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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朝觐

    长安城,大明宫。

    龙首山北,太液池西,麟德殿外,声音嘈杂而喧闹。禁军四面侍立,二十多匹骏马在场中飞驰,其上骑手缠两色头巾,分作两队,往来击打马球,球杆交错,屡有捷筹,殿内不断有叫好之声。

    殿内观球的人群正中,一人高坐龙椅,身着赤黄常服,戴折上头巾、九环带、**靴,身子微倾,正看得饶有兴致,不时叫好。身旁诸人见天子神情甚佳,也纷纷大声喧哗鼓噪,以彰热闹声势。

    卫总管侍立在侧,听着天子不时的点评场上的骑手,不停地应声附和着,一个小太监匆匆赶来,冲着卫总管做了个手势,卫总管瞧见那手势,转身对天子说道:“陛下,王爷到了,正在殿侧门口候着。”

    天子精神一振,说道:“候着像什么话,快请进来,许久不见,朕还挺想他的。”

    卫总管赶忙说道:“是,老奴这就去请王爷过来。”他又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是否要让下人们退避?”

    “不用了,你去吧。”天子坐直了身子,指着两旁的侍卫宫娥太监说道,“让他们站远些就行了,场上这么精彩,没观众多不好。”

    “是,老奴领命。”卫总管倒退着走了出去,没一会儿,便领着李老板出现在了宫廷之内。

    天子见李老板到了,站起身来便迎了上去,说道:“皇叔,许久不见,可想死朕了。”

    李老板赶忙下拜,说道:“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天子快步走到李老板身前,抬手将他拉起,说道:“皇叔何必拘礼,这里又不是朝堂,你来见朕哪里用得着这些礼数。”

    李老板附身再拜说道:“陛下您话虽如此,微臣又岂敢失了礼数。”

    天子一把拉过李老板,说道:“诶,朕想念皇叔许久了,朝中没了皇叔辅佐,朕实在是收拾不过来啊。”

    李老板赶忙说道:“不敢,不敢,陛下亲政已有十余年了,又有魏相这般忠勇之士相佐,微臣这些年尽做些江湖义气的事,哪里还敢说能辅佐您。”

    天子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皇叔你实在太谨慎了,朕刚才的话不是什么暗语,你不要多想,眼下各地兵事的汇报让朕甚是头疼,是确确实实需要你助力。”

    李老板这才放下心来,说道:“此事是由微臣的上书而起的,若陛下您还用得上微臣,微臣自然会尽力而为的。”

    天子摇头说道:“别一直微臣微臣的了,皇叔,这里没别人,别这么客气,你是朕的叔叔,朕现在身边早就没什么长辈人可以请教了,你再这么客气,那朕就当真无从学习治国之理了。”他拉着李老板朝殿前走去,说道,“今日朕这里有安北都护选调来的马球高手相戏,此刻鏖战正酣,皇叔何不随我一同观看。”

    李老板也笑了,应道:“陛下您既有邀,臣自然领旨。”

    两人就这么来到殿前,天子回到龙椅之上,见李老板侍立在下,生气地对后面跟着的卫总管说道:“愣着干嘛?给皇叔赐座。”

    卫总管干嘛取来锦座,让李老板落座,此刻马球场上争夺愈加激烈,一名骑手催动坐骑,从两骑当中一杆打飞马球,引得天子大声叫好,外围诸人见天子叫好,也纷纷鼓噪叫好起来。天子回头对李老板说道:“皇叔,你在西域待了多年,这些人的马术,比之王都护手下的人,如何啊?”

    李老板说道:“陛下,安北都护选调的这些人,马术十分娴熟,一看便是最精锐的骑手,与安西都护的兵马相比,说不落下风这样的话,反倒是显得小看了这些人。”

    天子点头说道:“想来也是如此,”他叹气说道,“如此优秀的兵马,若是被人有意调动,可着实是让朕头疼啊。”

    李老板自然知道天子所说的是何事,问道:“陛下,您头疼的究竟是哪件事?是边疆官吏管束不易?还是因为此事顾虑魏相?”

    天子一拍大腿,说道:“皇叔果知朕意,卫总管,去把那封上书取来。”

    卫总管领旨匆匆而去,天子继续说道:“朕已经命中书门下两相一同督办此事,魏相也不是包庇门生故吏的人,事情能否解决朕并不是很在意,只是他在朝中为相已有近十年,朕对他素来信任,此事让朕不禁顾虑,是否是给他的信任太多了,即便他没有什么私心,他下面的人也会借着朕的信任干出些事情。”

    李老板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手指场下马球场说道:“陛下,您看这场上两队人马当中,皆有一人为首,往来呼号指挥,倘手下有失,被别人抢了球,为首者当如何处置呢?”

    天子说道:“若是听从指挥,却力所不逮,则此一时之失,并无大碍,斥责一句,继续用之即可。”

    李老板又说道:“倘是因入球得筹,兴奋所致,心气高涨而不停调遣,为首者又当如何呢?”

    天子答道:“若如此,则须敲打一二,令其懂得得筹并非一人之功,若能冷静处之,则用,若不能,去之亦无妨。”

    李老板笑道:“陛下,治臣之法,您自可斟酌。”

    天子叹气说道:“皇叔的意思朕明白,朕要敲打敲打魏相,不光是要他清醒,更多的是让他下面的人明白,只是,难啊……”

    李老板眉头微皱,问道:“陛下所虑何事?”

    天子说道:“若要敲打魏相,自然是要削一削他的权,重用另一人以为平衡,可朝中之人,朕找不到哪个人可担此任。”

    李老板觉得话题的味道似乎不太对,他谨慎地看了看周遭,宫娥太监们此刻虽离得不远,但目光总是要往这里闪烁一二,他问道:“陛下所虑之事,颇有道理,然则朝中能人众多,当真没有可用之才?”

    天子靠近了李老板,说道:“皇叔在外多年,对这些人可能了解的不够。”他扳着指头说道,“朕看得清楚,陆相总领中书,只是借欧阳老相之名,他的人多半是欧阳老相的门生故吏,虽说前些日子联姻了柳御史,可此人实在是没有统合众人的本事,许多事情都要旁人教授,这样的人做个事官可以,掌权却不行。”

    李老板点头说道:“的确如此,陆相手下能人颇多,他是压不住的。”

    天子继续说道:“窦相在朝中颇有威望,只是此等威望皆是妥协而来,此人有求多应,滴水不沾,是个老滑头,朕若是用了此人,只怕朝中溜须拍马、八面玲珑之人,很快就要多起来了,朕不想做此等君王。”

    李老板赞许道:“陛下所虑确实,窦相可为居中调和之人,却无立法传令的本事。”

    天子接着说道:“除了这两位,朕有几位内朝近侍可直接传达朕的命令,这几人能力不错,只是朕若是重用这几人,难免朝中官吏多有怨言,朝廷任用官吏的规矩若是坏了,朕以后就非得乾纲独断、罢了魏相不可了,这也并非朕的本意。”

    李老板点头说道:“是,陛下若是破格提拔近侍,只怕下层官吏想要往上爬,免不了要走些歪路子了。”

    天子说道:“皇叔你是明白的,朕可用的人实在不多,若重用御史台,难保不会使朝中人人自危,若是由卫总管代朕传旨掌玺,则难保不会欺压百官,败坏风气,若召回老臣,则难保诸臣结党相争,政令难行。”

    说完,天子只是看着李老板,李老板问道:“如此说来,陛下的意思是?”

    天子说道:“皇叔,你回朝中吧,只需你在朝中出现,文武百官也就明白了朕的意思,如今朝中武将多是魏相之下自安北都护来的,皇叔在安西都护府待了这么多年,正好有所平衡,你觉得呢?”

    李老板犹豫许久,说道:“陛下所言确实不错,陛下之所虑,臣自当尽力而为,只是臣不在朝中辅佐陛下您的愿意,想必陛下并未忘记吧。”

    天子叹气说道:“那是自然,二十年前朕刚刚登基之时便与皇叔相约,皇叔你做你的闲云野鹤,免得朝中文武另生他意,朕自然不会忘记,只是已经过了二十年了,朕的皇位,已再无旁人胆敢觊觎,皇叔你再回朝中,还是不要顾虑许多的好。”

    李老板说道:“陛下,臣所忧虑的,并非朝中之事,眼下除却兵马调动之事,仍有一事令臣十分不安,若不调查清楚,臣恐怕仍是不敢在朝中做事。”

    天子也并不生气,说道:“朕知道,这些年你托言做些草莽之事,实际上仍在对付一人,是吗?”

    李老板说道:“的确如此。”

    天子问道:“翠烟阁的事,朕也有些顾虑,西南方向那些州县,几年前朝中连官员都不好派遣,如今情况稍好,你若是要把此事解决,倒也不错。”

    李老板应言说道:“谢陛下理解,此事不解决,臣在朝中始终不安。”

    天子说道:“好吧,那你就先做你的事吧。哎,今日本是想请皇叔来观瞧马球取乐的,怎的有谈这么多烦心事,罢了,这些事朕以后再找你聊吧。”

    李老板起身说道:“如此,臣就告退了。”

    天子却起身拉住了他,说道:“诶,不忙不忙,皇叔,朕前几日得知,你有一女带在身旁,按辈分的话,应是朕的妹妹,不知何日可带她进宫坐坐,朕也好认一认这个亲戚啊。”

    李老板笑着说道:“陛下,小女锦鸾一直是由侧室养大,最近才带在身边,不懂宫里规矩,礼节也并不熟悉,若就这么带来,怕是会闹笑话的,待臣教育一段时间,学好规矩之后,再入宫拜见陛下。”

    “诶,那多不好。”天子也笑道,“既是皇叔之女,想来也是聪慧明理,不必多虑,朕怎会已礼节相欺?该日朕宣旨请皇叔带她入宫相认的时候,皇叔你可不能推脱啊。”

    李老板笑道:“既是陛下不会怪罪,那臣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

    “好,皇叔有此言,朕就放心了。”天子笑着坐回龙椅之上。

    话未说完,却见卫总管手捧一文书,赶回了殿内,将书呈给了李老板。

    天子说道:“这是前几日中书省陆相单独呈给朕的名单,关乎安北都护那边的许多官吏,皇叔可细观之,如有所获,随时可以来见朕。”

    李老板将文书仔细收好,再躬身施礼道,“臣领命,若无旁事,臣就先告退了。”

    天子点头说道:“皇叔慢走,朕就不送了,卫总管,带皇叔回去吧。”

    “是。”卫总管领命,转身对李老板说道,“王爷,请吧。”

第四十章 大闹(一)

    梓潼城内。

    贾善治拉着五娘,一边跑一边喘着,跌跌撞撞勉勉强强跑回了客栈外,眼看绕过一个小巷便能跑到,贾善治膝盖一软,突然半跪在地,“哎吆“一声痛呼。

    五娘被他吓了一跳,赶忙去扶,说道:“若讷,你这是怎么了?摔到了吗?”

    贾善治嘴里说着不碍事,腿上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五娘见他站不起来,也有些慌神,但还是用力帮他撕开裤腿,查看伤势。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才发现,贾善治的左腿小腿上满是疤痕,不仅如此,他的整条腿细的不像话,五娘被他这条腿吓到了,一时竟忘了查看刚才的磕伤。

    贾善治此时才喘匀了气,自己查看了一下,发觉其实刚才磕那一下并不重,只是自己许久不曾如此激烈的奔跑,体力不行,实在是撑不住了,于是安慰五娘道:“没事,没事,沐秋,你扶我一把就好,我太累了,走不动路了。”

    五娘听他这么说了,也便不做争辩,把贾善治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搀着他一步一步朝客栈走来,她自己也是文弱之人,贾善治虽瘦,却也不那么好搀,两人就这么跌跌撞撞,总算是靠近了客栈,却见客栈前,两辆马车并排停着,梁岚此刻便站在车前,朝着这边张望。

    看到一瘸一拐的两人,梁岚赶紧走上前去相迎,帮五娘搀住贾善治,问道:“有人追你们吗?这伤是怎么回事?”

    贾善治想要站直身子,却又发出一声痛呼,说道:“梁姑娘,我……我这是自己摔的,没人追我们,但顾兄台现下情况不妙,你快想想办法帮他,他好像惹到这里的要紧人物了。”

    “没人追你们便好,”梁岚松了一口气,把贾善治一路扶到马车前,让他靠着马车,说道:“顾仪他能照顾好自己,现在惹了事,重要的是怎么安排你们。”

    说着,梁岚看向五娘,问道:“想必姑娘你就是贾公子少时的邻家了。”

    贾善治赶忙介绍道:“正是,这是在下少时玩伴,名叫桂沐秋,家中排行第五,也叫五娘。沐秋,多亏了这位梁姑娘慷慨相助,才能把你从那群人手里救出来。”

    五娘当即跪下说道:“五娘谢过梁姐姐救命之恩,此恩无以为报,五娘愿……”

    梁岚马上伸手,捂住了五娘的嘴,说道:“可别发什么愿哦,你这妹子,难得逃离苦海,该是快活的时候了,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够高兴了。”

    她拉起五娘,对贾善治说道:“若你只是买个奴婢,我是断然不会多管闲事帮你的,但你说要救人,我就一定会帮忙,现在五娘跟你走了,你绝不许以奴婢相待,记好了。”

    贾善治赶忙说道:“梁姑娘教训的是,五娘已在那边受了许多委屈,我又岂会恶行相待。梁姑娘的训诫,在下牢记于心,绝不敢忘。”

    梁岚看他说的真诚,点头说道:“好,你这书生为人却不错。”她转过身来,对车后叫道,“韩卢,你过来。”

    “来了,何夫人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梁岚一路带着的那人,从车后跑了出来,这一路上此人又当船夫又当车夫,始终行事低调,此刻恭恭敬敬地对梁岚说道,“按夫人的命令,卑职已经把吕小姐的东西整理齐备了。”

    梁岚说道:“齐备了就好。”她转回身对贾善治和五娘说道:“他叫韩卢,你们两个现在跟着他走,上马车,他会把你拉出城去。”

    说着,她取出一块腰牌和一封书信,交给贾善治,贾善治接过两物一看,腰牌上写“待贤坊”三字,梁岚继续说道:“韩卢他会赶着马车把你们一路送出剑门关,出关之后,他便不往长安去了,你们两个顺着官道,只找官驿处投宿,只需出示此牌,便可一路无忧,到长安城后,你到城西待贤坊中,只说找李老板便是,将这封信交给那里的人,到时自会有人安排。”

    贾善治昨日还在想如何去往长安赶考,听了梁岚的话,不禁大喜过望,说道:“谢梁姑娘安排,希微得见姑娘,当真三生有幸。”

    梁岚却说道:“先别急着谢我,到了长安城后,你要记得谨言慎行,你是举子,自然要学一些长安城的规矩,你手里这封信并非是推荐,而是机关要务,你要找的李老板最善识人,事情办得好办不好,对你考取功名是福是祸,可说不准。”

    贾善治听得出她的口气不凡,也已猜出这位“何夫人”背后的人身份不俗,更听得出这番话里的意思,于是说道:“梁姑娘教诲,在下谨记,谨记。”

    梁岚又对韩卢说道:“老韩,一路上若是贾公子对五娘有半点不敬,你也知道我的意思,你自可处置。”

    韩卢哼了一声,答道:“卑职得令。”贾善治被唬得有点慌,五娘走上前来,对梁岚再拜,说道:“梁姐姐好意,五娘心领了,若讷他知书懂礼,是不会做什么坏事的。”

    梁岚面露笑容说道:“好了,五娘你放心,我也并非针对他。诶?若讷?这又是什么名字?”

    贾善治说道:“这是在下少时小名。”

    梁岚说道:“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你的名字还是有趣,你和大和尚这个假和尚一定聊得来。好了不说了,你两人快上车走吧。”

    贾善治没听懂假和尚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梁岚还要想法子救顾仪,还有别的事情要安排,时间紧迫,于是也不再多说,只称领受大恩情,拉着五娘再拜一拜,便随韩卢一同上了一辆马车,马鞭一响,车轮碌碌碾过,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梁岚看着车子走远,不由得叹了口气,忽听得客栈之中有人走出,还未扭头,吕朝云便扑到了她背上,说道:“岚儿姐姐,咱们也该走了吧。”

    梁岚拍了一下吕朝云的脑袋,说道:“你这丫头,伤还没好利索,别在这蹦蹦跳跳的,你先上马车吧,我去接一下顾仪,咱们城外约好的地方再见。”

    “好,那我城外等你们了。”说着,吕朝云爬上剩下的那辆马车,马车夫在前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梁岚对他说道:“记住,把吕姑娘带到我给你说的地方,不得有误。”

    车夫点头应诺,也甩动马鞭,赶着车出发了,吕朝云从车窗中探出头说道:“岚儿姐姐,你们可要快点来啊,我伤还没好,别让我一个人等着。”

    梁岚挥手说道:“放心吧,我们很快就来。”

    送走了吕朝云,梁岚长出了一口气,再回头,却见客栈小二就在店门口候着,于是从腰囊里摸出一块银子,掂量了一下重量,抛给小二说道:“住店的账结清了,多的就当是赏钱了。”

    小二稳稳地把银子接在了手,笑得灿烂,说道:“女侠您慢走。”

    梁岚不再与他多言,自己翻身上马,向着城中疾驰而去。

    口马行内。

    县太爷快步迎上那个袁老板,两人就这么寒暄起来,顾仪心下嘀咕,此人一看就有些功夫,只是不知比之翠烟阁内的人如何,若只是比那个店主稍强一点,自己施展师父所授轻功,这些人也抓不住自己,但若是有先前那两位堂主的实力,自己想脱身可就难了。

    虽说听不清县太爷说了些什么,但远远看去,顾仪还是能看得出来,那个袁老板实在是对县太爷没怎么在意,简单跟县太爷聊了两句,便去查看自己手下的情况了。

    谁人出手,为何出手,用得什么招式,袁老板把事情问得一清二楚,目光朝着顾仪看来,见了这个年纪的大的样子,袁老板十分犹豫,又跟县太爷说了几句,便朝着顾仪走了过来。

    来到身前,几个官差纷纷向他问好,袁老板只是应了个声,对官差说道:“你们老爷说了,这位少侠打的是我的人,所以事情就交给我处置了,你们可以去歇着了。”

    官差们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纷纷说道:“既是县太爷吩咐,我等自当听您的,兄弟几个这就走。”

    几个官差说走就走,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轻松,仿佛得了大赦一般,溜得比谁都快,生怕被抓着再多问几句。

    等到官差们都走开了,袁老板毕恭毕敬地问道:“不知少侠是何方神圣,与我翠烟阁可有过节?”

    顾仪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过节那肯定是有的,只是该如何说却是麻烦事,袁老板见他语塞,以为是默认了,便继续说道:“既是少侠不愿多说,想必是确有过节,雷波他做生意虽说勤恳,但总想做些出头的事,言语相激,大概是招惹了到了少侠,我先代他赔个不是了。”

    虽说对方是翠烟阁的人,但礼数却甚是到位,顾仪也不好撕破脸皮,于是说道:“袁老板客气了,是我先动的手,说起来,还是我太冲动了,该我赔礼。”

    袁老板听他这么说,于是回道:“少侠不必多虑,我看少侠一表人才,想必是非凡人物,可否将姓甚名谁说与在下?”

    顾仪心想,胡堂主要杀我解气,恐怕每个玄色堂的人都知道我的名字了,这里离主阁并不远,我若是说了顾仪这两个字,怕不是马上就要动起手来,梁岚和吕朝云还在客栈等着呢,还是不要暴露为好,得先编个名字才好,他灵机一动,说道:“在下顾士廉,与贵阁并无太多过节,只是见买卖争执,一时情急才动的手,并无它意。”

    “哦?”袁老板捋起了胡须,说道,“我听说近来江湖上有一‘夺云剑’,似乎便是少侠这个名字,是也不是?”

    顾仪忙摆手到:“不是,不是,在下只是姓名相近罢了。”

    袁老板点头道:“既是并无恩怨,那便很好,我这人素来喜欢交朋友,少侠喜欢打抱不平,我很欣赏,不如一起到府上饮一杯如何?”

