人,你在这里躲藏了一阵子了,难道不知到山下有多少人吗?”

    僧人左思右想,最终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不说自己身份,我不会信任你的,你若当真是我们这边的人,说出来也无妨。”

    莫广摇头说道:“我的名字,说了你也不认识,我和重山派没什么关系,只是若是我的名字被翠烟阁知道了,反倒要出事了,你不信任我,我对你的身份也只是猜测,不能说,不能说。”

    僧人紧皱眉头,说道:“你既不说,我也不说,你放我走,我便不说你今日上山之事,咱们各走各的好了。”

    莫广又摇头说道:“你下山之时如此警惕,不放心又返回山上,这么认真的放哨,岂有不向上报告的道理?不过嘛,放你走倒是可以,权当是我赌你们和我是一伙的了。”

    僧人问道:“此言当真?”

    莫广一摆手,说道:“当真,不过你回去之后,要跟寺里的人说,只说是长安城刘管家的人来这里找他们,就这么说,明白了吗?”

    僧人默默记住,问道:“你便在此处等候吗?”

    莫广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如果有人听明白了我的话,你们自然会来这里找我的。”

    僧人点点头,反身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看,莫广抬起手来,示意他可以走了,自己则坐了下来,僧人见他没有走的意思,便三步两回头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待到僧人从视野中消失,莫广也立即起身,从另一个方向向着寺庙而去,他可没打算真的信任这些人,只是待到这个僧人带着寺庙里的人来这里的时候,正是他潜入寺庙调查的最好时机。

第五十三章 意外(二)

    果然如莫广所料,僧人回到寺庙之后,立刻便引起了一阵骚动,莫广藏身于小寺庙后墙之外向内观瞧,院内,学经的二十余人见僧人回来,纷纷起身,如临大敌,而那僧人却没理这些人,倒是径直的向方丈走去,正当莫广以为他要和方丈对话之时,却见方丈背后的佛像后面,居然走出了一个老道。

    这个老道让莫广有些吃惊,若说是乔装打扮,那么在佛寺里扮作老道,可以说是再愚蠢不过了,但明明要藏身,却仍不肯放弃自己的道袍,此人的傲气想必也十分的重,莫广知道重山派的长老大多是道士出身,如果确实如自己所料,这些人都是来自重山派的,那么想必这位就是其中的一位长老了,只是不知究竟是哪一位。

    这么想的时候,却见道人开始发号施令,寺中的和尚们纷纷行动起来,从院子里隐藏的各处取出兵刃,莫广不禁笑出了声,若是有人看到佛寺里的和尚们取出长剑大刀,那还真是一幅奇景。

    很快,寺庙之中这二十余人便整顿完毕了,道人一挥手,这些人便随着之前与莫广打过的那个僧人,一起往莫广之前的藏身之处而去。

    人众出去之后,院子中只剩下了道士和方丈两人,道士走到方丈模样那人身边,说了两句什么,方丈便起身出去了。莫广思考着,这道士是这群人的首领,而那个方丈似乎不会什么武功,大概他是真正住在这座小庙的和尚吧。但这道士让这些人手持兵刃去找自己而不是自己亲自来,明明自己已经说了自己的身份,若这道人当真是重山派的长老,怎么会如此充满敌意。

    不过此时院子里只剩下道士一人了,正是询问的好时候,莫广并不犹豫,一跃便跳到了院子当中。道士正打算转身再回到佛像之后,忽听得脑后声响,眉头一紧,一转身,拂尘便扫了过来。

    莫广见道士出手,不敢怠慢,腰间横刀“唰”地出鞘,向上挑斩,其势正斩向拂尘木柄,莫广清楚,这人就算不是重山派的长老,也必是重要人物,来到江州之后,他都不曾用过兵刃与人对敌,这次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道士见他持的是横刀,当即变招,拂尘下落,尘尾则向上卷起,借内力一抖,竟直接缠上了莫广手中的刀。这一招莫广有些惊奇,不过也不含糊,当即抽刀向后,道士也发力相夺,两相角力,只听“唰啦”一声响,马尾毛制成的尘尾被割断了许多,横刀脱身,道士再一抖拂尘,那些兽毛漫天飞起,接着踏步向前,一掌拍出,以半空中的碎毛迷惑莫广视线,直打向莫广前臂。

