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攻心
待得郭羽说完,城头上的蛮卒俱是面泛怒色。
将人杀掉,又主动把尸体送回,而且还说这些这样的话,这简直就是**裸的挑衅。
马吉一时气急,怒骂道:“你这屁娃子…”
“诶,大兄弟别急,这才只是第一份礼。”
郭羽笑了笑,随即朝着后方一挥手,身后的甲士会意,也是各自将身上扛着的布袋放在无人骑的马匹背上。
几匹战马被人拍了一下后,慢悠悠地朝疆南城口走去。
“前些天死的不止柯勒石一个,虽说我们彼此敌对,但毕竟死者为大,我也不忍教他们就那般曝尸荒野,就想着把他们也带回来,算是落叶归根。”
那边郭羽正自顾自地说着,而他身旁的程琪雪也是面带疑惑地看向那几个被马匹驮着的布袋。
尽管她与郭羽算是同盟,可她毕竟也是宋军的人质,不可能什么事都知道。比如今日他要送疆南的这三件“厚礼”,她事前就是一无所知。
凭心而论,程琪雪对郭羽眼下的举动并不是很赞同。
经过先前的一战,疆南城内的守军定会大为动摇,此刻送上柯勒石的尸体并加以挑衅,说不定反而会适得其反,激起他们的斗志。
不过想归这么想,她倒是也没有出言阻止。
郭羽毕竟是郭羽,行事向来出其不意,而且总会起到出人意料的效果,说不定他还有什么后招。
想到这里,她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那几个布袋。
郭羽这第二份“礼物”,又会是什么呢?
“我也想将他们的尸体全部送归疆南,奈何人手实在是有些不够。无奈之下,我也只能带回他们的一部分了。”
话音刚落,一只布袋忽地从马背滑落,里面的东西也随之露了出来。
里面装着的,竟然是一袋耳朵!一袋血淋淋的耳朵!
“这是我让手下五千六百二十四只右耳,还请疆南城的诸位笑纳。”
骑在白马的白袍男子笑着说道,他语气和缓,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就好像他送出的不是耳朵,而是件十分平常的礼物一般。
“…!!!”
在袋子落地的那一刻,程琪雪倒吸一口凉气,满是震惊地看向郭羽。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人为疆南准备的第二份礼物,竟然会是人耳!
她更没想到的是,郭羽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五千六百二十四只右耳,正好就是前日一战蛮军阵亡的数目。
将他们杀掉不算,还一只一只的将耳朵从他们的尸体上割下带回,这样的事情何其残忍?
虽说两军交战,为了胜利便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可那些被割耳的对象,是疆人,是她的同胞!
当下程琪雪瞪着双眼,冷声道:“郭羽,你…”
就在她出声的瞬间,城头上的马吉同时也发出怒吼声。
先前送回他们狼主的尸体也就罢了,如今又割下死去同袍的右耳,还美其名曰“落叶归根”,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这个狗日的杂碎!”
他红着眼睛大喝一声,随即转过头,冲同样满脸通红的手下喊道:“调集人
手,打开城门,老子要下去把这个杂碎碎尸万段!”
“大兄弟,又急了不是?”
听着马吉的怒吼声,郭羽不为所动地笑了笑。
“这礼我可没送完呢,等送完了再打也不吃。”
说着,他拍了拍手,“小龙龙,东西可带了?”
“带了!”
龙涛从身后摸出个黑盒子。
“好,那就去把这最后一份大礼给城里的兄弟们送过去吧。”
“…啊?”
龙涛闻言一愣,用手指了指自己,“让我送?”
“对,你送。”
郭羽催促道:“快去,别让他们等急了。”
“啊这…”
龙涛望了一眼城头怒意满盈的蛮卒,旋即挠了挠头,转头看向男子。
“老大,我小龙龙虽说前两天骂了你几句,但也罪不至死吧。”
他很是委屈地说道:“前两样都是让马送过去,怎的到最后一样就变了?那城头上的人眼瞅着是已经被老大你给气成傻逼了,这时候让我送东西,我哪还能有活头。”
“这最后一样才是重头戏,自然得重视些。”
郭羽不耐地摆了摆手,“再者,你可是我的好兄弟,我又怎么会害你?无须送进城,把东西放在城门口就好,动作快些,莫要拖沓。”
“……”
见得郭羽态度坚定,龙涛哭丧着脸,一手抱住盒子,一手催动起战马,奔着疆南城下而去。
上面的马吉正自嚷嚷着要出城一战,再见到对方有人过来后,想也不想地便是一挥手。
“放箭!”
城头的蛮卒们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当下得到命令,动作那叫一个爽利。哪怕对方只有一个人,他们也是近乎发泄的朝下方不停射着箭矢。
成千上万支箭,自疆南的城头倾泻而下,如同下雨一般奔着龙涛射来。龙涛见状,不由得骂了声娘,当下想也不想的就将手里的盒子往城口的方向一扔,随即拨马就逃。
不过他跑的虽然快,但终究也比不过射来的箭矢。
“噗嗤噗嗤!”
血光溅起,龙涛的坐骑身中数箭,哀鸣着扑倒在地。
战马一倒,马背上的人自然也不会好受,龙涛整个人掀翻在地,好半天也爬不起来。
“咻咻咻!”
还不等他起身,又一波箭幕射了过来。
听着那尖锐的破空声,龙涛瞪了瞪眼,心中暗道一声完蛋。
果然,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老大。
先前不过趁着机会骂了两句,好家伙,他特么直接去世。
“唰!”
正当龙涛暗自腹诽之余,他的前方蓦地刮起一阵劲风。
寒光骤现,枪弧一挥而出,将射来的箭矢扫了个干净。
出枪救下龙涛后,见其还趴在地上发愣,郭羽不由得道:“赶紧回来,再磨蹭被射成刺猬我可不管你。”
“老大~”
龙涛一个鲤鱼打挺自地上蹦起,他迈开步子,张开双臂,咧开大嘴就冲郭羽跑去。
“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放弃小龙龙…”
“啪!”
随手挥出一枪将他打翻,郭羽又朝着城头喊道:“我精心为疆南准备的三样礼物已是送完,既然如此,便也不再多待了。各位大兄弟,我们明日再见。”
说罢,他调转马头,招呼陆休前等人将龙涛带上以后,径自驾马向大营的方向而去。
见他离开,其余人自然也不会多待,各自催动起坐骑,跟着男人的离去。
众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大营,郭羽翻身下马,一言不吭地进入自己的军帐。已是憋了一路的程琪雪见状,当下自是跟上。
不过她虽是想找男子说个明白,有人却不想让她如意。
见到黄清伸手拦住自己,程琪雪脸色一沉,低喝道:“让开。”
“殿下想做什么?”
黄清轻笑一声,“进去找郭大将军理论么?问他为何要那般对待你死去的族人?”
“是又如何?”
程琪雪直接承认。
就那五千多只人耳的事,她今日是一定要找郭羽讨个说法。
“敢问殿下,此举可有错?”
黄清道:“非常之时行非常手段,若不这般行事,又怎能在两日内攻下疆南?”
“难道割耳朵就能攻下了?”
程琪雪冷笑道:“那么做除了让城中的人更加生出反抗之心以外,还有什么作用?!还非常之时行非常手段,简直可笑至极。”
她之所以想找郭羽理论,便是因为他这一举动除去激怒对方以外全然无用。
原以为这人是有什么后招,现在一看,是她错了。
他根本就是在侮辱逝者,侮辱疆人!
至于郭羽第三件送的是什么,程琪雪根本没有想过。
左右也不过又是些个恶心人的东西,想也无用。
“早知道你们宋人如此行事,本殿下事前说什么都不会与你们结盟!”
“王女殿下现在说这些,怕是已经有些晚了。”
黄清又是笑了笑,“而且,你又怎知会没有效果呢?”
实际上,程琪雪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如果单单只是柯勒石的尸体与那些人耳,那么确实只会激怒疆南,可如果加上那第三样,一切都是不一样了。
“殿下可知那黑盒子里装得是什么?”
程琪雪冷着脸不出声。
见她如此,黄清倒也不在意,当下说道:“里面放着的,是郭大将军数月前从北疆带回北境,如今又从北境带回北疆的…”
她看向程琪雪,“完颜博的人头。”
“…!!!”
眼见程琪雪脸色一变,黄清笑道:“这最后的人头,便有如一盆冷水,直接浇在那些怒气满满的疆人头上。看见人头的那一刻,他们就会觉得,城外的敌人是他们无论如何都难以匹敌的对手。那对于军心的瓦解,必将胜过今日之前。”
“如此,殿下可还觉得郭大将军是在胡闹么?”
她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进入郭羽的军帐,临走时还叹息一声。
“明明是来帮忙的,到头来却是费力不讨好。不仅自己落了身恶名,还要遭到被帮之人的质问。啧,也不知是郭大将军太傻,还是这北疆只有白眼狼。”
第三百零九章 匣中信
大帐内,白袍男子正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北疆地图发怔,表情晦暗不明。
见他这般模样,黄清抿了抿嘴,缓步走到他的身旁,温声道:“心情不好?”
听到声音,郭羽回过神来,看了面带关切的女子一眼,笑道:“我心情能有什么不好。”
他笑容似是有些僵硬,不过黄清倒是没有揭穿,她不在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当下问道:“下一步打算如何?”
“自然是拿下疆南城。”
郭羽轻声道:“攻心之策已成,休整一日,待将士们养足精神,便着手攻城。快则半日,多则一日,疆南必然为我军所破。”
“我指的是破城以后。”
黄清用手点在地图中所画的疆南之上,“拿下疆南应该只是此次北伐的第一步吧,接下来郭大将军又作何打算?”
“接下来…”
男子看向北疆地图,眸光微深。
“取宁宛,拿白台,与东芜汇合,兵围王城。”
“郭大将军这胃口,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呢。”
黄清微微挑眉。
她知道郭羽与程琪雪所达成的协议,如是他真的能拿下宁宛白台二城,再加上即将攻打的疆南,那么北疆王城以南的土地将全部被纳入大宋的版图之中。
“凭借两万人,就想拿下北疆三城,真不愧是郭大将军。”
郭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想要达成他的目的,拿下北疆三城是必要的。
“程琪雪先前之所以会答应你的条件,想来便是觉得郭大将军最多也不过就拿下疆南一城而已。”
女子轻笑道:“若是教她知道你的胃口如此之大,也不知她会作何想法。”
“不过这三城,只怕郭大将军拿下的并不会很轻松。”
黄清看向郭羽,“即便你手上有着王女这枚人质,后续王明华也未必就肯就范。三城的土地与一个可有可无的王女比起来,孰重孰轻,可想而知。”
“无妨。”
郭羽道:“如是真的能攻破王城,扫灭程枭涯一众,那么王明华自身也
定当损失不清。再加上还有个暧昧不清的完颜家在侧,相信他也不敢翻脸。再者…”
他笑了笑。
“本将军想要的,可从来不是北疆的城。”
……
尽管先前在城头上叫得欢,可当郭羽等人扬长而去后,马吉也并不敢真的调集起人马出城一战。
毕竟也是能当上千夫长的人,马吉虽然性子生得有些莽撞,但总归也不是一个傻的。
狼主的尸首还在城下放着呢,让他领着人打过去,谁知道会不会也被人给割了耳朵。
但明白归明白,该做的样子总还是要做的,周围的蛮卒尚且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他如果不做出表态,只怕还不等宋军打过来,他便要先出事。
“走,下去收拢了狼主的尸首。”
马吉一挥手,自己率先往城下走去,“待将狼主以及众兄弟安葬好后,便与宋人决一死战!”
不多时,一众人便来到城口。几个蛮卒将马背上的布袋搬下后,马吉上前几步,伸手将其解开,紧接着,一张熟悉的面孔便从中露了出来。
柯勒石的双眼睁得很大,脸上仿佛还带着临死前的惊讶。他身上满是血迹,但除去喉咙上的创口外,便再无其他伤痕,显然是被人一击毙命。
哪怕几日前马吉便已是从败卒处听说狼主是被宋军的统帅一枪封喉,可眼下当他真的见到柯勒石的尸体时,仍是免不得震惊。
实在是难以想象,像狼主那般豪横的强者,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想到这里,马吉就不免一阵后怕。
连柯勒石都是如此,方才若是他真的没有压抑住自己,领着人马杀出城去,估摸着他的下场不见得会比狼主强多少。
“将狼主的尸首抬回去吧。”
说了这么一句,马吉又将目光投向剩余的布袋。虽说这些袋子大部分都还被系着,但他已是知道了里面装着的东西。
右耳,整整五千六百二十四只右耳。
一想到宋人杀了他们那么多的族人,还将他们的耳朵割下送来耀武扬威,马吉就忍不住攥紧了双拳。
“把这些…也都收好。”
他咬着牙说道:“好生安葬。”
附近的蛮卒应了下来,分别将布袋取下,还有几人走向那些掉在地上的耳朵,红着眼睛一只一只将其收在布袋中。
马吉看着他们,两只手背在身后,捏得很紧。
他真的很想立刻领兵打进敌军大营,去跟那帮该死的宋人决一死战。
可…
狼主的死状犹且历历在目,为今之际,也只有固守疆南城,方才有一线生机。
“千夫长…”
马吉正在想着,旁侧忽地走来个蛮卒,他手里还抱着个东西,正是那先前的宋人最后丢下的黑盒子。
“这个,该怎么处理?”