    顾仪想要推辞,先摇了摇头,无意间余光飘过,却见自己身后早就立了几人,看来不去是不行了,于是说道:“我原有别事,不便饮酒,不过既然您请了,那我也只好从命了。”

    袁老板笑了起来,说道:“我以为顾士廉少侠只是武艺不凡,没想到还这么识时务,甚好,甚好,请吧。”

    他做了个手势,便带着顾仪往口马行深巷里而去。

第四十章 大闹(二)

    梓潼城临潼水而建,城池原本不大,行商多依仗水路漕运经营,虽有马车道路,但修得并不好,一出城,就难免左右颠簸摇晃了。虽说此地是入蜀中的要道,但选择车马来往的客商并不多,相对的,潼水虽说依山九曲而转,但仍有许多船只往来。

    这么一条路上,今日却多了一支马队,二十余匹快马自东北方奔驰而来,马上人各卓衣甲,腰挂刀剑,纵马飞驰,在原本并不宽敞的道路此刻扬起尘土一片。

    为首那人手持凤翅镗,胯下一匹长鬃黑马,正一边不停催动坐骑,一边不断往江面上查看,但往来的船只当中,似是完全不见有他想找的目标,倒是眼前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那人一把扯住缰绳,马匹腾跃两下,正将那马车拦了下来,惊得车夫大声吆喝,才制住受惊地两匹驽马。

    见领头的停下来,身后的其他人也扯住坐骑,将马车围住,为首人喝道:“车里面是什么人?出来!”

    马车夫慌忙上前说道:“这位军爷,咱车里是进京赶考的少爷,不知军爷有什么要问的?”

    旁边一人训斥道:“让你出来就出来!别废话!”一边说一边拍着马车车窗,“快点,里面的人,滚出来!”

    马车夫不敢多说什么,站到一旁,车帘掀开,贾善治从中钻了出来,问道:“不知这位军爷叫在下何事?”

    那人看着贾善治那略有害怕的神情,皱了皱眉,说道:“车里还有旁人吗?”

    “有的。”贾善治把车帘掀开,五娘探出头,对贾善治点头道:“少爷。”

    “这是家里丫鬟,里面再无旁人了。”贾善治解释道。

    那人往车里看了一眼,确认再无旁人,摇了摇头,挥手说道:“走吧。”

    贾善治赶紧施礼,重又钻回马车当中,车夫一甩马鞭,车子缓缓远去。马队也未停留,继续向着梓潼城而去,才跑了一小会儿,为首那人又停下了马。

    “堂主。”一旁那人忙凑了上来,问道:“为何又停步了?”

    那“堂主”沉吟一声,问道:“若是有人恶狠狠地拦路盘问,车夫是不是该十分慌张?”

    那人登时领悟,说道:“刚才那个车夫虽说神情惊恐,语调却一点慌张都没有,赶车离开也是缓缓而行,想必是有问题的。”他一展手里长刀,说道,“属下这就带人去,把那车抓过来。”

    堂主却摆了摆手,说道:“车上那两人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就算这辆马车有问题,也不是我们眼下要紧的事,霍卫!”

    另一骑手催马上前,应道:“堂主,有何安排?”

    “你安排一下,找到那辆马车,派人在后远远跟随但不要惊动,我要看看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堂主吩咐道,“若确有问题,就先返回报告,切不可轻举妄动。”

    “是,属下这就安排。”霍卫调转马头,沿着来路飞驰而去。

    “你们也听着,此番便是要把二十多个兄弟的仇报了,对手是待贤坊的人,不可大意,进了城之后,凡事皆要听我安排,别惹袁老板的人,”堂主吩咐道,“到时候阁主怪罪下来,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随从们纷纷应声,堂主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二十余骑继续朝着城池所在进发。

    城内,口马行深巷之中。

    袁老板领着顾仪一路前行,穿过口马行内拥挤地人群,进入大道一旁的小巷,左右辗转,周边逐渐冷清下来,走了许久,才来到一处大宅之外,宅门口有许多家丁,见袁老板来了,赶忙打开宅门,列队等候,袁老板对顾仪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少侠赏脸来一趟,在下自当以礼相待,请吧,咱们到府上详叙。”

    顾仪看着身后几个跟随的壮汉,叹气道:“您迎客如此热情,我又岂有不赏脸的道理。”

    袁老板微微一笑,说道:“亏得少侠识时务,聪明人总不会吃亏的,况且在下是真心实意很欣赏少侠的武艺。”

    说着,他又做了一遍“请”的手势,顾仪身后那几个人都向前了一步,顾仪自然懂得眼下是什么情况,摇了摇头,说道:“好吧,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就这么来到府中,绕过前厅,来到后院之内,后院是片平坦地砖石地面,当中有一方形石桌,长两丈,宽一丈,长端两侧各有一张高背石椅。桌椅并不在院子正中,而是在稍偏一侧的位置,附近只有光秃秃的地面,这布置既不美观也不工整,顾仪只觉得十分怪异。

    袁老板径直走到一张石椅前坐下,示意顾仪在另一头落座。顾仪并不反对,便在袁老板正对面落座,这刚一落座,顾仪便明白了这个布局的妙处。

    石椅的靠背既宽又高,把后面的视野挡地严严实实,左右看去,比较远的那一面院墙上,满是锋利的矛尖,两侧有人侍立,各持弓弩,较近的那一面院墙之下,刚才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人叉手而立,时刻戒备。向前看去,袁老板坐在石桌那头,手端一杯清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面前石桌距离石椅非常之近,不仅能将两人隔开,更是使人不易从中跳起,想要施手突袭断无可能。

    这个院子看似空空荡荡,实则与囚笼无异,眼看袁老板手下绝非等闲之辈,想要脱身当真不易,顾仪看着周遭,不断地想着脱身之法,袁老板见他视线来回扫过,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问道:“顾少侠,我这院子,你觉得如何啊?”

    一个丫鬟为顾仪倒上一杯酒,顾仪看着酒杯,并未拿起,说道:“袁老板,你这院子也太空旷了吧。”

    袁老板笑道:“这你就不懂了,顾少侠,你看这空旷平整,拿来演武岂不美哉?顾少侠,刚才市上的人都说你武艺非凡,何不露两手,让在下开开眼?”

    说着,两个侍从一左一右站在了顾仪两侧,手中各捧刀剑,顾仪说道:“我已与人有约,今日不会轻易动刀兵,刀剑无眼,若是伤了人可就不好了。”

    袁老板捻着胡子轻笑道:“少侠当真不愿拔剑,那也罢,既然到了府上,酒是要喝的吧,还请少侠先饮眼前这杯酒。”

    顾仪对眼前这人没有一点相信之感,翠烟阁当中的人他也见了许多,眼前这位袁老板完全不像其余人那般,虽说做的不见得是好事,却也讲个规矩,此人言谈之中尽是威胁,这酒他是万万不会喝的。

    袁老板见他不动酒杯,脸色骤变,问道:“这么说,少侠是不愿意给在下这个面子了?”话音未落,两旁侍卫各自向顾仪踏出半步,剑柄也已握在手上。

    顾仪手指两旁人说道:“袁老板这样请我来,只怕这面子也不是谁都能有的吧。”

    袁老板并未叫两人后退,而是继续说道:“既是少侠不愿给在下面子,那我也就不再绕弯了,原先想着先礼后兵,现在看来,少侠连礼也不想接了啊。”

    顾仪并不答话,一手隐于桌下,一边警惕地用余光注视着周边,袁老板双手放在石桌之上,神情放松了许多,说道:“好,好,那我就明说了吧,顾仪少侠,你当真以为,你们能逃得出翠烟阁的手心吗?”

    顾仪立时站起身来,“唰”地一声,两旁两人长剑出手,顾仪向后仰身,闪过左右刺击,左手抬起,“铛!”地一声,一把铁扇将两把长剑稳稳架住。

    “不错,不错。”袁老板在那边鼓起掌来,“能从胡堂主的手里逃脱,顾少侠你还是有点本事的。”

    顾仪见他说破,当下毫不犹豫,折扇前推,将两柄剑震开,右手已落在背后剑柄之上。那两人一招不成,回剑再击,其势迅猛,一上一下直奔顾仪头胸两处而来,眼看便要得手,顾仪大喝一声,长剑出鞘,顺势圆转劈出,一股阴寒剑气横扫而来,那柄剑比普通长剑更长上一尺,那两人自然看得出来,等不到刺击得手,自己便要先行遭难,于是慌忙停下剑势,各退一步,堪堪躲过了这一剑。

    眼下身处敌阵,擒贼擒王方为上策,顾仪将侍从逼退,毫不犹豫踏上石桌,直奔袁老板而来,两丈长的石桌只需踏上一步,顾仪便一抢至袁老板身前,不料袁老板椅背之后又转出一人,也踏上石桌,手中一把钉锤直击顾仪面门。

    顾仪侧身闪过此招,长剑圆转,再将背后袭来那两人的剑逼退,足下用力,整个人腾空而起,散魄剑势若惊雷骤起,眼前那人以钉锤抢攻,却不想顾仪左手已将一物掷到眼前,铁扇之中暗藏的短刀虽说已经不知去向,但铁扇本身仍是无坚不摧,“砰!”地一声,眼前人面门中招,尚未痛苦呼号出声,顾仪长剑已落,钉锤落地,血光到处,已在胸前划过一道血迹。

    散魄剑出手见血,原本身后那两人不禁停住了脚步,顾仪左手一勾,接住弹起的铁扇,抬头向前,袁老板已不知何时退到了庭院远侧,身旁数十弩手站作一排,弩箭锋芒直指顾仪所在,左右看,许多人众此时已冲入院中,执各色兵刃,只待袁老板一声令下,便要生擒顾仪。

    袁老板说道:“顾少侠功夫着实不错,这就又伤了我手下一人,只是少侠你可知道,自你们一行人进城起,便已在袁某人的掌握之中了,我之前还在头疼如何分擒你们三人,今日你自己来到口马行里,可称是自投罗网了。”

    “你说什么?”顾仪大吃一惊道,“你是玄色堂的人?”

    “玄色堂?”袁老板呵呵一笑,“五色堂离了我袁某人,怕是都要喝西北风去,你今天可真是来错地方了。”

    顾仪剑尖指向袁老板,问道:“你究竟是何人?和翠烟阁阁主是什么关系?”

    “少侠何须多问,”袁老板一挥手,“拿下他!”

    话音未落,顾仪脚下一点,已然先动,然而刚刚向袁老板所在之处踏出一步,一排劲弩激射而来,顾仪看得分明,长剑圆转,扫开一部分弩箭,自己翻身后跃,躲过另一排剑,刚一落地,身后人众已然杀到眼前。

    一刀一棍率先打来,顾仪向后一靠,躲过刀锋,撞在持刀那人身上,长剑上抬,剑尖划过持棍之人面门,逼得那人翻身闪开,剑柄却正砸在持刀人脸上,顾仪肩膀一扛,将那人推开,正待进招,又是三把兵刃打来。顾仪只得再退半步,以铁扇架招,长剑反击,一套剑法使出,逼得围攻那数十人不得近身。

    袁老板在远处看着,顾仪虽说剑招精妙,一时难以拿下,但他的手下也不是吃素的,数十人围攻之下,生擒只是时间问题,就算不济,他身旁的弓弩手也早已整弦以待,乱箭齐发之下,任你是什么武功,也不得逃脱。

    正在此时,一人跑到袁老板身旁,对他说了些什么,袁老板听后喜上眉梢,说道:“顾少侠,我手下带来的消息,我想你该听一听。”

    顾仪哪里有空听他说话,仰身躲过一把吴钩,抬脚踏住一柄刺来的短枪,长剑在手腕中翻转,挑开身侧攻来的刺棒,向前抢攻一招,却被另一刀牌半途阻拦,左手铁扇“梆梆梆梆”连敲四下,砸开铁拐长剑,顺着自己长剑回手之势,扭转腰身,将近身的两柄匕首扫开。

    袁老板也不管顾仪听是不听,只顾自己说道:“半个时辰之前,梁岚女侠从你们住的客栈出发,奔着口马行而来,我已安排人在那里迎接了,吕朝云姑娘坐马车将从东城门而出,到城外梓潼帝庙等着,我也派人去了,顾少侠,待会儿你们就能见面了。”

    顾仪虽身处人群当中,但袁老板的声音他却停地真切,不禁大骇,眼下他尚能支撑,梁女侠成名已久,自保可否尚未可知,但吕朝云重伤未愈,万万不能遇敌。当下剑招愈急,剑气若烈风骤起,剑法暴虐如雷,一时间竟将周边围攻的诸人一齐逼退一步,剑刃到处,立时斩断两把直刀,一人受伤倒地。

    眼看顾仪有脱身的可能,袁老板只说了声:“放箭。”又是一排弩箭飞出,顾仪听得风声,来不及转身,一招猛虎伏地,弩箭贴着后背划过,待到起身,方才被逼退的众人又至,再将顾仪围得水泄不通。

    袁老板面露笑意,对身边人吩咐道:“抓了他之后,带到后堂先关起来。”转身便要走开,他知道眼下顾仪已无从脱身,只需再把其余两人抓了,胡堂主托他办的事也就妥了。

    突然之间,他的鼻尖微动,一股焦糊之气传来,袁老板抬头看去,一道烟柱腾起,就在不远之处,他心念一动,突然想到,那里正是自己另一处宅院所在方向,还没等到开口询问手下,一手下闯到身前,大声报道:“爹爹,奴坊后院火起!”

    袁老板脸顿时拉了下来,向院中退了两步向后看,却见正厅之后不远处,另一根烟柱直冲长空,眼前来报的,正是自己安排在奴坊处管理的三子。

    他一把拉住自己儿子,问道:“怎么回事?还不快去让人灭火!”

    却听侧宅屋檐之上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袁老板,你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被烧个干净咯。”

    袁老板扭头看去,一女子背对阳光而立,他虽看不真切,却也知道此人是谁,手向那边一指,一排弩箭便已飞射而出,那女子翻身而起,若鸟雀一般灵巧地躲过,手中一把短弓在空中连射三箭,三名弩手立时倒地。

    袁老板虽说脸上不见慌张,但额头却也冒出了汗珠,说道:“梁女侠,我还打算在口马行门口欢迎你呢。”

    梁岚却笑道:“袁老板,我已经在这城里跑了许多时日了,你不知道吗?”

第四十章 大闹(三)

    梓潼城外,帝君庙前。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庙门前,马车夫跳下车来,对车里大声喊道:“吕姑娘,我们到地方了。”

    话音未落,突然一声大喝,一群人突然从道路两侧闪出,将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十几个人各持利器,其后另有数十人手持弓弩等候,任车内人天大的本事,也休想逃出生天。

    车夫似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幕,二话不说扭头便跑,那些围上来的人压根就没管他,只是对着车里喊道:“吕姑娘,出来吧,我们老爷有令,只需你跟着走一趟,不会伤你性命的。”

    然而车内却一点声响都没有,众人又喊道:“吕姑娘,虽说我家老爷特意叮嘱我等以礼相待,再不出来,兄弟们便不客气了。”

    车内仍是一声不吭,众人突然觉得情况不对,又担心吕朝云在车中暗中突袭,一人大胆上前,以长杆挑开车帘,车外众人严阵以待,然而车帘掀开,车内竟空空如也!

    “车夫呢!过来!”领头那人喊道,车夫原本已躲到了远处,此刻听得外面喊叫,赶忙跑了过来,却看到了空空如也的马车,不禁慌了神。

    领头那人一把拉过车夫,问道:“人呢?不是在你车上吗?”

    车夫已经吓得直打哆嗦,颤声说道:“在……一直在小人车上,小的拉着吕姑娘出城,一步也没有停过,她到哪去了?”

    “到哪去了该我问你!”领头那人已经气极,拎着车夫甩到地上,喝问道:“什么时候不在车上的!说!你今天不交代点东西,我就要你的命!”

    车夫已经瘫倒在了地上,嘴里说着:“不敢,不敢,小的怎敢欺瞒,今日小的确实在客栈里接上了吕姑娘,路上清净,吕姑娘还是带伤之人,一路上小的没听到半点不对劲的动静,她……她……她就该在车上啊。”

    那人又将车夫一把提起,摁着他的脑袋伸到车里,喊道:“该在车里!你若是在车里找不到她人,有你好看的!你的命不值钱,你全家可都在这城里!给我想清楚了!”

    车夫眼泪都出来了,说道:“不敢,小的不知道……不知道啊……我……我……”他一时着急,一口吐沫噎住喉咙,竟当场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废物!”那人把车夫扔到一边的地上,对手下说道:“把这废物先捆起来,交给老板的人,你们两个,去城里把那小二给我抓来,其他人跟我走,把人找出来!否则咱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城内,袁老板府上。

    “鸣雀剑”梁岚突然在自己面前现身,实在是出乎袁老板的意料,自打三人进城起,袁老板便得到了消息,那家客栈早已被袁老板安排的暗哨盯住,每日梁岚早出晚归,总有盯梢之人全程跟随,去了哪里,到了何处,每日都汇报的分秒不错,这些天她所去的地方,也确实是求医问药之所,甚至她和店家说了什么,买了哪味药材,袁老板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而眼前这个场景,实在是他没有意料到的。

    不过他也并不慌张,说到底,这座城是他的地盘,贩夫、走卒、官差、市井小民,完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算是梁岚知道了自己的计划,她这自己身犯险境,还是太过托大了,自己在院落之外还有近百人手,就算梁岚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过是一人,真的变成鸟雀也飞不出他的天罗地网。

    那边围攻顾仪的人仍未停手,梁岚早就看出顾仪不至于落败,于是也不忙上前相助,而是对袁老板说道:“袁老板,你动用这般手端对待我,可是李宗戎的意思?”

    袁老板当然知道她的言下之意,说道:“岂敢岂敢,阁主自然是不愿与待贤坊的人争锋,只是女侠你们的人到了这边,也要给个面子吧,就这么杀了阁内的人,恐怕也不是李老板的意思吧。”

    梁岚轻蔑的哼了一声,说道:“什么时候翠烟阁的这帮野狗也敢跟待贤坊相提并论了,十三年前那次,若不是西北兵事紧急,哪有你这帮人的命活。”

    袁老板倒是笑了,说道:“十三年前是十三年前,今日是今日,若是女侠觉得翠烟阁如此不堪,可以请待贤坊的人再动一次,只是……只怕今日,已找不来十三年前的人手了吧。”

    梁岚答道:“十三年前聚敛人手,是为了寻人,对付你们翠烟阁,还用不着动用那么多人手,休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袁老板摇头说道:“梁女侠口气甚大,不错,十三年前若是动起手来,翠烟阁可谓毫无抵抗之力,只是时至今日,女侠也太过托大,今日若是女侠走不出我这袁家宅子,虽说李老板不会善罢甘休,但阁主恐怕也不会怪罪于我。”

    梁岚笑着摇头道:“错也,错也。”

    “错在何处?”

    梁岚女侠摇着手指,说道:“错在今日不是你设伏捉我,而是我把你的生意毁于一旦。”

    “哦?”袁老板倒是很好奇,“女侠打算如何啊?”

    “翠烟阁手下五色堂主,皆是能征善战之辈,这几人能卖你面子,让你袁老板和他们平起平坐,全然是因你的生意做得好。”梁女侠说道,“翠烟阁垄断西北方向所有的奴婢买卖市场,连通西域部族,运送私掠,贩良为奴,控制官差,以此养活手下大批打手,你当我们不知道吗?”

    袁老板毫不在意,说道:“知道又如何?以梁女侠一人身手,这一座院落尚且出不去,谈何毁我生意。”

    梁岚笑道:“谁说我只是一人。”说罢,她指向另一侧的院墙,说道,“那个方向,应是袁老板你储藏钱粮的所在吧。”

    “什么?”袁老板扭头看去,却见不知何时,又是一股烟柱腾空而起,正是他存储钱粮之地,此时他才有些慌了神,梁岚笑道:“若是袁老板供不上翠烟阁所需钱粮,想必用不着我们的人动手,阁主都会让你人头落地吧。”

    袁老板大怒,对左右喝道:“拿下她!”

