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谋略(六)
归州,兴山。
小船在停靠在港内,船员站在船边,警戒着这座小港内的来往船只。在他们身旁,吕朝云不停地来回走动,似是受心中之事困扰,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时不时抬起头看向兴山城方向。
很快,茉儿出现在了吕朝云视野之中,吕朝云立刻迎了过去,船员想要伸手扶一下她上岸,没想到吕朝云脚尖一踏,径直跃上港内步道,快步穿过人群,来到茉儿身旁,张口就说道:“茉儿,我觉得还是让我过去吧。”
“小姐放心,”茉儿拉住吕朝云,一边向小船走去一边说道,“咱们水坞在这边的人,飞鸽传信,五天时间就能把消息送到阆州,消息从阆州过去到顾少侠那边,也只需要一两天时间,小姐你要自己过去的话,咱们最快的船逆流而上,也得一两个月了,放心吧小姐,你就好好的跟茉儿回水坞就是了,茉儿不光送信,还让那边的人尽可能赶过去帮助顾少侠,不会出事的。”
吕朝云相信茉儿的话,但心中还是很不安,两人一起回到船上,茉儿一比划,船员即刻起锚出发,小船顺江而下,见吕朝云仍是忐忑不安的样子,茉儿笑道:“小姐啊,你再不放心,那边不是还有咱们岚姐姐在吗?你不放心茉儿的人,总该放心岚姐姐吧,茉儿的信发了两封,一封要送到顾少侠手里,一封送到岚姐姐手里,你就放心吧。再说了,茉儿只是说了顾少侠的这个扇子与北都城的人有关,也并未说过其他的东西,小姐没有必要那么担心顾少侠的安危。”
吕朝云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不相信茉儿你,你只告诉我北都那个组织所在之处总有暗杀之事发生,却不告诉我这个地方到底是干什么的,这让我怎么能放心的下来。”
茉儿认真想了一会儿,说道:“好吧,反正按照坞主的意思,这些东西等到了水坞里之后,她也会跟小姐你说的,茉儿现在就告诉小姐你也无妨。”
吕朝云见她严肃了下来,自己也就冷静了一些,取出扇子,拿在手里,说道:“好,那茉儿你要一五一十的跟我说清楚,不然的话,说不定待会儿我就自己跳船离开了。”
茉儿反倒笑了起来,说道:“好,好,小姐你只要答应茉儿不随便逃走就好,咱们在巴东水道上的那会儿,若不是茉儿拦着,小姐你真的就跳船走了。”
“别说废话了,”吕朝云表情尴尬,但嘴上并不退让,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嘴贫的?”
茉儿见吕朝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自己也就收敛了起来,起身来到小船船舱之外,示意船员远离一些,随后关好舱门,回到吕朝云面前坐下,说道:“茉儿常年待在水坞里,难得借着出来找小姐的机会,在外面走一走,话自然就多了一些,小姐莫怪。”
吕朝云猛然之间,觉得自己似乎重新认识了茉儿,这个和自己一起在水坞里长大的女孩,虽然因为做事稳妥,已是身居水坞总管之职,但在内心深处也和自己一样,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罢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见吕朝云不说话,茉儿微微一笑,说道:“小姐,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小姐一定要记清楚,如今咱们身在江上,这船舱之内,只有你我二人,舱外船员,是水坞老仆,知道回避,接下来的话,出茉儿口,入小姐耳,除此之外,再无旁人可以随意知道这些事情,小姐谨记。”
吕朝云点点头,说道:“茉儿,你说吧。”
茉儿说道:“北都城内的这一派人,源自二十年前的朝中重臣孟隋君,此人参与过吴王登基之事,小姐,虽然坞主不曾对你讲过这里的故事,但想来你已经到过了剑州地界,翠烟阁主人的身份,小姐应该知晓。”
吕朝云点头说道:“孟隋君?我好像听谁提到过这个名字?”她细细想了一下,突然说道,“对了!是我在翠烟阁中的时候,翠烟阁阁主提到的这个名字,他是谁?还有,我知道翠烟阁阁主是宗室的人,名叫李宗戎,他到底是什么人?”
茉儿说道:“翠烟阁阁主是先帝的堂兄,其父幼时受封齐王,但在两朝之前因故已被诛杀。彼时尚在克宗朝,克宗皇帝虽诛其父齐王,但齐王案牵扯之人却不多,只是一起杀了李宗戎的两位兄长,乃是那位齐王的遗腹子,其母也不过是齐王小妾,加之克宗动了恻隐之心,故而留下了李宗戎在宫内长大,虽说不放心他,不让他与彼时的太子——也就是先帝——走得太近,但也放任了他与现在的亲王一同学习,亲王是先帝的三弟,与先帝关系很好,所以虽然也被封了诸侯王号,却从来不曾离开长安,两人在先帝一朝之时,都是在朝中行走的人物。”
吕朝云听得入神,见茉儿停顿,开口问道:“这么说来,阁主与亲王曾经关系很好?现在他们这样互相敌对,是因为二十年前的皇位之事吗?等一下,茉儿,这些也是我娘告诉你的?”
茉儿摇了摇头,说道:“坞主不曾明说,但老爷刚刚离世的时候,坞主让茉儿看过老爷留下的书典,要茉儿为坞主整理其中有用的部分出来,这些是茉儿在老爷留下的东西里读到的。”
这件事吕朝云倒是知道,自己外公刚刚离世的时候,母亲的确让茉儿收拾过那些东西,于是继续问道:“好吧,茉儿你接着说,翠烟阁阁主是因二十年前吴王登基之事与亲王闹翻的吗?孟隋君又是个什么人物?与翠烟阁阁主又是什么关系?”
茉儿说道:“小姐不要着急,您听我说,二十年前那件事,根据老爷留下的文书记录,应该是太子染病而薨,先帝年事已高,尚且来不及重新订立太子,便因伤感过度,卧病不起,驾崩之前,仅有亲王、翠烟阁阁主、欧阳老相、与欧阳老相不太对付的那位张相、以及孟隋君被召集进宫,处理天子后事。这个孟隋君,据老爷所写,乃是当时的门下省侍中,是门下省的头面人物,只是他和翠烟阁阁主一样,在当今天子登基之后,都被抹去了一切官衔,老爷记录说翠烟阁阁主在宗谱之中已然除名,而孟隋君也一样,不会被记录在吏部的档案之中。”
吕朝云有些纳闷了,问道:“这么说的话,你说的这五个人当中,亲王和欧阳老相是扶当今天子登基的人,既然天子真的登基了,那想来张相也是站在他们一方的,这个孟隋君与翠烟阁阁主落得被除名的接过,应该是一路的人?他们支持的是谁?”
茉儿摇了摇头,说道:“茉儿知道的,也只是老爷的记录,这些东西老爷没写,茉儿并不知道。”
吕朝云又认真回想了一番翠烟阁阁主当时说的话,对茉儿说道:“我记得在翠烟阁的时候,我们说有高人引荐我们来到剑州找他,他猜测知道他住处的人,才提起了孟隋君这个名字,这么说来,此人也和翠烟阁阁主一样,从二十年前那件事当中活了下来?而且获得不错?”
茉儿这回点了点头,说道:“根据老爷的说法,虽然翠烟阁的李宗戎和孟隋君都败给了亲王,最后当今天子登基,但那时天子尚且年幼,摄政者是亲王,但也不知是亲王他念旧情还是有什么别的考虑,放了这两人离开京城,各自隐居起来,甚至还放任了李宗戎创立翠烟阁这么个组织,对于这个作法,老爷只评价说其中奥妙甚多,也并未具体写明,故而其中缘由茉儿也不知道。”
吕朝云心中把这些事情牢牢记下,随后又问道:“翠烟阁阁主后来的事,我大概都知道,所以孟隋君离开京城之后,去了北都,在那边又组织起了人手是吗?”
茉儿却摇头了,说道:“小姐说的不对,孟隋君并不是在北都组织的人手,而是把他的人手带到了北都城。”
“啊?”吕朝云更加惊讶了,说道,“亲王能放他一人走我还能猜个所以然来,怎么还能让他连同自己的人一起带走的?”
