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惩奸(三)
牧松客的话不仅让县丞和师爷大感迷惑,也让顾仪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他二人在来县衙之前已经商量了一些东西,但这段话说出来,顾仪就知道,牧松客又开始编故事了,他现在并不担心牧松客的故事被人识破,毕竟顾仪他也见识了牧松客信口开河的本事,就是担心自己待会儿该怎么配合牧松客的说法。
师爷开口问道:“隐瞒自然不会,但有二位想要知道的事,我们一定不会隐瞒,不过二位,当真是为江湖之事来的?”
“当然,”牧松客说道,“龙安山上出的那件灭门之事,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杨氏山庄是铸剑名家,江湖上颇有威望,故而在那之后几年时间里,曾经与杨氏山庄有过往来的门派,都派人来龙安山里查探过,县太爷,你在这里当县丞也有些时间了,这件事,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县丞点点头,说道:“确有此事,牧公子说的没错,莫非,牧公子你们的门派,也往这里派来了人?”
牧松客说道:“不错,我三人同出一门,门派之中,也曾与杨氏山庄有所往来,请山庄庄主为门派打造了一把宝剑,便是顾兄弟背后的这一把,顾兄弟,可将剑示之二位。”
听他这么要求,顾仪也就照办了,从背后解开剑鞘,抽出散魄剑,放在两人面前,师爷与县丞虽说不会武功,但也见过不少兵刃,也看得出什么是好剑,一看剑身上的寒光,纷纷点头称赞道:“不错,的确是宝剑。”
牧松客让顾仪取剑,乃是为了让自己的故事更加可信,见县丞两人识货,便示意顾仪收起剑,继续说道:“山上出事之后,师父派了门内的二师兄来此地查探,只是没想到,二师兄一去不归,从此杳无音信,当时与二师兄同行的人当中,有一人身背一口宝刀,是附近另一山门中的长辈,此人与二师兄一样,也不曾返回门派之中,至如今已有许多年了,想必二位也都听得出来,我为何要问那把宝刀的事了吧。”
他这一通胡言乱语下来,顾仪大概明白了他的用意,县丞说道:“原来如此,所以二位是想要查明二位门派之中师兄的下落,查到了这里,然后恰巧从我们县衙里借到了那把宝刀,故而想从此入手查明真相,对吗?”
“正是如此。”牧松客补充道,“原本二师兄失踪之后,我等就该立刻过来查看,却不想因为二师兄的失踪,师父一时急火攻心,驾鹤西去了,师门之内混乱了一些时日,加之官府下令封山,我们三人才等到此时,与张太守相约,借他的名义,一来为他查此地恶鬼作乱的事,二来也为查私事而来。”
“牧公子这么说的话,我就明白了,”师爷语气也变得轻快了一些,说道,“若是公子早这么说的话,咱们就不必绕这么多弯子了。”
“哪里哪里,不曾绕弯,”牧松客微微一笑,说道,“这柄刀背后的事,二位尽可以隐瞒不说,毕竟有些事情,若是直接说了,反倒对二位不是很好。”
师爷与县丞互相看了看,县丞问道:“牧公子这话说的,一柄县衙用不到的刀,我二人为何要隐瞒?”
牧松客说道:“如果牧某没有猜错,这柄刀,是一位山上的人,下山送到县衙里的,对吗?”
县丞和师爷两人大惊失色,县丞脱口而出:“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光知道这件事,我还知道,此人武功高强,可以直入县衙之内,来去自如,且是自北都来的人,将刀留在县衙之后,山上便再无真的恶鬼作乱,若是此人不来县衙,两位在山下道观里的生意,恐怕还做不了吧。”牧松客一番话说下来,竟让师爷和县丞两人面面相觑,冷汗直流。
顾仪这才明白,牧松客这一大段的话,全然是自杨凌姑娘口中得知的,想来也没错,若是县丞和师爷打算借着山上恶鬼的故事做点私心生意,必须保证山上不是真的有杀人的恶鬼才行,想要确认此事,最大的可能便是那恶鬼自己现身于两人面前,杨凌姑娘练成武功并不久,所以杨凌姑娘所说的那个独自居住在山庄之内,看守山庄不被外人察觉的那个北都人士,恐怕是山上真正的那个杀人恶鬼了,而且一定来过县衙之内。只有此人离开了山中,师爷和县丞才能保证在自己弄了只恶犬假扮山鬼的时候,不会有真的山鬼出来碍事。这个故事之中,唯一的破绽,便是那柄刀或许不是此人送到府中的,不过如此一把名刀,却被人送到了县衙里,而不是由得到之人自用,本身便是件奇怪的事,而如果是那个人把刀送来的,事情就说得通了,留下宝刀,必是有什么条件,现在,牧松客就是要查一查这个条件到底是什么了。
县丞擦了擦汗,说道:“不知牧公子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个消息,此事……”他看了看师爷,师爷也紧张的喝了口水,“此事在县衙之内,只有我们两人知道,早知二位连这种事情都查清楚了,我们自然也不用多隐瞒了。”
“方才牧某问二位这把刀的时候,二位还不愿明说此事,”牧松客见自己赌对了,脸上便忍不住地挂上了得意的笑容,“非要牧某把话讲明白才行,现在,二位可以说清楚了吗?”
县丞看向师爷,说道:“你说吧,你比我说得清楚。”
“好吧,”师爷说道,“既然牧公子你们都知道了,我也就不隐瞒了,事情是在几年前的时候,那时老周……哦,就是县太爷他刚刚来这里走马上任,山上时常发生命案,老周他一开始不相信山上闹鬼的事,所以花重金招揽了大批差役,上山巡查,不仅一无所获,而且上山的差役里面,还总是会有人莫名失踪,这种事情是很伤人士气的,一件两件,便足以让差役之中开始传各种恐怖的小故事,一来二去,再想要组织人上山巡查,就变得完全不可能了,”师爷顿了一下,说道,“想必牧公子所说你们的二师兄,也是在那段时间之前上山的吧。”
牧松客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师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官府查不出真相,百姓就议论纷纷,恶鬼之说越传越真,州府里面张太守听说了此事,便亲自带人上山查探,他上山的时候,并没有出事,所以什么都没查出来,结果就在张太守离开之后不久,山附近的百姓有人大胆上山打柴,却又遭人毒手,顺着水流冲下尸体,更有甚者,途经山附近的道路,也开始受人袭扰,于是百姓之中,开始大片恐慌起来,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干脆顺着百姓的想法,就当山上真的闹鬼,在山下建了个道场,请来和尚道士念经超度,如此一来,虽然县城外的百姓大多都逃往了外地,但总归是保住了县城里百姓,没把整个龙安县变成一座空城。”
牧松客听明白了这前前后后的故事,于是说道:“所以,虽然没有真正除掉恶鬼,但也不会有人贸然上山了,对吗?”
师爷点点头,说道:“对,百姓都相信了山里有恶鬼,靠着道场作法才勉强镇住,所以再也不会有人冒死上山了,连靠近山周围的人也没有了。”
顾仪明也听懂了,说道:“只要没人上山了,那个人的目的便达到了,而且恶鬼之说一旦确定下来,官府想要改口都很难了,那个人也就有恃无恐了,也就敢来到县衙里了,对吧。”
牧松客见顾仪开口,很是欣慰,只听县丞接口说道:“是啊,顾公子说的没错,便是在道场之事之后没多久,一天晚上,我正与师爷两人在这县衙后院内密谈公事,那人便突然出现在了县衙里,当时的县衙里面,因为恶鬼的事闹的厉害,所以看守十分严密,即便是夜晚之时,也有二十余人在各处值守,没想到那人就这么直接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来去无踪,哎……有这样的能耐,我这里有再多的人手,也别想抓住这个人。”
牧松客问道:“那人是来谈什么要求的?我们几人追查到这里,便是为了此事,请二位明示。”
县丞说道:“那个人的确如你所说,说着一口北都的地方话,我是外省的举子,所以听得出来,他要我们继续就这么封锁山上,不许任何人上山,他独居山中,不希望被人打扰,若是有人贸然上山,他不仅会杀掉上山的人,还会再来我这府内,把我们二人也都杀掉,我们两个相信他做得出来这种事,所以当时就答应了他的话,一直封锁上山的路直到现在。至于那把刀……”县丞说道,“我们当时是问了那个人,若是有人执意不听劝阻,非要上山,我们若是毫无道理的强留,岂不是被人看出问题来吗?到那时候,我们就是与贼勾连,该死在官府手里了,横竖都是一死,他的要求,我们也就做不到了……”
“所以他就留下了那把刀?”牧松客想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不禁瞪大了眼睛,语气也加重了。
听他反应这么大,师爷和县丞还以为被他看出了当时赠宝刀的意图,连忙赔罪道:“牧公子,我二人赠刀于你们,实在是听那人的安排,否则就是杀身之祸,牧公子,顾公子,我们当真没有害人之意,你们可一定要明白啊。”
顾仪还没有想到牧松客所想那一节,故而问道:“先不提你们把刀赠予我们的事,先说一下,那人当时是怎么说的?”
师爷说道:“好,不提,不提……那人当时听了我们两人的话,也想了一想,便把这把刀交给了我们,他说若是官府的人,我们自有办法能够拦住,非要执意上山的人,一定是江湖人士,到时候便要我们把这把刀交给上山那人携带,只要带了这把刀在身上,便不算是我们二人把人放上山的,他也不会找我们计较这件事。”
牧松客仍在思索,顾仪见他不说话,于是问道:“所以你们二人便听了他的话,从此封山,不许人靠近这座山上,对吧。”
“是啊,”师爷说道,“所以方才听到你们说你们那位侯兄弟把刀遗落在了山上,我们才会如此惊慌。”
牧松客仍不说话,顾仪只好继续问道:“我们三人来到此地之前,有几人曾携带此刀上山?”
师爷和县丞纷纷摇头,说道:“不曾有人带过,自从山上闹鬼的事情传开之后,就在无人敢随便上山去寻晦气了,江湖里的那些门派,也想三位的师门一样,派去山上的人有去无归,他们也不敢再冒险了,直到三位过来,才是再有人敢上山。”
牧松客终于开口说话了,说道:“好吧,你二人既然知道那人不许让旁人上山,为何县太爷放我们携刀上山之后,还敢自己带人追上山来探查呢?”
县丞一愣,说道:“呃……此事嘛,我带县里的差役来到山下,原本是想……呃……在山下守一阵子的,毕竟在此之前,有过两人贸然上山的事,还带了当时县里仅剩一座客栈的老板当向导,结果三人横死山中,你们是张太守派来的人,若是出了事,没旁人看到的话……”
“没旁人看到的话,就要有人怀疑是你这个县丞下的杀手了,”牧松客毫不留情的说道,“所以县太爷你带人过来,只是想让那些人做个见证,对吧。但是没想到到了山下道观里之后,道观里朱副尉告诉你,我们三个人打退了那人,还追着那人就上山去了,如此一来,不论山上是谁生谁死,你带人上山都是安全的,对吧。”
县丞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只能讪讪地说道:“是,是啊,是这样,牧公子说的没错。”
牧松客点点头,一边说一边站起身道:“如此说来,事情就清楚了,请二位稍等片刻,我和顾兄弟有事商量。“
县丞和师爷见他们要商量事情,知道眼下这两个人已经完全掌握了这里的情况,便没有阻拦,县丞示意两位自便,于是牧松客拉着顾仪,绕过县衙房屋,来到一处空地,顾仪问道:“牧兄,你要说些什么?”
牧松客神情严肃,说道:“事情有变,之前杨姑娘所说的那个人,恐怕知道杨姑娘的存在。”
第七十五章 惩奸(四)
龙安山,山下。
侯柏仙与朱副尉并辔而行,一道向龙安山快马飞驰而去。
一路上,朱副尉都满腹心事,忧心忡忡,他在县里待了有六七年时间了,虽说一直有恶鬼杀人的事在县里流传,可他是县衙里的人,有一个副尉的衔,加之其人一直谨慎,所以一直以来,都不曾身处险境,是个惜命之人,前日里听了顾仪的话后,今日便跟随着侯柏仙一道往山上而来。
来虽来了,可心中的担忧却放不下,顾仪虽然对他说了他的处境,但仍未对他说过山上是否真的有鬼,他们三人在山上又遇到了什么,所以眼下侯柏仙大大咧咧,只管赶路,朱副尉却左思右想停不下来。
两人原本就是为了赶路,所以一路并不耽搁,原本要几个时辰的路程,两人只用了两三个时辰,便来到了龙安山脚下。只是这一次,带路的却不是朱副尉了,而是侯柏仙。
到了山脚下那座木桥前,朱副尉正待向前,却见侯柏仙拉住辔头,停下马来,说道:“朱兄弟,咱们该下马了,再往前走,就不能这么赶路了。”
朱副尉有些疑惑,也停下马,侯柏仙改作步行,已然拉着缰绳,朝着木桥桥下而去,朱副尉也翻身下马,跟了上去,问道:“怎么?侯大哥,咱们不是说要上山去吗?”
“是上山,不过不能从桥上过了,”侯柏仙说着,将马栓在木桥桥下,而后从马鞍之下,取出了那把宝刀,背在身上,又从马背袋中取出一根绳索,栓在腰间,说道,“牧松客他给我说的是,咱们这一次进山,不能经过木桥前面那个谷口,得找个溪流窄处,涉水过河,翻山进去。”
“为什么?”朱副尉一边问着,一边学着侯柏仙的样子,将马栓在桥下。
“我说朱副尉,你就没想过吗?”侯柏仙对于不那么聪明的人,都有些厌烦,说道,“我听他们两个说,你也是押运过不少次东西过桥的人了,就没想过为什么每次一过桥,都会听到鬼叫吗?”
“这……我还真没想过。”朱副尉说道,侯柏仙已经整理好了东西,开始向溪流上游走去,朱副尉跟在他身后。
“那你就想一想嘛。”侯柏仙说道,“我也没真的见过那条狗,只是听了牧兄弟跟我讲了,这分明就是有人一直在山上盯着这个桥口嘛,一有人过桥,就让那条狗出声吓人,这你都想不明白吗?咱们现在要到山里去,要防着谁,这种事还用我说吗?”
“不用不用……”朱副尉急忙说道,“我记得从这里往上游走一小段路,就有一个浅滩,咱们可以从那里涉水过河,不过现在这个时节,河水有点凉,涉水过河还是要小心一点为好。”
“那怕什么。”侯柏仙说着,从腰间取下酒葫芦,递给朱副尉,说道,“你要是冷的话,就先喝上两口,昨晚酒宴的时候,牧松客他就让客栈老板专门找了烈酒来,这酒合我口味,你尝尝看。”
朱副尉推辞不过,打开酒葫芦,一股刺鼻的酒味立刻便冲进了鼻孔之中,果然是最烈的那一种酒,他立刻又把酒葫芦塞上,还给侯柏仙说道:“罢了,咱们还是到过河时候再喝一口吧,这会儿喝了,我怕酒醉误事。”
侯柏仙接回酒葫芦,笑了起来,说道:“你啊,好,待会儿再喝。”
两人继续向上游而去,朱副尉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开口问道:“侯大哥,你可否跟我说一说,咱们这一次上山,究竟是要做什么?顾兄弟只给我说是为了进山中避险,但看侯大哥这你这个样子,好像还另有打算?”
侯柏仙大笑起来,说道:“当然另有打算,不过咱们要做的事,一来不难做,二来也的确可以避险,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人能伤的到你的。诶,对了,我问你一句,你可知道这条进山的道路,往北是通到哪里呢?”
“往北啊,往北一路能到松岭关,从那边就一路到茂州境内了。”朱副尉说道,“不过自打龙安县出事之后,这条路就没人走了,本来从茂州往这边的人就不多,茂州的商贾,大多都走彭州汉州,所以这条路不能走了,对他们也没什么影响,咱们绵州的人走这条路,也多半是要出关之后,转到石泉方向,去往龙州的,山里出了事,绵州的人可以走昌明那边去龙州,也不影响,所以这条路也就荒了,侯大哥,你问这个干嘛?”
侯柏仙说道:“当然是牧松客给我的任务喽,他要我搞清楚这条路通到哪里,让我绕进山里之后,沿着路往北走一走,看一看。”
朱副尉说道:“哦?咱们要往北去吗?”
“对,往北查清楚道观里的人把东西运到哪了,”侯柏仙说道,“不过这个是咱们第二件要做的事。”
“第二件?第一件是什么?”朱副尉问道。
侯柏仙扭回头来,神情微妙,说道:“这第一件事嘛,有点不符合江湖道义,所以,我想让你帮我去办。”
“啊?我去办?”朱副尉一脸紧张,说道,“什么事啊?我办的来吗?”
侯柏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哎,你慌什么,你怎么说也是个副尉,这点胆识都没有吗?”
朱副尉很客气的摇了摇头,说道:“不瞒侯大哥你说,我这个副尉的衔,不是立功挣来的,是押运准时,日子久了,混出来的,侯大哥,你可别让我干那些动刀兵的活啊。”
侯柏仙倒是乐了,说道:“呵,原来是这样啊,哎,没事,别慌,我说的不符合江湖道义,是说这件事说出来不好听,要是动刀兵的事,哪用得着你啊,”他一拍身后宝刀,说道,“这刀我拿在手里,也就用过一次,跟人比武这种事情,我巴不得多遇到几次呢。”
朱副尉迷惑了,问道:“那侯大哥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侯柏仙说道:“今天咱们要做的事,你以后可不要随便告诉别人啊,我侯柏仙要不是赌酒输给了他牧松客,也不会接这种活来做,”他说着,凑近了朱副尉耳边,小声说道,“偷狗。”
“偷狗?!”朱副尉脱口而出,声音有些大,反倒是吓了侯柏仙一跳,他赶紧捂住朱副尉的嘴,说道:“你喊什么!不怕被人听到啊。”
朱副尉冷静了下来,示意自己不会再大声喧哗,侯柏仙这才松开手,朱副尉说道,“侯大哥,你说的狗,该不会是养在山上那一条大狗吧。”
“对,就是那条,”侯柏仙说道,“我只听顾仪说过这条狗有多大,也没亲眼见过,待会儿倒是也可以开开眼界,怎么样,朱副尉,这事,不难做吧。”
“怎么不难做,”朱副尉有点急了,说道,“你是没见过那条狗有多大,而且咱们就这么空着手,那狗万一叫起来了,咱们怎么办啊,那不是立刻就被苗老大他们发现了吗?”
“别忙别忙,”侯柏仙安慰他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先去那个狗窝看看再说,牧兄弟说他只在吐蕃国内见过这种大狗,这种新鲜事,你先让我开开眼再说。”
见侯柏仙说话之时的样子,朱副尉再也忍不住了,说道:“侯大哥,我要是没搞错的话,那个牧松客牧侠士,是个做事周详的人,车到山前必有路这种话,大概不是牧侠士的安排吧?该不会……是侯大哥你自己想看个新鲜吧?”