    两旁弩手正欲抬手,梁岚却后发先至,短弓平置,两根箭一同射出,将两名弩手被她射中前胸,痛呼倒地。

    袁老板自知眼下情况不妙,转身便退入房中,一声铜锣声响,原本在院外等候的人手一同涌入院中,梁岚短弓再快,终究箭囊有限,她当机立断,短弓翻身一箭射倒顾仪身旁一人,随后右手以弓弦架住打来的一柄长戟杆部,左手中“鸣雀剑”出鞘,一声清亮之声,剑刃已眼前人两腕,剑柄顺势一敲,当先那人便已倒地不起。

    再看顾仪那边,自梁岚到时,顾仪心中已放下不少,既然梁姐姐早已料到今日之事,想必朝云不会有什么大碍,心事一缓,剑法中的戾气便少了几分,不仅抵住了诸人围攻,更是屡施突袭,剑锋刮过,几人身上便或多或少挂上了彩。

    眼看大批人手涌入院中,顾仪心知不能久战,抽空对那边梁岚喊道:“梁姐姐,我们杀出去吧。”

    不想梁岚却答道:“还不到时候,朝云常向我称赞你的剑法,如今这些人,你对付不过来了吗?”

    顾仪心下诧异,但仍不服输似的答道:“当然不会!”当下铁扇回手插在腰间,双手握剑,剑势骤变,剑刃以力贯千均之势挥出,内力圆转,剑刃在日光之下直闪寒光,所到之处,如同暴虐的飓风一般,横扫而过,所经剑刃刀柄矛杆铁棒,尽皆平过,虽说对手功夫不错,奈何散魄剑利刃之锋,远不是这些凡品兵刃所能匹敌的,转瞬之间,围攻顾仪的众人便被他这气魄震住,看着手中的断刃,不敢上前。

    顾仪说道:“方才有弩箭相对,不敢大意,现在才得尽情施展,梁姐姐不必出言相激,这些人比之翠烟阁主阁那些人,还是差得远了。”

    “不要大意!”梁岚警告到,闪过眼前人一击,她飞身跃起,膝盖正砸在那人下巴,后脚一勾,已将那人手中短戟带起,接着一脚踏上那人面门,身形环转,另一脚踢中空中短戟,朝着远处一人飞射而去,那人正待放暗箭突袭,不想被飞来的短戟砸中手臂,半钉在了院墙之下。

    顾仪不敢再怠慢,眼下虽说自己并不惧怕,但对方人手众多,难保不会被暗算,当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敌,内力激荡之下,声音也大了许多,他问道:“梁姐姐,我们要打到何时?”

    梁岚弓弦钩住一人脖颈,眼疾手快,弓身往打来的一柄狼牙棒上一挂,两人顿时撞做一起,接着左手使剑,右手却是长城水坞的打穴之法,左右齐施,又放倒了两人,抽空答道:“越久越好!”

    顾仪余光扫过,城中又有一处火起,当下心中明澈,看来梁岚是要自己多为放火之人多争取些时间了。只是朝云腹部有伤在身,这个在外放火的又是何方神圣?

    还未多想,自己的对手忌惮顾仪手中利剑,已换了几人持重长兵刃而来,顾仪毫不犹豫,冲入对手阵中,与人近身相搏,贴身短打,虽说于顾仪的剑法不利,可对于这些铜锤大斧,显是更为不利,剑光裹身,人群当中乱作一团。

    梁岚一边对敌,一边心中盘算,以城中火起的速度,二人再拖一炷香的时间便可,眼下更多敌手涌入院中,再过一会儿,恐怕连立足之地也没有了,她余光看向周边,已开始盘算逃生之策。

    就在此时,却听院外一人大声吼道:“何夫人!许久不曾领教您的高招了!”

    梁岚心里一惊,胡堂主却在此时到了。

第四十章 大闹(四)

    袁老板匆匆从后门走出,手下牵来一匹快马,他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朝着城池西侧而去,刚刚转过街角,迎面便碰上了赶来的胡堂主。

    胡堂主看袁老板面色如此焦急,虽说感到情况不太妙,但仍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毕竟在钱粮一事上,袁老板没少给玄色堂脸色,不过心中虽是如此,口中还是客气地问道:“袁老板,这是要去何处?”

    袁老板无暇跟他寒暄,只是说道:“你要的人就在我府上,我的手下还没拿下他们,有何夫人在,你去帮把手吧,我有要紧事情。”说罢,没等胡堂主答话,便匆匆而去。

    胡堂主自然已见到了城中到处火起,不过这座城里不管出了什么事,那都是袁老板自己的事,阁主早就有令,不许任何一个堂的人找袁老板的麻烦,堂主也不例外,也不许任何人和袁老板有所争执,若有争端,阁主也总是向着袁老板那边裁量。袁老板凭着阁主的关照,向来对几位堂主不太客气,眼下虽说事情对翠烟阁不是好事,但对几位堂主来说,说不定不是坏事。

    胡堂主笑了笑,对手下说道:“既是袁老板有要紧事情,我们也不好多过问,待会儿抓了人,咱们就回去,不在这城里多耽搁。”

    手下自然领会了堂主的意思,纷纷说道:“全听堂主吩咐,袁老板的事,咱们哪管得着,这也是阁主的意思吗。”

    胡堂主对手下的回答很是满意,若是阁主问罪,自己也没什么责任,当即说道:“好,咱们去会会顾仪那小子吧。”

    再说袁老板那边,飞也似的穿过大街小巷,沿路也不管因火起而到处忙乱的行人,撞倒几人也毫不在意,一行人横冲直撞,在街上飞驰了两刻时间,总算是来到了城边储放钱粮之所,他的二子正忙乱地指挥人救火,听得袁老板来了,便赶忙跑来相迎。

    袁老板猛拽缰绳,匆匆跳下马来,大步向自己二子走去,边走边问:“怎么回事?哪里起的火?”

    袁家二子名叫袁堂禄,正值壮年,人高马大,平日里总是傲气十足,此刻虽说忙乱,但仍不失气派,说道:“父亲,火起自草料堆中,正是最易引燃之处,而后蔓延至谷仓之内,井水不够用,孩儿已着人自潼水中取水救火。”

    袁老板看着眼前火势,说道:“你的人不够,派人到县衙里去,让他们出人。”

    “是,孩儿马上去办。”袁堂禄转身便走,袁老板立在原处思索一下,叫来自己手下说道:“把管粮仓的账房和守卫队长叫来,我有话要问。”

    他的手下马上便去办,不多时,便把两个高瘦的人带到了袁老板面前,袁老板问道:“这几日进来的粮车查过吗?这火是怎么引起来的?”

    守卫当先答道:“每一辆进来的粮车都查了,所有的粮车都是咱们自己的粮车,那些马车小的全都认得,不会错的。”

    账房答道:“小的认真清查了,确实如他所说,这几日进来的粮车都是咱自家的车,不曾有外人混进来。”

    袁老板紧皱眉头,粮仓本就是守卫严密之所,也是最防备火情之处,自己派了自己最有本事的二儿子看守,原本十分放心,梁岚究竟用了如何手段?他一时想不明白,于是问道:“大概烧了多少粮草?”

    账房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回答道:“虽说烟火甚大,不过在小的看来,烧的并不多,至多也就两仓,前些日子才将许多粮食走水路运往外地,许多仓里是空的。眼下若是抢救及时,也烧不到太多东西。”

    袁老板此刻心下稍安,突然之间,他想到,若是梁岚当真对这里早有谋划,会只造成这点损失吗?如今城中多处火起,这最重要的地方却损失不大,她究竟想干什么?

    袁家宅院之内,听得胡堂主的声音,顾仪心中一惊,还没转身去看,梁岚甩开身边围攻的诸人,两步来到顾仪身旁,帮他将身旁人逼退,说道:“分头走,往出城南,转到城东帝君庙。”

    顾仪点头说道:“好。”随即长剑一甩,脚尖一点,已然跃出数丈,临近墙边,翻身而起,一跃跳上墙头,迎面便是一排弓弩。幸好顾仪反应迅速,仰身躲过箭矢,眼看处,墙外小巷之内已有一排弓弩手候着了,他急急跳回院中,堪堪躲过第二排箭矢。

    回过头,围攻的人此时已让出一条道路,却见胡堂主已出现在了门口,看顾仪立在墙边,二话不说,手持直刀大步抢攻而来。

    顾仪不敢怠慢,左手抽铁扇在手,预备迎敌,他吃过胡堂主的亏,在翠烟阁主阁之时,被胡堂主空手便夺了扇子,还领教过胡堂主马上功夫,朝云也因此受伤,今日处在对手围攻之中,已是消耗了些气力,再面对胡堂主,已是大大的不利了。

    片刻之间,胡堂主已是到了眼前,顾仪举剑相迎,忽被一人抓住后颈衣领,猛地往后拖去,顾仪暗道不妙,自己太过紧张,竟忘了防备身后,剑随心动,他腰身一扭,剑便横转砍来,却猛地停在了半空。

    “铛!”地一声,胡堂主手中直刀被眼前人架住,正是梁岚出手,将顾仪扔到身后的同时,左手剑将胡堂主的刀拦在半空。

    胡堂主毫不含糊,直刀继续发力,一股蛮力硬压下来,梁岚不敢对抗,抽剑回手,身子一转,人已闪到胡堂主右侧,借势一脚横踢向对手腰间。胡堂主刀势不收,以左手扶右臂,合力以肘击梁岚小腿,不想梁岚趁势脚尖点在他手臂之上,借力又起,半空之中连环两脚,踢得胡堂主只得抬手护住面门,踉跄后退一步,总算未被伤到。

    胡堂主正待说话,却听梁岚喊一声:“扇!”随即又飞身而至。顾仪在后心领神会,铁扇再飞掷向胡堂主面门,胡堂主挡下梁岚左手两连刺击,眼看得真切,左手一抓便要抓住扇子,却不想梁岚手更快,右手直接在半空之中将扇子捞在手里,以扇为指,连点胡堂主左臂大穴,正是长城水坞的看家功法。

    胡堂主哪里敢怠慢,脚下一软,整个人猛地下蹲,躲开梁岚的攻势,回手撑地,两腿凌空踢出,梁岚高高跃起躲过,左手利剑下刺,胡堂主撑地的手猛地发力,整个人飞弹而起,脚在墙面一踏,竟跳的比梁岚更高,直刀自上而来砍出。

    梁岚落地,看清胡堂主招式,抢上一步,左手“鸣雀剑”上指,一招长虹贯日,自下而上,剑尖直冲胡堂主落下之势,竟是一招同归于尽的舍身招式。

    这一招着实让胡堂主出乎意料,半空之中无从变向,只得将刀回收,左手扶刀面,以宽面阻挡剑招,梁岚似是在就料到他要变招,“鸣雀剑”突然换成反手持,身子向右冲去,剑刃侧斩而出。

    胡堂主再随之变招已是来不及,当机立断,放开双手,两掌一合,竟将剑刃夹在两掌当中,硬是接了梁岚这一剑,“铛”地一声,直刀落地,胡堂主还未来得及发力夺剑,梁岚竟也松开持剑的左手,身子一转,右手铁扇已点中胡堂主右臂两处穴道,胡堂主只觉手臂刺痛,掌一松,“鸣雀剑”已被梁岚再夺回手中。

    梁岚压根不想给胡堂主一点喘息的机会,趁着对手右臂中招,长剑直扫胡堂主下盘,胡堂主一跃而起,却十分诧异,若是继续抢攻自己右侧,自己处境便十分危险,扫击下盘,自己伸展轻功躲避便是,随即落在墙头之上。

    梁岚也飞身跃起,半空中回剑入鞘,一手指一手扇,在墙上施展起长城水坞家传的擒拿技法,欲制住对手,胡堂主并不慌张,虽说一手受伤迟滞,但凭借一身高强内力及过人蛮力,一只左手便与梁岚对拆起招来,两人在墙头之上贴身短打,以快打快,转瞬之间便拆了二十余招。

    猛然间梁岚突施奇招,铁扇脱手打来,叫声:“走!”胡堂主知道这招只是虚晃,随后的指法才是杀招,当即也大喝一声,任由铁扇击中自己右肩,左手猛力击出,却见一道人影从梁岚身后而过,梁岚自己根本没有后续进招,只是一跃接住飞弹而起的折扇,人已飘飘然落在三步之外的地方。

    胡堂主向院墙外侧看去,却见顾仪已落在小巷对侧的墙头,又一跃落在了旁边院落之中。胡堂主这才恍然大悟,方才梁岚一番抢攻,将自己逼上墙头,墙外的弩手见是胡堂主,便不敢放箭,而后跳上墙头与自己贴身短打,墙外弓弩手怕伤到自己,仍是不敢乱动,只是紧盯着二人激斗,那一声大喝,不是为了进招,而是提醒顾仪先走,顾仪原本在墙内施展剑法,将欲上墙头之人逼退,正大开杀戒之时,听得梁岚命令,便飞身跃走,弓弩手们被两人的大喝吸引了注意力,一时无暇,竟被顾仪逃了出去。

    眼看顾仪已然从人群之中脱身,胡堂主回过神来,却听一声口哨,梁岚又退了两步,说道:“胡校尉,之前一直无暇和你寒暄,几年不见,功夫确实强了不少,想来必是有一番奇遇。”

    胡堂主听她这么说,便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何夫人,在下一直敬重您和何将军,今日交手,方知夫人侠名不虚,佩服,佩服。”

    梁岚面露笑容,眼下顾仪已然脱身,院内众人已匆匆涌出,朝着城南方向追去,弓弩手此刻皆瞄准了自己,只待胡堂主说完话,便要放箭,她说道:“顾仪是我待贤坊的人,做了坏事,自然有人惩戒,胡校尉看在我的面子上,且放他一马。”

    胡堂主摇头道:“昔日在军中之时,若是士卒在大漠遭到抢掠,何将军便总带人奇袭掠袭之人,以示关爱士卒而能服众,现在胡某手下折损,又岂能善罢甘休。”

    梁岚说道:“军阵交锋,伤亡自不可免,为将者不可意气用事,老何虽常做劫营之事,却从来不是为报杀人之仇的。若是袭扰边民之人,自然设伏杀之擒之。胡校尉的手下,若是被顾仪突袭所害,你要寻仇我自不会多管,只是原本便是四处劫掠之人,杀了也是为民除害,胡校尉,军中数十载,这点道理也没学会吗?”

    胡堂主笑道:“何夫人所言甚是,在下所作确实无理,只是眼下这里可是翠烟阁的地盘,人多方能势众,莫说是顾仪,便是夫人您,当真逃得出去吗?”

    梁岚听得脑后声响,看着眼前瞄准着自己的弓弩,说道:“逃不逃得掉,要看事先安排如何,过去我要你读读兵法,想来你并未听得进去,岂不知万事俱备则事易成的道理。”说着,她又退了一步。

    胡堂主脸上笑意蓦然消失,他耳朵听得马蹄之声,突然喝道:“放箭!”

    墙下弓弩手们听得下令,忙乱箭射来,却见梁岚不慌不忙,面挂笑容,向后一跃而出,仰身落下,正躲过射来的弩箭,落在了院落后墙头转角之外。

    胡堂主抢上几步,却听一声战马嘶鸣,一匹快马卷起地上沙尘,载着梁岚朝着城北飞驰而去。

    胡堂主翻身也跳下墙头,大喝一声,他的手下忙从袁家宅院前门处牵过他的马,胡堂主跨上战马,抄起部下抵赖的凤翅镗,右手被点的穴道已然流转自如了,他下令道:“你们去城南追顾仪,不论生死,给我带过来。”

    他手下的十余骑应道:“是!”便转身策马而去,袁老板手下的人手早已追了出去,只是胡堂主对袁老板的人并不看好,自己的手下皆是武功高强之人,须得玄色堂自己将人抓住,自己心中方安。

    他自己两腿一夹,胯下马飞驰而出,直冲梁岚逃走的城北追去,若是被梁岚逃走了,以她的身份,今后的麻烦事可就多了。

第四十一章 脱身(一)

    顾仪翻过院墙,落在一旁院中,回头看去,梁岚面带笑意,正与胡堂主说些什么,手中扇子打开,另一手隐在扇后,对顾仪做了个手势,那便是要他快走。顾仪也并未多犹豫,虽说不免担心自己脱身之后梁岚的处境,但刚才那一番激斗,顾仪也不由得感叹,这位待贤坊成名已久的女侠,着实不同凡响,若不是她出手,自己绝难从那一排弓弩手之下脱身,自己若是停留,只怕更会拖累女侠吧。

    正待要走,却听院外脚步声响,袁老板的手下已经追了过来,这座院落也是袁老板的产业,平日里是接待访客,与人相谈之处,今日因顾仪这几人的事,这里只有门口有几人看守,此刻听得院中响动,便也冲进来查看。

    顾仪分辨了一下方向,梁岚要他往城南出门,再转至城东,他并不知道梁岚所说的帝君庙是什么地方,不过想来大概并不难找,先出城才是第一要务,当下快步跃起,脚尖在院墙上一点,便已跳上屋檐,院门大开,一群人向内涌来,顾仪一声大喝,又高高跃起,跳到另一院落墙上,他希望多吸引一些敌人的注意,让梁岚更易逃脱。

    从此处通往城南,须得先拐出口马行其后的这条巷子,而后转过两条街市的距离,便是穿城而过的潼水,水上有一桥梁,过了桥就来到了城内从城东通向城南的一条大道之上,从这条大道便可出城。只是眼下顾仪并不好走这条路,一来众人在后追赶,这般穿街过巷,甚是不易,二来河上的桥梁狭窄,若是在此设伏,极难通过,三来就算是到了大道之上,顾仪也并无马匹坐骑,想要脱身仍是困难。

    顾仪略一思索,决定走另一条道路,从此处往先前客栈所在城西方向方向,另有一座桥梁可通城南,那边巷落更加狭窄曲折,也更易从屋檐之上穿行,只是那座桥梁所在之处,正是县衙位置,以先前那些差役的言谈来看,现在他们只会与自己为敌。

    他一边奔跑一边考虑,在高墙之上闪转腾挪,那些袁老板的人有些追之不及,眼看有机会甩脱追兵,顾仪考虑暂时藏身在某处,待到人都过去了,再想办法过桥出城不晚,却忽听墙下马蹄声响,回头扫视,却心中一惊,先前在翠烟阁主阁山下与自己交战的那几位胡堂主的手下,此刻正策马追逐而来,距离越追越近,想要寻机躲藏看来是不成了,顾仪心一横,身形突转,脚踏着屋上的砖瓦,奔着城西而去。

    却说胡堂主纵马追逐,他虽起步较晚,但胯下坐骑甚佳,乃是阁主专程自西域购得的好马,而梁岚所骑的,不过是一匹普通马,脚力虽说不错,但也比不过胡堂主的马,两人穿街过巷,马匹时而跃起时而冲撞,梁岚所选的路十分难走,但胡堂主骑术也不错,虽说他对梓潼城内的道路并不熟悉,只是追着梁岚身后前进,即便如此,两人的距离仍是越来越近。

    梁岚知道胡堂主就在身后,也听得背后马蹄声渐进,她手中并无长兵,也不打算在马上和胡堂主斗一斗,她拉起缰绳,马匹依照她的动作随之转弯,钻出了小巷,正处在通往城北门的大道之上。

    胡堂主紧随其后,追到大道上,不禁心中一乐,这条路他还是认得的,一路平坦,并无半点崎岖。现在城西城南各处火起,不论是救火还是逃跑的人,此刻都不会经过这条道路,梁岚选的逃走路线甚是不错,只是没算到她自己的马却跑的不够快。

    想明白了这一点,胡堂主放马驰骋,大道之上确如他所料,空无一人,两人纵马飞奔,梁岚不管如何催动马匹,背后的声音仍是越来越近,眼看追到二十步之内,胡堂主双手放开缰绳,只用两腿夹住马腹,从马鞍后取出马弓,直起上半身,张弓搭箭,朝着梁岚胯下战马一箭射去。

    这一箭并不打算直接射向梁岚,一来以梁女侠功夫,难保她不会躲过,不如射马来的直接,二来,他倒是并不想就此杀了这位何夫人,毕竟虽说已在不同阵营,但何容夫妇人品武功,他都很是佩服。

    梁岚听得弓弦声响,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毫不犹豫,拽起缰绳,将跨下马硬是拽起身来,前蹄腾空,自己身子后仰,眼前箭矢飞来之势甚急,梁岚眼疾手快,猛地张开折扇,把飞来这一箭扫了下来。

    这一招可真是出乎胡堂主的意料,梁岚早就把顾仪带着的这把铁扇搞了个清清楚楚,此刻折扇张开的幅度,恰好只露出全部的扇骨而藏起了扇面,扇骨由精钢所制,其坚无比,“铛”地一声将箭矢震飞。马蹄落地,梁岚抬起身子,缰绳一抖,马腹一夹,又冲了出去。

    胡堂主一招未成,此刻虽说心中惊诧,但也毫不气馁,梁岚那一招虽说精妙,却也仍是迟滞了一些,两匹马的距离愈发接近,此时已只有十余步远,胡堂主再次张弓,这一次他的心中已无任何犹豫,当下连发三箭,两箭射向梁岚左右两肩位置,第三箭直冲后心而来。

    梁岚听得风声,竟已听出箭矢来势,身子一侧,两支箭从自己身前身后贴身划过,左手持缰绳,右手猛地一抓,直接将第三支箭抓在手心,同时左手牵动,马匹依令转向,一转眼便又钻进了一旁的小巷当中。

    在小巷当中,胡堂主不得不全力控制马匹,无暇双手持弓放箭,梁岚算的不错,胡堂主在后也冲入巷中,弓又重新挂回马鞍,两匹马在小巷中踏起一片泥浆尘土,巷中的百姓听得街外响动,纷纷躲进屋内,闭门不出,只是巷中堆放的柴火杂物,借着挂起的秋风,仍是给两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梁岚牵动坐骑,不停的在交错的巷道中左右回转,胡堂主不知梁岚是要去往何处,这条小巷他不清楚,他只知道此刻两人大方向上正向东而去,地形越来越乱,小巷两旁堆积的杂物也越来越多,加之梁岚在前不断挂倒各种木料长杆,胡堂主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勉强让战马赶上梁岚的速度,他心中不禁疑惑,梁岚竟对这座梓潼城如此熟悉?