茉儿继续摇头,说道:“茉儿也不清楚,老爷只是说了他去了北都城,怎么建立的如今这个组织,老爷并没有提到过,这个判断是坞主对茉儿说的。”
吕朝云更是眉头紧皱了,说道:“她怎么知道?哦……哦!”吕朝云突然明白了过来,说道,“你之前说,这件事是水坞联络的诸事之中最为机密的事,也就是说……”
茉儿抬起一根手指,让吕朝云不必多说了,随后自己开口说道:“小姐猜的没错,今日将这个消息告知小姐,也是为了让小姐日后指掌咱们水坞的时候,了解谁与咱们水坞有关系,这些人都是什么人,仅此而已。”
吕朝云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茉儿,这件事除了我娘和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茉儿说道:“小姐,再无旁人知晓了,与那边的事,都是茉儿一手操办,不会让任何人知晓这件事,就连小姐你的舅舅吕成君也不知道这件事。”
吕朝云相信保密这种事对于水坞来说不成问题,现在茉儿把这些事都告诉了自己,让她觉得心情好了一些,但想到顾仪的扇子与那边有关,说不定顾仪的师父与那里仍有一些渊源,又让她觉得有些担心,想了一想,问道:“茉儿,你即是处理此事,见过那个孟隋君吗?”
茉儿说道:“当然没有,孟隋君比老爷走得还要早了五年,茉儿自然是见不到的。”
“你说他死了好多年了?”吕朝云突然又疑惑了,问道,“那这个组织现在是在谁的手中?”
茉儿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要等到返回水坞之后,由坞主决定是不是要告诉小姐,不过为了小姐的安全考虑,茉儿倒是可以告诉小姐一点东西,那便是孟隋君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比小姐年长几岁,仍在江湖之中行走,小姐日后若是遇到姓孟的姑娘,应当多加小心一些。”
第七十七章 谋略(七)
岐州,石鼻县城。
一间不起眼的民宅之门前,一家仆正百无聊赖的蹲坐在门前,眼睛时不时瞟向路过的行人,石鼻县城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相传此城最初是汉末诸葛丞相所建,扼守秦岭出口,然则数百年之后,秦岭关隘早已不是兵征之地,此地也就逐渐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小城。
那个家仆正倍感无聊之时,一辆马车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看马车前进的方向,正是冲着自己这边来的,这一下让他警觉了起来,虽说没有马上起身,但手却在背后门板之上短敲两下,长敲一下,随后装作没有看到马车的样子,扭头向了另外的方向。
但马车并没有如他所愿的直接驶过,反而直停在他的面前,这下子这位家仆便不能再装作没有看到了,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后的尘土,走上前对马车夫问道:“这位大哥,这里是私宅,你们要找人吗?”
那车夫看看他,表情有些疑惑,犹豫了一下,问道:“马车里是贵人,要见李老板。”
这一句话并没有让那家仆表情有什么变化,他回答道:“那你们一定是找错了,我们这里只有王员外。”
“王员外?”马车夫更加疑惑了。
“是啊,”那家仆说道,“您若是找员外的话,我家老爷今日出门与人喝酒了,实在不巧。”
那马车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回头看向马车,却见车窗上帘子掀开,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说道:“富安呢?让他出来。”
那家仆闻言愣在原地,听得马车内女子开口说话的声音,民宅门忽地打开,李老板手下小厮富安快步而出,来到马车旁,躬身行礼说道:“老爷办事机密,不敢怠慢,不知夫人到来,未曾远迎,望夫人恕罪。”
家仆这才反应过来,与富安一同低头施礼,马车夫跳下马车,掀开车帘,扶李老板的夫人欧阳白下了马车,富安急忙在前引路,同时做手势要家仆带马车到附近另一个院子内隐蔽。
欧阳白跟随富安一路进了院子,院内有些人手,原本十分警惕,见来者是夫人,慌忙各自行礼,欧阳白只是挥手让他们自便,开口对富安问道:“富安,宗儒这是在防什么人?”
富安摇摇头,说道:“一切都是老爷吩咐的,富安只管安排事务,不知老爷的打算,这一个月内,我们已经换了多个住处了,每到一处,老爷更加小心。”
欧阳白点点头,也没再多问,既然富安说不知道,那便是李老板自己没说,她自然也没什么好接着问的,跟随富安一路来到宅子后院之内,进了后院,欧阳白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亭中端坐写着东西的李老板。
李老板听到人的脚步声,头也没抬,问道:“有中色堂的消息了?”
富安刚想汇报,欧阳白抬手阻止了他,自己走上前说道:“是京城的消息。”
听到欧阳白的声音,抬起头来,见自己夫人来了,急忙上前问道:“白儿!怎么是你过来了?怎么回事?京城怎么了?”
欧阳白回头看向富安,富安识趣地退了下去,等到院内无人了,欧阳白说道:“宗儒,是天子那边的事。”
“怎么回事?”李宗儒拉着夫人回到亭中坐下,问道,“有什么消息的话,为何不让刘管家来,你怎么自己来了?”
欧阳白摇摇头,说道:“这件事我和爹爹还有刘管家商量过了,事出突然,我爹爹他要留在城里,随时听侯宣召,刘管家要统合各路消息,唯有我现在并无什么事情,来送信最为合适。”
李宗儒听了她的话,说道:“白儿,你说是听候宣召?是天子那边的事吗?”
欧阳白点头说道:“是,宗儒,天子派了卫总管来府里召见你,你不在府中,卫总管便点名要我爹爹他入宫去。”
李宗儒一皱眉头,便猜出了大概,说道:“是因为莫广的事对吗?”
欧阳白睁大了眼睛,问道:“你已经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翠烟阁告诉我的。”李宗儒说道,见自己夫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李宗儒安慰她道,“夫人莫急,翠烟阁的人和这件事有关,他们派了人来找我澄清事态,不希望我把这件事记在他们头上,在这件事上,他们比我更着急一些。”
欧阳白还是有些不可思议,稳了稳神,问道:“可宗儒你不是常说,翠烟阁是你现在最头疼的问题吗?从你刚才的语气,你好像很相信他们的消息?”
李宗儒说道:“夫人啊,有时候你明面上的敌人,不一定是和你对立的人,这一点还要多多考虑才行,我也是想了很多种情况,才相信了他们的话,夫人你要来找我说的,是天子向老相公他追问莫广的死因是吗?”
欧阳白虽然一时并未相通李宗儒的话,但还是点头说道:“是,天子正是问我爹这件事的,莫广跟随我爹爹许多年了,我爹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孙儿一样看待,所以听到了他的死讯,爹爹当时就撑不住了,回到府上之后,一直卧床不起……”
她虽在说着正事,但李宗儒却似乎听到了其中的问题,打断了她的话,问道:“你是说,天子不是听说了莫广被我们派出去的事,而是直接知道了莫广的死讯是吗?”
欧阳白说话被他打断,有些不习惯,说道:“是,我爹爹是从天子那里知道莫广的死讯的。怎么了,宗儒,你在想什么?”
李宗儒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莫非翠烟阁不光来找了我,还有通向天子的门路?不对,不应该是这样,他们来找我,是知道我会动用人手对付翠烟阁,这对他们不利,但告知天子,却什么都澄清不了,反而会让天子更加怀疑,若是天子拿这件事来问我,我可以把其中责任完全推到翠烟阁头上,到头来天子更会敦促我早日对翠烟阁动手,这种事情,翠烟阁的阁主不是傻子,他是不会做的。”
“宗儒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不能是天子自己得到的消息吗?”欧阳白有些疑问,“知道这件事的,除了翠烟阁,还有长城水坞的吕成君呢,他没有可能直接告诉天子吗?”
李宗儒摇摇头,说道:“除非这件事是天子授意干的,否则,吕成君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莫广死了会有多大影响,若是他直接向天子报告,无异于是在往长城水坞头上揽黑锅,毕竟按照翠烟阁的说法,”他顿了一下,“杀了莫广的人是水坞的人。”
“是水坞的人?”欧阳白更是惊讶了,“宗儒你到底知道什么?”