“给我。”
马吉将盒子拿过,放在手上用力晃悠了两下,听着里面“咚咚”的声音,他皱了皱眉,有些犹豫。
他并不知道里面装得是什么,当下也不敢随便打开。
稍稍纠结半晌,他将手放在匣子上,深吸一口气,直接将之打开。
盒子开启的一瞬间,一颗狰狞的头颅赫然从中露出,饶是马吉这个常年在刀头上的人物,当下也不禁被吓了一跳。
“卧槽!”
他随手将盒子丢出,里面的人头摔在地上,轱辘了两下才停住。
兴许是觉得自己失了颜面,又或者是觉得在手下的面前如此表现有些尴尬,马吉低骂一声,抬脚将那颗人头踢开
“草!”
还以为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不想竟是颗丑的要死的人头。
怪不得先前那群狗日的宋人故弄玄虚,故意不说里面装得是什么,为的就是想吓一吓自己,心真个叫个脏。
旁侧眼尖的蛮族见到盒子里除了人头以外还有别的东西,低头捡起后,又将之递向马吉。
“千夫长,这里还有封信。”
“哼!”
马吉瞥了眼蛮卒手中的信,冷哼一声,开口道:“拆开,念与本将军听。”
“是。”
蛮卒应了一声,动作麻利的将信封撕开,随即念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章 匣中信(续)
“敬禀者…”
“哼,宋人就是矫情,信写得都文绉绉的。”
马吉不屑地哼了一声,“继续念。”
“初到贵宝地,偶遇狼主,见其威武不凡,余技痒,挺枪相战。奈何刀剑无眼,疆场无情,先前观狼主勇猛,便觉其人可作余之对手,不想其竟接一枪而不可得,一时收手不及,故而不慎害得狼主性命。此乃余之一过也,望海涵。”
“…你给我换成个通俗易懂的说法来。”
尽管宋疆两地言语相通,但蛮卒嘴里念出来的这些,实在是听着让马吉头疼。
“是。”
那蛮卒也算是个文化人,一看平常就没少读书,当下是张口就来。
“啊,我到你们北疆,碰着你们家狼主了。瞅着他好像挺猛,所以就上去比划两下。结果这人看上去挺牛逼,实际上完犊子玩意儿一个,一招都遭不住。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完蛋,没收住就给他宰了。这事儿说起来也是我的不对,哥几个多担待点啊!”
“老子担待他哔哔个哔!”
马吉被这一番话气得瞪圆了眼睛。
你听听你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
把人杀了就算了,还他娘的来这么一出,这还算是个人了?!
见到马吉被气得不行,蛮卒捧着信纸,犹犹豫豫地问道:“千夫长,后面…后面还有,还用念吗?”
“念!”
“…失手杀人,余心悔甚,欲弥补之。其生前为北疆狼主,千呼后拥,好不威风,今命归黄泉,如无随从供其驱使,恐有失威严。故送贵军数人与其于地下相会。无奈手下兴起,杀之甚众,害得数千性命。未能及时喝止,此乃余二之过也。”
说罢,不等马吉反应,那蛮卒自己就翻译了起来。
“一不小心杀了人,总之我当时就是非常的后悔,心里觉得歹补偿点啥。这哥们儿死之前就是北疆的大狼主,那家伙儿前前后后围拢着一大帮子人,牛逼的不要不要的。今儿个他嗝屁
朝凉了,如果在下面没点儿小弟跟着,那岂不是一点排面都没有?”
“就因为这个,我才杀了你们点人,让他们下去给狼主当小弟。不过当时场面有点失控,手下都杀疯了,整死得有点多,一下子就嚯嚯了你们好几千条人命。没叫住他们确实是我的不对,你看这事儿闹的,真是不好意思哈!”
马吉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咬着牙问道:“后面还有吗?”
“有,有!”
蛮卒点了点头,继续念道:“此事后,余夜不能寐,寝不能眠。此来疆南,送回狼主尸骸及五千耳,以稍缓愧心。今余欲往王城,望贵军以狼主尸骸及五千耳之情分,得以开城相迎。若不然,哈哈。”
“这件事以后啊,我是整宿整宿的都睡不着觉啊。这趟来疆南,送你们狼主的尸体和那五千来只耳朵过来,为的就是缓解下我这颗愧疚的心啊。我现在想去王城,希望你们能看在尸体和耳朵的份上,开城放我们进来。要不然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欺人太甚!”
马吉当下是怒吼出声。
先前还假仁假义的装作自己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到最后直接不装了,甚至还笑出了声。
什么叫看在尸体和耳朵的份上?不就是在威胁他们,如果不开城投降,那么下场就和狼主一个样?!
“为教贵军诚心相献,余另奉上黑匣一只。匣中除此信外,尚有人头一枚,乃北疆刀王完颜博之首级,极为珍奇,可作收藏之用。望贵军早日开城,以求共喜。别无他言,时值新年,祝君安康。天威将军之子,宋镇北将军郭羽拜上。”
“为了让你们心甘情愿的投降,我再另外送你们一个黑盒子。盒子里除了这封信以外,还有颗大脑袋。那是北疆刀王完颜博的脑瓜子,还算个稀罕物,可以留着当个收藏。希望你们早点投降哈,咱们好皆大欢喜。最后也没啥说的,就祝你新年大吉吧!天威将军的儿子,宋国的镇北将军郭羽,给你拜年嘞!”
终于将信念
完,蛮卒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啧啧两声,说道:“竟然说是咱们北疆刀王的脑袋,这宋人可真够能吹牛逼的…千夫长,千夫长?你这是咋的了?”
见到旁侧的马吉沉默下去,蛮卒便以为他信了信中之言,当下出声道:“千夫长莫要轻信,宋人向来诡计多端,估摸着是故意这么写的。”
“我怎可能会相信宋人的鬼话。”
马吉摆了摆手,将信从那卒子手中拿过,又吩咐道:“去把那颗人头放回盒子里,虽说也不知道是谁的,但也不能就那么扔着,怪吓人的。”
“是。”
蛮卒应了一声,走过去将人头收进黑匣。
“教小子们严加守卫,不要放松警惕,以防宋人攻城。”
马吉伸手招过一人,冲其吩咐几句后,又看向那名正扔着匣子的蛮卒,“你随我进城,我有事要你去办。”
“是!”
那蛮卒有些高兴地应道。
他只是一个最低等的卒子,往常哪里可能会同像马吉这样的千夫长接触。不想今日千夫长不仅跟他说上了话,还说有事要他去办。
这说明什么?显然是千夫长对他另眼相看,想要提拔他啊!
看来,今日这信还真是不白念,说不得他还得感谢那个牛皮吹得叮当响的宋人,没了那人的这封信,他哪里能得到这等机会?
能得千夫长的看重,那迎娶邻居家那位奶大屁股翘的李寡妇就不是梦了!
就这样,蛮卒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跟在马吉身后往城内走去,一直到进了城主府才停了下来。
他先左右往这无人的大堂看了看,随即看向身前的马吉,“大人。”
“来,你把这盒子给我。”
“好,好。”
蛮卒将盒子递给马吉,随即面带热切地问道:“不知大人想要教小的去做些什么?”
马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猛地探出手来,用力捏住他的脖子。
“要你去死。”
第三百一十一章 那个男人
“咔嚓!”
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蛮卒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
马吉松开手,将尸体抛之于地,脸色看上去格外沉重。
他沉默着找了个椅子坐下,随即将手中的黑匣打开,拿出其中的头颅,仔细端详片刻后,他的脸变得愈发阴沉。
不会错的。
当初程枭涯举兵起事之时,他跟随柯勒石前往西荒城会盟,曾有幸见过完颜博一次。哪怕仅仅只是仓促一面,哪怕当时他连看都不看多看一眼,可还是牢牢记住了那位刀王的样子。
丑陋,凶恶,满口黄牙,纵然已然干瘪不复往日昔日肥硕,可他也依旧不会认错。如今掌中的这颗人头,的的确确是那已然失踪多日的刀王无疑!
也正是因为认出了完颜博,他才会出手杀死那个知晓信件内容的蛮卒。
一旦被他将事情宣扬出去,后果恐不堪设想。
不过即便他能稳住城中的局势,只怕疆南也已是大祸临头。
马吉咽了一口唾沫,额头冷汗渐生。
前些日子疆地传言完颜博无故失踪,人们也只以为他是跑到哪里去祸害娘们,又或者是被完颜家召回,不再掺和内乱。不成想,这人竟是他娘的被宋人给砍了!
难怪他们狼主连人家一招都接不下,连完颜博都说杀就杀,跟刀王相比,柯勒石算个球啊!
要知道,便是当初那个姓刘的老不死,也仅仅只是能与刀王打成平手而已,这个宋人究竟什么来头?他为何这么叼?
马吉对于九州上发生的事向来不感兴趣,根本不认得什么郭羽,不过眼下的事却也教他明白,这次来得只怕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想起信件末尾处的落款,再联想到先前尤旺听到“天威将军”时的反应,马吉心下一沉,低喝道:“来人啊!”
听到喊声,几个随从急忙从外面赶了进来。见到地上的尸体,他们俱是吓了一跳,随即颤颤巍巍地冲马吉道:“千…千夫长大人,有何事吩咐?”
“把尸体清理了。”
马吉一挥手,“另外,去把尤千夫长请过来。”
“这…”
随从们脸上泛起难
色。
尤旺发疯的事情,在疆南已不算什么秘密。让他们请个疯子过来,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马吉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怎么,你们不愿意?”
“不敢,不敢…”
眼见几个随从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马吉伸手将信拍在桌子上,整个人沉默了下去。
不多时,大堂外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又响起男人那异常慌乱的叫喊。
“完了!完了!那个男人回来了!大家全都完了!”
尤旺披散着头发,跌跌撞撞地闯入大堂之中。他面色苍白,神情惶恐,整个人好似陷入一种疯癫的状态。
“大人,人带到了。”
那几个随从跟在尤旺的身后走了进来,他们脸上带着几道抓痕,显然在带人过来的过程中遭了些罪。
“嗯,你们下去吧。”
马吉冲着他们挥了挥手。
“是。”
随从们依言退下,马吉则从位子上站起身,抓起桌子上的信,走到尤旺的面前。
“完了!完了!全完了!”
即便马吉同他面对面的站着,尤旺也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只不停念叨着这几个字。
“那个男人回来了!大家全完了!”
“那个男人是谁?是不是天威将军?”
马吉沉声喝道。
“完了!完了!”
“啪!”
马吉抬起手,直接将那封信拍在尤旺的脸上。
“不管你是真疯假疯,先给老子看看这个!”
他恶狠狠地说道:“看完告诉老子,这个天威将军到底是他娘的谁!”
或许是马吉的话起了作用,又或者是被信吸引了注意,尤旺忽地安静下来。他两手捧着信,默默地看了一遍。当看到最后的时候,他的身子下意识地抖了两抖。
“天威将军是谁…”
他喃喃两声,随即大声喊道:“他是我们疆人的活爹!”
“???”
马吉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你今年多大?”
尤旺看向马吉,他原本呆滞的眼神变得清明许多,似
是已经清醒了过来。
“三十一。”
尽管不知道这人为何会这么问,但马吉还是如实答道。
“三十一啊…”
尤旺叹了口气,“真是个令人羡慕的年纪。”
“一个,不会遇到活爹的年纪。”
“???”
马吉的表情越发地一言难尽了。
“小伙子,我问你。”
尤旺的眼神变得深远了起来,整个人似是陷入到回忆之中。
“你可知道二十多年前咱们北疆曾经同宋国打了一仗?”
马吉点了点头。
他自小便生活在王城以北的乌兹城,尽管不曾亲身经历,但也听说过当年的战事。
“听说那一战北疆输得特别惨。”
马吉皱起眉头,“可这怎么可能,在我们二十万北疆铁骑面前,区区宋国,如何可能是我们疆人的对手?”
“二十万…”
尤旺的脸上浮现起痛苦之色,“二十年前,我们北疆可是有四十万铁骑!整整四十万!”
“……”
马吉面露呆色。
“那一年,乃是我北疆最为强盛的时期。宋军犯境之时,正值新王加冕。当时北疆九城十四部战意沸腾,可谓举国请战。疆王顺势振臂一呼,召集左右贤王以及六狼主,尽起四十万铁骑奔赴疆南。”
“先灭来犯之敌,再破宋国关隘,将燕州纳入北疆的版图之中,成就疆人千百年来都不曾完成的伟业!这是当时每个疆人心中的想法。”
“然而盛极的北疆,同样也遇到了盛极的宋国。又或者说,遇到了有那个男人的宋国。”
“那个男人就有如天威一般,以雷霆之势击溃了疆族的四十万铁骑,击毁了疆人的美梦,更击碎了疆地的脊梁骨!”
“所以…”
看着尤旺那沉痛的脸色,马吉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那个男人是…”
“疆人口中的天威将军,昔日宋国的大将军,九州之上一生一败的军神。”
尤旺闭上双眼,满是痛苦地念出那个这些年来带给他无数噩梦的名字。
“郭仪。”
第三百一十二章 那年疆南
“当时疆南城的城主是淳于烈的父亲,老狼主淳于猛。他们父子二人都是一样的烈性子,知道宋军来犯,二话不说便领着三万铁骑出城迎击。”
“兵是早上出的,人是晚上没的,老狼主被对方的一员年轻小将阵斩。三万人,最后能回来的还不到一万。”
说到这里,尤旺看向欲言又止的马吉,“是不是觉得听着很熟悉?没错,跟两日前柯狼主的遭遇如出一辙!都是主动出击!都是被人阵斩!甚至都是被一枪封喉!”