    追着梁岚又转过一个街角,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略宽的道路可以一眼望到尽头,那里是正是潼水水道,而道路正对着的,也正是这座梓潼城中最为繁忙的那座小港。

    胡堂主咬紧了牙关,总算明白了梁岚的意图,若是走水路逃脱,他此刻就必须想尽办法在岸上将梁岚擒住,否则顺流而下还好,自己的人早就在江面上巡查了,若是逆流而上,自己向南便已无可用的人手了。

    想到此节,他稳下心神,到船港之内仍有一段路程,道路也好走一些,当下他又张弓搭箭,正欲发射,却见梁岚马上回身,将先前接住的那支箭掷了回来。以手掷箭,自然是掷不了多远,但梁岚不知何时已将箭杆折断,只留下箭头及一小节箭杆前端,恰因胡堂主自己所用的是较重的箭头,那支箭竟如一把飞刀短匕一般的暗器,以极快的速度冲着胡堂主而来。

    胡堂主胯下马快,见箭头掷出之时已是来不及反应,眼看电光火石之间便已来到面前,胡翰连抬手阻挡的机会都没有,一咬牙翻身向后倒去,内力运起,两脚平蹬,堪堪躲过了这从面门划过的一招,马仍在向前奔驰,一股力向后扯,一股力向前冲,胡堂主半空之一个筋斗,总算是稳稳地落在了地上,那匹马着实训练有素,感到主人落马,只又冲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不过这一停顿,梁岚便将他远远甩在了后面。

    胡堂主心中一阵寒意,若是方才梁岚手中有弓箭,自己恐怕早就落马了,过去他只知何容马术箭法超群,却从未想到梁岚亦是不可多得的奇才,竟将何容的本事学到了如此地步。他快步再上战马,远处梁岚已然到了船港之内。

    待到胡堂主追到船港之内,却见梁岚出现在了一艘轻舟之上,马匹被留在了岸上,船帆已起,向下游而去。胡堂主虽气得跺脚,但也暗中庆幸,下游江中有玄色堂的人拦江检查,他冷静下来,策动战马,在岸上一路追赶,只要梁岚不下船,他便有足够的时间调配人手,在江上阻拦,更何况以何夫人的性格,也断然不会丢下顾仪和吕朝云自己逃走。

    他沿着江边一路向下游而去,城内各处都有翠烟阁的暗哨,他通过那些人传出口信,要玄色堂诸多人手在下游两岸等候,势必要拿下梁岚他们三人。

第四十一章 遁走(二)

    胡堂主走了好一会儿之后,船港之内传来哭喊之声。

    “我的船呢?我的船呢?你们谁见到我的船了?”一个船主见人便问,其他船主和他大多很熟悉,但这件事谁都不想招惹,毕竟他的船载着翠烟阁要找的人顺流而下了,虽说不关自己的事,但还是越少牵扯越好。

    正当船主因这莫名的损失哭喊之时,不知何处一块小石子砸到了他的脑袋上,他摸摸脑袋,满腹的委屈化作愤怒,喊道:“哪家的小兔崽子扔的石子!活得不耐烦了吗?”

    话还没骂完,又一颗石子飞来,这次没有砸到他,而是落在了他的脚边,船主低下头,却见其上裹着一张纸条,上写:我借走了你的船,来背后小巷,第三个路口左转处。

    船主顿时心头一震,这说话的口气,好像很是硬气,莫不是翠烟阁的人拿走了自己的小船?自己若是出去,怕是船没找到,自己还得挨打受罪,于是转身便想先逃跑,不了刚转过身,另一颗石子又恰好落在了自己脚前,其上也裹着一纸条,毫无疑问,要求自己过去的那人正盯着自己,以这个石子落地之准,只怕自己是跑不掉了。

    船主颤抖的手捡起纸条,纸条上写道:若是来了,船还给你,若你不来,那便没了。

    船主又慌了神,船还给你这句话没什么用,但是这个“没了”让他吓得不轻,没了,是什么没了?还是谁要没了?这赤果果的威胁,自己该怎么办?

    船主一咬牙一跺脚,去!丢了船的是自己,拿走船的是翠烟阁,自己吃着亏呢,凭什么怕他们,他朝着那条小巷摸了过去,沿路捡了根棍子,若是他们真的要把船还给自己,那就太好了,若是他们仍不满足,自己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他慌里慌张地靠近了那第三个路口,周边除了港口那边的杂声,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完全听不到有人的声音。船主大着胆子往左右查看,从他所在的地方看去,这小巷中好像一只野猫,啃着一直小鱼。

    船主颇为疑惑,正待拿出纸条再看看,却猛地听到身边一个女声响起,把他吓得一激灵,那声音低声说道:“你的船我放到下游去了,不过别着急,我会赔你的。”

    船主慌张地左看右看,却找不到人,只有水滴落地之声,船主只觉得自己遇到了鬼,赶紧跪地哭到:“水鬼奶奶饶命,饶命,小的不敢再提船的事了,奶奶饶我性命,我上有老下有小……”

    一人从矮墙之上一跃而下,落在船主面前,船主又被这从天而降落地的声音吓到,闭上眼睛语无伦次起来:“水鬼奶奶,小的不该拿棍子,小的不该起歹心,小的……”

    那人笑出了声,伸手拉起船主,说道:“别别别,快起快起,你看我哪里像鬼。”

    这声音柔和清亮了许多,船主勉强睁开一只眼,却见眼前是一美丽女子,只是身上衣服头发皆是湿着,外面裹着一条毯子,面色稍显苍白,嘴里却叼着一根草管,顿时眼前一亮。

    此人正是梁岚。

    原来方才梁岚来到港内,并不打算沿水逃脱,她挑了一艘带帆的小船,打开拴在岸上的绳索,自己扶着船舵来到潼水江内,而后张开船帆,此时胡堂主刚刚来到港边,梁岚专门露头给他看到,船顺江而下,胡堂主紧随其后,追逐而下,梁岚却使一招金蝉脱壳,从小船的另一侧跃入水中,凭借着在长城水坞长大时习得的水性,以及一根草管,隐身于水下,待到胡堂主远远离去,便从不被人注意之处上岸,藏身于昏暗小巷当中避人耳目。

    梁岚见船主冷静下来,从腰间取出一锭金子和一张契书,说道:“你的船因为我被翠烟阁盯上,已经回不来了,这些钱你拿着,还有这张契书,若你有幸能到长安城,或是在此地再等三个月,便可凭此契再换一笔钱,就当是我买了你这艘船了,你看这样可以吗?”

    船主盯着金锭,眼睛放光,这钱当然够了,他的那艘小船莫说金子,能换几两银锭便是赚了,这钱够他换一艘更好的船了,脸上顿时喜笑颜开,说道:“好,好,您说要买,那便是您的了,那艘船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梁岚见他开心的接受了,也松了一口气,船主说道:“那既然如此,姑奶奶您还有什么要小的做的吗?小的愿意效劳,若是没什么事了,那小的先走一步?”

    “且慢,”梁岚叫住了他,说道,“这几日会有翠烟阁的人找你问话,你若是想好好活着,出去之后你最好继续哭喊一阵,这钱先不要拿出来,待到三个月之后,方才无忧,切记。”

    船主听了又一紧张,说道:“啊?这钱?这么危险?”他甚是犹豫,如果真的会被翠烟阁找上,他也不太敢要了,但这黄金的颜色实在喜人,不想要这话挂在嘴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梁岚拍了怕他的肩膀,说道:“别太过惊慌了,你刚才哭喊的挺好,只要记得大骂偷你船的人就好,翠烟阁的人不会找你太多麻烦的,我向你保证,三个月后,你便可轻易的把这钱用出去。”

    船主权衡半晌,还是把金子收了起来,说道:“好,我听姑奶奶您的。”

    梓潼城县衙。

    今天县太爷和往日完全是两个气象,往日的县太爷高坐后堂,稳如泰山,手里的牌打的贼响,与大户豪绅饮酒赋诗,逍遥自在,今日的县太爷伏案衙门,气急败坏,对着手下的人吆五喝六,仍不解气,嘴里絮絮叨叨骂着什么人,老师爷就坐在他身旁,却怎么也听不清他骂的是谁。

    县衙几个主要办事的官差都被县太爷派了出去,城中起火,尤其是袁老板的宅子起火,他必须得派人去,不仅如此,袁老板的二儿子还亲自来了一趟要人,县太爷哪敢怠慢,派人把临近两个坊能调用的民夫都叫出来,帮袁老板救火。

    现在的县衙里,只剩下看守县衙的卫兵和堂上拄着杀威棒的差役了,县太爷一边走一边操心,时不时看看外面天边的烟柱,边看边骂,只盼袁老板那里的火能赶紧灭了,然后看看翠烟阁的人的态度,再考虑怎么帮他们补救。

    那老师爷倒是不着急,饶有兴致地看着县太爷跳脚的样子,他在这县里当了几十年的师爷,眼前的这个老爷他一点也不喜欢,其他的老爷拿了好处,总要和他商量,这个老爷不喜欢跟自己商量,喜欢事情自己办,老师爷也是混个清闲,编一编文书印契就得了,现在出了事,他除了幸灾乐祸,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县太爷正焦急之时,又有一人闯入县衙,县太爷定睛一看,乃是翠烟阁的人,慌忙上前迎接道:“诶,小兄弟,火救得怎么样了?袁老板还有别的吩咐吗?”

    那人抱拳拱手,说道:“县太爷,今日之事,都是一个叫顾仪的人挑起来的,就是今晨在口马行里那个人,您记得吧。”

    县太爷一拍大腿,说道:“记得!记得!是那小子啊!咳!当时真该打他一百板子,惹了袁老板,哪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现在怎么样了?袁老板把那小子收拾掉了?要不要我给写个判书?”

    那人却摇头说道:“没有,那小子跑了,现在我们的人正在到处追拿,他一会儿可能会走县衙东边那座桥,若是县太爷能帮个忙,我家老爷肯定会十分高兴的。”

    县太爷赶紧说道:“好,好,我这就办,你放心吧。”

    那人听县太爷如此保证,便行礼离开了县衙,县太爷环视了一周,身边可以派出去的人不多了,于是对着师爷说道:“师爷,你带着县衙里剩下的所有人,都到那座桥上去,把刚才他说的人给我抓过来。”

    师爷愣住了,说道:“不是,老爷,我这老胳膊老腿,您让我去……”

    县太爷也想了想,好像确实不妥,于是说道:“算了,你留这里吧,反正桥就在县衙旁边,我自己带人去,你好好在这给我看着县衙。”

    说罢,县太爷带上县衙里仅剩的人手,一块奔着东侧的石桥而去。老师爷见县衙里没人了,干脆吧县衙大门一关,门闩插好,自己坐在县太爷的圈椅上,没一会儿,便打起了瞌睡。

    窗外一个黑影见老师爷睡着,一晃便出现在了县衙大堂之内。

第四十一章 遁走(三)

    顾仪在各个院落之间穿梭,袁老板的住宅附近大多是有钱人家,院落大多空旷且多山石林木,顾仪在其中往来跳跃奔跑,把这一路上所有的院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又已离开院子,翻进了另一院落当中。

    门外追逐的诸人,此刻叫苦不迭,一来这些院落有的是袁老板的朋友,投鼠忌器,他们不敢贸然往里冲,二来又怕跟丢了顾仪,倘若冲进院内之时顾仪从别的地方溜走,再想找到可就麻烦了,因此他们只得在外追赶,见顾仪进了哪家院子就将院子团团围住,顾仪跳出院子,便再紧跟其后追逐,所以虽说追兵人多势众,顾仪却压根就没拔过剑,运起轻功,只管奔走便是。

    然而如此在院子之中穿行,总归是比不得在大道上奔驰,跑的还是慢了一些,故而翠烟阁的人有机会先行派人在前围堵,院落之中不便动手,他们便在所有道路关卡设伏,更是派人到县衙之中,调官兵差役一起阻拦。

    不过眼下顾仪最头疼的并不是这些路上的追兵,而是院落西侧穿城而过的这条河,想要从城南出城,这条河就是必经之路,他从小跟着师父在山里长大,偶尔去河里也只是洗个澡什么的,水性并不好,若是贸然跳水游过河岸,不说是敌人下水追逐,就是站在岸边放箭,自己也绝难逃脱,唯一的方法,便是通过河上的桥了。

    他就这么一路向西赶去,起起落落躲躲藏藏,用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总算是来到了沿河的院落当中,还没喘口气,追兵便赶了上来,把这个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再翻过两个院落一个巷道便是石桥,此桥颇为宽敞,先前顾仪与贾善治一道从客栈前往口马行时,便是从此处过的桥,桥的西侧不远便是县衙,从县衙往南有一条出城的大道,客栈就在那个方向,客栈并不在大道旁,而是在大道东侧第二排的房屋之中,这一部分房屋是大多是酒色风月、玩笑歌舞之所,多是两三层的楼阁,地形复杂,从这里走,确实是比从直接向南走那条城东直通城南的大道要好脱身躲藏很多。

    不过当务之急是如何过桥,顾仪从院子翻身跳到房顶,一瞬间便有几支箭矢飞来,顾仪拔剑拨开箭矢,放眼向石桥方向看去,桥梁上已站立着许多官差,还在西侧桥头架上了拒马,顾仪不敢在房顶多做停留,第二排箭矢已到,顾仪飞身而起,空中一个筋斗,落在了另一个院落当中。

    院外的追兵除了袁老板的人,还有胡堂主留下的十几名骑手,这些人由三位香主带领,要把顾仪给带回去,不论死活。这一路追逐当中若不是袁老板的人劝阻,他们早就挨个冲进院子抓人了,毕竟袁老板的友人又不是胡堂主的朋友,现在这些人早就追的不耐烦了,却有不太想和袁老板的人争执,毕竟他们人多势众,现在顾仪到桥上只剩下一座院子可以躲避了,这些人便干脆等在桥头,待到顾仪一出院子,便要痛下杀手,既然胡堂主说了可以不要活捉,他们自然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城中百姓见到这追逐的阵势,早就躲回了家中,现在这座桥上除了西侧的差役们,已是空无一人。胡堂主的人在桥头拉开阵势,各执武器,顾仪此刻已跳入最后一个院落当中,袁老板的人也知道顾仪已再无院落可躲,只能沿桥过河,因此也摆开阵势,枪矛在内,弓弩在外,只等顾仪出来。

    百余人在院外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顾仪出来,袁老板的人熟知这些院子,耐心等候,而胡堂主的人不免有些焦急,他们不了解这里,若是院内有通往他处的道路,他们如此等候岂不是十分愚蠢?到时候若是被顾仪走脱了,胡堂主怪罪下来可就糟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院内依然安安静静的,丝毫不见顾仪有出来的意思,手持长刀的那位香主实在是耐不住了,策马向前,来到袁老板的人那边,找到领头的那人问道:“这座院子里住的是什么人,我们在这里等没问题吗?”

    那人说道:“别慌,这里是袁老板的管家的住处,管家一个人住这里,现在正跟着袁老板在一块,院子里没人,也没什么别的暗门密道,咱们就在外面等就是了,他总归要出来的。”

    香主说道:“既然是袁府的管家,咱们要是冲进去,想来袁老板也不会怪罪吧。”

    那人却赶紧拦住他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个地方袁老板很是重视,去年有人给管家带口信,不知为何多待了一个时辰,回来便被袁老板除掉了,您可不能随便乱闯,到时候惹出祸来,您跟着玄色堂走了,我们弟兄可就要倒霉了。”

    香主实在焦急,说道:“既然是如此重要的地方,任由顾仪那小子待在里面真的没问题吗?若是有些袁老板的要务,被顾仪拿了,你们岂不是一样要倒霉?”

    那人却并不着急,说道:“没事没事,他拿了东西也逃不出来,到时候把人解决掉,自然也就泄露不了什么东西了,不要着急,咱们等就是了。”

    香主无可奈何,摇着头便回到了自己手下身旁,三个香主合计了一下,眼下他们仍在梓潼城内,还是不要惹事生非为好,等吧,既然袁老板的人不着急,那他们也没什么着急的,大不了把事情推到这些人头上就得了,胡堂主对手下向来宽厚,他们也在这里等就是了,只是唯一的问题是,顾仪那小子为何在院子里待了这么久呢?

