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擒贼(二)
三日后,大漠河曲城寨之中。
何容将军此刻正安然率队入城,在他身旁是张、侯、司马三位将军,这几人虽说经历了一场血战,却也看不出疲惫。这座小城寨在昨日被高济攻下,攻城之事很是顺利,何容命人将突厥首领那面折断的令旗快马送至高济军中,城寨之中守军本就不多,一看到这面旗帜,立时军心大乱,大军围攻之下,只用了大概两个时辰的时间,整个城寨就落入了高济将军手中,城中数百守军加上两日前从暗道入城的一支突厥人马,共计有近千人束手就擒。
何容带领人马来到城寨当中,这座小城寨不算太大,房屋多是泥草所建,外有一堵不高的围墙,坐落在一个干涸的河床边上,河床每年丰水期的时候会有溪流经过,城外有一小块地种了一些大漠作物,城内城外都有大片的胡杨树,那条入城的暗道就在林中,不过现在这条暗道已经被人严密的看守了起来。
见何容等人来到,高济连忙来到路上相迎,上前禀告道:“何将军,我等按照将军的命令,已经彻底搜查了这座城寨,俘虏也已尽数收押,只待押解回营。”
何容赞许一般地点了点头,说道:“很好,这座城寨中有平民百姓吗?”
高济只是摇头,说道:“城寨之中没有百姓,只有一间监牢里关着几个掳来的客商,已被我们救下,其余皆是突厥兵卒。”
何容问道:“这些客商你没有放走吧。”
高济回答道:“将军放心,这些人暂时住在那边一座房屋之内,可以走动,但被我派人监视着,要到将军您询问之后再做定夺。”他手指不远处一桩颇大的土房子,那房屋门口有兵卒来回巡逻,见处置得当,何容很是满意,跳下马来,随着高济一同走进他的指挥营帐之中。
这座营帐扎在城寨中心之处的一片空地上,周边房屋低矮,有士卒把守四周高处,何容及四位副将在营帐内落座完毕,何容挥手让帐内侍从离开,开口问道:“罗舟可在这城中?”
这一句话,帐内原本打胜仗的氛围立即消失了,气氛瞬间便凝重了起来,毕竟罗舟是在场各位都熟识的,几年前这些人与罗舟一起在何容帐下,那时候亲王还在都护府内,主持西域事务,罗舟的父亲罗老是都护府内人人敬仰的人物,罗舟本人也深受亲王信任,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才过了几年,居然已是兵戎相见。
高济叹了口气,说道:“回将军,罗舟两日前带一队人马从暗道入城,之后便被困在城内,城破之时想要再从暗道逃走,被我的人抓住,现在就关在后面一座营帐里。”
何容听他这么说,心中顿时感到一块石头落地,此番再回西域,一来是帮助王都护清剿这支难缠的突厥部族,二来便是在长安城见过罗老之后,依照李老板的要求寻找罗舟的踪迹,他本已做好打算,以都护府之事为大,先清剿盗匪,之后再暗中寻访,没想到罗舟竟然就在这支突厥部族当中,前日在战场之上见到,形势所迫,难以当场把他抓住,没想到他竟然又回到了这座城寨之中,省却了他许多时日,于是何容点了点头说道:“很好,稍后我亲自审问。”
帐内其余人等听得如此,均是摇头叹息,司马路开口问道:“何将军,能否告知一下兄弟们,罗公子究竟为何与突厥人为伍?两年前他随罗老一同返乡,我等以为他今后会在亲王府上行走,怎的又回到这大漠之中?”
其余人等立即七嘴八舌地附和道:“是啊,何将军,罗舟这是怎么了?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吗?罗老现在何处?莫不是王爷那里出了什么变故?”
听他们各种不解一股脑抛来,何容也十分无奈,加之此事实在事关重大,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再说,军中尚有各路密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还得好好想想,于是摆了摆手,说道:“罗舟之事,我也并不清楚,具体如何还需等我审问之后再说,我何容的为人你们也清楚,不会对你们隐瞒太多东西,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在场的四位听他这么说,一时也不好多问,高济说道:“如此,将军准备何时审问罗舟?”
何容思虑了一下,说道:“现在最好。”
高济立即起身说道:“将军请随我来,末将带您过去。“
何容站起身来,一旁侯立虎将军也站起来说道:“好,同去同去,两年还没见过罗舟,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成什么样了。”
没想到何容一只手摁在他的肩膀上,说道:“贵望你且坐下,事情牵扯太多,我要先单独问问,你们几个在这里等着,待我回来再说。”
侯将军被何容摁回到座椅之上,听何容命令一般的语气,也不好争辩什么,只得眼看着高济领着何容走出大帐,左右看看张、司马两位,叹了口气,聊一些罗舟过去的事,没一会儿,却见高济也回到了帐中,四人面面相觑,看来这审问非得秘密进行不可了。
何容来到关押罗舟的营帐之内,却见罗舟身上并无枷锁,只是背对门口,面壁而坐,看来是自知无可逃脱,已是认命了,于是何容示意高济暂且退下,待到整个营帐内空无一人,何容开口说道:“罗舟,师弟。”
听他开口,罗舟转过身来,他的样貌与两年前已是大有不同,兴许是在这大漠之中待久了,兴许是当了俘虏灰心丧气,此时的他已不再是英姿勃发的罗公子,而更像是一个蓬头垢面的普通盗匪,身上穿着的突厥衣着,也已不成样子,看何容站在自己面前,他似是愧疚一般的低下了头,不敢直视何容。
“师兄……”他嘴唇颤颤巍巍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何容见状,走近一步,说道:“时间还很多,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为何要回到这座被围的城寨?”
罗舟抬起头看着何容,喃喃说道:“是……城里有亡妻遗物,我……我要带走。”
听得“亡妻”一词,何容心头一震,问道:“裳羽姑娘她……”
罗舟沉重地点了点头,看向一旁桌子,桌上有一锦盒,盒内有手镯一对,何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桌上锦盒,也认得这对李老板所赠的手镯,不由得叹息,问道:“何时发生的?”
也不怪他这么叹息,裳羽姑娘本是西域人士,其父母早亡,当年被都护府上的人收留,独自在府上做事,她和罗公子也是在府上相识,梁岚女侠从中撮合,罗老也乐得有这么个儿媳妇,于是不久便完婚,两人可谓是情投意合,两年前随罗老一同离开都护府,没想到今日一见,竟然已是不在。
罗舟听他这么问,眼泪已是夺眶而出,说道:“一年前。”
何容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的面前,说道:“看来,你要讲的故事还很多,说罢,从头讲起,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到了突厥人那边,”他从身上取出了那只在柴铎身上搜出的铜马,继续说道,“这个是怎么回事,你也该说清楚了。”
第二十九章 秘闻
一年前。
江州府,翠烟阁素色堂。
张堂主此刻正仰躺在一软榻之上,悠闲的吃着水果,这座不算大的厅堂之内,只有一个侍女立在软榻旁边服侍。夏末秋初,天气仍有些闷热,但张堂主早已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他的手下都已派了出去,自己无事可做,百无聊赖之际,便令侍女唱个小曲取乐,兴致所至,自己也要和上一两声。
正寻欢作乐之时,忽听房门声响,不是正面,而是背后一扇小门,张堂主自然知道来者是谁,身子没动,只是开口说道:“进来。”同时示意侍女不必停下,继续哼唱。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绿袍人从中走出,来到张堂主面前,下拜说道:“属下罗舟,见过张堂主。”
张堂主看着眼前人,把手中未吃完的果子递到侍女嘴边,那侍女轻笑一下,不再哼唱小曲,伸头咬住果子,张堂主挑了一下眉毛,抬了抬下巴,示意侍女退下,而后扭过头来对罗舟说道:“好啊,罗香主,我派你去办的事,办妥了没有?”
罗舟从身上取出一锦囊,递了上去,说道:“堂主命我取来的信物,罗舟已取到。”
张堂主接过锦囊,从中取出一方印章,这印章乃是当地一大门派重山派掌门之物,由名匠雕制而成,难以模仿,有此印章的手令,便可随意调动门派内所有人众,重山派在当地地位崇高,那些小帮派都要受到重山派的规制,就连江州府里的官员们,也要给重山派个面子,好处理当地政务。
见印章没有什么问题,张堂主笑了起来,说道:“真不愧是罗香主,居然能取走重山派老陈贴身之物,厉害,厉害!”
罗舟嘴角弯了起来,说道:“张堂主过奖了,只不过是罗舟一点微不足道的本事罢了。”
张堂主把那方印章掂量了一下,说道:“罗香主你也太谦虚了,阁主大人推荐你来我这素色堂半年时间了,大大小小的事情你也办了不少,没有一次让我失望的,这种本事怎么能说是微不足道呢。”他对着暗处一挥手,一大汉从一处阴影处走出,将一封书信和印泥递了上来,张堂主接过信,核对了一遍内容,点了点头,便将印章稳稳地盖在了信件末尾,而后将信封好,交给大汉,叮嘱道:“务必亲自交到老彦手上。”
大汉点头应允,便转身离去了。罗舟看着大汉走开,心下甚喜,自他到素色堂以来,这大汉便与张堂主形影不离,在张堂主身边护卫,若不是今次事关重大,张堂主绝不可能把他派出去,眼下罗舟一清二楚,除了方才服侍的侍女外,这素色堂内再无一人。
张堂主见罗舟依旧跪在面前,便跳下软榻,过来将他拉起,说道:“罗香主,你立此大功,按照咱们翠烟阁的规矩,我得好好奖赏你,说罢,有没有什么你看上的东西,或者我为你写个推荐,你直接到主阁去见阁主怎么样?”
罗舟看着张堂主说道:“谢堂主抬爱,罗舟知道本门规矩,只是要什么,还没有想好。”
张堂主听他如此说,也就不再多言,只是说道:“那好吧,等你想好之后,再来找我便是,你去告诉门外唐护卫,就说对付老陈人手不够,让他把所有人都带上,今日之事太过重要,容不得马虎,堂内有我坐镇就够了,你和几位香主也都派出去吧。”
罗舟领命而出,来到院落之内,这小院与寻常院落并无区别,甚至还要寒酸一些,院内一颗树之下,唐护卫躺在树下,欣赏树杈,瞧见罗舟走出,便起身说道:“罗香主,事情办妥了?”
罗舟抬手抛给他一物,唐护卫稳稳接住,看了一下,心中一乐,把那东西扔进口中咀嚼,说道:“可以啊,罗香主,还记得兄弟爱吃什么啊。”
罗舟说道:“那是自然,别的不要多问,堂主有令,你带上所有人手按计划出发,事情马虎不得,这堂内有张堂主和我坐镇就好。”
唐护卫说道:“好嘞,罗香主,事成之后,庆功宴上再见。”说罢便起身离去,手一招呼,几个藏在暗处的护卫便随他一同离开了院落。
张堂主所言不错,此事确实马虎不得,这翠烟阁在江州落脚时候并不长,且无论做什么都要受到重山派掣肘,此次对付重山派的行动张堂主蓄谋已久,让罗香主去取的掌门陈岩天的信物便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只是这位掌门武艺高强,想要取得其贴身之物本就不易,故而张堂主准备了好几套的备选措施,只是没想到罗舟艺高人胆大,居然真的就把这印章取来了,至于是如何取来的,张堂主向来不过问下属做事,事情只要办到了就好。
罗舟长出了一口气,听得前门出叮叮咣咣一阵响动后重归安静,他知道,时候到了,张堂主下令手下人一向执行到位,说让把全部的人都带走,那么就一定会都带走,现在的素色堂内已再无旁人,也就没人能打扰到自己做事了。
他回到厅堂门口,向内看去,张堂主此时正侧卧在软榻之上,他那侍女立在床头,为他扇着凉风,手下的人该怎么做早就安排好了,只需等待回信消息即可,所以张堂主才能高枕安卧,两眼微闭,似是已逐渐睡熟。
罗舟嘴角露出了笑容,毫不犹豫的转过走道,来到正厅侧面,施展轻功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屋檐之上,没有一丝声音,他这一手踏雪无痕的轻功并非家传,而是自己在西域时从一胡人处学来,凭着这一手功夫,他才能出入各种严加看守的场所,也正因此才能得到翠烟阁阁主的赏识,专程派到素色堂中助力。
就这么踏着瓦片,罗舟来到正厅的后部一侧,将瓦片揭开,忙碌一阵之后,开出了一条下到屋内的洞口,拿开的瓦片整齐的堆在一旁,留待离开后再行复原。这座房子他已观察多日,内部有许多机关暗门,但唯有此处从外观瞧密不透风,内则有随身保护张堂主的那个无名大汉看守,绝无潜入之可能,但今天不同,和重山派这一战事关翠烟阁能否在江州立足,张堂主手下精锐尽出,才给了罗舟这个机会。
只见罗舟从屋顶跳下,轻巧地落在了房梁上,荡起一阵烟尘,往下看,此处是一间密室,空间狭窄,只能容一人立足,房间内有一柜一椅一案,平日里那个大汉便待在这间房内,听到堂主招呼便从暗门自出,回完事便又回,罗舟落到地上,看暗门从外锁紧,他侧耳倾听,门外侍女轻哼歌谣,似是有酣睡之声传来,于是心下稍安,转过身来,并未理那书案上的东西,而是径直走向那个不起眼的小柜子。柜子只是木质,上有一铜锁,罗舟从衣袖处取出两根银针,一拨一挑,铜锁应声而开。
柜子之内空空荡荡的,并没有藏什么名贵之物,仅有几封信件,罗舟将信取出一一查看,大多是几个堂主之间互相传递的消息,他对此不感兴趣,翻来翻去,最终只有三封信是有用的,一封来自翠烟阁阁主,一封来自江州太守府内,一封则来历不明,只有一个奇怪的印记。
罗舟将其他信件放回柜中,又悄声来到暗门旁向外听去,仍是只有侍女哼唱之声和张堂主酣睡之声,罗舟听得仔细,心下暗自点头,他回到书案之前坐下,将三封密信打开,若是将信取走,免不了被发现,读完之后放回原处才是明智的,他先打开了那封来历不明的信件,可这一看不得了,竟吓出了一身冷汗。
信中的字迹他完全认得,写信的这个人他在西域时有一面之缘,书法奇特,旁人难以模仿,此人便是长城水坞的主人,梁岚女侠的外祖父,人称“老筹算”的吕老爷子,但只是吕老爷子的信并不足以吓到罗舟,他跟随自己的父亲罗老多年,大风大浪也见多了,让他一身冷汗的是信中的内容。
信中只有短短几句话,是写给素色堂张堂主的,内容如下:
张堂主亲启:
张堂主所托之事,我水坞自已办妥,张堂主可告知贵阁阁主,我知道阁主他要在江州府做什么,此次便是我水坞给阁主的人情,不取他分文好处,只是须当记得,此事水坞与翠烟阁利益一致,他日举大事之时,以阁主的身份自然少不了好处,他想要的东西,自然也可得之,切莫忘记水坞与待贤坊的关系。
罗舟思虑许久,这封短信之中的意思有许多,一来翠烟阁有事寻长城水坞去办,且就在这江州府内,这件事以精明著称的吕老爷子居然分文不取,只做个人情,这实在奇怪。二来举大事究竟是要做何等大事?罗舟在自己父亲罗老身边待了多年,自然知道这长城水坞与李老板关系非凡,而且居然还说是水坞与翠烟阁利益相同,这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莫非是吕老爷子打算背叛李老板不成?这也说不通,吕家的外孙女梁女侠是待贤坊欧阳夫人最信任的人,这个关系任谁都不会随便放弃,除非……除非能换取更大的利益?
罗舟对着这封信愣了半晌,再读那封信,这最后两句话倒像是个威胁,意思似乎是若是翠烟阁与长城水坞利益不同,那阁主便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了,还要强调一下和待贤坊的关系,莫非……莫非……莫非是李老板要有什么大动作,安排吕老爷子接触翠烟阁?
他不敢再往下想,此次他隐姓埋名来到这翠烟阁内,本是为了寻得家母遗失的那把宝剑,虽说翠烟阁阁主只是隔着屏风与他相谈,但他相信这位阁主的保证,与阁主相约,只要为阁主办妥三件事,便可将那把剑还给他,于是他就被派到素色堂内,这打败重山派便是第一件事,他和他父亲罗老都有一习惯,到了一地便要将此地隐秘之事调查一番,只是在这素色堂里才刚刚开始查探,便得到如此惊人的信息,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罗舟心里清楚,这封信就是长城水坞的吕老爷子所写,绝不可能是他人伪作,这座水坞世受皇恩,吕家可称是当地最大的豪强,十九年前天子登基之后,历任太守到任总要先拜会水坞,加之这几任太守大多是欧阳老相的门生,吕家可谓是风风光光,断不可能随便就背叛最大的靠山待贤坊,那这封信究竟是何意?
他一时想不明白,暂且将信放下,这封信他已记在心中,往后慢慢思索也不迟。之后他拿起那封江州府里寄出的信,打开一看,却并非是寄给张堂主的,而是寄给朝中重臣魏相的,而写信的正是江州太守本人。
罗舟倒是没有太意外,在这几日素色堂对重山派的谋划当中,张堂主早就安排手下香主带人在要道设伏,从江州府内发出的信件一概夺下,信使也全部扣下,江州府查了许久也没查出是何人所为,而后只得采取兵丁护送信件的方式,因此有这封信并不稀奇。只是江州太守写信给魏相倒是让罗舟有点惊讶,江州太守是许阁老门生,他一直以为这是陆右相的人。
拆开信件,信中内容又让他吃了一惊,这次倒不是因为别的,因为这信一读,罗舟便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大错事。
魏相亲启:
近日江州地界异动,朝野尽知,公所下命令,属下已殚精竭虑查明,有一山野门派,名曰翠烟阁,才到江州地界不久,希望铲除重山派在此地武林之中的地位,这本与官府并无关系,且重山派在江州藐视官府多年,地税款项各有拖欠,此番江湖斗阵本非坏事,官府可以寻机重整秩序,然据属下所知,这重山派背后另有靠山,待贤坊亲王殿下经营江湖门派已近十载,这重山派与待贤坊刘管家关系甚密,掌门与其为结拜弟兄,这翠烟阁初到本地,便二话不说要对重山派下手,其中想必另有隐情,亲王殿下虽说人在西域,但难保不管此事。江州之事背后勾连甚多,属下才疏识浅,还望魏公予以明示。江州府文思章
罗舟心里暗骂一句,自己本以为到这里只是对付一个江湖门派,没想到这个门派背后居然是李老板,若是对付重山派的事做成了,自己岂不是成了叛徒,到时候还有什么面目去见自己父亲,冷静下来一想,自己的身份想必一开始翠烟阁阁主便知道了,才会派自己来对付待贤坊在江湖里的势力,也怪自己太蠢,没想到这一点,现在张堂主局都已经布置好了,自己还出了大力,偷来了陈掌门的信物,已然酿成大错了。
他将这封信放下,思索了一会儿,觉得目前仍有补救的余地,堂主所约的行动时刻在今日夜间,自己只需提前赶到重山派内发出警示,便有机会破解此局,想到这里,他心下稍安,拿起第三封信,这封是翠烟阁阁主写给张堂主的,罗舟有印象,实在昨日晚间送到张堂主手上的,张堂主粗看了一眼便让大汉拿走,保存在了这密室当中,他打开信,第三次大吃一惊。
张堂主:
老夫差遣素色堂处理江州之事,须得尽快做成,老夫接到玄色堂密报,说近日有一番邦女子进入江州地界,欲找寻重山派所在,此地寻常并无多少西域客商,似是安西都护府上行走的人物,你且多加注意,另,老夫在西域安排了一支人马,你选一人前去统领,切记,事关重大。
安西都护府上行走的番邦女子?那不就是自己的夫人裳羽吗,罗舟加入翠烟阁前与夫人早有约定,夫人暂居罗府之内,待一年后自己返回再相会,怎的今日突然来到江州,还要去找重山派?他站起身来,将书案上信件收好放回柜中,打算赶尽遁走,突然,他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四下查看,暗门门锁依旧紧闭,周遭没有任何动静……不对,没有任何动静,此时此地安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一般,连外面一直在哼唱小曲的侍女的声音也没有了。
罗舟立时慌了神,若是他在这里查看密信被张堂主发觉,自己恐怕难逃其手,当下将密室之内物件摆放归位,自己翻身跃上房梁,再一窜身子,稳稳地从房顶上逃出,他左右张望一番,院中并无一人,厅堂之内,张堂主与侍女早已不在,不大的院落之内,竟空无一人。
罗舟将屋顶瓦片掩好,从屋侧跳出院外,绕了个圈子,装作从东面路上赶来,来到路对门院落,此地是素色堂一些杂事厨子所在之处,罗舟上前对一门卫问道:“张堂主去了何处?”
门卫见是罗舟,慌忙行礼道:“罗香主,张堂主方才从院门而出,骑马奔西面去了。小的不知去了何处。”
罗舟知道,西边是重山派所在之地,便继续问道:“张堂主走时,可曾携带兵刃?”
门卫挠了挠头,说道:“这……小的看得不是很清楚,不敢胡说。”
罗舟点了点头,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便自顾自的朝西面而去,张堂主善使两把峨眉刺,常将武器藏在宽大的衣袖之中,这个小门卒确实也看不出来,只是现在赶去重山派所在方向,莫非要改变初时的计划?
他不敢多想,若是裳羽真的到了重山派之内,可就危险了,当下从暗巷之内牵出自己的坐骑,匆忙向重山派所在赶去。
第三十章 设局(上)
“所以说,重山派的事是你做的,裳羽姑娘也是在那时?”何容看着眼前的罗舟问道,他知道重山派当时发生了什么,也很清楚那件事造成的恶果。
罗舟点头承认,说道:“是,事情是我做的,陈掌门确实是栽在了我手里,裳羽她那时就在重山派内,若是事先我知道……”
何容打断了他,说道:“这种事情你是不会知道的,重山派内部有很多问题,陈掌门自己都没理清楚,这样的事在所难免,至于裳羽姑娘,哎,继续说吧,之后发生了什么?”