“没有没有,”侯柏仙说话有些敷衍了,眼神不住得往别的地方瞟,说道,“放心吧,听我的,咱们先去看看那条狗再说。”
朱副尉怎么看侯柏仙都像是故意的,他明明就是自己想山上看看新鲜。朱副尉使劲劝侯柏仙放弃这个计划,侯柏仙则十分固执,非要去见一见再说,两人就这么一路你一言我一语地,很快便来到了溪流较浅之处,朱副尉手指溪流弯角处,说道:“这里便是最窄的地方了,据说以前人要进山里,都要从这里涉水而过,后来那边修好了桥,这里才不再走人了,我说侯大哥,听兄弟一句劝,虽然今日是你保护我的周全,但是偷狗这种事,真的不妥。”
侯柏仙决定了的事,谁也拗不过来,他又劝慰了一番朱副尉,随后查看了一下溪流中段水的深度,确如朱副尉所说,此地的确可以涉水通过,于是他转身来到一旁树林之中,找来两根木棍当作拐杖,一来支撑身体,二来可以探明水深。
朱副尉见他心意已决,也知道自己是劝不住眼前这个大汉的,于是无可奈何,只好先去试试溪流水温,时节以致寒冬,绵州地界,虽说不会下雪,水流不会结冰,但仍是十分寒冷的,虽说正值枯水期,水流较浅,但溪水中段水位仍能没及大腿。
侯柏仙回到水边,从腰上解下那段绳索,捡起一块石头,用绳索拴好,随后挥动绳索,奋力一掷,绳索那头便稳稳地飞过河岸,准确地卡在对岸的树丛之中。
侯柏仙拽了拽绳索,绳索卡得十分牢固,见没有问题,他又找到这边岸上一块地上的大石头,将绳索的另一端牢牢地捆了上去,说道:“好了,咱们可以过河了。”
朱副尉摇了摇头,接过侯柏仙递给他的拐杖,与侯柏仙一道脱下裤子,绑好衣襟,开始涉水过河。
冬日的溪水,寒冷彻骨,朱副尉一踏入水中,便觉得一股冷气自腿脚之间一路向上,直冲脑门,搞得眉眼之间一阵酸痛,倒是侯柏仙走在朱副尉前面,却似乎不见收到这种寒意影响,一手扶着绳索,一手用木棍探路,如履平地一般,走到一半,回过头来,见到朱副尉尚且在后面缓缓而行,便又走了回来,拉过朱副尉,示意他走在前面,自己在后照料。
溪流的确如朱副尉所说,并不算宽,很快两人便过了河,
县丞没有说话,师爷在旁问道:“既然牧公子要谈正事,那正好,不过还是容在下问一句,牧公子所想谈的正事,可是在下所想的正事?”他还是不太敢确定牧松客的话,生怕自己会错了意,所以还有此问。
“当然了,”牧松客说道,“刚才牧某也说了,咱们不谈山上的事,所以要谈的正事,自然便是山下道观里的事,我们兄弟三个是奉张太守的命令来的,所为何事,想来县太爷前一晚已经明白了,既然都明白了,咱们自然可以拿到明面上来谈一谈了。”
这下县丞和师爷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事情只要愿意谈,那便有周旋的余地,即便牧松客他们先把拿来谈的筹码送出了城,但只要肯提要求,事情总归好办,于是师爷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不知……”他眼神转了一转,手中做了个小动作给两人看,说道,“二位知道了道观的事,又有和打算呢?”
牧松客看向顾仪,顾仪说道:“我们三人来此,说实话,并非为利而来。”
“那是自然的。”师爷答道,他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希望得利的人,绝不会直言自己所需,顾仪这句话也多半只是推谢两句罢了,还是要听后面的话,“不知二位是为何事?为名吗?”
顾仪摇摇头,牧松客说道:“我们三人,是江湖人士,虽说是张太守所托,但也并没有升官发财的打算。”
这句话就让县丞和师爷有些觉得棘手了,不要名不要利,那怕不是接下来两个人会提出怎样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要求,县丞问道:“既然如此,三位到此县中来,到底是有什么打算呢?”
“很简单。”牧松客说道,“我三人皆是出自江湖门派之中,县太爷你也看得出来,龙安山上,前些年出了许多命案,命案之中,有一些人与我们几人有关,更与县衙内的这把宝刀有关,所以有些事情,要问清楚两位,眼下这个局面,二位可不要有所隐瞒哦。”
第七十六章 幕后(一)
长安城,待贤坊。
近日里,待贤坊内清净了许多,王爷与王妃都不在坊内,坊内当家的也只剩下欧阳公一人,但自从被天子宣召进宫之后,老爷子的身子骨短短几天之内便虚弱了许多,如今时常待在自己屋内,闭门不出,不见来客,就连前几日里江淮转运使吕成君到访,老爷子都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脱不见。
若是其他人倒还好,问题是吕成君不光是朝廷命官,更是长城水坞的少爷,虽说坞主之位是他姐姐吕成兰的,但水坞发迹与欧阳公关系甚密,吕成君本人更是待贤坊梁岚女侠的舅舅,如此亲密关系却避而不见,其中奥妙,便值得人深思了。
长安城内消息灵通的人很多,也大多知道了这个消息,各路猜测纷纷,有人说此事多半是欧阳公身为退休的老臣,之前在长安城中与自己的门生弟子们会面过多,引起了皇上的不满,故而开始有意避免牵扯更多亲密关系之事。
也有人把欧阳公的这番行为与王妃匆匆离京之事结合起来,说其实出城的马车里坐的并不是欧阳白,而是欧阳公本人,很可能是领了天子密旨,要去地方上做一些大事去。
更有人把此事与近来尚书省内的权势变化联系到了一起,说江淮转运使吕成君在去待贤坊拜访欧阳公之前,先去见了魏相,所以此番行为,多半是魏相指派,希望吕成君作为中间人,拉近魏相与待贤坊的关系,以平掉王昭在尚书省内渐起的影响,而欧阳公是陆相的老师,他闭门不见,则是说明了待贤坊的态度,传这种说法的人还断言,用不了多久时间,当朝三位宰相之间,势力定会有更多变化。
这种说法还有佐证,那便是就在这件事发生后不久,窦相派了一个年轻书生跑到魏相府内,谈了什么大家不知道,但大家知道的是,这个书生是在亲王尚在京城时,指派到窦相府里的,还拜了窦相为师,窦相派了这么个待贤坊送来的人当使者,实在是引人浮想联翩。有些人看出了些门道,多半是魏相知道了眼下时局对自己不利,便想拉拢一下窦相这个“不倒翁”,结果这个“不倒翁”还是谁都不得罪,虽说是派人与魏相密会,但所用的这个待贤坊派到自己这里的人,却也留下了和待贤坊交待的余地,这么看来,密谈可能什么结果都谈不出来。
不过这些说法都不太正确,欧阳公的确还留在待贤坊内,也并非是为了有意避嫌而不见吕成君,相反,他有太多的事要跟吕成君问清楚,不过吕成君来待贤坊拜见的时候,却不是谈这件事的最好时候,因为欧阳公这个在官场待了大半辈子还能全身而退的人很清楚,再怎么亲密的人,也隐藏一些事实,他吕成君回到京城之后,先找魏相合情合理,因为他算是魏相的下属,但从魏相府出门,直奔待贤坊而来,就明显不合常理了,这么做大概根本不是想要说什么要事,而是做给别人看的样子吧,这种戏,欧阳公可不像去跟他演。
昨日清晨,一匹快马送了一封信到坊内,刘管家将信丞送给老爷子之后,老爷子很是激动,一反常态的直接对刘管家下了命令,要他把整个长安城内待贤坊的情报网都发动起来,开始调查他刚刚得到的消息。
欧阳公虽说是亲王的岳父,但亲王布置的人手,其实他是调不动的,这一点欧阳公很能理解,虽然是一家人,但王爷是宗室的人,自己只是个外臣罢了,所以虽然亲王人不在京城,可大多情报都是直接送到亲王手上的,昨日里能发动起所有人手,正是因为欧阳白已经到了王爷身边,如此情况之下,王爷也必须有所行动了,于是送了一封信过来。
时间到了今日,果然,欧阳公希望得到的两个消息都送了过来,正午时分,刘管家来到欧阳公面前,此时的老爷子正在自己书房内翻书,刘管家说道:“老相爷,有消息。”
一听有消息,老爷子立刻把手中书放在一旁,自昨晚开始,他一点书也没有读下去,只是随手一翻,打发时间罢了,眼看刘管家目光里透着兴奋,于是说道:“快说,什么消息。”
刘管家取出两张纸条,交给老爷子,说道:“老相爷,您猜的没错,昨日戴将军派出去的那个庄瑞庄校尉已经到了京畿道内,却停在了南边的杜曲县,派了人到京城打听吕成君是否已经返回京城。与他随行的,还有一个叫耿天的人,根据王爷的消息,此人应该是北都那一派的人。”
欧阳公自己打开字条,字条上的消息很简单,只有短短几个字,如何分辨这些字的意义,在这待贤坊内,也只有亲王、刘管家和何容、梁岚这寥寥几人懂得,另一张字条上亦是如此,于是他放下字条,说道:“还有吗?”
刘管家继续说道:“还有,另一个消息是自新丰城来的,吕成君派人押送了一个人在到那边,直接关进了牢里,没有经过审问,吕成君目前仍在长安城内,其人身份我们的人也搞清楚了,是江州府内的别驾。”
欧阳公思索了一会儿,念叨道:“江州府的别驾?嗯……叔德他是以查运粮案的名义去的江州,此人或许与这件事有关。”
刘管家听了,顺着他的话说道:“老相爷的意思是,这个人是公务上的事,和钓矶山的事没关系是吗?”他看欧阳公仍在思考,于是问道,“若是重点不在此人,我就让下面的人把重点从他身上移开,重点查庄校尉。”
“不,继续查这个人,看看最后是谁去审他,新丰城内一举一动都盯清楚了,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告,”欧阳公果断地说道,“另外,再安排些人手,确保这个人的安全,我有种预感,虽然运粮案是公事,但难保与钓矶山的事没有关系。”
“是,”刘管家立刻答道,“老相爷,那庄校尉呢?”
欧阳公停了许久,才说道:“先盯着他,也盯着那个耿天,看他们会不会把这个人押到将军府里,另外要注意搞清楚庄瑞和叔德有没有接触,如果有接触,立刻来向我报告,若是押到将军府去了,你便派人到将军府,帮他们搞好安全,不能让人从将军府动到这个人。”
“明白,我这就去办。”刘管家得了命令,转身便要出门。
“慢着,”欧阳公说道,刘管家转过身来,欧阳公也站起身来,走到刘管家身旁,说道,“派人监视叔德的时候,要千万小心,不要被他发现,他身边有水坞的护卫,本事不小,另外,你给水坞的吕成兰去一封信,让她解释解释钓矶山的事。”
“是,老相爷放心吧,我的人虽说不及水坞的人那般文武双全,但也是汇集了三教九流各路奇人异士,”刘管家笑道,“早在重山派的时候,我就知道该怎么做这种事。”
“嗯,好,”欧阳公点点头,他对这个王爷亲自提点的人,也是十二分的信任,只是在天子亲口告诉了他莫广出事了之后,他对于这些年轻后生,总是难免想要多叮嘱几句,这样他自己心里也好受一些,“那就去办吧。”
刘管家对欧阳公再施一礼,随后转身告退,望着刘管家离开的身影,欧阳公叹了口气,刘管家曾经也是江湖中人,来到待贤坊的时候,还带着许多江湖习气,在他原本的门派之内,比之他的结义兄弟,那些长老们还是更看好他一些,毕竟不论心智武功,都是刘管家要更胜一筹,这么多年过去了,刘管家也的确证明了他有多优秀,在王爷王妃都常待在西域的情况下,他也能把整个待贤坊经营的井井有条,更是利用自己的江湖门路,为王爷搭建起了一整张消息网络。
想到这里,欧阳公又默默摇头,莫广比刘管家还要更加年轻一些,老爷子现在满心都在后悔,若是当时派他出去的时候,能多叮嘱几句,能把自己一辈子的经验多教莫广一些,今日或许还能看到他回来,若是莫广回来了,自己多加教导,又何尝不会……哎,老爷子想着想着,又垂下了头,手扶着门框,心中惆怅不已。
府内侍女见老爷子站在门口,神情默然,赶忙上前搀扶,说道:“老相爷,这大冷天的,您在门口多不好,快,我扶您进去。”
欧阳公摆摆手,问道:“罗老今日还在他那院子里吗?”
侍女说道:“在的,老爷子,自从罗少爷回到坊内之后,罗老就没出过门了,要奴婢去请罗老过来吗?”
欧阳公却说道:“不用,走,你扶我过去,咱们去见见罗老。”
听到欧阳公要出门,侍女赶紧搀好老爷子,然后大声叫来其他府里的侍女,给老爷子披上袍子,三四个人就这么前呼后拥地,护着老爷子往坊内后侧的院子而去,长安城内的各路人士猜了许多可能,可他们没有猜到的事,老爷子的身子的确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自从知道了莫广出事了的消息之后,老爷子便一蹶不振,天子见他脸色难看,便马上在宫里传了御医,服了汤药之后,才送回了待贤坊,当日自宫里返回坊内的时候,是刘管家带了人把老爷子从马车上抬下来的。打那之后,欧阳公便不再见客了。
魏相停下脚步,扭回头,眉宇之间的皱纹更深了一些,他又抬起头,看看附近,整个相府的家仆,知道魏相在谈要事,也就没有一个在附近的,只有炉燃烧的声音,魏相想了想,重新坐了下来,说道:“这么说,翠烟阁的人把我的令牌拿出来用了对吗?”
吕成君说道:“正是如此,原本我已布置好了围捕的阵势,却被翠烟阁的人用你的令牌调开了,故而只能抓到重山派的余党,若是没有出这个岔子,便是如最初规划的那样,将重山派和翠烟阁的人一网打尽。魏相,临行之前,你可没给我说过这件事啊。”
魏相没有正面回答吕成君的抱怨,而是自言自语说道:“如此说来,咱们的计划还是太过明显,被人看穿了。”
“什么意思?”吕成君说道,“难道不是因为令牌导致的问题吗?”
“当然不是。”魏相说道,“我的令牌,是送给翠烟阁阁主的,如果没有暴露咱们的意图,他是来不及把令牌送到江州的,若是计划得再妥当一些,应该可以避免这个问题,不过叔德,此事是我谋划的有些问题,不是你的问题,能解决重山派的事情,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日后再有事情要去做的时候,要把令牌的事考虑进去。”
他是这么安慰吕成君的,但吕成君却仍是有些难以释怀,继续问道:“可是,魏相,你调动州府兵马的令牌,为何会交给翠烟阁?”
魏相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事情是几年前的时候,当时全国各处,突然都出现了翠烟阁的人闹事,不是找官府闹事,而是找那些江湖门派,骚扰攻打暗杀投毒,无所不用其极,你是水坞的人,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吕成君点头说道:“我知道。”他想起了张堂主在船上之时说的那番话,想来魏相便要说这件事了。
果然,魏相说道:“你知道就好,那件事发生之时,对于朝廷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不知为何,这件事传到了天子耳朵里,天子召我进宫,让我处理这件事,那时候我对朝政处理的很顺手,但江湖上的事,说实话,并不是我所擅长的。”
吕成君听着魏相说的话,一个词在他听来有些刺耳,于是开口问道:“魏相,且慢,你说不知为何传到天子耳中?”
第七十六章 幕后(二)
罗舟没想到欧阳公会有如此一问,但也只是摇了摇头,说道:“老相爷,不瞒您说,罗舟在重山派一事之后,一路被翠烟阁的人追赶,能够查到的事情,委实不多,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欧阳公问道。
“更何况……”罗舟说道,“对罗舟来说,害了羽儿性命的人,固然要查,可为何要害羽儿,却是更为重要的事,那时候我查到了两件事,一件是我在翠烟阁时的那个属下,名叫丘丁,此人在重山派一役之后,也消失不见,翠烟阁的张堂主不仅追捕我,也在同时追捕丘丁,我得到了消息,他去了北都城里,我怀疑他与害了羽儿的那女子有关系,但却暂时分身乏术,难以追查。另一件事则是羽儿的遗物之中有一锦囊,其中写有突厥文字,若要调查,则要前往西域。两件事一件向东一件向西,我那时权衡了一下,更想要知道羽儿的事,便向西去了突厥那边,至于北都城的事……我……我没有机会去查。”
欧阳公听完罗舟的话,并未立刻开口,而是想了一会儿,说道:“泊远啊,你既然去了西域,可曾查出过什么没有?”
罗舟低下了头,轻轻摇了摇,说道:“对不起,老相爷,罗舟在突厥人中,虽说混了很久时间,但也并未真的查出什么消息,那锦囊之内的突厥文字,不过是那边的一个部族名字罢了,我查到了这个部族,四处打听,也没找到任何和羽儿有关的消息,却无意之中,听闻这个部族的人一旦离开部族,便要携带一个装有部族名字的香囊,随身放置,以保自己能找到这些四处游荡的族人。羽儿她……她在部族之事上,从未背叛过我,也从未背叛过亲王,那锦囊,只是羽儿她的家乡而已。”
罗老在一旁对欧阳公说道:“老相,之前我拜托刘管家帮忙,把羽儿的棺椁迁到罗家的墓地之中下葬,也是听了泊远这么说的,只是泊远也说了,羽儿她也没有否认是受人指派到了都护府里,这个指派的人,泊远没有查清,我也还没有想明白,故而不曾把所有的事上报给你或是宗儒。”
欧阳公认可了两人的话,说道:“我明白了,如此说来,泊远你还是查错了方向,只是既然知道如此,为何不再返回中原,而是要在突厥那边效力呢?”
罗舟知道,重山派一事,是他不知内情,为翠烟阁办了事,但自己待在这些不愿归附的突厥部族之中,为他们效力,则是明知故犯的大罪,自己也在都护府行走过,也知道依照军法应当如何处置,于是停了半晌,才开口,缓缓说道:“罗舟觉得,帮了翠烟阁灭重山派,自己已是待贤坊的罪人,而后又私自叛离了翠烟阁,也是翠烟阁的叛徒,中原之中,已无容身之处,更是没能查明自己妻子死因,却难以继续调查,无颜再面对地下的羽儿,心中惭愧,便心灰意冷,希望在这么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当个无名之辈,了却一生,那时……”罗舟声音有些哽咽了,说道,“那时,我……的确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再返回中原了,一错再错,或许是罗舟自己糊涂,何大哥抓到我的时候,我真的希望能被何大哥军法处置,只是何大哥念及旧情,把我这个罪人送了回来。”
欧阳公看他这番表现,目光之中,满是责备,而一旁的罗老,则是连连摇头,说道:“糊涂,真是糊涂,犯了错,就要想办法补救,最不济也要回来当面认罪,即便伏法也是个堂堂正正的汉子,你这小子,就想在西域了却残生,你对得起谁?对得起羽儿吗?对得起你死去多年的母亲吗?对得起……对得起你这老爹我吗?”
罗老一阵激动,一时咳嗽了起来,门外家仆听到声响,连忙进来,为几人换了茶水,罗舟的头垂得更低了,他也的确觉得没有脸面再见到罗老,欧阳公拍了拍罗老的肩,说道:“好了,罗老,这些事情,想必这些天泊远也已经想明白了,教训的事,可以以后再说。”
罗老喝了口茶水,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说道:“哎,罢了,这个不孝子的事,还是要等王爷回来才能决断,当着老相你的面,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老相,这些天我虽说不曾出门,可也听说了莫广的事,江州那边,正是重山派的地界,也是泊远他跟着翠烟阁待的地方,老相你今日来,是与那里有关吧。”
欧阳公点头说道:“罗老你猜的没错,莫广,是我派去那边的,当时是为了帮宗儒他查一个闯进将军府的人,却没想到那边实在是龙潭虎穴,竟然发生了这种事。罗老,你给宗儒他当了十几年的幕僚,你说说看,你怎么看那边的事。”
罗老又说道:“老相你说我猜的没错,可我对那边的事的确知之甚少,不过既然老相你刚才一开口便是问北都城的事,可是因为莫广他的遭遇与那边的人有关?”
