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各有所图
想到这里,郭羽不由得看了刘河一眼。
他可不认为这位满脸憨相的征北将军是那位右贤王的对手。
“总之,还是有劳殿下那样信物来。”
“…好。”
程琪雪也是明白自身的处境,当下伸手入怀,掏出一块圆圆的玉璧。
“此为日玉,乃是我疆族之王专属之物,见玉如见王,整个北疆再无第二份。”
程琪雪走到郭羽面前,将手中的玉璧递出,“凭借此物,王叔便不会为难贵军。”
接过玉璧,郭羽挑了挑眉。
他有听黄清讲过这日月双璧的事,先前也见过程启扬拿出其中的月玉来,不想今日竟是又见到了日玉。
本应是王后所持的月玉,如今在疆王子身上,而能代表疆王的日玉反倒在程琪雪这个王女手里…
郭羽双眼微眯,手指在那温热的玉璧上来回抚摸。
他隐隐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可还不等他细想,身前的女子已是有了动静。
“你还要摸多久?”
程琪雪有些愠怒地说道。
那玉璧先前一直放在她的胸口,眼下被郭羽这般摸来摸去,这不免让她觉着尴尬,再加上某些羞耻的回忆,她自是感到怪异。
“…啊。”
被打断了思绪的郭羽冲着女子咧嘴一笑,“你这玉摸着太舒服,一不小心就入迷了,抱歉抱歉。”
说着,他也不将玉交给刘河,而是自己收了起来。
“总之就是这样,三日之后出兵。而这三日里,诸位便都好好休息吧。”
郭羽冲着众人笑了笑,“卢将军留一下,其余人便先都回去吧。”
“是。”
众将纷纷站起身来,朝着郭羽施礼后,便各自离去。而程琪雪则表情复杂地看了郭羽一眼,最终也是什么都没有说,自己走了。
待到人们全部离去,堂内也就只剩下了郭羽黄清以及卢伯三人。卢伯看了看黄清,微微犹豫后,终还是向郭羽问道:“不知郭将军教末将留下是为了…”
“老卢啊,三日后分兵之时,你去跟着征北将军那一路。”
白台虽不难攻,但那一路却要与王明华打交道,如果没有个人镇场,郭羽难免有些不放心。
卢伯是入势境界,实力自是不用多说,还曾是齐国的鹰扬将军,先前南征时给大宋添过不少麻烦,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有他跟在刘河身边,再加上梅韫桦那个小阴比,相信怎么也够应付王明华的了。
郭羽将那块日玉交到卢伯手中,随即说道:“等到大军开至白台城下,想来东芜的人也该是到了。在大军休整完毕,攻打白台之前,你派人拿着这玉,要他们与我军一同攻城。记住,一定要在攻城之前派人过去,等得到答复后再行攻城。”
“是。”
卢伯点头应下,将玉璧收好。
“嗯,就这样。”
郭羽冲他挥了挥手,“没什么事了,你也歇着去吧。”
“如此…末将告退。”
卢伯微微躬身,满脸迷惑地离去了。
待他走后,黄清轻笑一声,开
口道:“郭大将军此举…还真是损呢,亏得王女殿下离开前还满脸感激的看你。若是教她知道,这事后白台依旧得送出,真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郭羽笑着摇了摇头。
“为了所图大计,也只得暂时跟王女殿下说声抱歉了。”
……
天岚三〇七年,二月,东芜。
看着信上那无比熟悉的字迹,程启扬瞪大了眼睛,怪叫道:“扣下了王姐,然后还好意思叫我们一起打白台,不愧是那个傻卵,真他娘的不要脸!”
在程琪雪主动进入宋军中后,郭羽便着人回北境将他放了回来。同手中的这封信相比,他也只不过比其早一天到了东芜而已。
“白台是一定要取的,那城主是个软蛋,根本不可能是宋军的对手。与其让宋军独自攻打,倒不如我们主动掺和进去。”
王明华知晓此次郭羽出兵所提出的要求,如果由宋军攻破白台,那么事后白台便要割与大宋。
尽管他并不会让这份只存在于口头上的合约成真,但多一事总归不如少一事。
消耗宋人的军力固然好,可若是消耗的多了,难免会对往后的战事不利。况且假若真的任由宋军单独攻城,谁知破城后他们会如何对待白台内的疆人?
如今程枭涯尚且因为完颜家的事无暇顾及东芜,正是出兵的时机。既然郭羽主动邀请他共伐白台,那他断无拒绝之理。
只不过…
王明华看向身侧的军师,“疆南的败军可是去了白台?”
“是。”
呼衍言点头道:“据闻疆南城的败军离城后分做两路,一路投往白台,另一路则直奔宁宛而去。”
“这倒是有意思。”
程琪雪信上的信上不止请求他们出兵,还详细写了疆南之战的经过以及宋军接下来的打算。
败军分投两城,郭羽则兵分两路,真不知是巧合还是他故意为之。
王明华从程启扬处拿过信纸,又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后,表情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不得不说,疆南一战,郭羽的表现堪称完美。
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同样在疆南城大干一场的男人。
“这对父子,还真是…”
曾败在郭仪手中的王明华皱起眉来。
当初他便觉着郭羽不是池中之物,招揽不成变动了杀心,打算借完颜博之手将其除掉。
不成想,这人非但没死,反而还杀掉了完颜博。
虽说这样对于眼下的他而言大有益处,可长远看来,却并非什么好事。
原因无他,一个天威公总要比一个只有武力的刀王要有害的多。
从这信中的描述便可以看出,此子心思缜密,有勇有谋,几乎兵不血刃便拿下了疆南城。
而且,他显然要比比他父亲的胃口大得多。
郭仪当年也只不过是从北疆抢了粮草钱财,而郭羽,竟然直接要北疆的地。
根本不需要多想,王明华也能明白,这个人,必将成为北疆的心腹大患。
此次如能顺利消灭程枭涯一脉,夺回
王城,那么事后他都必须要将郭羽留在北疆!
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
无论是为了北疆,还是为了已故的大哥,他都绝对不能让第二个天威公出现!
“阿言,去安排一下,准备出征了。”
王明华将信拍在桌子上,“既然那小子要咱们打白台,那便如他所愿!”
……
王城,疆王宫。
昏暗的王宫内,几缕微弱的烛火在微微跳动着,王座上的男人垂着头,整张脸都埋进了黑暗之中。
“哒哒哒…”
脚步声于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一道高大的身影自外而入,一直走到王座前才停下脚步。
“殿下。”
“唔…是奥迦么?”
程枭涯抬起头,脸上不再是以往的那般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疲惫。显然,接连的失利已是对他造成了打击。
不过这也不怪他,换做任何一个人,在大业将成之际,连续遭受打击,又有谁能承受得住呢?
略显疲态的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看向身前站着的人。
来人正是铁花团团长,也就是他的亲卫队首领奥伽。
这人自幼便跟在他身边,是他少有的几个可以亲厚的人。比较起来,便是同父异母的大哥程达涯,都没有奥迦与他相处的时间长。
“何事?”
程枭涯自嘲地笑了笑,“可是又有什么坏消息了?”
对他来说,近来确实是坏消息不断。
先是征讨东芜失利,完颜九构被割了脑袋,紧接着诸葛筠与完颜博这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一文一武又相继失踪,随后墙头草完颜家倒戈,再接着宋国又忽然出兵…
要不是北疆九城仍有七座握在他手里,十万疆卒仍自攥在他手中,程枭涯怕是已经觉得自己大势已去了。
看着程枭涯的表情,奥迦面露不忍之色,犹豫半晌后,终还是说道:“…是。”
“……”
程枭涯叹了一口气,随即道:“说吧,又是什么事…等等,且先让本王猜一猜。”
他颇有苦中作乐意味地说道:“可是王明华那个老王八出兵了?”
“…不止。”
“…那,是疆南吃了败仗,柯勒石输给了宋人?”
此次宋军的统帅,正是那割去完颜九构脑袋的郭羽。如果碰上他,柯勒石也确实不是没有输的可能。
“…不止。”
“还不止?!”
程枭涯变了脸色,“别告诉本王,柯勒石丢了疆南,甚至连他自己也被割了脑袋。”
“…不止。”
眼见程枭涯僵住,奥迦说道:“据报,柯勒石听闻宋军来犯后,主动出击,结果被宋军统帅一枪斩杀。随后宋军抵达疆南城下,城中守军因柯勒石的死而心生畏惧,再加上群龙无首,第二日便弃城而走。宋军占据疆南后,分兵两路,向宁宛与白台进发。王明华之所以出兵,大概也与宋人有关。”
“此外…”
奥迦又看了面色铁青的程枭涯一眼,低声道:“有传言说,宋军统帅的手上,有着…刀王完颜博的首级。”
第三百一十八章 梦魇
“…这样啊。”
程枭涯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可奥迦还是从中察觉到了些许缠抖。
自起事起,完颜博就一直是程枭涯手中的一把快刀。
除去呼延廷与柯勒石以外,其余的四位狼主皆是反对程枭涯,而他们最后则都死在了完颜博的手上。
还有王城一战,也正是靠着完颜博重创程启扬,后续才能无比顺利地攻陷王城。
可以说,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完颜博的武力于程枭涯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数月前,为使王明华与郭羽自相残杀,诸葛筠带着完颜博及数百精兵离去。而这些人自此便一去不复返,再无消息传回。
眼下,自疆南传回消息,那位于北疆可称无敌的刀王,竟是已然死在宋人手上。
完颜博已死,那么当日与其一同离去的数百人,显然也是凶多吉少。
心怀鬼胎的大才女诸葛筠,还有完颜博,这一文一武,俱是程枭涯极其重要的助力。如今失去他们,很难想象这会对他造成何等的打击。
眼见王座上的男人沉默下去,奥迦叹息一声,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眼下兵戈四起,强敌环伺,望大王能振作起来,扫清**,席卷八荒,以建大业!”
“行了行了…”
程枭涯似是不耐地摆了摆手,“不就死了一个完颜博吗,又不是天塌了,本王还不至于颓废。”
“太对了大王!”
虽是不知程枭涯是否在逞强,但奥迦还是予以应和。
“既然如此,大王决定如何对敌?”
北面的完颜家态度尚且暧昧,虽是倒戈,但却未曾攻击过他们,想来应该还在观望;东面的宁宛有呼延廷把守,想来问题不大;反倒是西面的白台将要面临着宋军与王明华的夹攻,若是不出兵救援,只怕破城已是时间上的事。如此看来,最要紧的还是白台。
想到这里,奥迦道:“遣一支军马支援白台如何?”
“不必。”
程枭涯摇了摇头,“白台眼下正由乌祜守着,他什么本事,你难道还不知道?若是派兵,只怕援军还没到,白台便已经失守了。”
“这…”
奥迦也知道乌祜是个酒囊饭袋,程枭涯所说的事十有**要成真,派兵援救白台,似乎确实没有必要。
“调扶岭之兵,攻打东芜如何?”
奥迦道:“既然王明华发兵呼应宋军,那么东芜定然空虚,如果从扶岭出兵南下,一定能拿下东芜,夺了他王明华的大本营!”
“王明华既然能当上右贤王,那便不是个蠢的,连你都能想到的事,他又怎会想不到?”
程枭涯摆手道:“且不说他会有所准备,假若我真的动了扶岭的兵,完颜家又怎会干看着?别看他们近来还算安稳,说不得就会突然出击拿下扶岭。”
北疆九城,互为犄角,同样也互相牵制。别看程枭涯好似还占据着大势,实际上如今的战局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除非有着必胜的把握,否则绝不能轻举妄动。
“…大王说得是。”
奥迦虽是觉得程枭涯的话
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有反驳。思索片刻后,他继续出起了主意。
“既然不能动东芜,那何不动域北?王明华无暇他顾,正是大王你处理完颜家的好机会啊!凭借王城扶岭乌兹三城十余万大军,凭借北域之兵哪里可能匹敌?一旦拿下完颜家,那么大王你便再无后顾之忧!王明华也好,郭羽也罢,根本不可能是你的对手啊!”
“动域北?完颜家如今只是还在观望,尚且有争取的余地,本王若是打过去,那岂不是直接逼他们反?就是能平了完颜家,那损失也不会小,到头来不还是便宜了王明华?”
程枭涯瞥了奥迦一眼,“竟能想出这等主意来,若不是你从小就跟在本王身边,本王非得怀疑你是那王明华派过来的奸细不可。”
“……”
大汉很是惭愧地挠了挠头,“不然,那西荒…”
“行了行了,既然没那个本事,就别在本王面前丢人了。”
程枭涯嫌弃地连连摆手,“一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蛮汉,学什么人家出谋划策。如此也就算了,还竟出些个馊主意来。”
“属下也只是想为大王分忧而已…”
“用不着。”
程枭涯冷笑一声。
“即便失了疆南与白台,本王手中仍握着大半个北疆。便是王明华完颜家以及宋军一同来攻又如何?到最后坐在这王座上的,依旧还会是我程枭涯!”
“大王威武!”
奥迦很给面子的应喝了下,随即问道:“那大王到底打算如何对敌?”
“本王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啊?”