罗舟长叹一声,继续讲述了起来。
江州,重山派。
江州之地多山而傍水,江州府城西面数十里外,长江水道在群山顽石之间穿行跃动,溅起的水雾洗刷着山间草木,两座大山之间,一条石阶山路蜿蜒直上,自水边到山顶共有山门三座,从第一道山门向上看去,只能看到山路从侧向绕过一座山丘,转过山丘便是第二道山门,拾阶而上,第三道山门藏于另一座山头背后,步入门中,方才见到重山派本门院落,山峦叠嶂,重重相阻,重山派因此得名,不过虽说隐藏于深山之中,但这附近州县皆知,若是想在江州地界出人头地,重山派的山门便是一定要拜的,再难寻访,道路艰险,仍是要拜的。
罗舟在山林之间飞也似的穿梭着,这条小路是他一个月前发现的,借着这条小路,他得以直接抵达第三道山门侧面,再从山门一侧绕过一片灌木林,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戒备森严的重山派当中。
只是现在这重山派三道山门之间,仍有门派内的弟子们往来巡逻,严防敌人进犯,自素色堂在江州立足起,重山派内便如临大敌,陈掌门很清楚翠烟阁的阁主是什么人,也自然知道这位阁主的手下来到江州,绝没有屈居人下的打算。张堂主的底细陈掌门并不清楚,但他也不是大意之人,早早将自己门下的弟子们全部召回以备不测,现在这山门可没那么容易闯。
从小路绕过第二道山门,罗舟便不再隐藏自己,转到山道正路之上继续狂奔,陈掌门安排的弟子们,大多在第一和第二道山门中间布防,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这第三道山门之前太过狭窄,两旁是山崖绝壁,断无绕过的可能,因此只需在山门口处警戒即可,若有敌袭,则点燃山门后堆放的柴垛,烟火一起,门派内就可迅速获知。
为了对付这种警戒,张堂主特意安排了手下一名香主,三天前从后山峭壁上攀登而上,隐蔽于第三道山门之内,待到堂主命令一到,便可当先拿下这第三道山门。至于他藏在哪里,罗舟并不知道,这位香主在阁内现身不多,只是盛传此人擅长伪装隐蔽,光凭这一手本事便混到了香主之位,想必并不简单。
这部分山道并不长,没一会儿,山门便出现在了罗舟面前,他并不打算从这里硬闯,那里有陈掌门安排的几个厉害角色看守,自己没时间在此拖延,身形一闪转入一旁灌木当中,从灌木丛中匍匐而进,避过山门守卫视线,转到山门侧方,此处是守卫视野死角,不易被发现,但重山派也并非不知,在这片灌木当中洒满了铁蒺藜,布置了陷阱,若不是罗舟摸熟了这条路,免不了要受一身伤。
他手脚利索,没多久便爬到了山门围墙边,足尖轻点,一纵身已然跃上墙头,这一处墙头恰好被山门顶部遮挡,门派内的楼阁是看不到的,这也是前些天罗舟仔细侦察的成果。
翻过院墙,眼前便是重山派真正的样貌,与其说这里是个江湖门派,不如说这里更像是一个城镇,山门后面是一片平坦地带,一条宽阔的步道直通山顶,步道两侧,各式建筑相对而开,放眼看去,宅商府院样样俱全,罗舟知道,那里更多的是与重山派有关之人的住处,并非门内弟子所在,这些住处里住人的并不多,更多的只是在这里置一个产业,故而大多是门派安排人代为管理。这一代防卫并不森严,能穿过三道山门到达这里的人,也不需要在这里防守了,居高临下都守不住的地方,这里纯粹只是浪费人手。
不过也不是说这里并不重要,能和重山派有关联的人,也都不是寻常人,大多是江州地界排得上号,各行各业的“人物”,很多不是出身自门派中的人,也有很多为了拉近和重山派的关系,托人在此地购置产业,每当重山派有重要人士参观之时,便总要路过此处,把话一说,这座宅子是谁谁谁的住处,这座院子是某某某的门第,任谁都要叹一声佩服,江湖声望如此,又有哪个帮派胆敢动歪脑筋呢。
翠烟阁便是这样的地方。这次进攻重山派,张堂主就是利用了陈掌门在此地的江湖声望,同时也利用了翠烟阁那让江湖人闻之色变的名气,素色堂在江州落脚之际,共占据了江州内府邸七座,分布于江州各地,各有香主镇守,张堂主写下密信七封,皆盖陈掌门印信,下令重山派及其下属门派兵分七路,分袭素色堂的各个府宅要地,重山派声势浩大,在江州内做事向来高调,这便是他们最可能做出的事情。再派人将各个势力求援信件送入重山派当中,这片地方虽说住人不多,但都是退休安身的头脸人物,虽说陈掌门一向精明,这招想要调虎离山断不可能,但在这里把消息口耳相传,陈掌门想要按兵不动,却也不那么容易,不做出点什么表示,这些人也没那么好对付。
罗舟很轻松便穿过了这一片住宅,他不敢走房檐,而是从小巷之中穿行而过,这里毕竟还是在山中,即便院落内各有树木遮掩,仍是非常容易被高处的人看到。住宅之后,地势变得陡峭了起来,一条主路沿着山势盘旋而上,在山间拐了三拐,转弯之处分别是采买物资之处、弟子们的住处和修习武艺的武场,再向上,便是一片宽阔广场,正面是重山派门派大厅,两侧是重山派内元老住处,大厅之后是陈掌门自己住处,如此便是重山派全貌。
罗舟并未沿着主路前进,而是从住宅区一侧一处山石之间跳下,朝着后山方向攀行,这里岩石并不多,更多的是草木植被,几日之前罗舟发现,从此处可直抵后山下山之处,也就是顺着这里,他才得以潜入重山派重地,偷的陈掌门印信。
说起来张堂主本来并不指望罗舟真的能偷来印信,让罗舟到重山派内偷窃,一来可以探一探重山派防御虚实,二来可以让罗舟绘出整个门派前后院落地形分布,三来若是罗舟不幸失手被擒,也是除却自己心头之患。他原本准备了两套计划,若是拿不到印信,便令各位香主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在府宅内囤积各种物资,暗杀江州府内与重山派关系紧密的官员,逼迫陈掌门主动出手,只是这个计划想要施行,所需要的准备时间会很长,虽说江州府上下各级他早已打点过了,但能早一日拿下重山派,便早一日清闲,所以当罗舟真的把印信偷来,张堂主当然毫不犹豫便开始了他的计划。
攀越了半个山腰,罗舟终于来到了他想要到达的地方,在这半山腰上,有一个已然干涸的水道口,这个山洞的口子被藤曼遮蔽着,罗舟拨开藤曼,照射而入的阳光惊奇几只飞鸟,这里早被它们筑巢落窝,如此算来,这条水道估计干涸了有些年头了。
沿着水道往内,山洞内暗成一团,不过罗舟毫不在意,他的双目在黑暗中炯炯有神,也许是遗传的体质特异,也许是没少在夜里活动,他能看清洞内的情况,这条洞窟狭窄而绵长,之所以引起了罗舟的注意,是因为这条山洞延伸的方向,正朝着重山派中心之处延伸而去,罗舟花了两天时间,总算搞清楚了这条水道通向何方,现在的罗舟不像当时那般谨慎,而是快步向前,摸黑中弯腰避过山石,侧身挤过石缝,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一丝光亮便出现在了眼前。
光亮处山洞骤然收窄,罗舟弯下身子,从洞口之中挤出,抖落身上的灰尘向上看去,自己正身处一口枯井当中,亏得是他体型较瘦,但凡稍魁梧一些,就绝对通过不了山洞。这口枯井显是有些年头了,井里没有一点潮湿之感,枯井角落散落了一些布片骸骨,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已不可考,不过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罗舟运起壁虎游墙的身法,手拍脚踏,几个交错便来到枯井井口之处,两手撑住枯井石壁,伸头查看井外,枯井在一座无人院落当中,看的四下无人,罗舟一发力,便来到了院中。
他当然知道这里在哪,这座院落位于陈掌门自己住宅后侧,绕到院后便是一条直通下山山路的后门,据罗舟观察,这座院子在晨间和傍晚会有人打扫两次,除此之外就再无人可以踏足其中,现下时间已近午后,正是没人的时候,罗舟仍是不敢怠慢,四下确认无人之后,便从院墙上翻出。
现在要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件是找到陈掌门,通知他翠烟阁即将发动攻击一事,要他做好准备,他和父亲罗老在西域多年,若这重山派真的是亲王的人,他是万万不能就这么看着这个门派被攻破的。第二件便是要找寻那个从都护府来的番邦女子,若真的是自己妻子裳羽,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只有先抛下翠烟阁的事,先保证裳羽她的安全,其他事情可以从长计议。
只是这两件事都有些难办,如果情况允许,罗舟并不想自己现身,若是没了翠烟阁内的地位,家母的遗物便再也拿不到了,看看天色,距离张堂主原本计划的攻击还有几个时辰,他还有时间考虑该怎么办。
第三十一章 灭门(上)
罗舟知道玉游子在后追赶,但他此时已无暇他顾,既然重山派自信能抵挡张堂主,那他浪费再多口舌也是无用,后山下山的山路张堂主原本就安排了罗舟自己手下的人把守,他能做的就是把重山派逃下山的人放走,但他们既然不肯逃走,自己也没必要和他们留在一起,先让裳羽脱险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玉游子的自信,罗舟只能摇头,官府的太守是魏相的人,恐怕早就得了魏相指示,不会出手相助,那些附庸的门派,接到了张堂主假作的信件,此刻正调动人手攻打那几处翠烟阁的据点,也不会支援上山救援,而最令罗舟忧虑的是,长城水坞的吕老爷子似乎是站在翠烟阁那边,这样一来就又少一强援,这重山派虽说势力庞大,但此刻所能倚仗的就只剩下本门派内的这些个人手了。
他翻过院内的山石,飞也似地奔向正厅背后,屋后立柱之下,裳羽正在焦急地左顾右盼,方才罗舟急匆匆地冲了出去,却又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等了一会儿,实在是放心不下,正想出去看看,突然之间,一个身影急奔而来,二话不说便将她拦腰抱起,裳羽惊叫一声,才看清来者正是罗舟,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罗舟脚下一发力,两人已跃上庭院外墙,朝着后山方向疾奔,在他身后,玉游子紧紧跟随,口中喊道:“贼徒!休得对裳羽姑娘无礼!”
罗舟抱着裳羽在在楼宇宅院之间上下穿梭,他的轻功远强于玉游子,若是独自逃走,玉游子恐怕转瞬之间就会被他甩在身后,但怀抱着裳羽,却也让玉游子紧紧追赶在后,难以脱身。上下颠簸之中,裳羽只能紧紧地搂住罗舟脖颈,匆忙之间,突然看到在后追逐的玉游子,开口问道:“罗舟,为何要跑,玉游子道长不是个好人吗?”
罗舟此时正提着一口内力不敢松懈,听得裳羽询问,开口说道:“是。”就这一声,内力一迟,身形已是慢了下来,玉游子已然赶到身后,提掌便要拍去,裳羽看到玉游子行动,大喊道:“道长,别伤他!他是……”
她这一句话没说完,罗舟突然大喝一声,身形暴起,平地一跃三尺,竟跳到一棵老树枝杈之上,恰好躲过玉游子的一掌,玉游子抬头向上,却见罗舟已然立在树枝上,朗声说道:“玉游子道长,我并非重山派敌人,你且不必再追了,大敌当前,裳羽绝不能身处险地,还请道长放行。”
玉游子再看向裳羽,她被罗舟这一声喝吓得不轻,往下一看,又被树枝高度吓得脸色苍白,但她已经知道自己丈夫不愿暴露姓名,便还是开口说道:“玉游子道长,裳羽跟着他,十二分的放心,请您不要追赶了。”
听她这么说,玉游子神情更是疑惑了,他已然认定眼前这个人是翠烟阁的人,但为何裳羽却与此人如此亲密?尚未回话,却又听罗舟说道:“道长还是快去告知陈掌门,他在等的援兵不会来了,从后山下山是保存重山派的唯一办法,在下先告辞了!”
话音未落,罗舟已将裳羽背在背上,只听裳羽姑娘一声惊叫,罗舟从树枝上飞掠而下,待到玉游子反应过来,人已窜出了几丈远,玉游子自己也早就看出了两人之间轻功的差距,现在罗舟改抱为背,他已是追之不及了,罢了罢了,玉游子叹了口气,想到罗舟方才的劝告,摇了摇头,百年重山派,即便当真是灭顶之灾,他们岂有逃走的道理。
重山派,第三道山门处。
山门的火势已得到了控制,可惜的是,并非是重山派的人扑灭了火,而是翠烟阁素色堂的人,山门已被突破,自然要控制火势,继续向内进攻。
大火初起便是在这道山门,那时山前一声怪异的哨声响起,张堂主预先安排好的那位香主突然从山门之内一处地面上跳将出来,趁人不备三下两下便将守门的几位弟子放倒。这几位弟子在重山派内功夫颇为不错,但谁也没想到竟有人一直伏在山门之内,这位香主几天前便在此处挖了个地洞,就地藏身,就在这地洞里藏了几天,听得信号声音,便从中突袭而出,先是一把泥土打出,立时便有三人捂脸倒地,再飞身上前,一指点倒了眼前一人,从那人腰间抽出长剑,将刚刚弄掉眼前泥土的人砍倒。剩下几个弟子反应过来,纷纷拔剑上前,却被那一身泥草的样子唬住,那香主忽地将长剑伸出,不知使了个什么剑式,剑尖一弹,已刺伤一人握剑的手,身形一转一斜,剑尖顺势而下,从几人的小腿正面划过,霎时间几人小腿受伤,痛呼跪地,那香主毫不犹豫,手起剑落,将人一一放倒,见四下再无旁人,将重山派自己准备好的柴垛推倒到山门墙边,一把火点燃了这第三道山门。
山门火起,一时间浓烟滚滚,山上人看到烟柱,赶忙穿过山中小镇,向山门出而来,山下人看到背后失火,也都慌忙不知所措,究竟该是回去救火还是继续坚守,众人议论纷纷,正忙乱间,好几个人一起向山上跑来,重山派的弟子定睛细看,这些人却是重山派底下的那些门派的人,这些人高声喊着:“急报!急报!”想要上山报信。
细问之下,原来这些人前几日被翠烟阁的人捉住,被关押之中听得翠烟阁近日要对重山派属下的其他门派动手的消息,便趁着夜晚杀死看守逃出,一起星夜兼程来到山下报信求援。这些人重山派的弟子大都认得,也是常常往来通信的那几个人,也就赶忙让他们上山,同时因为不放心山上火起,便派了三分之一的人手一同上山相助。
就在山下乱作一团之际,只听又一声古怪的哨声,一匹马从远处独自跑来,远远看去,马上并无一人,守门的几个弟子正纳闷间,突然几根短箭飞来,箭簇仅仅是划破皮肉,中箭人却纷纷倒地不起,一人从地上拾起箭簇,却见短箭之上闪闪发着暗蓝色的光,更有腐臭之气环绕,原来箭上竟喂有剧毒!再抬头看,那匹马已近山门,猛然间一人出现在马上,手中持一奇怪机关,将弩箭连珠炮般射来,此人正是张堂主手下另一香主,唤作卞卜儿,其人并非中原人士,但善使毒功,有一柄特制的放毒连弩,尤其擅长马术,方才便是一直藏身于马腹,打了守门弟子个出其不意。
卞卜儿偷袭得手,迅速吹响了口中哨子,另一奇怪哨声响起。第二道山门之处的人正待增援第一道山门,却不想突然间两侧山上哨声大作,一时间竟似十面埋伏一般,慌乱之下,年龄较长的弟子当机立断,放弃救援第一道山门,与刚刚赶来的信使们一起退到第三道山门处救援。
众人一起退到第三道山门之处,却都傻了眼,原本准备的引火预警之物现在正堆在山门中,与山门一起熊熊燃烧,断无通过的可能,正不知如何是好,背后喊杀之声大起,山道上,一莽汉双手提一巨斧当先,趁着第二道山门被放弃之势,引着翠烟阁的人已然杀到。
眼见来者不善,这些弟子也管不了许多了,取来长杆棍棒,设法想要将山门堆积的柴薪推开一些,只是留出个缝隙也好,只要能逃进门派之内就好。一阵忙乱之后,竟然真的被他们推开一条着着火的小径。
那巨斧莽汉已杀到面前,一斧挥过,将阻拦的两名弟子一齐砍倒,大喝一声:“翠烟阁素色堂庞猛在此!叫你们掌门出来受死!”
前有火后有狼,这些重山派的门人已被吓破了胆,不敢恋战,纷纷以衣物遮挡,不要命般的冲过着火的小径,一些人冲过火焰,进入山门,却有几人立时被火焰灼伤,慌乱中不慎跌倒,便再也没能站起身来,三道山门的布防,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破了。
见眼前对手纷纷逃走,庞猛也不追赶,只是立在原地大笑道:“一群鼠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能逃到哪去!”
在他身旁,卞卜儿推了他一把,说道:“别太得意,一些小卒,你别太嚣张了。”
庞猛拍着卞卜儿的肩膀说道:“,卞兄弟,门人弟子是这个怂样,掌门也不会好到哪里,如果掌门当真有点本事,会把门人教的胆小如鼠吗?”
正说话间,一个满身泥草的身影从一旁林中出现,卞卜儿被那人吓了一跳,倒是庞猛拍手说道:“骆兄弟!你干的不错啊!”
那人却说道:“愣着干嘛,堂主马上就到,快,开路上山。”说罢,他指着一旁地上的泥土说道,“灭火,进门。”
第三十一章 灭门(二)
后山,山道上。
罗舟背着裳羽正快步从下山,裳羽从罗舟背上两旁观瞧,说来奇怪,原本守卫森严的重山派后山此刻竟然空无一人,若是有心打听便可得知,此处常年由重山派另一位长老,玉矶子的弟子们把守,只是这位长老时不时和会令山下的弟子送些他喜欢的“东西”上山,径直送到他的房间之内,去盘问这些送“东西”的人简直是自找麻烦,故而每到这个时间,他的弟子都会心领神会地躲在屋内,没人乐意去触长老的霉头,这位长老比陈掌门资历还要老一些,他这么干,门派内的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是向陈掌门检举,慑于门派内部的派系力量,陈掌门也没法处罚他,只是口头上提一两句,久而久之,这位玉矶子长老也就更是为所欲为了。
今天罗舟下山能如此顺利,也正是先前罗舟仔细考察的结果,此时下山,只有最下面山门之处会有看守,况且正面进攻已经开始,现在的后山,连山门的守卫应该都已经拿下了,基本上他和裳羽已然脱险了。
果不其然,罗舟和裳羽来到后山山门处,却见山门大开,一大汉怀抱一柄宽刃大刀,堂堂正正地立于门口,见到罗舟来到,面露喜色,只是并未开口说话,仅仅招了招手示意,待到罗舟靠近,便单膝下跪,做了个恭迎的手势。
见到这人,裳羽吓了一跳,罗舟把他从地上扶起,说道:“丘丁兄弟,可有什么人从山上下来?”
这个叫做丘丁的是他在翠烟阁素色堂内的手下,为人忠勇,办事可靠,乃是定州刀法名家的传人,使一柄金背大刀,练了一身霸道无比的内家功夫,若是动起手了,恐怕罗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罗舟和他处的不错,他对罗舟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不过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此人最大的优点,恰是他是个哑巴,不多问不多嘴,可以说这是当手下最好的品质了。
丘丁摇了摇头,手指裳羽,做了个怀疑的手势,裳羽脸色有些苍白,罗舟说道:“先莫多言,堂主下令布置的手段都做了吗?”
丘丁点头,不再多问,为罗舟让出了下山的路,又指向两侧山脊,罗舟顺着他手指之处看去,这下山的山路两旁,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地刺陷坑,其后部众手持长杆铁网手弩,任你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这天罗地网,罗舟暗自咬了咬牙,但仍是对丘丁说道:“很好,你就守在此处,我要送这个女子下山。”
听他这么说,丘丁也并未多问,只是转过身去,再次守在山门门口,既然自己的香主都这么说了,他也没必要多问什么,照做就是了,反正香主要做什么事,他丘丁也管不着,罗舟见他不置一辞,想了想,说道:“若是有其他人从此处下山,你且多做分辨,我们人手不够多,看管不了那么多人,只挑重山派内重要的人活捉,其余人等留着也没用,放他们下山便是,捉到人了就送到我这里,我会亲自过问。”他不敢假堂主的命令让人撤走,便只能用这种方式,尽量多的把下山的人放掉,至于所谓的亲自过问,也不过是找个机会,自己悄悄放掉便是了,若是计划顺利,山门正面一帆风顺,张堂主也不会在意后山跑了些什么人。
丘丁听他这么说,扭过头来看着罗舟,手指指了指上面,做了个疑问的手势,意思是这个张堂主是否会过问,罗舟说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丘丁也只得耸耸肩,在翠烟阁中,若是不服从上级的命令,那便是对上级的挑战,翠烟阁的规矩不会放过这样的人,但若是上级做了错事,那么责任便完全是上级的,若是香主办错了事,堂主也只会罚香主个人,那些手下是不会挨罚的,若是堂主下令让香主做了错事,阁主也只会把气撒到堂主头上,香主们即便做的再不像话,阁主也是不会过问的。罗舟敢这么下令,丘丁也就敢真的听他的,当下抱着自己的大刀离开大门正中,来到山门一旁倚着墙壁坐到了地上,他那副魁梧的身子往着门口一坐,活像只镇门的石狮子。
罗舟见他不再多说,也就放心了,当下背着裳羽继续下山,走出丘丁和部众的视线之外,裳羽才开口说道:“罗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谁?你们要对重山派做什么?”
罗舟叹了口气,他四下张望,确认了周边并无他人之后,他来到一处山坳之间,把裳羽放了下来,说道:“羽儿,这些事我不该瞒你,他们是翠烟阁的人,我这段时间一直藏身在这个组织里面,帮他们做事。”
“为什么?是亲王他安排你来查案的吗?”裳羽听了他的话有些不安,“是不是你要暗中调查什么事情?是不是我不该来的?”
她的话让罗舟有些无所适从,自二人一别后这段时间,罗舟可以说是居无定所,混迹在各个大小帮派之间,好事坏事他也都做了,也从未觉得哪些事情是不能做的,这一回若不是看到了张堂主的密信,若不是裳羽在重山派里,知了重山派与待贤坊的关系,这件事他也只会听堂主之命办事,重山派在江州横行无忌,打压其他门派,所谓生死有命,他这个香主还真的没在意过这个重山派里的人的死活。只是裳羽这句话,让他不禁想起了从小受到的教导,自己在这模糊的善与恶之间,只怕是徘徊的太久了,在自己夫人的眼中,自己好像还是那个在军营里恪尽职守的人吧。
他摇了摇头,说道:“羽儿,没有什么该来不该来的,这件事不是亲王让我做的,我确实是在暗中调查一些事情,这些事牵扯的人很多,不好的事情也有很多,为了做这些事,为夫我也做了很多恶人做的事,不过羽儿你要相信我,我还是那个娶你时候的那个人,待我办完这件事,我会把所有的事情一一讲给你听,好吗?”
裳羽听了他的话,也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来不曾怀疑过罗舟,也不会去怀疑他,他们两人在都护府内相识,她知道不论罗舟去到什么地方,心中总是会挂念着自己,这个人是不会欺骗自己的,只是这一次,似乎罗舟自己都不太能说服自己,她忧心忡忡地问道:“舟哥,羽儿当然相信你,但是舟哥你自己要清楚你在做什么,若是你觉得这件事不妥,那就和我一起回去吧,你们要对重山派动手,这些羽儿都看出来了,你想要暗中救重山派,这些羽儿也看出来了,可你我跟随亲王多年,这翠烟阁是什么样的地方你怎会不知,如果舟哥你陷进去了,只怕是没有回头路了。”
罗舟叹了口气,他知道裳羽说的没错,只是眼下还不是谈这些事的时候,重山派现在危在旦夕,尽快赶回去说不定还能做点什么,于是他说的:“羽儿,你放心,这些事我自有分寸,现在我先带你到山下,从那里走水路可以找到待贤坊的驿站,你先到那里去,待我处理完这里的事,一定过去找你,好吗?”
裳羽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们一言为定,我们下山吧。”
罗舟看着自己夫人充满信任的眼神,心头一暖,说道:“我好想你,羽儿。”
裳羽被这一句话搞得面色通红,说道:“好了,我们快走吧,羽儿也想你。”
罗舟露出了笑脸,两人正待下山,突然林中转出一人,一幅侍女打扮,缓缓说道:“罗氏夫妇,小女子来的不是时候,扫了二位的雅兴,不过嘛,恐怕罗夫人今天下不了山了。”
重山派,正门。
此刻的重山派内一片混乱景象,翠烟阁的人自第三道山门处一拥而入,手持各色兵器乱砍乱杀,起先重山派的弟子们被打个措手不及,匆忙应战,加之以往的对手大都使用寻常刀兵,如翠烟阁这般门下满是奇门兵刃的,吃亏是必然的,不多时,守卫在此的弟子便已被杀或是被擒,这片山中的市镇很快便失陷于敌手,那些原本为了享个清净而住在这里的江州豪强大户们,此刻也已乱作一团,纷纷向重山派内跑去,庞猛、卞卜儿两人率领部众追击在后,骆香主则不知去向,很快便杀到了那条通往山顶的陡峭主路之下。
不过再向前走却不那么容易了,道路之上,重山派的玉矶子、玉珑子两位长老已率门派内高手在此等候,两人皆是手提宝剑,虽说已是花甲古稀之年,不过此刻精神抖擞,双目有神,其后的门人皆是他们自己亲传,武功也不是那些守门弟子所能比的,要说这重山派百年传承,门内的武学传授之法已然臃肿的不像样子,许多慕名到此的弟子终其一生,也只能混个名头,想由长老这样的人亲传武学可不容易,恐怕只有那些豪强大家的公子才有这份幸运,不过换句话说,重山派有了这些个公子作为弟子,也就进一步扩大了门派的影响,毕竟招惹了这个门派,这些背后的豪强大家就够喝一壶的了。
见庞、卞两香主带人杀到,玉珑子大声喝骂道:“翠烟阁的蟊贼,胆敢烦我山门,还不快快受死!”
卞卜儿汉话讲的并不好,因此一言不发,只是左手悄悄拨动衣袖下的机括,随时可以出手,倒是庞猛上前一步回答道:“两个牛鼻子老道逞什么威风,两个白头哪个想试试我这把大斧,尽可站出来!”
听他话语如此不敬,两位长老的弟子个个义愤填膺,纷纷上前欲要出战,玉珑子上前一步,说道:“老夫剑下从不斩无名之辈,贼子还不报上名来,老夫让你死的明白一点。”
庞猛呵呵一笑,说道:“你这老道真是有意思,我又不是来和你比武的,你死我活的事,有必要分的这么清楚吗?”
“你!”玉珑子提剑便要上前。玉矶子皱着眉头打量了这两个香主许久,思虑了一下,拦住了正待上前的玉珑子,指着一名弟子说道:“你去试试他的本事。”
“是!”那名弟子应声上前,拔剑说道:“玉矶堂弟子严璧,特来领教阁下高……”他嘴里话还未说完,却见一物从卞卜儿衣袖之中飞出,直冲自己面门,忙提剑格挡,“铛”地一声,那东西被严璧长剑荡开,却从他的面颊划过,割出一道血痕,严璧刚要叫骂,却忽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出现了各色的光圈,他往前只走了一步,随后便栽倒在地,任他再怎么用力,却总是站不起来。
“卑鄙!你这小人!”玉珑子这下彻底火了,还未等玉矶子出言阻拦,整个人便飞射而出,手中剑直指放冷箭的卞卜儿而去。
卞卜儿身形一错,向侧后闪去,左臂抬起,一串毒箭连珠射来,玉珑子看得仔细,长剑舞起,重山派看家剑法使出,一时间剑气若山峦叠嶂般涌来,层层叠叠,将卞卜儿射来的毒箭一一弹开,他看得分明,足尖一点便窜出数米,完全不像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灰色的道袍若游龙一般飞舞,三两步便拉近了和卞卜儿之间的距离,重山派的门人弟子们纷纷大声叫好。
玉珑子正待出剑,却猛然听得身侧风声乍起,急忙向一旁闪开,堪堪躲过了庞猛巨斧偷袭的一击,重山派那边又大声叫骂起来,如此下作的偷袭让这些人义愤填膺,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庞猛,巨斧继续挥起,朝着玉珑子劈头盖脸砍来。
要说他的招式并不复杂,但他庞大的体型和巨斧的重量,使得每一招都尽显霸道的杀气,这样的招式莫说要招架,光是那抡起时带着的风声便已足够令人胆寒。玉珑子撤步回身,不停地躲开庞猛的招式,听得“飕飕”风声,立即转身再躲,惊险地避过了卞卜儿射来的毒箭,玉矶子再也坐不住了,如此这般夹攻,玉珑子决计招架不住,当下也拔剑而出,喝道:“无耻之徒,休得胡来!”