欧阳公摇摇头,说道:“目前我尚且没有搞清楚,只是猜测罢了,翠烟阁是谁的人,咱们都清楚,莫广他不光是我的人,更是当今天子派给我的,这样的人,李宗戎是不敢动他的,就是因为这一点,当时我和宗儒才觉得派莫广去更合适,那时候鴷木姑娘也在,原本是她请缨去的,只是我们担心她会出事,才派了莫广。现在出了事,我不觉得是李宗戎的人干的,水坞的人虽然有捣鬼的可能,但叔德还在朝中做官,伯贞她还在汴州梁家,仲娥待在水坞之内,与我们也常有联络,这种事他们做不来的,就算要做,也不是以这种粗暴方式来做,至于江州本地的那些人,我不觉得他们能暗算到莫广,想来想去,便只剩下这种可能了。”
罗老点头表示赞成,说道:“老相说的有道理,北都城的这一派人,我听说的不多,只是宗儒当年给我简单说过两句,老相,能否把你知道的东西,给我说一下。”
欧阳公却说道:“哎,那边的事,我听闻的也不多,所以今日才来问泊远,我知道他们是北都的人,也是因为宗儒跟我说过他们是怎么杀了那个敢拦王爷车驾的柴铎的。除此之外,便是宗儒跟我说过,他们的头领似乎是个龟兹人,迁居到北都城里,改了汉姓,姓马,除此之外,我知道的也不多,哦,对了,士廉去过他们那边,返回之后,还带着一个姓孟的女子,眼下他们一块去了苍鹭剑派。泊远,你是只知道丘丁去了北都城吗?”
罗舟抬起头来,说道:“是,相爷,你提到北都城,我也只能想到这件事了。呃……请相爷恕我无礼,我有一件事,有些疑问。”
“你说吧,”欧阳公说道,“有疑问尽管说,你是不是罪人,得是宗儒他说了算,我说了不算的,也没什么无礼不无礼的。”
“谢相爷宽仁,”罗舟说道,“罗舟对北都城,几乎知之甚少,为何相爷你确信我知道北都城的事?”
听了这话,罗老皱起了眉头,看着自己儿子,欧阳公开口说道:“有些事情,是要告诉你的,只是这些天实在是事情有些多,不曾跟你好好说过话,也没有什么机会问一问你,泊远啊,想必罗老也跟你说过,为什么他会待在待贤坊里吧。”
罗老看向欧阳公,罗舟则说道:“回相爷,罗舟知道,是那个拦了王爷路的柴铎,死后身上带着罗舟当时逃离翠烟阁时丢失的那件铜马。”
欧阳公点点头,继续说道:“那你知道,是谁,怎么杀了柴铎吗?”
罗舟只是摇头,说道:“这罗舟并不知晓,只知道听老爹说到那人是自何大哥、梁姐和祝小弟三人手中把那人杀掉的。”
欧阳公说道:“想必是在西域的时候,军务繁忙,何容他没时间跟你说这件事吧,杀了柴铎的那人,是个女子,轻功极好,能从何容他们三个人手下脱身,时常一幅侍女打扮,善使飞刀,飞刀出手之时,无声无息,手法怪异,不易察觉,她那飞刀,刀身薄如蝉翼,上有一紫花纹样。便是这样一个女子,杀掉了柴铎。”
罗舟听欧阳公说道女子,便立时警觉起来,待到说道善使飞刀,更是睁大了眼睛,而欧阳公说到最后的紫花纹样之时,罗舟“腾”地站了起来,脱口而出:“是她!是杀了羽儿那人?!”
罗老在一旁也瞪起了眼睛,问道:“老相?当真如此?”
欧阳公点头说道:“就是如此,这也是为何我来找你询问的原因,这个女子便是北都城那边的人,也和泊远你的描述差不多,所以今日我才来找你询问。”
听到欧阳公说只是询问,罗舟又缓缓地坐了下来,口中喃喃问道:“此人尚在活动……是她杀了羽儿……莫非莫广也是她杀的?”他转向欧阳公,问道,“她在哪?”
“休得无礼。”罗老先把罗舟拦住,罗舟也一时察觉了自己失礼,连忙向欧阳公道歉,欧阳公自然不会在乎这种小事,罗舟还想开口询问,但罗老却先抬手制止了他,说道,“你先别急,刚才老相的话里,已经说了她在哪了。”
罗舟当即愣住了,回想一下,仍是不太明白,问道:“父亲请明示,孩儿实在不懂。”
欧阳公也没开口,只是看着罗老,罗老说道:“你啊,你没听到刚才老相说到,此人‘时常’一幅侍女打扮吗?若非见过多次,又何来‘时常’这种说法?”
罗舟恍然大悟,立刻上前,向欧阳公下拜,说道:“此人害了羽儿,是与罗舟不共戴天的仇人,若是老相爷知道一二,还请告诉罗舟,罗舟……感激不尽。”说着,他便当即磕起头来。
欧阳公伸手把他拉了起来,示意他先坐下,说道:“你先别着急,裳羽的事,我清楚,既是罗老也听出来了,那我便告诉你吧,方才不是说了,士廉去过他们那边,也带回了一个姓孟的女子,这位孟姑娘,便是我刚才说的那人。”
罗舟一时愣住了,随即站起身来,说道:“她和祝小弟在一起?!祝小弟他知道这件事吗?这……岂不是他有危险?”
欧阳公却示意他先冷静下来,说道:“我说了,你先别着急,坐下。”
罗舟虽然心情激动不已,但看欧阳公下了命令,还是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看欧阳公那副样子,显然,眼下虽然罗舟腹中有一万个问题要提,也只能老老实实住口。
见他不再贸然开口,罗老也松了口气,说道:“老相爷,既然您知道这件事,那便是早有安排了吧。”
欧阳公这才开口,说道:“不是我的安排,是宗儒他的安排,派士廉他们出去的时候,我们尚且还不知道是她杀了裳羽姑娘这件事,不过却也知道她是杀了柴铎的人,所以从来没有掉以轻心过,宗儒他是怎么知道那个姑娘背后那个人出身的,我不知道,但想来他既然能派两人一起去苍鹭剑派,便是早有打算了,不是让她跟着士廉,而是要让士廉看好她,泊远,你的事,我知道了,宗儒他也知道,士廉自然也会收到消息的,虽说是不共戴天之仇,但宗儒没有安排的事,你不能做。”
罗舟有些不太甘心,但还是低头说道:“是,老相爷,罗舟明白。”
“不过……”欧阳公又开口说道,“这件事虽然不能做,但查明这个人背后到底是什么人,这件事,想必你也是愿意做的。”
罗舟立刻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说道:“当然愿意!虽然是那个女子杀了羽儿,但下命令的,一定是他背后的人,若是相爷不嫌弃罪人罗舟,还愿意指派罗舟做事,罗舟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欧阳公点点头,罗老见欧阳公有要再用罗舟的意思,也起身说道:“若是老相爷还相信罗家,便是罗家莫大的福分。”
欧阳公说道:“好,既然如此,罗舟啊,过些日子,在将军府里,会关押着一个叫耿天的人,他是北都城那一派的人,将军府没有正经关押人的牢房,所以这个人会转移到大理寺的牢房之内审问,我会让你也进入大理寺的大牢之中,和这个人关押到一起,你要查清楚这个人的底细,也要查清楚他背后的人究竟要做什么,下到大牢里面,是要吃苦头的,你愿意做吗?”
罗舟当即下拜,说道:“只要能查明羽儿死因,罗舟万死不辞!”
第七十六章 幕后(三)
均州,苍鹭剑派。
英君园内,祝士廉自外返回园中,时间已是过了两日,两日里,祝士廉每日来到园中静坐,却什么都不做,既不找孟姑娘问话,亦不理睬孟姑娘主动找他说话,只是坐在园中石凳之上,不言不语,只要孟姑娘还在园中,便没有任何行动。
不过在这里没有行动,不代表苍鹭剑派之内没有动作,自从祝士廉知道了孟姑娘是杀死了裳羽的人之后,便要秦掌门专门派人向待贤坊内写信请示,同时安排了诸多人手在英君园外看守,把孟姑娘确确实实的软禁了起来。
祝士廉知道孟姑娘的手段,所以不会掉以轻心,她那一手飞刀绝技,加上神出鬼没的轻功身法,一般武林中人休想看住她,故而看守在英君园外的,都是苍鹭剑派内的高手,由秦掌门亲自指派,每一个都是可以出来纵横江湖的人物。
除此之外,孟姑娘最后那句话,祝士廉也听到了,她是北都城中那一派的重要人物,一旦被软禁起来,便自然会有他们的人上山营救,故而整个苍鹭剑派也都警惕了起来,虽说并未封山,也并未拦截入道观上香的香客,但也布置了人手混迹行人之中,时刻监视上山之人。
重山派的玉游子道长他们,因后山的住宅并未建好,故而就住在右院之中,孟姑娘的事,祝士廉与秦掌门商量之后,暂时并未告知玉游子,一者避免人多口杂,走漏消息,二者则是通过之前玉游子的话,秦掌门知道孟姑娘也与重山派覆灭之事有关,在搞清楚孟姑娘在此事之中的角色之前,贸然告知玉游子,恐怕会另生麻烦。
但即便秦掌门不说,玉游子也能察觉到问题,剑派之内开始召回各地高手,同时走动的人也多了,谁都能看出事情不对,不过寄人篱下,自然没有刨根问底的那种心思,秦掌门也并不想过多隐瞒,只是推说近日可能有变,事情究竟如何,要到日后再向道长说明。
事情都安排下来了,祝士廉每日也都来到园中,孟姑娘并没有逃走的意思,相反,她老老实实的住在了园内,衣食起居也都十分规律,祝士廉在园中一坐便是七八个时辰,孟姑娘没事的时候,也会来到园内,与祝士廉相对而坐,一开始孟姑娘还会对祝士廉问一两句话,但见祝士廉全然不理,她也自知没趣,也便不再说话。
祝士廉打坐静得下来,孟姑娘可是个闲不住的人,第一日的时候,孟姑娘还对着祝士廉喃喃自语,见到祝士廉不说话,她便从屋内取出了一卷经书,乃是一本《庄子》,自顾自地读了起来,祝士廉不理她,她也不理祝士廉,两人就这么相对坐了一天。
第二日的时候,祝士廉依旧坐在原地,孟姑娘不是个喜好读书的人,故而也没有继续看老庄书卷,而是取出了不知藏于何处的六把飞刀,对着园内的一棵树,不断地出手抛掷,再自树上拔下,再次掷出,来来回回,自己练了整整一日,树干之上,却仍是只有排列的整整齐齐地六个孔洞,待到天色已晚,祝士廉起身离开园子的时候,孟姑娘抛出的飞刀,已经可以轻松没至刀柄。
今日,祝士廉来到园内,却皱起了眉头,在他前两日打坐之处,却放着一张古琴,而孟姑娘坐在一旁,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祝士廉捧起古琴,正待放到一旁,却见古琴头上,印着一个避水兽样式的徽记,这个徽记祝士廉自然认得,这是长城水坞的标识,苍鹭剑派之内,只有一个人与水坞有关系,那便是梁岚,不必多说,此琴自然是梁岚留下的,梁岚精通画艺,但乐音之学,却并不喜好,不过作为大家小姐,琴棋书画之物都要通晓,故而水坞为她准备入剑派学艺的行李之时,为她准备了这张琴。而来梁岚下山之时,许多必要之物都随身带走了,唯有此琴,因为在山上全然没有动过,便被遗落了下来,孟姑娘住在园中,闲来无事四下查看,便发现了这张琴。
祝士廉虽然知道孟姑娘的意思,但仍是将琴放在了一旁,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不过动作却轻柔了许多。孟姑娘见他把琴放在一边,有些失望,眼看他又开始闭目打坐,一时有些气恼,起身自己走到古琴一旁,自己坐下,将琴放到腿上,开始试着拨弄起来。
她懂一些音律,但也仅限于能听出个一二来,从未自己动手过,故而一开始拨弄,传出的声音,便十分难听,既无节奏,亦无起伏,全然实在乱弹。孟姑娘见过祝士廉弹琴,姿势上虽说学得颇有几分样子,拨弄的样子也颇有风范,但发出的声音却与祝士廉拨弄之时相差甚远。
孟姑娘自然知道自己什么水平,但她也没有停下,而是一边拨弄琴弦,一边偷眼看向祝士廉,她刚开始拨弄的时候,一出声音,祝士廉便皱起了眉头,抬眼看了看她,却仍不说话,又将眼闭上,仿佛完全听不到这让人头疼的噪音。
见他还是不搭理自己,孟姑娘也开始渐渐失去耐心,胡乱拨弄的越来越快,琴声也越来越大,就连院外的人也开始皱起眉头来,祝士廉却仍是不受其扰,一心就是不打算搭理她,即便是自己最为得意的音律遭到如此搅扰,也不能动摇他的心思。
孟姑娘这么乱弹了半个时辰,终于忍不住了,学着祝士廉的样子,手一放,压在琴弦之上,噪音陡然而止,祝士廉耳朵一动,听闻声音不对,眼一睁,同时起身身影一晃,人已来到两丈之外,正好把孟姑娘抛出去的这张琴接在了手中。
但事情还没完,见祝士廉接住了琴,孟姑娘继续出手,左手一扬,两把飞刀出手,不是袭向祝士廉,而是直指那张琴的琴弦,势若闪电,白光一闪,飞刀已至祝士廉身前。
祝士廉看得出她的打算,身子一侧,古琴随之转动,避过一刀,袍袖一挥,卷起一刀,然则孟姑娘右手一扬,又是两把飞刀出手,一直打古琴琴头,一只打祝士廉扶琴的手,接着双手一晃,自衣袖之中,两把飞刀取出,直奔琴徽与琴尾,刀势如风,内力到处,便是要将这琴彻底毁掉。
祝士廉自然不会让她这么得手,手一震,古琴被他抛至半空之中,只是如此一来,祝士廉面前再无遮蔽,袭向琴面的飞刀便成了打向祝士廉周身各处,他凌空向后打个筋斗,躲开一刀,同时右手取下袍袖上卷到那把飞刀,看准来势,荡开一刀,自己同时出手,飞刀与飞刀在半空之中相碰,一个来回,三把飞刀落地,眼看古琴落下,再不接住便是要摔毁,祝士廉前踏一步,右手一招“摘星式”去捞住琴身,最后一把飞刀已然到了面前,他左手凭空一抓,硬是将飞刀抓在手里,护得了古琴周全,手中却开始往下滴血。
这几发飞刀,孟姑娘原本便不想伤了祝士廉,只要他愿意,可以转过琴身,以琴背轻松挡住,可没想到祝士廉宁愿自己强出险招,也不许这张琴有一丝一毫破损,看到祝士廉手中滴血,孟姑娘上前两步,眼神之中亦有悔意,亦有妒意,说道:“琴鹤之意,何至于斯?”
祝士廉仍是不说话,左手将握住的飞刀递还给孟姑娘,对手中方才抓握飞刀时留下伤全然不在乎。孟姑娘接过飞刀,见祝士廉不说话,便抓住他的左手不放,一咬牙,“刺啦”一声,划下一段袍袖,将布料敷在祝士廉伤处,帮其止血。
祝士廉没有抽回手来,也没有阻止孟姑娘帮自己包扎,等到孟姑娘包扎完毕,他携着古琴,回到之前坐的地方,却并未将古琴放在一旁,而是至于自己腿上,孟姑娘来到他身旁,帮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祝士廉两手轻抚,左手按弦取音,右手投弹琴弦,虽然左手包裹着绷带,可音准依旧,其声宛若风中铃铎,轻清松脆,散音嘹亮,泛音通明如珠,却是一首《幽兰调》。
见他开始扶琴,孟姑娘在他身旁坐下,开始静听,琴声逸雅,乃有空谷溪落、幽兰独生之意,时节正值寒冬,琴声之下,寒意不侵,直让人顿觉心旷神怡。
孟姑娘安心听了许久,和着这柔美琴音,她开口说道:“祝公子,你既不愿与我多费口舌,我也不会多打搅于你,想来你已是将我的事都通报了上去,只要不出意外,我便会被押到更为严密之处,关押审问,到了那时,想必公子也不会多在我的牢房之处停留,你我一路同行,也有近半年时间,虽然行住均在一起,但你我之间,并无任何了解,稍有了解,便是如今这般境地。”
祝士廉琴声未停,声音之中,一幅超脱之境,全无半点留恋之意,孟姑娘虽对音律了解不多,但这般回答还是听得出来的,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初时相遇,我是带着任务的,我家师父要我在杀掉柴铎之后,请一个待贤坊的人到北都城来,你们三人之中,何大侠行伍出身,杀伐果决,梁女侠名门之后,难以预料,唯有祝公子初出江湖,尚不知深浅,故而我留下香囊手帕,单请公子前来。”
这些事情并不出乎祝士廉的意料,故而琴声未变,依旧悠扬,孟姑娘继续说道:“在公子进入我们庄园之前,茹沐所行之事,无论饮酒,或是邀约,或是喜或是怒,皆是逢场作戏,引公子跟随之举,彼时客栈之中,早已被丘丁带了各路人马严加看守,若是茹沐没能请到公子上马车,便要用强请公子入庄园内,此便为当时情景。”
祝士廉的琴声不乱,当时险境,祝士廉早有预计,独闯敌巢,自然有所准备,故而也并不在意,孟姑娘继续说道:“原本请公子来到庄园之内,只是希望告诉公子,请我们杀柴铎的人,是翠烟阁的人。这个消息真假,茹沐不会告诉公子,但可以说的,却是当时并无跟随公子返回长安之意,跟随公子之事,乃是茹沐我临时起意。”
心念一动,这句话让祝士廉的琴声也有了一些变动,《幽兰调》一转,却引至那首临时所创的《柔云调》上,听到这个变化,孟姑娘抬头看向祝士廉,见他闭上眼睛,盲目而弹,孟姑娘明白祝士廉是在问自己,于是说道:“之所以临时起意,是因为彼时公子所演剑法之中,有一路剑法,不仅茹沐认得,师父也认得,其间暴虐剑意,与公子剑风全然不符,却与师父未曾学全的一路剑法相仿,师父为了探求此路剑法,曾深入蜀中多年,却只无功而返,见公子使出这路剑法,师父原本打算将公子强留下来询问,但茹沐觉得,以公子气概,用强必无所获,唯有于同行之中,套出话来,方才为好,故而劝下了师父,与公子一同返回京城之中。”
祝士廉手中未停,双眼却已睁开,《柔云调》音调再变,开始变得低沉下来,同时终于开口,问道:“为何说出?”
孟姑娘叹气说道:“来到了这里,茹沐才搞明白,公子的剑法,与苍鹭剑派一脉相承,与师父所求的那一路剑法,并无关系,所以茹沐便没了跟在公子身旁的理由。”
祝士廉眉毛一挑,琴声缓缓而落,他又问道:“为何今日?”