    院子是袁府管家的,规模比之之前那些豪门贵府要小了许多,当中一共只有四间房子,一间正厅,前院左右两间房屋,后院一间房屋,顾仪从后院一侧落在院子里,原本便是要马上离开,趁着院子没被包围完全,赶紧冲过桥去,只是抬脚要走,忽听得后院那座房中传来呼救之声。

    顾仪犹豫了一下,停住脚步,自己脱身固然重要,然则若是见死不救,拿便算不得什么侠客了。

    他靠近那座房屋,从窗子向内查看,却见那座不大的房屋当中,有一颇为宽敞圆形石质地洞,地洞从窗外看不到什么东西,显然是挖的颇深,其中传来一阵微弱的呼救声音。顾仪退后一步查看,房屋居于后院正当中,若非深入院子,没人能听到这里的求救声音,扭头看向房门,这座房屋的房门不大,但外包铁片,十分厚重,一个颇为精巧的门锁锁住门闩。

    顾仪看了看门锁,拔剑而出,运力一剑看下,“当啷”一声,门锁落地,顾仪用力推开铁门,光线照在房屋当中,这里除了这座地洞之外再无任何家具杂物,日光斜洒,顾仪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地洞当中,一男子被铁索挂住,双手双脚以铁链大字形拴住,一身白色布袍,破旧且沾满了血痕,其人头发散乱,脑袋低垂,听得房门被人打开,勉强抬头看向顾仪,脸上也满是血迹,他颤声说道:“救命……”

第四十一章 遁走(四)

    顾仪跳下地洞,靠近了那人,也没多想,唰唰几剑,将男子身上的铁索镣铐尽皆斩断,那人身上的束缚突然松开,一下子栽倒下来,顾仪抢上一步,将他稳稳地接住了。

    那男子得人解救,靠在顾仪身上,精神陡然放松,一下子半昏了过去,刚才他听得院中与寻常时不同的响动,强打精神向外呼救,顾仪此刻能够感到,撑着眼前这人的全凭一口真气,花白的须发配上那并不算太老的外貌,必是遭受了残酷折磨,才成了现在的样子。不过现在院外被重重围困,顾仪也是颇为焦躁,当下扛起男子,从地洞当中跃出,来到庭院当中。

    不知这个院子究竟是什么人家,追兵们不敢随便进来,顾仪来到空地之上,扶男子坐下,自己立在他的身后,运起内力,两指点在男子两肩两处穴道,一股内力由左及右从男子体内流通而过,这一接触,顾仪便发觉到,眼前这人周身内力经脉运转畅通无阻,显然是从小便加以练习,根基牢固,只是受苦已久,全无一丝力气。

    知晓了如此情况,顾仪见门外人仍无进来的意思,便换指为掌,一手摁在后背,一手摁在后腰,内力吐出,那人只觉一股内力如一团烈火一般,直入自己丹田,虽说立时便觉得手脚血脉畅通起来,但这股内力直在经脉之中乱撞,令他苦不堪言。

    那人咬紧牙关,汗珠从全身各处渗出,这并非是因身上伤重,单纯只是因为顾仪这股内力实在暴烈,他习武数十载,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内力,激荡之中,不禁痛呼出声,完全无从抵抗。

    顾仪见他出声了,便即刻罢手,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内力与人不同,只是觉得将人救醒即可,那人强稳心神,双手交叠胸前,许久,方才将这股内力稳定下来,他站起身来,虽说仍是虚弱不已,却比刚才好了许多。

    他开口说道:“多谢少侠仗义相救。”

    顾仪说道:“您是何人?为何被关在此地?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说道:“我也不知这里和何地,我只知道自己是被翠烟阁的人带到了这里,已有一年不见天日,咳咳……”他又猛烈地咳嗽了一阵,说道,“少侠是何人?为何会闯进关押我的地方。”

    顾仪见他是被翠烟阁关在这里的,心中的戒备已是放松了一些,挠头说道:“我叫顾仪,在小潼水上与翠烟阁的人有所冲突,杀了玄色堂的人,所以被翠烟阁一路追逐,逃经这里。”

    “小潼水……”那人思虑了一番,“顾少侠,所以我们现在在剑州地界?”

    “在梓潼城。”顾仪答道。

    那人又咳了一阵,说道:“如此说来,这里是玄色堂的地界……”他犹豫了一会儿,干笑了出来,“你惹了玄色堂的人,我却是惹了素色堂的人,想来已不知多少时日,方才重见天日。”

    他试着动了动脚步,虽说有内力支撑,但却仍是步履蹒跚,难以行走,他摇了摇头,无奈地对顾仪说道:“说来我这腿脚,如今成了这样,还望顾少侠再多做一件事,能带我离开这里,日后必有重谢。”

    顾仪却摇了摇头,说道:“我想帮你,只是眼下,恐怕咱们两个都难以逃脱了。”

    “此话怎讲?”

    顾仪指向院外,说道:“如今这个院子被翠烟阁袁老板的人层层围住,我是一路被他们追逐,才来到这里的,他们不知为何却不敢进这院子,所以我才有空把你救出来。”

    那人此时才是眼下的情况,他叹了口气,说道:“这么说来,这龙潭虎穴咱们还没逃出去呢,袁老板是什么人?”

    顾仪想了想说道:“听梁姐姐的口气,大概是管理翠烟阁钱粮的人吧。”他跳上树杈向外观瞧,立时便有几支弩箭射来,逼得他又跳了下来,“想来胡堂主此刻正追与梁姐姐交战,我却被困此处,朝云也下落不知,”他左右来回踱步,“得赶快想个法子逃出去才行。”

    那人听了眼前一亮,问道:“你说的胡堂主可是玄色堂的堂主?”

    顾仪点头说道:“是啊,他也来到这梓潼城了,正是为了抓我来的。”

    那人又继续说道:“江湖上能与翠烟阁的堂主对敌的人可不多,女侠就更少了,尤其还是姓梁的女侠,顾少侠,你所说的梁姐姐可是梁岚女侠?你是待贤坊的人吗?”

    顾仪颇为诧异,点头回问道:“还不曾问过您的姓名,我看您这一身内力经络颇为顺畅,想来也是江湖中人。”

    那人见顾仪点头,大喜过望,拉住顾仪的手说道:“太好了,太好了!是待贤坊的人,顾少侠,我是江州地界重山派的门派掌门,叫陈牧生,我的结拜兄弟正是待贤坊的刘登已,他是李老板的管家,少侠你可认得?”

    顾仪大吃一惊,说道:“你是刘管家的兄弟?重山派的掌门?你为何身处此地?”

    “既是认得,那就太好了,”陈掌门问道,“少侠是随梁女侠来的吗?你是李老板新选来的人是吗?”

    顾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道:“我承李老板抬举,借待贤坊的名字查寻自己师门,倒也不算是待贤坊的人。”

    陈掌门说道:“不妨,不妨,少侠,此番梁女侠带了多少人到这城中?可是李老板要对翠烟阁出手了?”

    顾仪面露难色,说道:“其实……只有梁女侠和朝云在这里,我原以为梁女侠只是为救我们两人来的,今天这个样子看来,她可能自己也有事情要做吧。”顾仪反问道,“你是一派掌门,究竟为何被关在这里?”

    “这样啊。”陈掌门长叹一声:“一年前,翠烟阁素色堂的人来到江州地界,我的重山派本是那里最大的门派,声势甚大,因而小看了翠烟阁,结果在素色堂的张堂主用各种计谋手段之下,终遭灭门,我身为掌门,却被张堂主生擒,一路蒙上眼睛,关押到了这里。”

    顾仪并不了解这件事,也不曾听说过重山派,只是问道:“你是一派掌门,也不是素色堂张堂主的对手吗?”

    陈掌门摇头答道:“不是对手,我不曾当掌门之前,曾以掌门大弟子的身份和张堂主遇到过一次,那时我仗着年轻气盛,与他拼斗,接过被他空手便夺了剑,还被打了一掌,一年前相遇之时,我已当了重山派的掌门许久了,自以为功力提高不少,却仍不是对手,被关在这里一年,每日鞭打折磨逼问之下,只能数着露水度日,想来这一年过去,重山派大概是已不复存在了吧。”

    顾仪又问道:“你既是刘管家的结拜兄弟,为何不向官府求援?江州也是翠烟阁的势力吗?”

    陈掌门默然许久,说道:“顾少侠问的,我也不知,江州太守本与重山派关系不错,绝不会是翠烟阁的人,却在那时袖手旁观,缘由为何,只怕是有别的道理吧。”

    顾仪看看院外,对陈掌门说道:“看来许多事得逃出去再问了,只是眼下你这个腿脚情况,只怕是难以逃脱啊。”

    陈掌门却摇头说道:“不然,我被关洞底,眼不视物,耳朵却好用了许多,虽然在这里被关了一年,可耳边听到的却始终只有一两个人的声音,寻常时候不会有人进这座院子,我刚才听到一个不同的脚步声,才出声呼救,果然得了少侠相救,我想门外的人,大概只觉得这是一座空宅子吧。顾少侠你不必多虑,只管自己逃走便是了,我只要能出了这个门,想来也不会有人认识我的。”

    顾仪却说道:“这怎么行,我若不把你救走,你被翠烟阁的人再抓住,岂不是要遭到更多折磨吗?”他自己顿了顿,声音小了一些,“你先不要多说,待我再观察一下,如何逃走,咱们想个万全之策再说。”

    陈掌门看着这座折磨了自己一年多的院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拉过顾仪朝着正当中的那座房子走去,边走边说:“少侠,我有个法子,咱们试试吧。”

第四十一章 遁走(五)

    院外,玄色堂香主屈展愈发焦躁,顾仪在院中已是许久,袁老板的人却只在院外按兵不动,甚至连派人往院子里看一眼都不做,这座院子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为何那帮人没有一个敢进去的,要换成他的人,早就先冲进去再说了,日后若是堂主怪罪,那自己再领罚便是了,袁老板得是有多不讲道理,才能把手下搞成这个样子。

    他一肚子恼火,却又声张不得,毕竟堂主早有叮嘱,这是袁老板的地界,不要乱做事情,现在的他只能在桥头静等,其他两位香主比他更要急切一些,若不是对方人手更多,他们此刻可能早就先冲进去再说了。

    袁老板的手下虽说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却十分不安,其他的院子闯了也就罢了,这座院子却是袁老板放过话的,无论任何人,胆敢进这座院子,就绝不会有好下场,他也说到做到了,他之前所说的那个给管家带口信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的护卫队长,也就是在他这个位置上的人,尽管那人为翠烟阁干了快十年的活,也因为等袁老板的管家等的不耐烦,硬闯了这个院子,之后就被袁老板毫不留情的干掉了,顾仪好巧不巧偏偏闯了这座院子,他真的就只好等在这里了。

    院内,陈牧生拉着顾仪来到正屋之内,屋子有两层,一层有左中右三间,陈牧生并不打算上楼观瞧院外情况,只是在一层到处翻找,顾仪有些不解,问道:“陈掌门你在找什么?”

    陈掌门左右翻弄,家具桌椅仍在一边也毫不在意,边找边说:“我被关在这里这么久,每天目不能视,只能用耳朵听,这里住着的那个人会从院子大门走入走出,但有一个来审问我的人,他的脚步声从来都是自此屋中凭空出现的,若不是每次都像你一样跳到院子里,那在这屋内就必有一条暗道,别在那里愣着了,快来和我一块找。”

    “原来如此。”顾仪明白过来,马上也一起帮忙,正厅之内很快就被翻了个底朝天,可没有找到任何像是密道机关之类的东西。

    陈掌门正待往左右两间寻找,顾仪却突然问道:“陈掌门,你说若是真有密道,应是通往哪里的?”

    陈掌门也停下手来,沉思许久,说道:“若是真有密道,应该是直通最机密之处,以你刚才说的话来看,大概是通往你说的那个袁老板所在的地方吧。”

    “这样的话,咱们岂不是又落虎口?”顾仪分析道,“我是从袁老板那里逃出来的,那里不仅人手众多,且房屋院落布置皆与寻常人家不同,想必多半是为戒备专门设计,就算真有密道,你我二人恐怕也不能随便走。”

    陈掌门想了想,说道:“你说的对,咱们的确不能乱走,但眼下这情况,直出院外便是送死,也只有找到密道,暂避风头,再寻机逃遁了,就算密道那头防御再森严,也总好过院外那些弓弩吧。”

    这话倒是没错,就算是入虎口,总比现在就这重围之中要好一些,顾仪当然明白这一点,两人继续忙碌了一阵,终于,在左侧房间一幅挂画之后,两人找到了一个把手,顾仪抓住把手,用力扳动,咔擦一声响,声音却是自右侧传出。

    两人来到右边屋内,与左侧相对位置的一幅挂画之后,一个通道洞开,朝下的阶梯十分规整干净,通道内有风吹来,看来同行无阻,顾仪说道:“看来没错了,陈掌门,我们走吧。”

    陈掌门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事,说道:“这通道之内,似乎并无关闭这里的机关,若是外面没人的话,这条道路就必定是关不上的,若想瞒过追兵,须得有一人留在此处关门,否则便是被堵在密道之内前后夹攻的局面。”

    他说着走入密道之中,查看一番之后说道:“是了,确实如我所说,顾少侠,你先走吧,我留在此处,追你的人想必是不认识我的。”

    顾仪却说道:“那怎么行,虽说他们不一定见过你,可你出现在此处就免不了被盘问,怎么可能逃得出去。”他拉过陈掌门,说道,“咱们一起走,现在他们还没敢冲进来,咱们在密道里走的快一点,他们来不及追赶的。”

    陈掌门摇头道:“不可,若是被人追赶,你我二人都逃不出去,若我一人留下,你自可逃走,到时候对梁女侠说明我的情况,想必待贤坊不会罢休,倒是再来救我也可。”

    顾仪哪里听得进去,说道:“梁女侠再告诉李老板,这要多久时日还未可知,若是你再被人藏在别处,哪里又找的出来,”他拉起陈掌门便要走,“你被关此处许久,难道就没有想要逃出去的念头吗?没有想在外面做的事吗?”

    陈掌门思虑一番,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确实想要逃出去,留在这里不见天日,也的确心有不甘,好,少侠,我们走吧。”

    院外,诸人静待,屈展等人百无聊赖之际,却见一匹快马而来,其上不是别人,正是袁老板的长子,他来到众人面前问道:“你们在干什么?为何围着这座院子?”

    袁老板的这位长子屈展倒是见过很多次,袁老板的三个儿子当中,二子三子被安排管理这梓潼城内的诸多事务,单这个长子时常出入翠烟阁主阁,故而在玄色堂的地界常常见到,也认得玄色堂的人,城内初乱之时,没人知道这位大公子在哪,现在听闻大公子问起,袁老板的护卫队长赶忙上前答道:“少爷远来不知,老爷命我等捉拿玄色堂的通缉之人,此刻就在院内。”

    袁家大公子面色一变,说道:“那你们还等什么?还不进去抓人?”

    护卫队长面露难色,说道:“少爷,这院子老爷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去,若是坏了老爷的规矩,我等……”

    没等他说完,大公子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把他打的有些眼冒金星,大公子骂道:“废物!老爷不让你们进去,就许旁人进去?若是坏了院子里面的事,莫说是你们,就是我爹他也逃不掉!听我的,马上冲进院子里,任何活人,格杀勿论!”

    “是!是!”护卫队长赶忙转身下令,“开门!进去!格杀勿论!”

    众人慌忙上前,几人立时撞开大门,弓弩在后压阵,其余人等一股脑地冲进院中,屈展等人看到如此情景,马上便要一同进门,却被袁公子拦了下来。

    屈展问道:“袁公子,堂主有令,要我等一起帮忙,您这是何意?”

    袁公子说话一点情面都没留,他说:“阁主有令,我袁家的地盘我们自己处理,用不着胡翰的人,你们去告诉你们堂主,要他带着人手,赶紧滚蛋,少在这里到处惹事。”

    屈展听他言语如此无礼,不禁大怒,手指他说道:“你……”

    “阁主有令!你敢不从?!”袁公子口气强硬,对屈展怒目而视。

    屈展一口气憋在胸口,左右看,另外两位香主皆是怒不可遏,只是这翠烟阁阁主之命,没人敢不从,因此也不敢拿这个袁公子怎么样。袁公子见他几人没说出话,也就不再理他们,转身便朝院内走去。

    屈展牙咬得嘎吱作响,却无可奈何,三个香主合计一下,觉得如此回去复命,免不了挨胡堂主一顿臭骂,当即决定,屈展一人去向堂主汇报,其余人暂留此处,看袁家的人抓人结果如何,再另做打算。

    院内,袁老板的人一股脑的涌入院中,却见整个院落空空荡荡,并无一人,护卫队长见此情景,头上顿时冷汗直流,还没到下令,袁公子便随后走了进来,快步走到后院,却见后院那座房屋门锁落在地上,房门大开,他冲到屋内,却见地洞之下,原本拷着的人已然不见。

    袁公子见状,怒骂一声,转身冲出房门,跑向院子当中主屋,手下众人不敢随便乱闯,此刻在门外等候,袁公子对这间院子了如指掌,当即推门而入,却见屋中家具凌乱,挂画纸张布匹扔的到处都是,心知不妙,急忙来到右侧房间,果不其然,那条密道门户大开。不用多想,两人便是从此处逃脱的,他当即下令,护卫队长立即带人冲进密道追人,其余人手随他一同冲出院子,直奔城北而去。

    命令传下,整个院中乱作一团,护卫队长头一次见到这条密道,便知道自己已经做了大错事,赶紧挑选可靠人手,随他一同冲进密道之内,若是能把顾仪抓住,能将功补过还好,若是被顾仪逃走了,自己恐怕是难逃一劫了。

    袁公子只管下令,也不管手下如何慌乱,自己出门上马,朝城北策马飞驰而去,那里是袁老板自己休憩的小宅,若是防备不及,其间保藏有各种文书密契,若是那里遭了乱,恐怕袁家给翠烟阁做事也就到头了,于是也不管手下跟上与否,便飞也似地疾驰而去。

    玄色堂的令两位香主,见袁公子出门上马飞驰而去,便已察觉事态不妙,在他身后,所有弓弩手来不及列队,便依着袁公子的命令,朝城北快步进发,全然没空理会两位香主的询问。

    两个香主对视一眼,当机立断,叫甘如寺的那位香主带着十余骑策马紧追袁公子而去,只留桑霍恩香主一人在此等候,免得屈展返回之时找不到人。

    一阵忙乱过后,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院落,此刻只剩下几人四面戒备,其余所有人都已赶往他处,密道之内,袁老板的人手各持短兵,快步追逐,并不宽敞的密道,此刻已是水泄不通,无论对手有如何本事,如此之多的人手,断然不可能从此来路逃脱,只需袁公子赶在前面,让人将出口堵死,便绝无一人能得逃生。

    如此布置之下,走此密道何异于送死?袁公子策马在前,冷风一吹,突然想到此事,心头不免一震,是啊,他的命令似乎少了些什么。自己的确要快马加鞭,赶到密道那头堵截,可若是他们没走密道,又当如何?

    他不免放慢了速度,为了安排万全,他必须要让人把整个院子清查彻底才行。

    院中,靠近院子大门的那一间小屋当中,顾仪面色愈加难看,此刻他正藏身于一堆杂物当中,头顶以布匹遮挡,周边满是木箱陶罐,陈掌门则藏于对侧一大柜当中。

    两人在密道前考虑了一番,既然此地如此机密重要,那想必翠烟阁的人必定不顾一切地追进密道当中,如此一来,若是藏身于别处,反倒有机会趁乱逃脱,于是二人四下查看,发觉这间屋子靠近院门,且只是从屋内以门闩上锁,从外看不出有人进门,且堆放的都是杂物,窗口并未关牢,于是两人从屋侧窗口翻入,藏身于此处。

    袁老板的人冲进院中之时,也查看了这间房屋,只是一推房门,发觉房门拴紧,再往窗口查看,屋内不见任何动静,又忌惮袁老板命令,不敢撞开房门,正待自窗口翻入检查,袁公子便已冲到了院中,没过多久,便下令所有人手调往他所要求之处,这间房屋也就并未被太多检查。

    眼下院内逐渐从忙乱转而寂静下来,陈掌门悄声自柜中而出,向外查看,果然,院门大开,院内只有几人巡哨,其余人手皆不知去了何处,他来到顾仪所藏之处,说道:“顾少侠,他们已经追出去了。”

    顾仪猛地将头顶所堆布匹推开,大口喘气,陈掌门颇为不解,顾仪所藏之处并没有被严密封死,为何顾仪面色如此之差,当即问道:“顾少侠,你脸色不太好,有什么事吗?”

    顾仪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说道:“没事,你说他们都走了吗?”

    陈掌门点头说道:“大多数都走了,院里还有几人来回巡哨。”

    顾仪点点头,从窗子向外查看,却见前院只剩四人,两人站在正厅门外,两人各自站在一间房屋门外,后院有几人尚且不知,陈掌门说道:“顾少侠,咱们从后窗出去,便可跳出墙外。”

    却不想顾仪二话不说,便要去动正门门闩,陈掌门赶紧把他拉住,说道:“顾少侠,你要做什么?为何脸色如此难看?”

    顾仪摇了摇头,只是说道:“从那里出去,不知院外如何,若不能从院中观望院外,咱们逃不出去。”

    陈掌门见他面色不对,问道:“那你这是要做什么?”