“也就是什么都不做。”
程枭涯道:“呼延廷是个老狐狸,有他在,宋军不可能拿得下宁宛。至于白台,送给他们便是。”
“宋军虽与王明华联手,但想也知道他们这个同盟根本不会牢靠。而且凭他们手上的兵马,根本不敢来打王城。而王城以南的城又大多已为他们所占,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他们便只能干耗着。时间一长,他们便会自己闹将起来。到时候…”
他抬起手,缓缓将手指合拢,“本王便自王城发兵,以雷霆之势将他们击溃,这北疆,也就彻底成了本王的囊中之物了。”
“大王高明!大王威武!”
对于程枭涯的“以不变应万变”之法,奥迦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看着对方那斗志昂扬的模样,他又不好反驳,只得予以应和。
不管怎么说,完颜博的死没有打击到大王,那真是再好不过。
松了一口气的奥迦,当下便向程枭涯告辞。
“属下还有些事要忙,先行告退。”
“疆人就该有疆人的样子,别像九州人那样文绉绉的。”
程枭涯朝着大汉挥挥手,“快去吧,省着在这里打扰本王的清净。”
“是。”
奥迦大步离开。
他这么一走,宫殿内再次安静下来。烛火依旧在跳动着,微弱的烛光照在男人的身上,将那坐在王座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
“宁宛…呼延廷…”
他的声音不再如先前那般激昂有力。
“他能挺多久?一个月?半个月?”
他轻轻笑了笑,“我又还能陪你多久?一年?半年?”
没有人回答他,在空荡的宫殿中,除去他以外,只有几根蜡烛在燃烧着。
“不管如何,一切都在按照你想要的在发展,不是么?”
他又笑了笑,那笑声中带着释怀,又带着些坚定。
“放心。”
男人自怀中掏出那块刻着奇异文字的铁牌,轻声道:“你所想的一切,终会实现。”
……
宁宛,城主府。
老者自床榻间猛然坐起,他神情惶恐,额头还残留着些冷汗,显然是自噩梦中惊醒。
他有些僵硬地转头看了看四周,确认自己正待在自己的卧房中后,老者放心似的长出一口气,继而抬手抹去额上的汗珠。
这样的日子持续多久了?
十年?二十年?
老者已是记不太清。
他只知道,自那一战结束后,他几乎每晚都会做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满山遍野都是那逃命的败军,他们神色惊慌,模样狼狈,什么都顾不得,只知道逃。
而他,也是其中之一。
哪怕他贵为狼主,哪怕他武艺不凡。
可他依旧什么都没做,只知道躲在人群之中,跟着他们一起亡命奔逃。
梦中如此,现实亦是如此。
老者理了理自己凌乱的银发,穿戴好衣裳后,他看了眼窗外仍自发暗的天色。
这些年来,睡觉于他而言近乎折磨。
无尽的折磨。
鲜血,尸骸,哀嚎,杀声,还有那马蹄声,充斥在他这些年的梦境中,那一张张扭曲的脸仿佛在斥责他的无能,仿佛在提醒他,有二十万人因他而死。
事实也正是如此。
当初他没能改变些什么,如今他依旧无法改变些什么。
哪怕他是北疆仅存的两位狼主之一,哪怕他极有可能在程枭涯成就大业后获封贤王,这份折磨也必将持续下去。
至死方休。
“咚咚咚…”
敲门声于安静的卧房中响起,老者收回视线,用略带疲惫的声音说道:“进来。”
房门被从外面打开,进来的是他的手下。
“狼主大人。”
那人低头道:“东城门外忽然出现大批军马,数量大概在一万左右,来自疆南,敢问狼主该如何处置?”
“疆南?疆南那不是柯勒石的地盘?宋军犯境,他的人不留在那里抵挡宋军,跑到老夫这里来作甚?”
许是想到某种可能,老者那原本舒缓的眉心忽地紧紧拧起。
“仔细盘问他们一番,确认是疆南的人后在将他们放进来。另外,把他们中领头的那个带来这里见老夫。”
“是。”
那人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屋子,留下的老者则再次转头看向窗外。
柯勒石应是已经死了。
他如是想到。
或许…
老者的手悄然攥紧。
或许,能让他摆脱梦魇的机会就要来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狡狐之心
一直到进入宁宛,马吉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是真的放了下来。
在不久前,他还在看不起尤旺,觉得这人是个贪生怕死之辈,等到宋军打过来,他反而自己弃城跑了。
要是放在从前,马吉自认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但眼下,他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当初最讨厌的人。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那支宋军处处透着诡异。
先是柯勒石狼主身死,紧接着又是完颜博,以及他那也不知是不是预知的梦,这些都与尤旺所讲的二十年前那场大战所契合。
“天威”会再次降临,疆南城会被宋军攻破,二十年前的惨事将再度上演。
而他马吉,却不想做那天威之下的亡魂。
最起码,他不能白死。
正是因为这样的猜测与考虑,他才会在宋军攻城之际,带着城中军马跑路,甚至还特意兵分两路,以免在宋军的追击中全军覆没。
他必须活下去,将事情告诉狼主,告诉贤王,让他们早做准备,以免重复当年的悲剧。
没错,就是这样,他就是因为这个才会离开疆南,绝不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
跟在疆卒身后的马吉重重点头。
“到了。”
疆卒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马吉,见到其一副重任在肩的表情,他皱了皱眉。
“进去吧,狼主就在里面,别让他等久了。还有,说话客气点,这里不是你们疆南,可别冲撞了狼主。”
“我省得我省得,有劳了。”
马吉陪着笑点了点头,脸上恭恭敬敬,心下却是腹诽起来。
只不过是个小卒子,竟敢对他这个千夫长如此不客气,若不是尚有拯救北疆的重任在身,非要这人好看不可。
进入城主府,穿过院子走进大堂,马吉便看到一个身影正背对着自己。
这人年岁颇大,满头的银发,又矮又瘦,就好像一个瘦猴子一般,跟寻常疆人那高大的姿态全然不符。
然而即便这老者生得瘦小,马吉却依旧不敢有任何轻视之心,因为他知道对方的身份。
眼前的老者,便是二十年前六狼主中唯一从天威公枪下逃生的人,也是二十年后六狼主中唯一还活着的那一个。
狡狼,呼延廷。
“小的见过呼延狼主!”
面对这样的人物,马吉哪里敢有不敬,当下是纳头便拜。
不过他虽是跪了,可呼延廷却是不见有任何反应。而对方不让他起来,马吉便也不敢妄动,只能那般一直跪着,直跪到膝盖发酸,老者才终于有了动静。
“起吧。”
呼延廷背着手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马吉,“方才想些旧事想的入神,一时把你忘了,莫要介意。”
“不敢,不敢…”
马吉陪着笑从地上爬起,可随即而来的一句话,却吓得他再次跪了下去。
“柯勒石死了吧?”
呼延廷淡淡地说道:“他死后你不敢再守疆南,于是便丢下城自己领着人跑了过来,老夫说得可对?”
“狼…狼主…”
马吉的声音跟他的身体一样颤抖起来。
南的事,他还从未跟任何人说过,就是方才守卫的盘问,也被他遮掩了过去,可为何呼延廷又会知道这些?
就算消息总有传出来的那一天,也不可能如此之快才对。
不过眼下要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他该如何应对呼延廷的问题。
无论九州也好,北疆也罢,临阵脱逃都是死罪无疑。像他这样,打都不曾打一下便带着人弃城跑了,少说也要被五马分尸?
几滴冷汗自马吉额头划落,他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拼了命地想着说辞。
“你无需惧怕。”
看出了马吉的想法,呼延廷道:“老夫无意问罪于你,只要你将疆南的事情全都如实说出即可。”
“谢…谢狼主…”
有如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马吉连连称谢,他也不敢再起身,就跪在地上说了起来。
待到将前后经过全部讲完,马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偷瞄了呼延廷一眼,见其脸色阴沉似水,赶忙又将头颅低下。
“小的并非是贪生怕死,只是不想让北疆重复二十年前的惨剧,望狼主明鉴!”
虽说呼延廷先前已说过无意问罪于他,可像这等大人物,嘴里哪有一句能信得过的话?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再次说道:“那宋军的统帅自称是天威公之子,可看他的年纪,也不过二十而已,如何能杀得了柯狼主?柯狼主也就罢了,就连刀王都死在他的手里,这怎么可能?!依小的看…”
马吉咬了咬牙,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必是那天威公本人就藏在宋军中无疑!”
这并非是他为了保住性命在信口开河,而是他的真实想法。
柯勒石是什么人?乌兹永远滴神!
完颜博又是什么人?北疆无敌滴神!
这样两位,死在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手里,且前者还是被一枪所杀。
马吉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的。
可要是换成他爹,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在加上宋军所摆出的围三阙一架势,马吉很有理由相信,做出这一切的,并非是那个满脸欠揍的白袍男子,而是他亲爹,那个当年打得全北疆叫爹的天威公!
“你是说,天威公在宋军之中?”
骤然间听到这个名字,呼延廷瞳孔一缩,呼吸也急促了几分,“当真?!”
“虽然只是猜测,但…”
马吉犹豫了一下,咬着牙说道:“应该是真的!”
“……”
呼延廷沉默下去,脸色变得晦暗不明。
天威公,军神郭仪。
这个在二十年前给他创造了一场噩梦,并一直持续至今的男人,回来了?
自那场大战过后,陷入梦魇的呼延廷便时刻关注着这个名字。
可以说,整个北疆最关注九州的就是他。
从宋国出兵南下,到灭北魏平南楚扫西鲁,再到战西雍,这些事情呼延廷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无数次,他都在祈祷着上天能让这个王八蛋死无葬身之地,可这人偏偏就能一直赢下去,就好像他的外号一般。
军神,战无不胜的军神。
当祁安之围的结果传回后,
呼延廷几乎要拍手称快。
那个带给他梦魇的人死了,那么他的梦魇,想来也该结束了。
可是没有。
梦魇不仅没有结束,反而变本加厉。
喊杀声与马蹄声,依旧充斥着他的梦境。在每个夜晚,他依旧是那个只知道逃窜的呼延廷。
当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后,呼延廷明白,自己彻底完了。
只有亲手在战场上击败那个人,他才有可能从梦魇中脱身。可那个人,偏偏已经死在了祁安。
他不舍得死,不舍得放下权力以及荣华富贵,可活着又要忍受无休无止的折磨。
白日,他是万人之上的大狼主。
夜晚,他是仓皇逃窜的呼延廷。
这样的生活,不说生不如死,可也难受至极。
二十年后,自九州上传回消息,当初那个男人回来了,且亲手击败了天下第一,成为当今世上的武道魁首。
得知这个消息时,呼延廷竟然还觉得有些开心。
那梦魇困扰了他二十多年,原以为会至死方休,如今却又有了机会。
哪怕那人是天威公,是军神,是大宗师,是武道魁首。
只要他还活着,那便还有机会。
当下听闻马吉所说,呼延廷的第一个想法便是,他的预感没有错。
他摆脱梦魇的机会,果然来了。
不过他毕竟是呼延廷,是那狡狼,不可能完完全全的相信一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的说辞。
郭仪的确还活着,可根据他的情报,那人并未回归宋国。
“你凭什么说天威公在?”
“这…”
马吉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得知不止柯勒石,就连完颜博也死在对方的手中,呼延廷脸上泛起讶色。
如果说单单一个柯勒石还好,再加上完颜博,那确实有些不对劲?
“你说,宋军统帅是天威公之子? ”
呼延廷沉声问道。
宋国新任的镇北将军,确实是那郭仪的儿子。此次宋军北伐,他做统帅,倒也合理。柯勒石死在他的手上,确实有可能,可是完颜博…
呼延廷皱起眉头。
如果他所记不错,那个郭羽应该只有入势初境的实力而已,完颜博如何会死在他的手上?
难不成就如同马吉所说,郭仪真的藏在宋军之中?
事情一旦牵扯到那个男人,呼延廷便很难平静的思考。
心跳得很快,思绪异常混乱,似兴奋似烦躁又似恐惧,种种情绪之下,呼延廷的脸色是变来变去。
“是。”
马吉如实答道,“不过也可能只是名义上的,真正的统帅很可能是天威公…”
“闭嘴!”
再次提到那个名字,呼延廷就好像被踩住了尾巴一般,直接喝了出来。
烦躁不已的他,紧皱着眉,看了眼被吓得面色惨白的马吉,随即挥了挥手。
“好了,你下去吧。”
他说道:“事情老夫都知道了,如有需要,老夫会再找你询问。至于弃城逃跑的罪过,老夫说了不会问责就不会问责,你大可放心。”
第三百二十章 底气
人生在世,许多事情往往都是身不由己。
古语有云,上有命,下不得不为。
古语又有云,官大一级压死人。
呼延廷对于众人来说,早已不是大一级的问题,是以面对当下的情况,纵然满心不愿,那几个进来的疆卒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他们学着马吉的样子,颤颤巍巍地背对呼延廷跪下,其中的一个甚至还主动撅起了屁股,带着些悲愤,又带着些认命地大吼一声。
“来吧!”
“…?”
眼见被自己叫进来的手下二话不说就跪下用屁股对着自己,即便是呼延廷一时间也难免有些蒙圈。
他自激动中平复过来,皱着眉看了眼那几个疆卒,沉声道:“你们这是何意?”
这话一出,最先撅腚的疆卒不禁愣了愣。
难道他会错意了?
不对!
像狼主这样的大人物,向来都不喜欢主动。他这话,估计是想让自己这帮人更加主动一些!