李宗儒说道:“夫人啊,这件事里面,我还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翠烟阁说他们是不会对莫广动手的,水坞也没有对莫广动手的理由,毕竟莫广死了,水坞也没有任何好处,这里面尚且有一些问题需要我去查清,再查明真相之前,我也不能对你说清楚这里的事。”
欧阳白知道自己夫君相来谨慎,不会随便乱说话,于是说道:“你说的也没错,这种事情,的确需要调查清楚,宗儒,咱们回长安吧,到那边才好调动人手。”
没想到李宗儒却摇起了头,说道:“不成,不能回长安,白儿,既然你来了,你也就留在我身边吧,暂时不要返回京城了。”
“为什么?”欧阳白更加奇怪了,而且语气也有些着急,说道,“宗儒,你在这个地方实在忙些什么事?一定要留在这里?再说我爹爹他自从得知了莫广的事,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宗儒若是你这里的事实在要紧,那我就自己先返回去,照顾我爹爹。”
没想到李宗儒继续摇头,说道:“不可,待贤坊里有刘管家在,又有许多家仆丫鬟,他们能照顾好老相的,你还是跟在我身边为好。”
欧阳白更加不解了,说道:“为何如此?对了,不光是莫广的事,罗舟被他们押回来了,就在坊内,你不打算自己审问他吗?”
李宗儒却说道:“不准备,有何容的消息就差不多了,已经解开了我一部分问题,让罗老自己处理就行了,有什么情况,罗老会把消息告知我的,他为了自己儿子着想,一定会尽力搞清楚情况的。白儿啊,只劝我返回京城,是我之前没有把话跟你说明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京城吗?”
欧阳白想了想,说道:“临行之前,你说是为了解决天子的心头之患,也为了朝廷内的稳定,莫非你是骗我的?”
李宗儒摇摇头,说道:“不是骗你的,夫人,但是却也没说明白,我若是继续留在京城,不光是我,老相也会有危险,而我若是身在外地,老相反而更安全,我也会更安全一些。”
欧阳白若有所思,她有些明白了,说道:“莫非宗儒你说的心头之患……”
李宗儒总算点头了,说道:“天子的心头之患,一个是翠烟阁的李宗戎,另一个就是我李宗儒了。”
欧阳白的脸色瞬间变得紧张了起来,李宗儒见她这个反应,继续说道:“夫人,你跟我一起待在西域多年,受人爱戴,也领了不少天子嘉奖的诏书,看似天子要依靠我这个皇叔来平衡朝中局势,但你可别忘了,我这个王爷可是摄过政的,也是扶立过天子登基的人。”
欧阳白这才明白其中事态,问道:“这其中有多危险?”
李宗儒却摇起了头,说道:“有多危险?这倒不见得,只是未雨绸缪罢了。白儿,你比我早半年返回京城,故而感觉不到太多东西,若不是天子宣召要我管一管翠烟阁的事,我原本打算在西域待一辈子的,但对付李宗戎这个大患,其他人不太行,只有我来做才可以。话虽如此,但自从我返回京城以来,我发现在我身边,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
“你是说那个拦路的柴铎吗?”欧阳白问道。
李宗儒又摇头说道:“不是他,他只是件小事,若是想用这种办法除掉我,实在是拿不上台面的计策,我说的是自我返回京城以来,大事小事,朝中之事,江湖之事,仿佛都与我牵扯出了关系,仿佛是背后有一股力量,要把我这个在西域藏身了十几年的人推到最高处去,柴铎案、罗舟案、军械案、三相之争、调回王召、将军府案,乃至你刚才说的莫广这件事,每一件都与我有关,若是我能早一点醒悟过来,便断然不会随便把莫广就这么派出去。在我看来,有人想要利用我这个王爷的名头,要做些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我还没搞清楚,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离京城远一些好。”
欧阳白明白了自己夫君的话,咬着嘴唇,思索了一会儿,问道:“那现在要如何是好?我跟你留在这里,天子若是再宣召,咱们又该怎么做?”
李宗儒想了想,说道:“待会儿我回送一封信到府里,把刘管家统管的情报消息都交给老爷子,让他全权处理那边的事,能利用的人都可以利用起来,让刘管家想办法查清楚莫广这件事,尤其是吕成君和北都城那边,哦,对了,还有罗舟,若是老爷子还信得过罗老,他们也可以相互参谋一下,只要我还在外地,何容他还在都护府,京城里就不会出什么乱子。”
欧阳白想了想,认可了李宗儒的话,既然已经说定了,那自己也就没什么想要争执的了,她看看左右,再看看李宗儒之前在写的东西,问道:“宗儒,你现在是在处理什么事?”
李宗儒站起身来,从亭内的石桌之上拿起书信,递给自己夫人,说道:“夫人可以自己看,我没什么要瞒夫人的。”
欧阳白接过书信,只简单看了看,便将书信又放了下来,问道:“这么说,岐州地界的黑岭帮这么重要吗?你来这里查翠烟阁,也是为了查黑岭帮?”
李宗儒说道:“是啊,我虽然给天子说的是要组织人对翠烟阁动手,但在我看来,目前重要的是搞清楚为什么李宗戎他会对黑岭帮这么感兴趣,而且不光是他,现在还有一个安德玄,根据我的消息,他不仅就在岐州地界,而且还和翠烟阁的中色堂一起出现,他也在查黑岭帮,而且不光是他们,这里面还有水坞的事,我已经派了人去找水坞的人来了。”
“这么复杂吗?”欧阳白皱眉问道。
“放心吧,白儿,这种事情,你夫君我还处理的过来,”李宗儒笑了起来,“现在有了夫人你在身边,宗儒肯定会更加顺手了。”
看他这与往常一样的自信模样,欧阳白也算是放心了一些,见她脸色放缓,李宗儒拉过她的手,问道:“白儿,你若是还有什么担心的事,就告诉我吧,你我夫妻之间,是不需要多顾虑什么的。”
欧阳白轻叹一声,说道:“没事,只要知道了你自有主张,我就很放心了。对了,宗儒,咱们女儿已经出门好久了,她的去向你也不告诉我,她还好吗?我有些想她了。”
李宗儒站起身来,对夫人说道:“木儿她虽是咱们养大的,可毕竟还有生身之父,有些家传之事需要继承,放心吧,夫人,我早就安排妥当了,再过一些时日,木儿会平安回来的。”
第七十八章 揭穿(一)
绵州,龙安山北,绵州、茂州交界处。
马蹄声自耳边传来,侯柏仙虽然听得真切,却并不着急,自己身处山腰,虽然距离道路一旁不远,但自道路往上看,只能看到茂密的树丛,看不到山上动静,而在这山腰处,却能将道路上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在侯柏仙的身后,是一块空地,此地正是之前在杨氏山庄之时,山上杨家的那位老伯所说的放置山庄石料之处,侯柏仙记得老伯所说的大致位置,今日驾马车来到此处,便是料到了自己闯入道观之后,必然会有追兵前来,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逃出山去,而是于此地暂且藏身。
当然了,这里位于从后山上山的道路之上,崎岖难行,故而道路不似前山那么宽敞,前山想要赶马车上山就颇为不易,更不要说后山了,所以那辆自道观之中夺来的马车并没有在这片空地上,而是就停在山下,停在道路当中,就在侯柏仙眼前视野之内。
朱副尉从后向侯柏仙走来,说道:“侯大哥,我已经喂了老四东西吃了,那条狗还在熟睡,不知大哥你给他喂的药物到底有多少,若是早早醒了,嚎叫起来,恐怕会坏事。”
侯柏仙摆摆手,说道:“怕什么,牧兄给我的药,说寻常人吃了一份,要睡上一整天,刚才它闹腾完之后,我又给它喂了两个人的份,恐怕它还得睡好一会儿呢,只要看好了苗老四就行。”
朱副尉耳边听得山下响动,凑上前往山下看去,听得马蹄之声渐进,说道:“侯大哥,他们追上来了。”
侯柏仙点点头,声音也很自然的压低了,说道:“苗老四的嘴堵好了吗?”
朱副尉说道:“侯大哥放心,都弄好了。”
侯柏仙突然回过头来,问道:“朱副尉,侯某做这些事,是为了惩处这里欺瞒百姓、谋取私利的恶徒,朱副尉你是这里的差人,明知了我们要与县太爷他们作对,为何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我?”
朱副尉叹了口气,说道:“侯大哥,你这个时候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问的晚了点,咱们都干了这些事了,朱某还有回头的余地吗?”