“咕噜。”
马吉吞了口吐沫,莫名觉得脊背发凉。
“那…后来呢…”
“后来…”
尤旺深吸一口气,继续回忆当年的事。
“经历这么场大败,城中军心大乱,纵然宋军叫骂的再厉害,也只避守不出。就这样相持几日后,第一波援军终于到来。”
“这批援军多达十万之数,统军之人乃是二十年前的完颜家家主,刀皇完颜君卓。她虽说是个婆娘,本事确是一等一的叼,当时在北疆堪称无敌。”
“知道疆南已是败了一场后,完颜君卓为挽回士气,主动向宋军统帅邀战,而对方竟也是应下。最后双方约定,次日辰时,疆南城下一战。”
“宋人答应的如此痛快,我们最初还以为是他们是有什么谋算,结果到了第二天,对方统帅竟是真的赴约而来。”
完颜君卓的名号,便是马吉这等岁数的年轻人那也是听过的。不过他也只知道有这么个人物,却不知具体。
在他想来,如果完颜君卓的实力真的像旁人所说的那么强,那像她这样的猛人,怎么都不可能败给宋人。
可若是没有败,有她在,二十年前的那场仗,他们北疆又怎可能会输?而且还输得那般惨?
马吉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那盛有完颜博头颅的黑匣子,头皮有些发麻。
“那一战的过程有多激烈,我也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城下的刀光枪影,一直到深夜才在雪幕中平息下去。”
“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在那个雪夜里,被寄予厚望的北疆刀皇,就这样倒在了疆南城下。”
“尽管对方手下留情,并没有痛下杀手。可完颜君卓却也重伤昏迷,无力再战,当夜便被完颜家的人带出城去,就那样将十余万士气低迷的大军留在疆南。”
“不过经过那一战,却也不是没有好消息。隐藏在宋军中的探子拿命传回消息,对方的统帅在与刀皇的比斗中同样也受伤不轻,已暗
中离开,大军统帅换成了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屁娃子。”
“这件事让疆南城中的人稍稍安心,虽说是群龙无首,可对方未必就好到哪里去。只要能支撑到下一波援军的到来,那么定能击溃宋人,反败为胜。”
“当时自以为有着光明未来的我们还不知道,宋军易帅,并不是什么好兆头,而是噩梦的开始。”
“不久,宋军对疆南进行了包围,围三阙一,故意放出北门的空档来,围而不攻。城中并不知他为何如此,当时也没心思去想那么多,只知道派人往北求援,哪怕宋军明面上包围疆南的兵力并不多,大家也不曾有过任何的尝试,只敢固守城池,等待援军。”
“十几万人挤在一座疆南城中,每日消耗的粮草数量是极其可怕的。这样相持半月,城中人的恐慌也在逐渐加剧。而就在城中粮食将要消耗殆尽之时,疆南终于等到了北方来人。”
“然而,大家等到的却不是那日日翘首以盼来解救疆南的援军,而是一支丢盔卸甲的溃军。数万人近乎疯狂地连夜自北门涌入疆南城中,那副惊慌的姿态,就与几日前老狼主麾下大败而归的士卒一般无二。”
“等都入了城,经过询问才知道,他们确实是由来自白台的狼主义渠丹所统,前来支援疆南的援军。接到来自疆南的求援消息后,狼主也是立马加快了行军速度。”
“此举可谓正中宋军下怀,他早已埋伏在大军的必经之路上。狼主着急行军中,一时不差便中了招。最终援军死伤惨重,粮草辎重尽数被抢,狼主也是死于乱军之中。”
“虽是城中就此多出几万人来,但情况却没有任何的好转,相反还更加的恶劣。士气越发萎靡,粮食越发稀少,人们也越来越惶恐,只敢寄希望于后续的援军能将他们从这绝境中救出。”
“又几日,第二支溃军涌入了疆南。那是狼主独孤罗的人。与义渠丹一般,同样是着急中伏,同样是被抢了辎重,同样是狼主为人所杀。”
“随后的半个月里,是疆南最黑暗的日子。一支接着一支的溃军进入城中,最终竟是汇集了数十万军马。”
“可就算城中军马数倍于敌,那又能如何?率军来援的六位狼主,除去呼延廷以外,竟是全都死于宋人之手。满城之人早已都被宋军给吓破了胆子”
“到这里,人们也终于明白过来宋军的意图。他们要的根本不是疆南,他们就是在以疆南为饵,想要将北疆的大军在此一举全歼!”
“事已至此,就算知道对方的想
法也是为时已晚。数十万人就这般被十数万宋军围在城中,战不敢战,守不可守。”
“就在粮草耗光之日,城中的人也是忍耐到了极限。几位狼主的死让他们不敢外出拼命,于是乎便自己闹了起来。”
“索性呼延狼主还在,在狼主们皆死,完颜家主不在的时候,他无疑便成了人们的主心骨。经历了一番波折后,终于是将情况稳定下来。”
“正当人们以为这场风波总算压下之时,安分了许久的宋军就仿佛知道城中之事一般,猝然开始攻城。才稳下来的人们再次躁动起来,再加上士气低迷,且仓促之中,城头的守军又难以抵挡宋军的攻势。一夜的功夫,疆南城便为宋军所破。”
“城中的火光燃烧了一整夜,不知有多少疆人死在那个夜晚。破晓时分,宋军的大旗挂上了疆南的城头,整座城都高呼起那个男人的名字。”
尤旺痛苦地用手捂住脸,声音缠抖地继续说道:“疆南城陷,侥幸逃生的狼主呼延廷收拢起败军,开始向北而逃。可那个男人又怎可能会那般教其逃脱?他留下大军在后,自己则率领燕云铁骑开始追击…”
“等等,燕云铁骑?”
马吉出声打断了尤旺,“当时呼延狼主手上的人还有多少?”
“近三十万。”
“燕云铁骑又有多少?”
“宋人的燕云铁骑,从来只有一万。”
“你是说,三十万人,被一万人追着跑?”
马吉瞪大了双眼。
数十万人被十数万人围在城中,他还勉强可以理解,可这三十万人竟是被一万人追着打,他是万万想不通。
“那可是三十万,三十万!”
他不敢相信地大声道:“别说是三十万人,那就是三十万头猪,回头拱也拱死燕云铁骑了!”
旁的不说,呼延廷他可是知道的。这位现在还在宁宛当着那万人之上的狼主。他实在不敢相信那等人物会蠢到这般地步。
“你以为我在骗你么?!”
尤旺突然抬起头,歇斯底里地吼道:“老子也希望是!可是没有!当年老子就在疆南当千夫长!这些全程老子都经历了!”
“你以为你想的这些呼延狼主会想不到么?可有什么用!那个男人就是他娘的能领着一万燕云铁骑追着数十万人打!而且甚至还他娘的被一路追到了王城!”
“那个男人根本他妈的不是人!他领着的那一万人也不是人!全他妈是怪物!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天威公
尤旺突然间的激动教马吉吓了一跳,同样也将他所有的疑问全部堵了回去。
即使这件事听上去很荒谬,可看着对方的神情,他明白,这件事是真的。
他甚至突然理解了尤旺为何会事事不争先,格外的贪生怕死。
假如经历了一切的是他,假如被人从疆南追到王城的是他,那么这些年里他怕是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马吉不再说话,继续听着尤旺讲述当年的事。
“三十万人那么多,且还是败逃,呼延狼主又哪里能管得过来?对于宋军的追击,他全然没有任何的办法。”
“大军一路北逃,人也是越来越少,而那个男人则一直领着人在后方追击。明明能直接将人全部击溃,可他偏偏不那么做,就那般不远不近地在后方追着,就好像赶羊一般。大抵上也正是因此,北逃的败军才没有反扑。毕竟,既然有生的希望在,谁又会想去回头拼命呢?”
“然而,这一切也显然在那个男人的算计之中。根本不需要他出手,人困马乏,且还没有粮草的败军自己便出现了伤亡。”
“最初先是伤重的人扛不住,紧接着又有人耐不住饥饿开始袭击身边的人。几番下来,死伤可谓越来越多,士卒大批大批开始溃逃,便是呼延狼主也拦不住。”
“然而,那些私自逃跑的人大多没得到什么好下场。他们中小部分在风雪中冻死饿死,大半则死在了后方的宋人手中,只有极少数人能幸免于难。”
“呼延狼主也知道这样不是办法,便想将大军开往白台,以求能得到补给。可后方的宋军哪里能教他如意,只要一有转向的意思,那支黑色的骑军便会立马从后方杀至,将他们冲得狼狈逃窜。几趟下来,这人马又是损失不少。无奈之下,呼延狼主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领着人往北走。”
“就在大军北撤之时,疆南大败的消息也传回了王城。数十万大军为宋军所败,五位狼主先后身死,这一消息引得疆王大震。得知残军正在为人追击,他勉强又凑出几万人马,由右贤王王明华统领,自王城而出,一路向南赶往支援。”
“右贤王也是以骁勇善战而著称,可在那个男人面前,仍旧是不够看。在与败军相遇后,他主动领人留下断后,试图与其决一雌雄。结果半日后,北逃的败军队伍中便又多出几万人来。那个男人一直追,他们则一直逃。待到逃回王城,最初的四十万铁骑已是只剩下不到四成。”
“二十万,
将近二十万人,死在了北逃的路上。而侥幸活下来的那些,余生也一直被梦魇所笼罩。”
尤旺双眼通红地说道:“在这偌大的北疆,有多少老卒,一闭眼,耳边便会响起马蹄声,一入梦,梦中便会出现那道白色身影。”
“宋军攻破疆南后,那个男人亲率少部骑军追击,大军主力则不断向北蚕食,待到败军逃至王城城下之时,王城以北的三城已全部沦陷。”
“自宋军北伐起,几次交战皆是以北疆惨败告终。丧城失地,丢盔卸甲,举国之力聚集起来的大军不仅全部溃逃而归,甚至能回来的还不到一半。这件事可谓引起当时整个北疆极大的震动。”
“看着王城外耀武扬威的宋人,疆王意识到北疆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时,如果再不做出什么改变,那么一切都来不及了。于是乎,他便安抚住逃归的败军,随即决定亲自领军出战,趁夜袭击,意欲在宋军主力还未到达之际,先将这支燕云铁骑击溃。”
“这是一场赌上国运的战斗,胜则生,败则死。出征之日,军中儿郎尽起悲歌,大有一去不归的壮烈之势,号角声响彻云霄,王妃何欢更是临别献舞,一曲《入阵舞》,以助疆王得胜归来。然后…”
“然后疆王一击得手,将燕云铁骑击退。”
后面的事,马吉早已听旁人说了无数次。
什么在疆王的奋战下,疆族儿郎异常英勇地击败了来犯的宋人,终于是在邪恶的宋人手下守住了王城。而在交手过程中,疆王与宋军统帅惺惺相惜,当场结为异性兄弟,为这场宋疆之战划上了句点。
当时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他还在为疆王的举动感到气愤。
放着北疆南下吞并宋国的大好机会不要,没事你结什么义呢?
现在听完尤旺所说,他总算是明白了。他娘的,原来当时城下头就一万人,大部队还在后面呢。接连被打得那么惨,好不容易有停战的机会,可不得好好抓住么。
别说拜为兄弟了,就是拜人家当爹那不也该拜就拜?
马吉正暗自腹诽着,旁侧的尤旺看了他一眼,表情颇为怪异地说道:“不是。”
“啊?”
马吉愣了愣,“什么不是?”
“疆王…并没有将燕云铁骑击退。”
尤旺叹息道:“你说的那只是为了安抚人心所故意流传出的说法。实际上,疆王非但没有取胜,反而甫一出击便被杀得大败而归。”
“……”
“经此一败,好不容易安稳住的军心再次失控。兵无战心,将无战意,一时间整座王城都笼罩在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中。”
“明白这场仗已然无法再继续打下去,疆王决定亲自前往宋营求和。据说,临去前大王甚至连后事都已全部安排好。”
“大抵是天无绝人之路,宋疆之战持续数月,九州之上亦是不安分。魏国兴兵北上,直逼宋国玉门关。是以,面对疆王的求和,那个男人直接答应了下来。”
“不过答应归答应,宋军自然不可能就这般简简单单地离开。除去签下停战盟约以外,那个男人还索取了大量金银粮草铠甲器械,与之相对的,宋军会全面撤军,所占之城也会全部归还。彼时还不知魏国出兵的疆王,也只得忍着全都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宋军拉着那些东西,从北疆撤了回去,二十年前的那场宋疆之战,才算彻底落下帷幕。”
“所以说…”
马吉有些浑浑噩噩地说道:“什么打退了宋人,什么结拜为兄弟,全部都是假的?”
“倒也不全是…据说疆王在答应的东西交出之时,那个男人曾咧着嘴拍了一下疆王的肩膀,并叫了声‘好兄弟’,某种意义上倒也可说是结拜为兄弟…”
“……”
马吉整个人僵在原地,这些接连颠覆认知的事,属实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经此一战,北疆死伤数十万人,由盛转衰,不得以安分下来,休养生息二十年。而那个亲手缔造了这一切,以十数万围数十万,凭借万人直追至王城脚下,将整个北疆脊梁骨都打断的男人,成了所有疆人的忌讳。”
“他所做的事,近乎神迹一般。这一切就好似都是老天爷降与北疆的惩罚。所以老一辈的人,才会将那个男人奉为天威公。”
将想说得全部说完,尤旺捧起手中的信,大笑道:“时隔二十年,宋疆战事再起,先死狼主,再死刀王,与当年又有什么分别?不…不…有分别!有分别!”