孟姑娘长出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祝士廉身旁,手放在琴弦之上,畴躇半晌,终于开口说道:“既是没了跟在公子身旁的理由,不论被公子送到何处关押,或是返回师父所在之处,或是自行遁走,无论如何,再无与公子如此相处的时候了。”
祝士廉抬起头来,看着孟姑娘,孟姑娘也看向他,继续说道:“一路经行,茹沐记得公子,也希望今后公子拨弄琴弦之时,尚能记得茹沐。”
第七十六章 幕后(四)
长安城,大明宫。
太液池畔,宫人侍女扮作戏子,于梨园之内作歌起舞,乐官指挥乐坊演奏相和,天子好戏乐,更喜听一种自西胡传入的大曲,故而乐坊之内,也有一些西域诸部族专门进献来的乐手,于乐官的统筹调配之下,这些胡人与坊内汉人一道,创作出一种融合了诸多特色的新奇曲目,天子每每听到,便赞不绝口。
今日亦是如此,今日的曲目,是改自龟兹地界的一种曲子,所歌所唱的,也是战阵厮杀之乐,天子坐于龙椅之上,听着乐坊演奏,面上颇有几分笑意。天子喜好戏剧之事,朝中文武也大概都知道,昔日魏相初入朝中之时,也曾随天子一道赏过他喜欢的戏,彼时天子尚且年纪较轻,魏相也曾劝谏过天子,朝中诸事繁多,天下不平之事尚有,不宜如此安享乐事,但这种事情也只是天子的一个小喜好罢了,总不至于影响朝政,见天子仍然勤政,准时上朝,一次两次的,魏相也便不再多劝谏了。
卫总管侍立在天子身旁,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了,倒不是因为眼前的戏不精彩,而是实在年纪有些大了,这几日又来回走动,宫内有些事务,故而有些精神不振,天子也谅解他。
一个小太监自殿前而过,绕到乐坊众人之后,卫总管一见他进来,立刻起了精神,跟天子通报了一声之后,便快步走了过去,听了小太监汇报之后,立刻返回天子身旁,说道:“陛下,钱太尉到了,在宫门外等候。”
天子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带他进来。”
“老奴遵命。”卫总管领了命令,绕开殿前演舞着的人众,出了梨园。天子坐直身子,立刻有宫女上前,为天子整理袍服,虽说钱太尉并非是多么重要的人物,但怎么说也是位列三公,天子召见三公,自然是要注意仪态的。
很快,卫总管便带着钱太尉来到宫中,至天子面前,钱太尉刚想下拜,却被天子开口阻止了,说道:“钱爱卿,朕和你相识多年,今日不过你我君臣私下闲谈,不必拘礼,来,赐座。”
钱太尉何其聪明,虽然天子嘴上说的是不必拘礼,但仍是以对待朝廷重臣的方式令下人赐座,所以今日虽是宣召一同看戏,但要谈的,恐怕也是朝中之事,当下谢道:“臣谢陛下如此抬爱,臣能有今日地位,全赖陛下厚爱。”
天子笑了笑,待到钱太尉落座,便开口说道:“爱卿,朕看你今日入宫,气色比之过去要好很多,可有什么乐事?”
钱太尉拱手道:“回陛下,乐事倒是谈不上,但总归是舒心了很多。”
天子倒是乐了,说道:“哦?舒心的事?不妨说来听听?”
钱太尉左右看看,卫总管不知何时已退到远处,宫娥太监也知道现在是天子与重臣会面的时候,身边并无旁人,只有台下卖力表演的人,鼓乐之声甚大,离得稍远一些,便听不清相互之间言谈,于是开口说道:“陛下您自然是明白的,臣在朝中也有许多年头了,难得如近来一般,有人依附,有人追捧,自然舒心许多。”
天子放声笑了起来,说道:“这么说,你和王昭相处的不错?朕召他回来,是做对了喽?”
钱太尉只是说道:“陛下圣明,臣不能妄言。”
于是天子凑近钱太尉,问道:“爱卿,这些天,卿与王爱卿一起,主持兵部的事,可有什么难处吗?”
钱太尉明白天子的意思,说道:“回陛下,并没有什么难处,自打兴度来了之后,魏相便把兵部的要务都交给了兴度处理,虽说事情繁杂,但好在兴度他主持都护府事务多年,这些事交到他手中,也都做得完,此人的确精力过人,值得重用。”
天子点点头,又问道:“爱卿你这么说,朕心甚喜。钱爱卿,你可记得,当年朕为何命你一个官领太尉的人,去兵部上行走做事吗?”
钱太尉当即答道:“臣记得,陛下曾说过,启用魏相,便要将大权予之,以震慑百官,否则提拔便毫无意义,而予之大权,则需可靠之人居其身旁,防其作乱,臣虽领太尉之职,却是个闲人,闲人领一个闲职,自然不会有人在意,臣在朝中这么多年,始终是个无人问津的角色,尽是陛下之安排。”
天子听他说话的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怎么,爱卿是觉得,朕命你做这个职位,实在是屈才了吗?”
钱太尉立刻说道:“自然不是,陛下有此安排,臣当然接受,只是不说先前如何,近日臣能做的事情多了,心情自然也舒服许多。”
天子笑道:“爱卿,你既然记得朕为何让你去兵部,却还记不记得当年朕为何要提拔魏相?”
“自然记得。”钱太尉答道,“请恕臣言语不敬。”
“无妨,今日谈事的只有你与朕君臣两人,言及他人的,在朕看来,没有什么不敬的。”天子说的也很简单,“说来朕听听。”
钱太尉说道:“谢陛下,彼时朝中多为先皇的人,或是亲王摄政之时留下的人,即便历年科举上来的举子们,也都要拜入朝中诸臣门下,否则便没有在朝中的容身之处,举子们自然也知道规矩,所以刚一进京,就要请人带呈拜帖,互相串联,互相举荐,以保自己能留在长安城里。”
天子点头说道:“不错,正是如此。”
钱太尉继续说道:“风气一开,便人人从之,难得有一年科举之时,有两个举子却全然没有依附于人的打算,一人便是魏相,另一人陛下还记得否?”
天子说道:“朕记得,姓张,对吗?”
“陛下圣明,”钱太尉说道,“不过这两个人虽说都不喜欢朝廷风气,作法却截然不同,魏相是个聪明人,虽说不打算拜到哪个人的门下,但他看得出陛下您所忧之事,也找得到门路,直接请人介绍到卫总管处,通过那里上书给陛下。那时候的卫总管,却不似今日这般风光,更是朝中诸臣不怎么看得起的人,可以说魏相能有今日之位,其胆识的确令人佩服。”
天子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朕很看得起这样的人,所以才启用了此人,放他在安北都护府待了三年,立了军功,入朝提拔,他也没让朕失望过。”
“如陛下所言,”钱太尉赞同道,“与魏相相比,另一位不愿意拜入他人门下的张举人,见识虽说不错,但胆略却差了许多。”
“诶?对了,”天子突然问道,“那个举子,调选到了何处?朕记得,当年他的文章写的也颇为不错。”
“他啊,”钱太尉说道,“他因为没有拜到谁的门下,所以在京中也没有什么依靠,不太混得下去,不像魏相,有陛下钦点调派。不论留在了哪个部省之中,总是遭人排挤,后来实在郁闷之下,上书请外调地方。这件事是亲王处理的,亲王看他虽然有些想法,可实在不适合待在京城,又感他还算正直,便安排他回家乡绵州做了太守,一直以来,绵州各项事务都做得不错,故而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到京城来。”
“如此啊,那便好。”天子点了点头,说道,“这么看来,朕提拔魏相的原因,你也算记得清楚了,你这样讲,朕就放心了。”
钱太尉想了想,说道:“陛下,近日以来,魏相时常待在家中,留在尚书省内的时候也少了,这么安排当真好吗?”
“有何不好?”天子看向钱太尉,“怎么,爱卿你觉得朕不该这么对魏相?”
“臣不是这个意思,”钱太尉说道,“魏相在朝中这么多年了,虽说权势大了点,可也是一心为了朝廷,现在朝中诸臣也都看得出来形势,拜访魏相的人也少了,如此情形,臣……臣不太是滋味。”
天子摇了摇头,问道:“爱卿啊,朕问你,朕对待你如何?”
钱太尉说道:“陛下待臣不薄。”
天子又摇了摇头,说道:“朕想听的不是这一句。”
钱太尉犹豫了许久,才说道:“臣……陛下安排,臣自然遵命,只是……难免有些憋屈。”
天子这回点了点头,说道:“朕问你,朕当年提拔魏相的时候,也同时提拔了前朝老相的门生做了右相,右相之权,虽是一直在被魏相所夺,但今日陆右相还在朝中否?”
钱太尉思索了片刻,说道:“陛下您的意思是,您这般调用魏相,之后是另有安排?”
天子摇了摇头,说道:“你啊,你啊,爱卿,朕登基之前,便与你相识,这么多年了,朕有一件事是没有判断错的,那便是在判断形势这件事上,你的确不是这个材料。”
钱太尉闻言一愣,随后立刻便低头下拜,说道:“陛下,请恕臣愚钝。”
“起来吧,朕也没有在责怪你。”天子说道,等到钱太尉起身,天子才再次开口,说道,“朕刚才的话想说的是,朕只是请了一个王昭来,魏相的门前便冷清了许多,可朕即便再怎么削右相的人,右相的府上,可从来没少过来客,说道这里,你听明白了吗?”
钱太尉恍然大悟,说道:“臣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是说……”
天子却在此时抬起手来,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的话,说道:“可以了,后面的话,朕说给你听,你听就是了,不必再出言重复,这里的事情,便说到这里,今日回去之后,朕要你跟魏相走得再近一些,你是朕的人,朕有什么谋划,自然不会瞒你,朕的意思,你懂了吗?”
钱太尉立刻说道:“臣明白了。”
“好,”天子身子后仰,靠在龙椅之上,想了想,说道,“如今这朝中诸臣里面,其他人如何,朕不怎么在乎,朕想知道,近日来,窦相私底下做了些什么吗?”
钱太尉说道:“前几日,窦相派了门下一书生,去了魏相府里,不知所谈何事。”
天子点点头,说道:“哎,这个老狐狸,朕有什么打算,他都看得明白。”
钱太尉有些不解,可天子也不继续说下去,而是继续问道:“罢了,此事不重要,窦相再怎么明智,他关心的,也就是他自己的官帽罢了,虽然看得清形势,可也只是站队自保罢了,朕问你,兵部近来有没有什么事情?”
钱太尉这才松了口气,方才聊了许多朝中派系之事,实在是让他有些神经紧张,总要斟酌用词,现在说道公务,自己便终于可以用舒服的方式汇报了,当下讲兵部近来处理的事务一一向天子禀报,主要是西南地界与吐蕃边境之地,有些兵马调动,发生了一些客商遭劫之事,因涉及吐蕃事务,故而丞送了上来,好在王昭对于处理外族之事,十分拿手,钱太尉说完之后,天子点点头,赞许道:“好,这么做很好。”
钱太尉见天子赞许,心中也颇为得意,看天子没有继续往下询问,也见天子心情不错,于是说道:“陛下,臣有一事,需要向陛下禀告?”
“哦?公事私事?”天子问道。
“公事,”钱太尉答道,“只是私人所请。”
“说吧。”天子微微点头,示意钱太尉开口。
钱太尉开口说道:“此事是王昭请求,自他从西域返回朝中之后,西域都护一职,始终空缺,陛下忙于宫内之事,朝中又有各派势力变动,故而可能遗漏了此事,王昭请求臣有机会的话,提醒一下陛下,西域军务,颇为繁复,更有许多不服我朝的部族,行劫掠之事,若是无人镇守,恐生变故。”
天子看向钱太尉,问道:“可有合适人手?”
“这……”钱太尉有些犹豫了,说道,“人手的话,臣以为亲王在西域多年,陛下您既是用了王昭,他们一派的人,自可挑选一个,一来熟悉军务,二来也不与朝中这些人有所牵扯。”
天子顿了一下,说道:“朕知道了,此事,朕自会安排。”
第七十六章 幕后(五)
归州,巴东地界。
长江水道之中,一条小船顺流而下,小船之上,一名水手在后掌舵,一名船员在前远望,两人动作娴熟,一看便是常年在水上行走的人,只是却少了江上水手常见的那般豪迈气质,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收敛着来,衣着整齐,举止有度,绝不逾越一寸,这般做派,实在是与江上其他船只格格不入。
江上船只之中,时常有官府船只经过,此地距离巴东县城并不远,巴东算是归州要地,又在长江水道之上,故而除了有打鱼或运货的船之外,官府船只在江上往来巡查也不在少数,加之这一段靠近城池,水流较缓,船速都开得比较慢,也正好给了官府拦截查明各船情形的机会。
不过这条小船却不受影响,即便其船只大小与寻常打鱼船只并无什么不同,但凭着船身上避水兽造型的纹饰,在往来繁忙的船只之中,依旧可以畅通无阻,无人想要上来阻拦查证。
小船之内,两名女子相对而坐,不过一人正襟危坐,一人则略显懒散,玩弄着一柄扇子。
见对方实在无趣,正坐那女子面带笑意,开口说道:“小姐,您已经有两日不曾和茉儿说话了,今日已到归州地界,长江水道行船通畅,过不了几日便能回到家中,小姐若是有忧郁之处,若是说给茉儿,茉儿说不定能帮的到小姐。”
不必多说,另一人自然就是吕朝云,白了茉儿一眼,幽幽说道:“忧郁之处?哎,你若是没找到我该多好。”
茉儿很清楚自家小姐在想什么,调笑道:“小姐,请您回去是坞主之命,若是茉儿找不到小姐,小姐自然可以在外继续快活,可茉儿说不定就回不去水坞了。”
吕朝云抬头看着茉儿那张没变过表情的脸,她当然知道叫她回家的是自己家母,这种事情,自然是无法违背的,但她还是心中不乐,说道:“我都把画轴交出来了,叫我回去干什么……茉儿你也是,为何翠烟阁的人都不曾阻拦你呢?若是他们像拦我一样阻拦你几天该有多好。”
茉儿笑着说道:“小姐走在翠烟阁地界的时候,是以小姐自己的名义的,他们阁主给了小姐你面子,但下面人又不知道小姐你是谁,茉儿是以水坞的名义到此的,再是低等的翠烟阁人众,也都听说过长城水坞的名字,两相比较,自然没人阻挡茉儿。小姐在翠烟阁外遇险,也是如此原因,若是早早报出名号,又岂会有如此遭遇。”
吕朝云只是叹气,说道:“茉儿你真是什么都不明白,你真的是跟家母在一块时间久了,实在无趣。”
茉儿嫣然一笑,说道:“那是自然,茉儿与坞主一同经营水坞多年,自然会选择最方便通行的方式,哪里像小姐你,原本只是随老爷去长安游玩,却不经通报,就独自随顾公子一路入蜀,画轴之事,原本就不是坞主所必需之物,小姐你从翠烟阁取来画轴,也只是担心坞主她怪罪,为了将功补过吧。”
吕朝云一瞪眼睛,很生气的样子,举起手中扇子就要敲向茉儿,茉儿知道她也只是玩笑,扇子落下,却手腕一翻,左手直袭吕朝云手腕。
吕朝云手中扇往上一转,扇子旋转上升,她手腕向后,手掌向下,茉儿突袭不成,只有指尖略微碰到朝云手腕,却被吕朝云手指点中手背处。手背上穴道不多,但眼看变招便是要袭向自己虎口,茉儿手腕一转,整只手滑溜难测,直接从吕朝云掌握之中脱出,脱手之际立刻前出,似游蛇一般环绕吕朝云手臂而上。
这两人使得都是水坞手法,吕朝云自然知道这一招,于是对攻而上,茉儿使一个游蛇手,她便运起鹰擒功,两手指拟作人行走之态,手臂回收,手指向前,于茉儿手背之上连点而过,茉儿指尖碰到吕朝云穴道,却不想自己已被同时点中,自己发力不得,俨然已输了一招。
两人交手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自扇子脱手飞起,两人单手对拆几招,扇子才飞至顶点,转而下落,吕朝云胜了茉儿一招,自然十分得意,当下手指继续向前,点中茉儿小臂几处穴道,致使茉儿左臂动弹不得。
不过茉儿也并不慌张,右手一抬,却恰好将落下的扇子接在了手中,吕朝云一看便着急了,伸手便要去抢,却不想茉儿身子一动,原本动弹不得的左臂被身子驱动,恰巧点在朝前探身的吕朝云腰间,又准确地点中了穴道,吕朝云只觉腰间一酸,手上抢夺扇子的动作未能及时收回,却被茉儿借势用右手扇子点了自己伸出的右手手臂。
茉儿一招得手,立刻向后退开一步,右手点自己左臂,为自己解开穴道,吕朝云也稳了稳神,左手解开身上穴道,看扇子还在茉儿手中,生气地说道:“还不把扇子还给我!”
茉儿一摇手,打开扇子,在自己面前晃了晃,说道:“小姐,这扇子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吕朝云往前走一步,说道:“茉儿,你再不还给我,我可是要真的动手了啊。”
茉儿上前一步,双手把扇子奉上,说道:“小姐息怒,茉儿这就还给小姐。”
吕朝云怎么会上她这个当,两人少时这种事情做的多了,当即也不伸手,脚一勾,船上一根绳索被她勾起,手一晃,如软鞭一般正勾在茉儿手中折扇之上,见她识破了自己暗藏的小动作,茉儿也不气恼,也不再争执,让扇子稳稳地回到了吕朝云手中。
吕朝云拿好扇子,微微一笑,说道:“怎么样,茉儿,你还要试探本小姐吗?”
茉儿笑了起来,走到吕朝云身旁,扶着自家小姐坐下,说道:“若是只论武功,茉儿从小就不如小姐,茉儿和小姐都是坞主所传,比武时和小姐交手也不少,小姐的天赋,茉儿是比不了的,可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能占到便宜。”
吕朝云听她话里有话,有些不满,说道:“怎么?本小姐我也没离开水坞多久,茉儿你怎么变得这么嘴贫?”
茉儿靠在吕朝云身旁,说道:“今天茉儿能占到便宜,一来是小姐有伤在身,二来嘛,哼哼,若不是小姐急着拿回这柄扇子,茉儿还真比不过小姐。”
吕朝云一赌气,当即把扇子塞到茉儿手中,说道:“不就是这把扇子吗,给你看看也没什么。”茉儿接过扇子,还没拿起来,吕朝云又补充道,“看看而已啊,我可没给你。”
看自家小姐一幅马上就要拿回来的样子,茉儿只觉得有些好笑,打开扇子,说道:“茉儿看来,这把扇子可不太一般啊。”
吕朝云只当她是在嘲笑自己,也没理她,只是眼睛一直没离开茉儿的手,茉儿掂量着扇子,说道:“在茉儿看来,这柄扇子,是有些轻的。”
吕朝云鼻子哼了一声,说道:“这扇子,扇骨是精钢打制的,茉儿你又想说什么?这可比其他骨质竹制的扇子,要重得多了。”
“小姐,茉儿没有在跟你玩笑。”茉儿倚在吕朝云肩上,把扇子又交还给吕朝云,说道,“茉儿可没有在说,小姐心里多了个人,这个扇子比那个人要轻。”
“敢开你家小姐的玩笑!”吕朝云拿起扇子,“梆”地敲了一下茉儿脑壳,这回茉儿可没有要躲的意思,老老实实挨了一下,好在吕朝云只是轻轻一敲,但见茉儿没有躲,吕朝云也愣了一下,伸手摸摸茉儿脑袋,说道:“茉儿,没有敲疼你吧。”
“没有没有,小姐还是心疼茉儿啊。”茉儿这会儿的表情比之刚才可是要调皮了许多,但嘴里还是继续说道,“茉儿刚才的话虽然有些玩笑,可对扇子的看法确实实实在在的,小姐,这扇骨若真是完全精钢打制,的确是要再重一些的。”
“你说这个啊,”吕朝云把扇子拿在自己手中,放到茉儿面前,说道,“这把扇子啊,其中还有些机关茉儿你不知道,你看,”她手指在扇柄暗处一扣,机括应声而开,只是扇骨之中却是空的,吕朝云继续说道,“这里原本藏着一把飞刀,”她转过扇子,把另一面展示在茉儿眼前,“这边还有一把,现在飞刀丢在了翠烟阁山下,当然就轻了许多。”
茉儿伸手拿过扇子,左右仔细看看,说道:“没想到啊,我看那位顾公子一表人才,也是正人君子相貌,居然还暗藏有这样的暗器杀招啊。”
“那是,”吕朝云说道,“你还不知道呢,他这个人啊,别看是个初出茅庐的样子,下手凶狠得很,一路上要不是你家小姐我拦着,他指不定要闯出多大的祸呢。”
茉儿摇摇头,说道:“那茉儿还真是遗憾呢,没有见到这位公子真的用一用剑,若是让茉儿见一见,等到回了水坞之后,倒是可以多跟坞主说美言几句呢。”
“住嘴。”吕朝云举起扇子,作势又要敲茉儿脑袋,茉儿这一回理所当然地躲开了,说道:“小姐莫怪,茉儿跟小姐逗着玩呢。小姐,临行的时候,茉儿看到你把水坞的玉佩给了顾公子对吧。”
“你眼怎么这么尖?”吕朝云又白了茉儿一眼。
“没事,没什么。”茉儿不再往后多说,伸手从吕朝云手里又拿过了扇子,打开扇面,扇面之上十分普通,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茉儿拿扇子对着吕朝云扇了几下,大冬天的,又在长江水道之上,吕朝云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别闹了,茉儿,这么扇多冷。”
“我啊,要给小姐去去火。”茉儿说着,眼睛瞟向扇子,却一时停了下来,接着把扇子放在眼前,仔细查看。
吕朝云看她这番动作,以为她又要搞出什么花样来嘲笑自己,撇着嘴巴说道:“又怎么了?茉儿你在干什么?”