见两位长老上前,庞猛嘿嘿一笑,猛然撤步向后,喊了声:“动手!”
听得庞猛喊叫,玉矶子已心知不妙,剑招未到,人已就地一滚,一物从头顶飞掠而过,只听玉珑子一声痛呼,一张铁网正将他网在其中,亏得是玉矶子反应灵敏,要不然此刻也已落入敌手。
那张铁网之上缠有了细小钢针,一贴身便刺入玉珑子肉中,单是如此尚能忍耐,一旦想要挣脱,免不了便是鲜血淋漓,铁网之下,玉珑子已然被束缚倒地,痛苦不堪,卞卜儿手持毒箭指着玉珑子,稍有异动便是毒箭伺候。
庞猛将巨斧立在一旁,哈哈笑道:“好啊,好啊,玉矶子老道,反应够快啊。”
玉矶子咬牙说道:“无耻之徒,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翠烟阁竟是如此不讲江湖规矩吗?”
庞猛却笑道:“我们翠烟阁向来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倒是你们重山派这种标榜自己是名门正派的,当真就不会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吗?当真就那么无私公正?”他嘲弄似的看着玉矶子,说道,“玉矶子道长所管的后山山路上,运的是什么东西,是什么呢?”
玉矶子面色变得铁青,说道:“休得胡言,看剑!”话音未落,人已再次攻来,长剑直指,其势若骤雨落山巅,剑芒散作漫天雨下,避无可避,但那边厢庞猛却丝毫不慌,提起巨斧,径直横砍向玉矶子腰部,巨斧柄长,玉矶子腾跃而起躲避,未及招式用老,从空中变招再袭,巨斧势大力沉,来不及收手,庞猛大喝一声,看准时机斜身让过玉矶子,抬掌拍向玉矶子周身大穴。
玉矶子不闪不避,也挥掌反拍而去,凭着几十年的深厚内力,他自信这一掌绝不会吃亏,却不想庞猛虽说招式大开大阖,但心思诡计却不少,拍去的掌半途变招,一晃一抓,竟成擒拿之势,捉住了玉矶子右臂,另一只手果断放开巨斧,直拍玉矶子面门。玉矶子翻身后仰,躲过一掌,下半身顺势而起,足尖连踏庞猛胸口,砰砰砰三下,庞猛结结实实吃了这三下,被迫放开抓着的右臂,但被玉矶子躲过的那一掌变招为拳,重砸下来,正中玉矶子左肩,两人一齐中招,各自向后退了两步,庞猛喘了几下,手误胸口歇气,玉矶子则扶着左臂,咬牙忍痛,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如此一掌,便使得玉矶子肩痛欲裂,叫苦不迭。
不过这也只是一瞬之间的感觉,玉矶子知道眼下疼痛都可暂且忍耐,趁着伤到了庞猛,要尽快解决才好解救玉珑子,于是长剑再次袭来,此番庞猛早将巨斧落在一旁,无法用兵刃阻隔,正是攻击的好机会,却不想一旁卞卜儿一字一句地说道:“停手,否则我杀了他。”
玉矶子顿在原地,却见卞卜儿将他的弩弓顶在玉珑子头上,只需波动机括,立时便要了玉珑子的性命,无可奈何之下,玉矶子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专心防着庞猛进逼而来。
就在这僵持之际,只听一声“掌门到!”,那些弟子们自动让出了一条道路,陈掌门终于到了,看着眼前混乱的市镇,倒地的门徒,被铁网困住的玉珑子,陈掌门大发雷霆,当即身形一晃,已然欺身到卞卜儿身旁,卞卜儿反应过来,毒箭向着网中的玉珑子出手,却被陈掌门使了个海底捞月的身法,轻松地抓在了手上,另一只手顺势而起,正拍在卞卜儿装着弩弓的左手上,一拍一推一拽,将那精巧的弩弓拆成了一堆碎块,再反手一掌推出,卞卜儿被甩出三丈之外,口中吐出一股鲜血。
庞猛见状,不敢怠慢,手提巨斧而来,刚踏出一步,却听一旁一处宅院墙上有人说道:“庞猛,退下吧,你不是他的对手。”
庞猛闻言大喜,立时听令向后退去,查看卞卜儿伤势,这边陈掌门已将玉珑子从铁网中救出,抬头看去,墙上那人正斜躺着,用一柄折扇遮阳,一脸散漫地看着这边,陈掌门冷冷地说:“张堂主,别来无恙。”
张堂主跳下墙头,乐呵呵地说道:“是啊,陈掌门,别来无恙,从前我送你的那一掌,掌门可曾记得?”
陈掌门鼻哼一声,回答道:“随时准备奉还。”
第三十一章 灭门(三)
重山派,后山。
罗舟警惕地看着来人,将裳羽挡在身后,说道:“你是何人?要对裳羽做什么?”
那人轻笑一下,说道:“小女子受人所托,要找罗夫人谈一谈,罗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有事在这里说便是。”罗舟哪里敢让裳羽与此人独处,他一看便知眼前这位女子身手不凡,她接近的时候罗舟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听到,走路的样子一看便是习武之人,言语之间就是冲着裳羽来的,神情虽说挂着笑脸,但眉眼之间罗舟已看出了一股杀意。
女子对罗舟的回答一点都不意外,又走近了一些说道:“有些事情,罗公子还是不知道比较好,省的坏了罗夫人的大节名声,罗夫人,你说呢?”
“你说什么?”罗舟也上前一步,瞪着那女子,女子却完全没看他,只是继续盯着裳羽,脸上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裳羽推开罗舟的手,从他背后走上前来,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羽儿?”罗舟看她神色不对,此时也满是疑惑。
却听那女子说道:“前些日子到罗府的那队客商,罗夫人可还记得?”
裳羽脸色大骇,冷汗立时出现在额头上,她怯声说道:“你……你是他们的人?”
“什么?”罗舟听到裳羽这句话,立时扭头看向裳羽,问道:“她是什么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裳羽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看着眼前那位女子,女子看着罗舟的反应,颇感有趣,说道:“罗公子果然还不知道,公子不是一向喜欢查别人的底细吗?怎么从没想要查过自己夫人?”
罗舟脸色铁青,自己查别人机密的事从未失手,此人究竟是如何得知的?他开口说道:“闲话少说,你想干什么?”
女子笑道:“罗夫人,你做过什么是你说还是我说?”
裳羽低头沉默,一言不发,那女子见裳羽不愿说话,开口道:“罗公子,你可知你的夫人是何时进入的都护府?”
这个问题罗舟他确实不知道,他随着父亲罗老在长安城长大,十二岁时来到都护府,那时裳羽便已经在府上,那时她是被都护府的王大人安排做了个小侍女,亲王看她聪明伶俐,便让她在府上走动,安排人教她学问这也才有了两人的相识,但如今已是十多年过去了,为何眼前这人问出如此问题?
那女子冷冷一笑,说道:“如此看来,罗公子想必是不知道了,那好,我来说吧,罗夫人从小便是安排在亲王身边的一颗棋子,那位亲王镇守都护府,手头的力量谁都知道,想想吧,军营里都是他的人,这件事总会有人放心不下的,我话说到这里,罗公子想必懂了吧。”
罗舟沉吟片刻,亲王到都护府上的时候,天子尚且年轻,身边有几位前朝重臣在,彼时朝中分为两派,一派是以欧阳公为首,一派则是由两位宰相为首,且两位宰相都是出将入相,在边境有过军功的,安排人确有可能,罗舟扭过头来,目光看向裳羽,却见裳羽只是低头不语。
那女子说道:“罗夫人穷尽办法,想要靠近亲王周边,可惜的是亲王本人膝下无子……”她摇了摇头,纠正了自己的话,“不该这么说,亲王若有子嗣,是不会与侍女有所瓜葛的,最多也只是个丫鬟罢了,好吧,罗夫人的志向不会大到这种地步,能嫁给你,倒也确实不错。”
这句话惹得罗舟大怒,说道:“你在胡说什么?!再胡言乱语下去,我就不客气了!”他上前一步,一手握拳,一手作掌,正待发火,却见那女子手一抬,一物便迎面打来,这一手迅疾无比,罗舟甚至未能看清她的手是怎么出招的,眼见物件飞到,罗舟翻手一挡一捞,那物已然抓在了手中,定睛一看,却是一对手镯,正是两人定亲之时亲王所赠之物,一直以来裳羽都将其视作珍宝,当作是两人婚事的见证,甚至都不舍得带出门,如今为何在此人手中?
裳羽见到罗舟手中的镯子,“呀!”地惊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说道:“这东西为什么在你手里?我明明……”她想说明明好好保管在家,但说了一半,却被那女子抢白道:“你明明把它当作得到亲王信任的证明,交给了安排你来的人,对吗?罗公子,小女子要问你,是不是罗夫人从得到它之后就从未佩戴过?”
罗舟哑口无言,既然是亲王赠给裳羽的,婚后便一直是裳羽保管,自己从来不曾在意,也从未见裳羽带过,她一直说自己身为一个侍女,能找这么好的夫君,全是蒙都护府上各为的厚恩,这对手镯是她的宝贝,一辈子也不会戴出门的,故此罗舟却是从未见她戴过。
他有些动摇了,有些颤声对裳羽问道:“羽儿,是这样吗?”
裳羽从看到手镯之时,便开始想说辞,她本还想说是从都护府返回中原时半途遗失,听得罗舟一问,抬眼看去,却见罗舟神情中满是复杂,有夫妻之情,有不解之惑,更有失落之感,突然间,裳羽只觉百感交集,二人婚后举案齐眉的生活仿佛就在眼前,一肚子的辩解之辞顷刻间化为乌有,张口闭口,却发不得半点声音,过了许久,才哑声说道:“是……”
罗舟似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像是受了莫大的打击,目光也黯淡了几分,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道:“这么说……如果不是我爹罗老是亲王手下,你就不会嫁给我了,是吗?”
裳羽只觉得眼前一阵灰暗,她想说不是,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那时亲王做的所有决定都要与罗老商议,罗舟又深得亲王信任,时常带在身旁,都护府都觉得日后这位公子会跟着亲王飞黄腾达,裳羽也觉得如此,那时府上除了何容和梁岚之外,亲王最信任的便是罗舟,所以梁女侠撮合二人的时候,裳羽也觉得最好不过。只是现在,罗舟如此一问,裳羽只觉得心头满是愧疚之感,谎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看她没说话,罗舟只觉心灰意冷,长叹一声,说道:“罢了,羽儿,你我夫妻这么多年,即便你隐瞒了这些事,我对你也恨不起来,我不问你究竟是为谁做事的,这件事……这件事……”他看着眼前的妻子,一时竟说不下去了。
裳羽拉住了他的手,两人四目相对,裳羽说道:“舟哥,我虽说在这件事上对你隐瞒了,但你我婚后这些年间,却无时无刻不希望自己不曾做过那些事,在对你的爱上,羽儿一直清清白白。”
罗舟握着裳羽的手,只是默默点头,两人夫妻恩爱多年,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妻子对自己是否是真心相待,想到眼下重山派之事,罗舟咬了咬牙,自己为了取回母亲遗物,这些年已是不择手段,即便是背叛亲王那又如何,只要有羽儿对自己的一片真情,这个恶人他当就当了,当下主意已定,罗舟攥紧了裳羽的手,说道:“我知道,你不必多说了。”
他转过身来,看着眼前那女子,方才那女子一直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二人的对话,此时脸上的笑容更是有趣,罗舟说道:“裳羽的事,无论怎样都是我家家事,旁人是管不着的,你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想做什么?”
那女子说道:“罗公子,小女子告诉你这些东西,确实是为了你好,罗夫人背叛了很多东西,小女子只是希望待会儿发生的事,你不会那么悲伤,你如果知道她的身份,心里总归会好受一些,可不要不识时务哦。”
罗舟登时警惕了起来,把裳羽再次挡在身后,说道:“待会儿发生的事?你想干什么?”
那女子倒退了半步,原地站定,说道:“小女子方才说的是待会儿的事,不过现在嘛,这件事便发生了。”她话音未落,手腕不知从何时已然翻起,两柄薄如蝉翼的飞刀从她手头飞出,照着罗舟飞来,上下分袭向罗舟头、腰两处,罗舟大吃一惊,有裳羽在身后,他不敢躲避,手边又无兵刃,当下使出虎爪功夫,以手做爪,空中一扑一抓,将一支飞刀抓在手中,另一支避无可避,以小臂硬接,一声闷响,刀人皮肉,罗舟咬牙忍住,反手将抓住的那柄飞刀反掷出去,自己毫不犹豫,转身将裳羽再次抱起,拔腿便跑。
那位女子袍袖一晃,便将罗舟打回的飞刀稳稳接住,看罗舟抱起裳羽便走,只是心中暗笑,罗舟轻功再快,总是比不过她的飞刀快,于是两手自袍袖后侧一抓,六把飞刀同时在手,她说了句:“得罪了。”双手“唰唰唰”三下,六把飞刀直奔罗舟后心而来。
裳羽被罗舟抱着逃走,心中一片暖意,向后看去,却见那女子双手抬起,六把飞刀齐出,其势若流星,罗舟绝无避开的可能,她大喊一声:“不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罗舟身后一扑,罗舟手未抱稳,竟被裳羽的身子带着转了半圈,却听“噗噗噗”三声响,低头看去,却见六把飞刀戳在裳羽背上。
“羽儿?羽儿!”罗舟呼喊着。
那女子见裳羽挡下了飞刀,已知她绝不可能活下去了,摇了摇头,转身没入林中,倏忽间人已不见踪影。
第三十一章 灭门(四)
重山派,正门前。
翠烟阁的张堂主已是施施然立在了重山派的陈掌门面前,空着两手,笑看着陈掌门手中握着的剑,说道:“陈掌门,就这么想报仇吗?”
陈掌门虽说心中窝火,却不能失了大派掌门的风范,一抖袍子,将剑端平在前说道:“张堂主,你现在逃走尚且不迟,我卖你们翠烟阁阁主一个面子,再晚一会儿,恐怕就不是束手就擒那么容易了。”
“哦?”张堂主倒是乐了,说道,“那你倒是说说看,要我束手就擒还要再晚上一会儿,却是为何?”
“不识好歹。”陈掌门低声说道,“落到我手里,我就按江湖规矩,给你个痛快便是,若是再晚一会儿,落到江州府手里,遭难的便是你背后的翠烟阁阁主了,可别忘了,我重山派建派百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张堂主轻笑一声,偏头看着陈掌门背后的重山派门人说道:“陈掌门,这重山派是怎么建成百年的,我清楚的很,倒是你呢,恐怕就没那么清楚喽,我讲讲给你听如何?”
说罢,他根本不等陈掌门回话,便背过身去,双手背在背后,毫不在意地说道:“重山派百年前建派不假,不过七十年来都是个小门派罢了,那时候也就是这一座山头,几间小屋,只是巧了,三十年前这个江州府里的太守为了剿灭山匪,出钱自己征召了一支私兵,你师父的师父便是从这支私兵里出来的,我说的对吗?”
张堂主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陈掌门,却见陈掌门此时面色铁青,挺剑而来,口中说的:“鼠辈,休得胡言乱语!败坏我师门名声!”
转瞬之间,剑已至眼前,陈掌门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从不轻易出手,其门下弟子也少见他亲自传授功法,多是各位长老讲习传授,这倒并不是掌门事务繁忙或是为人傲慢,只是门规所限,门下有多少弟子便是有多少地位,几位长老位高权重,掌门若是亲传弟子,则其弟子必然更易在门派内位居高处,为公平起见,长老们共同定下此条门规。今日能见到掌门出手,身后弟子们掌声雷动,一时间呐喊助威之声骤起。
张堂主丝毫不在意,足尖一踏便闪开数步,陈掌门使得剑法与玉珑子长老相同,正是重山派的看家剑法,只是并非玉珑子长老那般层峦叠嶂而来,气势逼人,反倒是如江河奔流,生生不止,这正是由于陈掌门深知张堂主厉害,断然轻敌不得,故而早就做好了与张堂主对耗内力的准备,虽说剑招不似玉珑子长老那般咄咄逼人,但其中暗藏的杀机却更胜一筹。
眼见陈掌门进招谨慎,张堂主眼前一亮,心中暗自叫好,他也是好武之人,见到陈掌门这种聪明人自然很是欣赏,不过虽说欣赏,脚下步法却也丝毫不乱,侧闪拉开身位,口中继续说道:“三十年前,此地的山匪势大,原本的府兵多与山匪相互勾连,共分抢来的财物。”他一转一闪,又躲过两招,继续说道,“他们所抢的财物,多是江州富户所有,江州太守得了这些富户支持,从山民之中征召人手。”他又喘了口气,抬手用折扇拨偏陈掌门一剑,继续说道,“陈掌门你的太师父,从重山派这个小门派里出来,看准机会加入这支私兵,那个时候他也不过是门里一个普通弟子,我说的对吗?”
陈掌门虽受他言语挑衅,却是怒而不乱,仍是贯彻着自己的战术,剑法连绵不绝,一边进招一边回道:“太师父中兴门派,岂是你这般能够诋毁的?且吃我一剑!”
他虽说嘴上发怒,剑招却仍是不疾不徐,张堂主一直在游身躲避,自己若以快剑进招,免不了空耗体力,陈掌门看得明白,张堂主拿手的兵刃并未出手,也并无太多破绽,只是以身法追逐,他自信还是不落下风的。
张堂主哪里管他回答什么,再次抽身后撤躲避,只走一个环形,与陈掌门绕圈,嘴中却是不停,他说道:“江州太守剿灭山匪之事顺利,派人将原先府兵之中的山匪内应清洗一遭,这个脏活你太师父做了,也得了一大笔赏钱,靠着这笔钱他回山重修了山门,这便是重山派发家的起点,对吗?陈掌门?”
陈掌门根本就不理他,这些话每一句都没错,但单凭敌人的几句话,想要动摇重山派门人弟子可没那么容易,他脚下加紧步伐,踏向乾、坎方位,以身法将张堂主逼向场地一角,迫使他不得继续躲避,非得接自己的剑不可。
张堂主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剑气所逼,张堂主自知手中折扇已不足以御敌,当下身形反倒向前一晃,一招空手入白刃,欺身贴近陈掌门,想要以身法破招。
陈掌门微微一笑,空手破剑招,张堂主未免也太自信了,怎么说也是面对一派掌门,这么空手而来不是自寻死路吗,就算你身法上佳,也免不了皮开肉绽。当下陈掌门剑招突变,手腕一抖,一套快剑若银河坠地般使出,剑招全是小幅度的斩、劈招式,一瞬间剑光便将张堂主裹入其中,说时迟那时快,张堂主看准剑招来路,两臂毫无惧意的向前迎去,眼看长剑即将斩到左臂之上,他仍是不躲不闪,陈掌门也吃了一惊,不过剑招丝毫未有犹豫,眼看就要斩下张堂主小臂,一旁观瞧的众人皆是一阵惊呼。
却听“铛!”地一声,长剑竟然被张堂主左臂挡了下来,右臂顺势而出,一件兵器从右袖之中突起,直冲陈掌门而来。陈掌门虽说被这一招惊到,但剑随心动,随即手腕圆转,剑刃随之而动,自下而上地砍向张堂主突出的右臂,同时自己左手看准来物向上一托,避过了这突然地一手杀招。
眼见突袭并未得手,张堂主右臂难以收回,眼看要被陈掌门剑招所伤,他主动将右臂下压,用那件兵器接住了这一招,随后顺着陈掌门剑招圆转之势而动,略施巧力,便将那剑拨到一旁。
这时众人才看清,张堂主双臂之上,各有一柄峨眉刺,双刺一直藏于袍袖之中,长约一尺半,外刃锋利,刺尖呈菱形,略向外弯曲,与寻常双刺十分不同,更长一些,柄处雕饰繁复,一看便是独门兵器,加之张堂主所穿外袍衣袖宽大,就连陈掌门都没想到张堂主竟有如此奇招。
张堂主一击并未得手,当下再退一步,说道:“多年不见,陈掌门剑法精进了不少啊。”
陈掌门第一次见到张堂主使出兵刃,也是有些犹豫,于是不再进招,而是回道:“张堂主所用兵刃不凡啊,只是这手袖里乾坤的功夫,不太光彩。”
张堂主将双刺一碰,发出一声脆响,一倒手便又收回到袍袖当中,调笑道:“我本来没打算用到这一手,只是没想到陈掌门已经有了能让我用兵刃的实力了,不错,不错,比之几年前,我倒是有点刮目相看了。”
此话一出,陈掌门咬紧了牙,这不等于是说,自己压根不配他用兵刃吗。还没等他回话,张堂主那边又说道:“不过嘛,说我不太光彩,只怕你们重山派还不够格的。”
背后的众人当中,玉珑子长老已然包扎完毕,与玉矶子长老一起观战,听得张堂主此言,大怒喝道:“无耻狂徒,我重山派功法光明正大,岂是你这样的人能污蔑的了的?掌门,还不快料理了这狂徒。”
陈掌门说道:“那是自然。”随即剑刃再出,只是话说的虽是杀气满满,但剑招却较之刚才更加谨慎,他上次见到张堂主时,光是拳脚功夫就让自己吃了大亏,如今更有一对奇门兵器藏在衣袖之中,叫他怎能放胆抢攻。
只是如此攻势,张堂主怎会看不出来,脚下一蹬,人已飞退数步,又开始与陈掌门游走周旋,一边周旋一边继续说道:“二十年前,重山派前代掌门,也就是你的师父,下山到外地闯荡,有幸赶上江湖上的大动荡,也恰好朝廷知道了江州府内养私兵之事,派人到江州整顿。”他袍袖虚晃,逼退陈掌门,继续说道:“你师父把你太师父做的脏活全数报给了朝廷的人,把师门出卖了个干净,此举甚是高明,不仅扳倒了江州太守,还把那个太守在朝廷里的靠山扳倒了,虽说自己师门也被牵扯其中,不过得了朝廷里面的支持,先前从太守那里得到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抬手架住陈掌门一招,对他身后说道,“你说对吧,玉珑子长老?”
