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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造侠     烟云锻侠录txt下载     烟云锻侠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八章 故事(二)

    酒过三巡,牧松客对店老板说道:“我说店家,你昨日劝了我半个时辰,各中理由无非是山中闹鬼,可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店老板纳闷他这么一问,于是说道:“这个……的确不知道,客官你是什么人啊。”

    牧松客微微一笑,说道:“我十岁与人学剑,二十出山,走南闯北,如今已有十多年,平生只爱两件事,一是酒,二是故事,若是哪里有好酒喝,千山万水亦甘愿,若是哪里有奇闻,刀山火海亦无妨,店家,这便是我来此地的原因。”

    店老板还是不解,说道:“你的意思是你来这里听故事?找龙安山上的奇闻?”

    牧松客摇头说道:“非也,我不是来找故事的,我是来验证故事的,先听闻故事,再来验证,我平生推崇两人,一人是太史公,一人是李太白,店家知我意否?”

    客栈老板有些懵,顾仪问道:“牧兄的意思是……你已经知道了此地发生了什么事,对吗?你来此地便是查验你听说的故事,若是故事好,便如太史公一般,记录下来,是这样吗?”

    牧松客十分欣慰地说道:“顾少侠知我心啊,正是如此,在我听闻的故事当中,这龙安山上,可是没有什么鬼的,与之相反,店家你知道吗,这山上,住着两位仙人。”

    “仙人?”店老板、顾仪和侯柏仙都被他唬住,异口同声地问道。

    “不错,仙人,三位,我这版本的故事,你们且听好了。”牧松客端起酒盏,品了一口,继续说道,“据说在许多年前,老子西出化胡之际,听闻此地不通教化,山野蛮人相食,不沐教化,故而派了一个弟子来到这山中,施法度,立规矩,引人向善,花了五十年的功夫,使蛮人通晓情理,知天命之事,店家,这个故事,你听过吗?”

    店家当然没听过,摇头说道:“你这故事我没听过,也没听别的人讲过,老子……是哪个朝的人?”

    不光店家没听明白,顾仪和侯柏仙也听得摸不着头脑,侯柏仙问道:“这事是啥时候发生的啊?和咱们说的事有关系吗?”

    牧松客观察三人的反应,笑道:“没听过也不妨,且听我继续说来,老子的这个弟子,虽说教化了此地众人,奈何人心善恶不决,那弟子见民智已开,便交由众人自治自理,自己则进入山中,潜心修道。上山之前,那弟子再三叮嘱山民头领,说自己修道需要静心,不要让人随意到山中打扰,山民感他恩德,自然听从,于是这个弟子也就开始在山中闭关,一闭关就是许多年,十年、二十年,或许是百年过去了,山下的人有了自己的生活,也就渐渐忘了这个传道教学之人的功绩。”

    其他人都专注的听着,店里小二也把牧松客当成了说书先生,给他端上了茶水,牧松客也不推辞,没喝酒,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不让上山的规矩,起初还有人记得,但时候长了,不让上山就成了一个烦人的事,山民受了教化,自然不能再在山野山洞这样的地方居住,需要盖房子,开农田,修水利,此地依山傍河,地方不错,可不能上山,便不能伐木,不能伐木,便不好找木料,起初山民规模不大,不需要太多的木料,可许多年过去,村子规模大了,便免不了要上山伐木打柴,好讨生活。”

    侯柏仙说道:“所以他们就上山打扰了那个修道的人?然后就出事了?那我看这个人也不是个好人,占着山不让人使用。”

    牧松客笑着说道:“非也,一开始,大家知道禁令,只是悄悄地上山,山上有那个弟子的符印,自然就知道了这件事,此人修道多年,自然通晓道理,便允许了山民上山,禁令就此解开,第一个试着上山的人知道了这件事,但又没有告诉别人这件事,于是他告诉山下的人,只有他自己感动了山上仙人,获准可以运木料下山,若是想要木料,便都要听他的。”

    侯柏仙觉得莫名其妙,说道:“这又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受了教化吗?怎么做这种事?”

    牧松客说道:“人心不古,恶念丛生,或许一开始只是想自己多赚一点,但做得多了,贪心便会滋生恶念,自那人上山之后,山下众人若想要山上木材,便要找此人求取,时候长了,也就有了一帮帮众,自己借着仙人支持,开始作威作福起来。”

    店老板和顾仪专心听着,他们知道故事到这里便要有了变化,只有侯柏仙又问道:“那这个山上的人也不算什么真的神仙,怎么有人借着自己的名头做坏事都不管的?”

    牧松客说道:“闭关修道之际,神游海外,自然不知身边之事,不过四海之中,有另一位仙人听闻了这个老子的弟子居于此地,便前来拜访,恰好看到这鱼肉乡里的恶霸,一时动了怒念,加之山下有一年轻勇士,因被恶霸欺凌,听说了多年前的故事,便上山打算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神仙能放纵这样的恶霸存在,刚好就碰到了这个动了怒念的散仙。”

    “然后呢?”侯柏仙忍不住继续问道,“然后出事了?”

    牧松客说道:“正是如此,那个仙人乃是武道成仙,怒念一起,便无可阻拦,刚好,那恶霸上山再行砍伐之事时,仙人直接现出真形,一条火龙腾空而起,山上登时化作一片火海,那恶霸连同他的走狗,一时被烧了个精光,可仙人一怒,凡人难免遭殃,上山那年轻人被火势殃及,无处可躲之际,不慎直接闯入了那个弟子的修道之处,吵醒了神游海外多时的那个弟子,那弟子醒来掐指一算,便得知了自己考虑不周,造成大劫,当即显真身化作一条雨龙,立时,暴雨倾盆而下,山火立止,此事才总算了结。”

    店老板若有所思,说道:“你的意思是,山上杨家庄园的那场火,便是暗合仙人之事?”

    牧松客只是点头,并未解答,而是继续说道:“那弟子平息了此地之事后,深感许多祸事,都是因自己而起,自己领受师命,却产生如此恶果,实在不妥,于是与山下山民再约,自己因此地遭难生灵,损了功业,需得守护此山三千年,以保此地平安,他一发愿,被山火烧毁之处,立时长出新苗,树林甚至比早前还要茂盛,花果盛开,水美鱼肥,此地也就变成了一片乐土。而来拜访这个弟子的那位仙人,见自己盛怒之下,伤了无辜之人,也觉惭愧,愿意一同守护此地,他发的愿与那弟子不同,不是为保此地平安,而是再有作奸犯科之人,鱼肉乡里之人,胆敢接近此山,便必遭报应,两人现真身之时,乃是一火一雨两条龙,安守此地,这里也就得名为龙安山。”

    侯柏仙忍不住开始鼓掌,说道:“不错,不错,这故事结果倒是好。”

    店老板开始思索,他并没有听说过龙安山名字的出处,若当真如此,那岂不是说……

    牧松客见客栈老板思索,于是说道:“店家,你劝我不要上山,乃是不了解此地传说,其余人等也不了解,才有此事,杨家庄园在此地住了许多年,有权有势,不免开始做了许多仗势欺人的事,你是本地人,这样的事你应该听说过吧?”

    店老板仔细想了想,点头说道:“好像是有这件事,杨家庄里的这些人,虽说与县城有些来往,可是素来傲慢,仔细想的话,早先还卖给我们这里的人一些铁器农具之类的,但我印象里十几年前那个杨家当家的,却性情乖僻,若是不合他的意,从庄里乱棒打出去也做得,若是县里有好材料,强抢也是要拿走,好像真的像你说的那样。”

    牧松客点点头,继续问道:“你知道的不多,但你应该听说过,庄园出事之后,第一批进去的人,大多是附近一些小门派帮派的人,对吧。”

    店老板想了想,说道:“嗯……好像没错。”

    牧松客说道:“这些人不怀善意,打算趁机抢庄里的东西,糟了报应,故而一个都没逃掉,我问你,第二批进去的差人,大多没事,对吧。”

    店老板认可似的点头,说道:“是啊,他们都没什么事,然后他们想放火烧了园子,结果火刚一点,天上就开始下雨……啊!我明白了!”店老板猛然说道。

    牧松客微微一笑,说道:“杀掉人的,乃是火龙一怒,灭火的,却是雨龙庇佑,我早说了,山上哪有什么鬼,只有两个仙人。”

    店老板以手扶额,想了一会儿,问道:“那既然是仙人,为什么我那兄弟却……却……”

    他话有点说不下去,牧松客安抚他说道:“店家你先不要急,我问你,你那兄弟是被溪流送下山的对吧?”

    店老板连连点头,说道:“是啊,是被水冲下来的。”

    牧松客又问道:“是不是只有他尸首完整,且看起来一点伤都没有?”

    店老板回忆了半天,说道:“啊,好像是这样,我们连他怎么死的都看不出来,我听人说,他们刚把他捞起来的时候,甚至以为他还活着。”

    “正是如此,”牧松客听了,胸有成竹地继续说道,“那两个要他当向导的人,是不是身首异处了?”

    店老板瞪大了眼睛,说道:“是啊,客官你这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牧松客说道:“那两个人是翠烟阁的人,乃是恶人,强逼你那好人兄弟上山,在山上做了亵渎山神的事,惹了火龙动怒,火龙怒意之下,三人自然都糟了劫难,可你兄弟是个好人,火龙又办了错事,故而雨龙施了善意,救下你兄弟三魂七魄,带他入道,肉身被水冲下,正合脱胎换骨之意。”

    话说道这里,店老板已是泪流满面,说道:“若真如客官你所说,我兄弟能得道安稳,那也算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店小二眼圈也有些红,问道:“那我爹爹,既然是得道了,我还能见到他吗?”

    牧松客微笑着说道:“会的,只是雨龙送你爹爹他下山的时候,为了帮火龙表歉意,还留下了一些信物,就在山上落水之处,我明日上山为你们取来,你在梦里就能见你爹爹了。”

    店小二看看客栈老板,客栈老板说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等如此愚昧,不知事情原委,把仙人显灵当作恶鬼,实在是不该……”

    牧松客摆手说道:“诶,不是如此,显灵之事,本就难说,你劝阻人上山,也是善意,当然无事,只是先前上山的人,心怀恶念,便遭恶报,我看顾兄弟和这位侯大哥人都不错,我们明日上山,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客栈老板站起身来,一躬到地,说道:“若是山中真的是神仙,客官你这一趟下来,乃是救命之恩,这县城之内,因这恶鬼作乱的传说,已是许久不曾有客商来往,人烟凋敝,住在这里的人,也大多搬走,你们若是能取回让大家相信的东西,这座县城也就有救了。”

    牧松客微笑说道:“放心吧,你也知道,几年前绵州的张太守也上过山,他不就下来了吗?”

    客栈老板连连摇头,说道:“我们当时只当是张太守带着官差人多,恶鬼没有搅扰,从来没想过这件事,说起来张太守的确是个好官,山上的神仙,肯定不会为难他的。”

    “这就对了。”牧松客点头说道,“好了,你再给我们备些酒菜去吧,我跟顾兄弟侯大哥挺投缘的,不妨再吃一会儿。”

    “好,我这就去。”店家赶紧转身朝后院而去,一边走一边对小二说道,“我去后厨找你大娘,你去给你娘说一说,这个故事得让她也知道,我兄弟是个好人,得道跟着仙人走了。”

    小二跳将起来,说道:“我这就去。”他一溜烟的跑出了门,朝着家里的方向跑去。

    眼看两人都走了,牧松客的目光回到顾仪和侯柏仙身上,侯柏仙抓挠着脑袋,有些懊恼,说道:“鬼我没见过,神仙我也没见过,明天要到山上去,见到了,若是吓人,我该怎么办……哎……”

    再看顾仪,一脸地莫名,他从小跟随师父,听得故事不少,可真说有什么鬼神,他可是一点都不信,但牧松客讲故事的样子又那么认真,好像就是真的一样,顾仪忍不住了,问道:“牧兄,你讲这故事,是从哪听来的?”

    牧松客看他二人神情各异,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趁着店家还没来,我告诉你们吧,刚才的故事,都是我编出来的。”

    “啊?”“假的?”顾仪一声诧异,侯柏仙则是大叫出了声,牧松客赶紧示意两人放小声音,顾仪放低了声音问道,“这故事是假的?”

    “是假的,是我编出来安抚这位店家的,我看他人不错,就编了这个好故事糊弄一下他,对这种相信鬼的人来说,编造个神仙出来,也算给他点安慰吧。”牧松客自顾自地抄起酒盏,说道,“走南闯北多了,这种故事,我是手到擒来。”

    顾仪问道:“可牧兄,你这故事,也未免太让人相信了吧,你是如何编的?”

    牧松客说道:“这个好办,我这故事里的细节,都是听你们聊天知道的,有人遭了灭门,那就编成报应,突然下雨,那就是神仙显灵,被人杀了,可以是随仙得道,店家他又不会真的去仙界查验,我这么讲难道还能被证明是假的不成?再说了,相信自己兄弟成了仙,那岂不是比相信他被人杀了,下了地府要强吗?”

    顾仪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问道:“那……你刚才信誓旦旦说的信物,那又该怎么办?”

    牧松客摇头说道:“杨家庄里,少不了各种散碎器具饰品,随便找一找就有了,不拿个信物出来,店家又怎么可能当真呢?放心吧,店家都说了,他这个兄弟死了有些年份了,他不会认得出来信物的。”

    侯柏仙思索了半晌,说道:“那你的意思是,山上没有什么神仙,那咱们岂不是真的会碰上恶鬼?那该怎么办?”

    牧松客说道:“牧某行走江湖多年,从来不曾相信过鬼神之说,不过是糊弄人的把戏罢了,侯大哥,你连戳破人把戏的胆量都没有吗?”

    侯柏仙一拍胸脯,说道:“那怎么可能,我有的是胆量……还有酒量!”

    顾仪这才端起酒盏,说道:“若是你这么说,我也安心了,顾某也不相信鬼神,山上有什么,明日自然就清楚了。”

    三人一同举杯,牧松客不忘叮嘱道:“我刚才的话,不要跟店家说哦。”

第六十八章 故事(三)

    第二日清晨,顾仪三人离开了客栈,牧松客原本是准备独自摸上山去的,听说顾仪能找到向导,能省自己不少麻烦,于是便大大咧咧的随两人一道出发。

    三人穿过县城里的街道,去往县衙所在之处,一路上侯柏仙东张西望,顾仪问他找什么,侯柏仙说道:“昨晚我把我的酒喝完了,得找个地方再打一些。”

    对此顾仪和牧松客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牧松客提了个要求,再打酒之前得让自己尝一尝,侯柏仙应允了下来,于是两人便与顾仪相约,在县城北门处碰头,两人采买一些上山所需的物资,顾仪去县衙之中寻得向导。

    很快,顾仪来到县衙门口,直言奉张太守之命前来,要找本地县丞,守门衙役见顾仪气宇不凡,穿戴整齐,身背一口长剑,一看就是外地来的“人物”,于是没等顾仪拿出张太守给的同行信物,便匆忙赶去衙内报告。

    没一会儿,县太爷便迎了出来,顾仪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是为私事而来,这么郑重相迎,好像是带着什么张太守给的使命一样。

    县太爷其人与其他顾仪见过的县丞略有不同,颇为年轻,虽说比之顾仪还是要年长一些,但似乎比张太守要小许多,见了顾仪,忙问道:“阁下便是张太守派来的使者?”

    顾仪从包里取出信件,说道:“您就是县丞,这是张太守的书信,您先请过目。”

    县太爷接过信件,看了看左右,说道:“在这里站着不好,咱们里面请吧。”

    顾仪点点头,两人进了县衙内,于侧厅待客之处落座,县丞打开信封,看是细读,顾仪还有些担心,要是县太爷知道自己只是寻一向导,并无什么张太守的命令传到,县太爷会是怎样的表情,但没想到的是,县太爷读完信,大喜过望,说道:“好,好,这么说,呃……“他又看了一眼信,”顾少侠对吗?嗯,你是来查山上的案子的?”

    顾仪倒是没想到县太爷会这么说,但仔细一想,他虽说是为查自己的事来的,但想要查到自己师父的底细,这山上的事当然要了解清楚,这么一想倒也没错,于是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在下就是为此而来的。”

    县太爷看了看顾仪,又看了看他背后的那把剑,说道:“想不到啊,顾少侠英雄年少,如此说来,对于山上的事,张太守已是有万全之策了啊,你要多少人手?”

    顾仪有些纳闷,问道:“什么人手?”

    县太爷也有些不解,反问道:“小兄弟你要上山,难道不要带些人马吗?”

    顾仪问道:“在下有些不解,山上杨家庄园已是一片废墟,为何要带人马上山?”

    县太爷连连摇头,说道:“莫非张太守没给你说吗?如若是要上这龙安山,绝不可单独前往,若是人手少了,便难保不测。”

    顾仪听着县太爷和客栈老板说的差不多,心中的不解更深了,问道:“县丞,这山上有何可怕之处,让您如此警惕?莫不是您也相信这鬼神之说?”

    县太爷叹了口气,说道:“初到此地之时,我也是不信的,顾少侠,你可知我为何到这里来?“

    顾仪当然不知道,只能摇头,县太爷说道:“我是五年前的进士,因一些变故,没能留在京城,所幸张太守赏识,得了个在绵州府内行走的差事,然则派到这龙安县的县丞,总是要不了多久便会上书请辞,更有甚者,还会逃走,一来二去,眼看此地日益凋敝,张太守十分纳闷,便亲自带人到这里探查,这里人说山上闹鬼,张太守便带人上了山,虽然他说山上没有任何恶鬼,但此地的人却不信,万般无奈,无人可调的情况下,张太守不得已,就派了我做此地的县丞。”

    顾仪问道:“听您的意思……这山上的恶鬼之说,您初时不信,现在便信了?”

    县太爷让人端上茶水,喝了一口,说道:“是啊,不得不信,我刚当县丞之时,衙役们便跟我讲了山上流传的故事,暴死的杨氏一家化作恶鬼,袭击上山之人,我是读圣贤书的人,自然知道远鬼神的道理,奈何一件件案子摆在我的面前,让我不得不信啊。”

    “什么案子?”顾仪问道。

    “有靠近这龙安山的人,总是时常走失,走失之后,便再无音讯,我不信鬼神,便派了人上山巡查,可除了走失之人沾血的衣物之外,什么都没查出来,更可怕的是,连我派出去的差役,也走失了两个,我自己上山的时候,还听到山间不断有怪异的呼嚎之声,让人实在不寒而栗。”县丞压低声音,一边摇头一边说着,“每当有人来报山上有人失踪,也都严加探查,可什么结果都没有,时候长了,大家都被这恶鬼的故事吓得不轻,有搬走的,有逃难的,这县里也就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顾仪仍是有些疑问,问道:“若是知道山上有鬼,为何还会有人靠近山里呢?他们不怕自己出事吗?”

    县丞长叹一声,说道:“这龙安县,离了龙安山,实在难以为继啊,此地多山而少地,可供更种的田地实在太少,若是没了这座山,恐怕这里实在养不起这么多人啊。”

    见顾仪若有所思的神情,县丞又说道:“我也想过办法,找过厉害的江湖人士上山调查,也找过和尚道士作法,可一来二去,这些个办法都没有任何成效,江湖人士上山之后,都说山上有一道神出鬼没的黑影,甚至有的还糟了那黑影的袭击,还给我看他被撕破的外衣,一个个推说山上的事情他们解决不了,无可奈何,我只得向张太守求助,没想到这刚过了一个多月,顾少侠你便到了。”

    顾仪想了想,说道:“在下不相信什么鬼神,只是县丞您说有一道黑影?那可是个人?”

    县丞摇摇头,说道:“那都是那些武林中人的说辞,他们说那黑影奇快无比,一晃之间,便可在树林之中穿梭三个来回,更有甚者,还说那黑影有一个大爪,锋利无比,传说甚多,顾少侠,你可有斩妖除魔的经验?”

    顾仪没摇头,只是说道:“在下不会降妖除魔,但惩奸除恶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县丞您不必担心,只需派给我一个向导,带我上山即可。”

    “只要一个向导吗?”县丞有些顾虑,说道,“顾少侠,你这是打算一个人上山?”

    顾仪摇摇头,说道:“不是的,在下有两个朋友,现在正在准备上山的物资,待会儿会和我在城北门碰头,想来两位本事都挺不错的,若是县丞没什么别的问题,还请您尽快安排,我们好趁白天上去。”

    县丞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这便有些麻烦了。”

    “什么麻烦?”顾仪问道。

    “若是你们只有三人,可能不太好找向导,”县丞说道,“这里的人都特别迷信,顾少侠稍等片刻,我去问一下有谁愿意随你一起上山。”

    顾仪点点头,县丞正待要走,顾仪却突然上前,说道:“还有一事,县丞您可否帮我一下。”

    “少侠还有什么要求?”县丞问道。

    顾仪说道:“您可否帮我找一下,借给我一把好刀?”

    县丞看着顾仪背后的剑,颇为不解,问道:“少侠你不是有兵刃了吗?”

    顾仪并不善编故事,只能据实说道:“我那两个朋友里,有一人的兵刃不慎丢失了,又被人欺骗,买了把劣质的兵刃,若是山上当真凶险,还是需要一把趁手的家伙比较好。”

    “好说好说,”县丞听了,点头说道,“我会让人给少侠你们挑一把好刀的。”

    时间已是巳时,县城北门,侯柏仙和牧松客两人等候在门口处,侯柏仙看着城内,满脸放松,牧松客则看着城外山上,颇为不乐,两人的马鞍之上,已经备好了所需的干粮与清水。

    至于酒,两人走遍了城里,也没有找到什么好酒,只有一家酒肆卖一些劣酒,虽说牧松客百般鄙夷,但侯柏仙还是给自己装了一大葫芦,牧松客自己的酒囊昨日也都喝的差不多了,只是现在再回客栈去打老板自己酿的淡酒太费时候,于是他就正给自己的酒囊装满清水,两个好酒之人,眼下一个有酒,一个没酒,表情各异,也是情理之中。

    过了一会儿,顾仪牵着马出现在侯柏仙视野之内,背一把剑,提两口刀,身后跟着一个差役模样的人,来到两人面前,先把刀交给侯柏仙,说道:“侯大哥,你试试看,哪一把比较顺手?”

    两把刀一大一小,大的那把颇为厚重,小的那把则颇为轻盈,侯柏仙掂量了一下,问道:“顾兄弟,怎么还给我带了刀来?”

    顾仪心里清楚侯柏仙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上当,他也不像和侯柏仙争执,只是说道:“这是这里的县丞送我们的,听说咱们要上山‘斩妖除魔’,他总要帮我们点什么才好,你先试试,哪一把合适,另一把我让门口的人还回县衙里。”

    侯柏仙把两把刀拿在手里,轻轻挥舞两下,问道:“只能挑一把吗?”

    顾仪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侯柏仙两手各提一把,摆了个架势,然后站定问道:“不能两把都用吗?”

    “你还会双手刀法?”顾仪有些诧异,刀法不同于剑法,刀比剑重,挥舞起来,维持平衡颇为不易,故而双手各持一刀的刀法,讲究的便是两把刀大小形状完全一致,像这样两把大小不一,重量不等的刀,若是侯柏仙能同时施用,那还真是令人惊奇。

    侯柏仙认真的点点头,说道:“没问题,我都能用,我师父教过我。”

    顾仪见他如此坚定,只好说道:“好吧,你都留着也无妨,待会儿我门口的士卒给县丞通报一声就好了,县丞说了,这两把都是山上杨家庄出事之前,那里的人打造的,都是好刀。”

    听了他这话,侯柏仙倒是没什么表示,但那边牧松客却走了过来,问道:“这是杨家庄园所铸的刀?给我看看。”

    他伸手便找侯柏仙要刀,侯柏仙把刀往回一收,说道:“你要这刀干嘛?”