“小姐,你就没认真看过这把扇子吗?”茉儿抬起头来,看向吕朝云,神色已是严肃了许多。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吕朝云有些不满,说道,“这把扇子顾公子送给我之后,我一直当作兵器带在身上,你这是想问什么?”
茉儿把扇子递给吕朝云,手指扇中小骨顶部与扇面相接之处,说道:“小姐,你真的没有注意过这个吗?”
吕朝云拿过扇子,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出来,茉儿见她没有反应,又拿过扇子,将扇面对着船外光线展开,借着光线,扇骨上似乎的确有一个小小的图案。
吕朝云这才看清楚,拿过扇子,凑近仔细观瞧,扇骨之上,隐隐是一个小花样式,隐藏于扇面之下,恰好被自处的紫色纹样遮盖,若是不细心观瞧,还真是很难注意到。
不过吕朝云不太了解这个标志的含义,问道:“茉儿,这是什么你知道吗?”
茉儿认真考虑了一会儿,好像下定了决心,说道:“小姐,茉儿身为水坞管家,平日里帮助坞主做了许多与江湖之中许多派系联络的事,这些事情,有些可以让大家都知道,有些则十分隐蔽,这个标志茉儿认得,而且恰好是最为机密的那一部分的事。”
“是什么事?”看她这般严肃,吕朝云也有些疑惑,说道,“我娘让不让你告诉我?”
茉儿摇摇头说道:“这种事情,告诉小姐也无妨,坞主并未让茉儿对小姐保密,这个紫花样式的标志,属于北都城之中一支势力,一旦有这个标志出现之处,便总有暗杀之事出现,不说一般的江湖门派,就连翠烟阁的人也遭过他们毒手。小姐,这把扇子,真的是属于那位顾公子的吗?”
吕朝云听她这么说,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说道:“此话当真?茉儿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茉儿认真地说道:“茉儿在这种事上是不会骗小姐你的,茉儿要认真问小姐,这把扇子,当真是属于顾公子吗?”
没想到吕朝云却站起身来,焦急地说道:“停船,咱们要回去,顾仪他有危险。”
第七十六章 幕后(六)
北都城外,林中大宅。
马老板并不喜欢这个宅子。
高墙太多,小巷太窄,抬眼望,除非时候刚好正午,否则是看不到太阳的,更不要说是现在这个冬天。
马老板是自西域而来的,入中原至今年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了,而在这个院子里过冬,对他来说有些陌生,雪片自天空中飘然而落,今年这场雪来得有些早,雪片落地,瞬间便化作一片水迹。
马老板站在院内天井旁,看着雪片纷纷,心中感慨良多。在他的家乡,这般雪景常见,可每每落雪之时,便是部族最为艰难的时节,很难想象雪能在北都呈现出这般美妙景色,这景色对他来说显得有些陌生,也有些让他不知所措。
江州地界的事早早的便报到了他这里,如果说这件事当中有一个输家的话,那么非这位马老板莫属了。翠烟阁内的人手的确是他早已安插进来的,坑杀了张堂主的手下一次,但根据马老板的判断,相比他的人,重山派和这个势力背后的那些人才是翠烟阁的心头大患,更不要说还有重山派与待贤坊的关系,无论如何,翠烟阁都应当先解决这个问题不可。
可他却没想到翠烟阁的人反应的如此之快,在重山派的势力尚未扫清之前,便布下大局,先要除了他的人。现如今不仅耿天被俘,荀九宾与巫隋下落不明,就连北都城内,也发现了翠烟阁的人,更让他在意的是,根据他的手下报告,城内出现的似乎是生色堂的徐堂主,如此说来,便是翠烟阁阁主调了两个堂的人手,一门心思的想要解决掉他这个威胁。
不过虽说北都城能已被翠烟阁的人监视起来,对于自己的安危,马老板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这间林间大宅尚且无人知晓,更重要的是,他在北都城里的势力,可不是用蛮力就能解决的问题。
正思考之间,一壮汉自门外进入,见马老板正立在天井旁,便即刻上前,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个手势。马老板自然懂那是什么意思,丘丁虽然还没戏说,但那个手势也表示了他带来的消息是好消息,这让马老板很是满意,开口问道:“这么说,江州城的事,并不是水坞的设计,吕成君也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很好。”
丘丁点点头,这才将书信呈了上来,马老板接过书信,信封之上没有任何标识,打开信封,其中信件的笔迹他也完全不认得,但不认识的字迹才是他想要看到的,写了这封信的人,擅长使用各种笔迹来隐藏自己,而与马老板的通信之中,每一次笔迹都是完全不同的。
不过虽然是好消息,但还是让马老板有些皱眉头,嘴里念念有词道:“什么意思?她怎么能这么做?”
丘丁在旁有些疑问,他并不知道信中的内容,只是知道若是信封上没有标识,便是好消息,听到马老板这忧虑的语气,他也有些好奇,对马老板打了个手势。
马老板看到丘丁问话,却摇了摇手,说道:“没事,你不用担心,这件事虽然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和咱们这里关系不大,都是他们的事。”
听他这么说,丘丁有些放心了,又打了个手势,马老板说道:“你说的没错,耿天那边,的确需要处理,不过既然是在京城,你也不必多过问了,那边我自有安排,嗯……这样吧,我要你再去一趟江州,别的不说,只要搞清楚一件事,荀九宾他们到底是落到了谁的手里,是翠烟阁还是官府,或者是重山派的余党,对了,这回要小心一些,翠烟阁认得你,所以就不要做一个哑巴了,这样太容易被人记得。”
丘丁点了点头,张开了嘴,许久不曾说话,他有些不太习惯,但还是开口问道:“我去江州,你这里呢?”
马老板摆手说道:“无妨,一个生色堂,还不至于把我困住,若不是我要等阿孟的消息,我便不待在这里了。”
丘丁也不再多问,当下抱拳行礼,转身便大步退了下去。马老板目送他离开,自己则又拿起了那封信,一边细读一边思索,除了江州城里吃了瘪之外,莫广的死的确让他有些意外,莫广出现在江州之后,耿天才曾专门来信向他询问应当如何处理,马老板的命令也很简单,随他怎么行动,不要打扰,若是找上了耿天他们,就尽量友好相待,实在不行就把立场讲明白,绝不可与他动手。
饶是他如此下令,可还是出现了眼下这般情景,他并不担心做了这件事的人,只是在思考这件事到底会在长安城里造成如何反响。
正思索着,一人自暗处而出,这个宅院虽是马老板一切产业的核心之处,但却并不是他所建的,这里的暗门实在是众多,有的甚至也会经常让马老板吃惊,他转过身,看到来者是一个叫做奚兵的手下,于是问道:“怎么?有什么新消息吗?”
奚兵答道:“回首领,绵州来报,龙安县中有三人上了龙安山。”
“哦?”马老板倒是没太在意,说道,“那又如何?山下那县令把刀赠给他们了吗?”
奚兵答道:“按照信鸽中的消息,县令按照您的要求,赠了他们宝刀。”
“那就不必担心了,”马老板说道,“既然他们带了刀上山,那位杨姑娘便会出手杀掉他们,为何又专门报告?”
奚兵犹豫一下,说道,“回首领,原本的确不是什么消息,可刚刚来的消息说,这三人平安下山了,而且去了杨家山庄之内。”
“什么?”马老板一下反应了过来,说道,“这么说,那个杨家的小丫头不是他们的对手吗?信里是怎么说的,他们有揭露山上的事吗?”
奚兵伸手将一小小字条呈给马老板,字条之上,密密麻麻写着小子,这是马老板安排在龙安县县衙之中的人手所写的,马老板读了字条上的文字,立时便觉得有些不对了,说道:“若是杨姑娘没有杀掉他们,他们也没有揭穿山上的事,那恐怕他们已经接触过了。”
他又摇摇头,说道:“这就麻烦了,那个杨家的小丫头虽然是偷学我的武功,可也算是我传授的武功,当今武林之中,被这小丫头暗算却还能幸存的人,我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是什么人会有如此本事?不对,这样的人到龙安山干什么?”
奚兵眼看自己首领左右踱步,想了想,说道:“或许,与首领您去龙安山是一个打算。”
马老板停下脚步,转向奚兵,说道:“你说清楚一些,你的想法是什么?”
奚兵说道:“首领您第一次到山上,是为了查那个人的下落,第二次到山上,是因为知道了翠烟阁的阁主去了那里,您猜测说不定是翠烟阁的阁主有了关于那个人的消息,毕竟,那个人和翠烟阁关系颇深,一旦知道了这个人的下落线索,不论在哪里,翠烟阁的阁主也一定会找过去的。除此之外,江湖上应该没有人会对龙安山这么偏僻的地方感兴趣了。”
马老板点点头,说道:“是啊,我第二次便是因为这个理由去的,不过那时候山上我早就培养了杨姑娘在山上看守,翠烟阁查不出什么东西,所以现在这一次要上山的,恐怕不是什么翠烟阁的人了,这才是我想不通的理由。”
奚兵说道:“首领,江湖上除了您和翠烟阁的阁主,当真就没有对这座山感兴趣的人了吗?”
马老板摇摇头,说道:“据我所知,对这座山感兴趣,也只有对那个人感兴趣的人了,自那个打铁的老杨死后,就再也没有哪个江湖门派对那里有任何想法了。只可惜那个老杨宁可自己自尽也不肯多说一句那个人的下落。”
奚兵当然无条件相信自家首领所说的话,他虽知马老板去过龙安山两次,可对其他的却不太了解,于是问道:“首领,在下常听您提到那个人,却不曾听您说过此人究竟为何让您如此在意,以至于让一个兄弟常年待在龙安县那种偏僻地方看守。”
马老板看向他,奚兵倒也并不躲避,在马老板手下做事,这般发言也是常态,马老板平日里并不在乎这些,反而是喜欢那些爱追根问底的人,这样的人只要忠诚于自己,那么在派出去之后,总能有些让他意外的收获,听奚兵这样问,马老板干脆在天井旁坐下,看着眼前落雪,说道:“你若是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
奚兵见马老板开口,有些高兴,说道:“属下谢过马老板。”
马老板点点头,说道:“不过我说完了之后,你要代我跑一趟龙安山,明白了吗?”
“是。”奚兵说道,“在下一定会搞清楚那些上山的是什么人。”
“这就对了,”马老板很高兴奚兵理解他的意思,于是说道,“你应该知道,咱们这里从前是属于谁的吧。”
“属下知道,”奚兵说道,“孟姑娘的父亲,孟隋君。”
马老板说道:“那你应该知道,我是凭什么被孟公选中接他的位置的吧。”
“当然,凭您这一手飞刀绝技,也凭您愿意把这一手绝技传授给孟公的小女儿。”奚兵答道。
“好,你知道便好,”马老板说道,“多年以前,我这手绝技是绝不传给外人的,毕竟,被别人学了自己的本事,我这么一个外族的人,可就没有容身之处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把这一手传给阿孟吗?”
“莫非首领您不是为了这个首领的位置,而去讨好孟公吗?”奚兵直言道。
“你这家伙,若是说话都这么直接,我可要考虑要不要让你多学学说话了,这般说话,还没等到拿到情报,你早就被人盯上了。”马老板责备道,他倒不是否定奚兵说的话本身,而是这种直言的方式实在不是个收集消息的好方式。
“是,首领您教训的是。”奚兵也马上低头认错。
“我传这手绝艺给阿孟,只是因为你们这些后辈之中,也只有阿孟最有资质,我和那个人结仇,是在二十多年前了,我估摸着这些年过去了,他人不见踪影,也该老的差不多了,恐怕也有了弟子,我若不培养一个好弟子,到时候就算找到了他,仇也恐怕报不了了。”马老板说道。
“首领,您和那人之间,究竟是什么仇呢?居然能让您如此在意?”奚兵又问道。
马老板叹了口气,说道:“那时候,那个人跟我做了个交易,他看得起我这一手本事,打算以绝技换绝技,他有一个一定要战胜的人,所以愿意传我一套他的武功,只为了得到我这一手飞刀暗算人的本事。只是嘛……他那时已经有些年纪了,而我不过是个刚有一点小名气的杀手罢了,经验远不如那个人,所以我被骗了,我教了他飞刀,他也教了我一套剑法。”
奚兵有些疑问,说道:“如此说来,此人也没有骗首领您啊?莫非这一手剑法并非绝艺?”
马老板摇摇头,问道:“我问你,你见我用过剑吗?”
奚兵认真的想了想,说道:“不曾见过。”
“正是如此,”马老板说道,“那人说的是以绝艺换绝艺,我传他一门飞刀绝艺,他也只传了我一套剑法,那套剑法凌厉无比,在我看来,可称得上是天下第一流的武功,只是我修习了之后,却发现我的内力根本无法催动那套剑法,一旦运用起来,只传剑法,没有内功心法,这套剑法便没有任何意义。”
奚兵这才明白缘由,说道:“原来如此,难怪首领您一心想要找到此人,只听闻了一点消息,便要去龙安山那么偏僻的地方。”
马老板笑了笑,说道:“你记得半年之前到过这里的那个待贤坊的人吗?”
奚兵一皱眉头,说道:“您说的,是孟姑娘带来的那个人吗?叫做祝士廉。”
“不错,”马老板说道,“我让阿孟跟随此人,不是为了与待贤坊联系,而是因为此人在这座大宅之中,曾经施展过那个人传给我的那一套剑法。”
奚兵恍然大悟,正待感叹,又一人自正门匆匆而来,马老板转过头来,问道:“什么事?”