自以为猜透主子心思的疆卒,当下忍住羞耻,撅起屁股朝呼延廷晃悠了两下,随即捏着嗓子叫道:“狼主你快来么~”
听见这话,自始至终都将头埋在地上的马吉不禁微微抬起头来,面色古怪地看了呼延廷以及他那些手下一眼。
不愧是活得最长的大狼主,是真他娘的会玩。
虽然不知道这呼延廷为何和自己说着说着话就突然起了兴致,但为了避免看到一些可能会让自己做噩梦的画面,马吉也顾不得那么多,当下直接从地上跳起。
“小的…小的就不就在这里打扰狼主的雅兴…”
“噗!”
溅在脸上的鲜血,将马吉的话打断,他张大嘴巴,无比惊骇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进来的那几个疆卒,身体仍然保持着跪地的姿势,而他们的脑袋竟已是被割了下来。至于说话的那个,死状则最是凄惨,不止身首异处,就连屁股都被斩成了好几段。
片刻前,这些人还好端端地跪在那里,如今竟是全都死了!
马吉动作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老者
一手拎着犹自沾着血迹的蛮刀,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好像出手杀掉这些人的不是他一般。
或许是感受到马吉投来的眼神,他侧过头,面无表情地与之对视。
“狼主饶命,狼主饶命!”
才站起来不久的马吉再度跪了下去,身体抖得比先前更加厉害。
“啪!”
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响起,惊慌中的马吉微微抬头,随即便看到了一块令牌。
“老夫身边没什么人,仅有的几个方才也死了,便由你去替老夫办件事。”
呼延廷收起蛮刀,将那块令牌往马吉的方向踢了踢。
“这是老夫的狼主令,你拿着它去一趟大营,把营中的士卒,还有你带过来的那些人,把他们全都调集到西门外。”
“全…全部?”
马吉伸手拿起牌子。
“全部。”
呼延廷沉声道:“宁宛大营的两万人,再算上你的手下,统共三万大军。”
“狼主…你这是…”
全城兵马倾巢而出,这样的动作,不免让马吉感到惊讶。
“出征。”
呼延廷面泛冷笑。
既然知道了宋军的统军将领是何人,他又怎能在这里等待?
郭仪让他痛苦了二十年,他又怎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郭羽,必须死。
……
“所以,我觉得那个老东西应该很想搞死我,这也是我敢分兵的底气。”
宋军大帐内,郭羽对着一众白袍军统领说道。
“只要疆南的败军将消息传到宁宛,知晓宋军统军将领是我的呼延廷,一定会什么也不顾地带兵来干我,这样便给了我机会。”
郭羽笑道:“一个头脑发热的疆人,对付起来可谓再简单不过。”
“可是,王女殿下不是说那个呼延廷最是狡诈狡猾么?”
武辽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冲动到这种地步?”
坐在统领之中的程琪雪点了点头。
六狼主中,淳于烈号烈狼,义渠疾号老狼,独孤风号孤狼,完颜术号怂狼,柯
勒石号莽狼,呼延廷号狡狼。
这些称号基本与六狼主的性格相符,就比如淳于烈性子最烈,而柯勒石则最是莽撞。得号狡狼的呼延廷,便是最为狡猾的一个。
这一点,从他能在二十年前郭仪的枪下屡次逃生便不难看出。
实际上,单单一个狡字,根本不足以概括呼延廷这个人。
狡如狐,稳如龟,贪如狗,恶如狼,这才是他最好的写照。
该进则进,当退则退,正是这样的性格,才能让他直到今天都一直坐在狼主的位子上。
程琪雪很难想象,像这样的一个人,在听到郭羽到来的消息后,会什么都不顾地直接打过来。
“呼延廷不是那种轻易犯险的人,他若是出手,一定会坐好万全准备。”
程琪雪有些无奈地说道:“况且,就算他打过来,凭借这一万人你又能做得了什么?”
宁宛城中少说有两万疆卒,再算上疆南的逃过去败军,最起码也有三万人。呼延廷不是柯勒石,不可能给郭羽刺杀他的机会,想要重现疆南的奇迹,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一万?”
郭羽挑了挑眉,“谁说本将军要用一万人去迎敌?”
“难道你还能凭空再变出些人来不成?”
瞧着他那固执的模样,程琪雪直接被气笑了。
先前她真是犯蠢才会觉得郭羽分兵有道理,眼下出了疆南,手里不过万人,拿什么去与呼延廷抗衡?
她深吸一口气,很是诚恳地劝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儿戏。郭将军如果珍惜手下的性命,便立刻回军疆南,这样就算呼延廷真的打过来至少也能据城而守。等到攻破白台,我等再与王叔的大军合兵一出,再图呼延廷不迟。”
“宋军如何行动便不劳殿下费心了。”
郭羽毫不领情地摆了摆手,“呼延廷本将军吃定了,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本将军说的。”
“你…好,好!”
气极的程琪雪瞪了郭羽一眼。
“本殿下倒要看看,你怎么吃下呼延廷!”
“那便请殿下拭目以待。”
郭羽轻笑道。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两个迷
面对郭羽的谜之自信,程琪雪心里虽是有气,却也隐隐盼望着他真的能有着什么妙计。
不过这一次,她确实真的看不懂他了。
自疆南出来的第十日,郭羽号令手下停止行军,并在原地搭起营寨来。
并非是往常的简易营地,而是那种看着就是要长期据守的大寨。
看着周遭一个个砍木头立营墙的宋军甲士,满是疑惑的程琪雪直接闯入郭羽的军帐。
“你这是要干什么?原地过冬么?”
她喝问道:“不是要去取宁宛,在这里搭什么寨子?”
“不让本将军去的是你,如今本将军停了,你又来问。”
郭羽好整以暇地看向程琪雪,“殿下,你这又是要干什么?”
“我…”
“本将军行事,自有本将军的道理,殿下就无需操心了。”
不等程琪雪回话,他便笑道:“殿下若是闲得没事,不妨去帮他们砍几颗树,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力。”
这样一句话,直接气得程琪雪冲出了军帐,拿树撒起气来。
北疆毕竟不比九州,程琪雪虽是王族贵女,却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儿。斧子一握,抡得是比宋军甲士都要威猛,看得周遭的人是纷纷傻眼。
一来震惊于北疆的王女如此生猛,二来则是惊讶他们老大竟然舍得如此美人砍树,当真是不解风情。
又过五日,寨子搭好了,而郭羽也确实没有再向前行军的打算,就这样让手下在原地驻下。而没过多久,程琪雪便再一次地闯入郭羽的军帐中。
“你的兵呢?”
“那不都在外面些着呢?这个时辰小龙龙应该正在外面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才对,怎的,你没看见?”
“我说的是另外的那些!”
察觉到营中突然少了近一半人的程琪雪问道;“别以为本殿下看不出来,这大营里少说也没了五千人,他们呢?去哪了!”
“我说殿下。”
郭羽笑着看向气冲冲的程琪雪。
“本将军的兵,去哪里应该与殿下无关吧。”
“本殿下人都在你这营中,你说与本殿下
无关?”
程琪雪眯起凤眸。
说是要打宁宛,眼下却驻足不前,且又拨出五千人不知去往何处…
“郭将军,作为盟友,希望你能如是告知本殿下,你到底要做什么。”
“本将军做什么,殿下不是都知道么?”
郭羽挑了挑眉,“在疆南时本将军便告诉你了,要取宁宛。”
“那你为何又在这里驻军不前?”
“先前也说过,呼延廷若是知道本将军在,一定会自己打过来。既然如此,本将军又为何要过去,等着他来不就好了?”
“…所以,你之所以在这里安营扎寨,是为了等呼延廷?”
“正是。”
“你疯了么?!”
程琪雪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且不提呼延廷会否真的过来,就凭现在营中的五千人,哪里可能抵挡得住宁宛来的数万疆卒?难不成…”
她恍然道:“你拨走的那五千人,已提前做好埋伏,只要他人过来,便会立即进行合击?”
“怎么可能。”
郭羽摇头笑道:“这招二十年前老爹便在他身上用过一次了,怎可能还会有用。”
程琪雪也觉得他说得有理,当下不禁皱起眉来,“那你的那五千人…”
“这便不劳殿下费心了。”
郭羽如五日前一般笑容灿烂地说道:“如果殿下还是闲得没事做的话,不如再去砍几颗树来,等呼延廷打来之时也能用得上。”
就这样,程琪雪再一次被气出军帐,也再一次抡起斧子砍起了树。
……
又是三日过去了,郭羽口中那一定会打过来的呼延廷依旧不见踪影,而宋军这些日子则也不曾有过什么动作。至于程琪雪,则是真的砍了三天的树。
“喀嚓!”
“嘭!”
又一棵树在自己身前倒下,额头冒汗的程琪雪丢开斧子,不顾旁人投来的目光,直接坐在了雪地之中。
自王城失陷起,她也有过不少狼狈的时候,可像眼下这般丝毫不顾及周围人目光的坐在地上,还是头一次。
说起来,像前日那般连连失态,好像也是
头一次。
而这一切,皆是因为同一个人。
“狂妄。”
坐在雪中的她冷笑一声。
这世上竟有这等狂妄之人。
早先在东芜时,她便认识到了他的狂,又或者说是他那迷之自信。
明明很困难的一件事,他却是没来由的觉得极其简单。
而最离谱的是,偏偏还真让他把事办成了。
那时她只以为那是他源自于自身实力的自信,可现在看来,终归只是自大而已。
想些天马行空的计策,前几次撞大运被他撞上,便以为自己了不得,这次又如何?还不是栽了跟头!
程琪雪并不认为呼延廷会来,是以,一想到郭羽发现事情并不如自己所想时那吃瘪的模样,她便觉得开心。
哪怕她如今与郭羽算是绑在一条船上,她也觉得开心,甚至开心到笑出了声。
“殿下好雅兴。”
一道白色倩影忽地从旁侧走出。
黄清看着嘴角仍自残留着笑意的程琪雪,轻声笑了笑,“砍树都能砍到如此开心,我实不及也。”
被人看到了自己这幅模样,程琪雪难免觉着有些尴尬,可王族的修养还是让她很快便镇定下来。
她缓缓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雪,随即淡淡地说道:“黄监军可是有事?”
“算是吧。”
黄清点了点头,她也不说是什么事,反而问道:“殿下方才何故发笑?”
若是往常,程琪雪兴许会随便找句话遮掩过去,可面对黄清,这个同样对于郭羽抱有谜之信任的女子,她竟是莫名地想说出实情。
“本殿下是在笑有些人自以为神机妙算,到头来却是算了一场空。”
程琪雪少有地笑了笑,“一想到他那自以为是的模样,本殿下就想笑。”
“这样。”
黄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即说出了自己过来的目的。
“殿下请随我来吧。”
她同样对着笑了笑,“哨骑来报,营北数里处发现数万疆卒,眼看就要开战了,殿下万金之躯,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待起来才好。”
第三百二十二章 十五日
“报,哨骑于数里外发现一座营寨,营中大约有五千人,看其穿戴与旗号,是宋人无疑。”
“好。”
听着手下的汇报,呼延廷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
这次他近乎倾巢而出,宁宛城中除去数百留守的兵马外,其余军马全都被他给带了出来。
那郭羽手上只有五千甲士,而他麾下,则足足有着三万人。
六倍之差,对方绝对不会有任何胜算。
“传令全军,就地休整,明日继续进军,抵达后即可向宋军发起猛攻!”
呼延廷挥手道。
二十年,二十年了。
终于让他等到报仇的机会了。
看着吧郭仪,他会将这二十年来的噩梦统统还回去,而郭羽,则只是一个开始!
……
“敌军,三万,停军。”
宋军营地内,众人再度聚集在郭羽的军帐之中。
此刻正在汇报的是尔英章,平日里干事的都是侯锦永,只不过眼下他人不在这里,这事也只得有旁人代劳。
除了他以外,武辽与梅士淦同样也不见了踪影,如今的军帐内,除开郭羽与黄清外,便只剩下龙涛陆休前尔英章以及一个有他没他几乎没有分别的李染。
当然,某北疆王女也在,只不过她此刻正俏脸微红的缩在军帐的一角,颇有羞于见人的意思。
听完尔英章的汇报,龙涛不满地挠了挠头,嚷嚷道:“我说尔英章,多说几个字能死怎的。这家伙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都啥时候了还在那维持自己沉默寡言的形象呢?”
“傻逼。”
尔英章同样回以两个字。
“行了行了。”
郭羽有些好笑地打断了两人。
这尔英章还真就一直是如此,从小到大都是个沉默的性子,说话也都是只说两个字。像这次一口气说了六个字,已经算是史无前例。当然,这六个字也是两个两个往外说的。
或许,尔英章对于这些抱着不为人知的执着吧。
不过当下最要紧的毕竟不是这些。
按照尔英章所说,呼延廷这次带了三万人过来,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
意料。
按照设想,即便他打过来,怎的也会留下一半,至少也留一万人在宁宛才对,不想竟是倾巢而动。
看来,倒是他小看了呼延廷想要搞死他的决心了。
想到这里,郭羽心里就不免觉着有些操蛋。
自己老爹还真是了不得,消失了这么多年,仍然还能让那么多人念念不忘,而且还不分男女,虽说这念念不忘的方式各自不同就是了。
“敌军三万,眼下已是停军不动,依我猜测,那呼延廷应该会明日继续行军,而且会在第一时间对我军发起猛攻。”
郭羽看了看营中的诸位统领,“眼下大营中尚有五千人,如果依营而守,虽然有些困难,但却未必不能抵挡得住蛮军的攻势。”
“老大说挡得住那就挡得住!”