    “先给我看看,”牧松客见他不给,也是有点无奈,补充道,“我又不会抢你的刀,只是看看,看完就还给你。”

    侯柏仙听他这么说,才把那把大刀递给牧松客,牧松客接过刀,“唰”地抽出,却见宽阔的刀身之上,寒光闪烁,分明是一口宝刀,牧松客手指在刀刃上轻轻一放,立时便流出血来,他不禁问道:“如此好刀,就保存在县衙中?”

    顾仪见他问自己,他自己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好把身后那人介绍给两人,说道:“这位是县里的朱副尉,他会带咱们上山,牧兄若有疑问,可以问他。”

    朱副尉说道:“两位,顾少侠,咱们先说好了,我只会带你们到山腰,那个庄园,我可不会进去的啊。”

    牧松客对这倒是没意见,问道:“这个好说,我们找到了去庄园的路,你便可以回去了,不说这个,我问你,这把刀一直保存在县衙吗?”

    朱副尉摇头叹气说道:“不是,这把刀他们都说有诅咒,拿了这把刀的人,免不了要遭不测,山上出事之后,他们打造的刀都是如此,这把刀在山上出事之后这些年里,已经换了七八个主人了,每一个都遭了不测,死在了山上,但这把刀又常常能被山上探险的武林中人带下来,死的人多了,也就没人敢用了,被人献到了府里,咱们现在的县太爷还年轻,偏不信邪,我说这把刀不该拿给你们,他偏说这是最好的刀,非要给你们,不是我说要害你们,哎……这真是的……”

    牧松客全然没有被他讲的故事唬住,一脸兴奋,把大刀收入刀鞘之中,扔给侯柏仙,又说道:“把那小刀给我看看。”

    侯柏仙见他还了大刀,也就放心了,把小刀交给牧松客,牧松客抽出小刀,却皱起了眉头,拿袍袖一试,也是锋利无比,但他仍是说道:“朱副尉,我问你,这小刀,不是山上的铸造的吧。”

    朱副尉有些纳闷,说道:“为何这么说?这小刀和那大刀都一样啊,都是山上人铸造的,跟这把大刀是一块送到县衙封存的。”

    牧松客不再多问,只是看着刀刃默默摇头,顾仪问道:“牧兄,你是如何看出来这把刀不是山上人铸造的?其中有什么玄机吗?”

    牧松客把刀刃横放,对顾仪说道:“顾兄弟,你看,今日这天气特别好,阳光温暖,这明媚的阳光照到刀刃上,反射的自然是带着暖意的光,侯兄,请把大刀刀刃给顾兄弟看一下。”

    侯柏仙拔出大刀,将两把刀的刀刃放在一起比较,差别立刻便显现了出来,那把大刀上,明明白白地反射出冷色的寒光,直让人不寒而栗,牧松客说道:“你看,顾兄弟,唯有这杨家庄园上打造的兵器,会有此等奇景。”

    顾仪听了,心念一动,当即说道:“剑刃也是如此吗?”

    牧松客点点头,说道:“刀与剑虽形状不同,但铸造之法并无大异,只是工序略有区分。”

    顾仪当即伸手到背后,“唰”地一声,散魄剑出鞘,他将长剑递给牧松客,问道:“牧兄,我这把剑,你看是否是出自此地?”

    牧松客看了顾仪那把剑,长四尺,剑刃宽厚,剑面却无半点装饰,白日光芒照射之下,凛凛寒意骤现,但与那把刀不同的是,牧松客从这把剑上,只觉查到满满的杀意,似是当即便要见血一般。他大吃一惊,问道:“顾兄弟,此剑从何而来?”

    顾仪见他这般反应,心中已然明白了,看来自己的确找对了地方,于是说道:“顾某自己也不知道,牧兄,这剑是在下师父所传,如何获得的,恐怕还要到山上探查一番了。”

第六十九章 驱鬼(一)

    龙安山道,山缓而渠徐,冬日初晴,乍暖还寒,山中偶有鸟鸣,使人心怀舒畅,全然不似县城众人所说那般凶险,倘若没有那个故事,此地必是一块乐土。

    四匹马缓缓而行,朱副尉说,自龙安县城至龙安山内杨家庄所在之处,若是着急,骑马快跑需大约四个时辰,三人如此放马缓进,大概要五个时辰才能来到山下,那时候天色已晚,恐怕不是个上山的好时候。

    他说的时候甚是着急,顾仪问道:“朱副尉,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做?”

    朱副尉说道:“若是你们三个不那么着急,我知道一个住处,就在山下,当年县丞请来和尚老道作法,那个道场还建在距离上山不远之处,建那道场花了些银两,县丞觉得荒废拆掉不好,就让人驻守在那里,也算是防止无知的人上山用,咱们可以在那里呆上一晚,到第二天天明之时,再上山也不晚。”

    顾仪听了,问道:“这么说,在山下居住,就可保不会有恶鬼上门喽?”

    朱副尉摇摇头,说道:“也不尽然,只不过不会有生死之虞,我在那个道场驻扎过几日,每晚总有阴风呼号,也常常会丢失一些东西,不过倒是没人失踪,失踪的都是上了山的人。”他看三人都没有听他建议的打算,于是接着说道,“三位,清早白日阳气最盛,你们若是真要上山,还是听我一句劝吧。”

    侯柏仙撇了撇嘴,说道:“我就是去看看鬼长什么样子的,白天去了,鬼不出来了,那怎么行。”

    “这……”朱副尉全然不知该怎么回答侯柏仙的话。

    牧松客问道:“我说,朱副尉,你先别管他,我问你,你说道场会丢东西,丢的都是些什么?”

    朱副尉想了想道:“什么都有,五花八门,粮食也丢过,祭天用的牲畜也丢过,衣服也丢过,我们身边的兵器也丢过,丢东西大多是在夜晚,第二天早起,谁都不知道会丢什么。”

    牧松客笑道:“这么说来,鬼还真是什么都缺啊,你们没找过吗?”

    “怎么没有,”朱副尉有些生气地说道,“道场里找不到,我们就到外面找,最开始我们还有胆子大的,就上山去找,却走失了两个兄弟,再也没回来过,这么一来,谁还敢随便上山,只能夜晚加强看守,但东西还是照丢不误,好在只要不上山,鬼就不会取人性命,时候长了,我们也只好不管了,只要县丞继续送来物资,丢的东西,也就算了吧。”

    牧松客说道:“哦……原来如此,不过这么一个地方,物资也丢,人也危险,为何还要继续驻守呢?反正整个县城都知道山上的故事,也没有守着的必要了,何不早点撤走?总不能是舍不得给和尚建的道场吧。”

    “这个嘛……”朱副尉想了想,说道,“我们县丞也有撤走的意思,不过……”

    “不过什么?”牧松客追问道。

    “嗨,兄弟说了,你可别嘲笑兄弟,”朱副尉说道,“我们觉得,于其让恶鬼从山里出来,袭击县城,还不如让它偷道场上的东西,我们在那里担惊受怕,总比一方百姓受害要好吧。”

    “哦……”牧松客点点头,转头对顾仪说道,“顾兄弟,你听出来朱副尉是什么意思了吗?”

    顾仪说道:“所以此地实际上算是你们给山里的恶鬼上供的地方?”

    朱副尉挠挠头,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帮和尚老道念经没有用,上山的江湖侠客又都一去不返,我们也查不出个一二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

    侯柏仙在旁突然一拍手,说道:“那咱们就先去那个道场吧。”

    牧松客回头看着他,问道:“哦?侯大哥为何这么起劲?”

    侯柏仙说道:“若是那里时常丢东西,那便是有鬼来偷,咱们晚上守在那里,不就能见到鬼了吗?”

    顾仪说道:“侯大哥,你不会是真的相信有鬼吧。”

    “若是没鬼,那我便不上山了,”侯柏仙停住马,说道,“我来这里是来鉴刀的,现在你们都说鉴刀的人都死了,我当然就不用上山了,更何况你们都说这两把刀更好,”他拍拍自己腰间挂着的刀,说道,“那我就没理由上山了。”

    顾仪无奈地摇摇头,倒是牧松客颇为惊奇,问道:“鉴刀?侯大哥,这你可没跟我说过啊。不妨你把刀拿给我看看……”

    正说着,顾仪在后拍拍牧松客,意味深长地摇摇头,牧松客有些不理解顾仪的意思,侯柏仙说道:“罢了,顾兄弟说我的刀是假的,我被骗了,咱们一块走了这么久了,我就相信顾兄弟你的话吧,不用鉴定了。”

    牧松客这才明白顾仪是什么意思,眼珠一转,说道:“侯大哥,刚才我听顾兄弟说,县丞送的两把刀,是拿来给我们上山驱鬼用的,不是拿来送人的,你若是不上山,得把刀先还给这位朱副尉,让他带回到县里面。”

    侯柏仙听了,忙催动坐骑向前,问朱副尉道:“那我跟你们上山,这把刀能给我用对吧。”

    牧松客看向朱副尉,朱副尉自然明白牧松客的意思,附和着说道:“若是这位大哥你上山驱鬼用,那这把刀就归你了,县太爷肯定没意见。”

    “那好吧,”侯柏仙说道,“那我还是跟你们上山吧。”

    牧松客转向朱副尉,问道:“朱副尉,那道场驻有多少人?”

    朱副尉想了想,说道:“起初县丞安排了三十多人在那里,后来被鬼啊神的什么一吓,大多都申请要回到县里,现在在那里的都是胆子最大的七八个人了,就这样这些人还经常被吓得不轻,时不时回到县里给我们讲那里的故事,搞得现在没人敢去顶替他们了。”

    牧松客若有所思,又问道:“那么县丞派人往那里送物资又是怎么个送法呢?”

    朱副尉说道:“哎,光是去那里就够让人头疼的了,我们一般是把吃的用的拉到车上,送到离道场不远的一个木桥桥头,只要过了桥头,就能听到吓人的风声,亏得是那几个兄弟胆大,他们把车接过去,自己运回道场里,谁要是被分配了押运物资的活儿,那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多久运一次?”牧松客继续问道。

    朱副尉有些不理解为何牧松客问这么多,但他还是答道:“差不多七天便要送一次,之前还只有粮食衣物,但道场上的兄弟长期被惊吓,他们想要点酒壮胆,我们也一块送了,只是那里时常有鬼光顾,送的东西,很快就没了。”

    牧松客心领神会,又问道:“道场里的人,多久回县城报告一次?”

    “嗯……”朱副尉想了想,“大概差不多半个月一次吧,近来县城里商贾往来也少了,能采买的物资也少,他们回来报告的次数也少了,大概二十多天才回来一次吧。”

    “哦?送到道场的物资,不是从县里征集的,而是采买来的吗?”牧松客问道。

    “是啊,县里的人逃了不少,哪里有那么多物资去供奉给鬼啊。”朱副尉说道,“都是县太爷拿出库银,从商贾手里买来的。”

    牧松客点点头,他已经明白了个大概了,继续问道:“可这县里人都那么少了,哪来的商贾愿意到这里来呢?”

    朱副尉摇摇头说道:“这我便不知道了,县太爷他能找来人,买卖这些东西,我们只管办事,这些东西,我们不太懂。”

    顾仪虽说还不太明白牧松客在想什么,但本着吕朝云教过他的,尽可能的听一切能听到的消息这个原则,他顺着牧松客的话往下问道:“朱副尉,上一次给道场送物资是什么时候?”

    朱副尉想着,说道:“大概是六天之前吧,哎,你们若是晚一天出发,就可以跟着送物资的马车一起来了,也省得我跑着一趟。”

    牧松客却说道:“不妨不妨,朱副尉,你跟我们提前一天跑这一趟,不光无险,还能立个大功呢。”

    “什么大功?”朱副尉问道。

    “听我的就是了,”牧松客说道,“客随主便,咱们是远来的外地人,既然向导让咱们去道场歇息一晚,那咱们就去歇一晚,明日出发最好。”

    侯柏仙拉过顾仪,问道:“顾兄弟,你说,这山上真的有鬼吗?他们说的都跟真的一样。哦,我不是害怕啊,我是说要是有鬼,我得按师父说的,提前准备个对付鬼的方子。”

    顾仪一歪脑袋,问道:“侯大哥,你师父还教过你这个?”

    侯柏仙认真地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玉佛吊坠,说道:“师父说了,若是害怕鬼,就跟这个佛像拜一拜,佛祖肯定保佑我。”

    牧松客耳朵尖,听到了侯柏仙的话,不禁哑然失笑,说道:“侯大哥,你不用拜,我就这么跟你说吧,这山上有没有鬼,我说不好,但这道场里偷东西的鬼,不是你拜拜佛就能解决的。”

    “什么意思?”侯柏仙听到牧松客的话,赶忙把玉佛收起,说道,“你耳朵怎么这么灵?”

    牧松客压根不回答他的话,而是转向顾仪,问道:“顾兄弟,你见了县丞,我没见过,这个县丞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仪有些奇怪他这么一问是什么意思,说道:“呃,县丞他挺年轻的,莫约三十来岁吧,他自己说是某年科举的进士,遇了些变故,之后跟着张太守一起来绵州,这龙安县的县丞逃了,张太守无人可用,便把他派到这里来的。”

    牧松客摇摇头,说道:“我不是问你他的经历如何,我是问你觉得他这个人如何?”

    顾仪又仔细想了想,答道:“我觉得此人不错,颇有见识,又懂体恤安抚民众,虽说读圣人书,自己不相信鬼神,但既然民众害怕,便花钱请人作法,安抚民心,知道咱们要上山,还这么慷慨的送我们宝刀,给我们派向导,若是咱们查明了山上的事,想必县丞也会很高兴吧。”

    牧松客仍是摇头,看看天,四人一边说一边走,眼看时间已是正午,牧松客左右看看,手指路旁溪流浅滩之处,说道:“时候不早了,既然咱们今晚要在道场住一晚,现在就不必着急了,不妨就此歇息一会儿,吃个午饭再上路如何?”

    朱副尉本来就是向导,自然听他们三人的意思,侯柏仙听得吃饭,便欣然开始找可以生火的地方,牧松客看了看,浅滩之上,颇为干净平坦,是个休息的好去处,于是对朱副尉说道:“朱副尉,侯大哥不知此地形势,而且做事鲁莽,他去找生火的东西,麻烦你跟着他,不用让他走丢了。”

    朱副尉一路上看侯柏仙的表现,很是理解牧松客的意思,催马便跟了上去,趁着两人走开,牧松客跳下马来,示意顾仪靠近,顾仪也跟着下马,来到牧松客身边,牧松客问道:“顾兄弟,你相信这山上有鬼吗?”

    顾仪摇摇头,说道:“当然不相信。”

    “既然不相信,那顾兄弟,你总该知道,有些奇怪的被安到鬼神头上的事,都要有个来由,你觉得这道场之内,可能会是什么事呢?”牧松客说道。

    “牧兄的意思是……这里面是有人在捣鬼?”顾仪若有所思。

    牧松客说道:“有的人,一边说自己读圣贤书,不信鬼神,一边又用对付鬼神的办法做事,你不觉得这个人是有问题的吗?”

    顾仪睁大了眼睛,说道:“牧兄的意思是说,龙安县的县丞明知道此地没有鬼神,还要装作有鬼神的样子?为什么?”

    “为什么?我哪知道为什么。”牧松客说道,“这个就要咱们查一查才知道了,龙安山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对了,顾兄弟,你说你是张太守安排来的,张太守让你来这里找向导,有没有给你说要让你斩妖除魔的事?”

    顾仪摇摇头,说道:“顾仪来这里,本就是为了调查师父的事,是自己的私事,张太守当然没有给我安排事情做。”

    牧松客微微一笑,说道:“县丞如此慷慨,顾兄弟,你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顾仪这下就全明白了,说道:“我明白哪里有不对之处了,我为私事而来,县丞不该那么热情的招待我,张太守的信我虽没看,但其中绝对不会有安排我为县里做事的要求,也一定不会要县丞协助我的。”

    牧松客这才点头,说道:“就是要这样想才对,顾兄弟,你既然不相信鬼神,就得相信,这山上的事,通通都是人做的事,如此才好。”

第六十九章 驱鬼(二)

    冬日天短,傍晚时分,顾仪四人总算是过了朱副尉所说的那座木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好在仍能看清道路,顾仪打算做个火把点起来,却被朱副尉拦住了,不说原因,只说是距离道场已然很近,再走一刻钟便能到了,用不着火把。

    木桥修得不长,过了木桥,山势陡然而收,此地距离真正上山之处尚有距离,山上溪水沿山间险处流下,汇集至此时水势已然平缓了许多,木桥在溪流窄处通过,虽说大家都害怕此地的恶鬼,但木桥修的却是十分气派,木料很好,全然没有破败的样子。

    龙安山山势从这一面看颇为陡峭,但在顾仪看来,这座山与之前他在剑州境内见到的山相比,其山势还是要缓和一些。山水相依之下,虽说时日已晚,但夕阳之下,金光铺洒于溪流之中,宛若一条金带,波澜潮动,若是从远处看,当真如一条金龙盘山而过,看这山景水景,顾仪不禁觉得,若是牧松客那个编的故事是看着这山景编出来的,他或许真的就相信了。

    杨家人顾仪虽说一个都没见过,但如此看来他们挑选地方的眼光真是不错,山水丰美,又有陡山怪石之趣,若不是出了事,保准谁看谁都会觉得这是一家富贵人家。

    朱副尉骑马在前,顾仪次之,牧松客居中,侯柏仙则在最后,四人神态各有不同,朱副尉面容紧张,专心向前,绝不看向四周秀丽山林,似乎是真的害怕山里有什么恶鬼。

    顾仪听了牧松客的指点,此刻一边欣赏山景,一边琢磨这龙安县中的事,若是龙安县丞不信鬼神却设坛祭拜的作法的确可疑,但似乎其中也没有什么好处,听闻顾仪借刀,也是毫不犹豫地把宝刀奉上,顾仪也想得很清楚,若是县丞信鬼神,那么设坛作法便合情合理没有疑点,县丞便是真心为县里做事,不是坏人,自然不会赠被诅咒的宝刀给顾仪他们用,赠了刀,信鬼神则是恶意,不信鬼神则是好意,好人不会做恶意的事,所以县丞一定是不信鬼神方才合理。

    如此一来送刀意味着什么呢?顾仪想到,县丞在顾仪上山这件事上,一定是有问题的,问题便是他究竟想要干什么?若是县丞真的如牧松客所说,心里有鬼,那么赠他们刀只能说明顾仪上山要做的事和县丞心里的鬼并不冲突,顺水人情做了也就做了,刀也不是那么重要,那么县丞究竟要瞒什么事呢?

    顾仪他这么低头思索着,队伍最后的侯柏仙却抬头晃悠着脑袋,现在这支队伍里面,只有他带着酒,既然牧松客都拍着胸脯说了不会遇到鬼,他也就没什么好期待的了,拿着葫芦一路走一路喝,县里的酒虽说品质牧松客看不上,但酒劲还是有的,走到这里侯柏仙已经有点醉意了,不过也没人担心他,只要他不摔下马,到了道场,无非是找个地方睡一觉也就得了。

    至于牧松客,此刻的他正一刻不停地扫视着周边的山林,仿佛想要看透着渐落的夜色,从山林之中寻找出什么宝贝一般,看了一会儿,又默默点头,队伍拐过山道,眼看道场距离不远了,牧松客催马上前,超过顾仪,赶到朱副尉并排,问道:“朱副尉,你方才说,只要过了木桥,便时常能够听到山鬼的呼嚎之声,可有此事?”

    朱副尉看看他,说道:“平常我来的时候常常能听到,今日大概是运气好,没有鬼叫声,看来咱们运气不错。”

    牧松客看看周围,又问道:“朱副尉你是亲自听到过呢?还是只是有所耳闻,听别人提起过呢?”

    朱副尉有些生气,说道:“牧公子你就是不相信我,我是真的听到过,而且经常听到,我是县里负责押运物资的人,每次把马车送过来,一过木桥便能听到。或许是今日山鬼看没有贡品,也就不出来了吧。”

    牧松客又问道:“这个山鬼呼嚎之声,是在山道之左?还是在山道之右呢?”

    朱副尉摇头说道:“这我哪分辨的出来,山道这么窄,声音四面八方都有,谁能分辨方向啊。”

    牧松客微微一笑,不再多问,退马向后,经过顾仪身旁之时,顾仪小声问道:“牧兄,又看出什么了吗?”

    牧松客只是摇了摇手指,要他不要再问,往前一之,放大声音说道:“那个便是道场了吧。”

    顾仪顺着手指方向看去,的确,不远处山道稍宽的谷中,果然建着一座不大不小的道观,外面山道地势较高,看得清其全貌,道观前后有宅,左右有塔,当中有一作法石坛,以度亡道场的眼光看,这里建的十分规整。

    顾仪三人在朱副尉的带领下,沿小路下山道,来到谷地道观门前,却见道观大门紧闭,朱副尉上前拍门,喊道:“苗老四!开门!是我!”

    他喊声不大,但在这空旷的山谷间,却是回声不断,没一会儿,四人听到道观内脚步声急促响起,接着大门打开一条小缝,一官差模样的人探出脑袋一看,见朱副尉带着三个不认识的人,于是问道:“朱二哥,你怎么今日来了?”

    朱副尉不希望别人这么叫他,有些生气,说道:“我也不想来,这几位明日要上山,但天色已晚,今日在这里先暂住一晚,你挡着门做什么?快让我们进去。”

    听朱副尉说只是暂住,那个苗老四这才打开大门,说道:“这样啊,那几位快请进,莫怪兄弟多疑啊,这地方闹鬼的,还是得谨慎一点比较好,兄弟们在这里久了,都挺害怕的,莫怪……莫怪……”

    顾仪他们自然不会说什么,几人一道进入道观之内,道观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朱副尉手指马车说道:“三位,这便是我刚才说的平常拿来运送物资的马车,苗老四,”他转向道观里的那人问道,“上一次运来的东西,被偷了吗?”

    苗老四无奈的摇摇头,说道:“被偷了,昨日被偷的,所幸我们把粮食都分开放了,只是丢了一些,剩下的若是不被偷,大概还能支撑个十天半月的吧,朱二哥,你今日来了,明日还会有物资送来吗?”

    朱副尉安慰他道:“别想太多了,苗老四,我今日是办公务,明日押运物资的事,有别人来办。”

    “那样最好……”苗老四像是安下心来,又问道,“不知几位公子上山,是为何事啊?在此地要住几天?”

    牧松客和侯柏仙都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顾仪说道:“我们只是住这一晚,明日上山办事,若是事情查的顺利,便不会再来相扰。”

    “哪里的话,”苗老四露出了笑脸,说道,“弟兄们几个看着这破庙,闲得发慌,也吓得发慌,巴不得有人来呢,这会儿天也晚了,其他弟兄们准备了吃的,若是三位不嫌弃,我们这里还有些酒,咱们不妨吃点喝点?”

    顾仪还没说话,侯柏仙也还没说话,牧松客抢先说道:“那样最好,那样最好,我这一路上,光看侯大哥喝酒了,早就馋了,快走快走……”说着,他就催促着众人赶快过去,苗老四见他这么热情,也很高兴,还没到道观一侧那间用作吃饭之处的屋子,便朝里喊道:“弟兄们!咱们有客人来!”

    听了他喊叫,屋里几人纷纷出来,见朱副尉带着顾仪三人,颇为吃惊,苗老四说道:“朱二哥带了几个明天要上山的客人,今天住咱们这里,还赏脸跟兄弟们几个一块喝酒。”

    听了这话,屋里出来那些人便赶忙说道:“那样最好,请吧,我们屋里还蹲着肉煮着酒呢,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一番客套,众人一块进了屋子,原本是清净道观的这间屋子,现在一边堆着粮食袋子,一边堆着柴火,当中放着两张木桌,屋子后侧,被这些人开了个烟囱,垒了灶台,灶台上炖着一锅肉,闻上去十分美味。

    其余人找来板凳落座,朱副尉当先走到灶台旁,看了看锅里的肉,问道:“你们哪里找来的肉?”