好似清醒只是暂时的一般,尤旺再度恢复成先前的疯癫模样,他一把将信纸抛开,狂笑道:“不会再有四十万铁骑了!不会了!”
“天威公回来了!那个男人又回来了!疆南完了!大家都完了!”
“跑!快跑!快往北跑!快避开那白袍!哈哈哈哈哈哈…”
马吉看了眼已然陷入癫狂的尤旺,随即俯身捡起那封信。看着信上的落款,他面色阴沉,默然不语。
第三百一十四章 围三阙一
“跑!快跑!”
兵荒马乱中,一道激烈地叫喊声蓦地在马吉耳畔响起。
看着周遭的情景,他一时间有些发愣。
入眼处,有着数不尽的疆卒正在向北而跑。他们神情紧张,姿态慌乱,有的没了盔甲,有的丢了兵器,模样是要多紧张有多紧张,与平日里的神气全然不同。
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疆卒们会慌成这个样子?难不成…
脑里浮现起前日的回忆,马吉虎躯一震。
难不成宋军已是打进城了?
念及此处,他拔出长剑,企图喝止住身边溃逃的疆卒。
“不许退!不许退!”
“都给我回去!再退者斩!”
“如此姿态,你们还是疆卒的好儿郎么!”
不管马吉如何呼喊,附近的疆卒仍然是只顾着逃跑,理都不理他。
“可恶!”
马吉一咬牙,正打算挥剑斩杀几个逃跑的疆卒,耳边却是再度响起喊声。
“快!快逃!”
那声音似是更加急切了几分。
“天威公来了!快逃!”
这一次,马吉听出了这声音。
“尤旺!尤旺!”
他转着头在人群中四处打量着,想要找出喊声的主人。
“你他娘的人在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他后方奔逃的疆卒忽地骚动起来,随即四周响起惊天一般的喊杀声。
只见一个穿着白袍的男子,身骑白马,手执银枪,冲进乱军之中,肆意杀戮着周遭的人们,枪起处,疆卒无不哀嚎倒地,一时间如入无人之境。
“草!”
见到一个年轻的屁娃子在这里放肆,马吉不由得怒骂一声,拎着剑就朝对方走去。
“跑!快跑!”
“天威公来了!快跑!快避开!”
耳边的喊声仍自不绝,马吉瞪着眼,整个人直冲向前,口中还不忘骂上一句,“去他娘的天威公!这人就是一屁娃子,什么天…”
视线突然扫到男子马背上挂着的人头,本自前冲的马吉动作一僵。
柯勒石,完颜博。
两颗人头,正随着男子的动作在马背上不住摇晃着。
他们大睁着眼睛,嘴角挂着笑容,表情诡异,好似在进行着邀请。
“来啊,小帅哥~”
“快来啊,快来玩啊~”
原本的热血蓦地冷却下来,恐惧一瞬间充斥于马吉的大脑。
他全都想起来了。
身前这个白袍男子,不是什么屁娃子,而是一枪斩杀狼主的存在!
“跑!快跑!”
耳边又一次传来喊声,马吉想也不
想,转身就逃。
“天威公来了!快跑!”
马蹄声渐近,马吉紧咬牙关,用出吃奶的劲儿朝前奔逃着。谁能想到,片刻前还在喝止溃军的他,如今已是加入到溃逃的队伍当中。
“快避开!”
后方响起破空声,马吉将身躯奋力一拧。
“唰!”
“噗!”
冰凉的银枪自他后心穿过,身体渐渐失去了力气。他不再向前,缓缓将头朝后转去。
“快避开那白袍!”
耳畔的喊声有些听不清,视线也开始模糊。
那两颗头颅依旧摇晃着,一边晃一边笑,笑得教人心慌,那杆穿透他胸口的银枪也已抽出,带起一捧鲜血。
最后一眼,马吉的眼中只剩下一抹白袍,而耳边的声音还在不断重复着。
“快避开那白袍!”
……
“避你马啊!”
马吉大吼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
“那他马老子拿头…诶?”
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发现先前被银枪刺穿的地方完好无损,马吉深吸了几口气,胸膛中那颗激烈跳动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
“草!尤旺这个狗日的!”
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马吉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
要不是那个老王八昨儿给他讲了那么个故事,他也不至于做这么个梦。
想起梦中所发生的事,他心有余悸地连着喘了好几口气。
“幸好只是个梦…”
“千夫长!千夫长!千夫长!”
正感慨间,屋外忽然传来手下匆忙的叫喊声。因为梦而心情不佳的马吉,当下是更不爽了。
“大清早的喊什么喊!叫魂儿么?!”
马吉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服,旋即冲着门口喝道:“滚进来!要是没有个要紧的事,看老子不把你脑袋薅下来?!”
得到允许,一名疆卒直接冲进屋中。见到马吉后,他连礼都来不及行,赶忙开口道:“宋人…宋人围城了!”
“什么?!”
才刚做过那样一个梦,眼下醒来又得知宋军围城的消息,马吉的心情可想而知。他沉着一张脸,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宋人似是昨晚趁着夜色进行了围城,如今疆南的东西南三面俱已被宋军所围,仅剩北面一处空缺。”
围三阙一!
听到这里,马吉的脸色又是一变。
“快带我去看看!”
……
半晌,疆南的城头,马吉看着下方的宋军,表情格外的难看。
“城东和城西宋军的数量大概也是这些,而城北则空无一人。从宋军所摆出的架势来看,大概马上就要进行攻
城。”
汇报完后,那疆卒主动献计道:“宋军兵力本就不多,如今分散开来,便更是自寻死路。不若千夫长趁着宋军还未攻城之际主动出击,定可大破宋军!”
他本意是想抓住这个机会冒头,不成想这几句话非但没有收获马吉的青睐,反而收获了他的一个大嘴巴子。
“啪!”
一巴掌抽得那疆卒的头偏到一边,马吉大骂道:“出你马!你是嫌老子死的不够快么?!”
他娘的,狼主的尸体还没来得及埋呢就让他主动出击,这是想顺道把他也给一起埋了不成?
“…不敢,不敢。”
疆卒捂着脸委委屈屈地退到一边。
他怎么也没想到,昨日还慷慨陈词要与宋军决一死战的马吉,今日便成了这幅模样,一个不小心就拍到了马蹄子上。
不过一计不行,他还有一计。见到马吉紧皱眉头看着城下的宋军,疆卒揉了两下肿着的半边脸,再次说道:“大人说得有理,宋军兵锋正盛,实不应与之正面交锋。既然如此,不如固守待援。”
“今宋军围三放一,大人正可利用这点,遣人自北门而出,向他人求援。今可求宁宛白台之兵,远可请王城之师。凭宋军的兵力,短期内定不能破城,待到援军赶至,便可里应外合,大破宋军!”
说着,那疆卒颇为自得地看向马吉,“大人以为此计如何?”
“好计,好计。”
马吉缓缓点了点头。
“是,小的也觉得这…”
“好你妈个头的计!”
马吉又是一巴掌抡在那疆卒另半边的脸上。
“来人啊,把这个宋军的奸细给老子拉下去砍了!”
旁侧的士卒听命前来,直接将那满脸不解的疆卒摁住拖走。
“大人,我冤呐~”
疆卒的讨饶声渐渐远去,而马吉则是不耐烦地抠了抠耳朵。
他知道那疆卒不是什么奸细,可这并不妨碍他杀他。
当初这劳什子的固守待援之法便害死了二十多万人,如今还有人给他出这主意,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虽说宋军明面上只有两万人,好像分不出什么兵力伏击援军,可谁知道他这趟到底带来多少人?
主动出击不可,固守待援也不可,马吉颇为烦躁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同样是先死狼主,再害完颜家,同样是围三阙一,甚至同样是天威公。
难不成,这真的是时隔二十年后老天爷第二次降与北疆的惩罚?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又该如何?
想起今早做过的梦,再联想到昨日尤旺所讲的二十年前那场宋疆之战,马吉看着城下将要攻城的宋军,心下一横,终于做出了决定。
第三百一十五章 入疆南
当宋军进入疆南之时,程琪雪整个人都被一股不真实感所包围。
如果不是此刻就站在疆南的城主府中,她实在是不敢相信,宋军竟然真的如此轻而易举地攻下了疆南城。
在接触宋军之前,她有想过郭羽可能会在经过几日的激战才能攻破城门;在见识过郭羽的手段后,她又觉得宋军大概会经过一日的激战就能拿下疆南。
可她万万没想到,宋军竟然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冲入了疆南城中,其过程之顺利,着实教人咋舌。
实际上不止是程琪雪,宋军的每一个人,乃至于放出过要一日攻破疆南这等豪言的郭羽自己,都没想到事情竟能如此顺利。
“这守城的还真是个人才。”
瞥了眼才送出一天便回到自己手里的人头,郭羽默默将匣子阖上,以遮住完颜博那过于扎眼的面容后,他朝着程琪雪耸肩道:“守都不守一下,甚至连头都不拿着,直接就领着几万人跑了,你们疆人都是这般有个性的么?”
“……”
程琪雪抿了抿嘴,默然不语。
尽管疆南城中的守军于她而言属于叛党,可听郭羽如此说,她仍旧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呵,蛮子就是蛮子,欺软怕硬,也就平日里叫得厉害。”
刘香双手抱胸,表情甚是讥讽,“一旦动真格的,打都不用打,自己便先夹着尾巴逃了。”
“……”
程琪雪抬起头看向少女,尽管她还依旧沉默,表情却是变得有些冷。
见到对方如此,刘香毫不躲闪地回视过去,“怎么,王女殿下对我的话有意见?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你个脑袋。”
郭羽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再在这里起刺就给本将军回燕州去。”
说着,他不再理刘香,径自朝刘河说道:“老刘,看着点她,少让她捣乱。”
虽说他也能理解刘香的举动,可这程琪雪乃是他实施心中大计不可或缺的一环,怎的都不能得罪的太深。
“我怎么就捣乱…”
“香儿!”
刘河喝止住刘香,继而转头看向梅韫桦,“有劳梅将军一趟,将香儿送回营中。”
“诺。”
梅韫桦无奈地一笑,拽着满脸不服的刘香就往外走。后者不敢埋怨兄长,当下在离去前只得将气全部撒在郭羽身上。
“郭羽,你这个见色忘义的小人!枉为镇北将军!”
“本将军对你一个小姑娘有个锤子的义。”
郭羽无所谓地挑了挑眉,继而看向程琪雪,“当然,本将军跟王女殿下也没有色。”
“……”
脸色才缓和些的女子表情再度难看起来。
“本将军并没有说殿下没有色的的意思。”
郭羽朝着程琪雪竖起两根大拇指,“殿下不仅有色,而且还色得很。”
“……”
女子的面色越发冰冷,兴许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脸颊竟浮现起一抹绯色。冷中带艳,怪异中看上去又有几分别样的美感。
“现在好似不是什么**的好时候。”
始终待在一旁不发一言的黄清忽地笑了笑,她转头面向郭羽,挑眉道:“郭大将军把人都聚集在这城主府里,总不会是为了教人听这些吧?”
“没错!”
龙涛义愤填膺地说道:“这波我小龙龙站大嫂!老大,你可不能不当人啊!吃锅望盆的,明明都有大嫂了,还在这里对王女殿下挤眉弄眼,这你让兄弟们…咳!你让大嫂怎么想!”
“就是就是!”
“说的对啊!”
陆休前与梅士淦纷纷应和。
“对什么对!监军怎么就成你们大嫂了?”
对面的季耳不服气地说道:“这将军夫人之位,一定是我们公主殿下的!”
“不可能,我站黄监军!”
“我站小公主!”
“我也站小公主!”
“老子叛变了!老子从今天开始就是王女党了!”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竟然也叛变革命了?我监军党今日就要清理门户!”
“公主党天下第一!”
“兄弟们,值此大争之世,又岂能终日躲藏?我等香党也是时候揭竿而起了!”
原本还算安静的城主府顷刻间便吵闹了起来,白袍军与镇北军的两军统领就好似干柴遇烈火,当即进行起了激烈的党派之争。
看着堂中那混乱的景象,郭羽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抛开白袍军的那几个犊子不谈,在收服镇北军之前,这群人给郭羽的印象还是满正经的,大多都是那种沉默寡言的铮铮铁汉。
可,这怎么到他手底下以后,就变成现在这个德行了呢?
颇为费解的郭羽侧头看向侯锦永,见其仍自安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并没有参与其中,他的心中终于有了些安慰。
看来,他的手下也并不全是憨憨。
“锦永啊…”
郭羽叹息道:“这事你怎么看?”
到底是镇北军的人被白袍军同化了,还是说这群人天性便是如此?
“这…”
侯锦永闻言,微微皱起眉来,似是有些纠结。犹豫半晌后,他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下定了决心。
“禀将军。”
他面色一正,“末将自始至终,都是坚定不移的青梅党。”
“……”
郭羽的嘴脸狠狠一抽,他抬起手拍了拍侯锦永的肩膀,叹了口气,又看向刘河。
“老刘…”
“末将以为,监军大人这是世间少有的好女子,镇北将军应当珍惜才是。”
刘河冲着郭羽点了点头,“这毕竟是将军私事,末将也不好多说,还是将军自己拿主意吧。不过这香党还是算了,香儿性格顽劣,并非良配,还望将军高抬贵手。”
“不是,怎么就高抬贵手了?!”