    这一招莫广却料到了,与拂尘相斗,莫广并没有太多经验,但他却深知这些奇门兵器必有其独到之处,已是做好了防备,见道士出掌,自己也毫不犹豫地出掌相对,比拼内力总比被奇门招式突袭要好。

    “啪!”地一声,两人的掌法对到一起,内力相冲,皆是吃了一惊,莫广曾经与刘管家切磋过招式,这位道士的内力虽正,却不是刘管家那个路数的,刘管家自己说过,他学的是正统的重山派内力,而眼前这位道人却不然,莫非是莫广他猜错了?

    道士也吃了一惊,眼前的对手看着也就三十左右,内力之浑厚非同凡响,且也是名门正派的路数,这一比较之下,自己的功力竟还弱了几分,心念一动,当即抽身向后,同时右手反持拂尘,一招黄龙揽尾再打对手右臂。这一招看似是攻势,实则其后乃是自守的变招,道士出这一招意思已然很明白了,那便是不要继续拼斗内力了,暂且罢斗。

    莫广自然看出了这个意思,于是脚尖一点,退出两步,轻盈地落在院子当中,避过道士那招,而后收起兵刃说道:“道长,贸然出手,在下失礼了。”

    道士也开口说道:“先出手的是贫道,失礼的应该是贫道,敢问居士尊姓大名?”

    莫广说道:“在下自长安城而来,到此所为公事,方才道长的弟子在林中遇到的,便是在下。”

    道士说道:“原来如此,贫道已派了弟子们去请尊驾到此,却不想居士自己先来了。”

    莫广笑了笑,说道:“地处险处,自然要多多提防一些。”

    道士点头认可,说道:“居士方才让贫道的弟子带话,说是长安城刘管家的人?你是待贤坊的人吗?”

    莫广点了点头,反问道:“我原本猜测你们是重山派的人,只是刚刚交手之际,发觉道长你的内力并非重山派本门的功夫,不知道长肯解惑否?”

    道士回答道:“居士观察的不错,既然居士是待贤坊的人,那贫道说了也无妨,贫道是重山派的玉游子,曾是游松观的观主,是后来才并入重山派的,学的自然不是重山派的功夫。”

    这个回答倒是没什么问题,莫广知道重山派内部结构是怎么回事,于是点点头,但玉游子却上前一步,问道:“既然居士是自待贤坊而来,那贫道倒是有个问题要问。”

    莫广说道:“道长请问。”

    玉游子问道:“两年前,为何官府的人要灭了我重山派?”

第五十三章 意外(三)

    莫广想也没想就摇头说道:“我从没听说过官府要灭重山派这件事。”

    玉游子进逼一步,说道:“既是从未听过,那你就该知道一下,当年官府的人突袭南卫山派,连南卫山的掌门都杀了,重山派上正因这个消息而军心大乱。”

    莫广说道:“恐怕那是翠烟阁的计策吧,官场之中,从来不曾有要灭了重山派的消息。”

    玉游子叹息一声,说道:“如果是翠烟阁的计策反倒好了,我等下山之后,暂时找了我派的另一个据点暂时驻扎,玉珑子长老打算去联络自己在官府之内的人,问个清楚,不想居然一去不复返,他的门人大多是江州附近的世家弟子,不知得了什么消息,纷纷作鸟兽散,贫道我抓住他们之中的大弟子询问,没想到一问才知道,玉珑子长老被江州府派人扣下了,这些地方世家也听到了江州府要对重山派不利的消息,于是赶紧把自己的人找回去,这一下子重山派就损失了大半的人。”

    莫广听着玉游子的话,心中已有了一些想法,还未等他开口,门外脚步声嘈杂,刚才出去的那一帮僧人回来了,他们在方才莫广藏身之处找不到人,马上便发觉中计,于是匆匆忙忙地回来保护长老,一进门,就见莫广与玉游子相对而立,地上散落着拂尘上的兽毛,一看就是打了一场,于是想也不想,一群人各持兵刃,把莫广围在了当中。