    一伙人当中年长的一位开口了,他叫苗老大,这里有苗家四兄弟,他是四兄弟里的老大,道观里驻扎着八个人,苗家兄弟占了四个,所以苗老大说了算,他说道:“兄弟们今天没事,出去打了几只野鸡野兔,正好炖了解馋,这不……”他手指灶台旁,那里放着一个盆子,盆里还有两只已经褪了毛的野鸡,“咱先把野兔炖了。”

    朱副尉点头称赞道:“真不错哈,你们这吃的,比我在县城里吃的还好。”

    “朱二哥这话说的,”几人当中姓花的那个兄弟说道,“二哥你住在城里,住的安心,我们住在这闹鬼的地方,整天提心吊胆的,这才偶尔打些野味,正好被二哥你碰上,怎么就要说我们吃的比你好啊。”

    朱副尉挠挠头,坐回到桌前,说道:“你说的也对,拿山珍海味跟我换,我都不要待在这地方,万一哪天这山里的鬼心情不好,那有心吃也没命活。”

    牧松客顺势问道:“诶,说道这鬼,我们弟兄三个明天上山,就是要查这山里的鬼,你们要是知道些什么,不妨跟咱们说一说?”

    这话算是打开了话匣子了,几个常年驻守在道观的差役,把肚子里攒的故事七嘴八舌地便讲了出来,有的诡异,有的神秘,有的吓人,有的又让人哭笑不得,闲谈之际,苗老大把炖好的野兔肉端了上来,侯柏仙主动帮忙,跟苗老四一块给在场几人都倒上了酒,于是有了热酒加熟肉,大家聊的也就更开心了,每讲一个故事,牧松客便举杯致谢,等故事讲得差不多了,牧松客记下其中不少,自己也喝了不少了。

    闲聊吃肉差不多了,兴致所至,一伙人自然开始赌酒划拳,顾仪虽说不讨厌酒,但也不像侯柏仙和牧松客那般嗜酒,只是混在其中听着,侯柏仙的表现则完全不出所料,兴高采烈,喝的比谁都起劲,倒是牧松客,这两日虽说时时机敏,但在喝酒这件事上,他若是起了兴致,似乎比侯柏仙还要认真。

    酒席之上,两人就这么反客为主,当场斗上了酒,你一杯我一杯,喝的十分豪迈,几个差役在旁大声叫好,气氛一闹起来,两个人喝了不少,干脆开始比本事助兴,侯柏仙翻个筋斗,牧松客便来个倒立,侯柏仙亮个身法,牧松客便耍个拳势,大家一起哄,侯柏仙干脆抽出县丞赠的宝刀,舞一出寒光落雪,牧松客也不含糊,拔出佩剑,秀一段绵里藏针。

    两人本事没少比,酒自然也没少喝,一杯一杯下肚,大家看得再高兴,也总要分个胜负,两人各自喝了十多碗酒之后,牧松客看来还是要稍逊一筹,身形晃动,醉眼迷离,侯柏仙却是越喝越意气风发,眼看牧松客不行了,侯柏仙更是高兴,拼酒量,他可以说是赢得彻底,便不再理牧松客的胡话,去和其他兄弟继续喝酒。

    顾仪看他们闹的开心,自己也跟着乐呵,眼看牧松客快不行了,顾仪赶紧上去扶住,却听牧松客在那里不停地说着:“我……我还没输……姓侯的……你……你等我一会儿……一会儿……我去方便一下……你……你就输定了……”

    顾仪搀着牧松客,问一旁的苗老四道:“我这弟兄不行了,哪里可以方便,我带他过去。”

    苗老四带着两人出门,手指道观西侧说道:“茅厕在最里面,这位牧大哥若是不行了,待会儿你们就直接去后面禅房歇息吧,我们哥儿几个把那地方改成睡觉的地方了。”

    “好,谢谢苗兄弟,我这就带他过去。”顾仪说着,便扶着牧松客朝道观西侧而去,苗老四给他们找了个灯笼,目送两人去了那边,一路上,牧松客胡话不断,苗老四摇了摇头,随后便被侯柏仙又拉回了屋里一起喝酒。

    顾仪两人转过院子,绕了个弯,眼看到了茅厕门口,顾仪正待扶牧松客进去,却听牧松客说道:“不必了,顾兄弟,咱们该办正事了。”

    顾仪一扭头,却见牧松客神采奕奕,全然不似醉酒摸样,顾仪立刻心领神会,问道:“牧兄,你在装醉?看出这里人有问题了吗?”

    “不错,顾兄弟,待会儿你回去之后,就说我在禅房里先睡下了,我刚才和侯大哥赌斗的时候,已经暗示他了,让他尽量拖住那些人,好方便我查这里的‘鬼’。”牧松客说道,“至于这里的问题……一个闹鬼吓人的地方,有心情出去打野味儿,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还敢如此放我们大声喧哗饮酒不加规劝,这本事便是问题。”

    顾仪点点头,说道:“牧兄你要怎么做?”

    牧松客说道:“我要从道观出去半个时辰,查一查山鬼呼嚎的原因,你先去禅房里,查看一下窗子、房檐、房顶各处,有没有悄悄出去的机关,不要停留超过一刻钟,然后回到喝酒的地方,给我拖够半个时辰,哦,对了,”他从腰后摸出了侯柏仙的劣酒葫芦,说道,“我把这玩意儿从侯大哥那里顺过来了,你把他洒在禅房里的地上,就当是我吐在那里了。”

第六十九章 驱鬼(三)

    顾仪来到禅房之内,此地果然如苗老四所说,修道用的蒲团被草草扔到一边,作法的和尚老道走后,这里便被驻守的兵丁改了,原先供着的天师像被不知抬到了哪里,放塑像的石台两边被垫高拉长,整个屋子一边变成了一个长五丈、宽一丈的通铺,其上放着铺盖,看来此地就是这些看守们睡觉的地方了。

    顾仪按照牧松客所说的,先把葫芦里的劣酒倒在禅房一角,刺鼻的酒气瞬间便开始弥漫开来,任谁进这房间,恐怕都要皱一皱眉头,接着拉开铺盖,在铺盖之中塞上两个枕头,从外面看,这里就是躺着一人。

    接着,顾仪开始在房间内四处巡查,他现在完全理解了牧松客的意思,或许初时这里的确丢过东西,但时间这么长,大规模的丢失物资,来到这里的人还都能相信是鬼偷走的,那便是说明有人在这里装神弄鬼,如何做到不被怀疑的情况下装神弄鬼,这个拿来住人的屋子便一定有问题。

    一个房间若是有问题,那要么是有机关,要么是有暗道,顾仪这一路上,见的机关暗道多了去了,这个房间布置十分简单,所以没一会儿,顾仪便发觉了问题所在,一排睡人的石质通铺之上,有一处十分古怪,比之其他地方要稍低一些,若是有人问,可以推说是堆建之时没有造好,但敲上去便可以听出来,这里下面是空的。

    顾仪暗自点头,看来这里就是这间房屋的机关所在,他现在没有时间彻查打开此处机关的位置,只需要知道机关在此就好,接着他走出门来,正待关门,却见苗老大提着灯笼走了过来,对顾仪说道:“诶!小兄弟,你那朋友怎么样了?朱二哥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他喝的真不少。”

    顾仪摇着头说道:“咳,苗大哥,实在是对不起,我那兄弟喝的实在太多了,不慎吐在屋里了,你们还有别的地方可以休息吗?我们弟兄三个在这里忍一忍就过去了,可这刺鼻的酒味……”他摆摆手,说道,“这地方恐怕睡不了别人了。”

    苗老大走到他身边,朝门里一张望,见隐约见屋内一人裹着被子,刺鼻酒气冲天而来,不禁紧皱眉头,说道:“哎,这也怪我们,刚才劝酒也没太注意,没事,小兄弟,这道观睡觉的地方多的是,我给你跟侯大哥再安排个地方休息吧,让他一个人睡这里好了。”

    顾仪顺势把门关好,也跟着摇头,说道:“我这位牧兄弟平常不怎么喝酒,今天兴致也是太好了,我还没怎么喝呢,他倒喝成这样,让他一个人在这里休息,我怕他会出什么事,还是让我们几个住一块的好。对了,苗大哥,侯大哥他喝的如何了?”

    “别提了,你那个兄弟实在是海量,我们弟兄几个都差不多了,不过你放心,咱们这里酒还够喝,”苗老大说道,“过两天又会有酒送过来,今晚可以随便喝。”

    “那样太好了,”顾仪说着,拉着苗老大便要回去,说道,“刚才净是他们两个喝了,我还没跟几位喝几杯呢。”

    苗老大跟他一块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小兄弟,你的酒量可不能跟这两位一样啊,酒虽然够喝,我们几个可是快陪不住了。”

    顾仪直说让苗老大放心,两人一路往回走,眼看就要到吃酒的地方,苗老大突然问道:“我说,小兄弟,你们几个这次,是为什么要上山啊?”

    顾仪看了他一眼,虽说苗老大装作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但眼神还是看着顾仪,像是很想知道一样,顾仪当然懂该怎么回答,说道:“我们也是为了私事,我师父多年之前来过这里,跟山上的杨家庄园有些来往,如今师父走了,我整理师父的遗物,提到了这个地方,我也就来这里看一看。”

    “哦,这样啊……”苗老大顿时变得漫不经心起来,说道,“朱二哥他是县城里的差役,怎么是他带你们来的?”

    顾仪说道:“我师父和绵州的张太守也有交情,张太守让我来这里找个向导,县丞他便安排了朱二哥给我们带路。”

    “原来如此,”苗老大听到是县丞安排的,顿时放松了许多,视线往前一看,突然说道,“嚯,你这弟兄还真是厉害啊。”

    顾仪往前看去,果然,此刻的侯柏仙正在举着一个酒坛痛饮,其他人都在一旁叫好,见顾仪和苗老大回来了,侯柏仙放下酒坛,颇为不高兴,手指苗老大说道:“说好了咱们谁都得喝到,你还没喝多少,怎么自己就出去了!”

    苗老大陪笑道:“侯大哥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看你那弟兄喝的怎么样了吗?这地方闹鬼,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侯柏仙摆摆手,说道:“他酒量不行,不用管他,来来来,顾兄弟也来了,咱们喝,你们这里的酒还真不错,还有肉没有?”

    “有!还有。”朱副尉也喝的差不多了,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端起剩下的被处理好的野鸡,眼看灶上还放着锅,“扑通”一声便全倒了进去。

    苗家老四赶紧过去,说道:“朱二哥你这真是,行吧行吧,这剩下的鸡肉,咱们再炖了就是了。”说着便重新生火,侯柏仙组织起众人,又是一轮畅饮,顾仪也参与进去,一时宾主尽欢。

    又是这样喧闹了将近一个时辰,大家总算是折腾得差不多了,眼下已近丑时,酒席总算散了,顾仪扶着侯柏仙返回休息之处,其余众人原本也是要到那间禅房休息,但听苗老大说了牧松客在那禅房内吐了一地,纷纷皱起眉头,不得已,他们便打算到另一个房屋之中休息,虽说朱副尉极力邀请顾仪他们两个跟自己一块到干净的地方休息,但顾仪还是婉言谢绝了。

    回到禅房之中,侯柏仙二话不说便滚到铺上,随意拉了一条毯子,便呼呼大睡起来,顾仪走到之前蒙混布置的那个床铺前,果然,牧松客已然回来了,他见回到禅房的是顾仪和侯柏仙,满意的点点头,示意顾仪靠过来,小声问道:“我刚回来,找到密道了吗?”

    顾仪点点头,手指侯柏仙躺着的那个地方,说道:“就在那块低矮之处,那里是空心的,只是时间太短,还没找到机关,不过没关系,这种需要悄悄出去的密道,机关肯定就在手边。”

    牧松客点点头,说道:“那就好,我在山上也布置好了,待会儿你注意听就是了。你记住,等会儿有人叫喊,我和侯大哥都是喝醉了的人,是出不了门的,你要自己跟过去,要不要揭穿他们,就看你了。我会找机会从密道出去,至于侯大哥……”牧松客看了看,说道,“罢了,他就不提了。”

    顾仪想了想,小声问道:“牧兄,我有个问题,若是如你所说,县丞也是有问题的,那么此地发生的事,可是这个县丞默许的?这么一来,咱们该向谁揭穿这里的事呢?”

    牧松客摇摇头,直言道:“这我便不知道了,我一个山野散人,什么人也不认识,真相如何,我只是想知道,至于如何解决,那便不在我的考虑之内了,顾兄弟若是有心,便需你自己决断了。”

    顾仪点点头,眼下没什么事,他也找了个地方躺下,闭眼假寐,默默运转周身内力,休息间,只听牧松客悠悠说道:“哎,这侯大哥买的酒,的确不行……”

    半夜无话,时间已近卯时,只是冬日夜长,山间尤甚,更何况此地还是处于谷底,屋外仍是一片黑暗,猛然见,顾仪被一阵怪叫声吵醒,“咔嚓”一声巨响,似是什么东西断裂一般,接着便是一阵嚎叫,细细听来,此声时而呜咽,时而咆哮,凄厉无比,若是胆小之人听了,定然心惊胆战。

    不过顾仪不是胆小的人,虽说听着声音就在道观之内,他仍是立刻起身,一回头,牧松客也醒着,却全然没有起来的意思,只是对顾仪点点头,顾仪背上剑,立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屋外还在黑着,只是那鬼哭狼嚎似的声音却渐行渐远,似乎是朝着山上而去。顾仪正在朝着怪声方向张望,苗家老三快步朝禅房而来,见顾仪立在门外,赶忙上前说道:“顾小兄弟,你没事吧!”

    顾仪说道:“没事,刚才那声音是什么?”

    苗老三一幅紧张模样,说道:“那便是山上的鬼啊,看来他今天又来了,朱副尉他们正在清点丢失了什么东西呢,我们怕鬼先来袭击你们,便过来看看,你们人没事就好,若是让鬼知道了你们要上山,恐怕就危险了。”

    顾仪立刻说的:“没事没事,我只是听到声音就起来了,咱们快到朱副尉那里去看看吧。”

    苗老三点点头,带着顾仪便朝着道观后面而去,道观后门处,已经被变成了堆积物资的库房,库房门前,几人打着灯笼,正在查看,顾仪走上前去,几人见顾仪来了,纷纷问道:“顾兄弟,你们都没出什么事吧。”

    顾仪口称无事,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姓花的那个差役说道:“出事了,鬼又光顾这里了,你看,这库房门都碎了,苗老大跟朱二哥正在里面检查呢。”

    顾仪看看,果然,库房原本锁着的门,如今半扇还在门框上,门锁还是完整的,但另外一半房门被砸了个大窟窿,上半部分碎了一地,下半部分碎成两大块,一块不见了踪影,剩下一小块挂在门锁之上。

    正查看时,屋里苗老大跨过碎裂的房门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朱副尉,顾仪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苗老大摇摇头,身后朱副尉说道:“哎,丢了至少一半东西,昨晚我睡前跟苗老大一块清点了库房,早上这一搞,一半吃的都不见了。”

    顾仪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山上,刚才的怪声还是在不断传来,顾仪问道:“声音就在山上,若是咱们追过去,说不定还能把东西抢回来。”

    苗老大赶忙摆手,说道:“不可!万万不可啊,小兄弟!咱们已经有好几个兄弟贸然上山,都没活着回来,眼下你知道山上有鬼就好,若是你追过去,死在了那里,兄弟们几个都没法跟县丞交代啊。”

    顾仪也没打算争执,左右看看,突然问道:“诶,苗老四兄弟呢?怎么没见他?”

    苗老大说道:“没事没事,他还在屋里躺着呢,昨天他跟你那两个弟兄一样,喝多了,这么大声音,愣是没把他弄醒。不管他,顾兄弟,你们今天要上山,这会儿还是安静一点的好,别去招惹山鬼,说不定趁它不注意,你们还能安全一点上山下山。”

    正说话间,却听山上那持续不断的怪叫之声戛然而止,顾仪注意到声音变化,再看众人,除了朱副尉,其他众人都是脸色一变,顾仪问道:“这是怎么了?”

    苗老大小声默默说道:“别是那个鬼真的出来了吧。”

    还没等顾仪再问,却听山间突然传来呼救之声,乃是的的确确是人声,听声音,好像与苗老四十分相似。

    苗老大听了声音,顿时紧张了起来,顾仪心里明白,这估计便是牧松客在山上做了手脚,于是问道:“这是谁在呼救?不会是山上恶鬼在作怪,引我们过去吧!”

    其他众人都看向苗老大,朱副尉却突然说道:“这声音看着像是苗老四啊!快!快去看看苗老四人还在屋里不在?”

    苗老大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说道:“是,老三!你快回去看看!”

    苗老三飞快地跑了出去,没一会儿,便跑了回来,这时间实在太短,顾仪觉得他根本来不及回到睡觉的地方,苗老三边跑边说:“不好了!大哥!老四不见了!”

    苗老大立刻说道:“走!咱们得上山!把老四找回来!快!拿上家伙,出发!”

    朱副尉一把拉住他,说道:“老苗!你要干什么!”

    苗老大也急了,说道:“那是我兄弟!管那么多!快点!朱二哥,你不能拦我!”

    朱副尉见他如此坚决,也不好阻拦了,虽说他也怕鬼,但若是他们抱团一起上山,说不定恶鬼不会来袭扰他们,于是说道:“好吧,那咱们一块儿上山,千万不要走散了啊!”

    苗家兄弟们点点头,其余几个人也都同意,拿来了大刀长矛等兵刃,朱副尉问顾仪道:“顾小兄弟,要不你们就留在这里吧,你那两个弟兄还在屋里躺着呢,你还是看着他们吧。”

    顾仪却摇头说道:“这种时候,如此自惜性命,不符道义!他们两个在睡觉呢,没事,我跟你们去!”

    朱副尉见他说的如此凛然大义,佩服地点点头,说道:“好吧,那你跟紧我们,山路不好走,你可不要走丢了。”

    说话间,其他人都准备好了,众人打开院子后门,一条上山的小路出现在众人面前,天还没亮,一行人打着灯笼,聚作一团,开始向山上而去。

第六十九章 驱鬼(四)

    与进入山谷的山道相比,道观后面这条上山的小路十分平缓,一条直路斜线向上,拐向山上,不过却不是往龙安山深处的方向,而是通往山谷的谷口之处,似乎就通往顾仪等人从龙安县向山中进发时经过的那座木桥所在的方向。

    刚走出门没几步,山上那阵怪叫声又起,不过却没那么凄厉,反倒是十分焦躁,发出一阵短促的咆哮,与之相伴的,是苗老四高声求救的声音。

    两种声音十分接近,苗老大等人的脸色越来越紧张,但刚开始听到呼救声的那种急切感似乎少了几分,只是在顾仪听来,两个声音虽然十分接近,但苗老四呼救的声音却没那么恐慌,即便怪声就在自己附近,他仍是敢大声喧哗。

    牧松客在那里做了什么手脚,顾仪是不知道的,仔细想来,仓库的东西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后门所通的这条山道便绝对是最方便的道路,不过一路上山来看,顾仪并没有发觉地上有车辙痕迹,若是不通过器械,如粮食那般物资定然不好往外运输,如何做到的,顾仪还没有想出来,他灵机一动,或许……或许根本就没有运出去?

    顾仪不信鬼神,他倒是不慌,一旁的朱副尉却已经紧张地浑身冷汗,不停的左顾右盼,山鬼的声音就从前方传来,所有见过鬼的人都已经死了,朱副尉虽说心中害怕,但其他人都在往山上赶,他又岂能示弱。

    不过苗老大等人就不太一样了,顾仪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些人很清楚发出怪叫声的是什么东西,第二次听到怪叫声再起的时候,这些人明显都松了一口气,似乎有那怪叫声在苗老四附近,反倒是件好事一样。

    一行人上了山,拐过一片山石,在半山腰处,有一个小山坳,天色已经亮了一些,顾仪放眼看去,山坳之中,有一片小空地,空地上似乎搭着一小木屋,听得呼救声渐进,苗老大突然停住脚步,朱副尉神经紧张,赶忙问道:“怎么了?”

    一行人都停了下来,苗老大转过身来,对朱副尉和顾仪说道:“恐怕山鬼就在前面了,兄弟我想了一下,见过山鬼的人,九死一生,朱二哥和顾小兄弟你们远道而来,更有使命在身,不可轻身赴险,你们还是下山吧,让我们去解救老四吧。”

    听着怪叫声这么近,朱副尉还真是有打退堂鼓的心,只是在顾仪面前,他这个向导怎么好退却,当下看向顾仪,说道:“顾小兄弟,你说怎么办?”

    他想着,若是顾仪也害怕了,他便可以趁势以保护顾仪为名,顺势下山,没想到顾仪“唰”地一声将长剑拔出手,说道:“这是哪里话,顾仪和两位兄弟,承蒙诸位好意,吃了酒,当了客,怎么好意思在如此危难之际退却?山鬼何足道哉,几位若是信得过,顾仪愿意当先上去,替各位探明虚实。”

    苗老大赶紧说道:“不可,不可,怎么好意思让小兄弟你赴险,不妨这样,我等兄弟们先过去查看,你们可以先等在此处,若是的确有危险,我等必大声呼救,小兄弟你们可以在此策应,如何?”

    顾仪还想说些什么,朱副尉却连忙点头,说道:“那样最好,前后有个照应,也算安排得当,顾小兄弟,咱们就等在这里吧。”

    顾仪听他这么说,再争执不免暴露,于是只好说道:“好吧,既是朱副尉这么说,我便等在这里好了。”

    话一说定,苗老大点了点头,说道:“好,两位自己保重,兄弟们去了。”一挥手,一行人向山坳方向而去。

    看他们走了,朱副尉松了口气,对顾仪说道:“哎,顾小兄弟,不是我胆子小,这山上实打实的死过许多人,你若是在这里遭遇意外,我也没法跟你山下的两个兄弟交代啊……哎……诶!顾兄弟,你要去干什么?”

    顾仪已经往山坳方向走了几步了,听到朱副尉叫喊,他扭回头,对朱副尉做了噤声的手势,示意朱副尉跟过来,朱副尉百般不情愿,但还是走到顾仪身边,顾仪小声说道:“我等今天便要上山,鬼是什么模样,若是不见一见,上了山遇了鬼,那可怎么办?放心吧,朱副尉,咱们悄悄地跟过去,只要不暴露,藏在树林里,一样能策应他们。”

    朱副尉拉住顾仪,说道:“别啊,顾兄弟,靠近便有危险,诶?慢着……你别拉我……”

    朱副尉想放手,但力气却不如顾仪,当下被他拽着向前,顾仪便走边说:“放心吧,我肯定不会随便暴露的,你快跟我来。”

    距离声音越来越近,怪声之中,顾仪已然听出了喜悦之情,再看朱副尉,距离声音越近,越不敢出声阻拦顾仪,只得默默的跟上顾仪,只期盼不要被山鬼发觉。

    空地就在眼前,顾仪躲在空地边缘山林一棵大树之后,探出头向外查看,苗老大等人已经走近了木屋,全然没有胆怯地东张西望过,而是径直地冲着木屋而去,仔细一看,顾仪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总算看清了牧松客做了什么手脚。

    木屋旁有一棵大树,大树颇为粗壮,枝干正伸向木屋顶端,枝干之上,挂着两张网,网内各有一人一物,绳索缠在树杈上,另有一端却悬在山崖之外,看来牧松客在木屋门口处布置了两个陷阱,正好抓住了网内的一人一物。

    天色又稍为放亮了一些,眼见苗老大等人已经来到两张网下,看来是打算救下来网里的人,远处看不清网里究竟是什么,顾仪当即拉过朱副尉,说道:“朱副尉,你看,似乎没有什么鬼,咱们去看看吧。”

    朱副尉也放眼看去,发出怪叫的那东西,正明明白白地被挂在网里,胡乱挣扎,他看到苗老大等人已经在那东西底下,且十分安全,这才放心,说道:“好吧,看来是没事了。”

    两人走向苗老大,苗老大正待让人放下网中人,一回头看到顾仪过来,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堪,顾仪走到苗老大面前,明知故问地问道:“苗大哥,这网里的可是……”

    一张网中挂着一人,赫然便是苗老四,看到顾仪过来,慌忙说道:“顾兄弟,小心点,我在屋里睡觉,忽然便被一东西抓到了这里,以网捆住,当心那恶鬼并未走远。”

    顾仪再看另一张网,网中那东西,块头不小,浑身黑毛,面容似犬,可是却比寻常犬类要大许多,俨然有一头驴子那么大,看到顾仪靠近,登时停止怪叫,嘶哑地咆哮起来,顾仪对这么大一只狗也颇为吃惊,问道:“这狗又是怎么回事?”