玉珑子长老涨红了脸,拔剑而出,正待上前,却听陈掌门说道:“一派胡言,前代掌门德高望重,任你百般诋毁也是白搭,在此卖弄口舌,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活路。”说罢,剑锋一凛,一招鹤喙式向前突袭而来,张堂主早有防备,当即两手一合,峨眉刺再出,以双刺作擒拿之势,“锵”地一声,将长剑卡在眼前,不得进半分。
“陈掌门,玉珑子长老先前做过什么,你清楚的很,当真要为他出头吗?”张堂主冷笑着看着眼前的对手,“如果不是他,你师父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吧。”
此言一出,玉珑子长老不禁一愣,翠烟阁到底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事情,一时间冷汗直流,背后的弟子当中,自己门下的弟子们大声鼓噪喝骂起来,其他两个长老的弟子们却窃窃私语起来,前代掌门突然病重,不久便撒手人寰,这件事一直是重山派内严禁私下提及的,如今张堂主这话一出,免不了便是一片议论之声。
玉矶子长老喝止了自己门徒的议论,说道:“我重山派内的事,还轮不到你个邪魔外道说三道四。”
那边陈掌门长剑被卡住,进退不得,他并不慌张,左手两指一合,点向张堂主右臂两处穴道,指未至而风声已到,势若疾风,张堂主自然知道他这一手打穴手法,双手并力向前一推,以前臂接招,同时将陈掌门长剑向后逼迫,若是陈掌门继续点来,免不了便是长剑脱手,是继续进招还是回手收剑,这个抉择并不难选,陈掌门一直以来的战术便是谨慎待敌,此刻借势向后一收,长剑立时脱困,一招山崩式使出,以人为轴,剑刃圆转拦腰斩来。
张堂主只此招后招厉害,当下使出一招顺水推舟,一手接长剑,一手依长剑之势刺出,也正击向陈掌门腰间,兵刃相交,左手刺向上卸力,长剑在刺上刮出一串火花,被阻滞偏斜了来势,右手刺已然进逼至陈掌门身旁。
这一招陈掌门并非没有料到,只是没想到出手竟如此之快,这一手乃是一刺为棍、一刺为剑,同时将两种兵器的招式合一使出,他当机立断,左手手掌下压,腰身一转,堪堪避开这一击,随后右手长剑变招,随着偏斜之势扫向张堂主头颅位置。
他这招本就是暗藏后手,借着对手的变招而变招,既然对手向上架起,自己自然也就依式攻向其上段。张堂主料到这一手,脚步一错,身形后仰,整个人再次倒飞出去数步,说道:“想不到啊,陈掌门的功夫已是融会贯通,随心所欲了,佩服,佩服。”
“少说废话。”陈掌门丝毫不给他再多说话的机会,长剑继续进招,他虽说用招很是谨慎,但此刻却不想让张堂主再说什么不该说的东西了,只是张堂主一点也不慌张,脚下踩井字步法,挑、点、贯、带、劈,尽是拨动自守之法,一边施展一边继续说道:“重山派得了朝廷里的靠山,前代掌门便开始巧取豪夺之法,兼并周围门派,十年时间之内,靠着朝廷指派到此的太守,虽说没有最顶尖的武学,却仍能迫使其他门派并入己身。”
他欺身向前,与陈掌门近身短战,硬打硬进,闪转腾挪之间,双刺围周身而动,与长剑不断粘连,一时间长剑失了距离优势,灵活反不及双刺,逼得陈掌门向后退却,拉开二人距离,张堂主接着说道:“重山派内原有七位长老,除了一位是原本重山派的老人之外,其余六人皆是周边门派的掌门,虽说自己门派被吞并,心不甘情不愿,不过混个重山派的长老,能和上面的人直接接触,倒是比做个山野小派的掌门要风光的多。哦?玉游子长老?我说的没错吧。”
张堂主目光看向一旁,玉游子长老此时才匆匆来到正门处,听得张堂主言语,说道:“重山派百年大派,并入其中乃是我派之幸,何须多言。”
张堂主再次接住陈掌门进招,说道:“三位长老倒是看得开,只是虽说加入了重山派,这掌门之位,却只有前代掌门亲传得之,原先的七位长老,如今只有三位了,这长老之位不往后传,个中理由,诸位清楚的很吧。”
玉矶子长老听得火大,干脆冲上前来,想要与陈掌门一同夹攻,起码让他不要再胡说八道,那边庞猛香主见状,大喝一声上前说道:“重山派厚颜无耻,想要袭击堂主,先过了我这关再说!”他手提大斧,抡圆了向玉矶子砍来。
第三十一章 灭门(五)
玉矶子见到庞猛出招,他早知庞猛厉害,不敢怠慢,不再抢攻张堂主,转身专心对付庞猛,却见庞猛舞起大斧,势若山崩,气吞山河而来,一时间被逼得连连后退,到底是年事已高,如此拼斗之下,体力较之庞猛还是差了许多。
见玉矶子长老落于下风,玉珑子长老又受伤暂退,玉游子已知事情不妙,到底是当过一派之长,他当机立断下令自己门下弟子上前,一起进攻,重山派经营几十年,门人弟子较之翠烟阁所招募的人手勇士还是强上不少,加之生活富庶,体格也颇有优势,若是混战起来,翠烟阁这些散兵游勇还是差了许多,毕竟翠烟阁不是个传授武学的地方,论起大体的武功底子,还是不行的。
命令下去,他门下的弟子们立刻行动了起来,各个拔剑而出,摆出对敌姿态向场中相斗几人的外侧靠去。目前重山派三个长老之下,只有玉游子长老门下弟子最重武学,因此他们一动,整个重山派内气势立时一变。
玉矶子长老执掌整个门派的衣食用度,他的弟子更喜欢做些买卖经营的事情,许多江州大户的公子投到他的门下,借用重山派的力量做些生意上的方便,当下他的几个大弟子只有一人尚在门内,其余大多正在外地忙些别的事务。
玉珑子长老资格最老,是前任掌门背后的支持者,与江州府内及地方权贵乡老交际较深,连结外派,弹压小辈门派的事情,大多是他来做的,可称是重山派内最有权势的一位长老,先前重山派有七位长老,大都各自有自己的势力,玉珑子长老动用各种手段,拉拢挤兑,把其余四位长老死后留下的势力大多纳入了自己门下,这重山派山门后的这片宅子就是他的手笔,就连陈掌门都要让他三分,他的弟子是在场最多的那一部分人,他本人受伤,已经命令弟子们将自己暂且抬到后面休息,这些弟子听得玉游子长老下令,虽说知道眼下是生死存亡之际,应当听玉游子长老的,却仍是犹豫不决,若论武艺,这些人不比玉游子门下的人差,只是他们内部也是山头林立,不敢随便出手,伤了自己的势力,只是在后摇旗呐喊,待玉游子门人打个差不多了,自己再做决断。
翠烟阁这边,见重山派门人有所行动,也有所反应,卞卜儿的毒箭手弩虽说被陈掌门拆了,但仍是有所准备,他高声下令,凡是执剑相对的人,但杀无妨,让重山派的人见识见识翠烟阁的手段。于是从翠烟阁都人众当中,各式喂毒暗器胡乱打来,虽说被挡下不少,杀伤力也不见得有多大,但一时之间,惨叫之声也是不绝于耳。
陈掌门与张堂主相斗,难以取胜,本来心中恼火不已,方才耳边听得玉游子长老下令,心下安稳了不少,只要重山派一心御敌,自己即便赢不了张堂主,张堂主也迟早被门人弟子拖到精疲力竭,想要下山也没那么容易,等到各个附属门派的人上山来救,翠烟阁的人只怕是难逃一死,正在如此想的时候,却听张堂主说道:“陈掌门,你知道我为何要与你拖如此之久,和你说那么多话吗?”
陈掌门回答道:“无非是想言语相激,乱我心神。”他剑招安稳,丝毫未被张堂主的招式言语扰乱,自信虽说难以取胜,却不至于落败。
张堂主一手挑开剑招,闲庭信步般地退开一步,说道:“错也错也,你还是没看透啊,陈掌门,你若是方才下令所有门人弟子一起进攻,以多欺少,而不是这样和我兜圈子,那反倒是我要倒霉了,可惜,可惜。”
陈掌门一愣,说道:“可惜什么?”
张堂主撩开袍袖,将双刺完全露在外,说道:“我问你,若想要毁掉一个门派,打败一个掌门,够吗?”
“什么?”陈掌门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张堂主如闪电一般突然向前,身形一窜已然到了跟前,他赶忙回剑自守,剑刃横在胸前挡住一击,未及反击,张堂主双刺一错,正架在陈掌门剑刃之上,顿时一股庞大内力压来,陈掌门内息一滞,只觉千斤之力排山倒海一般逼近,他忙一手抵住剑背,运起内力相抗,却不想对冲之下,自己竟被逼退数步之远,尚未收摄心神,张堂主身影又至,左手刺虚点面门,右手转过刺杆,如棍法反手平扫陈掌门腰身。
这一招如双手同时使剑、棍两种兵器,左手虽是虚招,却击向最为险要的面门,右手虽是实招,打的却是最好格挡的腰间,陈掌门知其中利害,不敢硬接,当下翻身后仰,使一个铁板桥身法,避过了这一招,却不想张堂主仍有后招,脚下井字步法踏到,踢的却是陈掌门承力的小腿。
陈掌门翻身之时,便已注意到了这手后招,奈何身形已经使出,情急不得变,只得运起内力硬撑,两腿相撞,陈掌门咬紧了牙关,硬是接触了这踢来的一脚,另一足发力,自己侧翻横飞了出去,还未站住身形,却不想张堂主身法如此之快,一手刺格住陈掌门手中剑,另一手反手摁在了陈掌门胸前,刺外刃抵住了他的胸口,膝盖抵住陈掌门腹部,愣是把他从半空中摁了下来。
陈掌门被张堂主制住,按在了地上,他左手打向张堂主抵住他胸口的臂膀,右手回剑砍来,腰身同时发力,想要脱身而起,却不想张堂主手肘挡住击来的左手,另一手挡开了长剑,手臂一挥,峨眉刺掷出,将陈掌门持剑的那只手死死的钉在了地上,陈掌门手掌被洞穿,一声惨叫,长剑脱手落地,张堂主反身坐在了他身上,原本按在他胸口的那只手此刻卡住了他的左臂,脚尖踩住钉穿他手掌的峨眉刺,又是一声惨叫,另一根峨眉刺也钉住了陈掌门的另一只手,陈掌门身子动弹不得,方才二人势均力敌的形势,电光火石之间便已不再。
重山派的弟子们见掌门落败,瞬间论作一团,玉游子长老飞身向前想要救援,却被卞卜儿拦住去路,玉矶子被庞猛逼的步步后退,根本无暇他顾。玉游子大声呼喊,下令门人救出掌门,玉珑子的门人见状也不能再观望,一齐向张堂主所在之处涌来。虽说掌门被擒,重山派的抵抗似乎反倒更激烈了一些。
张堂主看着涌来的重山派门人与在前阻拦的翠烟阁的人杀作一团,低头对陈掌门说道:“我问你了,若是想毁掉一个门派,只杀掉一个掌门,够吗?”
陈掌门被人擒住,咬牙不语,只是死死地瞪着张堂主,看他不说话,张堂主自顾自地说道:“若是没了重山派,这些人便少了靠山,以后在江州行走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所以他们会拼命想要救你,即便你死了,他们也要再推举一个人做掌门,一次突袭还不足以毁掉重山派在江州盘根错节的势力,只有当他们觉得留在重山派内对自己不利,他们才会散伙,你说是吧,掌门。”
陈掌门此刻才发觉张堂主的用心是何其狠毒,他所想的一开始便是从根基上瓦解重山派,此刻门内已斗了几个时辰,却未见任何援兵赶来,想必苦心孤诣策划已久,自己自持山门险要,门人众多,小看了翠烟阁,当真后悔不已,说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毁了重山派?”
张堂主此刻却不想回答他,只是看着眼前人打来打去,似乎是在等什么东西到来,丝毫不在意周边兵刃相交的碰撞声和喊杀惨叫之声。突然,他面露喜色,说了声:“到了。”陈掌门仔细听去,一阵噪杂乱声从山门方向而来,他问道:“什么到了?你准备做什么?”张堂主却只是笑而不语。
玉游子长老正与卞卜儿相斗,他武功明显高过对手一筹,只是方才听得弟子提醒,时刻提防对手突施暗器,因而不能快速取胜,突然听得敌方阵后一片慌乱之声,拂尘逼退卞卜儿一步,抬眼观瞧,却见一彪人马杀上山来,为首一人手持长剑,正是玉珑子长老门下弟子,率领重山派西南方向一唤作“南卫山派”的小门派人众,从正门处杀将过来,翠烟阁人众显然并无防备,一时间被他们杀开一条道路。
重山派见到援兵立时士气大振,玉游子大喜过望,援兵已至,此刻便是歼灭翠烟阁的时机,正待下令向前夹击救回掌门,却忽听来人大声喊道:“长老!南卫山派败了!掌门身死,尚有大股追兵在后!不要再纠缠了,我们败了!”
此言一出,重山派内一片哗然,玉游子大惊失色,脚下一点,施展轻功拜托卞卜儿,冲到来人跟前,方才看清此人是玉珑子门下几个大弟子中的老三,与南卫山派掌门私交甚好,此刻衣冠不整,血污满身,玉游子问道:“你说什么?南卫山派怎么了?翠烟阁的主力在这里,谁打的南卫山?”
那老三停下脚步,喘过气来,颤声说道:“是……江州府的人。”
“什么?”这下玉游子是真的乱了阵脚,“这是怎么回事?那不是我们的人吗?”
老三来不及细说,只是拽着玉游子两臂,说道:“那群官兵上山,只说是奉朝廷旨意,剿灭山中盗匪,二话不说便动起手来,南卫山掌门尚未争辩,便被来人弩箭射倒,我等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回来报信,官兵就在后面,马上就上山了,长老,快走吧!”
听到此言,重山派内乱作一团,先前翠烟阁放上山来那些报信的人,只说各个门派遇袭,门派内众人还只当是扰乱军心,不以为意,此刻南卫山派被官军的人攻击,那恐怕江州再无重山派立足之地了,一时间那些门人弟子们无头苍蝇般来回奔走。玉游子虽知重山派有待贤坊作为朝中靠山,但乱军之中,根本来不及细想,又想起先前罗舟的警告,当机立断,喊道:“游松观的人!随我救出掌门!玉矶子长老,你带人从后山撤走!”
玉矶子听得他喊,点头赞成,抽身从庞猛的缠斗中脱身而出,退往自己弟子那边,庞猛也不追击,只是守在张堂主前,看着玉矶子跑回人群当中。
那边玉矶子还未下令退走,玉珑子长老门下的弟子们已然争先恐后,退往后山,这三门之中,只有玉珑子门下的人与权贵之间关系最深,若是官军上山清剿,他们非得和重山派撇清关系不可,否则倒霉的可是自己背后各个大家,于是溃逃之势立时扩散开来,可称一溃千里,玉矶子想要组织边打边退,却被这些人裹挟着,什么都做不了,翠烟阁从后不断追杀,一时间血流成河。
陈掌门被张堂主所制,听得援军上山之时,他看着张堂主脸上的喜色便觉不妙,听到南卫山派被官军所灭的消息,他马上便知其中谎话,他的结拜兄弟在待贤坊中任管家,若是官军真有意铲除重山派,绝无可能没半点风声,张堂主方才历数前代掌门之事,只是为了让这个消息更可信,他正待大声叫喊,却被张堂主卡住脖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看重山派门人溃不成军,他又急又气,突然又是一阵骚动,后山几处院落突然火起,原来刚一进山门,素色堂的骆香主便带了几个攀爬好手从山崖间攀过,待到重山派人众仓皇退走之时,便在后山四处放火,这下重山派再无战意,仓皇逃命,与乱民再无任何区别。张堂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庞猛过来看住陈掌门,自己去料理了还在拼命想要救回掌门的玉游子长老。
陈掌门深知玉游子长老功力远不及张堂主,自己完全无能为力,只盼他能自己脱身逃走便好,只是看着山中乱象,他只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重山派百年历史,六代掌门,今日要毁在自己之手了。庞猛看他痛苦的样子,笑了笑,将他嘴巴封上,用绳索绑好,说道:“放心吧,陈掌门,我们堂主会让你的这些门人好好下山的。”
陈掌门看向庞猛,庞猛在他身旁坐下,说道:“不给他们逃命的生路,他们拼命反扑,反倒不好,我们堂主安排了人在后山,只需要放人就好了,我们在后追杀,下山之后,他们各寻生路,我们再逐一击破,重山派山门陷落,再无威信可言,剩的门人再多也只能苟且偷生,再也不敢自称是重山派的人了。这一仗,陈掌门,你们败了。”
陈掌门向他身后看去,玉游子救人心切,没想到张堂主突施偷袭,手中拂尘被其绞断,自己与张堂主对了两掌,内力不及,深受内伤,急火攻心之下口中吐血,被弟子拼命救出,往后山跑去,张堂主也不追赶,只是看着着火的重山派宅落,说道:“积薪百年楼栈起,却作焦瓦一旦间。”
一声长叹,重山派,败了。
当下,大漠,军营中。
何容一声叹息,说道:“如此说来,你给重山派报警,是他们早已计划好的,只为攻心,若是你先将警告告知陈掌门,照实说了江州太守给魏相的信,他只会对官兵进剿这件事信的更彻底吧。”
罗舟低着头,无颜抬头面对何容,只是说道:“此事之后,我自知犯下大错,不敢返回父亲那里,也不敢将自己涉身翠烟阁之事告知亲王。”
何容不置可否,只是问道:“裳羽姑娘,你葬在哪里了?”
罗舟低声说道:“在罗家墓地之外,一处山洞之中,我在附近买了棺椁,将她暂时葬在那里,师兄,罗舟自知罪无可恕,只盼自己死后,能与裳羽合葬一处,师兄,我……”
何容抬手制止了他,说道:“这件事不必再说,我会做的。”
罗舟跪倒在地,说道:“谢师兄……谢师兄……”
何容说道:“师弟,之后怎么回事,你为何又重回西域,铜马又是怎么回事?”
罗舟说道:“我叛出翠烟阁,这一路回到罗家墓地,一路被翠烟阁追杀,下葬裳羽后不久,我被他们的两个香主追上,逃到一处水边,恰巧岸边有一船夫,我便出钱与他换了衣裳,铜马是我的信物,也放在了衣裳里,侥幸逃脱,既然现在铜马在你手里,想来我又害了一人吧。”他头低的更低了。
何容长呼一口气,罗舟明知被人追杀,却以如此行事逃生,知道换了衣裳会害死船夫,仍是这么做了,他只能无奈地摇头,自己的师父若是泉下有知,知道了这个师侄做的事,又不知该作何感想。
罗舟继续说道:“裳羽的遗物当中,有一个香囊,里面放着一个写着突厥名字的锦帕,我不认得那名字,但想来在西域军中与突厥人时有接触,我想要查出裳羽究竟是为何人所害,这才又回到了西域。”
何容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说道:“师弟,你做的事,串通突厥,害人性命,你也知道是什么罪过,我不会给你定罪,三日之后,你会随军一同返回都护府,而后被押回长安,届时如何定罪就看亲王和罗老的了。不过你放心吧,无论如何,我会让你和裳羽葬在一起的。”
罗舟拜倒在地,说道:“罗舟领罪,谢师兄。”
何容长叹一声,迈步走出了营帐,高济将军就在门外等候,看何容走出,上前问道:“将军,有问出什么吗?”
何容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好好看着他,三日后,随军一起押回都护府。”
高济领命,还想说什么,何容突然灵光一闪,问道:“高济,除了那个锦盒里的手镯,罗舟身上还搜出什么吗?”
高济说道:“末将的人擒住他之时,从他身上只是搜出了长剑、短剑各一把,一个行囊里是衣物之类的,哦,还有飞刀暗器三把,藏在那个行囊里,末将检查过了,并没有暗藏什么信件文书之类的。”
何容一拍脑门,说道:“对,就是那个,高济,把那三把飞刀拿给我。”
“是!”高济依令,匆匆而去,何容就在原地来回踱步,没一会儿高济便将那三柄飞刀取来,交给何容,何容细细观瞧,那飞刀薄如蝉翼,做工精细,飞刀柄处已有磨损,隐约可见一朵花似的图案,好像在哪里见过。
何容左思右想,这朵花的形状他在哪里见过?细细想来的话,似乎见到的时日不久。高济看着何容将军盯着飞刀苦思冥想,很是担忧,问道:“将军,这柄暗器是何出处?如此重要?”
何容只是点头,脑子仍在回想近期何处见过,突然之间,一个香囊的外形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他不禁叫出声来:“坏了!”
高济忙问道:“将军,怎么了?”
何容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此事和军务无关,只是与其他事另有勾连,你随我回大帐,我有事要交待。”
高济依言随何容回军中大帐,一路上何容眉头紧锁,这个飞刀上的图案他确实见过,那是在祝士廉的手中,杀死柴铎那个神秘女子,她留下的那个香囊中的手帕上,正绣着一模一样的一朵花,现在想来,罗舟所描述的那女子衣着样貌甚至语气,不正是杀掉了柴铎那人吗,那手飞刀功夫,他何容是见过的啊,如此一来,士廉兄弟岂不是危险了。
就这么想着,何容与高济一同回到了大帐之中,三位副将见何容回来,纷纷上前询问,几人还未落座,却见一传令兵冲进营帐,大声说道:“报!将军,都护府王大人接到天子诏书,即刻返回长安,现命我来告知将军。”
何容大吃一惊,说道:“什么?!”
第三十二章 山雨
剑州,梓潼。
清晨时分,绵绵雨下,一辆马车碾过一段砖石道路,来到一家客栈门前,马车不算大,装饰也颇为普通,车厢窗口用纱帘遮盖,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人,车前除了马夫外,另有一护卫在旁骑马守卫,衣着整齐,背后背了一口剑,一眼看去,大概是哪个富商出行吧。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客栈小二忙出来迎接,护卫下马上前,问道:“可有客房?”
小二说道:“有有有,这位小爷,店里客房还多着呢,来多少人都住得下。”
那人点了点头,说道:“那好,要两间最好的客房,再要一间稍好的,只待一晚,快去收拾收拾,我家小姐爱干净,见不得尘土。”
“好,是,小爷您稍等,我这就叫人去收拾,”说罢,他朝店里喊道,“要最好的两个房间,一个次好房间,打扫干净喽!”
只听店里有声音回道:“得嘞~”
店小二扭过头来,说道:“这位小爷,您请,这会儿店里没什么人,正好清净。”
那护卫虽说人还很年轻,但做事相当老练,他二话不说便走进店里,看了一下,眼下确实店里没有客人,而后又在各处仔细查看,小二见他谨慎,便一路跟着他,左擦擦右蹭蹭,嘴里不停地说着店里是如何的干净,如何的物美价廉,生怕走了这难得的顾客,眼下生意不景气,有这么个上来就要最好房间的客人,糊口的钱可是一定要挣下来的。
看了一圈,又仔细查看了一番客房,护卫总算是点了头,来到门前对马夫说道:“就这里吧。”马夫把马又往前牵了牵,让车门正停在客栈门前,看得出来,这几位是相当讲究的。
待到马车停稳,护卫上前说道:“二位小姐,今日我们便在此地落脚,二位请下车吧。”
只听车内应了一声,车帘撩开,一名女子手扶马车厢门栏而出,衣着华美,头戴一斗笠,上用纱巾遮挡,看不清面容。下车之后,那名女子转身对车厢内说道:“出来吧,妹妹。”说完,另一女子也从车内而出,只是似乎要更加柔弱一些,动作有些缓慢,但也头戴斗笠纱巾。已下车那女子在旁搀扶,护卫想要上前搭手帮忙,却被先下车那女子扭头盯着,虽说看不清面容,但这个扭头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小姐有她搭手搀扶便好,你别过来搭手。
小二把这三人的行动看得真切,这个护卫年纪不大,这位被搀着的小姐又很自然的想要扶住护卫伸过来搀扶的手,另一位小姐却对二人的动作很是不满,这一出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年轻护卫的故事形象马上就出现在了他脑海里。大户人家却只用一个马夫一个护卫,要么是对这个护卫非常信任,只是这个护卫这么年轻,恐怕不是这样的,要么另一种可能嘛……小二觉得自己猜的已经**不离十了。回过神来,大小姐已经挽着她妹妹的手来到了店门口,小二赶忙低头哈腰说道:“诶?哦,二位小姐快请,小的给您带路,您是在店里先用些餐食,还是进房歇息?”
年纪稍长的那位小姐说道:“带我们回房,稍后送些餐食进来,我妹妹用餐比较挑剔,做饭精细一些。”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小二点头应道,“那,容小的给两位小姐带路,请吧。四子!帮客人把马车栓到后院!”
两位小姐点了点头,小二头前带路,两人便随他进店上楼。那护卫对马夫做了个手势,示意马夫跟着店里小厮把车停好,便紧跟着两位小姐一起上楼。
所说是准备了两间最好的房间,但两位小姐还是一同进了一间屋子,这两个房间都在三层,眼下并无旁人居住,护卫叫过小二,说道:“两位小姐需要休息,你且去备好餐食,我在这个楼梯门口等着你送上来,之后无论是什么事,都不得擅自打扰两位小姐,明白了吗?”
小二当然赶忙点头,说道:“是,是,小爷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您放心吧。”
护卫点了点头,从腰间一小囊中取出些散碎银两,交到小二手里,说道:“只要你做的好,赏钱自然是有的。”
“呦!谢谢小爷,您等着,我这就让人把吃食送上来。”小二兴高采烈地接过钱,赶紧把钱塞进怀里,三步并作两步的下楼,一边下楼一边对店里的小伙计们喊道:“都听着,今天店里是贵客,谁都不能上楼打扰,听到没有?”伙计们随声应和,小二也不再多说,赶紧奔着后厨就去了。
没过多久,小二便端着各样酒菜的托盘跑上楼来,到了上三楼的楼梯口便被那护卫拦了下来,二话不说便伸手接过了托盘,说道:“我送上去就行了,你就不必上来了,盘碟碗筷我自己送下楼。”说罢便转身上楼去了,小二摸了摸脑袋,也没多说什么,反正赏钱也不会少,倒也乐得个轻松,转身下楼,既然没什么事,自己手里的赏钱拿去赌两把,何尝不是个乐子。
不说小二,却说那护卫端着托盘来到两位小姐门前,说道:“二位小姐,吃的东西来了。”
却听门里面响起了笑声,一个声音说道:“好了,没外人的话,你进来吧。”
护卫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却见两位小姐早已摘掉面纱斗笠,却是梁岚与吕朝云,而那护卫自不必说,就是顾仪了,他把托盘放在桌上,说道:“两位小姐,请慢用吧,在下就不多待了。”
吕朝云在床边一手捂着腹部,另一手捂着嘴狂笑不止,梁岚女侠虽说沉着许多,此刻脸上也难掩笑意,她开口说道:“得了吧,顾公子,既然没有旁人,就别再演了。”
顾仪也呵呵地笑了起来,对梁女侠说道:“梁姐姐,我这个护卫演的还像吗?”
梁女侠鼻子哼了一下,说道:“我叮嘱你的倒是都做好了,也挺像个护卫的样子,说话也没出什么问题。”
吕朝云拉住梁岚的手说道:“岚儿姐姐,我说的没错吧,顾仪他虽说年轻,绝对不会有人说他不像个护卫的。”
梁岚抬手拍了一下吕朝云的脑袋,说的:“你这丫头还在笑呢,别的不说,他刚才在门口扶你那一下,你伸手那叫一个自然,这一下子就演成了富家小姐和年轻护卫暗生情愫的故事了,我一下子就成了掩护一对小情侣的牵线的了,这哪里像话嘛。”
她这话一说,吕朝云和顾仪才反应过来,这一个不注意,就演成了另一个人物关系了,两个人的脸“腾”地一下红了,顾仪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吕朝云讪讪地对梁岚说道:“那……那,岚儿姐姐,那该如何是好?”