侯柏仙摇头说道:“我倒不是怀疑你,牧松客说可以相信你,我就相信你了,虽说不知他这么说的理由,但他是我的好兄弟,自然不会骗我。不过我还是想要知道,如此背弃之事,你当真做的来吗?”
“我又能如何呢?”朱副尉说道,“一来,你们跟我说清楚了这些年在道观附近不幸死掉的官差究竟是何死因,二来,我不仅知道了县太爷他们做的事,你们还大张旗鼓地拉着我喝酒,摆明了告诉县令我是你们这边的人了,他们又岂能放过我?不过我也想明白了,反正你们是绵州府的人,跟你们做事也不会吃亏,侯大哥你说对吗?”
侯柏仙虽然听着这话不太对味,有点朱副尉在抱怨的意思,似乎他是被牧松客给拉上船的,但总的来说,还算诚恳,于是说道:“那倒也对,不过你放心,既然我们兄弟几个许诺了保你平安,一定说到做到。”
朱副尉点点头,突然间,他手指山下马车处说道:“侯大哥,他们追过来了。”
侯柏仙立刻拉住了他,让他往后一些,两人伏在山崖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山下动静。
山下,曹埠苗老大等人飞骑追赶,眼看转过山道,却见那辆被从道观之中抢走的马车正停在道路当中,马车没有半点动静,因为拉车的两匹马已然不见,只剩车子本身留在这大道正中。
这一情况让曹埠颇为惊奇,一抬手,十几人立刻拉住缰绳,马匹嘶鸣着停下脚步,一群人看着那辆马车,心中的疑惑渐生,为何专门从道观中抢来马车,却留在了这半道之上?
苗老大看看曹埠,虽然他是身后这群人之中领头的,但曹埠是县令派来的人,在县城里地位也比自己高一些,此刻正是下令的时候,自然该是曹埠来开口,日后做错了事,也自然是曹埠担责。
曹埠见一行人都看着自己,于是手一挥,示意包围马车,他心中也满是不解,害怕侯柏仙使诈,更是完全不明白为何他们会丢下马车,仔细想想,对手是从县城里过来的侯柏仙和朱副尉,但除他们二人之外,还绑走了苗老四和山上那只大黑狗,他们是从山侧小道进入道观的,那条小道曹埠亲自看过了,绝无骑马上山的可能,所以此二人乃是步行前进的,这么一来,现在马车没了拉车的两匹马,那便是两人各骑一马走了,可苗老四和大黑犬又丢在哪了?
一行人将马车围在中间,各自手持兵刃,害怕有人藏身在马车车厢之中,曹埠对苗老大点点头,苗老大策马上前,以手中长枪挑起车帘,探头一看,回头对曹埠说道:“车内没人,但狗在车里。”
曹埠更加纳闷了,既然专门动手偷了那条狗,为何却又丢在了道路当中?虽然还没相通,但曹埠还是先开口问道:“那条狗怎么样?是死了吗?”
苗老大下了马,进了车厢之中查看一番,随后探头出来说道:“没有,不知他们使了什么手段,这条狗在睡觉。”
曹埠有些挠头了,苗老大回到自己马上,说道:“曹校尉,咱们怎么做?你觉得他们到哪去了?”
曹埠摇摇头,说道:“不好说,丢掉了马车,多半是嫌马车走得慢,怕被我们追上,但我没想明白他们为何把这条狗留在了车里。”
苗老大说道:“或许是怕这条狗醒了之后,会暴露目标?毕竟这条狗在山上的时候,就只听老四的话,若是胡闹起来,那条狗块头那么大,我们三四个人都不一定能控制得住,他们可能也害怕这个情况吧。”
曹埠想了想,觉得苗老大说的也有道理,但其中也有缺陷,他说道:“你说的没错,但是我没想明白,既然害怕这条狗会坏事,为何当初要把这条狗给偷走呢?”
苗老大摇摇头,说道:“这我便不明白了,不过曹埠,咱们现在恐怕没工夫在这里站着思考这件事了,刚才朱七也来了,说老常待会儿会带人到道观里来,咱们要是任由他们把老四带走了,回去可就不好交代了。”
曹埠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对,老四肯定是被他们带走了,两人骑马,带一人并不难,问题是他们要带老四去哪?”
苗老大手指地上马蹄印,说道:“看样子,他们顺路往北边去了。”
曹埠眉头一皱,顿时觉得不妙,说道:“老苗,你觉得老四有可能把咱们和那边通气的地方告诉他们吗?”
苗老大虽然相信自己的亲兄弟,但此刻也只是摇头,说道:“这我可说不好,我倒是不怕他们逼老四开口,我怕他们早就知道了这边的事,现在在利用老四,你想想看,若是他们不提前知道这边的事,为何就这么直接往后山来了。”
曹埠心中暗想,虽然刚才朱七过来告知了县里已经谈妥了,但那里面的条件,无外乎是贿赂他们一笔钱,若是这边他们做的事真的被人揭穿,恐怕这里就不是简单的用钱就能打发的了了,毕竟以祭鬼为名偷卖一些粮食赚钱,也就是审一个贪赃枉法,但若是被人知道了那边买走粮食的是什么,恐怕就要诛灭九族了,这件事若是被人查清楚了,还没等州府那边抓人,恐怕自己就先被干掉了。
于是他立刻下令道:“咱们追过去,他们两人骑两马,还要带一个老四,肯定没有我们快,早早追上,截杀也好,劝告也好,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知道那一边的事。”
苗老大也清楚其中要紧之处,但还是手指马车说道:“这个怎么办?”
曹埠手点两人,说道:“你们两个,留下来,把马套上去,把马车送回到道观,若是常师爷带人来了,就把这里的情况先给他们说一声,我们去堵截住那两个人。”
被点到的两人看向苗老大,苗老大也认同曹埠的看法,毕竟那条大黑狗正是那边的人所赠,随便仍在这里也不合适,于是点点头,两人立刻下马,牵着自己的马向马车而去,虽然这两匹马并不常拉车,但这里距离道观也不算远,凑活一下赶过去也够了。
曹埠见两人行动起来,自己调转马头向前,说道:“走吧,天色有点晚了,咱们快一点吧,驾!”
坐骑应声而动,苗老大也大喝一声,策马而出,一行人沿着道路,一路向茂州边界方向赶去。
山腰上,侯柏仙见曹埠等人向前赶去,两人驾马车向道观方向返回,立刻跳了起来,说道:“果然如我所料,快,咱们该行动了。”
朱副尉跟他一同起身,向空地后侧捆着苗老四的地方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侯大哥,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有一身的力气,做事也是一时冲动,偷了那条狗,没想到你还真有些想法。”
侯柏仙扎好身上衣服,已然准备施展轻功下山而去,听到朱副尉这句话,他回过头来,说道:“什么?你是这么看我侯某的吗?”