    “对啊,这狗是怎么回事?”苗老大跟着顾仪的话,向苗老四问道,苗老四心领神会,马上说道:“这东西是那恶鬼召来的,原本是在这里看着我的,不过这畜生好像不太聪明,原本恶鬼在这里还设了一个陷阱,专抓来救我的人,可这畜生却先踩了。”

    苗老大立刻说道:“啊?这是恶鬼所设的陷阱?不好,如此说来,恶鬼随时会回来,快!快吧老四放下来!咱们快下山去!”

    顾仪看着那只大狗,他大概已经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了,这条狗便是怪声的来源,看这狗见到苗老大过来如此欢欣,再看木屋之内,赫然便是这只狗的狗窝,分明就是这些人养在这里的,深夜之际,大概是这些人把狗牵着来到道观中,砸坏仓库,随后放狗一路嚎叫上山,上山后再由苗老四把狗再关回到狗窝之中,如此简单的一个骗术,但加上山上闹鬼的传说,只需要让来到道观的人经历一次,这些人便会深信不疑。只是这些人恐怕没想到,这陷阱便是牧松客偷空布下的,他们以为顾仪三人始终待在道观了,现在恐怕该怀疑是谁在这里做手脚了。

    顾仪看向朱副尉,朱副尉对这些人的话没有任何怀疑,只是不停地打量着那只大狗,听得山风呼啸之声,不禁又紧张起来,那边苗老大的人已经麻利地把苗老四放了下来,再看那大狗,忍不住又开始叫唤,似乎是想让苗老大他们也把它放下来,但有顾仪和朱副尉在场,这些人怎么可能放呢,他们转过身来,装作四处警戒的样子,苗老大说道:“好了,人救下来了,趁着恶鬼还没回来,咱们快下山吧。”

    朱副尉点头说道:“好,人没事就行,咱们快走吧。”

    顾仪并没有当场揭穿苗老大,他看得出来,朱副尉不像是知道这里事情的内幕,但他还没搞清楚一件事,那便是县丞在这件事当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虽说牧松客说了,揭穿与否,如何处理,全凭他自己决断,只是若这件事本身是县丞主使,朱副尉便是知道了真相,也不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到时候反倒不好处理,还是先想一个万全之策为好,当下说道:“好,那咱们快下山吧。”

    苗老大等人听顾仪这么说,神情也放松了许多,当下一群人不管身后那条大狗如何嚎叫,纷纷开始往山下赶去,顾仪心里明白,只要自己几个人走了,这些人会马上回来把这条大狗放下来的,现在想来,朱副尉提到的每当运货的车子过了木桥,便会听到鬼哭狼嚎之声,相比便是这些人在这里搞的鬼,从这处空地往山下看,正好可以看到进山那那条道路,木桥也在不远的方向,或许一开始的鬼故事是真的,不过后来的鬼故事,恐怕就是这些人创造出来的了。

    一边下山,顾仪一边思索,一路上朱副尉对苗老四问这问那,鬼是什么模样的,伤到哪里了,是如何上山的等等等等……苗老四胡乱编造回答,虽说前言不搭后语,但朱副尉权当他是受了惊吓,也都点头信了,若是此行回去,恐怕县里传的山上发生的鬼故事,又要多一部分了。

    如此想来,顾仪觉得,或许县丞真的涉及其中,县丞不信鬼神之说,这一点顾仪大概已经相信了,如此还来,还大规模的修道观,送物资,更是托言上供,其中必有好处,县丞才会这么干,给苗老大这些人十个胆子,他们也不会做这么大胆的生意,事情的真相,恐怕便是县丞借着山上闹鬼的故事,名正言顺地把东西送到这里,又托言鬼盗上供之说,把运到这里的物资找机会再运出来,这再运出来的东西,可就不再是县里调拨征集来的了,如此想来,这龙安县的县丞,好像是个不错的肥差。

    顾仪这样想着,不过暂且没有县丞直接涉足其中的证据,再多的想法也只是猜测,或许县丞真的被恶鬼吓到了,被苗老大这些人骗到也说不定。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眼看距离道观不远了,忽然,顾仪听到道观方向传来一阵尖利的呼啸声,似乎是有谁用力的吹着一个哨子,顾仪左右一看,苗老大等人脸色大变,这一回和苗老四呼救之时可不一样,眼看他们自己的人都在这里,道观之中只剩下牧松客和侯柏仙两人,这声音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看到苗老大等人如此紧张,顾仪立刻意识到,道观之中真的出事了,匆忙向道观方向而去,朱副尉紧随其后,倒是苗老大等人,踌躇不已,似乎十分恐惧,或许后来的鬼故事是他们创造出来的,但山上闹鬼的传说,可是实实在在地杀死过人的。

    距离道观越来越近,顾仪听得更加真切,尖利的哨声只响过一次,随后,从道观之中传来“叮叮当当”地金铁相击之声,拼斗的十分激烈,眼看道观就在眼前,后门还关着,顾仪猛冲一步,一跃而起,飞身便直接越过了道观后门的院墙,同时散魄剑毅然出鞘,晨光已起,手中剑寒光逼人。

    朱副尉落在后面,见顾仪施展轻功而去,也有些着急,冲向道观后门,顾仪也不管他,越过墙头,跳上仓库房顶,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没几步,便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却见道观当中的石坛之上,牧松客与侯柏仙一左一右,正在与一个黑影交手,那黑影手持双钢爪,与两人打的不分胜负,顾仪毫不犹豫,仗剑飞身上前。

    那黑影见有人助阵,当即一个虚晃,两脚连环踢向牧松客,牧松客大声喊道:“侯兄小心!”

    侯柏仙手持一长一短双刀,正待抢攻黑影,帮助牧松客,却不想那黑影双爪却在出脚的同时,连续抓向侯柏仙面门,侯柏仙猝不及防,只得双刀在面前乱舞遮挡,所幸刀身厚重,爪击被彻底挡住。只是这一招也是虚招,眼看侯柏仙和牧松客两人都回招自收,黑影身子一沉,径直落地,随后脚尖一点,飞也似地跳向道观院墙,打算逃走。

    顾仪已然赶到,哪里肯随便放他走,当即大喝一声,散魄剑飞掷而出!这手飞剑之法乃是师父所传的杀招,师父曾有交待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随意出手,昔日长安城将军府上,这一手飞剑直接便要了彦寻的性命。

    黑影听得脑后声响,一回头,却见晨光之中,一把长剑闪着寒光朝自己而来,竟被当即吓了一跳,身形一矮,狼狈地扑在地上,打了两三个滚,才堪堪躲过,“刺啦”一声,身上黑袍被直接贴着后背斩下一片,他抬眼看了一眼钉在墙上的那把剑,倒吸一口冷气,随后二话不说,拔腿便逃。

    顾仪已然追至,见那人跑的飞快,已然跃出墙头,朝着山里方向而去,他从墙上拔出长剑,牧松客和侯柏仙也追到他身旁,顾仪回头问道:“你们没事吧?那是什么人?”

    身后却突然传来另一声响,三人回头看去,远来朱副尉也已经赶到了,见到那鬼魅一般逃遁的深夜,吓得坐到地上,不停说着:“鬼!那是鬼!”

    顾仪他们自然知道那不是鬼,只是个武艺高强的人罢了,他回过头来,看向牧松客,牧松客身上衣物有几道划伤痕迹,但并未伤到皮肉,侯柏仙身上也与牧松客一样,看来两人在共斗那黑衣人之时,吃了些亏,牧松客收起佩剑,说道:“我们没事,咱们上山再说,动作快点说不定还能追上,那人恐怕就是祸害山里多年的那个鬼了。”

第七十章 山庄(一)

    顾仪三人出了道观,眼见那人影只冲向龙安山中,三人毫不犹豫,解开栓在道观外侧廊内的马匹,便要追赶过去。听得道观内拼斗之声已毕,苗老大等人也回到了道观里,朱副尉总算是从惊吓里恢复过来,快步跑出道观,见顾仪三人已经将装着食物的马袋挂在马背上,眼看便是要上山追击,急忙说道:“不可!几位!不可追啊!”

    顾仪还想安抚他一下,没想到牧松客翻身上马,直接驱马来到朱副尉面前,问道:“沿着上山道路,可否到达杨家山庄?”

    朱副尉说道:“那人形之物便是山鬼啊!你们切不可追上去!他往山上去,说不定便是诱你们上山的计策啊……”

    牧松客轻蔑地说道:“若是当鬼还需要用计策才能打得过我们,那还有什么好怕的?若真是鬼,刚才我们三个就已经没命了,休要废话!快说!”

    朱副尉还想劝,侯柏仙也策马上来,高声喝道:“哪来那么多多余的话!我问你!那东西逃的方向,可是山庄的方向吗?!”

    朱副尉一点头,侯柏仙当即掉过马头,说道:“走吧!这人已经吓破了胆,多问无益!咱们上山便是了!”

    顾仪催马跟上,眼看三人打定了主意,朱副尉还是匆忙上前,拉住牧松客所骑马匹的缰绳,侯柏仙见了,忍不住便要开骂,顾仪却拦住了他,却听朱副尉将上山道路一股脑说了出来,见某山石向左,见某亭子向右,如何如何,最后便能找到山庄所在,牧松客点点头,他已然全部记住,随后致谢一声,三人一同离开了道观。

    一路策马上山,虽说那人影上山之时,并没有马匹可用,但想来此人对山间过于熟悉,虽说顾仪三人也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马的脚程也要更快一些,但却一点那人上山的踪迹也没发觉,如此的逃遁速度,也难怪朱副尉会把他当作山鬼看待了。

    牧松客记性非常好,骑在最前带路,与朱副尉所说的路线分毫不差,侯柏仙在后说道:“早知道你记性这么好,咱们还费事等顾兄弟带向导来干嘛。”

    牧松客却回答道:“若是没有这个向导,又岂有你手里的刀?昨晚的酒?”

    侯柏仙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让我跟他们喝个痛快,我就喝了个痛苦,这里的酒的确不错,只是这帮人不太能喝,你走了之后,他们没喝几碗就不行了。”

    顾仪说道:“牧兄,道观里的奥妙,我算是看明白了,后山上的确是苗老大这些人布置的,你在山上布置的陷阱实在巧妙。”

    “那是自然,”牧松客头也没回的说道,“顾兄弟,你向朱副尉揭穿他们了吗?”

    顾仪说道:“没有,朱副尉看着不像是知道这里事情的人,不过这件事情不像是苗老大这些人能策划出来的,若是县丞涉足其中,即便朱副尉是个正直的人,也无路可以解决此地之事,若要彻底解决,一来需要我们查清楚刚才那个人影到底是什么人,破了山上闹鬼的流言,二来则需要一些证据,查清县丞到底是否有涉及其中。”

    牧松客回过头来,满意地点头,对顾仪说道:“好,顾兄弟,你这就想得很对了。”

    顾仪说道:“还有一事,牧兄,山上别的都在牧兄你的预想之内,只是有那只大犬,让我觉得颇为吃惊,如此个头,我着实没有见过,你看到了吗?”

    牧松客悠悠说道:“这种犬我倒是知道,我曾经从蜀地向西,直入吐蕃境内,与逻些城内见过此等块头的大犬,在那里乃是吐蕃王及权贵才能驯养的神犬,说是神犬,有一些神话故事,但也不过是大一些的狗罢了,不足为奇。”

    侯柏仙突然问道:“你还去过吐蕃?”

    牧松客嘿嘿一笑,说道:“是啊,去过,而且不止吐蕃,葛逻禄、骠国、乃至新罗、突厥,我通通去过,我去过的地方多了,听过的故事也多了,怎么样,侯兄,若是今后无事,要不要跟我去游历一番?”

    侯柏仙没听懂他后面说的一串地名都是哪里,只是乐呵呵地说道:“好啊,你能喝酒,又懂什么是好酒,我跟你走也无妨。”

    牧松客转向顾仪,问道:“顾兄弟,你呢?日后要不要跟我一起走走,游历诸国?”

    顾仪摇摇头,说道:“谢牧兄美意,只是顾仪尚有许多事情在后等着,游历这件事,还是须当无事的时候才好做。”

    牧松客自然也不强求,点头便是应了,顾仪又问道:“我跟苗老大等人上山之后,道观里究竟发生和什么事?”

    牧松客说道:“你一走,我便出来了,苗老大还是够狡猾的,你们听到怪声之前,他一直留了个人在禅房外面看着,所幸我是从禅房密道里出来的,那人没发现我,我也就能趴在那个丢失东西的仓库房上,听你们说话,等到你们听到那个苗老四的呼救声,这人才被苗老大叫走,跟你们一块上山去了。你们上山的时候,我要趁机查出来他们到底把丢失的东西藏在了哪里。”

    “藏在了哪里?”顾仪问道。

    侯柏仙在一旁插嘴道:“我知道,那地方是我发现的!”

    “哦?”顾仪有些吃惊,“这么说,侯兄也并未贪睡?”

    “这叫什么话!”侯柏仙驳斥道,全然忘了昨晚倒头就睡的时候,他说道,“区区几坛酒,岂能让我睡下?”

    “当然能。”牧松客出言挤兑他,“若不是开密道的机关被你压住了,我又岂会多事把你叫起来?”

    侯柏仙老脸一红,有些生气地看向牧松客,牧松客扭过去头,盯着前方道路,转移话题似的自言自语起来:“哦……这里岔路该右转了。”

    侯柏仙见他转移话题,也就不理牧松客了,继续对顾仪说道:“我起来之后,等到门外的曹老六走了我才出来,找到了正在房檐上上蹿下跳的这家伙,问了他在干嘛,然后跟他一块开始找,所有的屋子我们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不过还是我机灵,想着这种东西不可能送远,然后便找到了一口枯井。”

    “哦……”顾仪恍然大悟,道观之内,取水的井有两口,的确有一口枯井,侯柏仙继续说道:“我发现枯井上还好好的拴着取水的桶和绳子,觉得有些奇怪,摇了一下井边的木滚轴的摇把,却发现摇把特别的沉,往下一看才发现,牧兄弟说的那些丢了的麻袋,就在枯井里面。”

    这时前面的牧松客又发话了:“所以啊,侯兄,我早跟你说了,不是苗老大这些人没酒量,只是他们后半夜还有事情要忙,不能多喝酒而已。”

    侯柏仙根本不理牧松客这句话,对顾仪接着说道:“我那个时候正想要把麻袋拉上来看看,突然听得牧兄弟叫我,跑出来一看,发现牧兄弟正在跟那个黑衣人过招,也就赶紧上去助阵了。”

    牧松客接着他的话说道:“侯兄发觉了藏匿物资的地方,叫了我,我正要过去看,却突然听见那个丢了一半东西,连门都被砸坏了的仓库里,好像发出了声音,所以我就悄悄过去看一眼,没想到还没接近仓库,那人便冲了出来,看到了我,二话不说就朝我冲过来了,还好我反应快,拔剑相迎,没想到这家伙功夫确实不错,我一时对他没办法,只能边战边退向侯兄那边,还吹了我的哨子,所幸侯兄反应也够快,马上就赶了过来,正好在石坛开阔的地方和那人过招。”

    顾仪沉吟一下,说道:“这么说来,这人也是趁着这里没人才敢进来的?而且……还真是来偷东西的?”

    牧松客摇了摇头,说道:“偷没偷东西我不知道,不过此人的功夫不是假的,我看侯兄双刀使得非常不错,我也自付有些武功,我们两个人左右夹攻他一个,愣是略处下风,若是武功差一点,怕不是就要命丧当场了。”

    顾仪问道:“你们可曾看出此人的招式功法出身?”

    牧松客看看侯柏仙,侯柏仙看看牧松客,两人纷纷摇头,侯柏仙说道:“我见过出招的人不多,我认不出来。”牧松客说道:“我游历的地方虽多,却从来都是打探故事,武功这种东西,防身即可,从没下功夫记过。”

    顾仪有些无奈了,到头来,虽是见了这个人的身影,结果还是对此人一无所知,如此想着,他掏出了方才飞剑斩下的那人背后的衣料,递给牧松客,说道:“这衣物材质之事,牧兄懂吗?”

    牧松客压根就没接顾仪递过来的那块布料,只是摇摇头,说道:“完全不懂。”

    顾仪只能叹了口气,自己看了看,那块布料虽是黑布,却十分柔软,不是一般的粗布麻布,顾仪自己也不懂衣料,只能看出来这块料子不错,但就这一点,顾仪突然想到,说道:“这布料如此不错,若是此人常年居住山中,衣物是不应该如此完整舒适的。”

    牧松客回过头来,说道:“只是可能,若是此人就居住在那个闹鬼的山庄里面,时不时偷一些山下的所谓‘贡品’,想来大概也能过的不错吧。诶?该往哪了?”他在山路茬道处停下来,想了一想,说道,“哦,该往右。”

    此地的山路已然开始陡峭起来,道路两旁树林密布,虽是白日已升,但山道被树影遮蔽,仍是有些昏暗,想来也不错,昔日杨家庄内宾客众多之时,此山道两旁的树木也时常有人修剪,现在那里已经变成一片死地许多年了,丛林茂密,草木丛生,也是合情合理的,三人所行的山道,虽说铺有卵石,但早已被杂草丛生,还好牧松客记得清楚,三人才不至于迷路。

    朝右顺着山路走了一段距离,隐隐间顾仪似乎听到水声,龙安水自此地流出不假,但这里听到的水声却不是溪流缓缓的声音,却是另一种奇怪的声音。

    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引马在前的牧松客说道:“看!林子似乎到头了。”

    顾仪抬眼看去,的确,密林树荫的尽头便在前方不远处,尽头山道两旁,还立着两根石柱,风吹雨打之下,早已没了形状,但隐约还是有两盏石灯的样子,看来山庄就在眼前了。

    三人策马向前,过了石灯,出了树荫,眼前豁然开朗,此地虽在半山腰处,却有一大片空旷之所,山间流下的溪水,于此地竟汇集成一片小湖,湖水之阳,赫然便是一座颇为气派的山庄,高墙耸立,飞檐斗拱,东侧靠山,西方靠林,南有湖泊,北临崖壁,四角处,亭台高耸,院墙外,石骨棱棱,松柏满布,湖泊岸更有一水轮,自湖中汲水通往山庄之内,方才顾仪听到的奇怪水声,便是由此而来的。顾仪一眼看去,只觉得此地根本不是什么地方豪强的住所,倒是其气派颇有翠烟阁山间那座豪壮楼阁的气势。

    此情此景,不光是顾仪,牧松客和侯柏仙两人也颇为惊叹,侯柏仙脱口而出:“好气派的庄园!”

    牧松客看着这庄园的样子,一开始是惊讶不已,随后眉头一皱,想到自己听说的故事之中,与此地之景颇为不同,顾仪对他问道:“牧兄,这山庄,你可有什么见识?”

    牧松客手指庄园门口的麒麟石像,说道:“我原本以为,这山庄之中所住的,原来只是一铸剑世家,却从未想到会是如此光景。只是如此光景,却从未有故事外传,实在奇怪,奇怪。啊……是了!”

    “怎么了?”听到牧松客这么说,顾仪问道,“牧兄,可是想到什么了?”

    牧松客微笑着说道:“若是有人知道了这里有这么一座庄园,必是会好奇此地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有了山上闹鬼的故事,再加上确确实实死掉一些人,恐怕就没那么多人敢来好奇了,我明白了!山上闹鬼之事,恐怕多半就是为了遮掩此地这座山庄吧!”

    顾仪还没接他的话,却见牧松客满脸都是发现了新鲜事的兴奋,一甩缰绳,猛地策马向前,说道:“走吧!咱们该看看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第七十章 山庄(二)

    山庄正门口,牧松客全然不顾附近可能有埋伏,兴奋地直至门口,但见门口立一牌匾,上书大字:怜芳囿。

    牧松客看到牌匾上的字,顿时停住了脚步,侯柏仙去一旁拴马,顾仪走上前来,问道:“牧兄,怎么了?”

    牧松客指着牌匾说道:“顾兄弟你看,寻常人家的牌匾,提笔用字皆是苍劲有力,或是豪迈气派,你看此匾,匾虽大,但以小楷写成,结字恭正严谨,笔法精劲含蓄,清雅婉丽,你觉得大户人家,会以此名园吗?”

    顾仪哪懂什么书法,只能看出字写得很好,被牧松客问道,也只好说道:“此地不是以铸剑闻名的地方吗?按照牧兄所说,为何会有如此婉约的牌匾?”

    牧松客看看一旁湖水山景,秀美异常,再看牌匾模样,说道:“我觉得或许此地最初不是用来久居的地方。或许……嗯……身居山中,或许是避暑之处?”

    说着,他便要上前敲门,顾仪一愣,问道:“牧兄,这山庄里早就没人了,你要干嘛?”

    牧松客也一愣,看看自己的动作,忍不住笑道:“咳,如此奇景,我倒是以为自己在拜访什么豪宅大户呢,好吧,那咱们直接进去吧……诶?侯兄呢?”

    顾仪回过头去,原本应该正在拴马的侯柏仙,此刻正对着庭院一侧汲水的水车发愣,两人走过去,顾仪问道:“侯大哥,你在看什么?”

    侯柏仙说道:“你们说这里没有人,但是你看这水车,还在往里面送水,这里面恐怕还有主人在吧。”

    牧松客看看水车,的确,虽说水流会自动带着水车运转,但若是经年无人,水流蛀蚀之下,非得出问题不可,他上前查看,却见建造此水车的木料相当优质,其表面更是涂有油料,他摇摇头,说道:“这个水车,只要没人破坏,恐怕十年八年也不会坏,走吧,只能说这里建造之初投入巨大,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吧。”

    顾仪问道:“牧兄就不怕刚才袭击咱们的那人吗?”

    牧松客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多虑,那个人还好说,在我看来,以那人的武功,咱们三个每一个都能单独支撑一会儿,三人一道,那人不敢随便动手的,不过要小心另一件事。”

    “什么事?”侯柏仙问道。

    “我看这地方像是哪个王公贵族的避暑行宫,”牧松客说道,“你们要小心一些,说不定会有一些机关陷阱。”

    说着,三人走向庄园正门,牧松客毫不犹豫,推门便进,大门应声而开,十分流畅,全然没有多年未用的感觉,向院内看去,与院外不同,却是一番破败景象,正门口,道路上满是尘土,廊内落叶稻草丛生,原本是院落正中的水缸盆景,杂草已然可以拖至地上,院内原本有左右两棵树木,以石头围住,如今树木已然枯死,只是树皮之上,各种寄生藤曼铺地,庭院当中,一条水道在院内走一个方形,为院内植物滋养,如今虽说水流仍在,但水道本身已然被草木全部覆盖住了,若不是有些鸟鼠之类的动物活动,几乎难以察觉,一眼看去,整个院落之中,几乎已经没有落脚之处了。

    三人被这庄园之中的景象震惊了,虽说他们知道此地早已无人,但这正厅如此模样,还是他们没想到的,牧松客摇摇头,大踏步地直向庄园正厅而去,顾仪和侯柏仙跟在他身后,三人穿过院子,惊起一片鸟雀。

    来到正厅门口,牧松客停下脚步,先清理了一下脚下踩的泥土,而后退开正门,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牧松客看看正门上的转轴,又是停了一下,随后走了进去。

    让他十分吃惊的是,正厅之内,竟是空无一物,原本应该摆放桌椅台凳的地方,这里什么都没有,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灰烬,顾仪和侯柏仙刚想一同进来看看,却听牧松客大声说道:“停下!你们先别进来!”