那人也不管奚兵在不在,直接开口说道:“回首领,孟姑娘已有三日未与我们联络了,苍鹭剑派之内,也是一派警戒样子。”
马老板想也没想,立刻说道:“我知道了,奚兵,你去龙安山,立刻出发,葛维,我要你接手这座宅子,负责各处联络,我要亲自去一趟均州。”
第七十六章 幕后(七)
北都城内,一间不大的房屋之中。
徐恒徐堂主显得有些焦急,他的人来到北都城里已经有近半年了,也差不多查明了城中马老板的势力所在之处,可来来回回,主阁之中却始终不给他动手的命令,而是让他一等再等,直从秋天等到了纷纷雪落的时节。
早在素色堂在江州对重山派动手之后,他的人就开始活动起来,毕竟,能有人让翠烟阁中最为精锐的素色堂一下子折损这么多人马,实在是让人出乎意料,所以自打张堂主手下的罗舟香主消失这件事报给阁主之后,阁主便调动了原本盘踞在幽州附近活动的生色堂,放出人手,从蓟州向京畿方向进行移动,沿途侦察,重点放在河东道的太原府。
果然如阁主所料,生色堂的人一路查到北都城内,果然发现了丘丁的下落,徐堂主并未打草惊蛇,而是下令部属整体来到太原府境内,向汾州方向布置情报网,花了大约两个月的时间,却发现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个极其隐秘的组织。
正在徐堂主安排手下准备逐步开始调查这个组织的时候,自中色堂崔堂主处传来消息,在秦岐官道之上,发生了一起拦路抢劫之事,动手的人是北方游寇柴铎,而遇险的则是长安城待贤坊的李老板,这个消息让整个翠烟阁都警惕了起来,在江湖之中,能对翠烟阁造成威胁的,也就是这个待贤坊和其下的势力了,官府与阁主早有协议,只要翠烟阁不闹出事端来,官府就不会动手清剿。
而待贤坊却不同了,这个派系的人和翠烟阁天然的便是一种敌对关系,这种敌对是从阁主与待贤坊李老板本人而起的,待贤坊与江湖中的门派又有密切关系,听闻这个消息,徐堂主的第一反应就是官府虽然打算信守承诺,但眼看翠烟阁做大,还是要想办法削弱,而请李老板回来,用江湖上的名义动手,这样比官府直接动手要好看一些,这一出柴铎的戏,恐怕就是要栽赃给翠烟阁的,给李老板一个对翠烟阁动手的理由。
当然,这些只是徐堂主第一时间的推测,而随后发生的事就比较让他出乎意料了,柴铎劫道未遂,一路向东北方遁逃,而待贤坊更是派出人手,整个京畿道附近的馆驿都活跃了起来,直接在庆州地界发现了柴铎的踪迹。
待贤坊发现了柴铎的踪迹,翠烟阁是一路追踪,崔堂主派出人手一路跟随,然而却比待贤坊的人晚到一步,等到他们的人来到庆州地界那座山中之时,留下的只剩下烧成一片废墟的军寨,以及官府留下来搜查军寨的官兵。
此事之后,待贤坊的何容、梁岚返回了京城,却有一个待贤坊的新人一路向东而来,据说此人便是在秦岐官道上保护了李老板周全的人。崔堂主得知了这件事后,便把情报告知了徐堂主,自己按照阁主的命令,向南去取黑岭帮的玉环剑了。
徐堂主得了消息,立时派出人手搜查此人,不过始终没有查到这个待贤坊的新人去了哪里,只好调动原本监视北都城里的人手,加大调查力度,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人竟然直接出现在了北都附近,徐堂主派人一查,才发觉此人是追着一个姑娘的路径而来的,而那个姑娘,竟是北都城内权势颇大的孟隋君之女。
孟隋君是前朝时的老人了,与翠烟阁的阁主也是熟识,据说当年与翠烟阁阁主一样,都是在京城之中权势斗争失利,便离开了长安城,来到了北都城内。不过虽然落魄了,可在亲王摄政之后,也没有对他过多追究,或者说,亲王对于阁主和孟隋君都没有追究太多,这倒不是因为亲王是个仁慈的人,在徐堂主看来,这大概就是养寇自重吧。
所以在北都城内,几任太守都对孟隋君尊敬有加,加之孟家产业的确雄厚,故而在北都城里,这位自长安迁来的人,一到城里便成了整个太原府的权力中心。
不过据徐堂主所知,这位孟隋君早在几年前便已离世,朝廷还专门派了吏部的高官前来吊唁,自那时之后,孟家便销声匿迹,孟隋君只有一个女儿,这也是大家猜测孟隋君不被亲王视为威胁的原因,当然了,这和失去了自己儿子的翠烟阁阁主差不多,没了后人,又离开了京城的权势,虽然能在一方呼风唤雨,可也总是失去了雄心,故而到了徐堂主来到北都城内这个时候,北都城里,已经没有了多少孟家的势力了。
所以当这位孟家的姑娘与待贤坊的那个新人一起出现之时,徐堂主直觉便觉得这里有问题,等到两人碰面,一起来到了北都城的客栈之中之后,手下又把一个消息带给了徐堂主,那便是先前被他们监视的丘丁也出现在了客栈之中。
这个消息让徐堂主有些惊讶,于是亲自来到客栈附近查看,结果就在第二天清晨,三人一同出了客栈,孟姑娘与那位姓祝的少侠一道,丘丁则像是一个侍从一般跟在孟姑娘左右,这下便解开了徐堂主心头的一大疑惑,这个神秘出现的组织,恐怕就是孟隋君死前留下的遗产了。
孟姑娘等人是坐着马车出发的,丘丁骑马在旁跟随,徐堂主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要一路查到这一派人的去处,却没想到他带着人一路暗中跟随马车,马车却在城内小巷之中左拐右拐,如此奇怪反应,徐堂主只能认为是自己的人已经被发觉,当下开始下令立即出手,拿下这辆马车。
只是没想到,马车发觉有人在后跟随,竟然立刻开始向大路而去,而骑马在旁的丘丁,竟然一点保护马车的意思都没有,直奔城门而去,好像是要离开北都城的样子,面对向着两个方向而去的马车和丘丁,徐堂主略一思索,下令暂且放过丘丁,先拿下马车再说,毕竟丘丁一个人出了城,若是在后追逐,官道人少,实在是太过显眼,而在城内追逐,也方便得手之后脱身。
马车来到大路之上,其行动方向却让徐堂主有些意外,竟然是直奔北都城最中心的太原府而去。徐堂主一咬牙,下令立刻动手,生色堂的人立刻出击,左右围堵,终于在距离太原府一条街的地方将马车团团围住,然而当徐堂主来到马车旁之时,却发现马车上除了一个吓得不轻的车夫之外,竟然空无一人,孟姑娘和祝少侠竟然不在马车之上。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徐堂主也并未太沮丧,考虑到眼前的情景,自己的人恐怕早就被那个组织察觉了,于是下令生色堂暂时离开北都城,就在太原府境内寻找可靠的地方暂且隐蔽下来,仔细想来,若是这个组织真的是孟隋君留下的,自己在这里的行动实在是小看了这个组织的人。
安排了部属,徐堂主自己则亲自动身前往剑州,到主阁向阁主报告此地的情况,毕竟待贤坊的人和孟隋君的女儿有所接触,再考虑柴铎那件事,眼下恐怕不是翠烟阁有所行动的时候,之前在江州对重山派动手这件事,虽然阁主说此事有朝廷内高官支持,但还是太过显眼,徐堂主是反对这个决定的,更不要说重山派与待贤坊也有关系,现在待贤坊这一系列动作,恐怕就是要对翠烟阁动手了。
到了剑州境内,徐堂主才得到消息,崔堂主去取玉环剑的事,也出了岔子,不仅剑没有取到,还折损了手下一名香主和不少人手,出手的人正是江湖中已多年不见的“游散仙”安德玄,这件事让徐堂主更加警惕了,来到主阁山下,却又恰好拦江救下了一名胡堂主的手下,于是做个顺水人情,先在山下拜会了胡堂主,随后两人一起上山面见阁主。
阁主那里的两个客人倒是没有让徐堂主太在意,毕竟江湖杀戮,本就寻常,胡堂主手下的人,徐堂主素来也不是很看得起,在他看来,胡堂主的人太过粗鲁,这样的人,惹到了哪门哪派也不奇怪,所以虽然和顾仪动了手,但也只是奉阁主的命令,试一试剑罢了。
当然了,没能拿下顾仪,还是让徐堂主有些颜面无光的,虽然当时阁主送了他一把宝剑,但只是让他“且”退下,所以徐堂主明白,眼下不是汇报的时候,故而虽然当时下了楼阁,但也仍是待在山上,等到阁主送顾仪两人安歇之后,才派了人叫他过去,另行报告。
与他相比,胡堂主就有些莽撞了,一定要要一个说法,所以便被阁主骂了下去,赌气下山去了。徐恒把北都城里的事项给阁主一说,阁主只觉得有些头疼,思虑良久之后,还是决定要杀一杀这一派的威风,看看这些人到底有何打算,若是真的针对翠烟阁而来,他是不能坐以待毙的,于是当着徐恒的面,传令给江州的张堂主,要他开始筹划对北都城里这一派动手。
虽然决定了对这一派动手,但当徐恒问要不要在北都有所动作的时候,阁主却犹豫了起来,他很清楚,江州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总归是远离京城,只要搞好了一定的关系,便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唯一要考虑的就是临近江州的长城水坞了,而北都城是当朝兴发之地,距离京城又不算遥远,实在不是个动手的好地方,所以就算徐恒有把握动手,阁主还是让他回来之后,暂且隐没下来,等候江州的消息。
这一等便是几个月,直到今日,徐堂主已经开始失去耐心的时候,他手下一个香主突然来到屋内,徐堂主抬头问道:“怎么了?”
香主答道:“堂主,素色堂的骆奎香主到了,要来见您。”
“江州的事情终于到了。”徐堂主立刻起身,说道,“快,让他进来。”
第七十六章 幕后(八)
香主转身而出,没一会儿,便带着骆奎来到了徐堂主面前。
一见到骆奎的样子,徐堂主吓了一跳,他与张堂主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张堂主手下的人,都是最早为翠烟阁效力的那一批人,也是阁主最为倚重的一批人,这位骆奎香主,既是一位剑法高手,也是一位精通埋伏隐蔽之人,所以他现在这番样貌,实在是在徐堂主的意料之外。
只见骆奎头上缠着绷带面上清瘦,衣衫褴褛,一手扶腰,被徐堂主的手下搀着,见他这番样子,徐堂主第一时间还以为这是骆奎一路上潜伏所需的装扮,可再看骆奎的动作,却似是当真受了重伤一般。
徐堂主连忙上前,扶住骆奎,一面让自己的人准备座椅,这一扶之下,徐堂主才察觉到,骆奎脉象极其虚弱,他是真的受了重伤,于是开口问道:“骆香主,你这一路上是遭遇了什么意外?是什么人在追杀你?”
骆奎被他扶着坐下,摇摇头,说道:“徐堂主,此事都是我骆奎自己大意,被人盯上了,好在未曾耽搁使命,”他伸手解开头上绷带,自脑后取出一封书信,他的头上没有受伤,这个绷带也只是藏东西的地方罢了,“这是张堂主给您的书信,还请过目。”
徐堂主接过信,对骆奎这种虽遭人埋伏但仍细心隐蔽书信的行为十分赞赏,说道:“不愧是骆香主,即便身受重伤,仍能借势想出藏物之法。”
骆奎却只是摇头,说道:“骆奎这一路的遭遇,只能说是咎由自取,还是待徐堂主看完我们堂主的信后,在下在将这一路上的遭遇告知徐堂主吧。”
徐堂主点点头,示意手下照料骆奎,自己则来到一旁打开信件,细细读来,信中是张堂主对于江州所发生之事的详细说明,还有他在那时的判断及安排,徐堂主读着读着,却越来越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待到读完书信,他回到骆奎身旁,问道:“张堂主去了主阁是吗?”
骆奎说道:“是的,张堂主要我们到建州境内暂时躲避,他自己去了主阁,临行之前,还说下一次可能对我们下令的是赤色堂的堂主。徐堂主,张堂主与您关系最好,此番江州之事出了意外,你可知阁主会怎样处罚我们堂主?”
徐堂主拍拍他肩膀,说道:“放心吧,虽然事情严重,但你们张堂主和阁主的关系,不是我们这其他四个堂能比的,阁主不会拿他怎么样,他告诉你们这个话,肯定说会被阁主责罚,多半是阁主要派他自己出去,无暇统辖你们罢了。”
听徐堂主这么说,骆奎一路上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徐堂主则开口问道:“骆奎,我问你,你们张堂主信中说,你们在江州抓住了北都这里的人,除了把那个耿天交给了官府之外,还活捉了好几个人手,这些人在哪?”
骆奎答道:“回徐堂主,那些人被我们捉住,一路带到建州去了。”
“那就是在赤色堂蔡堂主手里了,”徐堂主自言自语道,“交给他也好,他对于审问还是比较在行的。”
骆奎叹了口气,说道:“徐堂主,张堂主临行前,说之后会有官军进剿,要我们隐蔽下来,我们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徐堂主,你可否跟在下透个底?”
徐堂主看看骆奎这番样子,说道:“透个底也无妨,不过你这一身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骆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说道:“哎,徐堂主,我们堂主要我送信之前,还让我到湖州境内布置人手,我受命先去了湖州地界,也安排了我手下最好的人埋伏下来,可没想到湖州与其他地方实在是不太一样,我的人都按照堂主的命令,带好干粮,于荒郊野岭之内埋伏,可在我安排停当之后,却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
徐堂主皱起眉头,说道:“湖州地界,是长城水坞经营多年的地方,二十年前吴王能得以发迹的靠山,布置严密并不奇怪,你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吗?”
骆奎说道:“我在江州的时候,既不坐船,也不靠近市镇,自以为已经十分谨慎了,但现在回想起来,多半是我在出湖州入常州之时,于一座寺庙之中‘借宿’,那座寺庙空无一人,我原本以为并无问题,但现在想来,在湖州那种地方,哪里会有什么废弃的寺庙,多半便是水坞为了对付像我这种专挑空无一人的地方停留的人而专门设下的陷阱吧。”
徐堂主摇了摇头,说道:“如此说来,你还是大意了。”
骆奎低头承认道:“徐堂主说的没错,自从常州境内被盯上之后,在下便开始想办法要甩掉盯梢之人,只是直到出了淮南道,在下依旧没能甩掉追兵,但在下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人,于是在楚州地界内,寻了个机会,在山中刨了个地洞,在里面藏了五天时间,总算是从水坞的人手里脱身了。”
徐堂主上下打量着骆奎,说道:“想来五天水米未进,骆香主内力如此虚弱,想必是这个原因吧。”
“徐堂主猜得没错,”骆奎说道,“先前我虽然有过藏身一地多日的时候,但那是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下,这一次临时藏身,实在是让自己虚弱不堪,所幸附近有一农户,脱身之后,我才能勉强撑了下来。”
徐堂主并未多问其中细节,而是看着骆奎又问道:“而后呢?你这一身不仅有内伤,还有外伤在身吧。”
骆奎叹了口气,说道:“是,我来到相州地界之后,却发现我的相貌已被人绘制成图,在各处流传,在下不敢怠慢,只好悄悄而行,却不想至河东道内之后,情况非但没有好转,不仅是官府,连许多地方小门小派也在流传我的图像,万般无奈之下,我也只能想方设法偷一些补给,走偏僻之处赶来,好在用的时候并不算太久,就到了张堂主要我来的狐突山里。”
“狐突山吗?”徐堂主皱着眉说道,“我的人就在那座山里,你们张堂主安排的并没有错。”
骆奎却摇摇头,说道:“徐堂主,恐怕那座山里,不仅有你的人,我这一身外伤便是在那里落下的,山中更有人在打着生色堂的名义,来与我会面,我便是在那里糟了人埋伏,所幸只是伤了些皮肉,得已侥幸脱身,而后便遇到了你手下的穆香主,才有幸见到徐堂主你本人。”
“你说什么?”徐堂主英俊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山中还有其他人布置?”
骆奎点头说道:“不仅如此,这些人还对徐堂主你的人所在何处了如指掌,而且,恐怕这些人就是北都城里的人,”说着,他拿出一把飞刀,交给徐堂主,“徐堂主,此地恐怕有些危险了,这里的人能知道我来了,便意味着他们不仅与这里的官府有联系,恐怕也和长城水坞有所勾连。”
徐堂主咬了咬牙,说道:“这就麻烦了。”
第七十七章 谋略(一)
剑南道,巴西,绵州府。
清晨时分,守门兵卒刚刚打开州府大门,却见梁岚从外骑马来到府门口,不知是去了何处。见梁岚到了,兵卒们急忙上前相迎,这些天以来,大家都知道梁岚就住在州府之中,没人见到过她出门,但经常在天亮之时见到她从外返回,而这一次却是间隔了许多天。
这些事情自然是不会有人多嘴去问的,自从梁岚到了之后,张太守的工作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忙碌了,而且不仅是绵州府,整个绵州,乃至整个剑南道北部的情形都有了变化,到处跑腿的人多了许多,但谁也不知道究竟要发生什么事了。
梁岚将坐骑交给兵卒,自己则快步来到州府之内,张太守早已等在大堂了,只是脸上的疲惫之色更多了,见梁岚返回了州府,便起身问道:“怎么样,何夫人,有什么消息?”
梁岚先是找了张椅子坐下,仆人端上茶水,梁岚喝了几口,说道:“还好,剑南节度使大致已经安排好了,不过咱们的计划也要变一变了。”
张太守紧皱眉头,脸上表情十分苦闷,说道:“谁能想到这个当口,吐蕃那边会出事情,何夫人,你这些天是只去了益州吗?”
梁岚摇头,说道:“没有,我去了这么多天,在益州也只是在回来的时候和刘节度使见了一面,其他时间主要是浪费在路上了,我去了雅州。”
“你去了闹事的地方?”张太守有些惊讶,“那里情况怎么样?”
梁岚只是又喝了口茶,说道:“很不乐观,到这边劫掠的人,目前尚且搞不清楚是不是吐蕃赞普授意的,不过这些年吐蕃自己内部也不安定,苯教的事就够他们头疼了,我自己的判断是大概不是他们授意的,不过还要看刘节度使后面的调查。”
张太守想了想,问道:“那,那几支商队的情况怎么样了?”
梁岚摇摇头,闷闷不乐,说道:“死了不少人,货物里不仅有被抢夺的,也有被烧毁的,而且不光如此,还有边境的牧户遭劫掠的事,我去了那边,下手之人的确狠辣,整个边境地区局势都很紧张。”
张太守思索了一番,说道:“那咱们的计划,何夫人觉得大概会受到多少影响?有没有可能是咱们走漏了消息,吐蕃那边的事,是为了搅扰咱们的计划?”
梁岚说道:“你说的可能我这一路上也想过,我觉得不太可能是因为我们要做的这件事,跟咱们要做的事相比,最大的问题是雅州、黎州、茂州及眉州、嘉州的人手,眼下都不太够用,我直接去了边境,所以对事情比较了解,所以也和刘节度商量了,他给朝廷送了信,走的是最快的路线,大概用不了几天,朝廷的命令就下来了,在朝廷的命令来之前,他只会加强一下边境,不会做太多调动,但命令下来之后,他便可能有所行动了,咱们的计划不会势必要推迟,我待会儿给李老板写一封信,你帮我派人送去,看他怎么安排。”
张太守点点头,说道:“好,哎,谁能想到已经到了这个时节,吐蕃的人还能有精力做这种劫掠之事。”
“难说啊,”梁岚说道,“不过咱们的事,总归比不上吐蕃这件事大,若是真的是他们安排的人,那就意味着咱们的计划已经泄露出去了,贸然行动恐怕会出问题,还是暂缓为好。”
“好,我听何夫人你安排。”张太守说道,想了想,又站起身来,说道,“对了,何夫人去边境这几日,待贤坊有信件寄来,何夫人稍等,我去取来。”
梁岚点点头,张太守转身而去,见他出去,梁岚长叹一声,躺倒在椅背上,这些天快马加鞭,不曾停歇,加之山路难行,一路翻山越岭下来,昨日连夜赶路赶回绵州府,这会儿实在是累的不行了。
脚步声响起,张太守返回了大堂内,见梁岚一脸疲惫模样,摇了摇头,梁岚听到脚步声,又重新打起精神,接过张太守递来的信,一看笔迹,脸上先露出了一丝笑意。
张太守说道:“何夫人,你还没看信,怎么就笑了?”
梁岚摇了摇手里的信封,说道:“老何的信。”
“原来如此。”张太守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不是公事,那我就先回避一下,待会儿何夫人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梁岚却站起身来,扶了扶自己脖颈,说道:“哪里话,这里是州府大堂,哪有你这个太守回避的道理,我先去后面休息了,张太守,其他的事情咱们待会儿再安排。”
张太守点点头,说道:“好吧,何夫人说的对,待会儿茂州的人会过来,我就自己先和他们商量事了,等何夫人休息好了,再见这几位好了。”
梁岚谢过张太守,便转而向州府后园而去。她一边走一边打开信封,一边看一边走,很快便来到了这些天自己在府内的住处,屋内收拾得整整齐齐,梁岚进了房间,关好房门,自己先在床边躺了下来,看着手里何容的书信,表情却时喜时怒,信中不仅有罗舟与裳羽的事,更有眼下都护府的现状和何容的担忧。
罗舟的事,梁岚虽然觉得痛惜,但好在人已经送回了京城之中,总归能问出个一二来,但裳羽姑娘和自己的关系如此之近,现在何容在信中说她可能是被人派到都护府内接近王爷的,这个说法让她有些难以接受,既然她在蜀中收到了这个消息,那相比祝士廉在京城也收到了信,难以想象他会如何面对这个情形,毕竟除了自己,裳羽可以说是都护府里最照顾祝士廉的人了。
这些事情虽然让梁岚很是难受,但后面何容的担忧却更令她觉得事情不太对,按照何容的说法,之前都护府进剿作乱部族的事还算顺利,但朝廷不仅调了王爷走,还把王都护一并调回京城,一下子就打乱了都护府的所有计划,更不要说都护府的兵马之中还有内鬼存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何容只能组织起一些非常小股的轻骑,做些寻常的巡逻工作,安抚一下人心,但错失了时机,想要再组织起进剿的事宜,就没那么容易了,何容在信中只是说他希望京城能早些派来新的都护,统筹边关事宜,但言下之意,却是若是没有新的都护到任,西域会有如何变数,他也估计不出。
令梁岚忧虑的还不止于此,吐蕃与本朝已有多年友好,这些年一直以整顿自己内部为主,眼下他们内部之事尚未平整下来,为何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挑起变衅,实在令人费解。这一次的劫掠,不是寻常的那种小股流民,而是武装整齐的骑手,所以才引起了梁岚的重视,要自己跑一趟雅州,虽说还不至于到开战的境地,但梁岚却看不懂为何是在这个时候进入雅州挑衅,看不懂目的,便看不明白自己到底面对着什么样的敌人,虽然刘节度使手中兵马不少,经验也丰富,但梁岚却隐隐觉得这其中还是有许多风险。
突然,一个念头从梁岚脑海中划过,若是西域乱局,与雅州之事有所牵连,那会如何呢?她猛地坐了起来,收摄心神,静下心思虑了一下,立刻起身,来到书桌前,眼下不是自己休息的时候,她提起笔来,开始写信,现在不仅是要让李老板知晓此地的事,更是要让何容知道这边的情况,毕竟吐蕃边境不仅与蜀地相邻,更与西域相邻。
绵州,龙安山。
龙安山山下道观之内,苗老大听到有人敲门,立刻来到门口,不像平时那样要先隔着大门询问,而是径直打开大门,他们在来者过桥之后便认出了来人,他是龙安县县衙内的差人,更是县太爷自己的人,所以没有装神弄鬼的必要。
没等苗老大问有什么事,那人劈头盖脸问道:“侯柏仙和朱副尉来过这里吗?”