朱副尉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突然觉得有点诧异,说道:“或许只是朱某愚钝眼拙,看不懂侯大哥,但是恐怕有不少人都会和朱某想的一样吧。”
侯柏仙摇摇头,说道:“算了,以后我问问顾兄弟吧,他肯定不是这么看我的。你快点吧,带着苗老四到山下路边等我。”
朱副尉应道:“好,我这就去。”说话间,再回头看侯柏仙,却见侯柏仙已然施展轻功,向山下而去。
朱副尉摇摇头,朝捆着苗老四的地方而去,边走边想着刚才侯柏仙的一系列动作,或许的确是自己小看了这个外表鲁莽的人吧。
原来在上山躲避之前,侯柏仙从苗老四嘴里只问出了他们交易的时间,具体地点苗老四自称自己常年在山谷口养狗,完全不知道马车交割的具体地点,见他不肯说,侯柏仙也并不逼迫,而是先找到了这个可以藏身的空地,让朱副尉先把苗老四带过去,自己则留在道路当中,从马车上解下了拉车的两匹马。
随后,他从马车当中弄出了那条狗,按照之前牧松客说的话,取来清水,照着狗头一泼,随后一阵搓揉之下,总算是弄醒了这条大黑狗。黑犬一睁开眼睛,见到眼前不是常年照看自己的苗老四,于是立刻大声嚎叫起来,胡乱撕咬着,却被侯柏仙从背后死死摁住。
侯柏仙虽然不会被这条狗吓到,但拉车的两匹马可就不一样了,见如此凶蛮之物,两匹马立刻受了惊,它们身上的缰绳已然卸下,狗一闹,两匹马立刻狂奔起来。惊马难阻,两匹马常年拉车,对这条道路也算是熟悉,当即沿路朝着北面而去,没多久便不见了动静。
侯柏仙当然没打算这样找到那个交易的地点,而是只需要马匹朝前面去就够了,于是他从腰袋之中取出混好了药食物,强塞进了黑狗口中,折腾了一会儿,狗又沉沉睡了过去,他把狗往车里一放,这就算是布置好了,只需要等后面的人追上来就够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追兵肯定知道交易的地点,只要做出了马匹朝北赶去的痕迹,他们必然会向那个方向追逐过去,而黑狗扔在车里,他们肯定也不会就这么把这只装神弄鬼用的狗扔掉,必然会将狗送回道观里去,追人重要,送狗不重要,所以送狗回道观的人必然不多,夺回来也并不难。到时候就变成了追兵在前面赶路,自己驾马车在后追逐的局面了。
朱副尉摇了摇头,拉起被捆在地上的苗老四,心中感叹:“不愧是张太守派来的人,还真是深藏不露,平日里一派鲁莽样貌,好酒粗言,没想到却有如此心思。”
当然,他并不知道,在牧松客最初的计划之中,侯柏仙只需要在道观之中故弄玄虚,药倒众人,再藏身起来就够了,到时候查明证据这种事,还是要等牧松客到了再借题发挥才好。眼下侯柏仙这番动作,若是被牧松客知道了,以他现在的处境,恐怕不会赞叹侯柏仙粗中有细,而是会破口大骂吧。
第七十八章 揭穿(二)
龙安县东北,群山低矮处。
县丞带着众人转过山脚,终于来到了目的地。顾仪放眼看去,此地比龙安山要低矮一些,但山势可谓连绵不绝,但山间并没有龙安水那样的溪流通过,故而显得干燥了许多。眼前道路有两条,一条是从县城过来的道路,也就是顾仪他们徒步而来的小路,延伸向东而去,另一条路比这一条路更为狭窄,但却平坦一些,沿着山脚方向向西北方向而去,两条道路三叉交汇,县令对身后示意一下,一行人就这么停了下来。
顾仪见县丞停下脚步,于是走上前来,问道:“县太爷,我们这是到了吗?”
县丞点点头,说道:“顾少侠,这条往西北面的路,是通往松岭关的,当年龙安山上出了事,死了不少人,官府没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有山上闹鬼的传言,所以县里死的人会拉回到县里下葬,但外地来的好事之徒……呃……”他看看顾仪,改口说道,“武林中人,他们在山上也死了许多,若是被县里的人看到了,恐怕会闹出更大的乱子,所以当时收殓尸首的时候,不敢经过县里,就从龙安山直接向北运送,至松岭关前,再绕道来到这边下葬,就在这两条路交汇的地方不远之处。”
顾仪问道:“这么说来,县里的人压根就不知道山上死了许多武林中人吗?”
县丞说道:“他们知道一些,有些门派的人派了人来查这里的事,有的愿意找我们官府打听,出现在了县里的,我们就带他们来这边,然后一起运回去,也算是查出个结果来。有的不来我们官府,非要上山亲自查清情况的,我们也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在山下溪流旁给他们收尸。哎,若不是死的人太多,又找不到真凶,谁又乐意说山上闹鬼,欺瞒百姓呢。”
县丞与顾仪一边说着,一行人一边自道路交汇之处向北走了不远,绕过一座小山坡,山坡之后,正是一片开阔之处,县丞手指空地说道:“这里原本是建县城之初,采集木料的地方,现在县里人也少了,也用不着砍木头盖新房子了,这里也就空了出来,中间这一块拿来暂时做了墓地。”
顾仪顺着县丞所指之处看去,却见平坦空地之上,以石墙围住了一块地,周围有一间小屋,县丞示意一下,一行人拉着车朝那小屋而去。
来到小屋旁,却见小屋也是砖石搭建,但屋门是铁门,还有一个大锁锁在其上,屋旁写有“官办”“生人勿近”字样,驴车拉到门口,县丞示意大家停下,自己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上前要打开那铁门。
顾仪跟了过去,看着县丞开锁,问道:“县太爷,这屋子里面是什么?”
县丞一边开锁一边说道:“顾少侠,山上的尸首下来,身上总要带些东西,就是因为没人拿他们身上的东西,我们一开始才怀疑是真的闹鬼了,但是这些东西我们也怕有人找,不会随便扔掉,所以就收在这里了。”说着,他打开了锁,推开铁门,说道:“顾少侠,还请先到这里看一看,石墙里面是埋人的地方,不妨先在这里找一找有没有你二师兄的遗物。”
县丞说着,自己先走了进去,顾仪点点头,虽然他们并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二师兄”,但样子还是要做的,不过就在他迈步进门之时,突然间,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扭头,却见自己早先注意到的那个身怀武功的人,此刻就站在驴车旁,看着自己。顾仪看着此人,此人倒是不慌不忙,左右看看,仿佛是很奇怪为什么顾仪要盯着自己看一样。
县丞打开屋内的窗子,让亮光照进来,一回头见顾仪还在门口,便问道:“顾少侠,你在看什么?”
顾仪扭回头来,迈步走进屋里,说道:“没什么,只是心情有些复杂。”他左右查看,却见屋内各处有许多木架子,架上放着各种各样的物品,袍服配饰,兵器暗器皆有,“想到二师兄的遭遇,心境难平。”
县丞见他这么说,也叹了口气,说道:“顾少侠说的没错啊,只可惜江湖险恶,像你们兄弟三人这般本事,想来你们二师兄也是个人物,却没来由得死在了山上,实在让人难过。来,顾少侠,这里存着的便是那些武林人士下葬之前取下的遗物,请便吧。”
顾仪默默点头,一边装作查看屋内物品的样子,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门外动静,这里的东西很有意思,除了寻常衣物和兵器之外,还有许多独门暗器,若是江湖经验丰富的人留心查看,想必能说出许多门派信息。只可惜顾仪并不是这样的人,他能分辨出兵器好坏优劣,但对江湖门派独门兵器之类的知之甚少。当然了,眼下他也不是要从这里找到些什么,只是装模做样罢了,他要做的,是引着县丞他们开挖墓地,等到墓地挖开来不及填上的时候,正是他逃走的时机。
这一时机是牧松客想好的,他这边一走,县丞必定怀疑,但墓地挖开了,就没那么好填上,加之不知顾仪去向,迟疑之下,便是牧松客那边大显身手的时候,至于怎么大显身手,牧松客并没有告诉顾仪,只是说这么办了,就能拖住县丞这边的人,后面的事,就看侯柏仙他们的本事了。
事情并不难做,顾仪耳边听着门外,差役们闲聊抱怨之中,许多人看来并不是县丞的人,起码不知道县丞在龙安山下做的生意,但这些声音之中,顾仪总也听不到那个姓范的差人说话,这就让他很是顾虑了,刚才门外的那一番动作,其实那人并没有什么古怪之处,那时只有顾仪在进门,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也并不是只有他在盯着自己,但顾仪就是觉得这个人有问题,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正思考之时,门外县丞又走了进来,问道:“顾少侠,有找到什么遗物吗?”
顾仪放下手上装模做样拿起的一件衣服,摇摇头,叹气说道:“哎,县太爷,没有,这里并没有我二师兄的遗物。”
县丞走上前来安慰顾仪说道:“哎,顾少侠,你不要着急,想来你二师兄是第一批上山的人,时间太过久远了,那时官府尚且来不及反应,也并未禁止旁人上山,说不定是被上山的其他人拿去了,别忙,这里的衣物是后来收集的,早先下葬的人并没有取下衣物的习惯,说不定咱们还能在墓葬之中找到。”
顾仪点点头,随着县丞一道出了小屋,一行人来到石墙正门处,却见石墙之内,整整齐齐地排布着许多土包,县丞手指土包说道:“说来惭愧,很多下葬之人,我们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是按照时间排了顺序,顾少侠,你若是在屋里找到了遗物,咱们还好确定一下你二师兄死在什么时候,那些东西我让人记载了时间,现在没有遗物,咱们恐怕得找一会儿了。”
第七十八章 揭穿(三)
绵茂两州交界,松岭关。
曹埠飞马来到关前,天色已晚,松岭关关门紧闭,守关兵卒只有一两个在门口值守,其余人等大多在关城上歇息,关隘不高,但把守在山道险要之处,断然没有随意翻越的可能。
关隘之前,有零星零星一两个民房,这个时候大多也都关了门,守门士卒见有一行人快马而来,有些奇怪,但也没有警觉起来,只是对门楼上面喊了一声,示意有人来了,便迎了上去。
曹埠等人拉住马,守关士卒来到众人面前,借着火把照亮看清了来人,说道:“呦?这不是苗老大吗?怎么这会儿来了?”