梁岚看着两个人的反应,也乐了,说道:“哎,我到底不像你们这么年轻了,算了,就这么演呗,咱这就是私奔出来的一对鸳鸯,我就当这么个烛台也没什么,反正只要不像是拿着待贤坊牌印的人就行。按着这个演法,你们倒是更加自然了。”
这话让两人的脸上更红了,看他二人都默默无语,梁岚说道:“嗨呀,你们两个得了,我就知道李老板这次让我来就是这么个情景,这烛台还就得是我来当,要是让老何那个木头脑袋过来,这会儿你俩更尴尬。”
顾仪尴尬地想了半天,才说出口道:“梁姐姐,您说的是,可是这样演的话,会不会太招人注意了,下人私底下把故事一传,咱们走的这路不是又被人发现了吗?”
梁岚满不在乎地说道:“虽说这边偏远,还是翠烟阁的势力范围,不过玄色堂的胡校尉我熟得很,他不太做那些阴险手段,咱们只要不是高调的招摇过市,传点这样的消息出去,未必就会引起翠烟阁的怀疑,口耳相传的风流轶事之类的,胡校尉才懒得关心呢。”
顾仪谈了口气,吕朝云说道:“岚儿姐姐,咱们为了躲翠烟阁的耳目,连朝廷的驿站都不敢待,眼下过路的客商又不多,这样总归不好吧。”
梁岚看着吕朝云的眼睛,没说话,倒是把吕朝云看得心里发毛,小声说道:“是,是,岚儿姐姐,是我们俩做的不好,不得不这么演了……”
梁岚摸着吕朝云的脑袋,说道:“我也不是为了安慰你们,你们也别慌张,虽说朝云你还有伤在身,不过只要有我在,那个胡校尉就得退避三舍,咱们就这么一路去找张太守,到了那边就算是安全了。”
顾仪有些迟疑,询问道:“梁姐姐,这个张太守可靠吗?从翠烟阁一路下来,这边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和他们私设的集市,小地方的官府都是他们的人,这个张太守若是有问题……”
梁岚摇了摇头,说道:“这你放心,这边翠烟阁的势力大,是因为二十年前翠烟阁阁主来到这里,朝廷和他有默契,这一带就随他去了,这个张太守年纪不大,是咱们待贤坊举荐上去的,李老板给你说他经营人才,可没说过都是些武人,放心吧,张太守是咱们的人。”
吕朝云搂着梁岚女侠的腰,说道:“有岚儿姐姐在,就是让人放心啊。”
梁岚推了推她,说道:“别闹了,朝云,你也就是这个时候奉承我了。待会儿吃点东西,你就好好歇着吧,晚些时候我再出去打探一下。”
吕朝云高兴地说:“好!”
梁岚站起身来,看顾仪还站着,说道:“顾公子,你出去,我要给朝云腹部的伤换药了,快点,别在这儿待着。”
顾仪赶紧说:“哦,好,我去外面。”说罢转身就走。
“慢着!”还没走出两步,梁岚便又叫他停了下来,顾仪回身看去,梁女侠一指桌子上的饭食说道:“把你那一份端走。”
正午时分,雾气昭昭,不见阳光,眼看不多时就要下雨。
秦岭,无名山坳中。
安德玄总算是找到了地方,这些天他已经走遍了大小十一座寨子,大都空空荡荡的,思来想去,他觉得这么没头苍蝇般的碰运气不是办法,于是他找了个道路岔口,在山上仔细观察,这黑岭帮内那么多人,总得要有钱粮物品运进运出,他就这么在山头观察了半个月时间,总算是找到了一队经常往来的马车队,这才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个隐蔽在一片碎石之后的山谷。
山谷谷口狭窄,终年不见太阳,但有一条小溪从谷内流出。安德玄就这么骑着毛驴大摇大摆地进了山谷。山谷内的哨卫早就看见了这么个老头,一边给谷里的人传消息,一边大声叫安德玄停步,哪想安德玄理也不理,闭着眼睛,哼着小曲,放驴往谷里深处走去。
哨卫看安德玄不理不睬的样子,也是颇为不安,不知来头,却闲庭信步一般神态,难保不是哪里的大人物,到时候帮里长老怪罪下来,麻烦的事可就多了,于是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派人给帮里的人传信。
没过多久,毛驴便晃悠到了山谷深处一道圆木高墙之下,安德玄睁开眼睛,跳下驴背,牵着毛驴来到高墙正门之处,完全没理会门口警戒的帮众的注视,径直地要往里走。两旁帮众赶紧上前阻拦,问道:“老头,你要干嘛?”
安德玄看他们走上前,便二话不说把驴子的缰绳塞到那人手里,说道:“找个马棚,快下雨了,喂点草料,这头毛驴是我管人家借的,你们给洗刷洗刷。”
那人被安德玄搞得有点懵,看着手里的缰绳愣神,再抬头,安德玄已经绕过他往山寨里面走去,他把毛驴的缰绳一扔,拔出腰间的直刀,上前再次拦住安德玄,把刀架在老头面前,说道:“你给我站住,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识相的话赶紧给我滚出去。”
看着拔出刀了,老头停下了脚步,打量着眼前这个人,说道:“你那这么根铁条出来,是要让我给你打个什么物件吗?”
这话一说,眼前这个守门的帮众气得不轻,把自己的刀说成铁条,这他可忍不了,当下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头,今天就怪你嘴臭,别怪老子我下手狠。”说罢,抬手一刀砍了过去。
却见那老头,扬起一只手,宽敞的袍袖一裹,那人只觉自己眼前一黑,手腕处被什么东西大力钳住,随后便是一股大力压来,自己的身子不自觉地飞了出去,再睁开眼,自己已经躺在了三丈之外,刀早被那老头拿在了手中。
其他帮众一看老头亮了功夫,都吓了一跳,这一手空手夺刀太过写意,旁人甚至压根没看清他使的是什么招式,这些人再不敢小瞧了眼前的老头,各个拔出佩刀,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把老头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老头只是把刀掂量了一下,说道:“可惜了,这块铁条材质不好,做不了什么好兵刃,还给你吧。”说完,随手一抛,那把刀飞过人群,正钉在躺在地上那个帮众手边,差一寸便刺在手上了。
见老头扔了兵器,黑岭帮的这些帮众正待发难,却听人群后有一声音喊道:“停手!停手!都让开!”
众人向后看去,却见人群分开,黑岭帮里的董长老急匆匆地冲了出来,大声喝退了众人,说道:“收起兵刃,也不看看你们围着的是谁!都散开。”而后来到老头面前,躬身行礼说道,“不知‘游散仙’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小的们肉眼不识泰山,前辈见谅。”
听得“游散仙”这个名号,这些个帮众大吃一惊,纷纷向后退去,难怪方才那一手夺刀神乎其技,与“荡寇剑”齐名的江湖传说当真不是假的。他们现在都在庆幸,还好没动起手了,要不然可就惨了。
安德玄见有管事的来了,便回身牵过毛驴,从中取出一柄翠玉短剑,举过头顶,朗声说道:“黑岭帮!见此玉环剑如见帮主!”
董长老见他取出玉环剑,整个人都愣住了,不过还好有几十年的江湖经验,当下一撩袍子,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说道:“见过帮主!”
看到长老下拜,其他帮众面面相觑,反应快的赶紧拉着反应慢的一起下跪,一时间黑岭帮内跪倒一片,众人齐声说道:“见过帮主!”
安德玄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好,黑岭帮说话算话,很好。安某今日便要把这玉环剑还予黑岭帮。”
董长老站起身来,说道:“多谢前辈,玉环剑是我帮派信物,有前辈亲自送来,实在我帮派之幸。”
安德玄还没搭话,却见山风骤起,远处一阵闷声滚雷,一场山雨马上就要到了,董长老看看天色,说道:“安老前辈,您快里面请,外面快要下雨了,咱们帮内饮些热酒,暖暖身子可好?”
安德玄乐了,说道:“有酒?好好好,走,头前带路!”
董长老脸上也挂上了笑容,说道:“来,老前辈,您跟我来。”
安德玄跟着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董长老正在不解的时候,却见安德玄把毛驴牵到刚才被夺刀那个帮众身边,把缰绳递了过去,说道:“找个马棚,喂些草料,记得刷洗刷洗。”
那人赶忙爬起身来,接过缰绳说道:“是,是,都听前辈您的。”
安德玄笑了起来,背起双手,跟着董长老一起往帮派内走去。
第三十三章 起风
深秋时节,阴雨时有。
长安城内,雨后初晴,清晨的街道上时有行人来往,总要避开地上的水坑,马车辘辘往来,溅起地上的水珠,收获行人一片叫骂之声,有时有人骑马通行,马蹄踏过泥泞之处,不免驻足嘶鸣,掩盖了骑手催促的声音。平民家中大多升起了炊烟,而达官贵人们则派出府里的仆人到处送信,取消先前定下的往来交际,雨后的长安城,便是如此一番景象,没有什么忙碌的人,只是享受这个难得凉爽又清净的晨间。
李老板早早地来到了待贤坊后园的山水凉亭内,刘管家早早地为他备好了早茶,他饮了一口,味道不错,大和尚早就回到了自己的酒馆,接着经营,待贤坊卖了人情给戴将军,大和尚也就自然没事了,江州之事尚无回报,塞外也不曾有书信寄回,李老板现在只是喝茶养生,接待一些来访的客人,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难得清静,这种感觉他觉得也还不错。
没过一会儿,有拐杖敲击石头的声音,李老板抬头望去,自己的岳父欧阳公拄着拐杖,也来到了园中,李老板安排的仆人在后紧跟,自从莫广派出去之后,老先生一直是自己拄着拐杖来往,不要别人搀扶,他在长安城中有自己的一群门生朋友,往来交际之事也颇为频繁,时常坐着马车在城中行走,李老板也从来不曾过问,亏得是今日天气不佳,老先生也算是得了个空闲散心。
李老板起身走到欧阳公身旁,伸手搀住老爷子说道:“欧阳公,您也是来赏雨的吗?”
欧阳公抬眼看了看李老板,拐杖指着天疑惑地回道:“这雨都晴了,我还赏什么雨。”
李老板扶着欧阳公来到凉亭内坐定,说道:“这天上的雨是停了,可另一番雨景可是要来了,老爷子您不感兴趣吗?”
“哦?”欧阳公的眼神一变,多年的官场生活,他自然知道这一句话的重量,于是问道,“如此雨景,我们可以在这凉亭里观赏吗?”
李老板捏着胡子笑道:“那是自然,这雨从天降,你我坐在这凉亭里,自然是淋不着的,只需要看着这雨中万物蓬勃之景便可。”
欧阳公眉头微皱,说道:“如此说来,这场雨是喜雨?”
李老板摇头说道:“那倒是也不然,若这雨是春天来的,那自然是滋润万物生长,可这秋雨一来,可以一天冷似一天了。”
欧阳公正待说话,看得刘管家和自己的仆人正在凉亭外侍立,便抬手先让他们退开,待到两人消失在园林之外,老爷子开口说道:“这雨是因何而起?”
李老板为欧阳公倒上一杯茶,说道:“前日里魏相督办天下兵事调动一事,已有所查获,不光各地有户籍兵士之数对不上,更有兵粮军械的问题,昨日卫总管说,天子看了这些东西,很是不满,要让三位宰相一起督办。”
欧阳公端起茶饮了一口,说道:“若是各地清查或是缉拿官员,魏相一人便已足够,为何还要陆相和窦相插手?”
李老板回答道:“原是如此,只是所涉及的官员当中,有几位魏相的门生,还有一些是魏相曾经驻守的云中都督府的人,天子没说什么,只是魏相自己说涉及自己门生,若是自己处理,恐有包庇之嫌,天子才召陆、窦二人一起处理。”
“聪明,”欧阳公放下茶盏说道,“魏相果然深得为臣之道,六部官员本就是他的人,窦相从不得罪人,陆相又与御史台有姻亲,卖了人情给这两位,如此一来即便是门生犯案,自己刚正不阿,也不至于有人上书弹劾自己了。”
李老板又为他倒了一盏茶,说道:“是啊,只是这件事一出,即便处理的再得当,那也难免不会改变天子的看法,职务升降并不可怕,若是留了个不好的印象,那就不是太好办了。”
欧阳公想了想,说道:“只是宗儒你还须当注意,你返回长安不到半年,便引起朝中如此大事,难免会得罪一些人,也会引人注目,虽说你我二人尚在这凉亭之中,只是难保有些雨珠溅到身上。这些雨珠不看什么道理,只是你坐在这里,便是沾上水的理由了。”
李老板哈哈大笑起来,他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风景,说道:“是啊,是啊,我只需站在这里,雨露便难免落在我身上,老爷子您教训的事,我又岂能不知?不过身在这凉亭之内,这点雨露,总不会太多。”
欧阳公看他如此,也不再多言,只是说道:“你看人看事一向很准,朝中诸人你也看得比我清楚,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更谨慎一些。”
李老板重新坐了下来,说道:“您教训的是,宗儒会谨慎的。”
二人还待再说些什么,忽听得脚步声响,刘管家又回到凉亭之前,说道:“祝少侠到了,还带着一位女子。”
欧阳公看向李老板,李老板对他说道:“来的是时候,老爷子,今日让你见一些有意思的人。”说罢,他转向刘管家说道,“让两位到这凉亭中来吧,再让后厨备些酒菜送来。”
“是。”刘管家依令而退,欧阳公问道:“祝少侠我知道,他带来的女子是什么人?”
李老板笑而不语,只是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示意欧阳公静待便是。
不多时,府内的仆人先到,在凉亭内摆上各色酒菜,等到仆人们都退了出去,刘管家带着祝士廉出现在了园中,祝士廉身后跟着那位女子,侍女打扮,欧阳公扭头不解的看向李老板,李老板却只是微笑摇头。
三人来到凉亭之前,刘管家行了个礼便自行告退,李老板站起身来说道:“士廉此番出行不易,坐吧。”他又对那女子说道,“孟姑娘,百闻不如一见,姑娘之气质的确不凡,来,请坐吧。”
祝士廉只是略一点头,便依李老板之言坐下,孟姑娘也并不拘谨,笑吟吟地行礼说道:“谢李老板抬爱,小女子受宠若惊。”说罢便也在凉亭之内落座,就坐在祝士廉身旁。
待到二人坐定,李老板介绍道:“这位是欧阳公,孟姑娘,你可认得?”
孟姑娘笑道:“李老板您考验我吗?欧阳公是您泰山,曾两朝为相,门生故吏遍天下,如此人物小女子岂能不识?”
欧阳公颇为惊异,开口说道:“这位小姑娘倒是颇有见识,老夫在朝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位孟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是何人门下啊?”
孟姑娘看向李老板,李老板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自己介绍,在扭头,却见祝士廉此刻也看着自己,于是清清嗓子说道:“小女子是北都人士,在马家做事。”
李老板看向欧阳公,欧阳公捋着胡子说道:“北都马家?北都……老夫不曾听过有一个马家。”
孟姑娘面露笑容,还未答话,却听李老板说道:“欧阳公,您是不曾听过,这个北都的马家是自西域来的,为首那人原也不姓马,乃是龟兹人士,进了中原之后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
孟姑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她虽知李老板对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多,却未料到一上来就把自己背后的老大的身份说了出来。欧阳公点了点头,对李老板说道:“如此说来,老夫确实不会听说过这人。”
李老板只是对他笑笑,说道:“您啊,还是得服老喽,年纪大了,耳朵自然就不太通畅了。”
欧阳公摇了摇头,说道:“是啊,比不得你啊。”
李老板扭过头来,对祝士廉说道:“士廉啊,这几日陪着孟姑娘在长安城里,可曾好好游览?”
祝士廉此刻正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听到李老板说话,便抬头回道:“却有游览,不过不曾令孟姑娘满意。”
“哦?”李老板面露不解神色,转头对孟姑娘问道,“如此,可是士廉照顾不周?或是有哪家园子无礼,惹到了孟姑娘?”
孟姑娘此刻才从方才的惊异中回过神来,回答道:“没有没有,有祝少侠作陪,小女子怎会有所不满。”
李老板又转向祝士廉,说道:“孟姑娘这么说,士廉你又为何说孟姑娘不满?”
祝士廉放下手里的酒杯,回答道:“在下作陪,孟姑娘却常想它事,心中并不在游览之上。”
“噢……”李老板像是醒悟了似的点了点头,对孟姑娘说道:“对了对了,孟姑娘此番是带着口信来的,对吧,不曾把口信传到,总归无法放心游览。那你就说吧,孟姑娘,待到传完了口信,祝少侠可在陪你好好把这长安城走一遭。”
孟姑娘被他把话先说完了,一时有些语塞,只好说道:“若是有祝少侠作陪,小女子自然很开心,口信带到了,小女子也就没别的事了。”
欧阳公说道:“那挺好,你就说吧,还是说这口信是给宗儒一个人听的?祝少侠,要不你先扶老夫出去走走?”
祝士廉闻言站起身来,孟姑娘忙说:“不不,并非只要李老板一人听的,您二位也可以听。”
“那好,你说吧,”李老板端起了酒杯,“说完之后,我等便可以喝上一杯了,士廉,你想喝这杯酒很久了吧。”
祝士廉脸上露出了笑容,手放在杯子一旁说道:“是。”
李老板示意了一下孟姑娘,孟姑娘只觉得自从自己进了这个凉亭之后,似乎有再多的妙语都说不出口,当下只好说道:“如此,小女子便说了,我家老爷想对您说,他手里有一些关于翠烟阁的东西,若是您感兴趣,可由我再带口信过去,就这样。”
“就这样?”李老板追问道。
“就这样。”孟姑娘肯定地点了点头,“小女子此番来到长安,本就是为了传这一句话,您让祝少侠带着我四处游览,晾了我许多时日,本来小女子的活早就可以做完的。”她有些生气似的撅起了嘴,总算是把心里的不满给说了出来。
李老板倒是乐了,说道:“哎,若只是如此,那确实是宗儒的不对,来,孟姑娘,宗儒给你赔个不是,这杯酒我先自罚一杯。”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嘶了口气,说道,“这酒有些烈,不如大和尚酿的酒啊。”
欧阳公责备他道:“什么自罚一杯,既是向孟姑娘道歉,怎能光顾着自己喝酒,不像话,来,孟姑娘,老夫代这个李老板敬你一杯。”
他举起酒杯,孟姑娘自然也举杯相对,再看一旁,祝士廉杯中的酒不知何时已然见底,李老板看到后,摇头说道:“士廉,虽说你喝不醉,但这好酒仍是要改,这样喝独酒可不好。”
祝士廉只是笑笑,端起酒壶为各位再把酒杯倒上,李老板对孟姑娘说道:“孟姑娘,你家老爷说的话,宗儒听得懂,只是翠烟阁的事,我还是要劝你们不要过多打听,没什么好处,你杀了柴铎,那是江湖中人的事,不过若是你们手里有翠烟阁的东西,那便不是江湖恩怨的事了。”
孟姑娘似乎是对李老板这番话早有准备,她脸上又重有笑容,说道:“李老板这番话,可是告知我家老爷,您不感兴趣他手里的东西?”
李老板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非也,我倒是很感兴趣,我只是怀疑,你家老爷手里的东西,当真拿的出来吗?”
孟姑娘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么说,重山派的事,您也不感兴趣?”
李老板夹了口菜,抬眼看着孟姑娘,说道:“我府上的刘管家,就是方才领着你们进来的那位,你认得吗?”
孟姑娘摇了摇头,她的确不认得,李老板说道:“那你便不必再说了,重山派有什么事,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说曹操曹操到,几人正说话间,刘管家匆忙的来到了庭院之内,李老板看到他来了,便问道:“何事?”
刘管家看着孟姑娘有些迟疑,李老板说道:“但说无妨。”
刘管家说道:“老爷,卫总管到访。”
“哦?”李老板颇为吃惊,想了一下,对欧阳公说道,“还要劳烦您先去接待一下,只推说我此刻不便,稍后再去迎接,可引他暂在书房饮茶。”
欧阳公站起身来,说道:“好吧,我去,刘管家,可否搀扶老夫一把?”
刘管家慌忙上前扶住,搀着欧阳公往门口相迎,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府门前,却见卫总管正立在门口,欧阳公上前说道:“卫总管,许久不见啊。”
卫总管看到欧阳公自府内出来,赶紧施礼说道:“欧阳老相,哎呀,您在府上啊,您这样到门口相迎,真是折煞老奴了。”
“诶,哪里的话,卫总管在宫中行走多年,怎是老夫这么一个山野老农能比的?”欧阳公放开刘总管搀扶的手,上前拉住卫总管说道,“你我已是有十年未曾见过了吧。”
卫总管赶忙搀住欧阳公,说道:“是,是啊,您告老还乡多年,怎的今日回京,却不曾告知老奴啊?”
“咳……”欧阳公摆了摆手,“老夫这一趟只是想念女儿了,便过来看看,怎好意思再惊动别人呢,来吧,宗儒他暂有不便,你我先喝杯茶吧。”
“不可,不可,老奴怎可担待得起,今日老奴只是来传个口信,既然王爷暂有不便,老奴便在这里等候便是,说完就走,就不多待了。”卫总管左右看了看,对欧阳公说道,“皇上近日被各个州府的兵事搞得很是头疼,想要召王爷入宫议事,老奴便是来知会一声。”
凉亭之内,孟姑娘见欧阳公和刘管家出去,对李老板说道:“这位刘管家却是何等人物?”
李老板又饮了一杯说道:“他是何人,孟姑娘自己查证便是,想来查人身份也是北都马家的强项了,想必不必宗儒多说,你也要把这件事查清楚吧。”
孟姑娘笑了起来,说道:“那是自然,李老板既是说了,那小女子当然要查个清楚了。”
李老板点了点头,赞许地说道:“不错,那你便查吧,若是能查到什么宗儒也不知道的事,还要劳烦姑娘告知一声呢。”
孟姑娘也端起了酒杯,笑了一下,看向身旁,却见祝士廉只是自己端着酒杯独饮,便自顾自地把酒杯和祝士廉碰了一下,说道:“好,那小女子便去查了,李老板,有什么话要小女子带给我家老爷的吗?”
李老板摇了摇头,说道:“我想说的话,大概都跟孟姑娘你说完了,只是希望你家老爷能多加小心,如此而已。”
孟姑娘把杯中的酒饮尽,说道:“那小女子便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您的酒着实不错,虽说烈了一些,可在这阴雨天里,倒是挺能暖心的。”
李老板笑了,说道:“既如此,孟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吗?从北都远来一趟不易,总不好空手而归吧。”
孟姑娘脸上笑得更开心了,她一把拉起祝士廉的胳臂,说道:“您说的没错,若是您能把祝少侠再借给小女子几日,小女子便心满意足了。”
李老板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要借士廉做什么?”
孟姑娘说道:“天气凉了,有祝少侠跟着,小女子便可以躲避风寒了,你看,起风了。”
她话说的不错,正谈话间,一阵风吹过凉亭,带着些许露水,一直从后园穿过,吹过正厅,吹过坊门,卫总管与欧阳公只觉得风声骤起,看来夜间的一场雨,下的并不彻底,眼下乌云再布,似是又要下雨了。
孟姑娘向李老板告辞,拉着祝士廉便出了园子,从待贤坊正门而出,还向门前的欧阳公和卫总管打了个招呼,卫总管看着两人离开,转头问道:“欧阳公,这两位年轻人是?”
欧阳公还未开口,却听里面李老板声音说道:“这是府内的祝少侠,卫总管您应当认得。”
向坊内看去,却见李老板那有些发福的身形出现,几步来到卫总管面前,卫总管施礼说道:“王爷,那位年轻人便是祝少侠?”
李老板点头说道:“是,正是,改日再正式介绍给卫总管认识。”
卫总管摆了摆手,说道:“不了不了,待贤坊府上的事,老奴还是不必知道的好,今日老奴只是前来告知一声,近日里圣上会召您入宫议事,您先有个准备。”
李老板抬手行礼,说道:“宗儒,谢卫总管您告知了。”
第三十四章 莽汉
秦岭山中,黑岭帮内。
大雨倾盆,溪流湍急,山谷中本就不算宽敞,眼下山雨一来,水流汇入谷中的小溪之内,不一会儿,水量便涨了两倍,好在黑岭帮早就将房屋建在高处,不会被这谷中激流所扰,只是大部分帮众不得不退回到高处的宅子当中,各处暗哨也纷纷撤走,往谷底看,小路泥泞难行,但抬头向上,山中各处房屋燃起篝烛火把,阴暗的天幕下竟也能照出一片繁荣之景,说也奇怪,这地方不像是武林里的帮派,反倒像是山野之中的一个村庄。
安德玄随着董长老一路向上,虽说黑岭帮常年驻在山中,但很明显,这个区域营寨是新建成的,至少不是在秦帮主在任时候建成的,道路不甚好走,一些木制房屋一眼便可看出并不老旧,紧邻溪流有一块人工垫起的高坡,帮内议事的主厅便在高坡之上,这座大房子是这片区域唯一以砖石建成的,大概是为了和其他建筑区别开来吧。
一路上,安德玄看到了许多女人儿童,一般的武林门派,帮众弟子大多生活在一起,倘若有成家之人,也只是单独划出来一片区域居住,方便帮内管理,不过这黑岭帮内却大为不同,这些匆忙来往避雨的妇女儿童各自都有自己的住所,一家一家,完全与寻常乡村无异,黑岭帮这么个时常做无本买卖的地方,这些帮众也完全不像是干得农活的,怎的会如此居住?