龙涛第一时间给予响应。
“咱也觉得能。”
陆休前同样附和道。
“可守。”
尔英章点了点头。
“不过三万个蛮子而已,当初我可是跟你爹追着他们三十万屁股后面打的,和那时候相比,三万算个球啊!”
李染总是不忘吹嘘自己那也不知是否存在过的光荣事迹。
“郭大将军以为可守,那清儿自当同意。”
黄清轻轻一笑。
“好,既然如此,诸位且下去早做准备吧。”
郭羽拍了拍手,“实际上我们也不需要跟他们死磕到底,嗯…十日,最迟十五日,只要守住十五日即可。”
他咧嘴道:“十五日后,呼延廷以及他手下那三万人,便会立即土崩瓦解。”
听到这里,程琪雪下意识地皱起眉来,然而就是这样一句全然无道理的话,竟是再次引起了帐中各人的认同。
“不就是十五天么,好说。”
龙涛咧嘴道:“只怕蛮子还没等到十五天,便自己退了。”
“有我九土营在,莫说十五天,便是一个月也守得。”
陆休前拍着胸口道:“老大放心,这十五日,咱老陆定叫蛮子一步也踏不进大营!”
“飞羽。”
尔英章面无表情地说道:“杀敌。”
“哪用那么麻烦?”
李染笑道:“小郭子,只要你一声令下,李叔立马带着雪甲骑杀将过去,最多半日便能给你带回呼延廷那老家伙的狗头!”
“还是算了吧。”
对于李染的壮志豪言,郭羽敬谢不敏,“李叔你倒是无所谓,我那雪甲骑可是好不容易才练出来的,哪里能直接送了?”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信不过李叔我这个武道大高手?!”
“信得过信得过,只不过呼延廷以狡诈闻名,纵然李叔你修为通天,也未必能得手。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妄动得好。”
这话倒不是假的,呼延廷不是柯勒石,他毕竟是那个狡狼,想要在万军从中刺杀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甚至他早就设下埋伏,等着这边主动钻进去。
要不是出于这般考虑,郭羽怕是早就第一时间领着骑军杀过去了。
至于李染…
郭羽看了这位自我感觉良好的中年男人一眼。
这样大的阵仗,还是不劳李染这位“绝世高手”出动了。
他微笑道:“您只需每夜带着雪甲骑在周遭巡视便好,以免对方偷袭,至于旁的,还是交由晚辈吧。”
“哼,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先饶他一条性命。”
李染哼了一声,“放心吧,这夜我会帮你守好的。”
“有劳李叔。”
郭羽点了点头,随即侧头看向黄清。
“郭大将军无需看清儿。”
她轻笑道:“你既然说要守十五日,那清儿便陪你守十五日便是。”
至此,整个军帐中的人,已是全部表态。
面对六倍于己的敌军,他们不仅全然不惧,反而十分支持郭羽。
看着眼前的一众人,程琪雪叹了一口气。
原来,谜之自信的不只郭羽和黄清,整个白袍军,只怕都是这样的人。
又或者说,谜之自信的只有郭羽,至于其他人,则都是对他抱有绝对的信任。
哪怕他说要把太阳摘下来,这群人,只怕也都会咧着嘴跟着他一起去摘。
这真是…
看着笑容满面的众人,她也笑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攻守(上)
“呜——”
号角声起,无数蛮卒立时朝宋营而去。手舞蛮刀,表情狰狞,那向前冲杀的凶恶姿态像极了一只只看到食物的饿狼。
站在营墙上的尔英章面无表情地望着气势汹汹的蛮人朝大营冲来。
他心下默默估算着距离,待到蛮人进入射成之后,一声不吭地搭起弓箭来。其身旁的飞羽营甲士早以习惯自己统领是个什么样子,见到他的举动后,当下也是纷纷拉起弓弦。
“杀!!!”
下方的喊杀声越来越大,蛮人冲得也是越来越近。不过纵然敌军数量多到可怕,尔英章的手依旧很稳,稳到没有一丝颤抖。
“放箭!”
一声低喝自他的口中发出,那支被他搭在弓弦上的羽箭登时破空而出。
“咻!”
“噗!”
箭矢无比精准地穿入冲在最前的蛮人咽喉,他连哀嚎声都来不及发出,便捂着脖子摔倒在地。
“咻咻咻!”
得到统领的号令,飞羽营甲士当下也是各自松开弓弦,一大波箭雨自营墙倾泻而下,没入蛮人阵中。
尔英章生得相貌平平,往日里又沉默寡言,不大引人注目,但他的能耐却是不小。他的弓术放眼整个北境,怕也只有卢伯能强过他。而由他练出来的飞羽营,那自然也是差不到哪里去。
箭矢落下,惨叫声此起彼伏,大批大批的蛮人中箭倒下。
不过单单只凭弓箭,根本停不下蛮军的脚步。蛮人生性悍勇,即便头上飞矢不停,他们也是冒着箭矢,大吼着直扑宋军大营。
“好家伙,咱他娘的直接好家伙!”
瞧着蛮军这副架势,守在营口的陆休前吧唧了两下嘴,随即用左握着的刀拍了拍右手拿着的盾牌。
“兄弟们!既然老大叫咱们守在营口,那就是对咱们九土营的信任!”
他向着身旁同样重盔重甲厚盾牌的手下吼道:“蛮子就要杀过来了!都给咱抗住咯!一个都不许放过去,连个大门都守不
住,咱可丢不起那个人!”
原本因着蛮军的数量而有些沉闷的众九土营甲士听到这话,皆是振奋起来,当下齐齐大喝一声,“是!”
陆休前转过头,再次看向前方。眼看着蛮军就要冲到自己身前,他举起钢刀,嘶吼道:“杀!!”
众九土营甲士列好阵势,右手大盾往前一顶,左手钢刀蓄势待发,“杀!!!”
“杀!!!”
营内营外的两方人马,同时发出声怒吼,于此同时,两军也终于在营口碰撞在一起。
九州之上,宋军甲士向来以骁勇擅战而闻名,不过这份“骁勇”在蛮族面前,终究还是有些逊色。
作为生活在冰天雪地中的民族,蛮人天生就要比宋人要强壮许多。
苦寒造就了他们的贫困,可同样也造就了他们的强大。
单手能杀狼,双手可扼熊。
这是镇北军甲士口中的蛮人。
原本陆休前还觉得这只是镇北军的人在信口胡诌,可今日正儿八经地对上蛮人后,他才知道其中没有任何的夸大。
当初在北境与镇北军斗阵时,陆休前便觉得镇北军不是人,一个个猛地跟牲口一样,不想今日却是遇到了更牲口的。
随随便便的一个蛮人所挥出的随随便便的一刀,都能震得他右手发麻,几乎要握不住盾牌。
连他这个九土营统领都是如此,旁的那些寻常甲士,便更是不堪,若不是盾牌厚铠甲结实,只怕他们连蛮子的第一波冲锋都扛不住。
不过敌人的强大却没有让陆休前心生畏惧,反而激发起了他的斗志。他大吼一声,举盾弹开身前蛮人的弯刀,随即将左手的钢刀挥下。
“噗!”
刀锋划开了蛮卒的身体,同样也带走了他的性命。
犹且带着温度的猩红液体拍打在陆休前的脸上,他也顾不得抹,又将自己的盾牌迎向前方劈来的蛮刀。
“铛!”
火花溅起,陆休前一咬牙,左手钢刀又一次抡出,劈
翻冲来的蛮卒。
不止是他,每个守在大营口的九土营甲士都是在拼命劈砍着蛮人。纵然在力量上九土营比不过蛮人,但装备上却要要要超过对手。
北疆毕竟是苦寒之地,像铠甲这种东西,几乎能算得上是稀罕物,除去百夫长千夫长这样的头领以及精锐以外,寻常的蛮卒都是不披甲,身上单单只是裹着件厚实些的棉衣而已。
至于九土营,那可是郭羽专门练出来的重甲营,在散城时便特意给他们弄了身重甲。等到了北境后,他们身上的铠甲变得更好,绝不是蛮人可以比的。
正是靠着这一身的重甲,九土营才能挡住这如潮水般冲来的蛮人。
不过蛮人的数量终究是太多了些,刚杀一批,随即便又冲上来一批,再加上九土营又都是身穿重甲,本来就比较费力,眼下又要应对没完没了的蛮人,不多时便陷入了疲势。
渐渐的,九土营开始出现伤亡,阵势也被蛮人给打开了一道缺口。
眼见蛮军就要冲破防线,陆休前一咬牙,奋力劈开身前的蛮人后,拎起大盾就自己挡在了缺口之处。
猛攻半天的蛮人,眼见就要攻破防线,自然是更加的卖力。见到陆休前挡在前方,当下皆是呼喊着冲了过去。
七八柄蛮刀同时砍来,陆休前勉强将盾牌举起,手臂被震得发麻同时,身上也被斩上好几刀,如果不是甲厚,只怕他就要交代在这里。
“淦!”
他咧了咧嘴,知晓已是抵挡不住蛮军的攻势,抡刀砍翻身前的数个蛮卒后,人朝后方退了几步,一边退还一边喊道:“保持阵型,且战且退!”
听到号令,本就陷入苦战的九土营开始缓缓朝后方退去,而在撤退的过程中,他们还努力稳住阵型,以免被蛮人直接冲垮。
眼见阻挡在自己等人面前的九土营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后退,营口的蛮军登时兴奋地嗷嗷大叫起来。
他们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更加凶猛地朝前冲杀过去,想要趁机一举攻破宋军的大营。
第三百二十四章 攻守(中)
营口处的宋军开始后退,蛮人则争向向前,想要直接冲进宋军的大营之中。不过当他们真的冲了进去之后,迎接他们的却是无数柄锋利的钢刀。
在蛮人涌入的第一时间,早已候在两翼的先登营当即杀出,将那些措手不及的蛮人全数砍翻。
龙涛一手一把钢刀,像个小旋风似的杀到正在被围攻的陆休前身侧,随手几刀将其身边的蛮子砍翻,他冲着人咧嘴道:“我说老陆啊,你这也不行啊!前脚还在那里豪言壮语地说什么一个也不放进来,后脚就在那里喊撤退,丢不丢人啊你。”
“去去去。”
陆休前一边应付着冲来的蛮卒一边答道:“咱哪知道这些个蛮子这么猛,跟他娘的发情的老母猪似的,劲儿大得很!”
“你怎么知道老母猪发情劲儿大得?试过?”
龙涛露出惊讶地表情来,“可以啊你!”
“滚蛋滚蛋!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跟咱插科打诨!”
陆休前瞪了他一眼,随即说道:“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去关心关心你的手下!”
听到这话,龙涛下意识地将视线看向先登营的甲士,紧接着便脸色一变。
虽说先前先登营靠着出其不意杀翻了一批蛮人,暂时遏止住了对方的攻势,但待到他们反应过来后,战况便又颠倒了过来。
蛮人的悍勇,是毋庸置疑的。先前九土营之所以能抗住蛮军的猛攻,完全是靠着自身的重甲。但先登营不一样,这一军乃是专门用来冲锋陷阵的猛士,身上的盔甲向来不厚。即便此次北伐应付北疆的寒冷天气多穿了些,可在强壮的蛮人面前仍旧有些不够看。
厮杀片刻后,先登营便给蛮军压制住,不仅难以继续向前推进,反而有要被推回的趋势,伤亡也是变得越来越多。
如果不是还有着九土营以及上方的飞羽营援护,只怕眼下已经被蛮人冲垮阵势。
“淦!”
龙涛再没心思调笑,同样怒骂出声。
……
“禀狼主,前军一万人已经全部压上,正在对宋军大营发起猛攻。”
蛮人后方的军阵
内,自前线退回的哨骑正在向呼延廷汇报着战况。
“目前两军仍在营口激战,宋军的反抗虽是十分强烈,但我军的儿郎更是英勇,想来要不了多长时间,便可攻破宋军防线,杀进大营了。”
呼延廷闻言,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对战局做出任何评价。而他身旁的马吉则是呆呆地看着前方的战场,一时间有些愣神。
就这?
害得柯狼主身死,吓得他连城都不敢守就直接跑了的宋军,就这?
马吉不免有些怀疑起自己先前的判断来。
难道一切都只是巧合?
并没有什么狗屁的“天威”,都是他他娘的瞎想的?
正当他在怀疑人生的时候,旁侧的老者却是突然有了动静。
“马吉。”
呼延廷看了马吉一眼,开口道:“去领五千人上去。”
“…啊?”
马吉闻言愣了愣,“大人…教小的也出战?”
呼延廷眉头微皱,“你既然来投老夫,那自当便是老夫的人。如今老夫命你出战,你不愿意?”
“没有没有…”
马吉连连摇头,陪着笑说道:“大人有命,小的自然没有不从之理,只不过…”
他看向前方大营处正自激战的两方人马。
宋军不过五千人,眼下却被一万疆卒猛攻。方才哨骑也说了,宋军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又何必让他再带人过去?