虽然郭羽全然没那个意思,但听到刘河这么说,他还是不禁瞪了瞪眼。
“末将并非那个意思,用词不当,将军恕罪。”
刘河略带歉意的一抱拳,随即改口道:“望将军能放香儿一条生路。”
“……”
郭羽默默放弃了与刘河探讨镇北军众将本质的打算。他转头看向仍自争吵个不停的众人,深吸一口气,随即大喝一声,“停!”
话音一落,堂中顿时安静下来,已是争得面红耳赤的诸将各自停下话头,看向坐在主位上的郭羽。
“就如监军先前所说那般,本将军把你们叫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些的!”
他瞪眼道:“私下里怎么争怎么编排那都是你们的事,可现在都给本将军收一收!”
闻言,众将的眼中俱是浮现出些尴尬之色来,脸上的神情也是变得正经不少。
“言归正传。”
郭羽看向座中因着方才与人争吵胡子都变得有些凌乱的李奇鹏。
“李参军,城中粮草可清点清楚了?够我们用上几日?”
蛮军不仅走得仓促,就连东西都没带走多少。整个疆南的粮仓,如今都便宜了郭羽。
“禀将军。”
李奇鹏自座位上站起,理了理自己的胡须后,朝郭羽作揖道:“属下已着人清点完毕,城中的粮食大抵可支撑我军三月。”
“好。”
郭羽微微点头。
于他们而言,先前最要紧的问题无疑便是粮草。如今攻克疆南城,大军在这北疆既有了立足之地,同时还解决了粮草的问题,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虽说蛮军已是全部撤离,但不排除有个别人留在城中。记得教人守好粮仓器械等要紧处,另外再安排好守卫巡逻以及哨骑,以免有人在城中作乱。”
郭羽挥手道:“还有就是,各部约束好自己的手下,不得袭扰蛮族百姓。如有违者,一概以军规处置。”
第三百一十六章 分兵
宋军素有仁义之名,但施展这份仁义的对象却从来不包括蛮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于蛮族,宋军的手段与仁慈可谓毫不沾边。
在大宋与北疆的百年血战中,双方你来我往,皆是没少在对方的领土上干些烧杀抢掠的勾当。
夺其财,掠其粮,杀其人,抢其女,这对双方而言早已成常态。便是二十年前由姚东明与郭仪所主持的那场北伐,宋军也是抢了个痛快后才扬长而去。
是以,眼下听见郭羽教他们约束住自己的手下,镇北军的众将皆是有些不解。
“这…”
肖火火迟疑道:“将军的意思,可是要教兄弟们做的不要太过火?若是如此…”
“不是。”
郭羽看向他,“本将军要的就是教他们什么也不做。在北境时如何,在这里便如何。”
“将军若是想施恩,只怕挑错了对象。”
正巧从外面回来的梅韫桦听到郭羽所说后,当下皱着眉走到大堂中央,沉声道:“北境之人向来视蛮人为死敌,蛮人也是一般。将军如此做,城中之人非但不会感激,只怕还会教他们以为我军实力不济,从而主动生事。况且我军新占疆南,根基未稳,如果不施展些手段来镇住城中蛮族,只怕…”
“施展什么手段,烧杀抢掠么?”
郭羽摇了摇头,“若是如此,非但不会震住城中百姓,只怕还会起些反效果。”
“但…”
“这是军令。”
男子面色一肃,“不管原来如何,既然当下我是这个镇北将军,那镇北军就该听我的。”
镇北军的众将见状,俱是沉默下去,不过脸上神情都是隐隐带了些不赞同的意思。
“来到北疆就抢蛮人,往后如是与西雍新齐交战,那是不是还要去抢他们?那样等回到大宋,岂不是连宋人都不放过?”
实际上,他倒也能理解镇北军众将的想法。毕竟两国积怨已久,而这怨气也大多都是由兵卒发泄在对方的百姓上,今日我抢你,明日你杀我,你夺我钱粮,那我就抢你婆娘。
但这不代表有些事情就该放任,此端一开,便永无尽头。若是纵容下去,不但镇北军要完,他一手练起来的白袍军怕是也要被带歪。
是以,无论是为了自己心中所图,还是遏制住这股歪风邪气,郭羽都必须把他们给摁下去。
“大宋以仁著称,宋军更是被世人称作仁义之师,可别为了自己的一时痛快就把这些东西全给丢了!”
镇北军的众将听到这里,皆是有些汗颜,各自低下头去再不说话。
“拿下疆南,对这次北伐来说,无疑是一个良好的开始,这代表我军的北伐行动取得了初步胜利。”
郭羽继续说道:“三军将士连日行军,早已疲惫。纵然此次攻城未损一兵一卒,也应当休整几日才是。接下来,本将军打算在此城中待上三日,三日后再开拨北上,众将以为如何?”
对于他的这番话,堂中诸将自然不会反对,纷纷点头称是。
“镇北将军接下来打算的是?”
梅韫桦开口问道。
此次宋军北伐,名义上是帮助蛮族王室平叛,但真正为的却是缓解北方的压力。换句话说,也就是要帮着蛮人将蛮族打残。
这么一来,大军接下来的动向便要好好考量一番。
直捣王城自然是不可能,疆南与王城之间实在是不算近,即便大军能开到王城脚下,凭借北伐军的数量也不足以吃下蛮族的王城。而如果不直接北上,那么便只能去取宁宛或者白台。
前者由狼主呼延廷把守,能从二十年前那场仗中幸存,且还一直到今天都坐在狼主的位置上,其能耐自是不可小觑。想要取宁宛,显然不可能像取疆南那般简单。
后者乃是前狼主义渠疾的领地,义渠疾死后,城主便换成了个叫乌祜的人。这人没甚本事,手下兵马也不多,攻取白台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问题在于,白台与东芜相近。如是大军兵发白台,王明华显然也会掺上一手。虽说与其合军一处也算好事,但那样宋军的行动难免要受到制约,至少不可能像现在这般自由。
正因如此,梅韫桦很想知道,郭羽接下来的选择究竟是什么。
是向西与呼延廷硬碰硬,还是向东挑软柿子捏,又或者…
“分兵。”
郭羽站起身来,朗声道:“本将军打算兵分两路,一万向西取宁宛,一万向东拿白台。”
此话一出,场中的众人皆是被惊了一惊。
他们这趟本就只带了两万人,怎么看都是有些捉襟见肘,然而郭羽竟然还要分兵,这简直就是…
“荒谬!”
程琪雪冷声道:“贵军统共也不过两万人,还要分兵,难道是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么?”
“殿下何出此言?”
郭羽笑了笑,“先前本将军说要一日内拿下疆南时,殿下便不认同,可如今我等还不是来到了这疆南城主府中?如今分兵取二城,殿下又安知本将军不会成功?”
“此二事又岂能作一般考虑?不说白台,宁宛可是由狼主呼延廷镇守,城中兵马数万,单凭眼下的宋军怕是都难以取胜,若是再分走一般,岂非自讨苦吃?”
程琪雪道:“便不说兵力差距悬殊,单单一个呼延廷便也不是好相与的。其人称号狡狼,乃是昔年六狼主中最为阴险的一位。虽然武道不济,但无论是为人,还是用兵,都颇为狡诈。”
“即便是二十年前对上你父亲,呼延廷都能做到全身而退。以一万军与其为敌,何异于自寻死路?”
在程枭涯的诸多爪牙中,如果说完颜博是最令的程琪雪痛恨的人,那么呼延廷则无疑是令她最头痛的那一位。
就像她说的那样,呼延廷为人极其阴损狡诈,就好似一只老狐狸。在手段层出不穷,教人实难应对。
当初也正是因为此人的,他们才会在战场上连连失利,从而丢掉王城。
对于这样的对手,程琪雪实在不认为分出一半的宋军能与之对抗。
“这些本将军都知道。”
对于程琪雪所说,郭羽显然并不在意,他摆了摆手,笑道:“可那又如何,当初他确实全身而退了,但也只不过是他自己而已。他手下的大军,到最后还不是被杀了个七七八八?”
“既然家父能用一万人把他从疆南赶到王城,那本将军就同样能用一万人攻下他的宁宛。”
“……”
看着郭羽那异常自信的模样,程琪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理智告诉她,这个人带一万人去攻打宁宛纯属是在自讨苦吃,可偏偏她心里又隐隐有一种感觉,觉得他可能真的做得到。
从初战,到攻克疆南,郭羽已是完成了两次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纵然分兵听起来极为荒唐,可是谁又能说他真的就做不到呢?
或许,他们郭家的人皆是如此。
父也好,子也好,就喜欢做一些不可能之事。
正是因为这样,哪怕心里极其不认同郭羽的想法,程琪雪终究还是没有再反对下去。
“不过殿下说的也不无道理,呼延廷怎么说也还算个人物,不可太过小看,所以…”
郭羽道:“届时便由本将军领着白袍军对付他吧。至于白台…”
他转头看向刘河。
梅志盛留守北境,眼下分兵两路,另一路的领军人选自然也就落到刘河头上。虽说郭羽并不知他打仗的能耐如何,可既然其先前能统领镇北军,那怎的也有些本事。而且白台不比宁宛,守城的是个麻瓜,交给刘河应该并不大碍。
“不知征北将军可敢独领一军?”
闻言,刘河愣了愣,随即抱拳应道:“末将定不辱命。”
“好,那三日后你便领镇北军开拔,向东攻取白台。此外,白台与东芜相近,我军此来既然是助北疆王室平叛,那想来右贤王自然没有坐视之理。”
说着,郭羽看向程琪雪,“还请殿下修书一封送往东芜,请贤王殿下出兵南下,到时两军合兵一处,白台断无不破之理。”
听见这话,程琪雪脸上泛起少许讶色。
她原以为郭羽选择分兵是想趁机多占些北疆的城,结果这人竟然主动请求合兵。
要知道,按照先前的约定,只有宋军单独打下的城才会割出,若是有疆人相助,那便算不得数。郭羽此举,倒像是在向他们示好。
“好。”
诧异中,程琪雪点了点头。
“另外,为了避免误会,还请殿下拿出样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以免到时两军发生些不必要的摩擦。”
“郭将军如是担心这些,分兵之后本殿下随刘将军那一路走便是。”
程琪雪皱眉道。
“那怎么行?”
郭羽笑道:“殿下如此美人,本将军自该带在身边,又怎能舍得让旁人带着走?”
开玩笑,要是让程琪雪跟在刘河那边,王明华怎可能会任由她待在宋军之中,还不得想方设法的把她救出?届时没了人质,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三百一十七章 各有所图
想到这里,郭羽不由得看了刘河一眼。
他可不认为这位满脸憨相的征北将军是那位右贤王的对手。
“总之,还是有劳殿下那样信物来。”
“…好。”
程琪雪也是明白自身的处境,当下伸手入怀,掏出一块圆圆的玉璧。
“此为日玉,乃是我疆族之王专属之物,见玉如见王,整个北疆再无第二份。”
程琪雪走到郭羽面前,将手中的玉璧递出,“凭借此物,王叔便不会为难贵军。”
接过玉璧,郭羽挑了挑眉。
他有听黄清讲过这日月双璧的事,先前也见过程启扬拿出其中的月玉来,不想今日竟是又见到了日玉。
本应是王后所持的月玉,如今在疆王子身上,而能代表疆王的日玉反倒在程琪雪这个王女手里…
郭羽双眼微眯,手指在那温热的玉璧上来回抚摸。
他隐隐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可还不等他细想,身前的女子已是有了动静。
“你还要摸多久?”
程琪雪有些愠怒地说道。
那玉璧先前一直放在她的胸口,眼下被郭羽这般摸来摸去,这不免让她觉着尴尬,再加上某些羞耻的回忆,她自是感到怪异。
“…啊。”
被打断了思绪的郭羽冲着女子咧嘴一笑,“你这玉摸着太舒服,一不小心就入迷了,抱歉抱歉。”
说着,他也不将玉交给刘河,而是自己收了起来。
“总之就是这样,三日之后出兵。而这三日里,诸位便都好好休息吧。”
郭羽冲着众人笑了笑,“卢将军留一下,其余人便先都回去吧。”
“是。”
众将纷纷站起身来,朝着郭羽施礼后,便各自离去。而程琪雪则表情复杂地看了郭羽一眼,最终也是什么都没有说,自己走了。
待到人们全部离去,堂内也就只剩下了郭羽黄清以及卢伯三人。卢伯看了看黄清,微微犹豫后,终还是向郭羽问道:“不知郭将军教末将留下是为了…”
“老卢啊,三日后分兵之时,你去跟着征北将军那一路。”
白台虽不难攻,但那一路却要与王明华打交道,如果没有个人镇场,郭羽难免有些不放心。
卢伯是入势境界,实力自是不用多说,还曾是齐国的鹰扬将军,先前南征时给大宋添过不少麻烦,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有他跟在刘河身边,再加上梅韫桦那个小阴比,相信怎么也够应付王明华的了。
郭羽将那块日玉交到卢伯手中,随即说道:“等到大军开至白台城下,想来东芜的人也该是到了。在大军休整完毕,攻打白台之前,你派人拿着这玉,要他们与我军一同攻城。记住,一定要在攻城之前派人过去,等得到答复后再行攻城。”
“是。”
卢伯点头应下,将玉璧收好。
“嗯,就这样。”
郭羽冲他挥了挥手,“没什么事了,你也歇着去吧。”
“如此…末将告退。”
卢伯微微躬身,满脸迷惑地离去了。
待他走后,黄清轻笑一声,开
口道:“郭大将军此举…还真是损呢,亏得王女殿下离开前还满脸感激的看你。若是教她知道,这事后白台依旧得送出,真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郭羽笑着摇了摇头。
“为了所图大计,也只得暂时跟王女殿下说声抱歉了。”
……
天岚三〇七年,二月,东芜。
看着信上那无比熟悉的字迹,程启扬瞪大了眼睛,怪叫道:“扣下了王姐,然后还好意思叫我们一起打白台,不愧是那个傻卵,真他娘的不要脸!”