    顾仪两人被他突然这一声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侯柏仙问道:“你喊什么?里面怎么了?”

    牧松客几乎伏在地上,看着这里的地面,顾仪凑过去看,若不细看,确实看不出来,这正厅内的灰烬之下,竟满是干枯的印子,仔细看来,似乎像是血迹一般。

    牧松客站起身来,再转身回到庭院之中,抽出佩剑,砍断地上覆盖着的藤蔓植被,侯柏仙和顾仪大致明白了他要干什么,也上来帮忙,三人合力清理开了一处地面,看到原本庭院内的石板之上,似乎也有血迹。

    树杈之上,传来一声寒鸦鸣叫,顾仪说道:“看来这里便是之前客栈老板说的地方了,十几年前的命案,或许便是发生在此处了。”

    牧松客却摇摇头,说道:“不是的,这里不是死人的地方。”

    侯柏仙问道:“不是?那这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牧松客蹲下身来,指着石板上的血迹说道:“你们看,一来,十几年过去了,血迹绝不应该如此明显,二来,这处血迹与正厅之内颇为不同,正厅之中的血迹,滴落地上,扩散开来,就像这样,”他站直身子,伸手要过侯柏仙的酒葫芦,手堵葫芦口往下一洒,几滴酒落在地上,牧松客手指石板之上,说道,“你们可以对比,这里的血迹相比屋内,周边十分圆润,更像是倒地之后自然流出的血迹。”

    顾仪沉吟一声,说道:“哦……你的意思是,有人倒在了这里,随后被人刺死在了地上,留下的血迹是吗?而且不是十几年前,是在最近?”

    牧松客点点头,又想了一下,说道:“若是按照朱副尉的说法,如今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许人上山了,屋内或许是死了人,但这里死的,便不一定是人了。”

    “不是人?”侯柏仙顿时紧张了起来,说道:“难道是鬼吗?”

    “牲畜或是禽鸟罢了,哪有什么鬼。”牧松客站起身来,又返回正厅内检查,侯柏仙看看顾仪,顾仪耸耸肩,跟上牧松客的脚步。

    再次返回正厅,这一回三人都十分谨慎,牧松客左右仔细观察,说道:“这里大门和房门都没有破败之感,那就是说这里有人时常会来,但这屋子里空无一物,地上尘土又很厚……啊!看那里!”他手指正厅一角,顾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阳光自门口照射进来,就在那个墙角,却是没有尘土的,牧松客继续说道,“看来这里住着的人,轻功的确不错,咱们过去。”

    说着,他便朝里走去,刚刚踏出一步,却听“喀拉”一声,似是有什么机关响动,牧松客反应迅捷,赶忙往后倒去,一支弩箭自房屋左侧射出,贴着牧松客腰间射过,“铛”地钉在了右侧墙上,顾仪定睛一看,刚才没有注意,右面墙壁之上,竟有一排弩箭钉在其上的痕迹,十分整齐,以至于刚才三人都把那当作墙壁上的装饰了。

    牧松客一身冷汗,说道:“看来,那人不光设了陷阱,陷阱还时常维护,满是射击之印,墙上的弩箭却只有刚才这一根,我还是大意了,只想着不要破坏这里原本的模样,却没想到他们把机关就设在正厅里。”

    顾仪想了想,回到院内拿了一捧石子,说道:“我来试试看。”

    牧松客和侯柏仙让开,顾仪来到门口,以投掷飞刀的手法,将石子连续掷出,打向地面,每打中一处,便有一支弩箭射出,一时间,正厅之内弓弦响声不断,顾仪掷了一条路,箭便也射了一条路,等到手中一把石子全部打完,右面的墙壁之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排弩箭,只有方才牧松客踩中的那一格,没有第二支箭,顾仪拍拍手上的灰,说道:“好了,看来这里的机关只能射一次,咱们走吧。”

    牧松客点点头,侯柏仙则大声叫好,顾仪这一手飞石的本事,若是气力不够,想要激活地上的机关恐怕很难,一发石子便能有一人踩中的效果,这等内力,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三人走进房间内,侯柏仙去查看机关,牧松客走向没有灰尘的那个地方,顾仪跟着牧松客一道,来到那处墙壁前,墙壁十分光洁,没有任何机关的样子,对于这种墙壁,牧松客也很清楚该怎么做,当即看好位置,用力一推,墙壁之上,立时出现了一道痕迹,果然,这里不是用机关开门的,而是用蛮力开门的。

    牧松客示意顾仪帮一把,两人合力一推,打开了暗门,往里一看,暗门之中,只是一间小屋,内有一张床铺,以及另一扇门。

    牧松客这回便不用小心了,放了一张床,那便是睡觉的地方了,不会有人在暗门之内睡觉之处再设机关的。他走到床边,床只是一普通木床,什么铺盖都没有,只有一石枕,他左敲敲右看看,却是什么都没发现。

    顾仪走到那另一扇门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推开看看,一开门,面前竟是庄园的另一个院子,牧松客没查到什么东西,但见顾仪开了门,也跟了出来,两人往外一看,不禁笑了出来,原来这扇门后压根就不是什么秘密地点,只不过是正厅之后的另一个院子罢了。

    顾仪回头看向牧松客,牧松客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哎,罢了,看来这里只是那个人睡觉的地方而已,别无一物。”

    说着,却听正厅内传来一声弓弦声响,顾仪与牧松客对视一眼,生怕侯柏仙不小心再碰到另一个未激发的陷阱,赶忙过去查看,却见侯柏仙手持那柄短刀,硬是在正厅左侧墙壁之上,切出了一个洞,将其中机关上的弓弩卸了出来。

    牧松客走上去,问道:“侯兄有什么发现吗?”

    侯柏仙摇摇头,把弩机递给牧松客,说道:“没什么发现,你看吧,这弩十分平常,不过是普通的弩,那边的箭我也看了,跟寻常的箭也一模一样。”

    牧松客却说道:“侯兄,你的确有发现,只是你自己没注意到罢了,这弩的确十分普通,但这个庄园本事已经十分不凡了,如此精巧的机关里,装的却是这么普通的弩,只怕不是杨家人早年造的,而是现在住在这里的那个人,他自行安装的吧。”

    说着,他放下弩,三人一道离开了正厅,这里除了机关和血迹,的确能找到的东西不多,三人绕过正厅,来到方才暗门所通的后庭院内。

    这里共有三幢房屋,从外观上来看,大概都是用来住人的,只是这个院子和门口的院子差不多,也满是破败景象,房屋一前一左一右,分别列开,前面的房屋颇为气派,左侧与右侧都要低矮一些,左右房屋一侧,各有一条廊道,通往左右两个院子,正面房屋两侧,也各有一门,也通往两个院子,看来这个院子便是整个庄园的中心了,从这里可以通往五个院落,顾仪问道:“牧兄,咱们怎么查?”

    牧松客想了想,说道:“房屋里的东西,咱们等会儿再挨个进去看看,先看看这些院子吧。”

    三人就按牧松客说的做,先往左侧,左侧院子靠近龙安山山壁,院落之中,也有三间房屋,其外形与中央院子相同,牧松客点评说此地大概是住着那些侧室的地方吧。

    接着三人来到右侧院子,这里靠近水流,院落之中,倒是没有任何植被杂草,虽说有些尘土,但总的来说整洁多了,有一间房屋,靠近外墙处,有一个不小的棚子,更有水车水道从墙外直通进来,棚子之内,砌着大大小小许多炉子,更有铁毡游槽,地面上还有锤子钳子等物件,不必多说,这里便是铸剑之处了,顾仪忍不住好奇,往那个房屋之内看了一眼,却见房屋之内,堆积着各种废铁木料,却不见一把打好的器物。

    顾仪正待要问,却见牧松客盯着熔炉,陷入了沉思之中,顾仪走了过去,问道:“牧兄,怎么了?”

    牧松客手指一柄铁锤,说道:“这个铁锤,有人在不久前用过。”

第七十章 山庄(三)

    顾仪走到牧松客身边,见牧松客拿起锤子,看了看锤头,顾仪问道:“牧兄,这里有着许多有人居住的痕迹,为何只看这个锤子就如此惊奇?”

    牧松客说道:“其他的痕迹都还好,都是日常生活所需,咱们是知道了那人住在这里,做什么都不奇怪,只是这些打铁器具,又何必要用呢?”

    顾仪马上说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人也在打铁铸剑?他还有这门手艺?所以他不是别人,还是这个杨家山庄里的人?”

    牧松客点点头,掀开了一个盖着的炉子,炉子之中,的确仍有火炭的余温,水道中引进来的水,还在棚内流过,顾仪左右看看,掀开一个大桶,桶内,的确仍有淬火所需的油。

    如此一想,又一个问题涌上顾仪的心头,他说道:“牧兄,若是如此,这些打铁要用的东西,此人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这……多半便要跟山下的故事结合起来了。”牧松客一边查看各处,一边说道:“恐怕山下那个道观里丢的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就是送到了这里吧。”

    两人正查看棚子之时,却听一旁传来声响,回头一看,却见侯柏仙已然撬开了刚才顾仪往里张望的那房门,走了进去,两人对视一眼,担心屋子里也想正厅一般暗藏机关,也紧随其后赶了过去。

    房屋之内的确如顾仪所见,堆满了各种废铁钢条,侯柏仙站在各种各样的废铁中间,随手捡起一块,说道:“这……是一把刀吗?”

    顾仪两人见屋子里似乎并没有机关,也就跟了进来,看到侯柏仙手里那把“刀”,侯柏仙这么疑问,的确有道理,这把刀虽说有刀的外形,但整个刀筋却是弯曲的,更不要说其刀身之上,满是坑坑洼洼的锻打痕迹,虽说开了锋刃,却根本无法使用,若是挥舞起来,恐怕先伤到的便是自己了。

    牧松客左右看看,这里堆积着的废铁,大多都有着刀或是剑的外形,却没有一件是能用的,顾仪捡起一把外形看上去像是剑的铁条,虽说外形上总算是直的,但剑身之上,却有一条很深的裂纹,如此武器,若是与人相对,怕是还没伤敌,自己便会碎了吧。

    顾仪放下那把“剑”,三人分别在这房间之内查看,可这房间之中,也是没有任何家具,只有随处胡乱堆积的这些“兵器”,但即便如此,牧松客还是当先有了发现,他从一堆废铁之中,翻出了一把不到一尺长的物件,说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顾仪和侯柏仙走了过来,看牧松客手中那物件,其长不到一尺,一头尖利,一头却是平的,半边开刃,整体半弯,却无任何可以着手握住的地方,其形制好似一把暗器,却又太难以携带了点,顾仪正皱着眉头,侯柏仙一拍脑袋,说道:“哈!这不就是那个黑衣人手里拿的钢爪吗?”

    顾仪恍然大悟,牧松客点点头,从地上踢了出来一堆碎铁片,铁片之中,与这个物件相似型式的爪刃有不少,他说道:“不错,虽然和那外形差不多,不过这个东西,明显是那人早先时候做得,你看,这东西虽然做的锋利,但却是软的。”说着,他用力一掰,那东西竟随之弯折下来,显然,这是尚未淬火之物。

    顾仪看着这满地的东西,说道:“这么说来,此人想必是在这里一点一点学习铸剑的,这里的废铁里面,虽然全部都是残次有问题的东西,但也是能分出打造先后的。”他指着房屋左侧,“那边的恐怕就造的早了一些,所以连个基本的外形都没有。”他又指房间右侧,“那边的就好一些,外形上都像武器了,不过有的折断、有的瑕疵,但比左边的还是要好了一些。”

    牧松客认同顾仪说道,看着手上那个爪刃说道:“没错,这个就没有太大瑕疵,只是没有做最后的处理,但那人手里的那个爪子却极其坚固,我和侯兄的武器他都能对抗,看来他已经能做出不错的武器了。”

    侯柏仙捡起一把还算完整的刀,用力一挥,刀身顿时断作两截,飞了出去,他说道:“能从这种水平的次品,练成能造出那两把爪子的水平,他哪来这么多材料。”

    牧松客摇了摇头,说道:“或许这就是他造不出真正刀剑的原因了,你们看。”他走到房间一角,轻轻一踢,又是一堆堆积的碎块撒了一地,其中不乏许多刀剑的护手把柄之物,“这些东西的规制,可是山下苗老大他们那些兵丁用的武器。”

    顾仪问道:“牧兄,你可懂铸剑?”

    牧松客说道:“我只懂些皮毛,不过昔日我四处游历之时,曾与一个铁匠关系不错,我知道,若是想要铸造好的兵刃,其材料必须要好,这些残次刀剑,多半是熔炼了从山下偷来的兵刃,不同的刀剑熔铸在一起,杂质众多,淬火之际,几乎必然扭曲。这一屋子的废铁,想必就是这个人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的结果吧。至于他手里的那个爪子……”牧松客说道,“只熔炼一把兵器,便会免于这种问题,不过如此一来,材料不免折损以至于不足以铸成刀剑,他也就只能打造这种小玩意儿了,做了一些再打造到一起,当作武器使用。”

    顾仪点点头,侯柏仙说道:“不过如此勉强打造出来的东西,却能撑住我的宝刀,还使用这这么顺畅,这个人不同寻常啊。”

    牧松客一抬眼,看向侯柏仙,说道:“你的宝刀?”

    “怎么?”侯柏仙说道,“你们说了啊,我跟你们上山,查清楚这里没有鬼,这两把刀就是我的了,现在看,这里确实没有鬼,只有个挺有本事的蹩脚铁匠,那不就清楚了吗?这两把刀就是我的刀了,你们别说话不算数啊。”

    顾仪无奈地摇摇头,牧松客笑道:“好好好,就是你的,就是你的,走吧,这里也没什么东西了,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三人出了这个院子,又回到山庄正中的那个院子之中,这次他们往正面这座房屋左侧的院子走去,这个院子不大,其中排列着两排房屋,共有五六间,顾仪三人挨个房屋向内查看,却见其中大多都是放着床与一些简单家具,不过日子久了,各处都布满了蜘蛛网和灰尘,从其中家具的样子来看,这里大概是下人们居住的地方了。

    这个院子没有前院那么杂乱,但也比刚才打铁的地方要脏一些,五六间房屋之中,所有房门都是开着的,门上的锁头也有被砸坏的痕迹,屋内覆盖着蛛网和灰尘的家具,也都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却连一件可以使用的器物都没有,可见此处曾经被人以蛮力洗劫过。

    唯一一间半掩着的房屋之内,却是个厨房,侯柏仙等在门口,顾仪和牧松客走了进去,这里虽然有些杂乱,但却很干净,一看便是住在这里那人会用这个房屋。屋里除了灶台锅碗,还有半扇野猪挂在一旁,从肉质来看,还算新鲜,一旁的角落处,还放着一带米,从袋子看,应该是从山下道观里取来的。

    顾仪左右看看,说道:“牧兄,看来这里就是那人做饭吃饭的地方了,这半扇野猪肉,大概就是前院地上的血迹由来了吧。诶?你在翻什么?”

    牧松客正站在灶台前,将上面的放着的碗筷挨个拿起来查看,听到顾仪问,他才说道:“或许,这里住着的不止一个人。”

    “什么意思?”顾仪走上前来,却见牧松客拿起两个碗,说道:“你看,顾兄弟,这里有两个碗是干净的。”

    “哦?”顾仪低头看看灶台,的确,其他的碗上确实有些灰尘,看上去不像是常使用的,但这也不能说明有两个人,顾仪说道,“牧兄,也有可能是此人一碗装米,一碗装菜也说不定。”

    牧松客想了想,觉得顾仪说的也没错,放下碗,跟顾仪一起走了出来,边走边说道:“你说的也对,或许是我多虑了吧。”

    三人出了这个院子,回到中院,向最后一个院子走去。

    这最后一个院子,在当中院落主屋右侧,一进门,顾仪便愣在了原地,牧松客和侯柏仙的反应也与顾仪一致,都愣住了。

    院落之中,乃是一间花园,花园之中,只在院右有一宅子,在院子左侧有一扇门,门开着,似乎是通往了山庄之外,令顾仪他们吃惊的是,这一个院子之内,竟然十分干净整洁,竟好似有人每日清扫一般,甚至花园中的花草树木,都好像有人每日修建,虽说时值冬日,花草未开,但已然颇有园林韵味,山石雅致,流水潺潺,花园当中,有一小亭,亭内并无他物,只有一碑立在当中。

    三人互相看看,颇为犹豫,刚才那些地方破败如斯,突然有这么一个秀丽之处不合时宜的出现在眼前,任谁都会犹豫的,仿佛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全然不同的地方。

    最后,还是牧松客当先走了进去,落脚很轻,一来是小心是否有什么机关,二来也是不想破坏此地如此雅致的景观,甚至进来之前,还在门口蹭了蹭自己脚上的泥土。顾仪和侯柏仙看了他的动作,也有样学样,跟了上来。

    穿过花园,直入小亭之中,却见亭中立着的那个石碑之上,刀劈斧砍的痕迹十分骇人,其上字迹已然不太清楚了,牧松客蹲下身来,细细读来,石碑上文字以小楷写成,与门口牌匾应该是出自一人之手,十分秀美,牧松客手抚其上,十分痛心,如此漂亮的文字,如今却什么字也看不清了,仿佛是动手的人一心不想让人看到上面的内容一般。

    模模糊糊之中,牧松客只能看出几个外围没有被砍坏的字,隐约中似有美人字样,还有一些似乎是杨家山庄的杨字,末尾处亦有柱国、蜀等字,牧松客虽说懂得很多,但一时之间也没想明白,站起身来,对顾仪和侯柏仙摇摇头。

    三人出了亭子,走向院右侧那房屋,牧松客还颇为恭敬地敲了敲门,当然,没人应门,门也并未上锁,牧松客推开门来,这间房屋之中,总算是有了些家具,三人走上前去查看,家具做工精美,虽说时日已久,有些地方已然有了破损,但总体上也是颇为不错的,若是拿去卖,一样能卖个好价钱,不过三人很快注意到,这里的家具并不是相配的,桌椅台几似乎像是拼凑来的,虽说做工都很好,但很明显是不应该摆在一起的,倒像是把前院那些没有家具的屋里的东西都搬了过来一样。

    屋里也很干净,有人打扫过,而且似乎就是今日打扫的,各处连点灰尘都没有,不过牧松客还是注意到,原本应该摆放着书籍的几案上,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书也没有剩下,现在放着的却是精心呵护过的花苗。至于应该摆放花瓶的地方,如今放的却是一个陶盆,但其中植物已然是精心养护过的,一眼看去,整个屋子仿佛都是在显示一种情形:一个勉励维持体面的破败庄园。

    牧松客忍不住长叹一声,虽说这个杨家庄园的故事他还没有了解清楚,但故事的大致走向,他已然搞明白了,现在唯一的问题,便是这个维持了这里形象的人,到底是不是杨家山庄的人,恶鬼的故事,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里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侯柏仙出了屋子,对花园不断赞叹,牧松客思索着这里曾发生的故事,倒是顾仪此时心情轻快了很多,这也难怪,他本想着能在这里找到自己背上这口剑的故事,如今这里的一番景象下来,想必仍有知道此地情况的人住着,虽说在道观交手了一场,但如今看来,此人有支撑山庄的心,更有打铁铸剑的意,若是能说得通,或许自己真能达到目的了。

    三人各有所思,一起来到院子左侧的那扇门前,门外就是庄园外,三人出了庄园,抬眼看去,眼前便是龙安山的山壁,另一边则是绕庄而过的潺潺溪流,溪流、山壁与院墙之间,有一片不小的空地,空地之上,一个一个堆着四十余个土包,每一个土包之前,都竖着一个简易的木牌,此地竟是一片墓园。

    顾仪和牧松客正想走过去看看那些木牌,却听背后一声嘶哑且十分难听地声音说道:“站住!向前一步!便是死路一条!”

第七十一章 恩仇(一)

    顾仪三人正待进入山庄一侧的墓地里查看,猛然听得后背一人出言警告,立刻转过身来,顾仪反应最快,手自背后一挥,散魄剑在转身同时出鞘,“铛!”地一声,剑身恰好架住自头上猛扑而下的双爪,正待发力反击,那人却借着顾仪这一上挥之力,翻身再起,一跃三丈高,落回到花园之中,身形一晃,立时不见了踪影。

    两人过招只在一瞬之间,那人一触即走,侯柏仙和牧松客这才反应过来,三人追到花园之中,却见整个花园之内,出了草木随风晃动,再无任何声响,那人明明一跃来到这里,却没有半点身影。

    侯柏仙拔出双刀,立身在前,顾仪在左,牧松客在右,三人为防备偷袭,品字而立,却听花园前侧,那个沙哑难听的声音再次传来:“偷盗宝物的恶贼!不得好死!”

    听到声音,侯柏仙一跃而起,直奔前侧假山之后,却扑了个空,什么都没有,顾仪和牧松客刚刚赶上,却听声音又自后面而来:“该杀!该死!杨家人命!你们赔来!”