“宋军统帅还不至于那般不济。”
尽管马吉不曾说话,但呼延廷还是看出了他的想法。
因着郭仪的缘故,在郭羽成名后,呼延廷特意关注了他几分。自出散城,一直到先前东芜城下斩杀完颜九构,这些战役他都是知道。
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他无疑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他不认为,那个人的儿子会如此不济事,他更不觉得,能当上宋国镇北将军的郭羽连这第一波攻势都撑不住。
“去吧。”
呼延廷道:“无需你主攻,跟在我宁宛儿郎身后即可。”
“…小的领命。”
马吉暗自撇了撇嘴,调转马头,跑到自己的队伍前,大喊道:“儿郎们随我来!”
……
“禀将军,九土营与先登营已是陷入苦战,营门随时都有失守的可能!”
宋军大帐内,自营口退回的甲士同样也在向郭羽汇报着战况。
“嗯,我知道了。”
郭羽随口应道。
对于这样的战况,他没有任何的惊讶。
他自散城带出来的人,虽然也勉强可以算是一支精锐,但实际上还从未真正的和任何一支精锐交过手。
更何况在南征之后,赵轻玄又将大批齐国降军塞了进来,虽说人数增加了一倍,但齐**士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眼下的这批白袍军,单论战力只怕还不及先前的散城军。
“让小龙龙和老陆再撑一会。”
郭羽一边擦拭着自己的将军令一边同那甲士说道:“再…嗯,再撑半个时辰。”
“是!”
那甲士抱拳一应,随即快步跑出了军帐。
目睹了全过程的程琪雪,见到郭羽在那甲士走后仍自在不慌不忙地擦枪,顿时有些站不住了。
“郭羽!”
她走到白袍男子身前,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布。
“害,这多不好意思。”
郭羽见状,挠了挠头,犹豫了片刻后,便把手里的将军令递向程琪雪,“不过既然殿下想擦,那便交给殿下吧。”
“……”
程琪雪被郭羽这句话堵的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她随手推开身前的银枪,瞪着她那双凤眼看向白袍男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这不明摆着吗?”
郭羽有些不解地挑了挑眉,“擦枪啊。”
见程琪雪僵在原地,他起身从其手中拿回手帕,“殿下不愿意,那还是由本将军来吧。”
说罢,他竟是不管身前的程琪雪,自顾自地继续擦起了枪来。
“你…!”
程琪雪气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对着这擦枪的白袍男子干瞪眼。
第三百二十五章 攻守(下)
程琪雪眼下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明明呼延廷已经打上门来,明明前线士卒正在遭受苦难,可眼前的这个人,身为一军统帅,竟然什么都不顾,只顾着擦枪,真是…
“你就打算什么也不做么?”
“本将军这不是正做着呢么?”
郭羽擦枪之余,抬头看了一眼程琪雪一眼,见到她眉间似有急色,便道:“怎么,王女殿下又闲着没事干了?那不如…”
一听到这话,程琪雪便知道这人又想教她去砍树,当下直接拂袖而去。
待到女子离去,军帐内的白袍男子这才笑着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银枪。
呼延廷这第一波攻势纵然看着凶猛,但也只是在试探而已,必然不会持续太久。
只要在撑上半个时辰,相比对方便会退军。
这么难得的机会,不用来练兵,岂不是太过可惜?
不过…
白袍男子站起身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随即拎着枪走出营帐。
他随手招呼过来个附近的甲士,朝其吩咐了几句,后者点了点头,小跑着离开,前者则转头看向营门的方向。
“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
“什么?!”
听到甲士的传话,龙涛瞪了瞪眼睛,“老大让我再撑半个时辰?”
“是。”
甲士点头,随即又小跑着离开。
留在原地的龙涛抿了抿嘴,表情呆滞地看向仍自叫嚷着冲杀过来的蛮人。
这么多牲口往门口拱,老大不说立马支援也就算了,竟然还让他继续挺下去?
“完了。”
他用手捂住脸,“老大这指定是还在记恨我先前骂他傻逼的事…”
他叹了一口气,“不就是当真那么多人的面骂了他一句么,又不会掉块肉,他那么大个人物,跟我小龙龙计较什么呢?”
“咱…咱看你还是不累…”
身旁的陆休前气喘吁吁地举盾架住蛮人挥来的弯刀,勉强将其顶回的同时,他抽着功夫说道:“还…还他娘的…有心思扯皮…”
龙涛挥刀斩在陆
休前身前的蛮人喉咙处,后者发出一声怪叫,朝着地上瘫倒下去,前者则咧嘴道:“这叫苦中作乐你懂不懂?”
说话间,又有柄蛮刀劈来,分神之下,龙涛难免有些躲闪不及。
眼看着他就要伤在蛮人刀下,一支箭矢从营墙上射来,直接没入那蛮子的咽喉,替龙涛化解了未及。
在刀口下走了一遭,龙涛不免觉着有些惊心动魄。他顺着那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随即便见到了尔英章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老二!”
龙涛咧了咧嘴,举起两把刀冲着尔英章比划了个心形,“人家爱你呦!”
“傻逼。”
尔英章很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将手中的弓换了一个方向。
“还害羞呢,真可爱~”
龙涛娇嗔一声,旋即对上冲到眼前的蛮人那张表情怪异的脸,他扬起下巴,嚷嚷道:“看什么看,给爷爬!”
说罢,他手起刀落,便将那蛮子的头颅斩落。
哪怕人头落地,那蛮人依旧保持着他那古怪的表情。
龙涛嘴上虽是对郭羽抱怨,但既然得到了命令,他自然也只得执行下去。让他再撑半个时辰,那他便只能再撑半个时辰。
连挥几刀劈翻数名蛮人,他转了转有些发酸地手腕,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不就是他娘的半个时辰么!”
龙涛嗷嗷叫着迎着蛮人杀了过去,“干他娘的!”
……
激战一直在持续,大营口不知不觉间已经躺满了尸体,其中有白袍军的,但更多的则是蛮人的。
宋军有甲,拼杀起来,伤的多死的少,而蛮人就不一样了,随便挨上一刀非死即伤。
不过即便蛮人伤亡远超过宋军,但也架不住他们人多。杀完一批便会又冲上来一批。相较于蛮人那边源源不断冲上来的生力军,白袍军这边则多是些久战之士,难免有些吃不消。
且不说挡在最前的九土营以及两翼的先登营,就是那些一直待在营墙上射箭的飞羽营,当下也是两臂酸痛,艰难的往下抛射着箭矢。
在蛮人不知疲倦的攻势下,九土营的阵势已是一
缩在缩,先登营也是死伤惨重,堪堪维持着战线。
陆休前手里的钢刀已是砍得劵刃,右手的盾牌也变得破烂不堪,而龙涛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满身鲜血不说,胸前还被人划了道大口子。
“还…还他娘的有多久?”
龙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问向身旁的陆休前,“到…到半个时辰…没有?”
“咱…咱哪他妈知道!”
陆休前甩起右手,将盾牌砸在蛮人的脸上,将其砸了个七荤八素后,他左手猛然前刺,直直戳进那人的胸膛。
“咱…咱…咱又不是日晷…”
“你…你还…还他娘的想日鬼?”
龙涛忍着疲惫,两刀齐出,砍翻两个蛮卒,“之前…之前日老母猪,现在…现在又要日鬼…你是真他娘的牛皮!”
“咻咻!”
两支羽箭自营墙飞落,直接射到两个冲到龙涛与陆休前身边的蛮人。
满脸疲色的尔英章摇摇晃晃的举起弓来,“两个…两个…”
“咻咻!”
又是两箭飞出,两个蛮人应声倒下。
“傻逼…傻逼…”
“草!”
龙涛振作起来,将左手的断刀捅进身前蛮人的腹部,右手钢刀撩起,劈倒一人后指向上方的尔英章。
“你他娘的整回音呢,还傻逼傻逼,这种时候还能坚持自己的口癖,我小龙龙什么都不服就服你!”
“咻!”
话音刚落,一支羽箭擦着龙涛的脸颊射过。
“!!!”
龙涛被吓了一跳,左手摸了摸脸,右手则继续挥刀抵挡着攻来的蛮人。
“尔英章!你他娘的打歪了!”
“没有…没有…”
尔英章大喘了两口气,随即又是一箭射出。
“故意…故意…的的…”
“的的是他娘的啥?”
龙涛对于尔英章的表现被气得有些跳脚。
“不是…你怎么还有心思计较这个…”
已是累的半死的陆休前看着嚷个不停地龙涛,有些无奈地说道:“咱…咱打仗呢,能不能严肃点?”
第三百二十六章 反击
杀声震天,激战犹在继续。
看了看前方的战场,马吉并没有第一时间教手下冲上,他默默低下头,望向自己手中的狼牙棒。
北疆之人多爱刀,前有刀皇,后有刀王,便是六狼主,所用兵器也多是蛮刀。唯有柯勒石独行特立,偏喜这满是尖刺的奇异大棒。
大棒一挥,敌人便千疮百孔,犹如一块破抹布般飞出。
那样的情景,马吉曾经见过无数次,也正是因此,他也爱上了外表并不如何帅气倒却很是威猛的兵器。
时过境迁,那个手持狼牙棒千军莫敌的莽狼已是死了,而他,也为了保全自身性命而不得以投在呼延廷麾下供其驱使。
仇敌就在眼前的大营之中,呼延廷命他领人攻营,纵然是别有目的但却也同样给了他报仇的机会。
在疆南,他曾弃城而走,而这一次,他只想向前。
“全军突击!”
手臂一抬,硕大的狼牙棒扬向空中,马吉双眼圆瞪,催起战马,率领着五千蛮卒,直扑宋军大营。
先前宋军就已是仅能堪堪维持住战线,眼下蛮军又添一批生力军,便再难抵敌,阵势开始逐渐崩溃。
马吉一马当先,冲进宋军的军阵当中,想也不想地便将狼牙棒挥出。
血光四溅,几个被砸的鲜血淋漓的宋卒当即朝后跌出,他们扑倒在地上,眼看是不活了。
在尤旺的话里,宋军甲士是怪物,战无不胜。
在马吉的梦中,宋军甲士是天威,无可争锋。
如今,在他的狼牙棒下,宋军甲士就好似蝼蚁,随手一挥便可将之抹杀,即便身穿重甲,依旧是那般不堪一击。
梦中尤旺的呼喊好似犹在耳畔,然而此刻马吉的心中却再无惶恐,只剩下畅快。
“去他娘的怪物!去他娘的天威!”
他咧着大嘴,大力地挥舞着手里的大棒,似在扬威,又似在发泄。
“去他娘的白袍!”
话音刚落,周遭忽地传来阵响动,马吉定睛一看,是那些宋军甲士沸腾了起来。
厮杀许久,宋军甲士大多身上带伤,表情疲惫,然而当下,他们竟是一扫疲态,莫名的精神焕发。
如果不是身上还染着血迹,马吉几乎都要以为一直在与他们交战的并非眼前的这批宋军。
可是…为什么?
他正疑惑间,前方再次闹腾起来,混乱之中,一道白影如流星般杀至。
肥胖的白马,飘扬的白袍,欠揍的笑容,与那梦中的身影全然相符。
“!!!”
一眼之下,马吉心中的豪情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恐惧。
几乎想也不想的,他调转马头就开始往后逃。
他知道这人是谁。
那是…
“老大来了!老大来了!”
欢声大作,男子的出现,让本已陷入疲态的宋军瞬间生龙活虎起来,他们就好像打了鸡血似的,猛然对蛮军发起反扑。
“老大!老大!老大!”
见到郭羽到来,龙涛连伤都不顾,第一个就开始欢呼。
偏见他这模样,旁侧的陆休前格外不屑,“方才还说老大想害你,眼下又摆出这等姿态,小龙龙,你丢不丢人?”
“反正丢人也不是一两天了,我会在乎那个?”
龙涛一咧嘴,旋即继续高呼起来,“老大牛批!老大威武!”
正在蛮军中来回冲杀的郭羽并未听到龙涛的叫喊,不过即便他听到了,也不会在意。
一杆银枪舞的飞快,所到之处蛮卒无不是惨叫着倒地,一时间,郭羽如入无人之境。
蛮人确实悍勇,可那也是相较于常人,对上郭羽这等入势境界的武道高手,便是再悍勇也是无用。
这突然出现的白袍男子,就有如杀神一般肆意收割着同袍的性命,蛮人们见状,不免心生畏惧。再加上宋军开始反扑,慌乱之下,竟是被打得节节败退。
蛮军这么一乱,便更是给了郭羽机会,他挥起银枪,将身畔的蛮人一扫而空,随即举起手中的将军令,朝着宋军的方向大喝道:“雪甲骑何在?!随本将军冲杀!”
“将军令下,莫敢不从!”