在程琪雪主动进入宋军中后,郭羽便着人回北境将他放了回来。同手中的这封信相比,他也只不过比其早一天到了东芜而已。
“白台是一定要取的,那城主是个软蛋,根本不可能是宋军的对手。与其让宋军独自攻打,倒不如我们主动掺和进去。”
王明华知晓此次郭羽出兵所提出的要求,如果由宋军攻破白台,那么事后白台便要割与大宋。
尽管他并不会让这份只存在于口头上的合约成真,但多一事总归不如少一事。
消耗宋人的军力固然好,可若是消耗的多了,难免会对往后的战事不利。况且假若真的任由宋军单独攻城,谁知破城后他们会如何对待白台内的疆人?
如今程枭涯尚且因为完颜家的事无暇顾及东芜,正是出兵的时机。既然郭羽主动邀请他共伐白台,那他断无拒绝之理。
只不过…
王明华看向身侧的军师,“疆南的败军可是去了白台?”
“是。”
呼衍言点头道:“据闻疆南城的败军离城后分做两路,一路投往白台,另一路则直奔宁宛而去。”
“这倒是有意思。”
程琪雪信上的信上不止请求他们出兵,还详细写了疆南之战的经过以及宋军接下来的打算。
败军分投两城,郭羽则兵分两路,真不知是巧合还是他故意为之。
王明华从程启扬处拿过信纸,又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后,表情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不得不说,疆南一战,郭羽的表现堪称完美。
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同样在疆南城大干一场的男人。
“这对父子,还真是…”
曾败在郭仪手中的王明华皱起眉来。
当初他便觉着郭羽不是池中之物,招揽不成变动了杀心,打算借完颜博之手将其除掉。
不成想,这人非但没死,反而还杀掉了完颜博。
虽说这样对于眼下的他而言大有益处,可长远看来,却并非什么好事。
原因无他,一个天威公总要比一个只有武力的刀王要有害的多。
从这信中的描述便可以看出,此子心思缜密,有勇有谋,几乎兵不血刃便拿下了疆南城。
而且,他显然要比比他父亲的胃口大得多。
郭仪当年也只不过是从北疆抢了粮草钱财,而郭羽,竟然直接要北疆的地。
根本不需要多想,王明华也能明白,这个人,必将成为北疆的心腹大患。
此次如能顺利消灭程枭涯一脉,夺回
王城,那么事后他都必须要将郭羽留在北疆!
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
无论是为了北疆,还是为了已故的大哥,他都绝对不能让第二个天威公出现!
“阿言,去安排一下,准备出征了。”
王明华将信拍在桌子上,“既然那小子要咱们打白台,那便如他所愿!”
……
王城,疆王宫。
昏暗的王宫内,几缕微弱的烛火在微微跳动着,王座上的男人垂着头,整张脸都埋进了黑暗之中。
“哒哒哒…”
脚步声于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一道高大的身影自外而入,一直走到王座前才停下脚步。
“殿下。”
“唔…是奥迦么?”
程枭涯抬起头,脸上不再是以往的那般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疲惫。显然,接连的失利已是对他造成了打击。
不过这也不怪他,换做任何一个人,在大业将成之际,连续遭受打击,又有谁能承受得住呢?
略显疲态的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看向身前站着的人。
来人正是铁花团团长,也就是他的亲卫队首领奥伽。
这人自幼便跟在他身边,是他少有的几个可以亲厚的人。比较起来,便是同父异母的大哥程达涯,都没有奥迦与他相处的时间长。
“何事?”
程枭涯自嘲地笑了笑,“可是又有什么坏消息了?”
对他来说,近来确实是坏消息不断。
先是征讨东芜失利,完颜九构被割了脑袋,紧接着诸葛筠与完颜博这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一文一武又相继失踪,随后墙头草完颜家倒戈,再接着宋国又忽然出兵…
要不是北疆九城仍有七座握在他手里,十万疆卒仍自攥在他手中,程枭涯怕是已经觉得自己大势已去了。
看着程枭涯的表情,奥迦面露不忍之色,犹豫半晌后,终还是说道:“…是。”
“……”
程枭涯叹了一口气,随即道:“说吧,又是什么事…等等,且先让本王猜一猜。”
他颇有苦中作乐意味地说道:“可是王明华那个老王八出兵了?”
“…不止。”
“…那,是疆南吃了败仗,柯勒石输给了宋人?”
此次宋军的统帅,正是那割去完颜九构脑袋的郭羽。如果碰上他,柯勒石也确实不是没有输的可能。
“…不止。”
“还不止?!”
程枭涯变了脸色,“别告诉本王,柯勒石丢了疆南,甚至连他自己也被割了脑袋。”
“…不止。”
眼见程枭涯僵住,奥迦说道:“据报,柯勒石听闻宋军来犯后,主动出击,结果被宋军统帅一枪斩杀。随后宋军抵达疆南城下,城中守军因柯勒石的死而心生畏惧,再加上群龙无首,第二日便弃城而走。宋军占据疆南后,分兵两路,向宁宛与白台进发。王明华之所以出兵,大概也与宋人有关。”
“此外…”
奥迦又看了面色铁青的程枭涯一眼,低声道:“有传言说,宋军统帅的手上,有着…刀王完颜博的首级。”
第三百一十八章 梦魇
“…这样啊。”
程枭涯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可奥迦还是从中察觉到了些许缠抖。
自起事起,完颜博就一直是程枭涯手中的一把快刀。
除去呼延廷与柯勒石以外,其余的四位狼主皆是反对程枭涯,而他们最后则都死在了完颜博的手上。
还有王城一战,也正是靠着完颜博重创程启扬,后续才能无比顺利地攻陷王城。
可以说,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完颜博的武力于程枭涯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数月前,为使王明华与郭羽自相残杀,诸葛筠带着完颜博及数百精兵离去。而这些人自此便一去不复返,再无消息传回。
眼下,自疆南传回消息,那位于北疆可称无敌的刀王,竟是已然死在宋人手上。
完颜博已死,那么当日与其一同离去的数百人,显然也是凶多吉少。
心怀鬼胎的大才女诸葛筠,还有完颜博,这一文一武,俱是程枭涯极其重要的助力。如今失去他们,很难想象这会对他造成何等的打击。
眼见王座上的男人沉默下去,奥迦叹息一声,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眼下兵戈四起,强敌环伺,望大王能振作起来,扫清**,席卷八荒,以建大业!”
“行了行了…”
程枭涯似是不耐地摆了摆手,“不就死了一个完颜博吗,又不是天塌了,本王还不至于颓废。”
“太对了大王!”
虽是不知程枭涯是否在逞强,但奥迦还是予以应和。
“既然如此,大王决定如何对敌?”
北面的完颜家态度尚且暧昧,虽是倒戈,但却未曾攻击过他们,想来应该还在观望;东面的宁宛有呼延廷把守,想来问题不大;反倒是西面的白台将要面临着宋军与王明华的夹攻,若是不出兵救援,只怕破城已是时间上的事。如此看来,最要紧的还是白台。
想到这里,奥迦道:“遣一支军马支援白台如何?”
“不必。”
程枭涯摇了摇头,“白台眼下正由乌祜守着,他什么本事,你难道还不知道?若是派兵,只怕援军还没到,白台便已经失守了。”
“这…”
奥迦也知道乌祜是个酒囊饭袋,程枭涯所说的事十有**要成真,派兵援救白台,似乎确实没有必要。
“调扶岭之兵,攻打东芜如何?”
奥迦道:“既然王明华发兵呼应宋军,那么东芜定然空虚,如果从扶岭出兵南下,一定能拿下东芜,夺了他王明华的大本营!”
“王明华既然能当上右贤王,那便不是个蠢的,连你都能想到的事,他又怎会想不到?”
程枭涯摆手道:“且不说他会有所准备,假若我真的动了扶岭的兵,完颜家又怎会干看着?别看他们近来还算安稳,说不得就会突然出击拿下扶岭。”
北疆九城,互为犄角,同样也互相牵制。别看程枭涯好似还占据着大势,实际上如今的战局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除非有着必胜的把握,否则绝不能轻举妄动。
“…大王说得是。”
奥迦虽是觉得程枭涯的话
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有反驳。思索片刻后,他继续出起了主意。
“既然不能动东芜,那何不动域北?王明华无暇他顾,正是大王你处理完颜家的好机会啊!凭借王城扶岭乌兹三城十余万大军,凭借北域之兵哪里可能匹敌?一旦拿下完颜家,那么大王你便再无后顾之忧!王明华也好,郭羽也罢,根本不可能是你的对手啊!”
“动域北?完颜家如今只是还在观望,尚且有争取的余地,本王若是打过去,那岂不是直接逼他们反?就是能平了完颜家,那损失也不会小,到头来不还是便宜了王明华?”
程枭涯瞥了奥迦一眼,“竟能想出这等主意来,若不是你从小就跟在本王身边,本王非得怀疑你是那王明华派过来的奸细不可。”
“……”
大汉很是惭愧地挠了挠头,“不然,那西荒…”
“行了行了,既然没那个本事,就别在本王面前丢人了。”
程枭涯嫌弃地连连摆手,“一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蛮汉,学什么人家出谋划策。如此也就算了,还竟出些个馊主意来。”
“属下也只是想为大王分忧而已…”
“用不着。”
程枭涯冷笑一声。
“即便失了疆南与白台,本王手中仍握着大半个北疆。便是王明华完颜家以及宋军一同来攻又如何?到最后坐在这王座上的,依旧还会是我程枭涯!”
“大王威武!”
奥迦很给面子的应喝了下,随即问道:“那大王到底打算如何对敌?”
“本王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啊?”
“也就是什么都不做。”
程枭涯道:“呼延廷是个老狐狸,有他在,宋军不可能拿得下宁宛。至于白台,送给他们便是。”
“宋军虽与王明华联手,但想也知道他们这个同盟根本不会牢靠。而且凭他们手上的兵马,根本不敢来打王城。而王城以南的城又大多已为他们所占,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他们便只能干耗着。时间一长,他们便会自己闹将起来。到时候…”
他抬起手,缓缓将手指合拢,“本王便自王城发兵,以雷霆之势将他们击溃,这北疆,也就彻底成了本王的囊中之物了。”
“大王高明!大王威武!”
对于程枭涯的“以不变应万变”之法,奥迦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看着对方那斗志昂扬的模样,他又不好反驳,只得予以应和。
不管怎么说,完颜博的死没有打击到大王,那真是再好不过。
松了一口气的奥迦,当下便向程枭涯告辞。
“属下还有些事要忙,先行告退。”
“疆人就该有疆人的样子,别像九州人那样文绉绉的。”
程枭涯朝着大汉挥挥手,“快去吧,省着在这里打扰本王的清净。”
“是。”
奥迦大步离开。
他这么一走,宫殿内再次安静下来。烛火依旧在跳动着,微弱的烛光照在男人的身上,将那坐在王座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
“宁宛…呼延廷…”
他的声音不再如先前那般激昂有力。
“他能挺多久?一个月?半个月?”
他轻轻笑了笑,“我又还能陪你多久?一年?半年?”
没有人回答他,在空荡的宫殿中,除去他以外,只有几根蜡烛在燃烧着。
“不管如何,一切都在按照你想要的在发展,不是么?”
他又笑了笑,那笑声中带着释怀,又带着些坚定。
“放心。”
男人自怀中掏出那块刻着奇异文字的铁牌,轻声道:“你所想的一切,终会实现。”
……
宁宛,城主府。
老者自床榻间猛然坐起,他神情惶恐,额头还残留着些冷汗,显然是自噩梦中惊醒。
他有些僵硬地转头看了看四周,确认自己正待在自己的卧房中后,老者放心似的长出一口气,继而抬手抹去额上的汗珠。
这样的日子持续多久了?
十年?二十年?
老者已是记不太清。
他只知道,自那一战结束后,他几乎每晚都会做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满山遍野都是那逃命的败军,他们神色惊慌,模样狼狈,什么都顾不得,只知道逃。
而他,也是其中之一。
哪怕他贵为狼主,哪怕他武艺不凡。
可他依旧什么都没做,只知道躲在人群之中,跟着他们一起亡命奔逃。
梦中如此,现实亦是如此。
老者理了理自己凌乱的银发,穿戴好衣裳后,他看了眼窗外仍自发暗的天色。
这些年来,睡觉于他而言近乎折磨。
无尽的折磨。
鲜血,尸骸,哀嚎,杀声,还有那马蹄声,充斥在他这些年的梦境中,那一张张扭曲的脸仿佛在斥责他的无能,仿佛在提醒他,有二十万人因他而死。
事实也正是如此。
当初他没能改变些什么,如今他依旧无法改变些什么。
哪怕他是北疆仅存的两位狼主之一,哪怕他极有可能在程枭涯成就大业后获封贤王,这份折磨也必将持续下去。
至死方休。
“咚咚咚…”
敲门声于安静的卧房中响起,老者收回视线,用略带疲惫的声音说道:“进来。”
房门被从外面打开,进来的是他的手下。
“狼主大人。”
那人低头道:“东城门外忽然出现大批军马,数量大概在一万左右,来自疆南,敢问狼主该如何处置?”