    顾仪头上冒汗,口中却说:“陈掌门,你且在此等候。”

    说罢,他便拉开门闩,推门而出,没等门口那人反应过来,便一掌打在其后脑,那人登时便晕了过去,还未倒地,顾仪已将其手中短矛夺走,对面房门口那人正待叫喊,却见一个那支短矛破空而来,抬手正欲用手中双短刀阻拦,一道白光却紧随短矛闪过,“铛!”地一声,短矛被架开,散魄剑的剑刃却已没入自己身体之中。

    陈掌门见顾仪冲出,紧随其后便出,却见顾仪宛如厉鬼一般,已然自对面守卫身上拔出长剑,随后自那人双手里夺走两把短刀,飞掷而出,那暗器投掷之法简直从未见过,正厅门口两人正在冲过来救援之际,猝不及防,立时被短刀刺穿,“噗”地倒地不起。

    眨眼之间,院子内守卫的四人已全部倒地,其势之疾,其行之厉,其下手之狠毒如此,全然不似正道功夫,陈掌门一把拉住顾仪,说道:“你!”还未来得及责问,却忽觉顾仪脉象混乱,内力在周身乱窜,抬眼看,顾仪面色通红,已是有走火入魔之势,他做掌门许久,自然认得,赶忙一掌轻拍在顾仪后心,以自己仅剩的内力做引,欲解顾仪之急,不想内力刚入顾仪体内,一股大势外冲,自己竟被震退一步,再看去,顾仪摇了摇头,面色渐渐变得正常。

    陈掌门惊异不已,他虽说并不年老,可也是行走江湖多年,如此乖戾而庞大的内力,他完全不曾见过。顾仪自己已然恢复如常,看了地上倒着的几人,再看自己手中散魄剑,剑身雪亮,不沾一点血迹,他摇了摇头,一跃跳上屋顶向外查看,而后跳下,对陈掌门说道:“门口尚有几人,城里认识你的人不多,我出去将他们引开,你再趁机逃走,梁姐姐要我们到城东帝君庙相见。”

    陈掌门问道:“顾少侠,你这内力是从何处习得?”

    顾仪只是摇头,说道:“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没事,”他把手臂伸出,陈掌门在脉上一搭,果然,此刻顾仪内力已运转如常,“待到脱离了险境,我再向你说明。”

    陈掌门只得点头,说道:“也只有如此了。”

第四十二章 巧盗(一)

    梓潼城的县衙和别的城镇区别不大,大堂之内有一面屏风,屏风前是县太爷审案的书案,屏风后有一个隔间,其中存放着县衙里的各式文书及师爷的各种笔录,库府支用和县太爷自己的金银存在别院里,有县太爷信得过的人看守。至于其他细软之物,寻常用得上的放在大堂前侧的吏馆之内,用不上的则放在县太爷自己后寝住所之中。

    就在衙门大堂后院之内,有一间小库房,其中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县府收来的粮税存在别处,故而此地堆放的只是一些廷杖木架标牌之类的器械,除此之外,剩下的则是一些用不上的桌椅,桌面上满是灰尘,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挂上了蜘蛛网。

    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完全没人会来的地方,却有一人悄悄摸了进来,闯衙门空门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但闯空门却直奔一个冷清库房的却不多。眼下县衙中大多人手被县太爷带着去桥头堵截顾仪了,只剩下大堂西南侧的监狱尚友些兵卫人手,从大堂到后院,只剩下师爷一个人在打盹,那人却完全没有四处打探的意思,径直奔着这间小库房而来。

    此人一身利落装扮,脚步轻盈,以一块黑布遮面,只露出双眼,不是别人,却是失踪不见的吕朝云。

    今天早些时候,她在客栈中与梁岚暂别,坐马车先行出发,朝着帝君庙而去,一路上车子未停,车夫一直以为吕朝云她就在车上,却没想到车子刚一拐进小路,吕朝云便已无声无息地跳下车来,一抬头,梁岚骑着快马正从眼前经过,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件事是梁岚早已安排好的,自打三人一住进那家客栈,梁岚便已发觉了不对,倒不是说那小二表现的有多不合常理,而是她们几人进店之时的那副私奔似的表演,居然一点风声都没传出去,别说传出去,就连店里的伙计小厮,也没一个聊这件事的,按说现下时节本就没什么客人,可这些人就好像是被什么人警告过了一样,愣是不敢多提住在店里的客人。

    梁岚心中起疑,于是白天假托为吕朝云寻药,在城内各个药铺医馆走动,她发觉不论自己走到多么偏僻的巷道,也能见到买卖生活的百姓,似乎这座城里每一处都充满着生活气,找不到一点寂静的地方。

    她每日白天早出晚归,走遍城中各处,傍晚便回到客栈,用买来的止血消肿用的药材作墨,将城内地形院落道路绘制成图,祝士廉曾对别人展示过她的画艺,然而这手本事却并不止于画人,更是有这般妙用,昔日在西域之时,就是凭着这手本事,何容才好屡立战功,成就常胜之名。

    到了夜间,则轮到吕朝云出门了,她们三人所住房间的窗自都被人从外面严密监视着,客栈之内也并不是空无一人,只是吕朝云平日里一幅病弱之姿,没人会想到她的房中住的却是车夫韩卢,而在马车里打盹的正是这个腹部有伤的小姐。韩卢每个傍晚都要与马厩当中的行商脚夫赌钱,只是为了让人知道他就住在自家马车上,而后两人悄悄调换住处,夜深人静之时,吕朝云便照着梁岚的地图行动,在每个被标记之处仔细探查。

    倒不是说吕朝云的伤是假的,外伤虽愈,她的内力脉络并未完全畅通,只是梁岚与她同出自长城水坞,她们家的轻功功法本就不必消耗什么内力,只要不与人拼斗,便无甚大碍,故而放心的把侦察之事交给朝云去做。

    两人这么一番探查,花了几天时间,总算是把这座城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此地完全在翠烟阁的掌控之下,不光是官府,连寻常百姓,也大多靠着翠烟阁的生意过活,所以自她们一进城,便已处在了翠烟阁的监视之中。而这座城真正的主人,便是翠烟阁的袁裴楚,此人梁岚认得,是翠烟阁阁主的得力干将,尤其擅长经营交际,翠烟阁的大半钱粮,都是从这个人手里出的,只是其人完全不曾展露过武功,故而江湖上没人注意到此人,只当作是寻常商人,李老板在十三年前曾查过翠烟阁每个人的底细,偏偏就漏了此人,致使失了防备,才有了翠烟阁时至今日越做越大的局面。现在他们三人落在了此人掌控之下,且外无援军,实在危险。

    两人调查之时也发现,几日里这个袁裴楚不断从各处调来人手,城内翠烟阁的部众越来越多,他们三人绝不可久留,于是梁岚定计,眼下逃出城去才是最为要紧之事,待到了自己人的地界,再联系李老板,告知此地情形再做打算。至于如何逃遁,梁岚提早以药用之名买来硝石等引火之物,让吕朝云在夜间藏于袁裴楚储存物资钱粮之处,待到出逃之日,于夜间在各处点火,那时便可趁乱遁逃,只是唯一的问题是,藏匿引火之物并不难,可在严密看守之下放火却没那么容易。

    所谓有心栽花花难成,无心插柳柳作荫,就在昨日,吕朝云正待与韩卢换位之时,却听得后院内顾仪与贾善治相谈,当即藏身于暗处。两人聊的是城内的奴婢买卖之事,吕朝云在暗处观瞧,却见那小二一直在附近监听两人,她当即将此事告知梁岚,这才有了梁岚与顾仪和贾善治的那顿酒,也借着小二将顾仪与贾善治明日要到口马行的消息传了出去,以梁岚对袁裴楚的认识,他是绝不会放过如此机会的,必会采取行动,这样的话一来敌在明我在暗,如此才好实施行动,二来贾善治所求之事,也有机会办成,毕竟此人只是一介书生,对袁裴楚的事,没太大兴趣。

    这些天两人的行动之所以没告诉过顾仪,并不是对顾仪的不信任,只是梁岚觉得,若论武功本事德行,顾仪没有任何问题,但若论演技,这小子却没半点城府,别说这两个长城水坞出身的人,就连赶车的韩卢也比不得,若是他知道了吕朝云身体的状况,恐怕他那关照之情不自觉地就会被别人读懂,所以整件事完全瞒着顾仪在做。而让顾仪跟着贾善治一起去往口马行的这一决定完全是梁岚做的,直到第二日顾仪与吕朝云作别之后,吕朝云才得知了梁岚的通盘安排。

    她原以为城内之事尚未调查清楚,不好明着动手,却不想梁岚在顾仪出门之后立时便让韩卢备车,自己备马,还让小二找来另一辆马车在店前等候,而后再让韩卢送走贾善治和五娘,这两人本就不是翠烟阁的目标,因此这辆马车只会被人盯着,却不会面临什么大问题,而吕朝云则乘坐小二叫来的翠烟阁的马车出城,完全处在对手的监视之下,而后便金蝉脱壳,如此安排,袁裴楚的注意力便不会落在最重要的地方。

    这个所谓的最重要的地方不是别处,恰恰是在吕朝云现在所处的县衙当中,她在城中几处地点放火之后,便径直往此处而来,梁岚早就摸通了这里的官府,烟火一起,打斗一闹,这里的差役们便全无安坐在府内的可能。顾仪与梁岚在外闹出的一切响动,完全是为了吕朝云在此地的行动。

    打开房门,这间小库房虽说破旧杂乱,满是腐朽之气,但地上却不见尘土,亦不见一点行走过的脚印足迹,这等反常迹象便是问题所在。吕朝云反手将门掩上,在杂物当中寻找,只是一番探查之后,竟完全找不到头绪。

    吕朝云显得有些急躁,她要找的东西是什么她其实并不清楚,只是根据梁岚的观察,每当有豪商大户官员这些人的人进城之后,袁裴楚总要趁夜派一个人来到县衙当中,将什么东西送来,直接送到县太爷本人手里,而每当县太爷拿到那东西之后,便会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间小库房里,吕朝云原以为只需进了库房,便自可发现一片洞天,没想到这里面真的破败如此,莫非是梁岚的判断错了?

    她正沉思之时,忽然听得县衙大堂声响,于是当即脚尖轻点,抽身立足于房梁之上,却听县衙大堂内响声传来:“师爷!起来,你干嘛呢?”

    而后便是师爷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充满了不满之气:“干嘛?县太爷带人出去了,我在这打个盹,你要干嘛?袁老板找县太爷有事?”

    那声音说道:“袁老板让我把这个送过来,既然县太爷不在,那就你来做吧,可别一睡糊涂,再给搞错了。”

    师爷嘟囔着:“怎么会搞错,县太爷来之前这事就是我做了,”他继续说道,“你就放心,到时候给袁老板说一句,有什么事不用老是让县太爷做,我年纪虽然大了,但这种事还是做的来的。”

    另一个声音也没说什么,师爷又问道:“这次什么时候取走啊?”

    大堂里陷入了沉默当中,过了好一会儿,吕朝云听得门外脚步声响,朝着这间小库房而来,其人一边走一边说着:“平常都要夜里送过来,怎么今天白天就来了。”

    脚步声正停在小库房门口,师爷推门而入,而后谨慎地朝外看了一圈,随后安心地将门关闭,他关门前左右观瞧,动作十分小心,却一直没抬头向上看,吕朝云就在他头顶的房梁之上。

    只见师爷走向一片堆满了老旧的杀威棒的地方,伸出手来,在一根杀威棒上用力一扳,喀拉一声响,一处墙壁立时凹陷下来,原来这机关就藏在这堆废料当中。

    师爷来到凹陷下去的墙壁之前,伸手摸进凹陷处,不知摁到了哪里,又是一声响动,一张木架之后的墙壁突了出来,师爷伸手将那块突出的砖头取出,伸手进入其中,取出了一本账簿似的本子,随后原地坐下,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片,对照着将什么东西写在本上。

    师爷写字用时并不长,写完之后,他先将本子好好的放入了墙壁当中,关好机关,而后来到房间另一侧,那里摆着一个破旧的瓷盆,师爷将那页纸片放进盆里,从一旁取过引火之物,点燃火苗,几秒钟便将纸片烧了个干净,待到火苗自己熄灭,纸片已变作一团黑灰。

    师爷来到门前,向外观瞧,见院中并无他人,便小心翼翼地出门,小心翼翼地将门又重新掩好,待到脚步声渐远,吕朝云知道,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她自空中轻轻跳下,依样画葫芦,照着师爷的动作,扳开杀威棒处的机关,伸手进开启的凹槽,凹槽之中是一个把手,吕朝云拉动把手,墙壁上一块砖头突出,她像师爷那般取下了转头,伸手进去,将师爷看的那本子取了出来。

    那本子并不大,与寻常所用账簿大小一致,朝云来到窗边,借着日光观瞧,其封面什么也没写,打开本子,却见其上只写了四样东西,地点、要求、数量以及另一排名字,前三排上的名字吕朝云并不认识,但要求她看得懂,有些写着知书达理、有些写着孔武有力,也有写相貌出众,以袁老板经营的行业来看,显然,这是买卖奴婢的记录,只是不同于官府登记的买卖书契,这个本子上的要求更像是提前订货的。

    而最后一排名字,吕朝云眼前一亮,这些名字有一些她是认得的,有许多各式各样的人物,或是哪地官府的老爷,或是哪地门派的长老,或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或是哪地人尽皆知的豪商。

    吕朝云不断地翻着这个本子,其上不断出现着许多熟悉的名字,吕朝云越看越心惊,其中更是出现了许多地方大员的名字。

    快速翻阅之中,一处涂黑了的地方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一行文字被人用墨涂黑,不仅仅是名字,连前三行的内容也被完全涂抹,吕朝云仔细查看那处墨迹,突然发觉涂抹所用的墨与先前写字所用之墨有所不同,显然是不同的人做的,只是后来用以涂抹的墨迹比之其他文字稍浅一些,吕朝云将窗子打开了个缝隙,让阳光透入,将那页纸对着阳光举起,光芒照射之下,果不其然,那行文字隐隐约约透了出来,前三行与其他未涂抹之处并无太多差别,都是地点数量及要求,但那个被抹掉的名字,却令吕朝云背脊发凉。

    被涂抹之处写着一个名字:魏辅衡。这个名字不是别人,正是这几年权倾朝野,最得皇帝宠信的尚书省首长,当朝三宰相之首的魏相。

第四十二章 巧盗(二)

    梓潼城西,一匹快马疾奔县衙方向而去,街道上此刻已无行人,因而完全不必顾及,马匹跑的飞快,但马上骑手仍不满足,拼命挥舞着马鞭,即便是再好的马,如此催促之下也不免痛苦嘶鸣,然而骑手两腿死死夹住马腹,迫使胯下坐骑不要命似的奔驰,这么跑一趟下来,此马也便废了。

    马上人是袁老板的副手,人称“铁面铜心”的萧必壹,他既是袁老板的副手,也是他的管家,此人的名号来自于他在袁老板手下做事的风格,不论亲疏,不论缓急,多么大的事情也都能铁面无情地执行下去,此人初到梓潼城时,曾在十天之内杀了二十余名翠烟阁内的高低人物,把人头直挂在县衙门口,一举把原本不听命令的地方势力控制下来,一时间城中的翠烟阁诸人闻名色变,袁老板能在这座城里待的这么安稳,也要归功于萧管家的铁面。

    不过今天这条道路上的人若是看到了他的样子,想必都会大吃一惊,若是被他的手下看到了,恐怕当场吓瘫也不为过,那张脸上焦急和怒火混杂在一起,谁若是挡了他的道,那便是死无全尸的下场了。

    他这么心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眼下顾仪与陈掌门不见踪影,知道陈掌门所在之处的只有阁主、袁老板和他自己,人不见了,自己脑袋就要没了,叫他怎能不急。

    萧管家自己的宅子在县衙附近,但本人常住在城西自己管事的地方,今日城中刚刚火起之时,他第一时间赶到了存放钱粮之所,协助袁二公子处理火情,虽说城中至少有四处火起,但他分得清轻重缓急,钱粮库房是袁老板能得以在阁内立足的根本,这里容不得半点闪失。袁老板和他的想法也差不多,所以火起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在库房处与袁老板碰了头,之后便一直待在那里,不停的有人来报告现状,袁老板也就在那里调动全城人手。

    起先问题并不大,各处来报,城内火情皆不算严重,只是烟尘烧得大一些,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损失,关押奴婢的地方甚至都没有烧到住人的地方,只是点燃了几个院墙外侧堆放的草垛。

    然而很快,第一个消息便到了,袁老板派去跟随吕朝云马车的那一拨人手空手而归,他们把马车夫一起押到了袁老板面前,审问之下,马车夫什么都讲不出来,只是一直说自己以为吕朝云就在车上,没听得身后半点响动。

    虽说问不出什么,但袁老板已经确定,客栈里小二传来的吕朝云受伤卧床的消息完全是假的,自己布下大网,却仍是低估了对手,若是一早便离开了马车,那么城内起的火多半就是她放的了。不过这也意味着城里并没有待贤坊更多的人手了,各处捣乱的也就只有三人。于是当即下令,速调人手到各个城内口处,与守城兵士一同严加把守,只要不是翠烟阁的人,不论是谁,一概不得放出城。

    还没安排完,便有人来报,说梁岚与胡翰在城内追逐,而后梁岚摆脱了胡翰,乘船自水道顺流而下,胡堂主沿岸紧追。袁老板听了只点点头,既然胡堂主要自己去捉人,他也不好插手,现在下令来不及封锁水道,若是船到了下游,那便是玄色堂的地盘了,跟丢了人,那是胡堂主的问题,不过却仍要得到确切消息,于是他传令派人紧跟胡堂主,只是跟随,若有情况便返回汇报,不得轻易插手。

    萧管家与袁老板已将全盘看得通透,只要这三人出不了城,那么一切就尽在掌握之中,不管他们在城内有何目的,只需出不了城,便什么也带不走,不管是机密文书,还是钱粮人货,只要消息出不去,对翠烟阁便没有任何威胁。

    只是就在两人合计下一步的对策之时,袁老板的大儿子却出现在二人面前,他刚刚从翠烟阁主阁处回来,得了阁主的命令,要他把重山派的陈掌门押到主阁去问话。袁老板哪敢怠慢阁主之命,当即便要安排,却又有一人来报,说顾仪闯入了萧管家在县衙附近的住处,追兵不敢进门,便在院外警戒,只待顾仪出来便可抓住。

    袁老板和萧管家听了这个消息,“腾”地站起身来,大呼糟糕。袁大公子并不知道原因,待到袁老板给大儿子说明原委,只说到那陈掌门就关在那里,袁公子便已知事情严重,待到说明院落当中的密道之时,大公子二话不说,转身便冲了出去。

    萧管家开始安排从救火的人手中抽人,准备去围剿顾仪所在,那边袁老板却开始思考,关押陈掌门的所在之处没有半点的异样,连看守都没有,正是为了防御待贤坊无孔不入的密探,对外称是萧管家性情孤僻,且有残忍无情之名,不喜欢有人来到自己院内,实际却是以此掩盖陈掌门在此,不得让无关人士靠近这件事。根据阁内的消息,今年早些时候梁岚在江州城里打探陈掌门所在之处,打探了两个来月,全无半点进展,现在她直奔梓潼城中,而顾仪更是直接出现在了萧管家的院子里,袁老板只能认为是待贤坊已经得知了陈掌门的确切位置,究竟是哪个地方走漏了消息,致使为人知晓了呢?