苗老大有些奇怪,说道:“没有来过,曹兄,他们来这里干嘛?”
姓曹那差人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我问的不光是这做道观,我问他们接近过龙安山吗?”
苗老大摇摇头,说道:“进山的山路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中,而去想要上山,就必须走那座木桥,这曹兄你也是知道的,老四他就在山上盯着那座桥,没见过有人来过。”
“这就奇怪了,”那差人眉头紧锁,“我是一路追着他们过来的,通往山里这条路没有岔路,难道他们去了别的地方?不可能啊,他们就是走的这条路出的城。”
“到底怎么了?”苗老大还是有些纳闷,“他们回这里干什么?不是该返回州府去吗?你们不去他们回州府的路上布置人手,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那差人又想了想,还是想不通,最后仍是对苗老大说道:“我问你,这里真的只有那座桥能进来吗?”
“咳,曹兄你担心的太多了,”苗老大说道,“我看得出来,那三个人都不是本地人,这里就算有什么小路,他们也不会知道,况且这个地方本地人也有很多年没来过了,哪里会知道什么小路,曹兄弟你找错地方了吧。”
“当真没有?!”那差人有些着急了,他很坚信自己没有追错路,拉住苗老大衣领说道:“你可要搞清楚了,若是出了差错,你要掉脑袋的!”
苗老大摸摸自己脑袋,想了半天,说道:“呃,后山好像有一条小路,打柴用的,不过崎岖难走,这三个人应该是不会知道的。”
差人立刻说道:“就是那里,你这里的几个人,都跟我走,我们过去,若是出了问题,县令饶不了咱们。”
第七十七章 谋略(二)
龙安县至龙安山间的大道上,一队人马正缓缓而行。
这些人中大部分是官差,为首两人,一人是牧松客,一人是龙安县的常师爷,两人虽策马并行在前,但牧松客神色轻松,侃侃而谈,常师爷却是心急如焚。
不久之前,牧松客和顾仪在县衙内与县丞谈拢,牧松客编造了他们三人的出身故事,故而除了了解此地的事情真相之外,很难聊什么条件出来,当然,也可以要好处,因为要取得这些人的信任,主动呈现出自己的弱点给对方,展现贪财的一面,倒也不是不行,但如果要这么做的话,现在有好吃,日后可就麻烦了。
这个麻烦对于牧松客来说没什么,自己走南闯北,靠的就是一手擅长招摇撞骗的嘴,只要办的是好事,自己问心无愧,便不会在乎什么名声,但对于顾仪这么一个带着闯荡江湖名头的年轻人来说,却必须十分爱惜自己的羽翼了,若是以这种收取好处的方式套了县丞的话,顾仪带着的那封张太守的介绍信和待贤坊的令牌,就要变成自己走南闯北的累赘了。
所以牧松客并没有谈什么好处,只是在谈判之时,把自己打扮成了一门心思为门派考虑的人,只要他们带自己找到二师兄的下落,尸骨也好,信物也好,他们便可以不管县丞他们在此地的“生意”,至于要尸骨信物的理由,牧松客也说的很明白,二师兄失踪多年,信物是用在返回门派之后,建立威信,重振门庭用的,对于这一点,县丞和师爷倒是很理解。
理解是理解,但当年上山的那些死掉的江湖人士,下落却没那么好找,那时官府为了平息事态,便没有将其分拣葬在墓地之中,而是集中埋在了龙安山向东十几里外的另一个山坳之中,县丞答应了牧松客,送他们去那边寻找他们二师兄的下落,但也提了一个请求,那便是要牧松客他们带朱副尉回来,毕竟县里丢失了一个副尉,传出去说不定又会有什么样的流言。
县丞说的也很诚恳,若是牧松客他们愿意做这个“交易”,不将此地的真相告知张太守,那么朱副尉这个了解了消息的人,最好就要做一定的处理,要么是除掉,要么是拉拢到自己的人当中,分一份好处,否则不管是对牧松客他们还是对县丞他们,都是一个不利因素。
他的话很有道理,所以也就有了现在的安排,牧松客带着师爷等人,一路向龙安山而来,找到侯柏仙和朱副尉,而另一路有顾仪和县丞,去往龙安山东的那个山坳处,寻找“二师兄”的下落。
出发之前,牧松客早已与顾仪说好,此行分头行动,牧松客这一边的路途正在关键之处,是调查清楚县丞到底与何人做生意,想要收集证据,不仅要蒙混过跟随的人,更要有十足变通的能力,而这一点牧松客他本人最为擅长,所以由他来走最为合适。而顾仪那一路,是一定查不出任何结果的,到时候只需牧松客这一边出的事传到那边,顾仪自己找个机会脱身即可,县丞身边的人,肯定比师爷身边的人厉害,但只论武功的话,牧松客自认武功不如顾仪,所以那一路由顾仪去更为合适。
至于脱身之后,牧松客要顾仪去附近最近的州县,距离此地最近的是从这里向东南的西昌城,原本牧松客还要想办法骗来人马充场面,所以一直在顾虑是不是自己去借兵更合适,但自打知道了顾仪身上那个待贤坊的令牌之后,这些顾虑便一扫而空了,顾仪一路上只用这个令牌做通关之用,却完全不知道这样一个令牌到底能做些什么。
所以现在的牧松客,比之在城中实在是轻松多了,一旁的常师爷再着急,他也是信马由缰而行,常师爷心里想的是尽快找回朱副尉,把这件事了结掉,而后带着牧松客侯柏仙一道赶往那个埋人的山坳那边,办完事情,送走这些人,自己也就安稳了,可现在这个牧松客却是一点也不着急,这就让常师爷有些恼火了,出城以来,常师爷已经劝了牧松客多次,牧松客却始终着急不起来。
眼看牧松客眯起了眼睛,像是马背上晃着有点困了的样子,常师爷忍不住了,开口问道:“牧公子,牧公子?”
牧松客睁开眼睛,扭头问道:“怎么了?常师爷你有什么事吗?”
常师爷委婉地问道:“牧公子,咱们出城已经快两个时辰了,走的路还不到三成,如此缓慢,到时候恐怕不好找到你那位侯兄弟。”
“不妨嘛,师爷你不用着急,”牧松客安慰他说道,“侯兄弟待的地方,牧某清楚的很,他也不会到别处走动,咱们就是走一趟,我去找到他,然后跟朱副尉谈一谈,到时候你也可以跟朱副尉谈一谈,事情谈妥了,咱们事情就算结束了,其中也没不会出什么乱子,所以不用着急。”
牧松客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但常师爷却心中总是有些不安,于是说道:“倒不是常某担心,只是如此这般悠闲,等咱们到了山下,恐怕要到夜晚了,到了那时,咱们再要赶到县丞那边,要走一段山路,牧公子不知此地地理,从龙安山到东边那座小山附近,山路颇为难行,更不要说趁夜赶路了,依我看,咱们还是快一点走为好。”
牧松客却一点也不担心,只是既然常师爷说到这里了,他也只是随声附和道:“那倒也是,不过咱们是出发的尚早,按照上一次的经验,咱们就算赶得再快,今晚天黑之前,恐怕也不太好去到县丞那边,常师爷,在县衙时候你跟我们说的,那边是乱葬之处,想要找到二师兄尸骨恐怕没那么容易,算来算去,咱们这边赶快点也没太大用处,只要明日能到那边帮忙就好。”
“哎,牧公子倒是不急,”常师爷听了牧松客的话,觉得这么委婉的劝法恐怕不太好用,于是干脆换了种方式,意味深长地说道,“只是在县衙的时候,常某担心你们把朱副尉带走,对咱们商谈不利,派了人去那边,牧公子,若是咱们不早点过去,恐怕常某派去的人和侯兄弟那边会产生一些误会,到时候恐怕就不太好看了。”
他的话已经说得很直接了,牧松客听了他的话,转过头来看向身后跟随的其他人,这些人也听到了常师爷的话,但却没做什么表示,看来这些人都是了解这件事的人,常师爷自然注意到了牧松客这个动作,心中微微一笑,说道:“牧公子不必多虑,跟着咱们的,都是可靠的人。”
牧松客当然不会有什么顾虑,他巴不得所有县丞听话的手下都跟自己过来,那样的话顾仪那边就会轻松许多,当下装作突然醒悟的样子,说道:“原来是这样啊,常师爷,你所说的误会,不是我理解的误会吧。”
常师爷盯着牧松客看,牧松客听懂了他的意思,他也在品牧松客的意思,他不太相信牧松客这么一个精明的人会现在才醒悟,但还是说道:“是不是牧公子的意思,就要看咱们去的及时不及时了,常某相信牧公子你们三人的本事,但朱副尉就不太好说了。”
“如此说来,咱们也要快一点了,”牧松客点点头,总算是赞同了常师爷的话,放马跑了几步,常师爷看他有些着急了,刚刚有点高兴,却见牧松客又缓了下来,扭头对跟上来的常师爷说道,“常师爷,我觉得还是不妥。”
“什么不妥?”常师爷有些纳闷,刚才的话说的很明白了,他不理解牧松客为何又缓了下来。
牧松客说道:“咱们这么一道赶过去,终归不妥,按照咱们最快的速度,赶到那边也要好几个时辰,若是晚了一步,那边发生了冲突,实在不好看。”
“对啊,”常师爷更纳闷了,说道,“所以咱们才要再赶快一点啊。”
“不对,咱们来不及,”牧松客说道,“我觉得不妨如此,”他转身看着身后跟随的人,说道,“常师爷你挑个可靠的人,带两匹马,快一点赶过去,让那边的人安稳下来,免得出什么意外,咱们都不好看。”
他是顺着常师爷的话说的,建议的好像也很中肯,常师爷无奈之下,只能答应他的说法,只要一路上能赶快一些,他再派一匹快马把谈妥的消息告知那边也没什么问题,当下挑选手下,让一人下马返回城中,挑选出的那人骑一马,牵一马,快速赶路而去,告知道观那边消息:事情已经谈妥,尽量不要起冲突。
见常师爷按照自己的建议派了人,牧松客胯下的马脚步也依照常师爷的意思,加快了一些,他做的这些动作,当然不是为了破坏常师爷的心情,而是希望为此刻已在龙安山中的侯柏仙多争取一些时间罢了,至于派快马过去,自然是为了拖住道观之中的那些人,让他们不会采取什么激进的行动,好方便侯柏仙在那边的调查。
龙安山中,山谷道上。
苗老四观察着山道外那座木桥,他的眼力最好,所以经常待在这里,观察有谁来到山中,除了不久前县里的自己人曹兄弟之外,眼下并无什么人通过木桥。
突然之间,自己不远处那个狗窝之中,突然传来几声嚎叫,这只狗训练的十分有素,不是苗老四让它嚎叫,它便不会嚎叫,听到叫声,苗老四皱起眉头,转身向狗窝方向而去。
转过山坳,眼前便是狗窝所在的那个平台,苗老四放眼看去,似乎有一人正站在狗窝门前,对着窝内在干着什么事,远远看去,此人身形高大魁梧,绝对不是山下道观里自己的那些好兄弟。
苗老四立时警觉起来,此人没有从木桥出现过,可见不是走寻常道路来到山中的,刚想要走近一些,却忽然听得脑后风声响起。
“梆”地一声,一物砸在苗老四后脑之上,苗老四昏过去之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自己太过专注眼前那个狗窝前的大汉,忽略了自己身边埋伏着的那个人,倒地之前,他看到了那个手拿木棒的人的相貌,却是上一次来到山中的朱副尉。
第七十七章 谋略(三)
坐在晃荡着的马车上,耳边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苗老四迷迷糊糊地清醒了过来,刚一清醒,苗老四立刻想起了昏迷过去之前发生的事,他还记得自己是被朱副尉一棍子放倒的,脑后还在隐隐作痛,他没敢立刻睁开眼睛,身子微微一动,发觉自己被绳索捆住,身旁有一物躺着,似乎也在熟睡。
苗老四知道自己身处一辆马车之上,却不知自己要被带到哪里去,打晕自己的是朱副尉,被袭击之前,他看到一个身形魁梧的人站在狗窝门口,如今想来,近来见过最为相似的人,应该就是那天和朱副尉一起来到道观里的侯柏仙了,但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袭击自己呢?
马车车厢之内,似乎除了自己和身旁那个躺着的人,就没有旁人了,苗老四大着胆子睁开眼睛,想要瞄一眼身旁躺着的是谁,既然自己被袭击了,身旁那人说不定就是道观里自己的兄弟,多半也还在昏迷之中,若是能把身旁人叫醒,说不定有机会逃走。
苗老四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先看自己左右,车厢内确实如他所想,并无旁人,而在他的身旁,却不是人,而是自己养在山上那只大黑犬,眼下那条大狗伏在自己身旁,却不知怎的,熟睡不醒。
苗老四心里一惊,身子一动,有了动静,即刻被车外人听到,一人对另一人说声:“醒了,”车帘立刻被人掀开,苗老四急忙闭上眼睛,却听进来的人说道:“苗老四,别装了,我听到你醒了,睁眼,我有话问你。”
声音苗老四认得,正是那日在道观中一同喝酒的侯柏仙,眼看苗老四继续装作昏迷,侯柏仙见他不睁眼,干脆在他身旁坐下,摸着旁边熟睡的黑犬,说道:“你要是再装下去,问不出话,就说不定我要用什么手段了。”
在道观之时,苗老四便知道这个侯柏仙是个莽撞人,若是惹火了他,待会儿自己恐怕没什么好下场,于是睁开眼睛,见他睁眼,侯柏仙倒是乐了,说道:“怎么样,刚才朱副尉那一棒子,没什么大碍吧?”
苗老四倒是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么一问,居然还要关心自己一句,迷茫之中,说道:“没,没有……这到底是……”
“哎,你别急,先听我说,”侯柏仙摸着一旁那只大狗的脑袋,说道,“这辆马车,你应该坐过吧?”
苗老四这才好好看向自己身处的这个车厢,刚才没细看,现在他才注意到,这辆马车正是道观里停着的那一辆,这一下可让他有些吃惊,问道:“这……你们是怎么把……”
“马车停在道观里,我们当然是从那里把车驾出来的。”侯柏仙说道,“咱们现在正在往这座龙安山的山后方向走,这条路被你们封锁有一段时间了,不过我听朱副尉说,你是在那座道观待的时间最久的人之一了,这条路,你肯定也走过吧。”
苗老四冷汗自脑袋上渗出,他意识到了现在他们在去往何处,正是他们道观里的人将道观之中储存的物资运出去的那条路,他不知侯柏仙到底是怎么得知的这个消息,也不知侯柏仙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马车从道观里偷出来的,但他很清楚,这件事若是被侯柏仙彻查清楚了,自己就算能活着脱身,县城里的人也会要了自己的命,当下急得大汗淋漓。
见他这番反应,侯柏仙也懂了,说道:“好,看来牧兄猜的都没错,现在咱们刚从道观出发没多久,从这里到山外还有些距离,你还有时间,若是出了山外之前没把这里的事情说清楚,哼哼。”他晃了晃肩后背着的那把宝刀,“或者,我把你送到山上去,什么下场,你也应该明白。”
苗老四忐忑不已,车厢之中,透过车窗照进来的光线,侯柏仙的影子正遮挡在苗老四的面前,苗老四心中挣扎着,见他不说话,侯柏仙打开车窗,对着外面问道:“朱副尉,咱们还有多久?”
外面朱副尉回答道:“侯大哥,距离出山大概还要一个时辰,山路难走,大哥你多体谅。”
侯柏仙扭过头来,说道:“很好,你还有一个时辰。”
龙安山谷口,山腰之上。
苗老大心急如焚,焦急地左顾右盼,指望着立刻就有人来回报好消息,在他身旁,那位姓曹的差人正蹲身在狗窝旁,左右探查,这么些年来,他这个官差办的案子大多都推到了山上的恶鬼头上,让他经常向身边人抱怨当差太过无聊,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好好查案的机会,他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因为明明是在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山头上,不仅丢了那条养在这里的大黑狗,连养狗的人苗老四都不见了踪影。
“曹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苗老大问道,“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县太爷不是说你们在县城解决这件事吗?为什么他们又回来了?”
曹埠说道:“县太爷亲自赶过来,又连夜把他们带回到县里去,本来就是要在县城解决这件事,没想到他们今晨居然悄悄摸出来一个人,而且还带了可能知道了这件事的朱副尉一起出来,三人之中只要有一人去了州府里报信,咱们都有大麻烦,所以县太爷只好先把县里的两个人稳住,让我过来截住那个带着朱副尉一块过来的人,我以为他们只是要躲过咱们的人,悄悄藏起来,没想到他们居然来了这么一手。”
苗老大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就他一个人过来,咱们这边一直在监视着谷口,肯定能拦截下来,谁知道他们会从山侧的小道摸进来。”
曹埠站起身来,说道:“他们是外面来的人,肯定不知道这里的事,能走那条小道的,肯定是朱副尉,他在这里待得时间长,现在看来,多半他已经打算跟那些人站在一路了。我说苗老大,我来之前,你真的没听到山上有什么动静?”
“没有,绝对没有,”苗老大摇头说道,“我又不会骗你,县太爷那天给道观里安排了十几号人呢,他们也都没听到。”
“这就奇怪了,”曹埠说道:“绑走老四我不奇怪,那条大狗他们是怎么带走的?我可知道那条狗开口一叫,这里整个山谷都听得清清楚楚,这狗那么认主,现在这狗窝里一点扭打扑腾的痕迹都没有,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苗老大摇摇头,他也没想明白,刚才他跟着带着人一路上山,往山后小路去查看,没等他们走到,便发觉了这里情况不对,苗老大敲起铜锣,给山腰发信号询问山前动静,而原本留在山腰处观察木桥的老四却没有给他们发信号回应,察觉到了这一点,苗老大和曹埠果断带人赶来了这里,却发现不光是苗老四失踪了,连他们养在这里的大黑犬也失踪不见了。
正在两人思索之时,一人自上山山道之上狂奔而来,嘴里不住地喊道:“老大!老大!出事了!出事了!”
苗老大站起身来,快步过去,来者是留在道观里花家兄弟里的老大,跑到苗老大面前,大声喘气,随后说道:“老大,出事了,有人闯了道观,把咱们停在道观里的马车给劫走了。”
“啊?”苗老大大吃一惊,在他身后,曹埠也赶了过来,急匆匆地拽住花大,问道:“你们怎么看的门?那人是谁?把马车往哪边赶的?”
花大被他吓得不轻,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们……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也没反应过来,我家弟弟被他伤了腿,现在还在下面包扎……”
“别废话!”曹埠急了,摇晃着花大的衣服,说道,“快说正事!是不是那天来道观的那三个人?”
在他身旁,苗老大也着急地问着同样的问题,花大急忙说道:“是,是,是那个特别能喝酒的大汉,他带着刀冲进的道观,我兄弟那时候在门口看守,被他撞翻在地,我们几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夺了马车,我兄弟想要站起来阻拦,却被惊马撞到……”
“别说这些了!”曹埠喝到,“说!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县城那边吗?”
花大摇摇头,苗老大和曹埠对视一眼,心开始往肚里沉,道观面前这条路是个三岔路,一路通向县城,一路通向山顶,还有一路便是通向山后,上山的山路用不着马车,又没有往县城那边走,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马车去了山后。
曹埠狠狠地拍了下自己大腿,说道:“哎!中计了!”
苗老大有些懵了,问道:“怎么办?他们知道这里的事了,而且知道的很清楚!曹埠,你说咱们……”
“快!”曹埠反应过来,说道,“道观里还有马匹,咱们赶快追过去,还来得及!”