    顾仪和牧松客一回头,身后并无人影,右侧却有破空声响传来,三枚暗器自右侧房屋处飞来看,只打向顾仪和侯柏仙两人。侯柏仙刀背一晃,以刀身挡住两发暗器,顾仪长剑一招,白光一闪,将飞来暗器直接斩作两截。

    牧松客低头捡起暗器,却是三人在铸剑仓库之中见过的那种爪刃小枝,正待开口说话,却听声音这次从背后传来:“留下宝物!”牧松客赶忙扭头之际,却见两柄利爪已然到了顾仪面前,顾仪回剑反击,剑长爪短,原本是顾仪占据上风,却见那人身子一矮,竟反身钻了过来,两爪擦着长剑剑刃而过,直奔顾仪持剑的右手。

    眼见不妙,顾仪抽身便要向后退却,那人两爪一合,正卡在散魄剑的护手之上,用力向后,竟是要夺剑的架势。牧松客佩剑一抖,剑刃宛若钢鞭一般,只抽向那人持爪的双臂,眼看就要得手,那人却猛地松开双爪,就地打滚躲开,顾仪急于抽身护剑,那人一松之下,倒退了数步,牧松客挺剑向前,剑法至柔,却是粘身不断,逼迫的那人就地连续翻滚,冷不丁又是白光一闪,一枚暗器直奔牧松客面门。

    牧松客有了之前教训,早有准备,一闪一拿,直接将暗器接在手中,就是这一停顿的机会,那人立刻翻身而起,恰在同时,侯柏仙双刀攻至,一刀斩首,一刀袭腹,那人腰一扭,以一个十分诡异的姿势同时逼开了两招,牧松客再向前一剑,那人足尖一点,身形若鬼魅一般腾空而起,落在院内房屋屋檐之上,顾仪看出了他要再次跃起逃遁,早有准备,几乎就在同时落在了屋檐上。

    这一次顾仪没有任何轻敌之意,右手持剑,左手捏诀,剑锋圆转,若一团暴风一般攻来,所到之处,剑光缭绕,势不可挡,那人自然看得出来,不敢与其争锋,当即再次向后跳跃而起,顾仪不会放过他,寒光紧追不舍,没等那人自半空落下,剑刃已然追至他的落地之处。

    眼看便要中招,那人毫不犹豫,手一撕,蒙面的黑布朝着顾仪便猛掷而来,与黑布一同抛出的,还有暗藏在黑布之后的三枚爪刃。

    顾仪若是继续抢攻,那便是同归于尽,他当然不会如此,右手立时回剑自首,同时左手自腰间一摸而过,“唰唰唰”三声,黑布连同其后暗藏的暗器一起被斩作碎片,一声痛呼,那人落在地上,左肩却插了一把短剑,登时血流不止。

    原来顾仪在回招之时,同时抽出腰间那把吕朝云所赠的短剑,以之前掷铁扇的手法随手投出,在虽说长剑不得已回手防备暗器,但短剑却直飞向那人落地方向,那人虽有反应,但也只是勉强招架,将短剑架偏一点,直刺在左肩之上。

    牧松客和侯柏仙已然追至,那人强忍疼痛,翻身而下,落在房屋后巷之中,三人立刻追击,往下一看,却见后巷之中,空空如也,只剩下一路血迹直通当中院落,三人跳下屋檐,沿着血迹一路追击,刚刚出了花园正门,却听两侧“砰砰”两声,原来那人不知触发了何处机关,两排弩箭两边射来,三人各挥武器,“叮叮当当”几声响,将弩箭全部挡下,再向前追击,却见在中院正屋屋后,地上一片血迹,连同顾仪掷出的那把短剑,一并留在了地上,一旁却是一个扳开的机关。

    顾仪正待捡起自己的短剑,牧松客叫声:“慢着!”同时佩剑出手,“刺啦”一声,将一条腾起咬来的蛇斩成两段,原来那人十分歹毒,就在这个打开机关的地方,底下藏有一个毒蛇巢穴,以血迹为引导,以短剑为诱饵,以机关为幌子,若不是牧松客警觉,此刻顾仪早已被毒蛇咬中了。

    确认周边再无陷阱,顾仪这才捡起自己的短剑,看看血迹,虽说这里流了许多,可再往前看,却只有隐隐几滴,趁着三人对付弩箭的几秒钟时间,那人竟来得及拔出短剑,简单裹住伤口,同时动用心思布下陷阱,实在可怕。

    不过既然还能隐约看到血滴,那便能继续追击,三人顺着血迹,来到中院正中,却见血迹又进入院左房屋之中,房屋房门大开,这次三人提高了警惕,牧松客在前,却没有直接进入房屋,而是就在门口张望,一眼过去,却见血迹一路直通屋子后部的窗子,窗子开着,一个小玩意就在这时自窗子落了进来,牧松客说声不好,立刻张开手臂,拦着侯、顾两人一起猛地后退!便在此时,那东西落地,“叮”地一声,一个机关触发,“叮叮当当”一阵乱声,无数银针自房屋各处发出,若是贸然进屋,此刻纵有天大本事,此刻也会被扎成刺猬。

    心有余悸之下,牧松客还是手指房屋后侧说道:“他在后面。”

    顾仪飞身而追,转过屋角,却见一个人影一晃,已然进入铸剑院内。三人一道又追到院子里,顾仪牧松客在前,侯柏仙在后,居于后面的侯柏仙刚刚进门,却猛然听得背后声响,一只钢爪直奔面门而来!原来此人实在胆大,竟以身影为诱饵,自己却藏身在门口储存油料的水缸之后,放过顾仪和牧松客先行走过,直奔最后的侯柏仙而来。

    侯柏仙大喝一声,长刀上撩,短刀一绞,眼看便要缠住那人袭击而来的钢爪,却见那人猛然松开爪子,手一合,竟正抓住撩起的长刀刀背,全力一压一夺,侯柏仙打算夺那人的钢爪,却没想到那人直接放弃了自己的武器,略一迟疑,手上尚未来得及变招,长刀竟直接被那人夺走。顾仪和牧松客上前相助,那人长刀虚晃一招,人又转身钻入了前厅巷落之中,顾仪追到前厅窗外,却听头顶又是那难听的声音传来:“偷的宝物!通通留下!”

    侯柏仙被夺了一把刀,颇为气恼,忍不住大声喝道:“什么狗屁!那是我的宝刀!快快还我!”

    听了他这句话,那人显然也十分恼怒,一声骂道:“恶贼!小偷!无耻!”随着声音同时而来的,却是自屋顶之上,两只木桶连带着瓦片一同朝三人滚落,三人急忙躲避,没等三人跑开,却见一支带火之物自半空而来,正中木桶,“轰隆”一声巨响!装满了油料的木桶轰然爆炸!地面之上,一片火焰烟尘。

    那人自前厅房顶之上探出头来,往下观瞧,眼看中院之内,一片狼藉,木桶易躲,烈焰无情,三人武功虽高,但如此袭击之下,再高的武功又能如何?他不禁冷哼一声,一手扶着受伤的左肩,转身正要走,却猛然听得风声不对,回头一看,顾仪已然站在背后,衣着丝毫不乱,一手长剑,一手短剑,长剑垂下,短剑却作势在手,眼看便是要出手。

    那人扭头要退,却见左侧,侯柏仙持短刀在手,衣襟烧损了半边,上前说道:“我的宝刀还我!”

    那人不禁后退两步,再回头,却见牧松客跃上屋檐,持剑立于右侧,半个衣袖已然烧毁,露出半个臂膀,浑身却是湿漉漉的,此刻朗声说道:“我三人并无恶意!也绝非偷盗之辈!虽说你用尽心思,布下许多陷阱,可现在你已无路可逃!若是放下武器!我等也愿意听你好好说话!”

    房顶之上,三人已然将那人围在当中,原来刚才顾仪向前追赶之际,三人已然用眼神确定了追击的方式,顾仪追到前厅后窗前之时,牧松客示意顾仪上到屋顶上,恰在此时,那人出言相讥,牧松客朝侯柏仙一点头,侯柏仙当即高声叫骂,吸引那人注意力,同时朝房屋另一侧绕去,只是没想到那人竟突然推下早已准备好的油桶,同时以火引燃,侯柏仙朝前猛冲,只是衣襟被炸起的火星引着,牧松客距离爆炸处最近,翻身便滚入了环绕铁匠铺的水道之中,半个身子被火引燃,却有幸借着水势将其扑灭,随后便跃上房顶,将那人三面包围。

    那人此时已然有些慌乱了,虽说仍是以一块黑布蒙住面部,但眼神之中,三人已然能看出他的恐慌,直到此时,三人才算能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引发了恶鬼传说的怪人,身形不高,又颇为消瘦,全身黑衣,手握着从侯柏仙手里夺来的长刀,但显然,这人并不擅长用刀,宝刀握在他的手里,十分别扭,只是三人仍是十分警惕,毕竟虽说此人已伤一臂,且擅用的双爪尽落,但一手绝世轻功,无人能及,加之对此地不熟,有幸趁他放松之际将其包围,若是被他走脱,三人想要再追上可就难了。

    眼看三人围了过来,那人扫视一眼,猛朝侯柏仙方向而去,三人之中,顾仪下手毫不留情,且武功最高,牧松客佩剑招式怪异,极其难缠,唯有侯柏仙丢了长刀,只剩一把短刀,若要突破,只能选则此人。

    但侯柏仙又岂是好对付的,眼见那人冲来,毫不犹豫,短刀迎敌,两人双刀一碰,侯柏仙立时便觉察到,比拼刀法,这人不是自己的对手,虽说手中刀短了一尺,但缠头裹脑的刀法施展开来,硬是把那人生生逼退。

    眼见那人出手,顾仪和牧松客立刻夹攻而来,顾仪短剑再次掷出,那人听得风声,低头躲过,侯柏仙早看出了顾仪的打算,手一抓,短剑在手,再一甩,短剑再次飞出,那人不得已,侧身直接躺倒在地躲过,却不想背后,短剑再次被牧松客接住,牧松客出手很有准头,手一扬,短剑直把那人右手袍袖钉在地上。

    那人一扯之下,右袍袖被撕下一大片,打了个滚起身,侯柏仙欺身上前,短刀按住他想要提起的长刀,擦出一溜火花,一脚向前踏出,逼迫那人后退,那人也的确后退,却不想长刀刀身弯曲之处,直被短刀刀背卡住,侯柏仙短刀后扯,左手前抓,劈手便将长刀夺回手中。

    那人一个迟疑,正待逃走,眼前寒光一亮,顾仪长剑以至身前,那人右手自脑后一摸,三根银针直冲顾仪双眼而来,却不想顾仪剑招一变,剑势自下而上,反击那人面门,同时以剑柄护手将银针全部挡下。

    那人逼不得已,只得又是就地十八滚躲过,眼看滚到房檐边缘,刚要下落,牧松客佩剑一落,正挡在房檐之前,那人被迫停住,躲过两招,左右正欲再寻机会,牧松客剑招突然一变,斜击那人面门,那人一晃脑袋,虽说躲过了剑招,但面上黑布却被牧松客劈手拽下。

    牧松客一招得手,却登时愣住,顾仪和侯柏仙已然一左一右,宝刀长剑两面架住那人脖颈,纵使那人轻功盖世,也再难逃脱,只需轻轻一动,立时人头落地。但顾仪和侯柏仙看到那人面庞,也不禁愣住了。

    面具之下,竟是一张绝美的面庞,肆虐龙安山的那恶鬼,竟是一美貌女子!

    那女子见无处可逃,已然闭上双眼,却听楼下院内,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且慢!三位侠士!刀下留人!”

第七十一章 恩仇(二)

    听得院内声响,牧松客转过身来朝下看去,却见花园门口之处,一佝偻老者拄着一根木棍,走了出来,忧心忡忡地看着楼顶,老者跛一足,瞎一目,左臂靠在门口,却没有手掌,只剩半截胳膊。

    那女子已被顾仪和侯柏仙控制住,牧松客也不想太多,当即自楼顶飘然而下,来到老者面前,客气的作揖说道:“不知老人家何许人也?又为何要我等罢手?”

    见到牧松客来到老者身前,那女子也着了急,当即拼死也要脱困,侯柏仙并不愿伤人,眼见女子不要命似的挣扎,手中刀虽架在女子肩上,一边将刀维持在女子左右,却不出手伤人,一边说道:“姑娘!我们几个没有恶意,你就不要挣扎了!若是不小心伤了你,反倒不好。”

    那女子哪里理他,眼看侯柏仙便要直接收刀放人,顾仪剑身一转,斜刺向那姑娘腿部一侧,女子看出侯柏仙不愿伤到自己,立刻便朝侯柏仙那边翻身躲避,却不想顾仪已然了解了她的轻功路数,剑势顺势而起,却在凌空剑法突变,“梆”地一声,剑身斜擦过女子跃起之时的左膝处,以剑背横拍而来,女子一声惊呼,落在地上,一只膝盖被顾仪剑招拍中,再无逃遁的可能。

    侯柏仙在一旁摇摇头,顾仪看向他,问道:“怎么?”

    侯柏仙说道:“师父说过,不该对女子动刀。”

    顾仪不想跟他多说,走到那女子面前,女子一挥手,手中寒光一闪,却被顾仪随手拍下,却是一把小刀,趁着女子还没收回手时,顾仪手指在女子手臂、肩膀处连点三下,封住穴道,随后才说道:“这位姑娘,我等不知你究竟是何来头,也不知道此地有何恩怨情仇,只是上山探听一些消息,却不知何处惹到了姑娘,你虽对我三人下了数次杀手,但若是能说清楚缘由,我们也可以不为难姑娘,姑娘意下如何?”

    女子一言不发,楼下牧松客的声音传来,说道:“顾仪、柏仙,带那姑娘下来,这位老人家有话说!”

    随后,那苍老的声音也传来,说道:“小姐……听老奴一句劝,性命要紧,还是不要与他们争斗了。”

    听了老者这话,那女子总算安分了下来,顾仪见她不再挣扎,蹲下身来,说道:“若是姑娘不再挣扎了,我便给姑娘你解开膝上穴道,如何?”

    女子沉默半晌,轻轻点了下头,顾仪见她点头,说声“得罪”,随后以手捏住女子左膝,只听“咔嚓”一声,女子一声痛呼,左腿重新又运转如常。

    女子站起身来,顾仪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人一道自楼顶跃下,却见牧松客的表情又重新变回了他刚刚来到山庄门口时的那副兴奋模样,不知是那老者说了些什么,牧松客对那女子拱手说道:“杨姑娘,不知此地变故,贸然而来,多有得罪。”他看出顾仪点了女子穴道,于是二话不说,往前一步,手指连点,直接为女子解开了穴道,侯柏仙在后点点头,顾仪却满是怀疑。

    见牧松客的确没有恶意,那老者说道:“多谢三位侠士信任老奴,小姐,若是可以,咱们到屋里坐着说吧。”

    女子看看三人,再看看侯柏仙手里那把长刀,又注视着顾仪看了好久,总算开口,一说话,便是极其嘶哑难听的声音,她说道:“全听你的吧。”

    听到女子这么说,那老者总算面露喜色,赶忙对牧松客等人说道:“好,三位请随老奴走吧,咱们去里面坐着说。”说罢,便转入花园之中,带路去往那间唯一整洁的屋内。

    牧松客早已将佩剑收入鞘内,背起双手,一点防备也不做,十分坦然的便跟在老者身后,女子跟在他身后,顾仪虽说仍是不太信任这两人,但他自持已经几乎摸清了女子的套路,能对付的了那女子,所以也跟了上去。倒是侯柏仙,在楼上之时不愿与女子动手,现在却因为女子多看了他的刀几眼,现在紧握着刀柄,生怕女子再来夺,自己又不好动手,再被夺走,那便免不了遭人耻笑了。

    来到屋内,老者自顾自地便要去倒茶,牧松客恭恭敬敬地站在一侧等候,顾仪一走进来,却见那女子径直走向最中间的那张椅子,一转身,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神情不怒自威,英气非凡,颇有一番威严姿态。

    见顾仪愣神,牧松客轻轻笑笑,侯柏仙在最后进门,那女子手指一旁座椅,开口说道:“请坐吧。”

    牧松客当先应道:“恭敬不如从命。”随后挑了最靠前的那张椅子坐下,顾仪和侯柏仙随后落座,那老者虽说手脚不便,但还是为三人倒上茶,随后不顾身体残疾,强撑着站在女子身旁。

    这番做作的仪态让顾仪非常不解,却听牧松客说道:“请恕在下无礼,当先问一句,杨氏一家,如今可是只剩下姑娘一人?”

    那女子脖颈不动,只是嘴唇微启,声音依旧嘶哑,说道:“正是。”

    牧松客颇为痛心的摇摇头,说道:“原来如此,可惜啊,可惜……”

    顾仪和侯柏仙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那老者对女子耳语一句,女子点头应允,那老者走上前来,见他实在难以行动,女子目光之中虽然关切,但仍是不动,牧松客干脆起身,把一张椅子取来,老者再回头看那女子,女子点点头,老者随后坐在牧松客对面,说道:“这位侠士,容老奴问一句,老奴只说了一句留下血脉之事,敢问侠士是如何猜到我家小姐身份的?”

    牧松客笑了笑,回头看向顾仪和侯柏仙,说道:“你们还不明白,对吗?”

    顾仪和侯柏仙自然摇头,牧松客转回头来,对老者说道:“是亭中碑文,初读之时,我虽未能猜到,但联想到整座山庄,再想到老人家你的话和自称,我便想通了。”

    老者微微摇头,说道:“碑文早已被贼人彻底毁坏,侠士看得出来?”

    牧松客看向那女子,说道:“在下有幸,见过碑文的拓本。因其文字实在优美,故而拓本被好书法之人收藏,碑文虽坏,然看到破碎的董美人字样,及蜀中一位的上柱国身份,加之杨氏姓氏,实在是并不难猜。”说着,他对女子问道,“在下要向同伴说明姑娘身份,请姑娘放心,我这两位兄弟都是可靠之人,都会严守机密。”

    这种事情,原本不必女子同意,只是牧松客实在客气,女子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点头,牧松客对顾仪和侯柏仙说道:“两位,说道杨氏这个姓氏,你们可能想到什么?”

    “什么?”顾仪和侯柏仙都有些不知所云。

    牧松客摇摇头,很是失望的样子,说道:“前朝虽短,可总有三十余年稳坐江山,一统天下,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侯柏仙仍是摇头,顾仪却瞪大了眼睛,他还是听说过一些的,说道:“这里的杨家庄园,乃是隋朝王室的杨家?”说着,他看向那女子,此刻虽依然正襟危坐,但脸上的神情已是不安至极。

    顾仪这才明白,为何牧松客如此恭敬作态。牧松客说道:“碑文全文,在下有幸读过全文,言辞之中,全然是上柱国蜀王杨秀对董美人之思恋情怀,想来山庄名为怜芳囿,其字更是与碑文上相同,若是在下猜的没错,此地是杨秀为怀念爱妃所建,此地住着的杨氏后人,便是这位杨秀与董美人的后人,这位老人家,却是家中一位老仆,杨姑娘,在下猜得对吗?”

    老者看向女子,女子点头说道:“不错,我叫杨凌。”

    牧松客的猜想得道了验证,颇为得意,但想了想,对杨姑娘问道:“上山之前,我以为这里山庄遭人夷灭,乃是江湖仇怨,现在看来,莫不是走漏了身份之事的消息?”

    杨凌并不说话,只是看向老者,老者长叹一声,说道:“多少年前的事,小姐年岁尚小,知晓并不周全,还是让老奴来说吧。”

    牧松客一拱手,说道:“老人家,您能告知最好。”

    老者想了想,先说道:“虽说感三位侠士慈悲之心,但讲这些事之前,老奴还是想问一句,若是三位不愿回答也罢,敢问三位,是为何事上山?”

    牧松客当先答道:“在下若是说了,恐怕你们有些难相信,但事实如此,在下上山,是听说了此地灭门惨案,更有恶鬼作乱之事,在下平生以行走江湖,收集记载各种奇说怪谈为乐,听到此地有如此奇闻,便赶来了。”

    听了他的话,老者和杨姑娘都满脸狐疑,偏偏牧松客又能如此准确的猜到杨家的身份,无论他的话说的多么诚恳,还是那么让人难以相信。

    杨姑娘看向侯柏仙,侯柏仙手指顾仪说道:“我一开始只是想让你们看看我的刀,听说山上出了事,原本不愿意再来,是被他们两个带上来的。”

    几人再看向顾仪,顾仪还未开口,那女子先问道:“你的那把剑,是从何而来?”

    顾仪也是有些怀疑,自他见到这位杨姑娘以来,杨姑娘的目光似乎就从未离开过他的散魄剑和侯柏仙的宝刀,当下说道:“我这把剑乃是师父所传,顾仪带在身上,已有多年,师父佩戴此剑,也有多年,并非是偷盗夺来的。”

    那女子又问:“那把刀呢?”

    顾仪看向侯柏仙,侯柏仙立马把刀藏在身后,好像生怕杨姑娘来要一般,顾仪说道:“此刀是上山之前,自龙安县县丞那里借来的,却不知是何来头。”

    杨姑娘点点头,不再追问,老者说道:“原来如此,那看来这把刀,便是我们山庄丢失的刀了。”

    牧松客也不管现在侯柏仙的表情有多难看,而是催促道:“顾兄弟,你快把你是为何来这里的理由说一下,我好开始问这里发生的事。”

    顾仪说道:“顾某今次上山,是来打探师父的事,”他抽出散魄剑,说道,“顾某听得消息,师父曾来过此地,又听闻有人提到,此剑唯有铸剑名家方能造就,于是便来此地打探一番。”

    杨姑娘见散魄剑上的凛凛寒气,早已知晓了这把剑正是自此地铸造的,老者点点头,说道:“从剑身来看,此剑多半是故去的老爷生前的手笔。”

    牧松客等不及问道:“不知杨氏如此身家,为何却在此地隐居行宫之中,做起了铁匠的活计?”

    老者长叹一声,说道:“富贵之人,居奢易,居简难。先人杨秀英年遭人毒手,子孙死走逃亡,所幸这一支幽居深山,逃得一难,然则没了金银收入来源,又遭人追捕,不敢外出,便只能坐吃山空,到山下典当些财物为生。所幸山庄之内,那时尚有一位铁匠,山上又有裸露山石矿物,便打造一些锅碗农具,换些谋生之物,久而久之,杨氏先人们这些皇子王孙,走投无路之际,只能学这等谋生手艺,杨家山庄也就成了这么个打铁的地方。”

    老者说着,唯一还在的那个独眼之中,满是落魄孤寂之感,牧松客却继续追问道:“若只是打些寻常农具,为何竟成如此铸剑名家?”

    老者看向杨姑娘,杨姑娘苦笑一声,说道:“杨家多年以来,都只是普通铁匠,换些谋生之物便罢,独守着这座破败山庄苟延残喘。奈何我爹爹却是个奇人,哎……”

    老者眼看杨姑娘不再说了,便接过话头,继续说道:“我家老爷,天生便是铸剑奇才,从小便一门心思扑在铸剑之法上,其他人以打铁为谋生手段,老爷他却以此为志,全然忘了自己身份,自己设计改造火炉,自己远出寻找好材料,自己买来书籍,学习铸剑之法,自他掌事以来,山庄便再也不做农铁器具生意了。”

    “哦?”牧松客颇为吃惊,说道,“这么说,所谓铸剑世家,实际不过只有一代?”

    杨姑娘扭过头去,不想多说,老者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只是老爷实在本事大,凭着这手铸剑的本事,不仅把多年来杨家典当出去的财物又购回大半,还重修了庄园,把此地又重新恢复了初建之时的精致模样,只可惜,哎……”

    牧松客已然明白了,接话道:“只可惜本事太大,江湖中名气太广,知道此地的人多了,便走漏了杨家人身份的消息,是吗?”

    老者默默点头,杨姑娘咬着嘴唇,低下头,牧松客不禁感慨道:“原来如此……虽是家族中兴之人,但忘却了隐姓埋名之因,可惜啊……可惜了……”

第七十一章 恩仇(三)

    听牧松客如此感叹,顾仪问道:“原来此地竟有如此之事,山下龙安县中的人知道山上之事吗?”

    老者答道:“不知,昔日山庄初建,已是百年前的事了,传至老爷之前一代人时,除了山庄之内仍供奉有排位之外,山下的人只知道山上住着一破落大户,以打铁为生,那时山庄也不像如今的规模,全家只剩下十余口人,时运不好的时候,还要下山托人远去巴西郡贩卖铁器,生活如此,自然不会有人怀疑这里人的身份。”

    顾仪点点头,刚想顺势再问有没有自己师父的消息,却听侯柏仙说道:“那你家老爷还真是个人物啊!在山下的时候我听说,没了你们这个山庄,整个龙安县都没了生意往来,想必当年你家老爷在的时候,这里一定很热闹吧。”

    “那当然了。”老者言语之中,也透露着一股自豪之感,“我那时候虽然比老爷年纪大一些,但还是来庄里当了学徒,跟着老爷学铸剑的技艺,老爷铸造的剑,不管是军爷将官,还是江湖侠客,无不称赞!自他名头打响以来,往来求剑的人络绎不绝,老爷苦于山里的铸剑材质偏软,不太适宜打造兵器,所以立了个规矩,要来求他亲手打造剑的人,须当自带材料,否则一概不见,即便规矩如此苛刻,还是有各路江湖人士提重礼上山,那时候得了老爷打造的一把剑,便是一个江湖门派财力的象征,毕竟想要寻得我家老爷看得上的铸剑材料,须当动用许多人力物力求取才行。”

    看着老人家枯皱脸上闪耀着的光彩神色,杨姑娘也有些心驰神往之感,但这般神色只有一瞬,随即黯然失色,但就这一瞬间的表情,牧松客已然察觉到了,说道:“想来杨老先生的手艺,老人家你也学到了一些吧。”

    老者摇摇头,叹道:“哪里,老奴虽跟随了老爷一起铸剑十余年了,比之老爷技艺,若荧光比皓月,哪里比得了啊……”

    牧松客刚想安慰一句,侯柏仙却有些不合时宜地问道:“诶?说道这个,那铁匠铺旁房屋内的那些废料,可是老人家你做的?”

    老者还没说话,杨姑娘先说话了,说道:“是我做的。”言语之间,颇有几分惭愧之意。

    “哦?”侯柏仙脱口而出,顾仪猜到他要说什么,还没抢先阻止,侯柏仙已经说了出来,“姑娘家的,也可做铁匠吗?”