    莫广将腰间横刀放在地上,双手向上,示意并无恶意,玉游子也开口说道:“跟你说了这么多,也算是贫道的诚意了,只是居士所说的话,仍是不足以让人信任,自待贤坊来,总要有些信物,不然的话,贫道可不能随便放了你。”

    莫广已然清楚了这些人确实是重山派剩下的人,于是从怀中取出一个令牌,扔给玉游子,说道:“玉游子道长且莫怪罪,江州形势复杂,不确认身份,实在不敢随便暴露自己,这是待贤坊的令牌,还请过目。”

    玉游子接住令牌,仔细观瞧,令牌以精钢打造,外镀精金,上书待贤坊三字,雕琢十分精致,玉游子跟随陈掌门多年,自然知道也见过这待贤坊的令牌,确认无误之后,他一挥手说道:“确实是待贤坊的令牌,不错,收手,这确实是客人。”

    听了他的命令,僧人们将兵器收起,莫广也算是舒了一口气,说道:“我到江州地界来,一路上凭着这牌子一路畅通,可偏偏到了江州城里,这个牌子却不太敢拿出来了,玉游子道长,你说的官府针对重山派的行动,其中另有隐情。”

    玉游子走上前去,将令牌还给莫广,说道:“若如此,那倒是好事,咱们到后面去聊。”说着,他命令弟子们继续学经,自己领着莫广转到佛像之后的房间中。

    这座庙的房屋虽然破旧,但屋内总归是十分整洁,没有桌椅,只有蒲团,玉游子拉过两个蒲团,与莫广相对而坐,说道:“不知居士怎么称呼。”

    莫广说道:“我叫莫广,在江湖走动不多,想必玉游子道长不太认识我。”

    玉游子点点头,说道:“惭愧,的确不曾听说,贫道原以为待贤坊会派何大侠或是梁女侠来这里。”

    莫广反问道:“梁女侠早些时候已然来过一次此地,这么说她不曾找到过你们。”

    玉游子十分诧异,但旋即便施然了,说道:“是吗?贫道不曾听说,不过想来这一年来我们东躲西藏,躲避翠烟阁的势力,连那些前几日离开我们的弟子,转天便找不到我们的行踪,梁女侠找不到我们,倒也正常。她来的那一趟,是为了我们重山派而来的吗?”

    莫广点头确认,说道:“是的,刘管家十分挂记陈掌门,王爷也是如此,只是彼时王爷身在西域,刘管家又不好随便离开京城,便要梁女侠到此地,查出陈掌门的下落,顺带也要查一个与我们关系很近的人的下落。”

    玉游子说道:“原来如此,说来惭愧,自我等被迫离山之后,贫道我也想方设法打探过陈掌门的下落,却始终查不到一丝线索,不知梁女侠查到了没有?陈掌门安危如何,我们也都十分挂念,若是陈掌门还在,我手下也不至于这剩下这么些人。”

    莫广却摇了摇头:“可惜,梁女侠也没有查出什么,不过,玉游子道长,屋外这些人,就是现在全部的人手了?”

    玉游子长叹一声,说道:“是啊,是啊,只剩下这么多人了。”

    莫广不解地问道:“刚刚道长说到玉珑子长老被扣,他的门人散了,那玉矶子长老呢?”

    玉游子摇头道:“玉珑子长老的人散了之后,玉矶子他一天比一天焦虑,我们东躲西藏,吃穿用度,也是他在操持,看得出来,他和贫道一样都深受打击,我们这么躲了半年,翠烟阁四面出击,对江州附近的小帮派连拉拢带打击,很快,留给我们的容身之处便不多了。大约几个月前,我俩起了争执,我要在此地继续调查,不论如何,非得找到掌门不可,他却觉得掌门大概已经没了,江州又无容身之处,还是尽早离开此地,另做打算为好。贫道我理解他的意思,毕竟若是寻仇也就罢了,我俩还带着一众重山派的死忠弟子,总要考虑他们的生死,不过那时候我也是急了眼,与他争执不下,结果几天后他留下了一封信,带着他的弟子走了,只说往东边江南东道谋求发展,还说若是想通了,便可跟来。贫道是个固执的人,不肯放弃重山派的故地,于是也四处袭扰翠烟阁的人,到了现在,死走逃亡之下,重山派,也只剩下这么些人了。”

    莫广听了这话,也只觉五味杂陈,想了想,说道:“道长,能坚持到今日,真是苦了你们了。”

    玉游子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多说此事了,问道:“这些也不重要,刚才不相信莫居士,只是想不明白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似乎不像是为了我重山派的事?”