    知道陈掌门不在江州的,只有素色堂的人,知道陈掌门来到袁老板这里的,只有玄色堂的人,知道陈掌门在梓潼城内的,只有袁老板自己的几个主要手下,而知道陈掌门就关在萧管家住处的,就只有自己、萧管家和翠烟阁阁主三人,甚至连袁老板的儿子都不知道陈掌门所在,整个消息环节被拆的七零八落,各个翠烟阁的堂口都只知道从自己手中经手时那一段,绝无完全泄露的可能,梁岚的人又是咱们查到的?总不能是歪打正着吧。

    他心下起疑,目光不由得看向了萧管家,知道陈掌门所在之处的只有三人,他自己不曾吐露,总不至于是阁主走漏了消息吧。只不过对于萧必壹,袁老板本不该有任何怀疑,此人是多年前阁主亲自派给他的副手,阁主本人对他十二分的信任,且这些年来,萧管家做事雷厉风行,替袁老板做恶人,管理下属井井有条,每一点都让袁老板满意,可若不是他,还能有谁走漏消息呢?

    不久之前,胡堂主派人送来消息,只说待贤坊的梁岚从他手里救走了两个人,那两人杀了他玄色堂的手下,他不愿善罢甘休,便请求自己帮忙抓人。袁老板对梁岚原本就十二分的警惕,虽说听胡堂主的意思,她是到这里救人来的,可万一要是走漏了陈掌门所在的消息,怕不是十三年前的那件事又要重演了,彼时待贤坊调动了江湖上许多门派,而翠烟阁尚不成气候,阁主因此向待贤坊妥协了许多,现在的待贤坊可没那么大的势力了,翠烟阁却日渐兴盛,若是再来一次,腥风血雨便是少不了的了。

    所以梁岚等人刚一进城,袁老板的人便盯上了他们,梁岚本人每天出门都完完全全在袁老板的视野之中,整座客栈内完完全全都是他的人,每日要把所有听来的事情报告给他本人。袁老板一方面通知胡堂主带人过来,一方面自己布置人手准备抓人,之所以叫胡堂主过来并非是担心人手不够,而是把事情做成是因玄色堂与顾仪恩怨的样子,这样即使没有捉到人,待贤坊的人也不会怀疑他在这城里藏了什么东西,害怕被人调查。

    他本来打算明日傍晚动手,天罗地网之下,梁岚三人插翅也难逃脱,这番布置却是精明,梁岚与吕朝云在这城里调查了几日,只知道这里被翠烟阁掌控,完全不知这里关押着陈掌门这件事。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昨日夜间客栈内传来消息,顾仪要在第二天到口马行来,且梁岚提前让小二帮他找辆马车。袁老板权衡之下,觉得这三人分散的机会更好,于是临时改变部署,才有了现在的情况。

    袁老板正沉思之间,突然一人突然来报,说传大公子的话,顾仪与陈掌门顺着管家府密道而逃,大公子派护卫队长下密道在后追赶,自己则带人直奔城北宅院出口处堵截,严防走漏城北宅院处的文书消息。

    袁老板听了大公子的安排,当即摇起了头,城北那座宅院当中确实要紧,但其中所放文书多半是以暗语写成的信件,单独取走毫无用处,陈掌门本人的价值,比之那些可是要高了不少,自己大儿子虽说常年跟随阁主,却仍是看不清轻重缓急,虽说追逐堵截重要,可将那个院子之外的所有人手全部派走却是太过托大了。他当即叫来萧管家说道:“必壹,你立即到县衙里面去,让他们那里的人全部到你的院子那里看守,若是我儿没能抓住那两个人,那你便要让县衙的人挨家挨户的巡查。”

    萧管家马上答应,转身便要走,却听到袁老板的下一句话:“若是被他们走脱了,你我两人就提头去见阁主。”

    这句话让萧管家打了个寒颤,外人也许不知,阁主表面上对人宽厚,但下起狠手来无人可及,于是他咬紧牙关,飞马而去,这才有了现在那副令人胆寒的表情。

    说来很长,但实际上不一会儿,萧管家便已来到了县衙之外,却十分奇怪,为何县衙中竟好像空无一人,他并不知道护卫队长为了追捕顾仪万无一失,派人来到县衙之内,把县太爷和剩下的差役全都调到了县衙外往东走的桥头上看守去了。正疑虑之时,萧管家突然听得奇怪响动,似是砖瓦之声,抬头看去,猛然间,却见一身影似是蹲在衙门西侧的墙头上,看到自己被人发觉,立时便跳到墙外,消失不见了。

    萧管家心里一惊,今天意料之外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这一出又是什么?衙门内似是没人,他当即策马追着黑影冲了过去,马匹转入衙门西边小巷,眼前空无一人,也静悄悄地了无声息,刚才从墙头跳下那人已然消失不见。

    萧必壹耳边听不到任何走动声响,认定了此人必是躲在了哪里,便放马缓缓前行,自己警惕的注视着四周,手中两支判官笔已藏在手心当中,袁老板的手下中,若论武艺,他有着绝对的自信,即便是五色堂的堂主们,若论一对一的赌斗,他可以不落下风,当年阁主派他做袁老板的副手,一来是帮袁老板服众,二来便是护卫袁老板本人的安全,眼下虽说敌在暗处,但在萧必壹的眼中,对方只是只被逼到了墙角的老鼠罢了。

    马匹又向前几步,一声马匹的响鼻传来,就在眼前转角之处。萧必壹立时催动坐骑,对方也听到了萧管家,又是一声嘶鸣之声,一匹马从转角猛冲了过去,萧必壹看得分明,那人就在马上,从自己眼前的十字拐角处冲了过去。

    萧管家两腿一夹,胯下战马吃痛,立时也冲了出去,才转过拐角,却见方才冲过去的那匹马就在眼前,马背上竟空无一人!

    萧管家立时警觉,一黑影从天而降,正落在自己马后,他两笔齐出,反手扎向自己腰后,然而笔未到,一只手已扶在自己后颈,萧必壹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对方连点颈侧、耳后、下颌几处穴道,另一手点他的脊椎处,点穴手法奇准无比,霎时间萧必壹连眼皮都动弹不得。

    他这才明白,方才马匹马刚刚冲过拐角,其上骑手便飞身而起,藏于拐角处的墙头之上,待到自己追过拐角,便立时趁自己反应不及,自上而下突袭。自己这一下子实在托大,甚至没有看到对手长相,便被制住穴道生擒。

    萧管家催动内力,想要冲开穴道,却听一女子声音说道:“别白费功夫了。”随后萧必壹顿感眼前一黑,自己从腰侧到大腿各处,被那人以此点到,周身流转的内力顿时消弭于无形,那人转到萧管家的眼前,正是吕朝云。

第四十三章 出城

    顾仪与陈掌门自萧管家的院子里冲出,门口原有几个守卫,听得院内响动,正欲进门查看,却见顾仪似狂风一般冲出,左右两剑砍翻数人,余下人等颇懂审时度势,见如此情形,纷纷调头四处逃窜而去。

    胡堂主手下的桑霍恩香主原本留在此处等候,以防胡堂主来时找不到其他香主所在,故而他此刻找了个茶摊坐下,马匹拴在一旁。正百无聊赖之际,突见那院子里冲出两人,桑香主曾与顾仪在主阁山下交过手,立时便认出了顾仪,只是他身后的那人衣衫破旧,桑香主并不认得。

    一见到这两人,他便知情况不妙,显而易见,袁老板的人中计了,两个人直冲着通向县衙的那座桥而去,并未注意到桑霍恩的所在。桑香主知道桥的那头有官府的差役正在把守着,他站起身来,伸手摸过背后的长锤,两步赶到马匹一旁,正待上马赶去相助,猛然间却远远看到了顾仪脸色,那神色全然不似在主阁山下之时,此刻的顾仪只让人感到一股杀气满溢而出,再看院子门口,被顾仪砍翻的几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血迹蔓延开来,桑香主知道顾仪功夫不错,还曾在他们三人围攻之下以飞刀伤了屈展,桑香主是个聪明人,他权衡了一下,顾仪身后那人他不知是谁,贸然上前恐怕不利,于是并未上马,而是牵着马匹步行走来,远远地跟在顾仪两人之后。

    顾仪哪知道有人在后跟随,只是快步向桥头而去,陈掌门紧跟在他身后,面色十分凝重,他并没有按照两人出门前商议的那样,凭借认识自己的人不多,单独逃走,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看出了顾仪此刻的状态不对,虽说内力流转不再混乱,但他那只握剑的手却一刻都未曾放松,所用招式皆是杀招狠手,倘若任他独自冲杀,免不了便是城内一场血雨腥风。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来到桥上,县太爷认得顾仪,当即喊道:“就是他,把他拿下。”

    差役们立时便围了过来,顾仪把手中剑一展,作势便要上前,却被陈掌门紧紧拉住,说道:“你要干什么!不可!”

    顾仪头脑还算清醒,说道:“你为何还跟着我,不是说好了你自己出城吗?”

    陈掌门无暇回答他这话,只是伸手将顾仪的剑拦下,说道:“你这是要干嘛?你要杀了这些人吗?”

    顾仪摇头说道:“不,但他们要抓我们,我们不能束手就擒。”

    两人说话的功夫,差役已来到身边,这里面有一个便是今晨在口马行放走了贾善治的那人,他见顾仪长剑出鞘,颇有些调侃地说道:“嘿,你不是早上那个嘛?这是惹了多大的动静啊。”

    顾仪却好像完全不认得他一般,说道:“我要出城,请让开路。”

    那差役只是摇头道:“这话说的,我们老爷要拿你到县衙去,怎么着,你们要对抗官府不成?”

    说罢他一招手,差役们围了上来,各持佩刀棍棒,还有一人手里拿着镣铐,顾仪看了一眼陈掌门,说道:“他们要动手。”

    陈掌门对那官差说道:“你官府抓人,总要讲个名正言顺,这又是何故?”

    差役无奈地说道:“你说的咱当然懂,但是老爷让我们抓人,我们还能不干不成?我说小兄弟,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到时候你要是机灵点,”他之前从顾仪手里拿过银子,现在使了个眼色,“咱再把你放了,事情也好办不是?别在这让兄弟们麻烦。”

    顾仪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是谁,说道:“那不如我现在给你好处,你放我走。”

    陈掌门对这话心领神会,看差役脸色犯难,于是说道:“不妨如此,我不光给你,还给你县太爷好处,你去和你们县太爷商量一下如何?”

    差人们互相看了看,心中盘算一番,说道:“那就要看……看价钱怎么样了。”

    顾仪从腰间取下钱袋,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差役,又晃晃钱袋说道:“若是放我走,这一袋子都给你们。”

    差役见钱眼开,接过银子说道:“好,你们在这等着,我这就去问问老爷。”说罢,让几个差役留在原地看着顾仪他们,他自己转身便跑回到县太爷身旁。

    县太爷远远的看到几人站定了说话,还正纳闷,却见那差人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说道:“老爷,有笔买卖。”

    “买卖?”县太爷愣住了。

    “那小子是个有钱人,说咱们要是放他走,他就把身上的银子给咱们,咱看了一下,他那袋子里差不多有好几十两呢,到时候您拿大头,您看……”

    “我看个屁!”县太爷抬手给了差役一巴掌,说道,“你拿他这几十两,到时候袁老板问起来了,你怎么说?那边钱多那边钱少,你拎得清吗?蠢材。”

    “哎吆,”差役挨了一巴掌,脑子立时清醒了不少,说道,“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县太爷挥了挥手说道:“赶紧去把他抓了,抓了人他身上有多少钱都是你们的。”

    “好嘞!”差役赶紧折返,一边跑一边对那边的差人喊道,“县太爷有令,抓人!”

    没等几个差人反应过来,顾仪便先行做出了动作,他一挥手,长剑再出,预备先手抢攻,差人们举起手中武器之时,顾仪已抢至一人面前,左手一拍,已打飞那人手中佩刀,眼看右手剑便要直刺而出,一人自顾仪身后而至,飞起一脚,将那差役踢飞了出去,虽说飞出去老远,但总比受这一剑要好。

    顾仪回头一看,那人正是陈掌门,陈掌门说道:“动手可以,别乱伤人性命!”

    顾仪心中知道陈掌门用意,他并不心存伤人的念头,只是师父早有交待过,刀剑无眼,若是心有芥蒂,便是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于是自小用剑便是心无旁骛,只需将师父传授的剑法施展出来便好,至于对手生死几何,顾仪虽说事后常有悔意,但使剑之时却从未想过此事。

    几个差役看顾仪动手如此凶狠,不敢怠慢,纷纷合力打来,他们虽是官府的差人,但能在这做城里做事的,都是袁老板觉得可靠的人,因此武功也并不差,顾仪虽听了陈掌门的话,但此事也全无改意,左手捏剑诀,右手自下而上圆弧形斩起,差役们摄其锋芒,被迫后退两步,而后凭借人多势众,再次围拢上来。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之际,突然听得一个声音喊道:“桥上之人住手!”

    那是一女子声音,差役们颇为诧异,纷纷回头看去,顾仪也趁势退后两步,举剑在前,却见一女子身着翠烟阁的袍子,骑一马,牵一马,已然停在县太爷身旁,说道:“袁老板有令,要我接此人到他那里坐坐。”

    县太爷满脸的疑惑,问道:“你是袁老板的人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女子说道:“我是萧管家的手下,平日里不曾与你们打交道。这是萧管家的令牌,”她将一块令牌交给县太爷,“事出紧急,萧管家命我先骑着他的马赶过来。”

    县太爷接过令牌,仔细查看了一番,令牌没错,的确是萧管家的,再看那匹马,他认得,确实是萧管家的那匹好马,于是说道:“好,既是袁老板的意思,那我肯定会听的,只是那个小子还没抓住,姑娘你稍等片刻,抓住了人你马上带走便是。”

    “不必麻烦了,”那女子说道,“袁老板有一个他绝对不能拒绝的条件,他会跟我走的。”

    说罢,那女子也不管县太爷,驱马上桥,来到桥上众人面前说道:“顾仪,我家袁老板有令,你跟我走。”

    顾仪眉头微皱,还未等他说话,那女子便抢着继续说道:“梁女侠在我们这里,别多做抵抗了,老老实实跟我走便是,别多做没用的事,若是惹到了我们,梁女侠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顾仪没说什么,一旁的陈掌门却吃了一惊,梁岚女侠竟落到了翠烟阁手里?他不由自主地问道:“你一定在胡说,梁女侠怎么可能……”

    那女子眉头一皱,对顾仪问道:“这是何人?”

    陈掌门正思索该如何编自己的身份之时,却听顾仪说道:“这是梁女侠的故人,他认识梁女侠,过去是个大人物。”

    陈掌门听顾仪直接这么说了,当即看向顾仪,他只当是顾仪心脉未正,仍未恢复正常,却听那女子说道:“既如此,那他也一起来吧。”

    顾仪点头说道:“好,那我们跟你走。”

    陈掌门赶忙拉过顾仪,说道:“顾少侠,你这是何意?别人不认得我,那个袁老板可是认得我的,为何要把我也拉上。”

    顾仪却说道:“如今梁女侠等着我们,我们也别无办法,只能随她去了。”

    说罢,他便朝那女子走去,陈掌门长叹一声,若是梁女侠当真被擒,自己在此拖延,那便是对不起梁女侠了,倒不如一起过去,看看能否寻机救出梁岚,即便是搭上自己性命也无妨,自己这丢了门派的掌门,若是还能做点什么事,那也值了。

    想通了这件事,陈掌门便不再犹豫,赶上了顾仪,那女子牵过身后那匹马,说道:“我以为只有你一人,少带了一匹马,等着。”

    她调转自己马头,朝着县太爷而去,跑到桥头,她指着县太爷身后的几匹马,说道:“这匹马暂借给我,稍后可派人到袁老板的府上来取。”

    县太爷知道袁老板做事的规矩,凡是有事借的,事后必有好处,所以很自然地说道:“可以,姑娘你牵走吧。”

    女子也不多客套,挑了一匹好马便走,顾仪和陈掌门上了马,也没多耽搁,当下便沿着大道而走。

    陈掌门很是疑惑,三人沿着大道一路向城南而去,一点想要转弯的意思也没有,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袁老板人在城外?

    他虽心中起疑,却见顾仪并未有任何想要问的意思,于是也没问出口,想来不必多问,眼下梁女侠受制于人,问什么都是白搭,跟着走就算了,若是在城外哪个偏僻的地方,说不定还更好救人呢。

    就这么想着,三人已接近城池南门处,远远靠去,门口立有拒马,一排兵卒准备齐全,将所有想要出城的人都拦在了门口,有几个翠烟阁的人手正挨个盘问,但即便是盘问完了没有问题的人,也绝不放出城去。

    见三骑赶到,兵士手持长矛上前阻拦,却见那女子高举令牌,说道:“萧管家有令,城门处严加封锁,不得有一人走漏!”

    翠烟阁的人认得萧管家牌令,也知道萧管家一向严厉,因此虽说并不认得眼前这女子,也只当是萧管家自家亲卫,于是赶忙答道:“城南门严加看管,不曾放一人走脱,请禀告萧管家放心。”

    女子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好,你们且打开城门,我携袁老板命令,去往翠烟阁主阁办事,我走之后,不得再有旁人出城,即便是阁内之人也不许。”

    兵士们面面相觑,纷纷看向翠烟阁的那些人,翠烟阁的人自然知道去主阁是什么意思,眼下城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袁老板派人去向阁主汇报也很正常,于是赶忙说道:“是,快开门!”

    倒是陈掌门冒出了一头汗,去其他地方也就罢了,去翠烟阁的主阁,那想要逃出去可就难了,他被抓后并没有见过翠烟阁的阁主,但江湖上的传说却有许多,这么过去,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城门缓缓地开了一条小缝,足够一人一马通过,三人驱马出了城门,城门便马上在身后关闭,显然,这些人很是听从命令。

    沿着道路向南不远有一岔路口,那女子停下马匹,从怀中取出一图查看,顾仪驱马上前,说道:“梁女侠先前说,要我们到城南帝君庙去。”

    女子点点头,说道:“走吧,那我们要朝东这条路走了。”

    “帝君庙?”陈掌门上前问道,“梁女侠要我们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子对顾仪问道:“这位到底是什么人?”

    顾仪说道:“这位自称是重山派的陈掌门,被翠烟阁的人关在了一间院子里,我顺势救出来了。”

    女子大吃一惊,扭头看向陈掌门,说道:“您就是陈掌门?!”

    陈掌门满脸的问号,说道:“姑娘你到底是?”

    顾仪上来说道:“她叫吕朝云……”

    吕朝云抢话道:“我是长城水坞的吕朝云,梁岚姐姐的表妹。”

    “哦?”陈掌门这才大概明白了,“那你刚才说的……”

    “我刚才说的怎么了?”吕朝云满脸得意的笑,“我刚才只有一句话是假话,那便是我们要到翠烟阁主阁去,其他话都是真的。”

    “好好好……”陈掌门不禁也笑了起来,“是啊,梁女侠确实是在你们这边,不错,的确是真话。”

    吕朝云说道:“重山派一年前的变故,江湖上人皆知,为何您到了这里?”

    陈掌门摇头说道:“这就说来话长了,眼下咱们还是先找到梁女侠再说吧。”

    顾仪对吕朝云问道:“朝云,你身上的伤没事了?这衣服和令牌是哪里来的?”

    吕朝云笑道:“虽然还没好全,但本姑娘已经可以行走江湖了,今天要是没了本姑娘,你呀,可就麻烦了。”

    顾仪也笑了,说道:“看你的伤没什么大碍,我自然很开心了。”

    陈掌门打断他们俩道:“这些话咱们待会儿再说吧。”

第四十四章 庙观(一)

    梓潼城的帝君庙很有名,此庙所供奉神名为张亚子,曾仕晋战死,乡人为其立祠,至后世皇帝为其敕封,因而传名渐广。梓潼城位于出蜀入长安的必经之路上,故而但凡是进京的举子,总要到这座庙里参拜一番,久而久之,参拜此庙的举子们总有中举入仕者,皆称是帝君保佑,此地也就变成了举子们必拜之处,这个季节虽说并非入京之时,但平日里来这里敬奉香火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不过这会儿,帝君庙前却了无人气,早些时候袁老板得了吕朝云会乘马车直奔这里的消息,便预先在这里派了一队人设伏,将庙里庙外的无关人等通通赶了出去,就连庙里的道士们也不例外。

    不料这次伏击扑了个空,伏击在此的人马押着车夫返回了城里汇报,道士们原本被赶走的不远,此时已经返回了庙里,四下查看庙里有没有少了东西,清点一番之后,发现袁老板的人马来往匆忙,虽说功德之物就摆在庙里正殿之前,倒是也不见丢失。

    顾仪、吕朝云与陈掌门来到庙宇外时,天色已近傍晚,袁老板中了金蝉脱壳之计,虽说到处安排人手,却始终没能把这座庙想起来,梁岚把这里选作汇合之处,确实是考虑过的,只是问题是,三人已经到了庙门前,梁岚人在哪呢?