吼声起,已是等候多时的五百铁骑直接冲出。他们人人白马白披风,甚至就连身上的盔甲也是白的,如同那飞雪一般。在统领李染的带领下,五百骑如同一柄尖刀,直接插入蛮军之中。
惨叫声此起彼伏,哀嚎声不绝于耳,这雪甲骑就有如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攻营蛮军的心理防线。
越来越多的蛮人开始朝后退却,蛮军的攻营行动至此彻底宣告破产。而郭羽却不想放过他们,与雪甲骑汇合后,五百骑径直向前冲杀而去。
郭羽这个诸将尚且如此,旁人自当不甘落后,龙涛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举起钢刀嗷嗷喊着带领先登营朝前冲出;陆休前撇下卷刃的兵器,拾起杆长枪大步而去;尔英章抓起长弓,直接从营墙上跳了下来。
攻者退,守者冲,这一刻,攻守形势可谓彻底逆转了过来。
……
“禀狼主…”
从前线退回的哨骑脸色难看地说道:“前线败了。”
“嗯。”
听到这个消息,呼延廷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好似丝毫没有惊讶的样子。
“我军本来已经攻入宋军的大营,眼看着就要大获全胜,不想敌军主帅突然出现,领着五百骑直接将我军冲散。”
哨骑继续汇报道:“他一出现,宋军士气大振,开始反扑,如今前线大乱,已有了溃败之势。”
“无妨。”
呼延廷伸手摸向自己腰间的刀柄。
今日的攻营,本来就仅仅只是在试探,他想看看这宋军主帅的本事究竟如何。
一试之下,倒也没有令他失望,不仅守住了大营,还能将他的前军击退。
既然如此,那便去见上一见吧。
不得再会故人,那会一会故人之子总也是好的。
“锵!”
蛮刀自鞘中抽出,微微泛着寒光。
“狡狼卫,随老夫来!”
银发老者手持蛮刀,骑着骏马直接冲出,五百骑士紧随其后。
第三百二十七章 谓之佳肴
“禀狼主,前军已是全部压上。”
蛮人后方的军阵内,自前线退回的哨骑正在向呼延廷汇报着战况。
“目前我军正于营口处同宋人激战,宋人的反抗虽是十分强烈,但我军更是英勇,大抵不需要多长时间,便可攻破宋人防线,杀进大营了。”
呼延廷闻言,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而他身旁的马吉在听完这些话后,呆呆地看向前方的战场,一时间可谓百感交集。
就这?
害得柯狼主身死,吓得他连城都不敢守就直接跑了的宋人,就这?就这?
连呼延廷第一波攻势都抵挡不住,如此情况,不免教马吉有些怀疑起自己先前的判断来。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对方瞎猫撞上死耗子,根本没有什么“天威”再临,全都是他瞎几把瞎想的?
正当他在怀疑人生的时候,旁侧的老者却是突然有了动静。
“鸣金吧。”
沉默半晌的呼延廷冲那哨骑说道:“你再走一趟,教前军撤回来。”
“…啊?”
听到这话,不止那哨骑,就连马吉也不禁愣住。
“大人,你…”
他很是不解地说道:“明明前线局势大好,大人你又何必收兵呢?”
“你这是…”
呼延廷侧过头,眉心微皱地看向马吉,“要教老夫如何用兵?”
“不敢不敢…”
马吉连连摇头,陪着笑说道:“大人既然说要收兵,那自然有收兵的理由,只是小的愚钝,想不出其中的奥妙所在,这才有此一问。”
放在往常,即便是在柯勒石面前,马吉都不会如此狗腿。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未战先逃,已是戴罪之身,性命被呼延廷牢牢地攥在手里,自当要委曲讨好,以求活命。
况且,马吉前几日已是见过呼延廷那草菅人命的性子,哪怕是自己的手下,那也是说杀就杀,连眼都不会眨一下。如是惹得他不快,自己又怎会有好?
碰上这么一位主,他也只能摇尾乞怜,当条叫得好听还忠心的狗,这样方才能有一线生机。
兴许是马吉这般说话听得呼延廷十分舒服,他竟是破天荒的解释起来。
“宋军的大营中,只有五千人,这人数不对。”
呼延廷道:“说不得剩下的人便藏在哪里伺机而动,老夫虽是不惧,但也不想横生变数。”
“况且,这次攻营,本就是老夫在试探宋军的实力,并未想过一举功成。而宋军的统帅也不可能如此不济,连一波都守不住。”
因着郭仪的缘故,在郭羽成名后,呼延
廷也特意关注他几分。
玉门关,倾裕,天卫关,天岚,甚至是东芜城下斩杀完颜九构,这些所有郭羽参与其中的战役,他都是知道。
抛开齐国的那个车骑将军以外,他的对手没有一个废物,然而每一役,笑到最后的都是他。
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呼延廷无疑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他不认为,那个人的儿子会如此不济事,他更不觉得,能当上宋国的镇北将军,且至今为止还无败绩的郭羽会连他的第一波攻势都撑不住。
他知道,对方定然还有着什么后手,或许是那藏匿在某处的五千甲,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真正要收兵的理由。他之所以要前军撤回,完全是因为…
“朝思暮想盼了二十余年的一道佳肴,又岂能囫囵吞枣一口吞下?”
老者的脸上浮起笑容,“这等美味,唯有细嚼慢咽,一点一点品尝其中滋味,方才不负如此长时间的等待。”
对于呼延廷这最后几句,马吉并不能领会其意,但其皱纹密布,那堪称诡异的笑脸,却是让他心中涌起极大的寒意来。
“大人…英明。”
他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附和了一句。
“嗯。”
呼延廷点点头,脸色已复作淡然,先前那诡异微笑也是全然不见。
他将头转回,待看到那哨骑仍待在原地时,不由得再一次皱起眉来。
“你为何还在此地?”
那哨骑刚刚本也是想听听狼主的说法,这才留在原地,不想这一听就入了神,连命令都给忘了。当下听得呼延廷的声音,他顿时反应过来。
“小的这就去!”
“不必了。”
呼延廷轻叹一口气,抽出腰间蛮刀。
“唰!”
刀光与血光几乎同时亮起,紧接着,哨骑的头颅也随之飞起。
“噗通!”
没了头颅的身体自马背坠落,老者挥手甩去刀上的血迹,随即他又将视线投向身边的马吉。后者正脸色发白,见其看向自己,勉强堆起笑来,“大人可需要小的去前线传命?”
“你去…”
呼延廷皱了皱眉,“罢了,你去教后方鸣金吧,至于这前线,老夫亲自走一趟。”
说罢,他扬起蛮刀,高喝道:“狡狼卫,随老夫来!”
……
“禀将军,营口仍在激战,我军正处于下风,虽还能守住营门,但随时都有失守的可能。”
宋军大帐内,自前线归来的甲士同样也在向郭羽汇报着战况。
“好,我知
道了。”
郭羽点头道。
对于这样的战况,他没有任何的意外。
散城军乃是他亲手练出并自散城带出来的人,几经苦练之下,他们虽说也勉强可以算是一支精兵,但实际上,这支军队还从未真正的同九州上任何一支强军交过手。
在南征之后,赵轻玄为扶持他,将大批齐国降军拨到他的营中,这群人与原来的散城军一起,变成了现在的白袍军。
虽说相较于从前,白袍军的人数增加了一倍。但齐**士是个什么德行,他心里又怎会没数?眼下的这批甲士,单论战力只怕还不及先前的散城军。
“让他们接着守。”
郭羽擦拭着自己的将军令,头也不抬一下的同那甲士说道:“一直守到敌军退了为止。”
“是!”
那甲士抱拳一应,快步离开军帐。
“?”
坐在军帐内目睹了全过程的程琪雪,见甲士走后郭羽仍自在那里不慌不忙地擦枪,心中只剩下了问号。
“郭将军。”
她走到白袍男子身前,伸手夺过他用来擦枪的布。
“嗨呀,哪能让殿下你忙活呢,这多不好意思。”
郭羽见状,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把手里的将军令递向程琪雪,“不过既然殿下有此雅兴,本将军便不阻拦了,殿下请便。”
“……”
程琪雪沉默半晌,抬手推开身前的银枪,随即抬起凤目看向白袍男子。
“郭将军,你究竟想干什么?”
“干什么?这不明摆着吗?”
郭羽满脸不解地挑了挑眉,“擦枪啊。”
见程琪雪僵在原地,他便从其手中拿回帕子,“既然殿下没这个兴致,那还是继续由本将军来吧。”
说罢,他不再管身前的程琪雪,自顾自地继续擦起了枪来。
“你…”
程琪雪再一次被郭羽搅乱了心境。
她实在是不明白。
明明呼延廷已经如他所愿打上门来,明明前线士卒正在遭受苦难,可眼前的这个人,身为一军统帅,竟然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做,只坐在军帐内擦枪。
“郭将军,你便打算什么也不做么?”
“啊?本将军这不是正做着呢么?”
郭羽擦枪之余,抽空抬头看了眼程琪雪,见到她眉间似有急色,沉吟片刻后,便道:“怎么,莫不是王女殿下又闲着没事干了?若是这般,那不如殿下就去砍…”
“你休想再打发我砍树去!”
程琪雪瞪起凤目,全然不似她性子的大声娇斥道。
第三百二十八章 蛮退
郭羽向来脸皮厚,从不在乎别人如何,哪怕对方是那群芳谱上的美貌女子,他也依旧能我行我素。
不过眼下,他面前这位冰美人却是一反常态,先是颇为激动地娇喝了声,随即又瞪起她那双凤目。她也不再说话,就那般直勾勾地站在那里一直盯着他。
程琪雪的如此作态,教郭羽惊讶的同时,也让他再难安稳地坐在原处。
毕竟任谁被这双美妙的眸子用那种眼神看着,都不免坐立难安。
“好了好了…”
郭羽叹一口气,拎起将军令从座位上站起,“本将军去一遭便是。”
说罢,他右手提枪,绕开女子便出了军帐。
等人走后,程琪雪稍稍偏过头,不明意味地低哼了声。
“哼。”
……
宋军大营内格外忙碌,无数人在来回奔波着,时不时地还会有人扛着个浑身是血的甲士从营口跑回。
至于郭羽,则成了这一片混乱中最为异样的人。
他单手提枪,慢悠悠地往营口的方向走着。偶尔有甲士见到他,便会冲他抱拳行礼,而此时他也会点下头,算是回应。如是有人太忙没有看见他,直接从他身边跑过,他也不会在意。
一步一步,悠哉悠哉,他那模样,看上去不像要奔赴战场,反倒更想是在散步。
实际上,他也确实没有要去帮着守营门的意思。
呼延廷此次攻势攻势,虽然看上去十分凶猛,但以他的性子,想必不会真的全力攻营。这一次攻营,更多是试探的意思,根本不会持续太久。
如他所猜不错,只要在撑上一会,对方便会鸣金收兵。
这样的机会实属难得,如果不用来练兵,简直可惜。
只谈战力,蛮人可以说不弱于九州之上任何一支劲旅,这样的对手,正适合用来磨砺他的白袍军。
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他先前才一直待在军帐中擦枪,将战事全部交于几个统领。
如果有他在,靠着他的武力,此次守营会变得容易许多,同样的,白袍军就少了一次提升自己的机会。而如果没有他,那么白袍军就要直面惨淡的战局,就要正视淋漓的鲜血,想要撑过去,就必须要豁出全力。
当然,没有他,白袍军的伤亡也将高出不少,但…
郭羽侧过头,看着那个满身血污,被同袍一路扛着回来的九土营甲士。
这是值得的。
并非他冷血,这是白袍军所要必须经历的道路。
他是大宋四镇将军之一,甚至可以说是四镇之首。眼下,他要为大宋镇守一方,日后,他
还要为大宋征战四方。
他注定要踏过尸山血海,而在这条道路上,他必须要有一支强兵。
镇北军终究不是他的嫡系,他需要的,是像陈奚的大旗军,赵舜的辽陵军那样的强兵。
当今三国鼎立,九州之上虽尚且安稳,但战火必将重燃。
所以再此之前,他必须要将白袍军变成强军。
唯有那样,他才有底气守住大宋,才能去为大宋争一个太平之世。
……
“什么?!”
听到甲士的传话,龙涛瞪了瞪眼睛,“老大让继续守下去?一直守到敌人退军为止?”
“是。”
甲士点头。
龙涛不信邪地问道:“那老大呢?他在干什么?就没说要过来支援一下?”
要是有郭羽在,只要他拎着那杆银枪往营口一站,别说这些蛮人,便是呼延廷亲自过来,那也能守得住。
所以,在他们陷入苦战之际,龙涛无比希望郭羽能出现,再在这里装一回大比。
然而,甲士的回话却是将他的希望全部打碎。
“镇北将军在擦枪。”
甲士答道:“将军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只说要各位统领守住营门,一直守到敌军退兵为止。”
将郭羽要他带的话说完,甲士朝着龙涛与陆休前抱了抱拳,随即快步离开。
留在原地的龙涛抿了抿嘴,表情呆滞地看向仍自叫嚷着冲杀过来的蛮人。
这么多牲口往门口拱,老大不仅没有支援的意思,还在擦枪?
“完了。”
龙涛满是悲愤地用手捂住脸,“老大这指定是还在记恨我先前骂他傻逼的事…”
他叹了一口气,“不就是当真那么多人的面骂了他一句么,又不会掉块肉,他那么大个人,跟我小龙龙计较什么呢?”
“咱…咱看你还是不累…”
在他身旁,陆休前气喘吁吁地举起已是十分残破的盾牌,架住蛮人挥来的弯刀。勉强将其顶回的同时,他抽着空儿说道:“还…还他娘的…有心思扯皮…”
龙涛挥刀斩在陆休前身前的蛮人喉咙处,蛮人立时发出一声怪叫,朝着地上瘫倒下去,龙涛则咧嘴道:“这叫苦中作乐你懂不懂?”