苗老大点点头,一行人匆匆下山,走了好一会儿,总算回到了道观之内,来不及休整,苗老大等人立刻牵出马匹,正待出发,却见一人自木桥方向而来,骑一马,牵一马,两匹马都已累的气喘吁吁。
曹埠刚想出发,苗老大却拦住了他,手指来人,说道:“看,又有人来了。”
曹埠回过头去,来人已经到了道观面前,看到苗老大等人都已经骑在了马上,颇为奇怪,说道:“怎么回事?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
曹埠认得来人,说道:“朱七,你来做什么?”
朱七也是他们的自己人,回答到:“老常让我来传命令,让咱们不要和那个侯柏仙起冲突,县丞已经和他们谈妥了,咱们只需要给他们好处就行了,不用赶尽杀绝,你们别轻举妄动啊。”
曹埠咬着牙,说道:“晚了!他们绑走了苗老四,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带走了咱们那条狗,现在抢了道观里的马车,往后山去了!”
“啊?!”朱七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着急了,“那怎么办?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现在来不及说,你回去,快,回去告诉常师爷咱们这边的事,我带人去追,但愿还来得及。”曹埠说着,调转马头,喊一声“驾”,朝着后山方向飞驰而去,苗老大等人紧随其后。
朱七自知事态严重,当下来不及休息,虽然自己两匹马经过长时间赶路,都已疲惫不堪,但眼下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于是他也调转马头向后,又向自己来的方向而去。
马车上,朱副尉安心赶着拉车的两匹马,听得背后车厢之中审问的声音,心中也颇为忐忑,他不知道自己这番作法到底是对是错,但侯柏仙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但愿自己做对了事吧。当然了,现在车厢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太符合他对侯柏仙的认识。
眼看车子要出山谷了,车厢里的声音总算是平息了下来,车帘掀开,侯柏仙探出头来,说道:“有没有手巾之类的?”
朱副尉明白他的意思,伸手从怀里取出手巾,递给侯柏仙,侯柏仙回到车厢里,里面传出了“呜……呜……”地声音,没一会儿,侯柏仙便又自车厢中而出,在朱副尉身旁坐下,说道:“好了,该问的都问了。”
朱副尉叹道:“侯大哥,我没想到你会把牧兄弟给你的药这么用。”
“那当然,”侯柏仙说道,“牧兄弟只让我用他准备的药把道观里的人迷倒,好取走马车,但是你看,取走马车哪用得着迷药啊。”
朱副尉有点恍然大悟的意思,说道:“这么说,在咱们过来之前,侯大哥你就没打算按牧兄弟的意思办对吧?”
“当然了。”侯柏仙义正言辞地说道,“他只让我偷马车出来,去跟后山那边的人做交易,给我的迷药,我在道观里用不上,当然得找个能用得上的地方喽,你看,这条狗这么大,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当然要偷出来啦。”
朱副尉摇了摇头,说道:“侯大哥,你这么硬闯道观,真的不会有事吗?他们要是追上来了怎么办?”
侯柏仙哈哈大笑,说道:“放心吧,刚才后面那个苗老四都说了,他们接货的人要在明日才会露头,咱们只需要待会儿把马车停在不显眼的地方,睡上一觉,安安稳稳地等到明天,后面的追兵找不到咱们的,不用怕。”他抽出自己的宝刀,说道,“就算真的找到了咱们,我这宝刀自从拿到之后,还没真的用过几次呢。”
第七十七章 谋略(四)
另一边,自县城向东北方向。
龙安县县城位于龙安水西侧,往北既是龙安山,而想要去往东北方向,则需要渡过龙安水,从这边通往其他州县需要翻过许多山路,所以往东北方向并无大路,在龙安水的东侧,是一片农田,渡河去往农田有一座桥,这边并无大路,只有一条崎岖的田间小路,顾仪与龙安县的县丞正在这条道路上行走。
与牧松客那一边不同,这些人都没有骑马,只是依照牧松客的说法,牵着拉货用的驴车,驴车之上还装有一个棺材,用以收敛“二师兄”的尸骨。
一行十几个人,都没有穿着官差的衣服,这也是县丞所考虑的,一队官差带着一口棺材奔着城东而去,让县里人看到了,恐怕又该传些不该传的故事了。
一路上,县丞跟顾仪说的话并不多,毕竟身边跟着的人那么多,而且因为大多数知道山里事的人都跟师爷走了,道观那边需要确保都是自己人,而这边只是去挖掘分辨尸骨,自然用不到什么“自己人”,所以县丞想要跟顾仪聊也要小心身边这些像朱副尉一样不了解情况的人。
县丞不想聊天,顾仪自然也不太想聊,出发之前,他与牧松客商量了该怎么做,他的事其实很简单,让县丞带着自己到他们埋葬那些惨死山上的人的地方,确保县丞他们挖开乱葬坟冢,随后只需要找个机会消失便是了。
对于怎么消失,牧松客没有细说,顾仪也明白,按照武功来说,自己比牧松客要强,轻功内劲如何牧松客也不清楚顾仪底细,自然不好多提建议,不过两人也商量了,最好是等到挖掘的人把摊子铺开,随后去往附近州县,以自己这个令牌和绵州府的名义,调一些兵卒过来,但这些兵卒不是拿来打斗只用的,而是撑场面用的,借到人之后,要先到龙安县城里,宣称自己奉太守之命,惩处恶人,破除鬼神之说,号召城中民众跟上自己,一同前往挖掘开的坟冢之处。
这一路牧松客估算大概要两日,那时候县丞可能正在到处搜索失踪的顾仪,为了确保在坟冢之处当场揭穿县丞,这两日时间里牧松客会想办法把县丞的注意力集中在龙安山中,随后在约定的时间,牧松客会汇合侯柏仙,两人带着朱副尉引着县丞师爷等人来到坟冢,两路一碰头,正好是一个人赃俱获的局面。
这个计划是顾仪和牧松客商量出来的,其中细节两人都没有讨论太多,毕竟如何发挥自己的长处,对于两人来说所用方式各有不同,顾仪脱身要靠自己武功本事,而牧松客诱敌却大多要靠自己口舌,随性发挥的事,不能约定的太过死板,顾仪也很相信牧松客有完成计划的本事。
真正让顾仪有些顾虑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他手里这个待贤坊的令牌在这里到底有多大作用,虽然牧松客说有这个令牌,再加上待贤坊的名义,在官场之上唬住人不是问题,但在顾仪看来,这绵州地界离剑州可不太远,在剑州翠烟阁的势力范围内,这个令牌带来的可是敌人,这绵州虽是张太守治理,可其中能有多大翠烟阁的影响却很难说。
顾仪的这个顾虑没有告诉牧松客,毕竟牧松客对于翠烟阁在此地的影响了解可不太多,不过牧松客也说了,这个计划再失败,也不过是借不来人,他们三人自行脱身便是,想来若不是多管闲事,也本来就不需要计划这么一招,所以这个顾虑,顾仪到时候自己想办法便是了。
所以一路之上,县丞或是他带的人如何并没有影响到顾仪,一行人穿过河东岸的农田,时节已是冬季,农田之中已然有了一些青苗,但顾仪也看得出来,这里用心耕作的人其实不多,除了道路附近的农田还算规整,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基本就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地方了,说来也并不奇怪,龙安县闹鬼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虽说一直是在山那边闹事,可离城远了,总归让人心中不安,所以远些的农田,没多少人有胆量去耕作,在县城之时,城里人也跟顾仪他们说了,这座城里基本收不上什么赋税了,收上来的钱粮,不会上呈到州府那边,相反,州府还要调拨一批物资到城中,才能支撑这座县城正常运行。
顾仪看着周边农田,心中也在感叹,县丞这么一个好好的文人,到了这里,没想着解决这里的问题,而是成了趁机囤积物资,想方设法倒卖获利的人,不仅如此,此地的师爷、差人居然也和这位县丞沆瀣一气,似乎没一个人想要这座城再次繁荣起来,实在是令人感叹。
倒是那唯一的一个客栈里的老板,还在一心回忆着城内热闹的时候,乐呵的接待顾仪他们这种外地来人,想想客栈之内的那个小伙计,顾仪只觉得不把这里的事情解决,实在是对不起师父临终前的教诲。
一边想着,一边行走,身后的差役之中,有人在小声抱怨要多忙活这一路,有的人在不安的看着那个棺材,似乎是害怕随后将要遇到的事,顾仪扭回头看着身后的差役,从县丞的表现来看,这些人多半并不知道县丞他们的计划,对顾仪来说,这是一件好事,起码他们不会在自己脱身之后有不惜一切也要抓住自己的动机。但反过来想,跟着牧松客的都是师爷县丞这一派的死党,他们那边怎样就不好说了。
突然直接,后面差役之中有一人引起了顾仪的注意,此人虽说在和其他众人一样扶着驴车,边走边闲谈,步履神态与其他差役并无差别,但顾仪敏锐的注意到,此人的吐息之法颇为不同,显然是身怀武艺的样子。
看顾仪盯着身后,县丞问道:“顾少侠,你在看什么?”
顾仪手指那人,对县丞问道:“县太爷,不知那位差役大哥,姓甚名谁?”
“他?”县丞有些奇怪了,说道,“他姓范,就是个县城里跑腿的,怎么,顾少侠为什么在乎他?”
顾仪皱起眉头,他从县丞的神态看出,县丞对他并没有隐瞒,反而很是纳闷,好像顾仪在问一个非常寻常的人一样,顾仪再盯着那人,越来越觉得此人有问题,他会武功,但行走样态和那副有些猥琐的姿容却全然不像是装出来的,在顾仪看来,若不是自己能分辨出他吐纳之法不同,是绝无可能注意到这个人的。
于是顾仪也只是对县丞推说自己只是好奇一问,随后开始询问其他差役姓名,好蒙混过关,无意之间,顾仪目光再与那人相碰,仅仅互相注视了一眼,那人目光却像是从顾仪身上滑过去一般,全然不在意顾仪,顾仪心头疑虑更重,如此演技,绝非凡人。
顾仪挺直了身子,继续向前,开始与县丞谈天说地,聊一些京城里的事,县丞见他不谈县里的事,也轻松了许多,队伍继续向前,但顾仪的目光之中,却多了一分警惕。
第七十七章 谋略(五)
龙安山前。
快马飞驰而至,来到牧松客与常师爷所在的队伍面前。常师爷见他派去道观传令的朱七返回的如此迅速,颇为奇怪,上前问道:“朱七啊,我让你去传令,怎么不在道观等我们到,反而又跑回来了?”
朱七倒是没有多疲惫,但胯下的马却已经几乎跑不动了,他这一路上骑着一匹牵着一匹,两匹马来回交换乘骑,现在两匹马都是气喘吁吁的状态。稍微稳了稳神,朱七答道:“禀师爷,我一到道观,正好碰到曹埠跟苗老大他们出门,我传了您的命令,但他们说那个侯柏仙偷了山上那只黑犬,还闯进道观抢了马车,往沿路往山北方向去了!曹埠他们追了过去,我回来向您禀告情况。”
他嘴里汇报着情况,目光却不住地往牧松客那边看去,待到他说完话,没等常师爷下令,所有跟随的人立刻策马上前,将牧松客围在当中,个个手扶刀鞘,时刻准备动手,牧松客无可奈何,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敌意,面带笑容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且慢,且慢,各位,且莫着急。”
常师爷自然也不想随便动手,眼下他们三人各在一处,自己这边单独动手,就算拿下了牧松客也没什么大用,于是说道:“牧公子,手下人有些紧张,莫怪,不过在下也有些疑问,你们到底是准备做什么?”
牧松客摇摇头,说道:“既然侯兄弟动了粗,那想来咱们还是来的晚了一步,我们与侯兄有约,若是到了时候,我们二人未能赶来与他汇合,他便要带朱副尉暂避起来,”说着,他看看头上天空,时间已是下午了,继续说道,“不必担心,他要躲避到何处我很清楚,待咱们赶过去,我当面一说,事情自当解决。”
常师爷对他这一套说辞将信将疑,问道:“躲避起来,我觉得倒是合理,可为什么还要闯进道观里抢走马车?而且他的去向,当真不是为了坏我们商量好的事?”
牧松客解释道:“常师爷,真要是想要坏事,他应该隐遁下来,直奔绵州州府而去,这样才是最坏事的策略,你说对吗?若是留在这深山老林里,除了等我们过去汇合,还能有什么好处呢?”
常师爷一想,好像牧松客说的没错,但一旁朱七说道:“但是牧公子,你们那位侯兄弟不仅抢了道观里的车,还绑走了道观里的苗老四,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牧松客毫不迟疑,扭头对朱七说道:“莫慌,我们是不会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的,况且朱副尉的为人你们也知道,他虽然现在跟我们走了,但也还是那个县城里的老好人,我说的对吧,你们信不过我那位侯兄弟,总该明白有朱副尉在,我们也不会害苗老四的。”
常师爷问道:“不是我们不相信牧公子你们,但这番打家劫舍的举动,在我们看来,实在不算是善意啊。”
牧松客摇摇头,说道:“放心吧,常师爷,这只是侯兄弟不知道县里咱们商量的情况,一时误判了形势罢了,等我到了那边,带你们见了他,一切都迎刃而解了。”牧松客顿了一下,说道,“况且,这里面的误会,还要怪常师爷你们。”
“怪我们?”常师爷有些不解,“这一路上,不是我一直在催促牧公子你快一点吗?”
牧松客说道:“咱们路上赶得再快,也跟不上常师爷你派出去的那个人啊。”
“哪个人?”常师爷有点懵了,问道。
“当然是咱们还在县衙里商量这件事的时候,你得知了我们侯兄弟出城,第一时间就派出去的那个人啊。”牧松客说道,“你们派人一路到道观里去,侯兄弟一向警惕,他怕不是看到了跟上来的那个人,想来师爷你的第一道命令比较紧急,那个人匆忙的样子让我们侯兄弟觉得咱们没能谈妥,才采取了措施,若是一切依照我的想法,哪里会有这些事端。”
常师爷摇摇头,说道:“罢了罢了,既然牧公子你说这是个误会,那牧公子你打算如何解决这件事?”
牧松客放下举在空中的一只手,扶在自己佩剑剑柄上,四周的人立刻警惕起来,拔刀出鞘,牧松客平放另一只手,示意各位不要惊慌,接着伸手解开腰间悬挂的剑鞘,连剑带剑鞘一起拿到面前,伸出手,说道:“若是常师爷怀疑我的善意,可以暂且保管我这把佩剑,牧某手里没了剑,各位应该会放心牧某很多吧。”
常师爷不知他在耍什么把戏,但主动交出佩剑,总归是件好事,于是他对朱七一努嘴,朱七策马向前,伸手从牧松客手里取走了剑,见到牧松客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其他人才稍微放心了一些,常师爷比划了个手势,大家都把佩刀收了起来,牧松客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咱们赶到道观,恐怕就已是夜晚了,你们的人是抓不住我那位侯兄弟的,且夜晚更容易误会冲突,诸位放心,今晚暂时在道观休息一夜,等到第二日白天,咱们再去找到我那位侯兄弟,光天化日之下,咱们化解误会即可,如何?”
常师爷却摇摇头,说道:“既是牧公子知道你那位兄弟带着朱副尉的去向,为何要等到明日白天?牧公子,你可别耍什么花样。”
“哎,”牧松客叹了口气,说道,“常师爷,我这是为你们着想,你想一下,深更半夜,我带着你们举着火把搜山,我那位侯兄弟会怎么想?难道不是我被你们押着诱捕他吗?放心吧,他不光带着朱副尉,还带着绑来的苗老四和那只大黑狗呢,虽然有一辆马车,但马车只能走大路,常师爷,你放心吧,他是不会跑的。”
常师爷仍是不放心他,见常师爷闭嘴沉思,牧松客继续说道:“常师爷,今晚住在道观之中,师爷尽可以安排人严加看守在下,绑上绳索也无妨,在下全凭师爷吩咐。再说了,师爷,深夜搜山,你就真的不怕山上的那位吗?”
他一说到山上那位,常师爷立刻警觉起来,对他来说,山上的人并不算心头大患,只要不上山,那个给他和县丞约定的人便不会招惹他们,常师爷最为忧虑的是牧松客他们到底与山上那人有没有接触,若是他们联合起来,事情就复杂了,于是立刻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莫非那个牧松客驾着马车上山去了?
“没有,没有威胁师爷你的意思,”牧松客看出了师爷神情之中的想法,笑道,“前次上山我们就看出来了,山路荒废已久,驾着马车上山不太现实,这常师爷你应该比我们清楚。”
常师爷一想,好像牧松客说的没错,见他全然一幅认打认罚的样子,常师爷也不好说什么,接过朱七递过来那把牧松客的佩剑,晃了晃,说道:“好吧,那咱们到了道观再说,如何动作,还要看苗老大他们怎么说,牧公子,若是到了那边,苗老大他们说了不利于公子的话,可不要怪我们无礼了。”
“不妨事,在下悉听尊便。”牧松客微微弯腰,见他如此恭顺,常师爷也不再多逼问什么事了,毕竟在他的想法之中,这件事最好还是和平结束的好,当下对手下下令道,“你,去一趟县丞那边,县丞去了城东北那个乱葬岗,你把这里的事汇报给县丞。”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眼观察牧松客,牧松客面带微笑,坦然接受了常师爷的安排,见牧松客没说什么,常师爷补了一句:“另外,你跟县丞说清楚了,牧公子说了这里面是误会,我们尚且没有确认,让县丞那边不要轻易对那位顾公子无礼。”
牧松客再次施礼,说道:“谢常师爷谅解。”
常师爷的手下差人听了命令,认真的点点头,转身策马而去,常师爷一挥手,说道:“走吧,咱们要尽快到道观那边去。牧公子,请吧。”
他嘴上说着,手一挥,其余骑手皆策马跟在牧松客左右后各处,将其围在当中,一行人奔着道观而去。
当然了,虽然常师爷派了人去县丞那边,但牧松客并不担心那边的顾仪,反正顾仪是他们三人中最有武功的人,而且也没有别的任务,有没有人去那边报信,顾仪脱身都易如反掌。现在的牧松客,面容虽然平和,但内心深处,却一反常态地在暗骂侯柏仙。
原本的计划当然没有偷狗和夺车的部分,在县城里的时候,牧松客托言为了更好的帮助客栈里的小伙计见到自己的亡父,请小伙计从城里药店买来药材,配制了安眠药物,用以药倒道观里的众人,那时候侯柏仙只需要大大方方地把道观里的马车带走,与朱副尉假托道观里人的身份,去他们交易之处收集证据即可,等到牧松客他们到了道观,应该是看到一地被药倒的人,趁着常师爷迷惑的时候,他牧松客才更好编一个故事拖住跟上来的这些人。
现在可好,侯柏仙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没有药倒人,反而是直入道观之内,抢走了马车,绑走了苗老四尚可理解,但牧松客怎么也没想明白为何偷走了那只大黑狗,眼下道观里的人肯定追侯柏仙而去了,对牧松客来说,他是真的不太相信侯柏仙了,只好先尽量取得常师爷的信任,他自己脱身其实不难,但他现在的作法是为侯柏仙可能遇到的情况考虑的,若是道观里的人捉住了侯柏仙,自己可以以误会好言相劝,另寻机会,若是没捉住,他最起码可以把常师爷带来的这些人拖个一晚,给侯柏仙留下点时间。
这个想法没什么问题,牧松客抬眼望天,趁着自己还能做点补救,现在他只希望侯柏仙不要再闹出更多的幺蛾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