“疆南?疆南那不是柯勒石的地盘?宋军犯境,他的人不留在那里抵挡宋军,跑到老夫这里来作甚?”
许是想到某种可能,老者那原本舒缓的眉心忽地紧紧拧起。
“仔细盘问他们一番,确认是疆南的人后在将他们放进来。另外,把他们中领头的那个带来这里见老夫。”
“是。”
那人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屋子,留下的老者则再次转头看向窗外。
柯勒石应是已经死了。
他如是想到。
或许…
老者的手悄然攥紧。
或许,能让他摆脱梦魇的机会就要来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狡狐之心
一直到进入宁宛,马吉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是真的放了下来。
在不久前,他还在看不起尤旺,觉得这人是个贪生怕死之辈,等到宋军打过来,他反而自己弃城跑了。
要是放在从前,马吉自认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但眼下,他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当初最讨厌的人。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那支宋军处处透着诡异。
先是柯勒石狼主身死,紧接着又是完颜博,以及他那也不知是不是预知的梦,这些都与尤旺所讲的二十年前那场大战所契合。
“天威”会再次降临,疆南城会被宋军攻破,二十年前的惨事将再度上演。
而他马吉,却不想做那天威之下的亡魂。
最起码,他不能白死。
正是因为这样的猜测与考虑,他才会在宋军攻城之际,带着城中军马跑路,甚至还特意兵分两路,以免在宋军的追击中全军覆没。
他必须活下去,将事情告诉狼主,告诉贤王,让他们早做准备,以免重复当年的悲剧。
没错,就是这样,他就是因为这个才会离开疆南,绝不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
跟在疆卒身后的马吉重重点头。
“到了。”
疆卒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马吉,见到其一副重任在肩的表情,他皱了皱眉。
“进去吧,狼主就在里面,别让他等久了。还有,说话客气点,这里不是你们疆南,可别冲撞了狼主。”
“我省得我省得,有劳了。”
马吉陪着笑点了点头,脸上恭恭敬敬,心下却是腹诽起来。
只不过是个小卒子,竟敢对他这个千夫长如此不客气,若不是尚有拯救北疆的重任在身,非要这人好看不可。
进入城主府,穿过院子走进大堂,马吉便看到一个身影正背对着自己。
这人年岁颇大,满头的银发,又矮又瘦,就好像一个瘦猴子一般,跟寻常疆人那高大的姿态全然不符。
然而即便这老者生得瘦小,马吉却依旧不敢有任何轻视之心,因为他知道对方的身份。
眼前的老者,便是二十年前六狼主中唯一从天威公枪下逃生的人,也是二十年后六狼主中唯一还活着的那一个。
狡狼,呼延廷。
“小的见过呼延狼主!”
面对这样的人物,马吉哪里敢有不敬,当下是纳头便拜。
不过他虽是跪了,可呼延廷却是不见有任何反应。而对方不让他起来,马吉便也不敢妄动,只能那般一直跪着,直跪到膝盖发酸,老者才终于有了动静。
“起吧。”
呼延廷背着手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马吉,“方才想些旧事想的入神,一时把你忘了,莫要介意。”
“不敢,不敢…”
马吉陪着笑从地上爬起,可随即而来的一句话,却吓得他再次跪了下去。
“柯勒石死了吧?”
呼延廷淡淡地说道:“他死后你不敢再守疆南,于是便丢下城自己领着人跑了过来,老夫说得可对?”
“狼…狼主…”
马吉的声音跟他的身体一样颤抖起来。
南的事,他还从未跟任何人说过,就是方才守卫的盘问,也被他遮掩了过去,可为何呼延廷又会知道这些?
就算消息总有传出来的那一天,也不可能如此之快才对。
不过眼下要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他该如何应对呼延廷的问题。
无论九州也好,北疆也罢,临阵脱逃都是死罪无疑。像他这样,打都不曾打一下便带着人弃城跑了,少说也要被五马分尸?
几滴冷汗自马吉额头划落,他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拼了命地想着说辞。
“你无需惧怕。”
看出了马吉的想法,呼延廷道:“老夫无意问罪于你,只要你将疆南的事情全都如实说出即可。”
“谢…谢狼主…”
有如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马吉连连称谢,他也不敢再起身,就跪在地上说了起来。
待到将前后经过全部讲完,马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偷瞄了呼延廷一眼,见其脸色阴沉似水,赶忙又将头颅低下。
“小的并非是贪生怕死,只是不想让北疆重复二十年前的惨剧,望狼主明鉴!”
虽说呼延廷先前已说过无意问罪于他,可像这等大人物,嘴里哪有一句能信得过的话?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再次说道:“那宋军的统帅自称是天威公之子,可看他的年纪,也不过二十而已,如何能杀得了柯狼主?柯狼主也就罢了,就连刀王都死在他的手里,这怎么可能?!依小的看…”
马吉咬了咬牙,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必是那天威公本人就藏在宋军中无疑!”
这并非是他为了保住性命在信口开河,而是他的真实想法。
柯勒石是什么人?乌兹永远滴神!
完颜博又是什么人?北疆无敌滴神!
这样两位,死在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手里,且前者还是被一枪所杀。
马吉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的。
可要是换成他爹,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在加上宋军所摆出的围三阙一架势,马吉很有理由相信,做出这一切的,并非是那个满脸欠揍的白袍男子,而是他亲爹,那个当年打得全北疆叫爹的天威公!
“你是说,天威公在宋军之中?”
骤然间听到这个名字,呼延廷瞳孔一缩,呼吸也急促了几分,“当真?!”
“虽然只是猜测,但…”
马吉犹豫了一下,咬着牙说道:“应该是真的!”
“……”
呼延廷沉默下去,脸色变得晦暗不明。
天威公,军神郭仪。
这个在二十年前给他创造了一场噩梦,并一直持续至今的男人,回来了?
自那场大战过后,陷入梦魇的呼延廷便时刻关注着这个名字。
可以说,整个北疆最关注九州的就是他。
从宋国出兵南下,到灭北魏平南楚扫西鲁,再到战西雍,这些事情呼延廷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无数次,他都在祈祷着上天能让这个王八蛋死无葬身之地,可这人偏偏就能一直赢下去,就好像他的外号一般。
军神,战无不胜的军神。
当祁安之围的结果传回后,
呼延廷几乎要拍手称快。
那个带给他梦魇的人死了,那么他的梦魇,想来也该结束了。
可是没有。
梦魇不仅没有结束,反而变本加厉。
喊杀声与马蹄声,依旧充斥着他的梦境。在每个夜晚,他依旧是那个只知道逃窜的呼延廷。
当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后,呼延廷明白,自己彻底完了。
只有亲手在战场上击败那个人,他才有可能从梦魇中脱身。可那个人,偏偏已经死在了祁安。
他不舍得死,不舍得放下权力以及荣华富贵,可活着又要忍受无休无止的折磨。
白日,他是万人之上的大狼主。
夜晚,他是仓皇逃窜的呼延廷。
这样的生活,不说生不如死,可也难受至极。
二十年后,自九州上传回消息,当初那个男人回来了,且亲手击败了天下第一,成为当今世上的武道魁首。
得知这个消息时,呼延廷竟然还觉得有些开心。
那梦魇困扰了他二十多年,原以为会至死方休,如今却又有了机会。
哪怕那人是天威公,是军神,是大宗师,是武道魁首。
只要他还活着,那便还有机会。
当下听闻马吉所说,呼延廷的第一个想法便是,他的预感没有错。
他摆脱梦魇的机会,果然来了。
不过他毕竟是呼延廷,是那狡狼,不可能完完全全的相信一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的说辞。
郭仪的确还活着,可根据他的情报,那人并未回归宋国。
“你凭什么说天威公在?”
“这…”
马吉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得知不止柯勒石,就连完颜博也死在对方的手中,呼延廷脸上泛起讶色。
如果说单单一个柯勒石还好,再加上完颜博,那确实有些不对劲?
“你说,宋军统帅是天威公之子? ”
呼延廷沉声问道。
宋国新任的镇北将军,确实是那郭仪的儿子。此次宋军北伐,他做统帅,倒也合理。柯勒石死在他的手上,确实有可能,可是完颜博…
呼延廷皱起眉头。
如果他所记不错,那个郭羽应该只有入势初境的实力而已,完颜博如何会死在他的手上?
难不成就如同马吉所说,郭仪真的藏在宋军之中?
事情一旦牵扯到那个男人,呼延廷便很难平静的思考。
心跳得很快,思绪异常混乱,似兴奋似烦躁又似恐惧,种种情绪之下,呼延廷的脸色是变来变去。
“是。”
马吉如实答道,“不过也可能只是名义上的,真正的统帅很可能是天威公…”
“闭嘴!”
再次提到那个名字,呼延廷就好像被踩住了尾巴一般,直接喝了出来。
烦躁不已的他,紧皱着眉,看了眼被吓得面色惨白的马吉,随即挥了挥手。
“好了,你下去吧。”
他说道:“事情老夫都知道了,如有需要,老夫会再找你询问。至于弃城逃跑的罪过,老夫说了不会问责就不会问责,你大可放心。”
第三百二十章 底气
人生在世,许多事情往往都是身不由己。
古语有云,上有命,下不得不为。
古语又有云,官大一级压死人。
呼延廷对于众人来说,早已不是大一级的问题,是以面对当下的情况,纵然满心不愿,那几个进来的疆卒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他们学着马吉的样子,颤颤巍巍地背对呼延廷跪下,其中的一个甚至还主动撅起了屁股,带着些悲愤,又带着些认命地大吼一声。
“来吧!”
“…?”
眼见被自己叫进来的手下二话不说就跪下用屁股对着自己,即便是呼延廷一时间也难免有些蒙圈。
他自激动中平复过来,皱着眉看了眼那几个疆卒,沉声道:“你们这是何意?”
这话一出,最先撅腚的疆卒不禁愣了愣。
难道他会错意了?
不对!
像狼主这样的大人物,向来都不喜欢主动。他这话,估计是想让自己这帮人更加主动一些!
自以为猜透主子心思的疆卒,当下忍住羞耻,撅起屁股朝呼延廷晃悠了两下,随即捏着嗓子叫道:“狼主你快来么~”
听见这话,自始至终都将头埋在地上的马吉不禁微微抬起头来,面色古怪地看了呼延廷以及他那些手下一眼。
不愧是活得最长的大狼主,是真他娘的会玩。
虽然不知道这呼延廷为何和自己说着说着话就突然起了兴致,但为了避免看到一些可能会让自己做噩梦的画面,马吉也顾不得那么多,当下直接从地上跳起。
“小的…小的就不就在这里打扰狼主的雅兴…”
“噗!”
溅在脸上的鲜血,将马吉的话打断,他张大嘴巴,无比惊骇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进来的那几个疆卒,身体仍然保持着跪地的姿势,而他们的脑袋竟已是被割了下来。至于说话的那个,死状则最是凄惨,不止身首异处,就连屁股都被斩成了好几段。
片刻前,这些人还好端端地跪在那里,如今竟是全都死了!
马吉动作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老者
一手拎着犹自沾着血迹的蛮刀,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好像出手杀掉这些人的不是他一般。
或许是感受到马吉投来的眼神,他侧过头,面无表情地与之对视。
“狼主饶命,狼主饶命!”
才站起来不久的马吉再度跪了下去,身体抖得比先前更加厉害。
“啪!”
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响起,惊慌中的马吉微微抬头,随即便看到了一块令牌。
“老夫身边没什么人,仅有的几个方才也死了,便由你去替老夫办件事。”
呼延廷收起蛮刀,将那块令牌往马吉的方向踢了踢。
“这是老夫的狼主令,你拿着它去一趟大营,把营中的士卒,还有你带过来的那些人,把他们全都调集到西门外。”
“全…全部?”
马吉伸手拿起牌子。
“全部。”
呼延廷沉声道:“宁宛大营的两万人,再算上你的手下,统共三万大军。”
“狼主…你这是…”
全城兵马倾巢而出,这样的动作,不免让马吉感到惊讶。
“出征。”
呼延廷面泛冷笑。
既然知道了宋军的统军将领是何人,他又怎能在这里等待?
郭仪让他痛苦了二十年,他又怎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郭羽,必须死。
……
“所以,我觉得那个老东西应该很想搞死我,这也是我敢分兵的底气。”
宋军大帐内,郭羽对着一众白袍军统领说道。
“只要疆南的败军将消息传到宁宛,知晓宋军统军将领是我的呼延廷,一定会什么也不顾地带兵来干我,这样便给了我机会。”
郭羽笑道:“一个头脑发热的疆人,对付起来可谓再简单不过。”
“可是,王女殿下不是说那个呼延廷最是狡诈狡猾么?”
武辽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冲动到这种地步?”