说话间,前方又有柄蛮刀劈来,龙涛分神之下,难免有些躲闪不及。眼看着他就要伤在蛮人刀下,一支箭矢从营墙上射来,直接没入那蛮子的咽喉,替他化解了危机。
在刀口下走了一遭,龙涛不免觉着有些惊心动魄。他顺着那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随即便见到了尔英章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老二!”
龙涛咧了咧嘴,举起两把刀冲着尔英章比划了个心形,“人家爱你呦!”
“傻逼。”
尔英章很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将手中的弓换了一个方向。
“还害羞呢,真可爱~”
龙涛娇嗔一声,他收回视线,正好对上冲到眼前的蛮人那张表情怪异的脸。他扬起下巴,嚷嚷道:“看什么看,给爷爬!”
说罢,龙涛手起刀落,便将那蛮子的头颅斩落。
哪怕人头落地,那蛮人依旧保持着他那古怪的表情。
龙涛嘴上虽是对郭羽抱怨,但既然得到了命令,他自然也只得执行下去。让他守到敌军退兵,那他便只能守到敌军退兵。
连挥几刀劈翻数名蛮人,他转了转有些发酸地手腕,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干他娘的,不就是守么!”
龙涛朝着冲来的蛮人大喊一声,“来啊!”
“铛!铛!铛!”
忽然间,营外金声大作,而那些正在攻营的蛮人,听到声音后全都停下了脚步。
宋军正自疑惑间,蛮人已是有了动作。他们各自扛起身边受伤的同僚,正对着宋军开始后退,不多时,营前的蛮人竟已然全部退却。
“这…”
看着蛮人的举动,龙涛一时间有些发愣。
他才热血上涌,准备跟这帮蛮子好好拼上一拼,结果刚嚎上一嗓子,对方咋就退兵了呢?
难不成,蛮子是被他方才爆发而出的王霸之气吓到,因为胆怯所以撤退了?
卧槽,老子好叼!
龙涛眨了两下眼,随即将手中钢刀巨响空中,很是兴奋地大吼道:“老子好几把叼!”
不止是他,周围的宋军甲士在发现蛮人真的退却之后,也都欢呼起来。
“啊啊啊!!!”
“喔喔喔!!!”
“退了退了!蛮人退了!”
“老子还活着!老子还活着!”
“这场仗打完,我一定要回老家结婚!”
也难怪他们如此兴奋,这些蛮人所给他们带来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他们死守营门,一步都不能退。九土营的还好些,先登营的甲士几乎就是在刀锋上跳舞,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
是以,尽管不知蛮人为何会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退去,但他们已是顾不得那么多,每个人都在用自己最大的声音欢呼着,似是在庆祝自己得以幸存。
在一片欢腾中,白袍男子提枪缓步走来,看着众多堆在营口的甲士,他笑着点了点头。
“守得不错。”
第三百二十九章 心动
“老大?!”
见到郭羽一脸装逼地站在自己面前,龙涛停下欢呼,冲着他瞪起了自己的牛眼。
“蛮人什么时候退,老大你什么时候来,时机拿捏的如此精准,真不愧是老大!”
“皮痒了是吧,还敢跟我在这儿阴阳怪气。”
郭羽瞥了他一眼,“先前是谁说有自己在就能杀得疆人屁滚尿流来着?这才不过第一日,就想让我出手,你也不嫌丢人。”
想起自己曾说过的大话,龙涛不由得挠了挠头。不过到底是脸皮厚,也不在乎郭羽埋汰自己,当下咧嘴道:“害,谁还没个年少无知的时候不是,我这不也是没想到蛮子这么猛吗?”
“老棒菜一个了都,还说自己年少,啧。”
郭羽摇了摇头,不再理会龙涛,拎枪就往营外走去。
见其如此,龙涛确实精神了起来,他快走两步跟上,凑过去问道:“老大老大,你这是要干啥去啊,是不是打算去装一波啊?”
凡是散城出来的,都知道他们的将军平日里最喜欢干三件事情。
揍小白,找小冰,装大比。
眼下蛮人已是退兵,郭羽却自己拎着枪往外走,说不得就是想去装一波大比。
想到这里,方才被蛮人欺负得不轻的龙涛,不免有些心痒。
“如果真的去装的话,用不用兄弟们跟着?”
要是能看老大在蛮子那里装上一回,气得他们牙痒痒还偏就无可奈何,那他今日的憋屈也算没白受。
“装个锤子装,我是乐意装逼的人吗?”
郭羽朝着龙涛摆了摆手,脸上分外不屑。
“啊?”
听到郭羽并没有要去装逼的意思,龙涛失望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好奇,“那老大你这是要…”
郭羽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朝着前方扬了扬下巴,龙涛见状,便也将目光投向前方。
视野之中,先前攻营的蛮人已是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五百名不知何时出现的蛮族战骑。而他们之中的一骑,此刻正策马朝大营这边冲来。他的速度不快,手中也没有兵器,显然没什么敌意。
龙涛正自猜测这人到底来干什么,那蛮骑只是在他们前方勒马停住。
“我乃狡狼卫,奉狼主之命,前来邀宋人首领一叙。”
蛮骑先是看了眼龙涛,随即便将视线放在郭羽的身上,“你便是宋人的首领吗?”
“嘿!”
听着蛮骑这不客气的语气,龙涛顿时不乐意了。
别看他平日里总跟郭羽皮,可要是有外人对其无礼,他准是第一
个急。
“你他娘…”
“诶。”
郭羽抬起手,制止住骂娘骂一半的龙涛,他看向那神情倨傲的蛮骑,笑道:“在下正是镇北将军郭羽。”
“什么镇北不镇北的,不认识,我就问你,你是不是宋人的首领?”
对方越发的不客气起来。
“是。”
郭羽微笑着点了点头,好似全然不在乎对方的态度。
“是就好。”
蛮骑哼了一声,“跟我来吧,我家狼主想要见你。”
说着,他径自调转马头,就要往那五百骑所在的地方跑去。至于他所来“请”的郭羽,则是管都不管,显然是想让其自己走过去。
不过他才刚催动起战马,身后就是一沉。蛮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随即竟是看到了郭羽那张笑眯眯地脸。
“既是狼主相邀…”
郭羽冲着蛮骑咧嘴道:“便有劳大兄弟带路了。”
说着,他也不等对方反应,自己先用枪杆拍了下战马的屁股。
“嘶——”
战马吃痛,撒开蹄子就开始朝跑,猝然之下,那蛮骑险些被直接颠下去,所幸他骑术高超,及时抓住缰绳的同时,又用双腿夹住马腹,这才得以在马背上坐稳。
“嚯!”
后方的郭羽出声赞叹道:“大兄弟好俊的马术。”
“哼哼,那是自然!”
那蛮骑颇为自得地说道:“作为狡狼卫,又怎能不擅骑术,像方才的那招腰马合一…”
话说至一半,一股大力忽然自他的右肩撞来,在这股力道之下,那蛮骑竟是被直接打下了马背。他颇为狼狈地落到地上,屁股更是被摔得生疼。
“腰马合一没听过,大屁股墩儿倒是听过。”
抬手将人打落后,独占马匹的郭羽握住缰绳,随即笑着看向坐在地上的蛮骑,“剩下的路本将军自己过去就好,大兄弟你自便吧。”
说罢,他不再理那面色铁青的蛮骑,自己策马离开。
驾马朝前跑了一会,那五百骑也是越来越近。郭羽放缓了战马速度的同时,也观察起对面的人来。
那五百骑显然都是与方才那人一般的狡狼卫,这狡狼卫乃是呼延廷的亲卫,据说他们与程枭涯的铁花亲卫团相似,都是精于合击之术,有武道之人所组成。
呼延廷作为中唯一不擅武道的狼主,自然相较于其他人要更引人注目。无数人在暗中窥伺着他,想要将其拉下马以取而代之。
这几十年来,他可谓经历过无数次暗杀,可最终,倒下的都是他的对
手,而他则依旧稳坐狼主之位。归其原因,除了他自身狡诈多智外,更多的也是因为狡狼卫。
看着这些其实不凡的狡狼卫,郭羽眯起双眼,将视线投向那立于最前方的银发老者。
无论是从他那苍老的外表,还是瘦弱的身形,又或者是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郭羽都能猜出,这个老头就是当今那位北疆仅存的狼主,前来攻营的蛮人首领,教人来邀请自己的呼延廷。
那么问题来了。
郭羽勒住战马,右手悄然捏紧将军令。
他,入势中境,全力爆发之下实力更是堪比入势高境,如此,又能否在狡狼卫的保护下击杀这位不擅武道的瘦老头呢?
尽管先前他从未想过要这么做,可眼下这等情形,却是由不得他不动心。
毕竟,只要搏一搏,一旦搏成功了,便不需要再等上十五日,眼前的三万蛮军便会顷刻间土崩瓦解。
郭羽越想越觉得心动,甚至于体内的气机也开始流转,而就在此时,呼延廷却是有了动静。
“来者可…咳…咳咳…咳咳咳!”
咳声自对面传来,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吹起一阵寒风,使得老人十分激烈地咳嗽起来,一直咳到面红耳赤才堪堪停下。
“咳咳…抱歉…”
呼延廷隔着十丈的距离,朝郭羽道了声歉,“年纪大了,身体不大好,受不得寒风,让你见笑话了。”
“……”
郭羽沉默半晌,他握枪的手松开了些,体内气机不再运行,嘴巴也是朝着老者咧了咧,“狼主乃是家父的故人,如此,也算是本将军的长辈。对于长辈,自是不敢笑话的。”
“……”
这一次,沉默的人变成了呼延廷。
他称号狡狼,狡诈阴损,往日里也没少对人虚与委蛇,可当下听到郭羽说自己是他爹的故人,仍是不免感到恶心,连样子都装不出来。
“故人,呵呵,倒也确实可算得上故人。”
呼延廷低声一笑:“老夫当年日日夜夜都在盼着故人被千刀万剐,悬首于市,死无葬身之地,只可惜老天不开眼,竟是让他活到现在。”
“狼主这话说得倒也不错,这老天啊,确实不长眼睛。”
郭羽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起来,“要不然,又怎会让你这个害死二十万人的废物活到老,变成现在这样的老废物呢?”
此话一出,不仅呼延廷变了脸色,其身后那些狡狼卫也都坐不住了。
“竟敢侮辱狼主,真是好大的胆子!”
众狡狼卫纷纷拔出蛮刀来,直指郭羽。
第三百三十章 交锋
被五百柄蛮刀遥遥指着,郭羽的表情却没有任何的变化,他笑道:“本将军只不过说了事实而已,怎的就成侮辱了?帽子可没有扣的。”
啧,疆人到底是疆人,偏僻地区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句废物就给破防了。
看不起谁呢这是,他要是有心骂呼延廷,哪里可能会用像“废物”这种温柔的词,少说也是娘字起步好吧。
“不过事实虽是如此,但狼主说到底也是长辈。如果因为本将军所说的事实惹得狼主不快,那本将军便在此给狼主赔个不是。”
郭羽骑在马上,满脸歉意地冲呼延廷抱了抱拳,“实在是不好意思,看您如今活得这么精神,还以为您不在乎当初因为自己废物而害死二十万人的事呢。”
“无妨,无妨。”
呼延廷笑着摆手道:“往事而已,老夫又怎会在意。”
“可不是咋的。”
郭羽同样笑着应和道:“不就是当初因为自己废物害死了二十万人嘛,才多大点个事。即便狼主当初因为自己废物害死了二十万人,想来时隔这么多年,再听到晚辈说狼主当初因为自己废物害死了二十万人时,心中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他又抱了抱拳,满脸敬佩地说道:“似狼主这般老当益壮,老而弥坚,老而不死的老英雄,根本不会在意当初因为自己废物而害死了二十多万人。”
“郭将军。”
呼延廷摇头笑道:“老夫今日邀你相见,可不是为了听你来说绕口令的。”
“啊,是这样啊。”
郭羽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本将军还以为狼主是想起了当初因为自己废物而害死了二十万人的事,所以才想见一见自己这个故人之后,回忆一下当初因为自己废物而害死了二十万人的那场大战呢。”
他哈哈一笑,“这倒是本将军的错了,既然如此,那本将军便不再说诸如狼主当初因为自己废物而害死了二十万人,以免晚上狼主做起当初因为自己废物而害死了二十万人的梦来。”
他这么几番说下来,呼延廷虽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但众狡狼卫却已是忍耐到了极限。
“好个狂徒!”
“如此恶言,罪无可恕!”
“屁娃子好胆,看爷爷不把你的舌头揪下来!”
三个狡狼卫同时怒骂出声,紧接着催马扬刀,奔着郭羽冲去。
十丈的距离,对于疆马来说不过转瞬的事。一个呼吸间,三人便已冲到郭羽的身前,随即身上齐齐爆发出凌威之势,于此同时,三柄
蛮刀也一同向着白袍男子劈出。
扛着凌威之压,迎着蛮族之锋,郭羽脸上犹且挂着笑容,双眼确是随之眯起。
他右手提起将军令,横向划起道银弧,只一枪,便将劈来的蛮刀全部磕开。
三柄弯刀旋转着飞出,失去兵刃的狡狼卫脸上同时现起讶色,三人根本没想到,他们的合击在这个屁娃子面前竟然如此不堪。
郭羽却没有给他们继续惊讶的时间,他手中银枪再度撩起,直接斩下狡狼卫的头颅,挥出的罡气将三人尸体扫落的同时继续向前飞出,直扑呼延廷。
“保护狼主!”