带着一脑袋的问号,安德玄随着董长老一起走进了主厅当中,厅内灯火通明,正面主座之上坐一大汉,膀大腰圆,一身横练的腱子肉,此时手拿一酒碗,正独自痛饮,两旁分别有两人站着,年长一人安德玄认得,是黑岭帮内的吴长老,手端酒壶,另一人要年轻一些,安德玄并不认得。
那大汉见大门打开,董长老领着一人入内,显得颇为生气,粗声粗气地开口说道:“老董,这老头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吴长老和那个年轻人看董长老进来,也都颇为吃惊,那大汉早有命令,任何人等都不得随意进出这座主厅,就连吴、董两位长老也不行。吴长老正待出言责怪,忽然看到董长老身后那人,白发白须白袍,满脸皱纹却身形高大,登时愣在原地,不光安德玄认识他,他也认得安德玄。
董长老开口说道:“这位是‘游散仙’安德玄,是前任帮主的至交好友,老前辈方才来到帮内,不巧天降大雨,就先到主厅里吃个酒,暖暖身子。”
大汉有些疑惑:“游散仙?没听过,不过是前任帮主的好友?老董,你想干什么?”
却听吴长老在旁说道:“既然是秦帮主老友到访,我等自当好好接待,快,董方,给老前辈准备酒菜。”
那年轻人刚要走开,却听当中那大汉说道:“慢着,我还没说,你下什么命令。”
吴长老低头对他说道:“诶,鲁大哥,这位老前辈是江湖里地位极高的人物,不论是不是我们黑岭帮的朋友,我们都要以礼相待,要不然江湖上的人岂不是说我们没有气量?”
那大汉却摇头说道:“什么江湖地位,你们住在这里,和江湖还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是姓秦的那家伙的朋友,老董,你带他过来,是要造反吗?那你得找个年轻点的,这么把老骨头,快要入土的年纪,做得了什么?”
董长老面色通红,一股子气憋在脸上,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话,那大汉见董长老不说话,抬头对安德玄说道:“老头,你无端来黑岭帮干什么?”
安德玄察言观色,大致已经清楚这里的情况了,显而易见,吴长老和董长老都是受制于此人,一旁那年轻人叫董方,面容与董长老大致相似,大概是董长老的子侄辈人。黑岭帮有许多营寨,此地如山村一般住着帮众家小,想来不会是帮内重要的地方,听眼前这姓鲁的大汉的意思,大概吴、董这两位长老被贬至此处了吧。
听到那大汉对自己问话,安德玄也不含糊,变戏法似的一晃袍袖,玉环剑已到了手上,安德玄说道:“玉环剑是黑岭帮的宝物,老夫是来还剑的。”
大汉却疑惑地说道:“玉环剑?那是什么?是你手里那把小刀吗?”
这一下反倒是安德玄愣了一下,以他的想法,到秦思梁家中夺玉环剑的人多半是这个姓鲁的那一派的人,大概是压制不住秦帮主手下那派人,才费尽周折去找玉环剑,但眼下这个大汉却压根不认得玉环剑,这反倒让安德玄有点出乎意料。
大汉身旁的吴长老,见到安德玄取出玉环剑,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说道:“安老前辈,这……这是真的玉环剑!”
那大汉大怒,说道:“你们几个老家伙在说什么?玉环剑是什么东西?老吴,你给我说清楚了,要不然我要你好看。”
“这……”吴长老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不想把这把剑的事情告诉眼前这人,但若是大汉下手逼迫,自己恐怕不得不说了。
安德玄把眼前事看得真切,心中已然有了打算,当下开口说道:“玉环剑是秦帮主贴身信物,黑岭帮内见玉环剑如见帮主本人,你这个黑岭帮的人莫非不知道?”
那大汉站起身来,笑道:“我道是什么,原来是姓秦的那家伙的东西,你这老东西果然是他的余党,那倒好了,你送上门来,省的我家大哥再到处去找你们。”说罢,大汉便要上前动手。
“不可!鲁大哥,不可!”吴长老慌忙上前,想要拦住大汉,“安德玄动不得啊!”
大汉压根就听不进去,抬手一掌打在了吴长老脸上,扇得他横飞了出去,大汉看着倒地的吴长老,从腰间抽出佩刀,骂道:“我家大哥留你们一条狗命,是让你们来这里跟我唱反调的吗?”说罢,便一刀砍了过来。一旁的年轻人见此变故,早被吓得不知所措,董长老虽说反应了过来,但手中并无他物,向上前阻止也已来不及了。
眼看吴长老便要遭难,大汉手中佩刀猛劈下来,白光一闪,却停在了半空当中,任那大汉再往下加力,刀刃也动不得分毫。
董长老抬眼看去,却见安德玄站在那大汉面前,两根手指捏住了大汉的刀尖,再看大汉,使劲想要将刀拽回,两手抓住刀柄向后发力,安德玄顿感一股大力,看来此人能在黑岭帮内如此作威作福,总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当下老头子微微一笑,捏住刀尖的两指一松,那大汉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老夫来黑岭帮一趟,只是想看看,这柄玉环剑该给谁,本不想掺和你们帮派内的事,只要秦帮主他一家不再有事,老夫也就任你们做你们的歹事了。”安德玄捻起胡须,缓缓说道,“不过如此情景,老夫看来是不管也得管了。”
见安德玄出手,董长老大喜过望,说道:“安老前辈小心,这人唤作‘镇门刀’鲁穆,善使刀法,精于外功,前辈莫要与他争执力气。”
那鲁穆啐了一口,指着董长老骂道:“呸,你这吃里扒外的老东西,我家大哥饶你一条狗命,你却这么不识好歹,今日便要让你们知道知道我的手段!”
话音未落,鲁穆挽个刀花,佩刀劈头盖脸朝着董长老砍来,两人之间本隔着三四丈远,但鲁穆迈步而出,两步便已来到董长老面前,董长老手中并无器械,只得后退躲避,他退一步,鲁穆便进一步,他再退一步,鲁穆便再进一步,鲁穆人高马大,步伐更长,三步之内,董长老已被他逼到了厅内墙角之处,再无可避。
鲁穆正待下手,却听到安德玄的声音就在身旁响起,安德玄在他身后叹道:“哎,我这样的人确实老了,翠烟阁不认得我,你们这黑岭帮的人也不认得我喽。”
鲁穆被吓了一跳,他自付刀法很快,在这个安德玄老头反应过来之前除掉董长老没有问题,却没想到这老头轻功如此不凡,自己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何时到了自己身旁。原来方才鲁穆与董长老追逐之间,安德玄就一直跟在鲁穆身后,但却没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虽说受到惊吓,但鲁穆手里的刀却一点都没有停下,他向旁一闪身,刀顺势横斩向避无可避的董长老,却不想安德玄胆大包天,一手袍袖虚晃,另一手不知何时竟已搭在了自己持刀的手腕上,刀再一次在半空之中停了下来。
安德玄嘴里叹着气,手上的动作内力一震,鲁穆顿时感觉腕间一阵酸麻,慌忙将空着的手砸向安德玄的腕处。安德玄也不与他纠缠,只是在鲁穆拳头将要砸到自己手上之时,不慌不忙的一松一撤,“啪”地一声,鲁穆砸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手里差点连刀都拿不住。
安德玄也不管他,足下一点,一手拉过董长老,两步便到了大厅的另一边,来到吴长老身旁查看。叫董方的那个年轻人早就将吴长老扶起,见两人来到身旁,忙让开给安德玄查看。
但安德玄却摆摆手,他虽说见多识广,但医术却并不是他所擅长的,也不奇怪,他自己凭着独特的体质,练了好几种不同的内力,延年益寿谈不上,但总也是百病不侵,也就没有学习医术的动力。他开口说道:“董长老,吴长老你且照看吧。”
董长老本以为安老前辈要为吴长老诊断一下,也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句,只好说道:“好,董方,你随我先把吴长老抬到后面。”
董方自然听他的,两人正待抬起吴长老,却见那边鲁穆已是恢复过来,将刀换至左手,大喊道:“呔!没有我的话,你们谁也别想走。”说罢一套刀法使出,刀刃之上反射着火光,将自己包裹其中,步步进逼而来。
他这路刀法安德玄自然识得,开口说道:“你这套刀法本是凤州刀法名家韦家所传,讲究的便是以刀刃为守,以步法为攻,只需将人逼到无可躲避,便自然要遭此刀所害,‘镇门刀’,我说的是吗?”
“是或不是,你先破了我这路刀法再说!”鲁穆大吼一声,脚下步法加快,朝着安德玄进逼而来,这路刀法确实如安德玄所说,是一套专注守势的刀法,一般人来的确难以破解,若是贸然与其交锋,总是他花的力气要少一些,非常难以应付,鲁穆自信这一点,他凭着这路刀法已经打败了好几个看起来比自己强的人,包括黑岭帮里的另一位华长老,便是用刀法与其对攻,被他这路刀法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最终丧命在他手中。眼下这个安德玄虽说看起来比自己更强,但他一无兵刃,二又年老气短,鲁穆仍是充满了自信的。
不过安德玄可不这么想,他所依凭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兵刃,而是自己行走江湖五十多年的阅历。他既然认得这路刀法,自然也就知道破解之法,这路刀法是以刀刃为守,从刀法上破解颇为麻烦,但若是仔细观察,这套刀法当中的步法却有不足。当下安德玄向斜前方踏出一步,又向右前方再出一步,正踏在鲁穆步法所去之处上。
鲁穆瞬间便慌了神,这步法一出,他便知道要遭,当年师父传自己刀法之时,便以教授了他步法的诀窍,若是有人踩住他所往之处,两人一旦被迫近身,刀法之中手臂轮转便会受到影响,不能将刀刃畅快抡出,刀刃若是迟滞,对手也便有了破解之机。
眼看二人近身,鲁穆强打精神,仍是将刀法舞得滴水不漏,虽说近身不利于挥刀,但刀刃锋利,自己又身负力道,只需那老头子被逼退半步,他便仍处于不败之地。
不过安德玄却不这么想,眼看刀光已近,安德玄两掌错开,竟然迎着刀光而上,他熟悉这套刀法,甚至已经到了熟知每一招其后的几种变招的地步,却见刀光过处,都只能堪堪掠过他的袍袖,竟是完全碰不到安德玄的手臂各处。
安德玄看得真切,左手凭空一抓,竟直接抓住了鲁穆的刀背,不待鲁穆反应过来,右手“啪啪啪”三下,连打鲁穆左肩、左臂、左腕三处,手掌一路拂过鲁穆虎口,一招之间,安德玄向后退出两步,那佩刀已然落在了他的手上。
在场的几人均大吃一惊,谈笑间空手入白刃,行云流水般便已将佩刀夺走,动作潇洒自如,“游散仙”之名的确名不虚传。
鲁穆见自己武器被夺,再怎么莽撞也该知道大势已去了,当下抄起身旁一桌案,朝着安德玄砸来,想要以此机会逃出去。安德玄看他动作便已知他要做什么了,夺来的刀放在身后,自己欺身向前,鲁穆方才将案桌抛出手,安德玄的手就已经按在了桌案的另一边,鲁穆刚刚发力抛出,安德玄便已将其推了回来,鲁穆眼前之间桌案并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砸出去,而是朝着自己又飞了回来。
他赶忙往一旁跳开,却见安德玄紧随而来,眼看自己要被赶上,他随手一捞,拉过一把折凳,朝着追来的安德玄抡去,想要无论如何阻挡一下对手的来势。
可惜,无论他做怎样的动作,安德玄总是料在敌先,折凳抡来,安德玄手中夺来的佩刀一立,身子往前再突一步,刀尖直接钉穿了折凳,朝着折凳后的鲁穆直刺过来,鲁穆心道不好,正想再回退躲避,却忘了观察周身,自己已然退到了门口一侧的墙边,“碰”地一声,直直地撞在了石墙之上,来不及喊痛,刀尖带着折凳已经到了眼前。
鲁穆完全没了腾挪之处,只得闭上两眼等死,却听一声脆响一声闷响,刀尖撞上了墙壁,“喀啦啦”地在鲁穆脑袋旁断作几截,而后折凳正撞在鲁穆的脸上,只有一声碰撞地闷响,鲁穆没发出一声,已昏倒在了地上。
安德玄把手里剩下的刀把一扔,扭头对董长老说道:“好了,先把吴长老救醒,咱们该说说这黑岭帮了。”
第三十五章 闲事
客栈,是行商们落脚之处,无论客商来自何处,做些什么买卖,总归不会在各地都置产业,因此无论你是扛着货物走的脚夫,还是赶着车队的贩运丝货的大商,住客栈这件事是免不了的。
这客栈之内也分三六九等,出的钱多,自然可以住更好的房间,更清净不受打扰的后街居室,有的客栈较大,独占一个小院也是可以的。出的钱少,自然就只能住在一户一户普通的小房当中,和其他客商比邻而居,不过这倒也不是坏事,大家交换一下各地商事消息,甚至在客栈里面做成的买卖也不在少数。
至于钱更少的,只是找个睡觉的地方,那挤一下牛棚马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睡下稻草喝碗汤就继续赶路了。这种人店里小二也懒得招呼,门口收个铜钱,往后院一指也就不管了,不过不管有不管的好处,这些人舍不得花钱住店,但拿一两个铜钱出来赌一把还是可以的,因此后院的马夫与脚夫当中便形成了这样一种有趣的娱乐交易,不论你到了哪里的客栈,总能在后院里玩上一把,很多店里伙计领了赏钱,最先想到的也是这里,所以虽然场所充斥着泥土和马粪的味道,但这里的夜晚往往非常热闹。
剑州,梓潼城内。
顾仪他们住的客栈并不大,因此他们三人只是住在客栈三楼的几个房间当中,吕朝云身上伤势并未痊愈,需要静养一段时日,梁岚虽说懂医术,但路上不会携带足够的药物,所以也要在城内药房采买一些用于给吕朝云疗伤,但为了避开翠烟阁耳目,又不好直接去药房取药,因此这两日她早出晚归,把照看吕朝云的任务都交给了顾仪来做,一方面是因为顾仪确实不懂用药,二来她对顾仪做戏的本事实在不是很放心,所以这些事情就自己做了。
而到了晚上,一旦梁岚回到客栈,便将她和吕朝云所住房间紧紧关上,毕竟还要给吕朝云上药,因此这个时候就算是顾仪也别想进门打扰,所以每到晚上,顾仪便只能自己在店内闲坐,偶尔会找马夫闲聊一会儿,所以这后院的小娱乐,他也偶尔会看看,只是每当店里伙计想拉他一起玩的时候,他只是摇头推辞。
倒不是他不想做点什么事,翠烟阁阁主给的地点的确在绵州境内,那地方梁岚知道,本有山庄一座,只是如今已是一片残垣断壁,当地盛传那座宅子闹鬼,已被官府查封了,想要细查很是不便,此事虽说是此行的主要任务,但倒也并不急迫,顾仪如今知道自己江湖阅历并不多,想要查个清楚,还是得等到吕朝云伤愈了再说。
今晚顾仪并没有到后院闲逛,只是在自己房中歇息,回顾这一段时间的经历,所见到的人与事,再想起几个月前在秦岐官道上仗剑出手,彼时自己心高气傲,见一切不平之事便要管,任是何人阻拦,总有自信可以战而胜之。如今虽说行侠之心仍在,但自己所需要考虑的已经不是自己一人,见的人多了,做事便总是要考虑一番,加上在翠烟阁内领教了两个堂主的招式,自己师父所传的剑法,在自己手中似乎变得没那么战无不胜了。
他将长剑抽出,放在眼前,窗外的天空一片漆黑,雨云遮蔽了圆月,剑刃之上只能看到烛光,这几个月以来,这把剑已与许多对手碰撞,细细观瞧,刃上却不见一点损伤,翠烟阁阁主说的没错,这柄剑的确不逊于任何一把名剑,只要比这柄剑稍差一些的兵刃,都不是这柄剑的对手,就连那个胡堂主的凤翅镗,也被它绞断了枝杈,只是与徐堂主一战之时,一旦不能凭借利刃,自己便不能取胜,自己所依靠的,究竟是这套剑法,还是这柄剑本身呢?
想到此节,顾仪又从腰间拿出了那柄铁扇,扇中的两柄飞刀没来得及回收,丢在了翠烟阁山下,想来今后再也用不了这一手暗器了,只是若是师父所传剑法当真如他所言,暴虐无伦,又为何有如此突施冷箭的暗器技法暗藏其中呢?
顾仪想不明白,自己师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回想起来,师父一手将自己养大,亲若父子,自己的绝学倾囊相授,又传了他一整套做人的道理,虽说剑法嗜杀,剑名散魄,但教自己的也都是侠义之道,锄强扶弱,仗义疏财,为何临到终了,又要求自己不要珍视他的遗产,仿佛继承这套剑技是一种可耻的行为一般。
想到这里,顾仪又运起内力,将师父所授的调息之法运行一遭,只觉一股无穷的力量自心头而起,仿佛时刻便要冲破自己身体,有了这套内力,他才能将剑法完整的施展出来,运用到了极处,自己眼中便只剩下对手的各处要害,剑法出手毫不留情。正因为熟悉这套功法,顾仪才明白朝云的猜测完全是不对的,这套剑法嗜杀暴虐,绝不是什么以弱胜强的守御之法,只是那时剑法与扇法为何丝丝入扣,这一点顾仪仍是难以想通。
顾仪叹了口气,收摄心神,停下了打坐,忽而又笑了起来,这几个月虽说经历之事颇为不凡,但能结识江湖两道许多人物,也确实是件好事,这一趟路走完,若是仍有闲暇,或许再去别的地方随心走走,这一路见到的都是些厉害人物,故事也都颇为传奇,只是侠义之道,若不见见三教九流劳苦大众,也就只是妄谈了。
想到这里,顾仪站起身来,来到窗前,看着窗外阴沉黑暗的夜空,突然想到,这一趟寻访师门走完了,不知道能不能邀请朝云再一路同行呢。
他突然笑了起来,吕朝云是长城水坞的小姐,这一路本是为了寻访大和尚的那幅画,想来今后免不了许多事务,他虽说并不太了解长城水坞,但一路走来,看得出这也是个权势之家,自己闲云野鹤一般,怎么好意思邀人闲逛。
正在如此想时,窗下一阵喧闹之声打断了他,顾仪向下看去,却见几人将一个瘦弱的男子退到墙边,手卡着他的脖颈,嘴中污言秽语不断,而那男子只是不停地说着饶命的话,手无力地捶打着卡着自己脖颈的胳膊。
灯光昏暗,顾仪在楼上看不清楚,不过他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于是把头探出窗子,朝下喊道:“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围着那瘦弱男子的几人听到头上有人问话,也抬起头来,却见一个年轻人倚着窗口,一看是三楼贵客,为首那人说道:“这位小爷,吵着您了,我们这就走。”当即便要拖着瘦弱男子走开,几人还没迈步,却听身后声响,扭过头来,那年轻人已站在几人面前。
几人吃了一惊,这客栈虽不大,但三楼的窗子离地还是有些距离的,如此这般一跃而下,摔断腿也是常事,眼前这人年龄不大,可这功力十分不俗啊。
顾仪开口问道:“你们这么抓着他,是为何事啊?”
领头那人虽说有些尴尬,但也大大方方地说了:“这位小爷有所不知,我们弟兄几个做些跑腿的生意,晚上大家一块喝个酒,玩点小钱,这家伙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看兄弟们几个玩,非要进来一起玩,现在输了钱又不认账,不光喝我们的酒,还骂我们是没主的野驴,兄弟几个气不过才要收拾收拾他,也没打算闹大,就是给他个教训,您就不要多过问了。”
他说话间,手自然放松了一些,那瘦弱男子趁机摆脱,慌乱地跑到顾仪身后,那几人本来生气地想再将他抓住,但看顾仪并未让开,也犹豫了起来,说道:“这位小爷,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要让他给弟兄几个赔礼道歉,把输的钱掏出来。”
那瘦弱男子说道:“什么输的钱,明明是你们几个串通一气,骗我的钱,我的钱是去长安城的盘缠,怎么能随便给你们这些山野村夫。”
听他这么说,那几个壮汉更生气了,捋起袖子便要上前,顾仪把他们拦了下来,说道:“几位先别急着动手,我看你们几个要是真动起手来,恐怕得出人命,到时候官府来了,你们这行脚的生意也做不了了。不妨让我多问两句好吗?”
几人见顾仪作势如此,也不便说什么,一来他们这些做行脚生意的人,的确最怕惹上是非,眼前这个年轻人口气颇大,若是什么厉害人物,那这点小钱不要也就罢了,还是过好日子最好,当下说道:“那小爷您说怎么办?”
顾仪回过头去,上下打量了那瘦弱男子一番,此人一副文人样貌,留有胡须,头戴布帽,身着长袍,加之身形瘦弱,四肢细长,大概是个学子吧,那人被顾仪这般打量,颇为不适,正了正衣冠,问道:“不知公子贵姓,公子您在看什么?”
顾仪摇摇头,问道:“我看你像是个举子,怎的要去何人赌钱,还喝人家的酒?你输了多少?”
这话把那瘦弱男子问得很是尴尬,说道:“输了……不是,是被他们骗了三十文钱。”
那几个壮汉听到这话,又气的叫骂起来,说道:“你自己认赌服输,怎么要污我们骗你,弟兄们自己玩个小钱,你非要一起玩,输了又不给钱,你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顾仪赶忙又将几人拦住,对那举子说道:“输了便输了,你给他们就是了,干嘛要惹是生非,你要进长安,一路盘缠里面,那个三十文钱出来也不多吧。”
那举子急得跺脚,把顾仪拉到一旁没人地方,说道:“怎么不多,公子你一看是富贵人家,也太不懂人间事了吧,一文钱我能买两个面饼,够赶一天的路了,三十文钱够我走上十天路的盘缠了。”
顾仪就更纳闷了,问道:“那这钱这么重要,你怎么就要跟他们赌钱,还输了呢?”
夜色里看不清面色,但那举子显然很是尴尬,支吾半晌,说道:“我……我,我这不是没盘缠了嘛。”
“啊?”顾仪迷惑不已,随着他的话说道,“没盘缠了?”
那举子低下了头,说道:“我……公子不要取笑,我,哎,实在有辱斯文。”
顾仪更是不懂了,问道:“你既然没盘缠了,为何又要去和他们赌钱?还要喝人家的酒?”
举子顾左右而不言,等了半天,才说出口道:“我……的盘缠没了,也没了住店钱,看他们几个在那里,桌子上放着钱,一时鬼迷心窍,就想空手赌来些盘缠,又怕他们看穿我没本钱,就喝了他们的酒,让他们和我赌一赌,只是没想到他们合起伙来……哎,公子,我今日想的冒个险,赢了便有行路的盘缠,输了无非是挨一顿打,方才口出谎话,实在是可耻,可耻。”他脑袋低垂,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越说越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到最后说不出话,只能低头默默无语。
顾仪看他如此,摇了摇头,回到那几个壮汉身旁,说道:“几位行走经营不易,这人输给你们的钱,我便替他们给了便是,你们在此等着。”顾仪转身进了店里,没过一会儿便走了回来,手里拿着钱袋。
几人本来已经看出了这个穷酸文人没钱,打算出一顿气也就算了,没想到顾仪要替他付赌钱,当下脸色好了起来,顾仪认真地数出三十个铜板,递给几人说道:“几位,这样便两清了吧。”
几个壮汉赶忙说道:“当然,小爷您说是清了,那自然就是清了,那兄弟几个先走了,走了?”
顾仪说道:“走吧。”说完便转回到那举子身旁,说道:“既是没了盘缠,想必也没吃什么东西吧,走,我们到店里说两句吧。”
秦岭山中,黑岭帮。
鲁穆猛地挣开双眼,却见自己身处一木屋当中,身上被人用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扔在一片稻草当中,试着挣扎了一下,却丝毫动弹不得,大怒,骂道:“你们干什么?竟然敢把老子绑着,不怕掉脑袋吗?”
稻草垫子旁坐着一个不大小孩,正百无聊赖地玩着石子,被着突然地一声吓了一跳,扭头看到鲁穆凶神恶煞一般的长相,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他这一哭不要紧,鲁穆感觉自己脑子都要被着哭声吵炸了,大声骂道:“别哭了!不许哭!闭嘴!再吵我拧下来你的脑袋!”
这一骂不要紧,小孩愣了一下,想明白了这话是威胁自己,哭得更厉害了,直哭得鲁穆脑浆子都要沸腾了,偏偏自己被捆得结实,那这个小孩一点办法没有,气的直翻白眼,忍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服软说道:“小孩,好了好了,别哭了,大爷我跟你开玩笑的,好了,别……啊……别哭了,我受不了了。”
这时,木屋房门打开,董方走进来,把孩子抱起来哄着,一抬头,才看见鲁穆已经醒了,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赶紧说道:“鲁大哥,您醒了啊,我让家里孩子先在这看着你,没惹到你吧。”
鲁穆差点气背过去,骂道:“放屁!你小子想干什么,快来给我松绑,到时候我大哥来了,有你们好看的!”