苗老大往曹埠那边一努嘴,意思是现在他是头儿,士卒扭过头来,看清是曹埠,说道:“嚯!曹校尉也来了啊,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曹埠也没下马,就在马上低头问道:“我问你,前面是否有两个骑马的人从这里经过?”
士卒有些不太明白,说道:“曹校尉你问的是什么时候?今日?这个月?还是什么时候?”
曹埠说道:“就在方才,我们一路追着人过来的,他们应该就在我们前面。”
士卒神色有些奇怪,摇了摇头,说道:“曹校尉,骑马的人倒是没见,但是怪事倒是有一件,刚才有两匹惊马跑到了这边,你们知道是什么事吗?”
“惊马?”曹埠和苗老大对视一眼,苗老大问道,“马在哪里?”
士卒往关下兵站指了指,曹埠和苗老大跳下马来,示意身后的人跟上,一行人跟着士卒就来到了兵站之内,松岭关不算大,驻守士卒并不多,所以这个兵站也只够大约百十号人住,士卒带他们来到兵站马厩里,手指两匹马说道:“就是这两匹,突然就跑到关下,又是气喘吁吁累得不行,被我们的人拉住了,这会儿它们已经安分多了。”
苗老大走上前去,一眼便认出了这两匹马,回头对曹埠说道:“曹埠,就是这两匹,是道观里拉车的那两匹马。”
曹埠顿时发觉不妙,说道:“坏了,咱们怕是中计了。”
苗老大也觉察到事情不妙,当即转过身去,带着一行人往兵站外走去,准备上马再次出发,关隘处的士卒觉得有些奇怪,拉住曹埠问道:“曹校尉,这是怎么回事?”
曹埠也正打算往外走,被士卒拉住,也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西边的人来了吗?”
士卒有些奇怪他为何这么问,说道:“还没有,按照时间的话他们不是应该在明日到关外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曹埠想了想,说道:“跟他们说一下,明日暂时送不来东西了,这边出了些事情,有人捣乱,我们要把这些人先处理一些,货物的事要推迟个一两天,明天他们到了,告诉他们暂时离开这里,风头有些紧。”
士卒见他没想多少太多,便有些为难,说道:“曹校尉,你也知道他们那般模样,你若是不给我说个所以然来,到时候我跟他们说了,恐怕他们不相信啊。”
曹埠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们是守关的士卒,又不是文弱书生,你还怕他们不成?”
士卒有些恼火,说道:“嘿,曹校尉你这就说得不对了,若不是当初你们常师爷谈拢了事,我们才不会行这个方便呢,打发他们不难,他们若是一生气,把消息散出去了,到时候掉脑袋的可不光是你们。”
曹埠原本就有些心急,听他这么说,就更加有些发火了,说道:“你这说得好像你们行方便没收好处一样,分你们的钱还少吗?”他说完就往外走去,走了两步,突然觉得自己说得有些不妥,又扭头走回来,从腰间取出一些银两,说道,“得了,我也知道你什么意思,这些拿着,给关上的兄弟们买点酒喝,西边那些人来了,就跟他们说走漏了消息,反正也不光是我们想做这生意,他们没了生意也要遭。这样总行了吧。”
士卒拿过银两,掂量了一下,说道:“行,还是曹校尉做事厚道,比苗老大给的多,得了,那明天的事,我帮你们说。”
曹埠扭过头,大步走出兵站,跨上坐骑,苗老大见他脸色不太好看,也明白多半是叮嘱关上士卒要费些工夫,心中暗自有些发笑,开口问道:“曹校尉,怎么说?咱们折回去找吗?”
曹埠想了想,说道:“走吧,既然来这里的是惊马,那多半是为了躲避咱们搜查的疑兵之计,不过这些人没了马匹,多半就是躲在咱们发现马车的地方附近了。这一夜他们也走不了多远。”
苗老大说道:“也是,天也黑了,咱们这样举着火把在后山找人也不像话,还是先回道观里吧,想来朱七也该带着常师爷他们过来了,咱们先跟师爷说说这儿的事,明日天亮了再做打算好了。”
曹埠点点头,认可了苗老大的判断,一抖缰绳,马匹应声而出,一行人就这么原路折返,向道观的方向而去。
道路一侧树林之中,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外,朱副尉站在一旁,略有些焦急地向道路方向看去,在他身后马车之中,现在并排捆着三人,一同枕着一条大黑狗,车厢之内,颇为拥挤。
远处一串火把的光飞驰而过,看得出来,道观里追出来的人已经按原路返回了,见到这一幕,朱副尉往前方张望,果然,没一会儿侯柏仙便出现在了他视野之中,朱副尉连忙走了过去,问道:“怎么样?”
侯柏仙说道:“远远跟着这帮人,没法听到他们说什么,不过他们跟这里的兵卒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好像很放心我们的样子,也没有继续在附近追查咱们的意思,看来他们跟这里的人很熟啊。朱副尉,你知道些什么吗?”
朱副尉想了想,说道:“松岭关的人,按说是石泉县那边的人,跟龙安县关系不大,不过之前龙安山上出事之后,县里师爷跟他们打了招呼,要他们多加留意往来的人,有过路的江湖中人最好跟县里面知会一声,其余的还真不太清楚。”
侯柏仙想了想,大大咧咧地说道:“没事,现在不清楚他们要搞什么,明天也就清楚了,反正老四他说明天是交割货物的时候,实在不行咱们就出关再往北走一走,看看能不能遇到什么人就是了。”
朱副尉有些不太放心,手指马车说道:“侯大哥,这马车里的三个人,当真不要紧吗?”
侯柏仙大手一挥,说道:“不怕,让他们睡着,到时候若是情况紧急,咱们还可以把他们捆在个显眼的地方,让道观里的人带走就是了,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咱们要干嘛。还能拖延一会儿时间。”
朱副尉听他这么说,忍不住说道:“但是侯大哥,你也没跟我说过咱们要干嘛啊。”
侯柏仙微微一笑,说道:“放心放心,我就是想查清楚他们到底是跟谁做生意的,牧兄他让我等他来再说,若是听了他的,那岂不是就显得他一个人聪明?调查这种事情,侯某做的来,既然都到这里了,岂能让他一个人出风头?”
朱副尉手指远处的关隘,说道:“那……若是苗老大他们警告了守关的人,不让咱们出关,咱们要怎么接着查呢?”
侯柏仙说道:“这种地方,拦不住我的,你到时候只需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就行了,等我把事情搞定,回来再接你就是了。”
朱副尉还是有些疑虑,侯柏仙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朱副尉,你怕什么?”
朱副尉说道:“侯大哥,我不问你别的,我就是想知道,若是明日你找到了那些和道观里做生意的人,你打算怎么做?”
“这……”侯柏仙挠挠头,说道,“这我还没想好,不过没事,该做什么,得等到见了那些人再说,采取什么行动,得看那些人是什么人不是吗?”