    庙里见来了三个骑马之人,为首的女子身着翠烟阁的袍子,以为是袁老板的人又来了,一位老道赶忙从庙里出来相迎,问道:“几位居士,不知袁功德主还有何吩咐?我等一定办妥。”

    三人停了这话有点愣神,而后才反应过来是吕朝云身上的衣服,听这老道的口气,似乎这座庙受了袁老板颇多好处,若是贸然暴露身份,这些人恐怕会给翠烟阁的人通风报信,于是吕朝云问道:“并无它事,只是袁老板差我等来问,是否有一三十多岁的女子到这庙里来?若有此人,还望道长告知。”

    那老道摇头摆手说道:“不曾有过,今日有袁功德主安排,不曾接待过香客。”

    三人互相看了看,吕朝云问道:“当真不曾有过?”

    老道说道:“不曾不曾,这帝君庙虽说香火不错,但来的大多是文人举子,到此的女子实在不多,若是有,老道我肯定知道。”

    “如此,有劳了。”吕朝云说着,便调转过马头,预备离开,如果梁岚还不曾来过,那留在这里反而不妙,现在最好是在不远处暂且休息等候为好。

    三人离开了庙宇,在不远处一片林中暂歇,此处地势稍高,能一眼看到大道之上的情况,而由于植被遮挡,从大道上反而不易看到高处,虽说顾仪听到附近有一些动物往来的声响,但总的来说是块清净之地,三人把马匹暂且拴在附近树上,找了块空地坐下,这一日之中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一些事情还是说一说为好。

    第一个问题便是由吕朝云问的,那便是陈掌门的事,在这座城中找到了重山派失踪了一年之久的陈掌门,这太出乎吕朝云的意料了。

    陈掌门只叹了口气,把自己从被张堂主所擒到一路运到这座城里的经过说了一番,虽说被关了许久,但身为掌门的气度却还是不能丢,自己所遭的折磨一概不提,只把遭到袁老板逼问之事说了个大概。

    吕朝云听了更是惊异,说道:“这么说来,袁老板处心积虑地设计了关押你的地方,的确是煞费苦心,我和梁姐姐在城里侦察了数日都不曾发觉一丝痕迹,顾仪,你是怎么找到陈掌门的?”

    顾仪两手一摊,说道:“巧合,我被翠烟阁的人追着,不得已在几个院落当中穿梭,无意间来到关着陈掌门的院子,没想到听到呼救之声,门外追兵又不敢进来,这才救了陈掌门。”

    “竟有如此巧合?”吕朝云瞪大了眼睛,声音里满是不相信。

    陈掌门叹气说道:“的确如此巧合,我听得院子里落脚之声不同,便鼓起勇气出声求救,侥幸得脱,更侥幸的是顾少侠是待贤坊的人,实在是天大的巧合。”

    吕朝云摇了摇头,说道:“陈掌门有所不知,我听梁姐姐说过,自重山派遭难之后,李老板虽说人在西域,但立即派了何大哥和梁姐姐两人分赴湖州与江州两地,梁姐姐在江州找了您半年时间,也没查出一点线索,如今您却因如此巧合获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待会儿您见了梁姐姐,她恐怕有更多的话要问您了。”

    陈掌门说道:“这么说来,我这败落掌门能逃出生天是何等的运数,想来袁老板机关算尽,却不料顾少侠歪打正着,实在可叹啊。不过顾少侠能在被人追赶之际,仍以救人未先,这也的确不同凡响。”

    “陈掌门过誉了,”顾仪说道,“家师曾嘱咐过,不论如何情况,但凡有人求救,也总要出手助之,这才是为侠之道,顾仪只是按照师命做事罢了。”

    “哦?”陈掌门颇为赞许,但紧接着问道,“不过顾少侠这身功夫,可是自你师父那里学来的?”

    “的确如此。”顾仪说道。

    陈掌门说道:“顾少侠的人品无可挑剔,只是这身功夫这套剑法,却满是嗜杀之气,想来依尊师之言,也是为侠仗义之人,却如何传了你这样的功夫?”

    对于这个问题,顾仪只能摇头,说道:“这件事,顾仪的确不知该如何作答,家师身上疑团极多,顾仪此番入蜀便是想解开师父身上谜题。”

    “如此啊……”陈掌门暗自思索,不再多言。

    顾仪转向吕朝云问道:“朝云,你这身袍子和令牌是哪里来的?为何城里的人都这么听你的话?”

    吕朝云笑了,说道:“这就是本姑娘的厉害之处了,这身衣服是我从袁老板的手下萧管家身上扒下来的,他中了我的计,现在还被装在一个木桶里呢。”

    “萧管家?可是袁老板手下的萧必壹?”陈掌门开口问道。

    “不错,就是他,陈掌门认得此人?”

    “认得,”陈掌门说道,“我被关押之处便是这个萧管家的院子,那个人我见过,虽说不曾交过手,但也看得出这是个厉害人物,吕姑娘年纪不大,竟有如此功夫,能轻易制住此人?”

    吕朝云摇了摇手指,说道:“我说了,他中了我的计了,我们长城水坞的人,从来都是靠脑子走江湖的。”

    陈掌门不禁点头叹道:“的确如此,我有幸与吕老爷子有过一面之缘,长城水坞的作风也确如吕姑娘所说啊。”

    吕朝云满脸得意,顾仪继续问道:“到了这会儿,朝云你该跟我说说了吧,你和梁姐姐究竟在这城里谋划了些什么事?为何都不跟我说一声呢?”

    吕朝云想了想,说道:“这个嘛,还是要到见了梁姐姐,才好跟你说清楚。”

    “为何要等见了梁姐姐再说?”顾仪十分疑惑。

    吕朝云还未回答,却听不远处一声呼号,紧接着便是兵刃交手之声,三人听得声响,即刻警觉得站起身来,顾仪手已按在背后的剑柄之上,顺着声音看去,却见不远之处的林中,两人正激烈交手,仔细看,其中一人正是梁岚。

    吕朝云看向顾仪,点了点头,顾仪立刻心领神会,拔剑飞驰而去助阵,陈掌门刚上前一步,却被吕朝云拉住,手虽是随意一抓,却正按在陈掌门手腕穴道之处,她说:“陈掌门不必着急,您受了折腾,身体未复,对方只有一人的话,顾仪和梁姐姐两人便够了,您就在此等候吧。”

    陈掌门颇有些诧异地看着吕朝云,眼见她满脸正经神色,不似玩笑,却将手扣在自己穴道处不放,十分纳闷,说道:“吕姑娘说的没错,只是为何……”

    吕朝云说道:“陈掌门,多有得罪,只是事情实在太多巧合,我与您并没有见过,故而在梁姐姐确认之前,您还是好好待在这里吧。”

    陈掌门这才明白了吕朝云的意思,的确,他此番获救确实满是巧合,也不怪吕朝云怀疑,于是说道:“好吧,我就随吕姑娘在此等候吧。”

    见他并不反抗,吕朝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扣在他穴道处的手指,却一刻也不曾放松过。

    梁岚那边,正手持一柄铁扇,与对方交手,那人手持一柄短刀对敌,一柄长锤就在那人脚边,显然,在林中交战,以长兵对敌实在是过于不利,故而虽说长锤是自己擅长之器,却还是弃之不用,以腰间的短刀接招,不必多说,此人便是胡堂主手下的桑霍恩香主。

    顾仪他们听到交手之时,两人才刚刚开始动手,这才拆了几招,桑霍恩香主便知自己不是梁岚的对手,一来自己擅长长兵马战,贴身短打实在不甚顺手,二来他是被梁岚先手突袭的一方,本来便是手忙脚乱,虽说短刀比长锤好使,但匆忙之中完全来不及施展招式,只得被动防守。

    梁岚见对方招架的功夫不错,于是猛然变招,右手铁扇“啪”地展开,虚晃一下,逼得桑香主横刀自守,左手鸣雀剑自腰间而出,打了个出其不意,桑霍恩来不及招架,自己腰间已被划了一道,幸好情急之下扭身一避,未伤及骨肉,只是破了点皮,但这一避之下,自己已然失了重心,差点反倒在地上。

    桑香主还未来得及站稳,忽听背后利刃破空之声,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却见眼前的梁岚突然向前抢了一步,鸣雀剑向上一架,把背后那柄剑荡开,同时右手一拍,桑香主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一黑,后脑被铁扇砸中,人登时便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顾仪原本自背后攻来,突然见到梁岚阻挡自己,吓了一跳,赶忙收剑已是来不及,“铛”地一声,自己的剑被梁岚挡开,自己人也前冲了两步才稳了下来,再回头看去,梁岚已将桑霍恩击倒在了地上。

    “梁姐姐,你这是……”顾仪颇为不解。

    梁岚说道:“这个人我已经拿下了,不需要你这个时候下杀手,你历经江湖尚浅,须当切记,取人性命十分容易,恕人性命却是极难,若非当真罪大恶极,绝不可轻易下杀手,记住了吗?”

    顾仪一时语塞,只好说道:“是,梁姐姐教训的是。”

    见顾仪老老实实地听了,梁岚的神情缓和了一些,说道:“你们出城之时,我已在城外看着了,原本打算追上你们,却恰好见到这人在你们身后缓缓跟随,我也就跟在了他的后面,确认了他就是在跟踪你们,这才下手突袭。”

    顾仪听了这话,头上有些冒汗,说道:“我们确实没想到被人盯上了,只顾着到这里与梁姐姐汇合,却差点误事了。”

    梁岚在桑香主身边蹲下身来,一边点了他的几处穴道,一边说道:“还好,他只有一人,这会儿他大概还得昏迷几个时辰,咱们还有时间,走吧,对了,我看你和朝云身后还有一个人,离得远看不清楚,那人是谁?”

    顾仪说道:“哦,那是陈掌门。”

    “陈掌门?”梁岚脸上露出了顾仪从来不曾见过的惊诧表情,“哪个陈掌门?”

    顾仪伸手一指身后,不远处吕朝云正拉着陈掌门的手腕,正看着顾仪他们两人,梁岚顺着顾仪的手看去,脸上的表情渐渐由惊诧变成了欣喜,快步向两人的方向走去,顾仪赶忙跟上,走近身旁,却听梁岚已是不禁喊出了声:“陈掌门?!真的是你?!”

第四十四章 庙观(二)

    听到梁岚的话,吕朝云赶忙松开手,对陈掌门说道:“多有得罪了,陈掌门,方才不敢确认您的身份,故此有所冒犯,还请陈掌门恕罪。”

    陈掌门笑道:“你这小姑娘,心思见识实在是不同凡响,长城水坞,名不虚传啊。”

    梁岚看两人行为言语,便已知道了个大概,说道:“陈掌门,我这个妹妹心思缜密,你今日也算见识到了吧,可不要记仇哦?”

    陈掌门说道:“梁女侠不要说笑,身处敌阵,谨慎一点是应该的,我若是这都不能理解,那就太不通情理了。”

    梁岚问道:“陈掌门,我没想到你居然在这座城里,在江州之时我打探了素色堂,连他们堂主的住宅都闯过,也抓了不少人问过,一点消息都没有。现在有幸能在此见面,我得赶快告知李老板和刘管家才是。”

    陈掌门摇头道:“哎,别说梁女侠你找不到,我这一年来只见过翠烟阁内不超过五个人,想来能得顾少侠救助,也是三生有幸了。”

    梁岚思虑了一下,说道:“这一年来,苦了陈掌门你了。”

    “重山派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这个掌门难辞其咎,”陈掌门说道,“更何况,我是自己不敌那个张堂主,遭难吃苦,也是该我受着的。”

    “此地不是聊天的地方。”梁岚环顾四周,说道,“这个跟来的探子还得昏一段时间,走吧,咱们到庙里去。”

    “去庙里?那里不是翠烟阁的……”顾仪开口说道。

    “姐姐,那座庙里的道士是收翠烟阁好处的,咱们到那里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吗?”吕朝云也对梁岚的决定颇为疑惑。

    梁岚道:“别多问了,跟我来就是了。哦,对了,朝云你把这件袍子脱了,这是从谁那里弄来的?”

    “从袁老板的那个管家身上扒来的,厉害吧!”吕朝云有些得意,但也利落地把套在外面的绣花锦袍脱了下来。

    “你是说那个管家去了县衙吗?”梁岚一边上马一边问道。

    吕朝云想了想,说道:“可能不是,只是我远远看到他冲着县衙这个方向过来了,就特意在县衙的墙头上露了个脸,引他追来的。”

    梁岚点头道:“这么说来,让你去县衙这一趟确实没错。”

    顾仪从后跟上,问道:“梁姐姐,你们二人在这城里究竟谋划了些什么?怎么一点都不告诉我。”

    梁岚扭头看向顾仪,笑着说道:“如果我告诉了你,恐怕就骗不过店里那个小二了,自然也就别想瞒得过袁老板了。”

    这个说法虽说没错,顾仪心中也是认可的,但仍是嘟囔着:“最起码昨晚该告诉我一声的,搞得今日我一点忙也没帮上。”

    吕朝云安慰他说道:“到咱们得手之前,还是得让袁老板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嘛,咱们三个人里,还就你的武功最适合直入敌营了,岚姐姐这么做,还是考虑了你的这身武功嘛。”

    陈掌门也打趣道:“你若是知了计划,怕是我还得在那牢里待上许久咯。”

    顾仪本就不是计较之人,话说到这里,也就够了,归根到底,还是自己江湖历练不足的缘故,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如今几人平安出城,也知晓了吕朝云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对顾仪来说,倒也是不错。

    四人来到帝君庙之前,庙里的道人见又有人来,也是赶忙让刚才那老道出面,上前问道:“诸位方才不是来过我庙一趟了吗?现在再来,不知有何见教?”

    顾仪他们三人看向梁岚,却见梁岚跳下马来,说道:“道长,我有要务,要找玄邸真人。”

    老道闻言一愣,说道:“这……你们莫非……我这道观,不曾有什么玄邸真人。”

    梁岚却继续说道:“既如此,我的行脚至此,已是颇为劳累了,可有斋食?”

    其他三人听的有些迷糊,眼下还未真正摆脱翠烟阁的人,为何梁女侠却开始找吃的了?却听老道答道:“斋食暂未准备,至我这庙里,只有心斋,女居士意下如何?”

    听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这里没饭,哪有你到哪找去,只是梁岚却说道:“如此便足够了,还请道长引路。”

    老道仍是有些犹豫,但也只是犹豫而已,但见他对梁岚小声问道:“不知四御之道,何日可在此地流传。”

    梁岚笑道:“道长不必多虑,虽说日月阴阳常易,然天道不变,四御归位不远。”

    老道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放松了许多,做了个手势,说道:“诸位,请随我来吧。”说罢,转身便向庙里走去,先行向其他道人安排。

    顾仪、吕朝云和陈掌门面面相觑,方才这两个人的对话是暗语,这他们都听出来了,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谁都没搞懂,梁岚笑道:“走吧,到里面去,这庙虽说不大,但算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带着满脑袋的疑问,几人一同跟随老道进了庙里,几人在走廊之中左拐右拐,直入庙宇最后的一间厢房之中,天色渐晚,厢房内并未点灯,因此看不清里面,老道伸手打开一扇柜门,说道:“女居士,便是此处了。”

    梁岚只是点点头,毫不犹豫地便走了进去,陈掌门大概明白了梁岚的意思,因此也紧接着进入其中,吕朝云正想跟上,但扭头看到顾仪神情犹豫,突然间想起了二人在翠烟阁阁主那条地道之中发生的事,于是拉过顾仪手臂,柔声说道:“顾仪,咱们一起走吧。”

    顾仪看着衣柜中黑漆漆不见灯火,虽说神情十分犹豫,但有吕朝云在旁,心中也算是安稳了一些,说道:“好,咱们走吧。”

    两人一道钻进衣柜之中,脚下道路往下延伸并不远,但两侧摸不到墙壁,踏足下去,还能听到踩到金属之物的声音,老道跟在二人之后,边走边说:“往前直走便是,千万莫要左右拐动。”

    吕朝云感觉得到,她拉着的顾仪的手臂有些微微颤动,黑暗里看不到顾仪表情,于是干脆把顾仪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说道:“顾仪,莫要慌张,有我在你身边。”

    顾仪这边却是强摄心神,虽说自己身体十分难受,但有人在旁,总归是比之上次要好一些,似乎这片完全漆黑的环境与上次那条两旁插满火把的通道相比,还是这次的环境要好一些,尽管如此,顾仪心中仍是对朝云默默感激,一路上吕朝云对自己的关心,他每一件都记在心上。

    就这么走着,突然眼前出现光亮,向前看去,梁岚和陈掌门已身处一房间当中,借着光亮看向脚下,一直以来脚下踩到的金属,原来是许多散落的铜钱。

    顾仪与吕朝云来到房间之内,房间当中有一圆形光柱照下,见有房屋开阔,又有光亮射入,顾仪顿感自己好了许多,老道紧跟着来到房中,说道:“这里是庙宅心斋所在,若是各位要离开,可从那道门出去。”他指向房间一侧说道,“房门之外乃是庙外的菜窖,这天井却是院墙内的枯井,刚才通道内的铜钱,是为了让人觉得老道我只是贪财,有个小金库,以此掩盖此处,若无他事……呃……”

    梁岚说道:“道长还有其他事?”

    老道说道:“按说老道我不该多问什么,只是……女居士,王爷的人真的会来吗?还要多久可否给老道透露一下。”

    梁岚摇头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妄言,若是快了,下个月便会来,若是慢了,三年五年亦有可能,只是须当谨记,天道不变。”

    老道叹气道:“并非是我焦躁,但自翠烟阁的人到此,已是十年有余了……”

    梁岚自然知道他的难处,说道:“道长放心,要不了多久,如今王爷已自西域返归,翠烟阁之事,自然是最为要紧之事,只是仍需摸清翠烟阁究竟规模几许,人数几何,才好出手处置,因而耗费时日,但也从未忘记此地。”

    老道只得点头说道:“哎,好吧,女居士莫怪老道我多问,那我就暂且告退了。”

    “道长慢走。”梁岚说道。

    老道对梁岚行了个礼,便自行告退了,留几人在这间密室之内,梁岚没等几人多问,便抢先解释道:“这座庙是十三年前,李老板带我们一起入蜀之时暂住之处,那位道长便是彼时这里的庙主,这个地方便是那时李老板安排人布置的,我刚才问斋饭,是在问这个地方有没有旁人知道,还在不在,他回答说没有斋饭,只有心斋,那便是告诉我这里仍是不为人知,现在也空无一人,好了,我解释完了,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吕朝云最为机敏,立即说道:“这么说的话,道长说的四御,便是李老板喽?姐姐你回答他的,是说李老板打算对翠烟阁动手喽?”

    梁岚点头说道:“是,还是你反应快。”

    顾仪说道:“这么说来,岚姐姐你此番入蜀,目的便是要查清翠烟阁吗?”

    梁岚先是点头,而后摇头,说道:“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陈掌门问道。

    梁岚从房间一角取过几个垫子,说道:“这里安全,我也能好好说一说现在的时局了,你们先坐,我还有许多问题要问陈掌门你呢,咱们慢慢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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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内,待贤坊中,有何、梁、祝三侠,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一少年人初来乍到,欲行侠义于天下,剑下却毫无怜悯,从前故事、恩怨纠葛几多,若杀伐乖戾如此,何以为侠?烟云锻侠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烟云锻侠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烟云锻侠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