    杨姑娘顿时沉下了脸,牧松客和顾仪狠狠的瞪了侯柏仙一眼,侯柏仙却全然没看见,继续说道:“我看姑娘这般瘦弱,如何抡得起那打铁的锤子?这可是真真正正的体力活……”

    “爹爹做得,我自然做得。”杨姑娘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理侯柏仙,她的声音比之刚才,更加沙哑难听了。

    老者说道:“老奴跟随老爷多年,也只学到了这一点皮毛本事,能教给小姐的家传之事,也只有这些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小姐好学,学得也快,奈何困居此地,实在没有材料可用,才做出如此之多的废品。”

    杨姑娘默不作声,只是低下头来,侯柏仙听了这话,这才明白,说道:“原来如此,姑娘家的要继承这般家业,那便要费十二分的功夫了,材料不够却仍是造出那一屋子的东西,努力如斯,侯某佩服。”说罢,当即对杨姑娘抱拳拱手,见他虽口无遮拦,但却如此豪爽,杨姑娘也抬起头来,原先鄙夷的眼神也转而变得柔和了一些,说道:“不必客气。”

    虽然知道多问比触及两人痛处,但牧松客仍对此地之事十分好奇,忍不住对老者问道:“我看杨姑娘年纪,尚且只在桃李年岁,想来山庄遭受变故之时,应该仍在幼时吧……敢问老人家,那场变故,究竟是何原因?”

    老者看看三人,的确并无恶意,加之如今处境,山庄之内,已无半点值得人动心思骗取的东西了,于是直言说道:“好吧,若是小姐没意见的话,那老奴就说。”

    杨姑娘点点头,老者见了,这才说道:“好,那老奴便说了,那是在十多年前的事了,具体哪年哪月,老奴已是记不太清了,久居山中,只记得春去秋来,现在连小姐多大年岁都不知道了。哎……”

    杨姑娘站起身来,走到老者身旁,示意他不必多说这些事,老者这才继续说道:“多年之前,大概是个夏天吧,老爷他接了一个门派求剑的一伙人十余人上山,这批人如果老奴没记错的话,是自北都城来的,带来的铸剑材料十分优质,不光是我,连老爷看了也赞不绝口,因那些人受命,要亲眼看老爷把剑造出来,有带了许多礼金,老爷因有了好材料,十分欣喜,便允许那些人就住在庄内,自己当晚便开炉动工起来,老奴那时已经是老爷最放心的帮手了,所以当晚做完准备工作之后,便直接住在了铸剑坊内。”

    老者喝了口水,半瞎的眼中充满了对当日的回忆,断手处也不停地颤抖,杨姑娘抓住老者的手臂安慰他,老者继续说道:“事情便是当晚发生了,老奴那晚在铸剑坊里把最后一桶淬火用的油备好,让帮忙搬木炭的下人先回去休息,那伙北都来的人当中,一人来到铸剑坊内,老奴还以为他要来看一眼晚上是如何忙碌的,老奴刚想跟他聊两句,没想到那人突然拔出剑,趁着老奴不备,一剑便刺中老奴肚子,老奴想要挣扎与他拼斗,却被那人一剑砍断左手,老奴当时便倒在地上,那人也不急于杀了老奴,只是把铸剑坊内油桶踢倒,放起一把火来,自己出门,把院门关闭,想要把老奴直接烧死在那里。”

    说着,老者胸前不断起伏着,像是泄不尽心中之气,杨姑娘见他喘的厉害,又为老者添了一杯茶,自己说道:“我来替你说吧,那年我尚小,故事大多是听老伯说的,只记得庄里火光大作,那伙人把住了山庄各处,有次序地挨个院子动手,虽说庄里也有些家丁打手看家护院,但都不是这些人的对手,火势刚起之时,家里奶妈跑到我屋里,把我藏在了屋角处的空水缸之内,只是那时烟尘四起,屋外到处起火,屋里也满是毒烟,水缸立在屋角,正临近屋外起火之处,燥热烟尘之下,屋子虽还撑着,但却倒了一根房梁,正砸在水缸之上,把我压在了瓦砾之下,随后那伙人便进屋到处搜查,我压在残垣断壁下面,没被他们发现,却被烟火熏得昏了过去,等再睁开眼,眼前便只有老伯一人了。”

    老者总算顺了气,对杨姑娘说道:“小姐,还是让老奴说吧,老奴被那人留在着火的铸剑坊里等死,所幸那伙人虽然准备周全,却不知道庄内水道四通八达,老奴打了半辈子铁,虽说不会武功,但总归是身强体壮,挣扎起来,用火炭烫住了伤口,滚进水道逃了出来,一出来才发现,那伙人下手太快,他们大概早有准备,就是在老奴逃出来这短短时间之内,全庄上下四十余口人,已经被他们都杀尽了,再无一声哭喊之声,老爷和夫人也没能幸免,老奴看着他们抬走了老爷尸身,却全然无能为力,他们对庄内人口了如指掌,所以也没待多久,算清楚杀光了所有人之后,便下山去了,老奴挨个院子查看,想要找一个活人,可所有人都死了,就在绝望之时,老奴见到小姐屋内一角处,露出小姐衣角,扒开瓦砾,总算是救出了小姐,这便是那晚发生的事了。”

    牧松客看看两人,又与顾仪对视一眼,现在他们总算知道杨姑娘的嗓音是怎么回事了,多半是幼时在火势之中,被毒烟彻底坏了嗓子,却听杨姑娘说道:“老伯为了救我,扒开瓦砾之时,不慎被另一根着火的木梁砸伤,又被火熏瞎了一只眼,才成了今日模样。”

    牧松客感叹似的摇头,说道:“一老一幼,一夜之间,遭受如此变故,撑至今日,实在不易啊。敢问杨姑娘,之后山下诬传的冤魂之事,可是姑娘所为?”

    杨姑娘看看三人,闭目摇头,似是实在不愿回忆故事,老者叹道:“哎,冤魂之事,实属无可奈何之举,若非后来的事,今日三位上山,小姐也不会用各种极端手段了。”

    顾仪问杨姑娘道:“不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想来以令尊在江湖上积累的名望,可有好心之人相助?”

    杨姑娘双眼立时变得狠毒起来,说道:“哪有什么好心之人,都是一帮狼心狗肺的人,都是趁火打劫之徒!”

    这话一出,顾仪三人立时便明白了,只听老者说道:“当日遭难之后,山下看到山上火起,却无一人上山查看,如今想来,大概是第一批想要上山的人,遭了那伙恶人的毒手吧。究竟这伙人和老爷有何仇怨,老奴并不知晓,但老爷一生虽说有些怪癖,但并不遮掩,明明白白地把自己个规矩告诉世人,不曾真的拒绝过什么人,不会有什么江湖仇怨,大概只能是走漏了身世消息吧。故此后来官府的人来了山上,都只是简单看看,继续讲此地冤魂之事,若是见了我们两个,想必也是先灭口为上吧。“

    老者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官府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那些江湖中人了,山庄出事之后,老奴便带小姐先藏于附近山中,期望暂避一阵,等人相助,至第三日之时,有一附近门派的人上山,这些人老奴认得,老爷在世之时,这些人经常和庄里来往,颇为客气,于是老奴便上前求助,没想到这帮人却是十足的恶人,当即扣住老奴,逼问老爷所藏各式名剑下落,于庄内肆意搜刮,甚至庄内一干尚未来得及处理的尸首上的财物,也被这些人搜罗一空,等到洗劫完毕,他们怕老奴把他们在这里干的事说出去,便要杀老奴灭口,所幸小姐那时候虽小,却十分有主见,在高处推动山石,砸中恶徒,老奴趁着混乱滚下山谷逃生,这些人以为老奴摔死了,下山之后,为了掩饰自己在此地的所为,便传出了恶鬼的传闻。”

    杨姑娘在旁,气愤地说道:“老伯那时虽然身上有伤,却还算健壮,现在这般身体状况,都是那帮趁火打劫的恶徒所为。”

    牧松客点点头,默默将此地之事记下,随后问道:“如此说来,山下所传的死在这里的江湖人士,其实不过是些来搜罗山上剩下财物的人,想来两位后来做足了准备,这里的各处机关,便是那时布下的对吗?”

    杨姑娘点点头,说道:“山庄里出事的消息传得很远,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我爹爹这里一定有宝剑名品,所以来这里搜刮的人有许多,我和老伯那时想要先把我娘和其他人的尸首先安葬下来,便设置了简单的机关,希望吓退来这里的人,但却半点作用都没有,最早死在那里的那一批人,不是我们杀的。”

    “哦?”牧松客有些吃惊,随即便想通了,说道,“哦……想来若是为身世之事灭口,此地来这么多人,这么热闹,也不是北都来的那伙人想要看到的对吧。”

    老者说道:“侠士你猜得不错,确实是这样,当时山庄整个被那些人占据,老奴受了伤,小姐年岁尚小,只敢远远看着他们在山庄里胡搞,却没想到有一天晚上,仿若山庄出事那一晚,那伙人又回来了,把山庄之中聚集的江湖人士一杀而尽,随后留下一人看守此地,其他人收集了那些江湖人士身上的东西,便下山去了,自此之后,山下县里便传出了恶鬼的故事,加上那些死了人的门派不知受了谁的威胁,也都不敢追查此事,山庄才总算清净下来。”

    顾仪接话说道:“我看杨姑娘武功不俗,轻功更是独步天下的水平,老人家你并不会武功的话,这身功夫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老者看向杨姑娘,杨姑娘自己说道:“是自留在这里的那个人身上学来的。”

    顾仪顿时一愣,说道:“这么说,此人还算有点良心?”

    杨姑娘冷冷一笑,面色冷峻地说道:“哪有什么良心,不过也是个武痴罢了,他留住在山庄之中,却把那些死在山庄里的江湖人士身上的武功秘籍财物饰品都搜集了起来,时常下山,回来之后便总带着许多功法秘籍,留在山庄住处之内,直到有一天他下山去,再也没有回来,那些秘籍便被我偷偷从山庄里偷了回来,悄悄练习。至于轻功……我和老伯住在山野之中,衣食皆无,只能抓些山雀兔鼠为食,时不时还要去下山偷一点粮食,才成了今日这样。”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顾仪三人都看得出来,若要练成如此本事,需要拼尽多少努力,受尽多少苦楚,三人对杨姑娘,此时皆是肃然起敬。牧松客问道:“所以我三人来到山下之时,姑娘恰巧下山找些粮食对嘛?恰好认出了侯兄的刀和顾兄弟的剑,错将我三人认作是曾经洗劫过山庄的人,故此才下了杀手,对吗?”

    杨姑娘点点头,说道:“是,山庄里的那些机关,是我后来为了防止那个看守这里的人回来而布设的,我和老伯搬回山庄里居住,仍是担心那人哪一天会再返回,虽说十余年了,却一刻也不敢放松。”

    听到这里,侯柏仙自腰间解下刀鞘,起身把长刀递到杨姑娘面前,说道:“这么说的话,这把刀的确应该是姑娘的,师父告诫过我,绝不应该夺别人的东西,顾兄弟的剑是他师父给的,可能是他师父从令尊那里打造的,但我这把刀留在龙安县县府里,还有不详的传说,想必就是被那帮恶人从这里偷来的,应该还给姑娘。”

    杨姑娘早就注意到了这个人一路上都在护着那把刀,生怕被人夺去,此刻见到侯柏仙就这么直爽地交了出来,对他的看法又是好了一些,抬手推了回去,说道:“刀我不会用,我也用不到,我只是不想让爹爹的作品留在恶人手里罢了,爹爹他造的武器,若是在你这般侠义之士手里,想必也是好事,你就自己留下吧。”

第七十一章 恩仇(四)

    侯柏仙听了杨姑娘的话,反倒不干了,直把刀放在杨姑娘面前,说道:“姑娘,我师父曾有教导,不义之财,绝不可拿,否则便是大错,若是姑娘不将此刀收回,那我侯柏仙便是犯了大错,应当自受其罚。”

    在场几人当中,只有顾仪知道侯柏仙嘴里的大错要受什么罚,差点没笑出声来,但眼下实在不是笑的场合,他轻点自己胸前穴道,强行憋住,杨姑娘看看那把刀,再看看一脸认真的侯柏仙,只觉得莫名其妙,说道:“我看你人不错,便不找你要回刀了,你怎么还要这般逼迫我?”

    侯柏仙一脸正气,说道:“刀是山下县丞所赠,县丞是自那些偷盗山庄宝物的人手里得来的,原本便是来路不正之物,侯某不是个糊涂人,若是姑娘不拿回此刀,那侯某便是不义之士了。”

    杨姑娘看着侯柏仙这般坚决,也是有些无可奈何,回头看看老伯,老伯知道自家小姐的想法,说道:“小姐,你不妨把刀接下,再赠与这位侯侠士,如此一来,那便是杨家山庄所赠,不违背道义,这样不就好了?”

    杨姑娘只是摇头,说道:“如此麻烦,一个名头而已,刀剑之物,本就是个趁手兵器,从何处得来又有何妨?做此等无意义的事,只是为了个道义之名?你若是这么在乎道义,先把从我这里拿走的那副钢爪还给我。”

    此言一出,顾仪和侯柏仙一起回头看向牧松客,之前侯柏仙丢了刀之后,夺下了杨姑娘的钢爪,顺手就交给了想要好好看看的牧松客。牧松客拍了拍自己脑袋,说道:“瞧我这记性,忘了忘了,”说着自腰后取下挂着的钢爪,还给了杨姑娘,同时说道,“杨姑娘,若是我没猜错,姑娘并不是因为会使双爪才以此为兵刃的,而是因为铸剑材料不够,只能打造出这般小刃,不知在下猜的对吗?”

    杨姑娘接过钢爪,自己摆弄着,说道:“正是如此,父亲在时,山庄里材料齐备,更有慕名上山送来的铸剑矿石,自然可以铸造好兵刃,我只能熔炼一些偷来的刀剑,虽然有老伯在旁教授,也只能做出这么个东西来。”

    她拿回了自己的武器,心情也算好了一些,看着面前的宝刀,起身将其捡起,走到侯柏仙面前说道:“我爹爹做事,光明磊落,所以才能铸造出好刀来,我这个人,自小便脾气顽劣,现在更是扮作恶鬼,偷盗杀人的事也做,宰鸡屠狗之事也做,见到来人,不问好坏,先杀再议,实在是个小人,夺刀也不过是为了发泄解恨,既然你能原谅我对你们下杀手的事,这把刀便应该留在你手里,不是我赠与你的,我不配做这把刀的主人,你若是看得起我爹爹,那便留着这把刀,若是看不起,便留在这里,我会把刀埋在墓地里爹爹的衣冠冢里,你自己决定吧。”

    话都说到这里了,侯柏仙自然不能再多做争执,接过了刀,说道:“如此,便算是姑娘代令尊将这把刀交给我了,侯某虽不义在前,但得到原谅,便是无过,姑娘放心,侯某可以与你约定,此刀在我手里,必然只做光明磊落之事,若是有负此言,便是大错,侯某必定自罚。”

    杨姑娘突然好奇,发问道:“你说要自罚?该如何自罚?”

    眼看侯柏仙便要直接作答,顾仪赶忙出言,生怕这个时候侯柏仙把他自己自罚的内容说出来,虽说侯柏仙自己是认真的,但若是说出来,以杨姑娘刚才这番话的脾气,恐怕只会觉得侯柏仙在耍她,抢先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自罚之事,乃是这位侯兄师门要求,他下山之时,他师父要他自己定下大错小错,若有违反,便当自罚,侯兄在执行这件事上,非常严苛,我曾有幸见过他自罚,姑娘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侯柏仙被顾仪抢话,瞪了顾仪一眼,有些不满,杨姑娘听他这么说,自然知道不该继续追问,也就点点头就当是作罢了。

    见侯柏仙的事差不多了,牧松客问道:“杨姑娘,老伯,在下有一事不明,若是我三人未带这把宝刀及顾兄弟的剑山上,杨姑娘你会下杀手吗?”

    老伯不知怎么回答,杨姑娘说道:“若是你们只是上山,与山庄没有关系,我才不想招惹你们,这些年也有一些人为别的事上山,只要不动山庄内的东西,不打搅到老伯,我都不会动他们,若是惊扰了老伯,我便不会手下留情。”

    顾仪突然问道:“姑娘你说你曾放人上山下山,敢问姑娘,你知道翠烟阁吗?”

    “翠烟阁?”杨姑娘看来是并不知道,有些疑惑,倒是那老伯点头说道:“这个老奴知道,以前听老爷说过,他们找我们山庄也来求过兵器,那时候来的是个挺年轻的人,拿来一块极好的材料,要我们老爷给他打一对峨眉刺,老爷当时还颇为心疼那块材料,但碍于那里阁主的面子,还是给他打了,少侠为何问这个?莫非和他们有什么恩怨?”

    顾仪摇摇头,说道:“没什么恩怨,只是想到在山下之时,我们住得那个客栈,客栈老板说他兄弟为两个翠烟阁的人带路上山,之后尸体却被溪水冲下,翠烟阁的人却没了踪影,我觉得山庄若是和翠烟阁有来往,想必那里的阁主必然会对此地发生之时感兴趣,若是死了手下,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故而猜想两人可能是被姑娘放下山了。”

    杨姑娘问道:“你说的两个人,是什么样子?我说不定能想得起来。”

    于是顾仪将翠烟阁中人所穿绿袍的样式描述了一番,他只见过胡堂主的玄色堂和袁老板的人,以及主阁上见过的徐堂主,三人服饰大致一样,只是领口标花颜色不同,他将特征一一描述之后,杨姑娘想了想,突然说道:“哦,你这么说的话,我的确有印象,确有这么两个人。”

    顾仪追问道:“姑娘还记得什么吗?”他问这件事,一来是想下山之后给客栈老板一个交待,二来是知道梁岚留在绵州府里谋划与翠烟阁相关的事,多一些了解,或许能多帮些忙。

    杨姑娘说道:“我记得清楚,是因为这两个人虽然上山,但并没有进山庄,只是在附近看了看,知道山庄已无人烟,便没多停留,让那个带他们上山的向导下山去了,来山庄的山道只有一条,所以这两个人肯定是奔着山庄来的,却只是确认一下,这让我有点好奇,也就偷听了一下,他们好像打算再往北边走,我记得好像是说要去龙州府,我当时藏在树上,没想到那个向导没下山,反倒折回来了,刚好被那两个人发现,大概是因为被听到了什么吧,一个人走上去,打了那个向导一掌,那个向导就死了,被那个人丢到了水里,冲下山了。”

    顾仪三人互相看看,牧松客叹道:“说不定客栈老板那个兄弟是好心来提醒山上闹鬼这件事的吧,哎……反糟其祸啊。”

    杨姑娘说道:“是不是我不清楚,我对这两个人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这两个人站在山庄门口的时候,提到了北都这个地方,老伯给我讲过当年那伙人,所以我一听到就特别在意,两个人一年轻一年长,年长的那个对我们杨家好像很熟悉,直接便说了山庄遭人灭门的原因是因为我家的血脉,我一路跟踪,想要探听清楚,没想到这两个人的武功太高,我那时候只有点三脚猫的功夫,他们往北下山,我根本追赶不上,便只好记下了他们说的话。”

    牧松客和侯柏仙对翠烟阁并不了解,但顾仪就不一样了,若是杨家真的是如牧松客猜测的那般身份,那么想要知道这件百年之事,非得熟读史书县志,或是熟知皇室血脉之人才行,翠烟阁之中,恐怕只有一人能有如此条件,待贤坊的李老板知道与否顾仪不清楚,但翠烟阁阁主这般耕耘与西蜀之地的人,想必是有条件搞清楚的,更何况,顾仪在阁内问剑之时,是那位阁主李宗戎告诉的顾仪这个地方,如此一来,山上的两人之中,恐怕便有阁主本人了吧,他为何要到此地来呢?或许……顾仪想起吕朝云曾讲过的那个一刀二剑的故事,以及阁主带他们看霸羽刀之时所说的那番话,那阁主若是如杨姑娘所说,只是在山庄门口走了走,为何便能确定乃是血脉引发的杀戮呢?

    眼见顾仪陷入沉思,杨姑娘忍不住问道:“少侠,你对这些人知道多少?他们知道我家遭遇的真相,若是少侠你知道他们在哪,还望你告诉我,以后我好找过去探查一番。”

    顾仪这才抬起头来,说道:“上山的那两个人里面,那个年长的恐怕就是翠烟阁的阁主了,只是……”

    “只是什么?”杨姑娘有些着急了,一着急,嗓子便变得更加嘶哑,忍不住开始咳嗽。

    牧松客去老伯身旁,端起茶壶倒水,递给杨姑娘,顾仪也赶忙安抚说道:“杨姑娘莫慌,并非是我不愿意说,只是……只是那翠烟阁的阁主据我所知,乃是当朝皇室之人,以姑娘的身份,尚不知他到底对姑娘是何态度,加之我进入过翠烟阁的主阁,在一处山壁悬崖之上,玄色堂镇守其下,防备十分严密,入阁之事,九死一生,探查之事,姑娘还是要三思啊。”

    他这话一说,不光杨姑娘和那位老伯,就连牧松客都大吃一惊,开口说道:“什么?!翠烟阁的阁主是皇室的人?”

    顾仪说道:“真相如何,我并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他是因为二十年前京城变故之事,他那一派落败,便隐居在此处,这些话是他自己说的,其中几分真几分假,我也不好判断,但他的身份多半是真的。”

    那老伯却说道:“少侠,等一下,似乎不对啊,老奴记得那时候翠烟阁的人上山求兵刃的时候,十分客气,我家老爷也曾说过,他年少之时游历四方学艺的时候,见过这位阁主,两人还有些交情,所以后来才会给他面子打造一对双刺,若是如少侠所说,那岂不是……岂不是……岂不是意味着我家老爷的底细,在老爷闯荡游历的时候便已经暴露了?”

    顾仪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倒是牧松客说道:“若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恐怕血脉并非是惨案主因了,仔细想来,当今朝廷已立有百余年之久,即便杨家真的扯起血脉旗帜,恐怕对朝廷也没半点威胁,阁主即便当真知道杨家身份,恐怕也只会一笑了之吧。”他转向顾仪,又问道,“顾兄弟,我还不知道你居然知道这么多东西,你知道翠烟阁的事,那刚才老伯和杨姑娘说道的北都那伙人,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现在所有人都看着顾仪,杨姑娘更是极其专注,若是顾仪知道,想必杨姑娘必会刨根问底地把所有能听来的消息都问出来,但顾仪却摇摇头,说道:“这我便不知道了,我了解翠烟阁的东西,大多都是听朝云讲给我的,进翠烟阁主阁,也是听了安老前辈的建议,对于整个江湖之事,顾仪只是了解个皮毛罢了,北都那伙人是什么人,我却完全没有了解。”

    听他这么说,杨姑娘免不了一脸失望的神情,倒是牧松客更兴奋了,问道:“哎呀,顾兄弟,我光顾着到处探听消息,却没想到你居然也知道这么多故事,你刚才说的朝云,她知道这些东西,她又是哪里的人?还有啊,你说的安老前辈,可是名动江湖的‘游散仙’安德玄?”

    顾仪点点头,说道:“是,安老前辈得知我要找师门出处,便推荐我到翠烟阁去问一问,翠烟阁的阁主说能铸造我这把剑的铁匠,寥寥无几,随后便推荐我到这里来,至于朝云……呃……”

    “她姓吕,对不对?”牧松客打了个响指,说道,“好啊好啊,没想到我身边有这么个故事宝藏,顾兄弟,我跟定你了。”

    顾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搞得有点招架不住,还没开口,那边杨姑娘站起身来,说道:“顾少侠,我爹爹有一本书册,记录了所有来这里求剑的人的名录,你既是为此而来的,我这就去取来,帮你查一查,不过……”

    “不过什么?”杨姑娘总算是说道了顾仪想知道的东西,立刻问道。

    杨姑娘说道:“老伯身体不好,所以我常年留在山庄里照顾他,不曾下山太远,原本打算照顾完老伯这一辈子之后,再下山去,根据书册中的人名,一一追查,查找杀害我家人的凶手,今日有幸遇到你们三人,杨凌一生不曾有助于人,今日也不会,只是若是少侠知道任何一点关于我家的事,希望少侠看在我爹爹曾为你师父铸剑的份上,将之告诉杨凌,好吗?”