    莫广点头说道:“是的,我也没料到能在此地遇到道长你们,我是一路追查素色堂的张堂主过来的。”

    玉游子马上激动了起来,说道:“如此说来,那个张堂主确实到这里了?”

    莫广说道:“是的,他的船队先我一步,直接停到了山下的村子里。”

    玉游子呼了口气,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看来我们的确没有找错地方。”

    莫广看了一眼堂外,问道:“道长,你们这副打扮,是在谋划什么?”

    玉游子前倾身子,说道:“大约十几天前,贫道打听到了消息,说是素色堂在这里开了块地产,还让他们的一个香主常驻在此,这里既没有江湖门派,也没有世家大族,在这里开地产,一定是相当重要的事,贫道我料定了这一点,就带着门人找到这边,只是村庄之中实在难以藏身,只是山间有这么座庙,庙里也只有一个老和尚,翠烟阁的人又从来不往这里调查,于是我们便干脆先藏在这里,扮作来这里的云游和尚。这里离翠烟阁的那座地产不远,我就派了手下人每日在山中打柴,而后下山贩卖,如此趁机观察翠烟阁的动向,没想到今日派出去的弟子,没带来消息,却把莫居士你带来了。”

    莫广说道:“原来如此,不过,为何却在诵经?”

    玉游子笑了笑,说道:“贫道的弟子虽扮作僧人,却并不曾读过佛经,若是遇上翠烟阁盘问,岂不露馅?正好寺里的这位老和尚,一来对贫道的志气有些赏识,二来也乐得讲一讲经,比他一人在山中苦修好一些,我便让门人跟着先学一点,倒是也没坏处。”

    正说话间,两个和尚走了进来,说道:“师父,我们两个打柴回来了。”

    玉游子问道:“有什么消息?”

    一人答道:“我到山下去,得知翠烟阁的另一个香主,押着一群官差模样的人,往后山去了,还打听到有个张堂主样貌的人,带着一个将官模样的人,往山间那个院子去了。”

    另一人答道:“我到翠烟阁的院子附近打柴,就在刚刚不久,他所说的哪个张堂主样子的人上了山,进了宅子,那个庞猛香主也带着人去了后山。”

    玉游子转头对莫广问道:“莫居士,你知道他们押着的官差是什么人吗?”

    莫广便把之前在吕转运使船上发生的事给玉游子讲述了一番,玉游子思虑良久,说道:“这么说来,张堂主要在此地做的就是这件事了。徒儿,你们两个再出去一趟,查清楚他们在后山的情况,还有那个住宅之中还有多少人,咱们报仇的日子,就在这两天了。”

    两个弟子十分兴奋,当即答道:“是!”转身正要走,莫广却叫住了他们,“且慢。”

    玉游子问道:“莫居士还有何事?”

    莫广说道:“张堂主谋划的事情,想必不会这么简单,道长且稍安勿躁,不如这样,那个住宅继续盯着,这个没有问题,只是不要轻举妄动,至于后山那边,我去吧,我想这里除了道长,恐怕没有哪个比我更适合去那里调查了。”

    玉游子沉吟一会儿,说道:“莫居士愿意去,贫道我自然很高兴,只是……”

    莫广说道:“道长放心,待贤坊与翠烟阁素来便是敌手,你要报仇的想法,我莫广是不会阻拦的,只是时事复杂,当谨慎行事。”

    山腰间,素色堂宅院内。

    庄瑞睁开双眼,自床上起来,身处翠烟阁中,他睡的很浅,但舟车劳顿,也算是睡了个安稳觉。走出房间,他打算问问张堂主,之后是何打算。

    院子面朝山路,一侧往外却是山崖,往下看,恰好可以看到往东方向的海边。

    不经意间,庄瑞往山下看了一眼,却意外的看到了一艘小船靠了岸,庄瑞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仿佛自己没睡醒一般,再认真看去,这一看可是吃了一惊。

    岸边,是莲儿姑娘下了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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