朱副尉满脸一言难尽的神情,不由得摇了摇头。
第七十八章 揭穿(四)
龙安县东北,乱葬园内。
天色已晚,顾仪立在县丞身边,看着十来个人将墓地挨个挖开,墓穴之中,散乱的堆积着尸骨,牧松客早已对县丞叮嘱过了,他们的“二师兄”衣着与旁人颇为不同,只需将墓穴挖开,顾仪便自然能认的出来。
县丞也具体问过,毕竟那已是多年之前的事了,人埋在地下,当时时间仓促,也没什么时间准备棺椁,尸首恐怕已是一堆白骨,如何辨认还真是个大问题。但顾仪当时也拍胸脯表示了,师兄有一项与旁人不同之处,就算只剩下白骨,也一样可以认的出来。
那时候县丞见他二人说话如此自信,也就认可了两人的话,并未多想,毕竟挖掘尸首这是他们的要求,反正也是顾仪跟着过来的,到时候找不到也不是自己的问题,自己也尽力配合了,只要牧松客他们不向张太守汇报此地的情形,那便一切好说。
当然了,顾仪压根也不知道该怎么辨认,因为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一个“二师兄”,当时编造这个借口之时两人都已经想好了,若是县丞再要追问,就说是这个“二师兄”左脚右手各多一指便是,反正他们的目的只是拖住县丞这些人,顾仪在这里要做的事,只是确保在带来帮手之前,县丞不会返回龙安县城之中而已。
按照原计划,常师爷跟牧松客往道观那边去,到了那边牧松客也会搞出一些事情,拖延住常师爷,顾仪一遁走,县丞这边必然会乱作一团的寻找他的去向,也一定会往常师爷这边聚拢,到那时龙安县城内就是个六神无主的状态了,也是最方便发动起城中百姓的状态。
所以现在在这墓园之内,每挖开一个坟冢,顾仪都要到坟冢之中装模做样的查看一番,坟冢之中也确如县丞所说,不仅白骨杂乱,几乎不见人形,且多是许多人的尸骨交叠在其中,极难分辨,即便如此,顾仪仍是要附身看一下尸骨的手脚之处,县丞原本还有些疑虑,但见了顾仪这番动作,倒也的确是找人的样子,也就不再怀疑,确认了顾仪就是在寻找自己的师兄。
不过顾仪虽然装得很像那么回事,但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在城中的时候,顾仪就问过牧松客,如此挖掘坟冢,编造谎言,是否对坟冢之中的逝者太过不敬,他虽说不信鬼神,但对这样的事,总免不了有顾虑。
其时牧松客倒是没有安慰他,只是说了如此一番话:“你我三人要管这闲事,并非是为一己私利,而是为了让这座被妖鬼邪说所祸的县城重归平静,活人在县里尚且不易生活,又何尝有时候去管这些地下的死人,在这种时候,若是地下的死人帮得到地上的活人,他们在这里做的事,又有何不可呢?”
这些话顾仪也想过,说得似乎有理,但他在那时也向牧松客点出了,他这一定要用掘坟来拖住县丞,也不过是为了圆之前所编造的谎言而不得已采取的策略罢了,若是不是用挖掘师兄遗骨这个理由,也实在难以说得通他们的理由,若是不用这个理由,那之前和县丞他们交涉之时,还不如单纯的要钱更合乎情理一些。
牧松客自然也承认了顾仪这个判断,他说得很坦然,不要县丞他们用钱行贿,只是他自己做事的倾向罢了,他喜欢更加戏剧化一点的理由,他也坦言,这样先与恶人商谈许诺,再自食其言,动手拆穿恶人这样的事,实在不符合侠义道德,他自己做起来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但顾仪这种初入江湖又是希望成侠的人,也的确不适合做这件事,到时候说出去,也并不是一件好听的事,但既然顾仪选择了不用江湖手段这种方式,那也就只能这么做了。
眼看天色已晚,墓园之内也只挖开了一小部分坟冢,顾仪看看天色,觉得差不多了,于是对县丞说道:“县太爷,我看天色晚了,夜间实在不是查看坟冢的时候,不妨今晚暂歇一下,明日清晨再动手开掘比较好。”
县丞看看天色,的确,时值冬季,天也早早的黑了,虽说附近点着火把,但坟冢之中也的确看不清楚,既然顾仪这么说了,他自然也同意,于是下令让差人们停下开掘之事,在墓园门口一侧安营扎寨。
来的时候县丞也估计到了今日是做不完这件事的,故而驴车上除了棺椁,也带了安营扎寨所用之物,门口屋子旁边有准备好的柴火木料,一帮差人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准备好了供在场之人暂时居住的营寨。
准备营寨之时,顾仪注意到,原先他一直在注意的那个姓范的差人,却完全不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内,到现在为止,除了自己无意间发现他吐纳之法与旁人不同,没有发现任何他与其他差人的不同之处,光就是这一点,倒是看不出这个人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但如此低调的一个人,实在是让顾仪放心不下。
正在在场的人搭建好营寨,准备歇息之时,一匹快马自县城方向而来,听马蹄声,应该正是冲着墓园方向来的,顾仪放眼看去,那人手举火把,一身官差打扮,来到营寨前,见县丞迎了出来,那人立刻翻身下马,对县丞说道:“老爷,师爷让我转告您……”他眼看顾仪在一旁,便附在县丞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县丞听了他的话,点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师爷,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到明日再做打算。”
那人点点头,再次翻身上马,向着西北方向去往松岭关的道路而去。
顾仪走上前问道:“县太爷,是有什么事吗?”
县丞想了想,说道:“顾少侠,你们那位侯兄弟,似乎和道观里的人有些误会。”
“哦?”顾仪倒是并不吃惊,他知道牧松客安排了侯柏仙要到道观中作一番手脚这件事,既然早在意料之中,也早就准备好了自己的答话,顾仪说道,“不知是什么误会,要不要紧?”
顾仪此时的神色有些忧虑,这也是准备好的,县丞以为他也像自己一样怕出乱子,于是安慰他说道:“不妨,不妨,估计是咱们在县城里谈的时间太长了,没来得及联系到侯公子,起了些误会,说来也怪我们,没有提前跟你们说清楚,若是早知道几位是为了自己师兄来的,也不至于耽搁时间。”
“哪里哪里。”顾仪说道,“既然是误会,那想来只要常师爷和牧兄到了,也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那是自然。”县丞说着,与顾仪一道往营寨之中走去,说道,“我看天色已晚,这地方也不是饮宴之地,待会儿大家简单吃点东西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了。”
顾仪点点头,与众人一同简单吃了些东西,便返回了自己营帐之中,县丞对自己还是很客气的,让他单独居住一处,当然了,说是客气,实则是专门安排了人手在这座单独的营帐门口看守。
待到夜深了,顾仪当然没有睡觉,眼下该是到了行动的时候了。听得帐外再无任何人员走动的声音,顾仪将长剑背好,屏住内息,悄声来到营帐门口,取出短剑,悄悄将帐子上划出一小口,一只眼睛向外查看。
帐外的确没有人再走动了,大多数人都已睡下,但在自己营帐门口,有两人看守,营帐后方有一人,营帐正面有一人,四人把守住了这座营帐的所有位置,想要悄悄出去不被人看到,显然是不可能的。
顾仪也没打算不被这些人看到,如何脱身只要他自己考虑的事,所以此刻顾仪开始思考,四人当中,门前三人互相看得一清二楚,唯有营帐后值守那人无人照应,所以应该从他开始动手。
打定主意,顾仪立刻行动起来,他来到营帐后侧,在看守那人视野死角之处,悄悄划开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口子,捡起地上石块,随手一打,石块正落在那人脚下,那人听得脚下响动,刚一低头,眼前黑影一晃,顾仪已然来到那人面前,手指连点那人身上两处大穴,当即控制住了此人。
顾仪的动作没有停顿,他拉过那人,又从刚刚划开那道口子之中返回了营帐里,当然也把这个守卫拖了进来,藏在自己睡觉的床上,以被褥盖之,他这一次点穴下手颇狠,守卫差人全然动弹不得。
处理好了这个人,顾仪又一次来到了营帐门口,手里捏好一根小木棍,他没打算下杀手,但又不会飞石打穴这种手法,所以只能用别的招式替代了。顾仪虽然看吕朝云用过这样的招式,但水坞的功法颇为不同,他只是看一看,也是学不来的。
准备停当之后,顾仪深吸一口气,接着手一挥,营帐正门被他掀开,左右两个看守尚未反应过来,那根小木棍便从眼前飞过,径直向营帐正对面站着那人打去。
只听“唔”地一声闷响,营帐对面那人应声倒地,手误胸口,喘不上气来,与此同时,顾仪左右手齐出,同时点中左右两人咽喉,两人一时气滞,忙回手扶向自己脖颈,趁着这个机会,顾仪连点两人周身穴道,而后飞身而出,对面那人刚刚喘匀气息,还未来得及开口,顾仪手中短剑剑柄正砸在那人脑门之上,这一回他的确是晕了过去。
四人都料理完了,顾仪左右看看,确认了附近并无旁人,于是施展轻功,飞身而起,一跃便跳过石墙,进入了墓园之中,营帐正门处也有守卫,顾仪没打算再多招惹别人,从墓园之内绕出去即可。
果然如他所料,夜间的墓园之中的确没有人看守,他绕到墓园之后,翻身而出,趁夜向西南方向沿路而去,现在他的第一阶段任务已经完成了,只需要尽快赶到城中,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县里客栈的小伙计已经在县城外准备好了一匹马,他现在只需要沿路向县城赶路就行了。
顾仪运起轻功,开始快步向县城方向跑去,跑着跑着,眼看已经出了这座小矮山,突然之间,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就地一滚,一把飞刀自他头顶窜过,顾仪好不含糊,刚才就地一滚,已然从地上摸起了一把石块,刚一起身,扭身便将手中石块向飞刀袭来之处打去。
飞石并未击中来人,但那人却颇为吃惊,现身在顾仪眼前,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姓范的差人。
顾仪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两人相隔有些距离,顾仪看不清那人神情,只听那人说道:“你是何人?这手暗器功夫是从何处学来的?”