第七十二章 线索(一)

    杨姑娘起身出门,转向花园之后的墓地,牧松客看她往那边走去,便问老伯道:“老人家,我看这山庄之中大多残破,各个房屋之内连家具都没有,你二人住在此处,如何生活的了?”

    老伯叹了口气,说道:“哎,若不是为了我这个瘸腿的老朽,小姐她早就该下山了,在那个北都城留下来的看守离开之前,我二人都是住在山中,趁他不在,才敢来到山庄里寻找一些可用的东西,花园里那些个坟头,也是我们在那个人离开之后才安置的,山庄里的家具,早已被搬得差不多了,你们现在坐着的这些个桌椅,都是老奴自己把那些砸坏了的重新收拾起来,拼凑来的,小姐她时常要去打猎,去找粮食,老奴在家,自然不敢偷闲,也只有做些修理打扫的活计了。”

    牧松客叹道:“如此说来,二位生活必是十分不易。”

    老伯摇摇头,情绪却越来越激动,说道:“对老奴来说,没什么不易的,无非是苟延残喘罢了,可对于小姐来说,青春年华若是守在此地,那便真的如山下人说的那样,要成孤魂野鬼了,刚开始的时候,老奴希望自己再多活两年,多陪陪小姐,免得她一人留下孤苦伶仃,可现在,老奴总算是明白了,老奴我活在世上,已经是小姐的负担了,有我活一天,小姐便要照顾我一天,老奴真恨不得自己早点死了的好……哎……”他仰头向上,说道,“可能小姐她也看出了老奴的想法,说若是我死了,她在这世上也没什么好活的了,这实在是……呵……呃……”

    说着,老伯说不下去了,独手不住的颤抖起来,牧松客赶紧上前,扶在老伯手腕上,一摸脉搏,慌忙连点老伯胸口两处穴道,随后快步走到老伯背后,双手抵在老伯背上,以内力为老伯疗伤,内力入体,老伯总算把气喘了上来,可牧松客的脸色十分难看,放下双手,走到老伯面前,脸上却又呈现了微笑,说道:“茶壶已空,老人家,哪里有水,我去再取一些,您多喝两口。”

    老伯知道牧松客帮了自己,想要起身自己去,却被侯柏仙上前按住,说道:“老人家,你让他去吧,让你一个残疾老人给我们倒水,不合规矩。”

    老伯只好说道:“好吧,烧水的火在屋后,水道里的水已经不太干净了,不能喝,前院里有一口井,可以去那里打水。”

    “好,”牧松客面带笑意的点点头,说道,“侯兄,你陪老伯聊一会儿,顾兄弟,咱们去取水。”

    顾仪看出来牧松客只是托言打水罢了,于是与牧松客一起出门,出了花园,牧松客刚才挂着的笑容瞬间便垮了下来,顾仪问道:“牧兄,怎么了?”

    牧松客摇摇头,说道:“这位老伯身上不仅是年老气衰,而是深受极大的内伤,方才我想帮他疏通气脉,却不想他丹田气脉早已避绝,稍有不慎,便难免气绝而亡。虽说如此,但我的内力还是可以很顺畅的为老伯疏通血脉,说明有人时常在做这件事,按说老伯受伤已是多年之前的事了,想来这几年间,这位老伯大概全靠那位杨姑娘输送内力续命至今。”

    顾仪说道:“如此说来,那位杨小姐的确离不开此地,以这位老伯的腿脚,根本出不了门,行路可能都是勉强吧。”

    牧松客表情却更是严肃,说道:“非也,以真气续命,乃是强行以外力扭转心脉,杨姑娘能靠一时努力救下发病的老伯,可每次救下,便会强行催动老伯心脉内力流转,在内力受损之下,更加伤及这位老伯原本就早已受了内伤的心脉,如今这位老伯身上的内伤,或许一大半都是杨姑娘为了救老伯留下来的痕迹。”

    顾仪满脸惊讶,说道:“若是你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是说杨姑娘越是要救这位老伯,越是在害这位老伯吗?”

    牧松客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若是杨姑娘不救,老伯恐怕第一次病发之时便会没了性命,我只是想说,即便杨姑娘再怎么尽力,恐怕这位老伯也只剩下不到一年的阳寿了,待到丹田气脉尽断,杨姑娘纵使有通天本事,也救不了这位老伯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来到水井旁,取了水,顾仪说道:“牧兄,你既然能看出老伯身上的伤,可有救命的办法?”

    牧松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没有办法,若是最近受的内伤,我知道一些救命的法子,但现在已是多年了,积重难返,恐怕只有接受这样的命运了。我叫你跟我出来,是在想另一件事。”

    “什么事?”顾仪问道。

    牧松客很严肃的问道:“对于杨姑娘刚才所说的寻找仇人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顾仪一愣,说道:“我知道的,实在不多,但我知道谁可能会知道这件事,我认识京城待贤坊的李老板,认识朝云,她是长城水坞的人,若是去问他们,想必能问出个一二来。不过牧兄,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牧松客说道:“老伯的性命,我没有办法去救,但杨姑娘的性命,我却要想些办法,以我看来,杨姑娘家中遭到如此变故,换成一般人,早已没了活下去的意义,她在世上唯一靠得住的便是这位老伯了,以杨姑娘这般脾气,恐怕老伯走了,她便真的不想活了,杨姑娘心高气傲,我是看得出来的,如此的人,却在一人在这山上做孤魂野鬼,何等绝望。”

    顾仪有点明白了,说道:“牧兄的意思,是想让我给杨姑娘一个寻仇的目标?让寻仇这个目的在老伯走后,变成杨姑娘活着的目的?”

    牧松客颇为赞许的点点头,说道:“顾兄弟果然机灵,正是如此,在我看来,若是下了山,多接触一些人,爱恨情仇之事多了,与人纠葛,方才有活下去的意义,一人独居深山之中,只会越来越孤僻,直至有辞世之心。”

    顾仪十分认同牧松客的话,说道:“牧兄的话,我都明白了,确实如此,我在出世去往长安之前,的确是一人独行,越发因没有目标而迷茫,唯有入世方为正道,牧兄,你待会儿打算要我如何配合你?”

    牧松客说道:“不妨,只要你知道我的目的就好,我会想办法劝杨姑娘的,走吧,咱们该进去了。”

    两人已来到花园那间房屋的后屋,把打来的水烧上,便返回了屋内,却见屋内,侯柏仙不知与老伯说了些什么,老伯竟哈哈大笑起来,心情好了不少,见到牧松客和顾仪回来,说道:“听这位侠士说,你们在山下的时候,还编了个山神的故事出来?”

    顾仪一指牧松客,说道:“这是这位牧兄的本事。”

    牧松客拍拍胸脯,说道:“牧某人没有别的本事,游历四方,剑法一般,功夫一般,酒量也一般,诗词歌赋,样样都会,吹拉弹唱,无所不知,任谁都能唬上一唬,唯有吹牛的本事,天下第一。”

    四人一同笑了起来,恰巧此时杨姑娘取了文书回来,看到四人都在笑,好奇的问道:“你们在笑什么?”

    老伯看看三人,笑着对自家小姐说道:“小姐,你知道吗?咱这山上有山神,一条火龙,一条水龙。”

    杨姑娘紧皱眉头,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山上我都走便了,怎么没见过?”

    “姑娘当然没见过,”牧松客说道,“水龙火龙,两相较量,碰在一起,互抵皆亡,不过是牧某人我编出来,糊弄山下人的故事罢了。”

    杨姑娘没听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也没多问,抱着两本册子回到自己座上,说道:“顾少侠,你可知你师父姓名?大概何年何月到过这里?”

    顾仪摇摇头,说道:“姑娘见谅,在下委实不知师父姓甚名谁,自小到大,在下只称呼师父叫师父,从来不曾叫过别的名字。至于时间……自我记事以来,师父便没出过远门,大概至少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吧。”

    杨姑娘听了顾仪的话,显得有些焦躁,说道:“你怎么连师父叫什么都不知道?这我又该怎么帮你查?你又打算怎么寻找师门?”

    顾仪被她说的有些惭愧,说道:“这……我是被师父养大的,师父从小便只让我叫他师父,我问他的性命,他从来不告诉我,连我们住的那附近的村民,也只叫师父一声老师傅,实在惭愧,顾仪此行,原本打算看看有没有人认得我这套剑法,找寻一些相关的故事线索,再慢慢查找,能不能找到师父出身,顾仪一开始所怀抱的希望也并不大。”

    杨姑娘放下册子,有些恼火,却听老伯说道:“别慌别慌,小姐,咱们还有别的线索,顾少侠,方才你拔出剑来,老奴只是认出了老爷的手笔,剑身上的寒光,乃是老爷自己独创的一道工序的结果,认得出剑出处,却不曾好好看过剑,若是无甚忌讳的话,可否把剑交给老奴好好看看?”

    顾仪立即解下身背着的剑鞘,连同剑鞘一同双手交给了老伯,老伯恭恭敬敬地接下剑,先看了看剑鞘,问道:“剑鞘并非山庄手笔,可是令师尊自己换的?”

    顾仪点头说道:“正是,我小的时候,曾经仗着有点本事,偷了师父的剑去打一伙盗贼,被那些人擒住,剑也被他们拿到,是师父把我救了出来,剑鞘却在那时连同盗贼山寨一同烧毁了。”

    老伯点点头,认真观察剑柄把手处,接着将剑抽出一小截,一边看着护手与剑身相连之处,一边问道:“此剑可有名字?”

    “有,”顾仪说道,“剑名散魄。”

    老伯抬起头来,说道:“散魄?”

    牧松客和侯柏仙也一同看向顾仪,牧松客连连摇头,说道:“不祥,不祥。”

    顾仪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师父说过,此剑夺魂摄魄,学他的剑法,想要用他的剑,便要有出剑即取人魂魄之意才行。”

    老伯说道:“老爷曾说过,铸剑之事,乃是以火淬钢,纯为刚毅热烈之事,他造的剑,绝不会取这个名字……多半是你师父自己取的名字吧……”他说着,对杨姑娘问道,“小姐,你看一看,名册上有没有这个名字,多半没有吧。”

    杨姑娘翻动名册,侯柏仙凑上去看,却见名册之上,何年何月何日何人,至山中以何材料铸剑,剑名为何,皆记载的一清二楚,杨姑娘专心查找,那边老伯已然将剑完全抽出,剑面略宽,剑锋较之一般长剑要长一尺,剑刃之上,没有任何花纹,没有任何符号,全然没有可以识别身份之物,老伯左看右看,也显得有些气馁。

    牧松客问顾仪说道:“顾兄弟,咱们在客栈闲聊的时候,你说你师父死前要你保证,以后要当大侠,想来自然不是坏人,你就没有好奇过为何剑名如此吗?”

    顾仪说道:“不瞒牧兄你说,我早就想过这件事,师父这套剑法内力施展下来,我自己满脑子都只剩下战而胜之的想法,这套剑法之真意,不在于一招制敌,而在于处处伤敌,使敌因伤渐弱,步步为营,且出手之际,不留隐患,方才与杨姑娘动手的时候,若非杨姑娘轻功在我之上,能及时躲避,后果如何,恐怕我自己也难以控制,更何况,我也的确以短剑伤到了杨姑娘。”

    杨姑娘听到这番话,抬起头来,说道:“这你不必担心,我在这山上,这般小伤受得多了,包扎一下就行了,动手之时,咱们互不认识,我那时还有取你们三人性命的想法,你们既然能原谅我下的杀手,这点小伤,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顾仪拱手对杨姑娘说道:“谢姑娘高义。”

    他又转回头,面对牧松客,牧松客想了想,对老伯问道:“老人家,你家老爷为人铸剑,有没有什么只为正派人士铸剑,不为歪门邪道铸剑的说法?”

    老伯摇摇头,说道:“没有,老爷性情乖僻,虽说也是喜善恶恶,但却是个痴人,只要能铸造出好剑,谁送来的材料也无妨。”

    “这便难了……”牧松客暗自说道。

    顾仪刚想问个明白,却听侯柏仙那边突然问道:“诶?杨姑娘,这里怎么空了一行?”

第七十二章 线索(二)

    侯柏仙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杨姑娘,杨姑娘手中的册子上,的确有一处空了一行,顾仪凑上前来一看,书册之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何年何月何日何人,送来如何材料,打造出某某兵刃,其名也在其上记载的清清楚楚,唯有一处,本该有写字的地方,却明明白白的留了一行空隙。

    杨姑娘却很是不以为然说道:“有空隙便如何?就算这里本该写顾少侠的这把剑的出处,现在上面也是什么都没有,又有什么用呢?更何况现在这把剑的名字是他师父自己取的,说不定是这上面记录的其他剑名也说不定,现在这么查找,只是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罢了。”

    这话说的没错,单单在册子上有一行留白,即便真的该是顾仪这把剑的位置,也没有任何作用,杨姑娘对顾仪问道:“顾少侠,你就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关于你师父的信息吗?”

    顾仪摇摇头,说道:“的确没有,师父生前只给我留下了一把剑一头驴和一个空酒葫芦,我自己在山里,没地方找酒,所以葫芦便总是空的,到了京城里的时候,有一位懂酒的大和尚,他闻出了酒葫芦里残留的味道,说是大概在这个地方,我便一路找了过来,除此之外,当真没什么信息了。”

    杨姑娘把书册往边上一放,显得有些暴躁,说道:“那还有什么好查的,如此这般,真的只能从这把没有什么标记的剑上找寻线索了……”她说着,看几人都看着自己,意识到了自己情绪有些不对,于是整理了一下表情,缓了缓情绪,对顾仪说道,“顾少侠,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有些恨自己没把家传的铸剑手法学到家,如果我有这个本事,这把剑的材质来历,我便能看得出来了。”

    顾仪安慰她说道:“姑娘莫慌,顾仪的事,说到底也只是游历探索之事,也并非非要现在找出个结果,即便没有结果,也无伤大雅,姑娘想知道的东西,顾仪都会告诉姑娘你的。”

    这话倒是直接说道了杨姑娘关心的地方,搞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对一旁翻来覆去看着剑刃的老伯说道:“老伯,你看出什么了吗?”

    老伯却仍在沉思之中,听到小姐叫自己,才抬起头来,说道:“哦,老奴有一点想法了。”

    “什么想法?”杨姑娘问道。

    老伯说道:“老奴跟老爷铸剑多年,知道大凡铸剑之事,若要剑如此平直坚固,须当有合适的炉子将其完全加热,有适当的淬火处,使其不易淬至弯折,顾少侠这把剑上,虽没有任何标记花纹,但是其剑长、宽都与其他兵刃不同,咱们铸剑坊内的火炉油槽铁毡,都不足以铸造这把剑。”

    顾仪不太明白,牧松客眼前一亮,杨姑娘问道:“铸剑坊里的东西没法铸造这把剑,难道山庄里还有别的铸剑地方?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山庄内的刀剑矿石被人劫掠一空,可这些铸剑的工具炉灶却一个没少,老伯你告诉过我的,这些个工具,即便是铁枪关刀,也造的了,为何却造不成这把剑?”

    老伯答道:“铁枪关刀,虽说所用材料更多,但不需要如此精细的锻打,不需要通体淬火,打个柄头,虽说也要费些功夫,但与打制农具其实无异,只是老爷手艺好,坚固耐用便足够伤人了,唯独剑这种东西,若是有一点瑕疵,便是废品,这把剑虽说没有花纹铭记,但老奴看得出来,必定是老爷的得意之作,铸剑坊里的东西,的确不行。”

    牧松客顺势问道:“如此说来,老人家想必是知道哪里可以铸造此剑对吧。”

    老伯点点头,对杨姑娘说道:“小姐,你还记不记得在后山山腰处,有一个堆放建造山庄时所需石料的空地?”

    杨姑娘点点头,说道:“记得,那里现在不是空无一物吗?”

    老伯说道:“现在确实空无一物了,不过老爷在的时候,曾经把一些我从未见过的炉子磨具,一股脑堆在了那里,要老奴将其处理掉,老奴曾问过老爷,这些东西尚且能用,为何要丢掉,老爷只说是以后用不到了,留着用只会多浪费炭火,让我想想办法,丢掉砸掉均可,只是不许卖掉,若是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免不了可能给别人招来杀身之祸,老奴听老爷的话,将之一一处理掉了,却留下了一个压制的模具,将之改成了一根支柱,用以修补水车之用,老爷知道这这件事后,觉得好像也并无不妥,便没说什么。想来那模具十分不同,想来或许与此事有关。”说着,他站起身来,说道,“几位侠士,你们中可有力气大的,愿意跟老奴走一趟去将其取来吗?”

    听老伯这么说,侯柏仙当先起身,说道:“力气活,好说,我随你去。”

    老伯点点头,刚想动身,杨姑娘却问道:“老伯,这件事你从未对我说过,爹爹所说的杀身之祸,可与山庄那晚的事有关?”

    老伯回过头来,却见杨姑娘满脸的怀疑,老伯说道:“放心吧,小姐,与这件事并无关系,此事发生之时,距离山上出事差了三年,况且老爷自己明明白白跟老奴说过,这件事只是事关江湖纷争,乃是个人恩仇,即便找上门来,杀身之祸也是奔着别人去的,和山庄并无关系。”

    听他这么说,杨姑娘自然不再多说,便点头同意老伯和侯柏仙出去了,牧松客说道:“杨姑娘,既然老伯他有线索,咱们便等他取来便是了,这段时间,咱们不妨说说别的事。“

    杨姑娘看向两人,说道:“好,顾少侠,你若是知道有关这个山庄的事,还望都告诉我。”

    顾仪看看牧松客,牧松客只是看着顾仪,并未说话,于是顾仪说道:“杨姑娘,之前老伯说到,造成这场血案的,乃是一伙自北都城来的人,对吗?”

    杨姑娘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而且不光是老伯他知道,后来留在这里的那个人,也说着与旁人全然不同的口音,我曾偷听过他与上山来的其他武林中人的话,虽然不知此人背后到底是个什么组织,但知道他们的确要与北都那边有所联系。”

    牧松客插嘴说道:“据我所知,北都城在河东道内,虽说我自己并未去过那里,但听闻城内不算繁华,虽是本朝龙兴之地,但当朝天子确实来自吴地,前代天子又尽心耕耘东都,因而此地虽是大城,但却并非那种商贾齐聚,繁荣富足之地,朝廷疏于管理,出现地方江湖势力,倒也合理。”

    顾仪说道:“杨姑娘,我并不曾去过北都城,对于那里,只有一个印象,我在京城之时,居住在一个叫待贤坊的坊内,那里的主人在官道之上遭劫,劫匪一路向东逃遁,待贤坊便派人一路追赶,朝东追赶,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尚且没有结果,后来在剑州翠烟阁的地盘上之时,有幸得到了待贤坊中人救助,听她说,他们后来一路追到山中,追赶的那人却被一神秘女子杀死,待贤坊派了一人一路追赶那女子,去了北都城内,既然牧兄说那里并不算繁华,想来或许不会有太多江湖势力,这座山庄内发生的事,可能便与此事有关。”

    杨姑娘却有些疑问,问道:“顾少侠所说的这个待贤坊,又是个什么地方?”

    顾仪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却听牧松客说道:“待贤坊,乃是当今天子的叔叔,亲王李宗儒住的地方,这位亲王,二十年前出力,把当今天子扶上皇位,按理来说,这般扶立天子的权臣,应当牢牢把控朝政才对,奈何当时西域游牧侵扰,这位王爷便调动大军,向西镇守都护府,一直戍边至今。顾兄弟,听你这意思,这位王爷已经回来了?“

    顾仪有些懵,问道:“牧兄,这些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牧松客说道:“我说过了,牧某行走江湖,专集故事传闻,这般宫变大事,更有一刀二剑全力相搏,直至两死一伤,传奇之人黯然退场,如此故事,牧某怎能不感兴趣?”

    杨姑娘说道:“这么说,顾少侠你是得了这位王爷的赏识喽?”

    顾仪点点头,直言道:“也算是机缘巧合,我之前说那位李老板在官道上遭劫,恰好我正在附近闲逛,便上去助阵帮忙,事后李老板看我武功很好,便邀请我一起去京城走走,我当时无事可做,也就跟去了。”

    杨姑娘说道:“这些事……可与我这山庄上的事有关系吗?”

    “这……”顾仪自己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关系,“只能说杨姑娘你说道北都城,我便只能想起这些东西。”

    牧松客却在一旁笑了起来,说道:“姑娘久居深山,恐怕是实在不懂现在的江湖。”

    杨姑娘看向牧松客,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牧松客说道:“姑娘,你可知那个待贤坊的主人,虽然本人常年待在西域,可此人一心向往江湖侠义之事,于是尽心竭力,培养了两个大侠,一个名叫何容,一个名叫梁岚,两人并称李府双璧,在江湖里行走,斩邪除恶,因为有一位手握兵权的王爷乐于此事,故而江湖之中,但凡有脑子的门派,便都要给待贤坊面子,时日久了,待贤坊便在王爷身处西域的情况下,在内地建立起了一套十分完善的情报网络,不仅如此,李府双璧中的那位梁岚梁女侠,更是长城水坞出身,与江淮一地地方豪族有所牵连,江湖上但凡用得着的情报,只要那位王爷乐意,便都能看到,姑娘你想要知道北都城内的形势,若是能搭上待贤坊,查明真相便一定不是问题。”

    杨姑娘却有些犹豫,说道:“可……我是杨氏后裔,山庄遭劫,也与血脉之事有关,那待贤坊是皇室宗亲,如何会帮我?”

    却听牧松客说道:“原本是很难的事,不过若是那两个上山来的人,当真是翠烟阁主人的话,此事便不会太难。”

    不仅杨姑娘不太明白,顾仪也不太明白,牧松客看两人有些迷糊,便说道:“我先前并不知晓翠烟阁主人身份,不过既然顾兄弟说了他也是皇室的人,那事情便好说了,姑娘,我问你,你偷听到那人在山庄门口说此地遭劫乃是血脉只因的时候,是何语气?”

    杨姑娘回想了一会儿,说道:“似乎是颇为感慨。”

    牧松客说道:“这便没错了,距离杨氏一朝灭亡,如今已是百年有余,杨氏血脉,对于当朝皇室来说,早已不是任何问题,想来周朝灭商、刘邦灭秦,魏氏覆汉之时,也都有放前朝王室一命以展示皇恩,昭示天命之举,山庄遭劫,绝不可能是皇室之人的手笔,如此一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让这位翠烟阁的主人发出如此感慨呢?”

    他这一番问话,让杨姑娘更是一头雾水了,不光是杨姑娘,顾仪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一番话绕来绕去,似乎什么意思也没说出来,于是顾仪说道:“牧兄,请恕顾某愚钝,此事我有些没听明白。”

    牧松客微微一笑,说道:“没听明白吗?杨氏一族尚有后人,对何人有利,又对何人不利呢?”

    杨姑娘只能摇头,说道:“这……我不知道。”

    他又转回头,面对牧松客,牧松客想了想,对老伯问道:“老人家,你家老爷为人铸剑,有没有什么只为正派人士铸剑,不为歪门邪道铸剑的说法?”

    老伯摇摇头,说道:“没有,老爷性情乖僻,虽说也是喜善恶恶,但却是个痴人,只要能铸造出好剑,谁送来的材料也无妨。”

    “这便难了……”牧松客暗自说道。

    顾仪刚想问个明白,却听侯柏仙那边突然问道:“诶?杨姑娘,这里怎么空了一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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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内,待贤坊中,有何、梁、祝三侠,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一少年人初来乍到,欲行侠义于天下,剑下却毫无怜悯,从前故事、恩怨纠葛几多,若杀伐乖戾如此,何以为侠?烟云锻侠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烟云锻侠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烟云锻侠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