“保护狼主!”
早在那三人冲出之时,其余狡狼卫便已做好准备。见到郭羽这一枪威力不俗,他们赶忙挡在呼延廷身前,运起气机,想要为其挡下这一枪。
“噗!”
入势境到底不愧武道的分水岭,哪怕仅仅只是余势,也将那狡狼卫打得吐血飞退。不过靠着他们几人的挺身而出,呼延廷倒是没受什么伤,仅仅只是中了些余波中的余波。
“哎呀,这事闹的。”
一枪斩杀三骑后,郭羽并没有继续动手。他收枪笑道:“狼主这手下冲过来的太快,仓促中控制不住力道,一个不小心把他们全杀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说着,他看向脸色苍白了许多的呼延廷,“狼主可伤到了?若是因着本将军使得狼主家中办起丧事来,那可就太不好了。”
“不过说起来,像狼主这个年纪,就是办丧事那也是喜丧,说不得到时府上还要摆几桌。若是如此,记得让家人把本将军请上,本将军认识个姑娘,她唢呐吹得贼六,没准能让狼主走得欢快些。”
听到这里,狡狼卫们再次躁动起来。
这个屁娃子先是反复出言侮辱狼主,随后又出手杀掉他们的同僚,还趁机偷袭狼主,如今又咒狼主死,甚至还说什么要让人吹唢呐把狼主送走,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屁娃子,你…”
“郭将军,单单是这口舌上的能耐,你确实要强过你父亲许多。”
呼延廷笑着说道:“就是不知,郭仪用兵的本事,你又继承到了多少。”
“这,就需要狼主满满领教了。”
郭羽也笑道:“本将军虽不至于古今无双,但勉强也可说是惊才绝艳,至少,足够对付那些废物到能害死二十万的老废物。”
“年轻人,狂是好事,但愿几日后你还能继续狂下去。”
“不劳狼主操心,本将军已是狂了二十年,往后也
会一直狂下去。”
呼延廷但笑不语。
他笑,郭羽便也笑。
“狼主,你邀本将军前来,总该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的吧。”
已是笑得脸僵的郭羽笑着说道:“向来都是先礼后兵,像狼主这般先兵后礼的,本将军倒是第一次见。”
说完,他紧了紧右手,强忍住去揉脸的冲动。
他娘的,自来时起,这只老狐狸就在笑,而为了不落于下风,他便也得一直咧嘴,咧到现在嘴都快咧麻了。
“狼主如是什么话,便快些说吧,本将军还有事,不能在此耽搁太久。”
有话快特么说,再笑一会他就要流哈喇子了。
“说起来,倒也没什么事。”
呼延廷叹了口气,“将军兴兵犯我疆族之境,老夫身为狼主,自无坐实之礼。今日邀将军相见,便是想劝将军归降,与老夫做个端盂童子。如此,既可解兵戈,又能免战火。”
“端盂童子?”
郭羽冷笑一声,“不若狼主投降于本将军,做本将军的王八羔子。”
“将军无需动怒,方才老夫所说,只是之前的想法。”
呼延廷摇头道:“实际上,在与将军这一番畅谈后,老夫便又有了新的想法。”
他看着郭羽,缓声道:“老夫不会再劝将军投降,反而希望将军能够坚守到底。因为唯有这样…”
老者再次笑了起来,那笑容颇有些慈祥的意味,然而他所说的话却跟慈祥半点不沾边。
“唯有这样,老夫才能在你眼前一个接着一个的把你的手下杀死,唯有这样,老夫才能将你千刀万剐,悬首于市。”
呼延廷用手抹了把胡须,轻声道:“郭将军,你可要一直保持住方才的狂气,等挨刀子的时候,可莫要求饶。”
“狼主,别人都是越活越现实,你怎的就越活越天真呢?”
郭羽大笑道:“千刀万剐?你凭的什么?凭你这个害死二十万人的废物吗?”
“天真的好似是郭将军吧,老夫手下三万悍卒,而你不过五千孤军,你又凭什么狂?”
“天下没有第二个疆南,人间也没有第二个郭仪,六倍之差,你必败无疑!此地,便是你这个军神之子的葬身之地!”
“人间确实没有第二个郭仪,但本将军也从未想过要当郭仪。”
郭羽提起银枪,指向呼延廷,“记住了老废物,当年打败你的人是郭仪,而如今将要取你命的人,却是郭羽!”
“大宋镇北将军,郭羽!”
第三百三十一章 久战之下
“铛!铛!铛!”
金声响起,蛮人的攻势宣告结束,疲惫的陆休前将刀丢开,整个人直接坐在地上。
划痕,凹陷,凝结的血迹,这些东西遍布在他所穿的重甲上,让其那身原本还算威武的铠甲看上去格外残破。
不过陆休前却已是顾及不上这些,连日的厮杀让他身心俱疲,莫说清理盔甲,此刻瘫坐在地上的他,连动都不愿动上一下。
算起来,自郭羽与呼延廷那日的谈话后,时间已是过去了十日,在这些天里,呼延廷将手下兵马分成六拨,几乎是不间断地对宋军大营发起攻势。
蛮人如此频繁地进攻,自然教宋军苦不堪言。初时,仅靠九土先登飞羽三营还可勉强抵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蛮人的攻势是越来越猛,三营甲士的伤亡也在不断增加,如此挺了五日后,他们已是连战线都难以维持。
这等情况下,他们的将军终于不再继续整日里待在军帐中擦枪。先是把自己的亲军将军营拨入守营的队伍中,接着自己又坐镇前线,指挥士卒抵抗蛮人,虽说依旧没有亲身杀敌,但也大大分担了前线的压力。
不过饶是如此,战局仍是不容乐观。他们这边的死伤越来越多,守到如今,各营甲士尚且能战的已是不及初时的一半。照这样发展下去,等再过上几日,只怕连辎重营和火头军的人都得抡着家伙过来守门。
陆休前揉了揉自己已是麻木的手臂,随即支撑起身体,勉强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看了眼周围瘫倒一片的九土营甲士,心下暗叹地同时,开口喊道:“都别坐太久,小心凉出病来,左右蛮子已经退了,想歇便都回去歇。”
“如此关心手下,看不出来啊老陆,你这憨货竟还是个大暖男。”
一戏谑的声音自旁侧响起,陆休前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他侧过头,对上龙涛那张正自挤眉弄眼的脸。
“滚犊子。”
陆休前随口骂了一句。
正想再说,不经意间发现对方的站姿有些奇怪,他望其腿上瞄了两眼,皱眉道:“怎的,挂彩了?”
“嗯,大腿给被蛮子划了一刀。”
龙涛一瘸一拐地走到陆休前身边,冲其咧嘴道:“好在运气好,没让人划到蛋,要不然怕是要变成个孤蛋高手。”
“前几天胳膊刚挨一下子,今儿个腿又被人划上一刀,你小子可够完蛋的。”
“再完蛋也比你强,穿得跟个铁王八似的还能让人捅了腰子。”
“闭嘴吧孤蛋高手,受伤了嘴都不消停。”
陆休前笑骂一声,走过去搀起龙涛,往其渗出血渍的腿上又看了两眼后,问道:“扶你去嫂子那里看看?看这样子,伤口应是不浅吧,可别成了瘸子。”
“没那么夸张,皮外伤而已,用不着麻烦嫂子。”
龙涛摇了摇头,“再者你又不是不知道嫂子从鬼门关拉回了多少兄弟,那般没日没夜地救人,只怕累得不轻,还是别麻烦她了。”
自大战起,黄清便主动当起
了军医。几日来,本已重伤待死却因她而得以活命的甲士不可多少。营中甲士在惊讶于她医术高超时,同样也对这位监军多了几分尊敬。
毕竟,这样一位美得像天仙似的女子,却是不嫌脏不嫌累,拼尽全力地救治着他们这些人,实在是难以不让人动容。
就连龙涛这样的浑人,也是忍不住对其心生敬意。
“左右咱皮糙肉厚的,伤得又不重,随便包扎下就得。”
“行行行,你是伤员,你说啥是啥。”
陆休前也知道黄清这几日来颇为辛劳,当下听龙涛如此说,便也不勉强,用手扶着他一路回到军帐。
喊来个军医帮龙涛包扎后,一时无事的陆休前也不着急走,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继而同其闲聊起来。
“小龙龙…”
陆休前欲言又止,似是在犹豫,纠结半晌后,终还是说道:“你说老大怎么回事?先是整天待在帐里,等后面上了前线,也只指挥不动手。这…也不符合他的性子啊。”
以往交战时,郭羽向来都是一马当先,冲杀在最前方,可谓身先士卒。然而这一次,他却是一反常态地坐镇指挥起来。虽说这样子似乎更符合他镇北将军的身份,可陆休前仍是不免感到疑惑。
“这事你问我我问谁去。”
龙涛翻了个白眼,“咱又不是老大肚子里轱涌的长虫,上哪能知道去。”
“在地上轱涌的才叫长虫,你说得那个叫蛔虫。”
陆休前纠正道。
“你管它什么虫呢,知道意思就行呗。”
龙涛撇了撇嘴,继续说道:“这样也挺好,毕竟老大现在也是个挺大的将军了,也不好像之前那般一直冲在最前。”
“理是这么个理吧,可…”
陆休前挠了挠头,“反正咱还是觉得不对劲,感觉老大肚子里有事,要不然不能一直憋到现在都不出手。”
“肚子里就是真有事,那也该是嫂子有事才对。老大怎么有,他也没那个本事啊。”
“你他娘的正经点能死咋的。”
听到龙涛的话,陆休前先是愣了一愣,待反应过来后,他笑骂道:“咱是发现了,哥几个里面,就属你小龙龙最操蛋,不管什么时候都没个正形儿。”
“不操蛋,不成活。”
龙涛瞥了陆休前一眼,“老大虽然没有亲自上场,但总也没干看着。如果没有他的指挥,估摸着昨日大门就守不住了。”
“老大毕竟是老大,有着自己的考虑。那些不是咱们该操心的。有这闲功夫,你还不如想想怎么对付蛮子。”
他啧啧两声,“说起来,这蛮子的攻势倒是一天比一天猛了,对付着是越来越难。他们人多,可以分班倒,咱们却是不行。不过幸好,咱们已是守了十一日,只要再撑上四天就好。”
“四天…”
陆休前有些出神。
他不会怀疑郭羽的话,也相信只要能守住十五日局势便一定会出现转机。
可问题是,他们真的能守到那时吗?
他的九土营一直是守在最前方,如今已是被抬走一大半,还能站着的也基本是人人带伤。
人人重甲的九土营都是如此,轻装的先登营就更艰难了。纵然他们只负责挡住那些突破营门的蛮人,可伤亡依旧不比九土营少,甚至就连龙涛这个先登营的统领如今都躺下了。
真要算起来,各营中伤亡最少的便是飞羽营了,不过他们也不好受就是。
想起昨日自己见到的尔英章那被鲜血染红半个身子的模样,陆休前又是叹息一声。
四日,听上去不久,可对于眼下的他们来说,还是太久了。
……
此时正为战局忧心的并不只有陆休前一人。
脸色微沉的程琪雪大步走进郭羽的军帐,“郭将军。”
“嘘。”
脸上略带疲意的白袍男子将手指放在嘴前,用动作示意对方小声些,而在其身侧,有个女子正靠在他的肩头休息。
她双眼闭合,青丝微乱,原本一尘不染的雪白衣裙已是沾上许多污渍,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庞更是因为疲累而变得十分憔悴。
连日厮杀,受伤者无算,为了多救些人命,黄清已是好几夜不曾阖过眼。当下好不容易休息一会,郭羽自是不愿其受到打扰。
“小声些,莫要吵到她。”
郭羽微微抬起头,看向站在前方的程琪雪,轻声询问道:“这次殿下过来又为得是何事?”
“郭将军。”
看了眼似是靠在郭羽肩头睡着了的黄清,程琪雪同样放低声音,“你便打算就这般一直守下去吗?”
就像黄清一直在救治伤兵一般,这几日里她也没有闲着,搬运器械,打扫战场,煮饭发粥,甚至是为黄清打下手…除去亲自上阵杀敌以外,她几乎已是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也正因为如此,程琪雪才能无比清楚的知道如今宋军的情况。
那个最为活泼的先登营统领,不久前左臂才挨一刀,如今腿上又添新伤;那个始终守在营口的九土营统领,前日腰部中了一枪,差一点就命丧当场;还有那个最沉默寡言的飞羽营统领,他已是拉弓拉到手臂迸血,再拉下去只怕连手都要废掉。
就连三个统领都是如此,底下的甲士便是更惨。原本的五千甲士,眼下已是伤亡过半,可战之人只剩不到两千。再这样守下去,逃不过个营破人亡的结局。
程琪雪是疆人,照理说这些宋人的死活于她并无太大的干系,毕竟即便呼延廷攻破营寨,她也有办法全身而退。但她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些人就这样白白地死在这里。
见郭羽沉默,程琪雪深吸一口气,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开口道:“郭将军,如果你愿意退,那…”
“殿下,本将军是不会退的。”
郭羽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扶住黄清那快要从他肩膀滑下的螓首,“说过要守十五日,本将军便一定要在这里守上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