这声音一大,董方怀里的小孩又被吓到,又放声大哭起来,董方无暇理他,赶紧哄自家小孩,鲁穆这次被气的满头冒烟,说道:“赶紧把这小崽子抱出去!董方!你真的不把我大哥放在眼里吗?!”
董方没接他茬,只是一心想把孩子哄停下来,忽然一人从后走了进来,拍了拍董方后背,往外指了指,示意他先出去,而后扭头对鲁穆说道:“你大哥谁敢不放在眼里,不光放在眼里,还放在心里。”
屋内昏暗,屋外光亮,鲁穆眯起眼睛才看清来人,正是先前领着安德玄来到自己面前的董长老,于是说道:“哼,你们还记得我大哥,就该知道不该这么把我捆起来,若是我大哥到了,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现在给我松开还来得及。”
董长老只是笑笑,还没说话,安德玄便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道:“松绑还不到时候,只是你确实该找你大哥来了。”
鲁穆看到他突然进来,顿时有些慌神,说道:“老头,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安德玄扬了扬手里的纸笔,说道,“你要写信个你大哥,告诉他这黑岭帮里来了我这么一号人物,他得亲自过来一趟才解决的了。”
“我为什么要写?”听安德玄这么一说,鲁穆倒是有些紧张了。
“你不是说要给你松绑吗,你若是不找你大哥求救,谁能把你从这黑岭帮里救走呢,吴长老这会儿被你打伤了,所以我让他的亲信弟子来照顾你,你看怎么样?”安德玄脸上挂着笑容。
看鲁穆默默不语,安德玄说道:“你大哥背后是什么人,老夫我一清二楚,黑岭帮不敢惹这些人,才给了你这为所欲为的机会,不过眼下,这些人还动不得老夫,这秦帮主的仇,总是要报的,老夫虽说名号‘散仙’,距离仙人的修为还差得远,世俗之事,你猜老夫要不要管?”
鲁穆脖子一梗,咬牙嘴硬道:“让我出卖我大哥!不可能!你这老头别打这心思,有本事就砍了老子!”
“啧啧啧,”安德玄摇了摇头,“老夫不会杀你,也不会上什么刑,你就在这里呆着吧,不过这山谷里住房不多,又有许多口人,这间屋子,倒是还有些用处。”
说罢,不等鲁穆回话,安德玄便扬长而去,鲁穆还正纳闷,没一会儿,却见董方抱着自家孩子回到了小屋当中,而且这次是两个小孩,小孩看见鲁穆凶恶的长相,立时便大哭了起来。
这一回,鲁穆可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心狠手辣。
第三十六章 生意
入夜已深,客栈小二已打算歇息了,正待返回后院,却见顾仪带着一书生样貌的人走进店中,却没有返回房中的意思,于是赶紧上前问道:“诶?顾公子,这么晚了您还不歇息吗?”
顾仪说道:“还不忙,店家,劳烦备些酒菜,我和这位要喝上两杯。”
小二有点犹豫,说道:“这……公子,现下后厨都已睡了,您看……”
顾仪答道:“不妨事,只需准备些下酒的小菜便可,但酒要好。”
小二讪讪地应道:“好,好吧,就按您说的办吧。”
那书生突然凑到顾仪耳边,小声说道:“他只是想要些赏钱。”
顾仪醒悟了过来,从腰间取出几个小钱,小二看他拿出了钱,也是眼前一亮,顾仪说道:“劳烦店家夜里准备酒菜了。”
小二一边接住赏钱,一边说道:“您这就太客气了,放心,酒菜这就给您送过来,您要送到哪里?”
顾仪想了想,问道:“二层的雅座可有旁人?”
小二答道:“没有没有,就给您送到那里吗?”
顾仪点头称是,小二弯腰鞠躬,倒退着出了房门,顾仪对书生说道:“走吧,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书生点头应诺,两人一起来到二层雅座坐定,顾仪问道:“你倒是颇善察言观色嘛。”
那书生只是摇头,凑过来小声说道:“并非是在下善于识人,只是方才在客栈后院,在下有看到店里的厨子和伙计都在与人赌钱玩耍罢了。”
顾仪哈哈大笑起来,嘴里说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书生站起身来,整理冠冕,而后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道:“在下姓贾,名叫贾善治,字希微,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家父家母本是潜心求道之人,故而在下有此名字。”
顾仪不懂道家经典,于是也站起身来,自我介绍道:“我叫顾仪,行商之人,并无什么字号,也并未读过什么典籍,贾公子可不要嫌我言辞粗陋。”
贾善治赶忙说道:“哪里哪里,顾兄台路见不平,又慷慨解囊,已是仁义之士也,若是挑剔言辞,那在下也太过酸腐了。”
顾仪回道:“慷慨仁义,你这实在是过誉了,哦?酒菜到了。”
那边厢,小二端着托盘来到二层,将酒菜摆在二人面前,冷热盘皆有,一看便是厨师现做的,看来赏钱并没有白给,小二为两人倒上酒,立在一旁说道:“两位,酒菜已备妥,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顾仪正想摆手,突然看到贾善治在给他使眼色,当即心领神会,拿出几个铜板递给小二,说道:“没什么事了,有事我再叫你。”
小二拿了钱,开心地应着:“好,好,您有事多吩咐,小的在堂下候着。”
待到小二走后,顾仪与贾善治二人坐定,推杯换盏过后,顾仪问道:“我看你虽是书生样貌,但对这言谈交际之事好像很擅长嘛。”
贾善治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兄台所言不虚,在下虽说苦读圣贤书籍多年,然则家境一般,时常为家中活计打些下手,和这些下人倒也常有往来。”
顾仪点头说道:“这样啊,我看你说话十分讲究,刚才又与人相赌,不肯忍让,还以为你对俗事并不熟悉呢。”
贾善治连连摆手说道:“哪里哪里,只是在下知道,说话方式须当因人而异,和那些粗人说话,太文雅反而会招致反感,而和兄台您这样的讲究人说话,粗俗了反而会被看不起,言谈讲究一些,您还能高看我一眼。”
“啊,是这样啊。”顾仪点头道,“这么说来,我确实是小看你了。”
贾善治端起酒壶,为顾仪把酒倒上,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恭恭敬敬地说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顾兄台解围,只是现在在下身无一物,兄台之高义,在下无以为报,只好待将来功成名就之时,再做回报了。”
顾仪举杯和他饮了这一杯,而后问道:“说到这个,你要到长安去,却为何没有盘缠?若是一路如此,怎么赶得上考取功名呢?”
贾善治放下了酒杯,叹了口气,说道:“哎,说来惭愧,在下家境虽说并不富贵,但也并非一贫如洗,家父家母早亡,也留下了一些祖产,在下临行前变卖一番之后,除了凑出行路的银两,还剩下了一小院交给家叔暂住,自梓州一路而来,倒也是一路住店,并没有吃什么苦头。”
“哦?”顾仪有些出乎意料,问道,“这么说来是路上出了什么变故吗?”
贾善治摇了摇头,脸上更是不好意思了,说道:“嗯……不瞒兄台,在下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变故,一直来到这里也都是平安无事。只是……”
“只是什么?”顾仪追问道。
“这……”贾善治有些难为情,“实在是难以启齿。”
顾仪还未接茬,却听一人接话道:“大概是在什么地方花掉了吧。”
两人回头看去,梁岚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二楼雅座之外,对顾仪说道:“请人喝酒,怎么不知道叫上姐姐我呢?”
“啊!梁姐姐,您怎么来了?”顾仪站起身来问道,“朝云呢?”
梁岚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你终归是没有什么戒心的人。朝云我让她先休息了。”她看向一旁的贾善治,问道:“这位是?”
贾善治也慌忙起身,施礼道:“谢姑娘金口垂问,在下叫贾善治,字希微,乃是入京的举子,有幸与这位顾兄台结缘,敢问姑娘……”
他拖长了语气,等着梁岚回话,却不想梁岚回问道:“既是举子,想必是有十足的把握方才进京,敢问考的是明经还是进士?”
贾善治答话道:“姑娘所言不错,在下熟读典籍,自信能谋取功名,考的是明经。”
顾仪已从旁取来座椅及酒盏碗筷,为梁岚倒上一杯酒,梁岚继续问道:“既然考的是明经,可是通三经?”
贾善治面露笑意,回答道:“在下不才,通的是五经,乃有《礼记》《左传》《周礼》《尚书》《周易》五部。”
梁岚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既是通晓儒家经书,却因何名字皆是取自老庄?”
贾善治从容不迫地答道:“在下生于道观之中,家父与那里的道长颇有渊源,在下名字便是那位马道长所取,只是在下少时遭遇了一些变故,家道中落,家师收养后,传授了儒家经典,因是得学。”
两人谈及治学经典之时,顾仪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梁岚姐姐问的是什么,此时方才听懂了一些,梁岚对他的回答似是深有感触的样子,又点了点头,说道:“明经之学虽说易考,然则不易得朝廷重用,若是当真学问通达,为何不考进士?”
贾善治摇头说道:“在下虽说学得不少经典,但诗词歌赋,着实不行,姑娘您看我虽说言辞满是之乎者也,但不过是附庸风雅,诗赋文章之学,在下着实不行。”
顾仪听他二人越说越是难懂,忍不住插嘴道:“等一下,等一下,学问的事情我们等下再说,现在贾公子的困难在于没了盘缠,这才是现在的问题所在吧。”
贾善治早看出梁岚的言谈非常人也,正在说学问的兴头上,想再和梁岚多攀谈几句,被顾仪一下子戳中痛处,不禁面红耳赤,梁岚问道:“我只是在外面听你们说了几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于是顾仪将方才在楼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贾善治更觉斯文扫地,梁岚听了顾仪的讲述,眉头微皱,扭头再对贾善治问道:“这么说,你是一时兴起,把盘缠花掉了?”
贾善治只默默点头,于是梁岚又说道:“这地方能花银两的地方可不太多,花了钱却又不见拿回来什么东西的地方,可就更不多了。”
贾善治头垂的更低了,顾仪仍是一脸不解,问道:“梁姐姐,你说的却是何处?”
梁岚端起一杯酒,说道:“别忙,这件事该这位贾公子来说,既然有考取功名的心,那这笔盘缠必是十分宝贵,敢花掉就要敢于承认,再想方设法也并不晚。”
贾善治似是下了决心,他呼了一口气,说道:“梁姑娘教训的是,方才不敢出口,确实是在下太过懦弱了,在下做的事虽然荒唐,但总归是做了,也确实应当承担。”
他端起酒杯饮了一口,说道:“在下……今日买了个婢女。”
顾仪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扭头看向梁岚,发现梁岚此时也和自己一样一脸惊讶,于是开口对梁岚问道:“梁姐姐,你猜错了是吗?”
梁岚摇了摇头,看着顾仪说道:“好吧,这位贾公子比我猜的要更荒唐一点。”
贾善治被他二人这两句话搞得尴尬万分,顾仪继续追问道:“那姐姐您猜的是什么?”
梁岚并不想被这么追问,于是白了顾仪一眼,说道:“文人一时兴起,花掉盘缠,却又不为收藏名牌,这样的我以为总是为了佳人一笑,多半是花在了青楼画舫之中,我就是这么猜的。”
贾善治连声说道:“惭愧,惭愧。”
顾仪为两人添上酒,向贾善治问道:“为何会买了一个婢女呢?”
贾善治红着脸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今日晨间,我到市上准备买一头好的驴子来赶路,我原本的那头驴子有些老了,我打算就留在这里了,但这里的市集与其他城镇颇为不同,在下在口马行中找了许久也不见有驴马卖,倒是有许多人围在一处场地当中,气氛十分热闹。在下四下打听才知道,这里的集市是附近各处州县之中最大的奴婢集市,许多人慕名而来,为家中添置奴婢,或是买走后转手卖往他处,因为生意做的大,所以这座市集便专营这门生意,想要在这里买驴马牛等牲畜,须得到城内另有一市中购买。”
顾仪听得满脸疑惑,问道:“奴婢集市?可是将人如牲畜一般供人挑选买卖?”
贾善治回答道:“正是如此,在下当时颇为好奇,便挤到人群当中,去凑了这个热闹。”
顾仪眉头皱的更紧了,说道:“如此将人贬做牲畜一般,难道没人管一管吗?”
梁岚叹了口气,说道:“确实如此,顾仪你涉世尚浅,对我朝的律令确实不知,按照我朝律令,奴婢买卖本就是合法生意,能在市集口马行当中贩卖的,官府都要为其立券征税,这里的生意这么大,想来也是官府许可的。”
“啊?”顾仪惊讶道,“还有这样的事?这么说,李老板府上的那些家仆奴婢,也是如此这般买来的吗?”
梁岚笑着说道:“这你就错了,李老板家的家仆,多半是那些老仆自家的人,也有一些是他不知从何处领来,于府中养大的,还有一些做粗活的,也是司农寺来的,如他这般身份,是不必买仆役的。”
这话让顾仪稍微平静了一些,倒是一旁的贾善治顿时起敬,依照梁岚的话,他们说道的李老板有本事能用司农寺的官奴,想来眼前这两个看来绝不是顾仪所说的行商之人,当即问道:“不知顾兄台所说的李老板,却是做的什么生意?”
梁岚说道:“这贾公子你就不必多问了,请接着说,你挤进人群,然后如何?”
贾善治清了清喉咙,说道:“是在下多嘴了,还请见谅,人群之内有许多奴仆,很多在在来回挑选比较,所看的也大多是一些健硕的胡奴,大概是要买来做农活,也有一些在挑选女婢所织女红,大概是打算选一些回去做工,更有几位官爷和人讨价还价,似是要买些奴兵。在下本来只是凑个热闹,正待再挤出人群,却看到一处客商在与卖家争执,吵闹的很大,在下那时很是好奇,便又去看了看。”
“价钱没谈拢吗?”梁岚插嘴问道。
贾善治点了点头,说道:“是,也不是,在下在旁听了一会儿,大概听明白了,那客商打算买一女子作为奴婢,但却说那卖家拿出的那女子的券契不对,原本要出生绢十五匹来买,现在要砍价到十匹,不然就要报官,让官府的人来查这个卖家。那卖家嫌他讨价还价,便不让他买,只是客商也不愿退让,两方因而争执。”
“如此一说,这只是生意往来咯?你又为何掺和进去了?”梁岚继续问道。
贾善治说道:“这本与在下并无什么关系,在下也确实打算离开,但临走之际,突然见那客商冲进卖家店中,将那名女子拉到当街,嚷嚷着说这是卖家抢来的良家女子,这店家做掳掠人口的生意,引起一阵喧闹,混乱之中在下才看清,那女子的长相在下颇为熟悉,似是年少之时的邻人。”
“哦?”顾仪问道,“那女子你认得?确实是你的邻人?”
“在下初时也不敢肯定,于是便凑上前去,在那卖家与客商争执之际,小声叫了少时邻家女子的名字,不成想嘈杂之中,那女子立时看向了我。”
“当真是你的故人?”梁岚也颇为惊奇,问道,“你可知她因何与人做了奴婢?”
贾善治摇头说道:“这个在下委实不知,只知年少之时这家人便举家搬走了,不想竟在此处遇到,在下幼时与那女子关系甚好,于是当时头脑一热,叫住了争执的两家,要出钱把她买下来。”
“如此说来,你这是救人于危难了,”梁岚稍显赞许,“然后呢?生绢十五匹,大概是不到八贯钱吧,你有多少盘缠?”
贾善治摇头说道:“在下原以为按照这个价钱便已足够,身上一共有十两银子,剩下的银子省吃俭用一些,也足够赶到长安,到那里考个功名,谋个一官半职,也就够了,却不成想被那卖家看出了我救人的心思,于是并不立马同意我的出价,而是以言辞鼓动那客商。客商原本是看中了那姑娘,不想被我买走,便不再与卖家争执,而是与我抬起价来……”
梁岚边听边摇头,顾仪问道:“所以你出了多少钱?”
贾善治低头答道:“最后在下愿出十五两银子。”
“你不是只有十两银子吗?”顾仪问道。
贾善治低头不语,梁岚说道:“大概是头脑发热,一赌气便随便许了个数吧,身上的十两银子应该已经给了别人了吧。”
贾善治犹豫了半晌,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走到一旁,扑通一声下拜,说道:“梁姑娘所言不错,只是在下……在下已感顾兄台恩情,却仍有一不情之请!”
梁岚与顾仪也站起身来,将贾善治扶起,梁岚说道:“别忙,我看你心肠不坏,这个不情之请,顾仪,你决定吧。”
顾仪说道:“这般将人做牲畜一般买卖,我是看不惯的,不过既然贾公子你是为了救人,那我当然要帮了。”
贾善治大喜过望,在此拜倒说道:“如此,在下谢过二位大恩了。”
“快起快起!”顾仪把他拉起来说道,“曾有前辈教导过我,说行善便是行侠,这般救人于水火的事,在下当仁不让。”
“兄台高义!高义!”贾善治不停地说着。
梁岚略一思索,突然问道:“贾公子,我问你,你可知那位姑娘是否是自卖为奴的?”
贾善治马上摇头说道:“在下已问过那姑娘了,她是为人所掳,不得已而为奴,况且在下知道她家境况,虽说并不宽裕,但仍有许多亲朋,绝不会自卖为奴。”
梁岚若有所思似的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这里的奴婢集市,看来是确有问题,贾公子,他们要你何时交剩下的钱,带走那姑娘?”
贾善治说道:“就在明日。”
“好,顾仪。”梁岚转向顾仪说道,“明日我留在客栈照看朝云,你带上银两随贾公子一起走一趟,会一会那些人。”
顾仪说道:“好,我早就想要见见这些人了。”
梁岚一皱眉头,说道:“切记,不可随意动手。”
顾仪知道梁岚是什么意思,说道:“梁姐姐放心,顾仪明白。”
正说话间,梁岚耳朵一动,扭头向后看去,却见那小二不知何时来到了二层,见自己被发现,脸上马上堆起了笑脸,说道:“梁姑娘,顾公子,小的来看看要不要收拾了,您看……”
梁岚摇头说了声不必了,便离开回房去了,顾仪看了下剩下的酒菜,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小二吩咐道:“给这位贾公子安排个房间吧。”
小二听到又来了挣钱的活计,脸上笑得更灿烂了,说道:“好,就按小爷您说的办。”
第三十七章 变数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之时。
贾善治早已在楼下大堂内等候,顾仪则来到了吕朝云的房中,昨日三人一同喝酒的事梁岚早就告诉了吕朝云,今天自己不在店内照料,自然是要跟朝云说一声。
吕朝云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无非是带着银两跟贾善治到市场内,将那姑娘买回来就是了,只是她看着顾仪身后背着的那把剑,心下十分不安,说道:“顾仪,你虽然不喜欢奴婢买卖,但这却是合法的买卖,可不要一时冲动做事。”
顾仪安慰她说道:“朝云你放心,我自然知道,现在翠烟阁的人还在追查我们,我是不会逞能的。”
吕朝云只是摇头,说道:“你现在说的好,但到了那卖奴婢的市场里,难保不会做什么冲动的事。”
顾仪也并不反驳,只是继续安慰道:“朝云你不必太担心,你若是不放心,我把剑留在你这里如何?”说罢便要把背上的剑解下。
吕朝云站起身来拦住了他,说道:“免了吧,你空着手去我更担心,只要你不要意气用事就好,我们家也是大户人家,也有许多奴婢,其中也有许多便是如此买来的,更有许多达官贵人以蓄养奴婢、相互攀比为乐,你便是有再大的不平,也变不了这风气。”
顾仪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朝云你好生休息便是,我自有分寸,不会惹事生非的。”
吕朝云又坐回床上,她腹部的伤已调养多日,虽说已大多痊愈,但仍有些隐隐作痛,顾仪继续说道:“放心吧,朝云,今日有梁姐姐照料你,我去去便回,用不了几个时辰。”
“岚儿姐姐让你跟着去,她肯定考虑地周到,我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吕朝云低头叹气道:“若不是我受这伤,你这会儿已经可以去找那个铁匠了。”
顾仪蹲到她面前,看着她低垂的眼睛说道:“没事的,朝云,我的事情并不着急,等你养好了伤,我们自然有空,绵州山清水秀,到那时咱们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寻查我的师门,岂不美哉?”
吕朝云嘴角微微上翘,说道:“你快去吧,我还没说过要跟你去游山玩水呢。”
顾仪也笑了,说道:“好,等我回来我们再说吧。”
他起身要走,吕朝云突然说道:“等到……等到你在这边的事情都做完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愿意陪我回一趟长城水坞吗?”
顾仪愣了一下,而后又笑着说道:“你都陪我走了一趟绵州了,于情于理,我都可以陪你走一趟啦,只是……”
“只是什么?”吕朝云问道。
“只是……你来绵州这一趟说的是自己要寻访大和尚的亲友,拿这个理由跟我同行的,若是之后我陪你去长城水坞,该用什么理由呢?”顾仪戏谑似的看着吕朝云。
吕朝云想也没想,说道:“江湖义士。”
“江湖义士?”这个回答倒是完全出乎顾仪的意料,“这算是什么理由?”
这下反倒是吕朝云面露不怀好意的笑容,反问道:“那顾公子觉得,你应该是什么身份呢?”
“这……”顾仪一时哑口无言,吕朝云小声说道:“不管我说你是什么身份,你随我来到水坞,别人只会把你当作一种身份,理由又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让顾仪冒起一头问号,只好问道:“我没听懂,朝云,什么身份啊?”
吕朝云还没说话,门外突然传来“扑哧”一声笑声,吕朝云听到这一声,脸上立时红了一片,翻身背朝里躺在床上,说道:“岚儿姐姐,你身为成名大侠,怎么能这样听贼话呢。”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梁岚迈步而入,说道:“你今日要照看你,当然要来咯,只是我这个妹妹在和顾公子聊游山玩水的事,我怎么能随便打搅呢。我在门口等你们两个说完,这怎么能叫听贼话嘛。”
“好啊,你全听到了啊!”吕朝云坐了起来,瞪着梁岚说道,“你这个姐姐太过分了!”
梁岚只是笑着,没接吕朝云的茬,转身对顾仪说道:“好啦,时候不早了,我看贾善治那人一直在楼下等着,你快去吧,别忘了他要找的那位姑娘还在奴婢贩子手里呢,别让她久等了。”
顾仪赶忙说道:“梁姐姐教训的是,那顾仪就先走一步了,朝云,我走了。”
“快走快走,早去早回。”吕朝云连连摆手说道。
于是顾仪便再对梁女侠行了个礼,大步走出了房间,找堂下贾善治去了。待他走后,吕朝云对梁岚说道:“岚儿姐姐,顾仪这一去,以他的性格,难保不会惹事,你如果把钱交给那个书生,让他自己去反而更好,为什么要安排顾仪去呢?”
梁岚坐到吕朝云身旁,说道:“这些天来我不光是在各处寻找药材,还在查这里的情况,你忘了我的江湖名望是怎么来的吗?”
吕朝云撇了撇嘴,说道:“我当然知道,姐姐你是在汝阴地界斩杀了‘活白猿’许洪,救出了四个帮派里要被卖往北方的弟子们。”
“是啊,”梁岚说道,“若是那时我没有把那些人救出来,恐怕他们现在都要为奴了。这些天我仔细探查了这座城,这里买卖的奴婢绝不是来自正道的,我本就是要管一管的。将良民贬做奴工本就是重罪,官府对此一清二楚,却仍放纵不管,且不光本地,更可能利州、阆州这些州郡的官府也牵扯其中,事情错综复杂,这桩生意就像一张大网一般,罩在这一带,若是不拨动其中的线,压根查不出来这件事究竟能牵扯多远,能牵扯几人。贸然让李老板派人来整治,恐怕也就能查出这一座城的事,所以让顾仪过去闹上一番,也没什么不好,以他的本事,这里的人奈何他不得,到时候把整个网牵动了,把人都挑动出来,再让李老板处理起来,事情反而更好办了。”
“你是故意让顾仪去闹的?”吕朝云颇为吃惊,“可这梓潼城内,尚不知有多少翠烟阁的势力,若是把他们也惹进来,我们哪里处理的了。”
梁岚却笑道:“放心吧,咱们若只是悄悄呆在这里,翠烟阁自然是我们的威胁,但如今我们把事情闹大了,翠烟阁反而不会出手了。”
“此话怎讲?”吕朝云不解的问道。
“你呀,还是太年轻了,”梁岚摇头解释道,“翠烟阁阁主不是傻子,虽说也是江湖中一霸,但对抗官府的事,他是决计不会做的,可别忘了,以他的身份,在江湖草莽之中做什么都不足为虑,但倘若流露出一点对抗官府的意思,马上就会招来大祸,这件事只需把这里的官府扯进来,翠烟阁是断然不敢随便插手的。”
吕朝云若有所思,说道:“原来如此,这我倒是从没想过。”
梁岚站起身来,说道:“不过这件事仍有风险,我现在收拾一下,待到顾仪回来,咱们就该走了,你肚子上的伤已经差不多了,虽说功力尚未恢复,但赶路差不多了,路上再调养不迟。”
“好,全凭姐姐安排,”吕朝云说道,“只是仍有一事要问一下岚儿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让顾仪去闹上一闹的。”
梁岚答道:“昨晚,我见他对买卖奴婢一事义愤填膺,就知道他肯定能把那集市搅得天翻地覆。”
吕朝云长叹一声,说道:“姐姐你的计划固然好,只是有一个变数没有想到。”
梁岚疑惑地问:“我有哪里没有考虑到呢?”