第七十八章 揭穿(五)
顾仪闻言一愣,尚未开口,那人手一摆,又是一柄飞刀直冲顾仪面门而来,转瞬之间已到面前,顾仪看准飞刀来势,脑袋微微一偏,飞刀直从自己耳边划过。虽说躲过了飞刀,但顾仪知道,眼下不是多嘴询问的时候,当即身形一矮,向着对手冲去,一手自腰间抽出短剑,另一手已然放在了背后的散魄剑柄上。
那人见顾仪向自己冲来,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压根就没有与顾仪拼斗的意思,这个反应让顾仪十分纳闷,顿时停住了脚步,月黑风高,顾仪担心对手暗藏诈术,对方是在自己背后放暗器偷袭的,又是一路暗藏自己武功,对顾仪来说,这个人实在太过可疑了。
想到此处,顾仪毫不犹豫,转身便向县城方向而去,他想的明白,这个人既然不打算和自己死斗,那自己也不必追赶,眼下还是尽快做自己的事要紧,没空查这个奇怪的人。
那人听得背后顾仪停步的声音,于是也停下脚步,回过身来,随手又摸出两柄飞刀,再次起步,向顾仪追去,一边奔走,两柄飞刀一前一后出手,分袭顾仪后脑与后心要害。
顾仪自然没有放松警惕,耳边听得风声响起,狂奔之中身形一转,短剑出手,“铛”地一声挡开一刀,左手自上而下一抓,直将那柄飞刀摸在手中,正待反身回掷之时,顾仪突然发觉手中飞刀似乎颇为熟悉,硬生生将准备出手的动作收了回来。
眼见顾仪动作不对,那人身子也是一晃,却发觉顾仪并未将飞刀回掷回来,那人也毫不含糊,快步靠近,一边靠近,一边自腰间抽出一柄官差所用直刀,快速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黑夜之中,顾仪只是摸了摸手里飞刀的外形,无暇多做思索,一抬头,见对手径直冲来,右手往身后一招,“唰”地一声!散魄剑出鞘,幽幽寒光闪烁,顾仪一言不发,挺剑而来。
眼看两人靠近,那人右手持刀在前,左手伏于右手之下,看似是双手持刀,暗地里却将一飞刀夹在左手两指之间,持刀的右手恰好遮住左手动作,两人距离两丈远之时,那人高抬右手,自上而下一刀劈出。
顾仪毫不犹豫,长剑一挺,直奔对手胸膛而来,全然无视了这一刀,他的剑本就比寻常的剑要长一尺,更不要说比长剑稍短半尺的直刀了,与这样的兵器相对,若非武功有差,断然没有抢攻的道理,持刀一方一定要躲闪或是格挡。
但这一招也在那人的计算之中,眼看顾仪挺剑而来,他双手挥下之时,左手手指一弹,飞刀悄无声息地射出,正隐藏在直刀落下的刀光之中,同时身形向后仰倒,以倒地之势躲避顾仪剑势。
在他看来,顾仪占据剑长之优势,眼看自己仰身躲避,必然变招追袭,而变招之时便是精力集中、最难防御暗器之时,一招得手,他自己虽然躺倒在地,但全然不会影响继续打出飞刀,此乃长短优劣逆转之策。
眼看飞刀藏于落下的刀光之中,就要得手之时,却见顾仪右手长剑剑势不停,左手猛地放在眼前,手指一合,竟稳稳地将飞刀捏在了手上,若是不知飞刀薄厚长短,断然不敢如此托大接招。
那人心中一惊一喜,尚未有所反应,却见顾仪长剑顺势而下,直压向已然躺倒在地躲避前刺之势的自己,同时顾仪左手一转,飞刀在他手中旋起,中指一弹,竟是与自己刚才那一招完全一致的暗器手法。
那人右手直刀向上,架住顾仪压下的那一剑,只听“叮”地一声,自己方才躺倒之时抛出的飞刀与顾仪弹出的飞刀在空中相碰,双双弹开,还没等那人想到下一手如何施展之时,又是一声脆响,那人右手一轻,手中直刀已然断作两截。
直刀虽断,然散魄剑剑势未减,眼看刺中,那人情急之下,左手往上一迎,又是“铛”地一声,紧接着一声惨叫,那人身子一滚,滚到一旁,翻身而起。
刚才那一下,他情知自己要遭,当机立断,以左手手臂去接顾仪的剑,想要以左臂衣袖之中暗藏的飞刀挡住顾仪这一击,不成想虽然成功格挡了这一招,但顾仪落剑之势太猛,自己竟被这一重砸痛的几欲昏阙,又在挥手偏转顾仪剑刃之时,剑锋之处直从自己手背上划过,一时间左手鲜血淋漓。
顾仪眼看一招得手,没有一点停顿,第二招随之紧逼而来,这一下子那人再无对抗的动作,又一次拔腿就走,直奔道路一旁树林而去。
顾仪喝道:“休得遁走!”左手短剑抛出,同时身形一转,右手散魄剑紧随其后,亦是飞掷而出,一长一短两剑一前一后,直奔那人而去,只是这一次顾仪并没有起杀意,他对此人的身份实在太过在乎,所以两柄剑的去势,只为杀伤,不为致命。
听得破空之声呼啸而来,那人竟好似背后开眼一般,凌空一个筋斗,身子一缩,短剑自后背划过,长剑堪堪穿过那人小腿之间,深深钉入地面。那人躲过一招,也全然没有反击之意,径直奔入树林之中。
顾仪眼看那人越跑越快,一转眼便转入树林之中,不禁咬起了牙,县城外第一次发现此人之时,他见此人暗藏武功,以为是翠烟阁的人,已然暗自提防,却不想他竟然使的是和自己一样的暗器手法,且如此流利、如此纯熟,若是顾仪早知道这件事,断然不会这么贸然出走,自己的暗器手法全然是自己师父所传,如今见到一样的招式,自己师父渊源必然与此人有关,有杨家山庄之事在前,顾仪怎肯放过此人。
但现在,那人已然趁夜逃入山里,想要寻找难于登天,眼见那人再无回身偷袭的意思,顾仪自树上拔下短剑,自地上拔起长剑,收入剑鞘之中,眉头紧皱,低头左右扫视,于刚才交战之处捡起弹飞的两把飞刀,仔细看去,顾仪长叹一声,这飞刀明明白白的与自己那把铁扇中的飞刀形制相同。
一阵山风吹过,顾仪抬起头来,风吹开了山间的云,云开月现,借着月光,顾仪将两柄飞刀收起,看看幽黑的山林,一咬牙,向着县城方向继续赶路而去。
施展着轻功奔跑,顾仪心中不禁慨然,方才飞剑掷出之时,若是自己心怀杀意,或许能留下那人,自己一直寻求的师父身世就在眼前之时,自己却因忘却了师父的教诲而错失良机,或许谈不上对错,但再想要寻得如此机会,不知又要到了何年。
看着这难得的月色洒在道路之上,顾仪心中一时明澈,自己待会儿要写一封信,送到长城水坞之中,但愿自己赠出去的那柄铁扇,不要给朝云带来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