“姐姐你不了解顾仪,只怕这个天翻地覆,远比你想的更可怕,那把‘散魄’剑中的杀气,可不是你那把‘鸣雀剑’能比得了的。”
话分两头,顾仪与贾善治在堂下见了面,两人只是简单寒暄了两句,便一同出发,去往城中的口马行。
没一会儿,二人便来到了口马行正门处,只见其中确实如贾善治所说,买卖的人群摩肩接踵,往来不绝,其中喧闹、争执、吆喝之声,大到距离两条街都听得到,顾仪与贾善治对视一眼,贾善治说道:“顾兄台,我们去找昨日的店家吧。”
顾仪点点头,便随贾善治一同钻进了人潮当中,一旦真的进入这座集市,就会发现,先前在外面听到的喧闹声简直称得上是和谐有序,从集市里面才能听清,这里面不光有买卖争执叫卖之声,更有哭声、喊声、以及撕心裂肺似的嘶吼之声,放眼看去,几乎每个摊位店中都跪着许多奴婢,这些人或哭或叫,少有的不哭不叫的,却也两眼无神,似是对自己的将来已无半点期许。
顾仪听着周遭的声音,只觉一股怒火自胸中迸起,不光是对那些哭喊之声,更多的是对那些对哭喊熟视无睹,继续与店家讨价还价的买家起的怒火,生意做到这种地步,只怕再骇人听闻的事,他们也可以充耳不闻。
再看贾善治,此时耳边的哭喊声早已化作了一片焦急之情,他可不想让那姑娘在这里多呆一刻,当下也不管周遭如何,只是拉着顾仪一路直奔昨日的店家而去。
两人在人群之中穿梭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来到了昨日那店前,贾善治迈步便走了进去,对店内说道:“你们店家呢?我带够钱了,快带五娘出来。”
店内本也满是讨价还价之声,他这一句喊出来,便立时寂静了下来,昨日这个书生在店里大闹了一番,已成了这集市内许多人的谈资,只是昨日拿出了身上的每一分盘缠,还垂头丧气被赶出去的人,今天又这么傲气十足地在店里大喊大叫,这事情恐怕更不简单了。更不用说他身后另一个年轻人,满眼是怒气,背后的剑柄谁都看得到,一看就没那么好惹。
店内伙计赶忙转到店后,不多时,只见一大汉自堂后转出,顾仪见到此人大吃一惊,倒不是认识这人的面孔,而是认识他身上那件绣着花的绿袍,是翠烟阁的人!
那大汉径直走到贾善治面前,说道:“这不是昨天被赶出去的穷酸书生嘛,怎么,你凑够钱了?”
“那是自然。”贾善治说道,扭回头去,顾仪对他点了下头,从腰间取出一小锭银子,却有五两左右,贾善治说道,“昨天我已经放在你这里十两银子了,这里有剩下的,你快把五娘领出来,我买下了。”
那大汉眼中颇为多疑,盯着顾仪手里的银子看了一会儿,伸手接过银两,掂量了一下,不甚放心,于是又叫伙计取来秤,认真称量一番,确认五两银子无误,说道:“好,你既然凑够了银子,那你的生意我自然是做的。”
“那还不快叫五娘出来!”贾善治愈加不耐烦了,说道,“赶快把银子收下,把买卖契写了,让我把人带走。”
那大汉却摇头说道:“只是五娘,恐怕是不能跟你走了。”
“什么?”贾善治立时便火了,说道,“你昨日明明保证了,只要我今天把钱补上,就让我把人带走,五娘人呢?!”
那大汉却不温不火,说道:“诶,你不要慌嘛,虽说五娘没法跟你走了,可我这里还有别的奴婢,你要不要看一下,保证比五娘做活还要好,人也更好看一些,昨天的事算我食言,为了赔礼,我给你打个折如何?”
贾善治上前一步,拉住大汉的衣襟吼道:“谁要别的奴婢!五娘人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那大汉把贾善治推开,顾仪见状前踏一步,手已放在了背后,大汉赶忙说道:“先别忙嘛,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有人来我店里,出十二两银子要买走五娘,我昨天看你那么落魄地样子,觉得你是凑不够了,所以就先把生意做了,你看,我总不能因为跟人打赌就不做生意了吧。”
“什么?!买走了!”贾善治退了一步,神情简直看不出是怒是悲还是恨,那大汉继续说道:“先别忙嘛,我看你这书生说话算话,人倒是有趣,不如这样,我这里有一对姐妹,各方面都不错,我本来是要一个卖十两银子的,你看就十五两卖给你如何?”
“你放屁!”贾善治此时已是口不择言了,顾仪毫不犹豫拔剑而起,剑尖电光火石之间已抵住那大汉咽喉,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顾仪这一招吓到了,如此之快的剑招,这些人听都没有听过,更别说就出现在眼前了,顾仪说道:“说,谁买走的,人呢?”
大汉此时被剑刃抵住咽喉,头上已是冷汗直流,赶紧说道:“饶命,大侠,饶命,我只是在这里做个买卖,大侠若是现在去追,说不定还来得及。”
“来得及?”贾善治眼中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拉住大汉的衣领说道:“去哪里追?五娘在哪?”
那大汉手指着喉咙上的剑尖,说道:“还请大侠饶命,小的才好说话。”
“唰”地一声,顾仪已是还剑入鞘,大汉像是捡回了一条命一般,赶紧说道:“不瞒二位,在这里想买走奴婢,须得到集市中央的官府市司处登记印契,这里买卖众多,办事并不快,两位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
贾善治立即放开了大汉衣领,二话不说转身便向外冲去,顾仪看了大汉一眼,说道:“事情紧急,此番便饶你一命。”说罢,也随着贾善治冲了出去。
两人冲开人群,往市司当中赶去,贾善治体格瘦弱,仍是努力一边叫骂一边挤开人群,全然不顾斯文形象,与昨日讲故事时的轻描淡写也完全不同,此刻就像是着魔了一般,只管向前。顾仪本来在他身后,见他实在难以挤过人群,便踏步上前,运起内力,肩扛肘撞,也不管其他人的喝骂,硬是在人群中劈开了一条通路。
两人就这么冲到了市司之前,那是一座并不大的房子,四面开门,各有几个小吏在其中往来办事,四面排了四支长队,皆是买了奴婢前来登记造册的,买来的奴婢也大多绑在身后,由随从看管着,只待排到小吏处登记罢了,便可自行带走。
看着眼前的长队,顾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停下了脚步,但贾善治毫不犹豫地便冲了过去,在四支长队中往来奔跑,寻找五娘,也没费什么事,便在其中一队的队前看到了五娘,便立即冲了过去。
此时五娘的买家以排到了长队的最前,已然和小吏聊上了,眼看小吏抬笔便要写上印契,贾善治飞也似地冲到了队前,抬手便拦住了那支正要落下的笔。
“你是干嘛的!?”那小吏和买主都被这个疯书生吓了一跳。
贾善治张口没说出话,只是手扶着膝盖大声喘气,方才那一番跑动对他这个文弱书生来说还是有些太激烈了,待他喘匀了气,开口说道:“见谅,五娘我昨日已经买下了,你不能写这个买卖契。”
小吏一脸莫名其妙,看向了那买主,那买主呵斥道:“胡说!我已经和那店家明明白白地买了,这是那家店家写的买卖契,你又是哪来的?来这里捣乱,官爷,你快签了吧,别理这疯子。”
小吏摇了摇头,正待再抬笔,贾善治却又抬手到桌前阻拦,说道:“官爷别忙,我昨日确实与那店家有约,只是一时银两不够,才拖到了今天,五娘这个婢子确实是我先买的,这个印契应该牵给我。”
“荒唐!”那买主更生气了,说道:“你这书生既是没凑够钱,说什么先买的话!我这是和那店家的正经买卖,这买卖契明明白白是店家给的,官爷你只管写就是了,这人的话没什么好听的。”
“不行!”贾善治仍在阻拦,顾仪此刻也来到了他身后,只是静观事态发展。
“你这蛮书生!你到底要干什么!”那买家火气更大了,说道,“我家老爷可是普安府的老爷!你可别惹错人了!”
贾善治听到这话,立时反驳道:“既是官家的人,就更要懂规矩了,我朝律令早有规定,私奴买卖,须得奴婢本人写愿随你走的文书,五娘可曾写了文书?更须有五人作保,证明五娘是贱不虚,你可曾有证明?”
岂料那买家马上掏出了两张文书,一张上面写着:奴婢五娘,甘心卖于普安彭氏,领足价白银一十二两,由梓潼口马行袁氏堂智卖出,其下按有五娘手印。另一张上则有五人作保的证明,上写奴婢五娘于新井府处自卖为奴,也同样印着五娘手印。
贾善治看到这两份文书,却并未消停下来,而是快步走到五娘身边,说道:“这文书显是他们逼着五娘按的手印!五娘,你快说是不是!”
那买主听得实在是不耐烦了,对自己随从挥手,说道:“我没空跟你这书生胡搅蛮缠,官爷你也看到了,我这里书券齐全,且让我的人把这捣乱的家伙赶出去。”
几个家丁听话,抄起手里的家伙便要上前,顾仪见状正要生前相助,却听身后人说道:“你还是别乱动手的好,这书生不明事理是他迂腐,你该听话的。”
顾仪扭头看去,却见正是方才店里那大汉,他说道:“我还是劝你别掺和太多,看你是江湖人士,惹了我们的人,以后在江湖上可就不好混了。”
顾仪冷笑了一声,说道:“没想到,翠烟阁还要做这般肮脏的勾当。”
那大汉原本是一幅江湖过来人的神情,听到顾仪直接说出了翠烟阁之名,当时脸上便绷不住了,说道:“你知道翠烟阁?”
顾仪说道:“我不光知道翠烟阁,既然你都说出来了,这件事我还就掺和定了。”
第三十八章 惹事
梓潼城口马行内,几个家丁冲上前来,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贾善治,贾善治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左右挣扎不得脱身,五娘低垂着头,默默不敢出声。
见贾善治受制于人,顾仪正待上前,却被那店主大汉伸手拦住,说道:“要坏我们翠烟阁的生意,先报上名来。”
顾仪理也没理他,抬手一掌拍在大汉手臂上,两人内力一撞,对方实力几合顾仪已是心知肚明,趁着大汉反应不及,手臂被震开之刻,另一掌直打在那大汉下颚上,大汉受此一击,当时便已倒地不起,附近围观的人群见这里动起手来,惊叫起来,纷纷退后躲避。
顾仪无暇顾及人群,当即向贾善治所在之处冲去,那边几个家丁得了主人命令,不由分说便将贾善治拉到一旁,两人左右摁住贾善治双臂,将他摁在地上,一人拿来一根棍子,站在身后,对着贾善治的后背和屁股就要开打。
贾善治虽说看不到身后,却也听到棍子呼啸着落下的声音,听着就要打到身上,他已经提前叫出了声,喊叫完才发现,自己身上并未吃痛,还没来得及扭头看,只听左右两声闷响,抓着自己双臂的两人应声倒地,一抬头,顾仪已出现在自己面前。
在场众人都大惊失色,方才这少年几个起落,便已制服了三个家丁,武功实在是非同小可。他先是在空中抓住打下的棍梢,扭身一肘敲在那家丁后脑,这个家丁尚未倒地,少年人已至其身左侧,手中夺来的棍子顺势落下,“咚”地一声正敲在左侧家丁脑壳一侧,借着反弹的力棍子再挥到右方,一声闷响,三人几乎同时倒在了地上。
顾仪把棍子一扔,拍了拍手说道:“贾公子,你还是退远一些吧。”
贾善治有点傻眼,在客栈时他只是知道顾仪武功很好,能从几个壮汉手下救出自己,但刚才这几招一出,贾善治顿时觉得,五娘妥妥的能救出来了。于是他说道:“好,顾兄台,我不拖你后腿,拜托你一定把五娘救出来。”
顾仪认真的点头,目光看向买主那边,等着他们上来出招,自己伺机救人便是,只是刚才那几下实在是太过惊人,买主和他手下剩下的几个家丁都傻眼了,没一个敢上前的。家丁们回头看着买主,眼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不会上了,你看着办。
买主也有些慌张,他在自己老爷府上也只是个寻常管事的,此次只是来做个寻常生意,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回头看那小吏,小吏仍是坐在办事的桌子后,显然是没有要管的意思,这也不奇怪,小吏在这口马行待得久了,买家之间打个架,对他来说都是小事。
顾仪见没人敢上前,颇为奇怪,这几个月的江湖经验里,现在就是该打上一通的时候,怎地这些人如此懦弱,做这种买卖还这么贪生怕死吗?他看向五娘那边,此时虽说仍被家丁捆在后面,但眼光里已有了点希望,有这么个武功高强的人出头,比方才的贾善治可靠多了。
顾仪不想再等了,开口说道:“你们不是要打吗?来呀。”
买主身旁的家丁拍了他肩膀一下,他一个激灵,回头看那家丁,家丁努了努嘴,意思是赶紧接话,我们可不想挨打。于是那买主赶忙上前说道:“不敢不敢,这位少侠少年英雄,我们哪里敢和你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哦?”顾仪颇为吃惊,“有话好说嘛?”
“当然了,有话好说,不就是买个奴婢嘛,咱们也不是一定要争这一个。”那买家满脸堆笑地说道。
听到这话,原本已躲到远处的贾善治跑了回来,说道:“刚才不是要把我赶出去吗?现在就要动嘴皮子了吗?”
“那是自然。”那人笑着说道,“这位少侠这么能打,我们怎么会动手呢,还是说话好,说话好。二位,这个奴婢我就让给你们吧,还望高抬贵手啊。”
贾善治顿时挺直了腰,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识时务,那我们也不多追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顾兄台,咱们还是别动手了,把五娘买走就好,还得赶早回去呢。”
顾仪自知最好不要把事情惹大,梁女侠已是多番嘱咐,加之这买卖有翠烟阁牵扯其中,眼下确实尽快回去为好,于是说道:“好吧,就听你的。”
贾善治回头对那买家说道:“那就这样,你把五娘留给我们,这是五两银子,我先前已经付了店家十两银子,你去把你的钱要回来就是了。”
那买家愣了一下,说道:“这……你让我算一算啊,你给了我五两银子,我给了店家十二两银子,你之前就已经付了十两定金,你要我把这五两送到店里,然后把我已经付了的十二两银子要回来,然后……”
“对对对对对……”贾善治打断了他,说道:“就是这样,你也没亏,我也没亏,对吧,你再去买你想要的奴婢便是了,咱们都好说话的。”
“这……不妥吧。”那人说道,“我这么去要钱多不方便,你跟我再去一趟吧,你把这五两银子给那店家,他再把我的钱给我,这样才好办。”
“诶,你都把买卖的文书拿来了,我就在这里登记就行了,跟你再走一趟多麻烦,”贾善治摇头说道,“这这多没有道理,你快把这银子拿着,去找那店家要钱吧。”
“可这……”那买家仍在犯难,若不是有顾仪在旁边站着,这个书生的胡搅蛮缠他才不会听呢,只是有这么个人在旁,也只好和贾善治讲道理了。
顾仪听着两人说话,眉头越皱越紧,倒不是因为听着绕,而是两个人把买卖人的事情说得这么如寻常买卖鸡鸭牲畜一般,让他觉得越来越难受,他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若是贾善治带走了五娘,今后真的像对待下人奴婢一般对待五娘,他是不是做了一件错事呢?
未及细想,那边小吏开口喊道:“你们两个,到底要不要买了,我还等着呢。若是不买就赶紧走开,别挡着其他要来登记买卖的人。”
贾善治赶忙说道:“买买买,你先别忙,这就买。”他拉着那买家就往小吏那边走去,边走边说:“就这么说定了,你赶快把文书给我,我买了就是了。”
顾仪跟在两人身后,三人一同回到小吏那里,小吏说道:“你们怎么说?谁要买这个叫桂五娘的,我怎么登记啊。”
贾善治说道:“我买,你就写,举子贾善治买走奴婢桂五娘便好。”
那小吏看向原先那买主,贾善治和顾仪也看着他,那人无可奈何,把文书交给小吏,说道:“是,官爷,就给他买吧,这是文书。”
小吏乐了,说道:“有意思啊,这儿因为买卖打架的事多了,像你这样马上就退让了的还真不多啊。”
那人讪讪地说道:“给家里老爷跑腿,也没必要把身家性命也搭进去啊,何况这个奴婢也不是非买不可,换个买就是了。”
“这还真好说话,看来多少价钱也不如拳头好使啊。”小吏大大咧咧地拿过文书,边看边说,“嗯……从新井府来的,哦,那奴婢呢?我得听她说愿意卖给你才行。”
那边家丁把五娘带了过来,贾善治给了五娘一个笑容,五娘脸上总算露出了笑脸,这两人的表情让顾仪心下稍安,方才的顾虑少了几分,小吏写好买卖的文书,问道:“桂五娘是吧,你可愿意卖于这个举子贾……贾什么来着?”
“贾善治。”贾善治自己接话道。
“哦,就是他,”小吏把一个厚本子放在面前,手指着那页说道,“你若是没什么话说,就在这里画押就是了。”
五娘自然不会反对,当下便签名画押,那小吏边看边说:“哦?你还会写字啊,不错不错,姓贾的,你这银子没白花。”
贾善治笑着说道:“官爷您说笑了,好了,既然是登记造册了,我可以把五娘带走了吧。”
“别忙,”那小吏摆摆手,两个官差走了过来,拉住五娘,“你这页文书上还是甘心卖与普安彭氏,你去找那店家另写一张文书,然后就可以了。”
贾善治叹气道:“还是要跑一趟啊,好吧。”他拉过先前那个买家说道,“行吧,那五两银子还我,咱们一块再去店里吧。顾兄台,你在这儿等我。”
他拉着那人正要走,顾仪却说道:“慢着,不必去了。”
“为什么?”在场的人都颇为奇怪。
顾仪手往远处一指说道:“那个店主在那里躺着呢。”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才被顾仪一招打在下颚那大汉,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远处的空地上,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小吏“腾”地站了起来,全然没了刚才毫不在意的神态,说道:“你……你……你怎么敢打他?!”
顾仪与贾善治面面相觑,那个买主却已紧张地不行了,把那五两银子往贾善治手里一塞,说道:“贾公子,这钱我不要了,先走一步,先走一步了。”话没说完,人就转身拔腿就走。
“诶?嘿!”贾善治想拦住他,刚才抓住五娘的官差却抬手挡住了他。只见那买主带着家丁越走越快,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里。贾善治不明所以,赶紧扭回来问道,“官爷,我们惹了什么大事吗?”
“大事?大事!”小吏拍着自己的大腿说道,“你们知道那人是谁吗?他上面的人可惹不得啊。”
那大汉上面是什么人,顾仪当然心知肚明,但眼下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道:“是什么人?”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碰了一下贾善治,使眼色让他伺机带着五娘逃走。
贾善治看了顾仪一眼,没能马上明白顾仪的意思,却听那小吏说道:“别多问了,你们两个在这先别动,你!快!”他指着另一个官差说道,“赶紧去老爷府上,说是袁家堂的老板被打了。”
那官差自然知道袁家堂的老板被打是多大的事,二话不说便朝外跑去,刚才那小吏已从桌后走了出来,跑到那大汉身旁查看,嘴里不停说着:“可别闹出大乱子,可别闹出大乱子。”
顾仪往前了一步,却见原本在远处的三四个官差围了上来,说道:“站着别动,你们捅了篓子了。”
顾仪摆手安慰他们说道:“别慌别慌,我就是打了他下巴一下,也就是晕过去,没得大事的。”
那些个官差却毫不领情,说道:“你敢对他动手,这已经是大事了!你这小子是哪里来的?怎得这么不懂规矩?”
“规矩?”顾仪眉头微皱,问道,“你们这些个官差,这么怕这么个店主是怎么回事?”
官差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这小子知道个屁!这人我们老爷都怕,到时候收不了场了,连那个老头都要倒霉!”
顾仪暗自思索着,听这官差的口气,翠烟阁在这里的势力也太大了吧,朝廷任下来的官员都得让他们三分,以这个店主的武功能耐,完全不似先前在翠烟阁主阁那里遇到的那些人物,只可能是个小人物,这样的人也有如此本事吗?
再回头看去,贾善治此刻也已经明白过来了,眼看顾仪好像惹了大事,他现在焦急的不行,再看五娘那边,此刻虽说仍被官差抓着,却在小声安慰着贾善治,顾仪想了一下,若是当真闹出事来,这两人反倒不好脱身,他想了想,对官差说道:“那个店主是我打的,你让这两人走吧,到时候要打要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是了。”
官差只觉得这话可笑,若是惹了事出来,自然是越多人担着越好,此刻怎肯放贾善治走,正待要嘛,却突然发现顾仪一个手往他腰间塞了什么东西,抬眼看,顾仪仍是一脸正气地说道:“您放心,这件事肯定不会闹大,也跟这两个人没啥关系。”
官差抬手一捏,塞来的东西似是份量不小,再低头确认了一下,确实份量不错,再往刚才那小吏方向看去,却见一番抢救之下,那大汉已是转醒,想来冤有头债有主,事情怎么也不会闹的太大,当即说道:“既是你要逞英雄,那好,你就自己担着吧,这个人跟这事没关系,赶紧轰走。”
其余官差正待要问,那官差却咳嗽了一下,指着贾善治说道:“这个小兄弟看得起哥们几个,这个人赶快轰走,省的待会儿袁家堂的人多问。”
那些个官差自然懂得“看得起”是在说什么,于是也不再多说,嘴里骂着就把贾善治往外赶。顾仪在后说道:“就是,赶快轰走,晚了就出不了市场,回不了客栈了。”
贾善治知道此刻他留在这里只会误事,也知道眼下这情况,想正了八经地把买下五娘的手续办妥已不可能,当即拉过五娘便走。他知道顾仪是让他赶快回客栈报信,但还未走出两步,那官差却拉住了五娘,说道:“慢着,我只是让你走,这个奴婢是袁家堂的人,她不能走。”
贾善治还没说话,顾仪在后伸手抓住那官差胳臂,把另一物塞在官差手里说道:“诶,这奴婢方才不是都已经买了嘛,就放他们走罢。”
官差颇为为难地说道:“可这是袁家堂的人,连镣铐都没打开,待会儿若是老爷问起来了,我担待不起啊。”
贾善治不知如何是好,顾仪手掌在那官差手腕上啪地拍了一下,官差当即痛的松手,顾仪又拿出一块银子说道:“我蛮横无礼,出手打了你们,让那奴婢逃掉了。”
官差看看手上,已是青了一块,不过似乎只痛在皮肉,并没有什么大碍,看着顾仪手里的银子,说道:“你……好,让你们逃掉了。”
顾仪突然从背后抽出剑,白光一闪,五娘手上的镣铐便被斩下。贾善治二话不说,拉着五娘一路小跑地走掉,不多时便混进了人群,顾仪还剑入鞘,扭回身来,那官差叹气说道:“你有这种手段,什么事不好解决,为什么还要打袁家堂的人呢?”
顾仪只是耸耸肩,说道:“今天看得事情,总要打一打人才好出气。”
那官差只觉得顾仪好像疯了,还没多说什么,却听外面有人喊道:“让开!让开!县府老爷到了!”
顾仪往人群后看去,几个官差把人群分开,一个老头在后面急匆匆地冲着此刻已坐了起来的大汉走去。顾仪有些犹豫,这人是翠烟阁的,待会儿动起手来是难免的了,但等会儿如果官府的人站在他们那边,要打官差,这事顾仪还是有顾虑的。
县太爷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那大汉身边,却见那大汉此刻虽说已醒,但嘴却是歪的,刚才顾仪那一下子下手虽说不重,但却把大汉的嘴打歪了,他只能支支吾吾地蹦几个词出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县太爷看了他的伤势,有些着急了,问身旁的小吏道:“是谁人这么大胆?”
小吏一指顾仪,县太爷便冲着顾仪走了过来,气的精气神全然不似个老头,脸憋得通红,说道:“你这小子,怎么这么莽撞!你们几个!”他指着顾仪身边的官差,说道,“还不赶快把这小子绑了!”
官差们拿出绳子,便要上前绑了顾仪,顾仪仍在犹豫要不要拔剑,刚才放人还能用银子贿赂过去,现在他们要抓自己,好像只有动手这一条路了,可自己早就答应了吕朝云,不会闹出事来,眼下这局面该怎么办呢?
犹豫之间,官差已经抓住了他的臂膀,正待要捆,人群外一个声音说道:“县太爷,我听说我的人被打了?”
顾仪循声看去,却见一个中年人分开人群,朝着县太爷这边走来,那人身形不高,着一件布袍,看上去很朴素,但脚步沉稳,神态自若,衣下隐有肌肉,一看便是练家子。县太爷看这位到来,慌忙迎上去,说道:“袁老板,你怎么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