坐在统领之中的程琪雪点了点头。
六狼主中,淳于烈号烈狼,义渠疾号老狼,独孤风号孤狼,完颜术号怂狼,柯
勒石号莽狼,呼延廷号狡狼。
这些称号基本与六狼主的性格相符,就比如淳于烈性子最烈,而柯勒石则最是莽撞。得号狡狼的呼延廷,便是最为狡猾的一个。
这一点,从他能在二十年前郭仪的枪下屡次逃生便不难看出。
实际上,单单一个狡字,根本不足以概括呼延廷这个人。
狡如狐,稳如龟,贪如狗,恶如狼,这才是他最好的写照。
该进则进,当退则退,正是这样的性格,才能让他直到今天都一直坐在狼主的位子上。
程琪雪很难想象,像这样的一个人,在听到郭羽到来的消息后,会什么都不顾地直接打过来。
“呼延廷不是那种轻易犯险的人,他若是出手,一定会坐好万全准备。”
程琪雪有些无奈地说道:“况且,就算他打过来,凭借这一万人你又能做得了什么?”
宁宛城中少说有两万疆卒,再算上疆南的逃过去败军,最起码也有三万人。呼延廷不是柯勒石,不可能给郭羽刺杀他的机会,想要重现疆南的奇迹,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一万?”
郭羽挑了挑眉,“谁说本将军要用一万人去迎敌?”
“难道你还能凭空再变出些人来不成?”
瞧着他那固执的模样,程琪雪直接被气笑了。
先前她真是犯蠢才会觉得郭羽分兵有道理,眼下出了疆南,手里不过万人,拿什么去与呼延廷抗衡?
她深吸一口气,很是诚恳地劝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儿戏。郭将军如果珍惜手下的性命,便立刻回军疆南,这样就算呼延廷真的打过来至少也能据城而守。等到攻破白台,我等再与王叔的大军合兵一出,再图呼延廷不迟。”
“宋军如何行动便不劳殿下费心了。”
郭羽毫不领情地摆了摆手,“呼延廷本将军吃定了,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本将军说的。”
“你…好,好!”
气极的程琪雪瞪了郭羽一眼。
“本殿下倒要看看,你怎么吃下呼延廷!”
“那便请殿下拭目以待。”
郭羽轻笑道。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两个迷
面对郭羽的谜之自信,程琪雪心里虽是有气,却也隐隐盼望着他真的能有着什么妙计。
不过这一次,她确实真的看不懂他了。
自疆南出来的第十日,郭羽号令手下停止行军,并在原地搭起营寨来。
并非是往常的简易营地,而是那种看着就是要长期据守的大寨。
看着周遭一个个砍木头立营墙的宋军甲士,满是疑惑的程琪雪直接闯入郭羽的军帐。
“你这是要干什么?原地过冬么?”
她喝问道:“不是要去取宁宛,在这里搭什么寨子?”
“不让本将军去的是你,如今本将军停了,你又来问。”
郭羽好整以暇地看向程琪雪,“殿下,你这又是要干什么?”
“我…”
“本将军行事,自有本将军的道理,殿下就无需操心了。”
不等程琪雪回话,他便笑道:“殿下若是闲得没事,不妨去帮他们砍几颗树,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力。”
这样一句话,直接气得程琪雪冲出了军帐,拿树撒起气来。
北疆毕竟不比九州,程琪雪虽是王族贵女,却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儿。斧子一握,抡得是比宋军甲士都要威猛,看得周遭的人是纷纷傻眼。
一来震惊于北疆的王女如此生猛,二来则是惊讶他们老大竟然舍得如此美人砍树,当真是不解风情。
又过五日,寨子搭好了,而郭羽也确实没有再向前行军的打算,就这样让手下在原地驻下。而没过多久,程琪雪便再一次地闯入郭羽的军帐中。
“你的兵呢?”
“那不都在外面些着呢?这个时辰小龙龙应该正在外面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才对,怎的,你没看见?”
“我说的是另外的那些!”
察觉到营中突然少了近一半人的程琪雪问道;“别以为本殿下看不出来,这大营里少说也没了五千人,他们呢?去哪了!”
“我说殿下。”
郭羽笑着看向气冲冲的程琪雪。
“本将军的兵,去哪里应该与殿下无关吧。”
“本殿下人都在你这营中,你说与本殿下
无关?”
程琪雪眯起凤眸。
说是要打宁宛,眼下却驻足不前,且又拨出五千人不知去往何处…
“郭将军,作为盟友,希望你能如是告知本殿下,你到底要做什么。”
“本将军做什么,殿下不是都知道么?”
郭羽挑了挑眉,“在疆南时本将军便告诉你了,要取宁宛。”
“那你为何又在这里驻军不前?”
“先前也说过,呼延廷若是知道本将军在,一定会自己打过来。既然如此,本将军又为何要过去,等着他来不就好了?”
“…所以,你之所以在这里安营扎寨,是为了等呼延廷?”
“正是。”
“你疯了么?!”
程琪雪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且不提呼延廷会否真的过来,就凭现在营中的五千人,哪里可能抵挡得住宁宛来的数万疆卒?难不成…”
她恍然道:“你拨走的那五千人,已提前做好埋伏,只要他人过来,便会立即进行合击?”
“怎么可能。”
郭羽摇头笑道:“这招二十年前老爹便在他身上用过一次了,怎可能还会有用。”
程琪雪也觉得他说得有理,当下不禁皱起眉来,“那你的那五千人…”
“这便不劳殿下费心了。”
郭羽如五日前一般笑容灿烂地说道:“如果殿下还是闲得没事做的话,不如再去砍几颗树来,等呼延廷打来之时也能用得上。”
就这样,程琪雪再一次被气出军帐,也再一次抡起斧子砍起了树。
……
又是三日过去了,郭羽口中那一定会打过来的呼延廷依旧不见踪影,而宋军这些日子则也不曾有过什么动作。至于程琪雪,则是真的砍了三天的树。
“喀嚓!”
“嘭!”
又一棵树在自己身前倒下,额头冒汗的程琪雪丢开斧子,不顾旁人投来的目光,直接坐在了雪地之中。
自王城失陷起,她也有过不少狼狈的时候,可像眼下这般丝毫不顾及周围人目光的坐在地上,还是头一次。
说起来,像前日那般连连失态,好像也是
头一次。
而这一切,皆是因为同一个人。
“狂妄。”
坐在雪中的她冷笑一声。
这世上竟有这等狂妄之人。
早先在东芜时,她便认识到了他的狂,又或者说是他那迷之自信。
明明很困难的一件事,他却是没来由的觉得极其简单。
而最离谱的是,偏偏还真让他把事办成了。
那时她只以为那是他源自于自身实力的自信,可现在看来,终归只是自大而已。
想些天马行空的计策,前几次撞大运被他撞上,便以为自己了不得,这次又如何?还不是栽了跟头!
程琪雪并不认为呼延廷会来,是以,一想到郭羽发现事情并不如自己所想时那吃瘪的模样,她便觉得开心。
哪怕她如今与郭羽算是绑在一条船上,她也觉得开心,甚至开心到笑出了声。
“殿下好雅兴。”
一道白色倩影忽地从旁侧走出。
黄清看着嘴角仍自残留着笑意的程琪雪,轻声笑了笑,“砍树都能砍到如此开心,我实不及也。”
被人看到了自己这幅模样,程琪雪难免觉着有些尴尬,可王族的修养还是让她很快便镇定下来。
她缓缓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雪,随即淡淡地说道:“黄监军可是有事?”
“算是吧。”
黄清点了点头,她也不说是什么事,反而问道:“殿下方才何故发笑?”
若是往常,程琪雪兴许会随便找句话遮掩过去,可面对黄清,这个同样对于郭羽抱有谜之信任的女子,她竟是莫名地想说出实情。
“本殿下是在笑有些人自以为神机妙算,到头来却是算了一场空。”
程琪雪少有地笑了笑,“一想到他那自以为是的模样,本殿下就想笑。”
“这样。”
黄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即说出了自己过来的目的。
“殿下请随我来吧。”
她同样对着笑了笑,“哨骑来报,营北数里处发现数万疆卒,眼看就要开战了,殿下万金之躯,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待起来才好。”
第三百二十二章 十五日
“报,哨骑于数里外发现一座营寨,营中大约有五千人,看其穿戴与旗号,是宋人无疑。”
“好。”
听着手下的汇报,呼延廷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
这次他近乎倾巢而出,宁宛城中除去数百留守的兵马外,其余军马全都被他给带了出来。
那郭羽手上只有五千甲士,而他麾下,则足足有着三万人。
六倍之差,对方绝对不会有任何胜算。
“传令全军,就地休整,明日继续进军,抵达后即可向宋军发起猛攻!”
呼延廷挥手道。
二十年,二十年了。
终于让他等到报仇的机会了。
看着吧郭仪,他会将这二十年来的噩梦统统还回去,而郭羽,则只是一个开始!
……
“敌军,三万,停军。”
宋军营地内,众人再度聚集在郭羽的军帐之中。
此刻正在汇报的是尔英章,平日里干事的都是侯锦永,只不过眼下他人不在这里,这事也只得有旁人代劳。
除了他以外,武辽与梅士淦同样也不见了踪影,如今的军帐内,除开郭羽与黄清外,便只剩下龙涛陆休前尔英章以及一个有他没他几乎没有分别的李染。
当然,某北疆王女也在,只不过她此刻正俏脸微红的缩在军帐的一角,颇有羞于见人的意思。
听完尔英章的汇报,龙涛不满地挠了挠头,嚷嚷道:“我说尔英章,多说几个字能死怎的。这家伙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都啥时候了还在那维持自己沉默寡言的形象呢?”
“傻逼。”
尔英章同样回以两个字。
“行了行了。”
郭羽有些好笑地打断了两人。
这尔英章还真就一直是如此,从小到大都是个沉默的性子,说话也都是只说两个字。像这次一口气说了六个字,已经算是史无前例。当然,这六个字也是两个两个往外说的。
或许,尔英章对于这些抱着不为人知的执着吧。
不过当下最要紧的毕竟不是这些。
按照尔英章所说,呼延廷这次带了三万人过来,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
意料。
按照设想,即便他打过来,怎的也会留下一半,至少也留一万人在宁宛才对,不想竟是倾巢而动。
看来,倒是他小看了呼延廷想要搞死他的决心了。
想到这里,郭羽心里就不免觉着有些操蛋。
自己老爹还真是了不得,消失了这么多年,仍然还能让那么多人念念不忘,而且还不分男女,虽说这念念不忘的方式各自不同就是了。
“敌军三万,眼下已是停军不动,依我猜测,那呼延廷应该会明日继续行军,而且会在第一时间对我军发起猛攻。”
郭羽看了看营中的诸位统领,“眼下大营中尚有五千人,如果依营而守,虽然有些困难,但却未必不能抵挡得住蛮军的攻势。”
“老大说挡得住那就挡得住!”
龙涛第一时间给予响应。
“咱也觉得能。”
陆休前同样附和道。
“可守。”
尔英章点了点头。
“不过三万个蛮子而已,当初我可是跟你爹追着他们三十万屁股后面打的,和那时候相比,三万算个球啊!”
李染总是不忘吹嘘自己那也不知是否存在过的光荣事迹。
“郭大将军以为可守,那清儿自当同意。”
黄清轻轻一笑。
“好,既然如此,诸位且下去早做准备吧。”
郭羽拍了拍手,“实际上我们也不需要跟他们死磕到底,嗯…十日,最迟十五日,只要守住十五日即可。”
他咧嘴道:“十五日后,呼延廷以及他手下那三万人,便会立即土崩瓦解。”
听到这里,程琪雪下意识地皱起眉来,然而就是这样一句全然无道理的话,竟是再次引起了帐中各人的认同。
“不就是十五天么,好说。”
龙涛咧嘴道:“只怕蛮子还没等到十五天,便自己退了。”
“有我九土营在,莫说十五天,便是一个月也守得。”
陆休前拍着胸口道:“老大放心,这十五日,咱老陆定叫蛮子一步也踏不进大营!”
“飞羽。”
尔英章面无表情地说道:“杀敌。”
“哪用那么麻烦?”
李染笑道:“小郭子,只要你一声令下,李叔立马带着雪甲骑杀将过去,最多半日便能给你带回呼延廷那老家伙的狗头!”
“还是算了吧。”
对于李染的壮志豪言,郭羽敬谢不敏,“李叔你倒是无所谓,我那雪甲骑可是好不容易才练出来的,哪里能直接送了?”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信不过李叔我这个武道大高手?!”
“信得过信得过,只不过呼延廷以狡诈闻名,纵然李叔你修为通天,也未必能得手。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妄动得好。”
这话倒不是假的,呼延廷不是柯勒石,他毕竟是那个狡狼,想要在万军从中刺杀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甚至他早就设下埋伏,等着这边主动钻进去。
要不是出于这般考虑,郭羽怕是早就第一时间领着骑军杀过去了。
至于李染…
郭羽看了这位自我感觉良好的中年男人一眼。
这样大的阵仗,还是不劳李染这位“绝世高手”出动了。
他微笑道:“您只需每夜带着雪甲骑在周遭巡视便好,以免对方偷袭,至于旁的,还是交由晚辈吧。”
“哼,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先饶他一条性命。”
李染哼了一声,“放心吧,这夜我会帮你守好的。”
“有劳李叔。”
郭羽点了点头,随即侧头看向黄清。
“郭大将军无需看清儿。”
她轻笑道:“你既然说要守十五日,那清儿便陪你守十五日便是。”
至此,整个军帐中的人,已是全部表态。
面对六倍于己的敌军,他们不仅全然不惧,反而十分支持郭羽。
看着眼前的一众人,程琪雪叹了一口气。
原来,谜之自信的不只郭羽和黄清,整个白袍军,只怕都是这样的人。
又或者说,谜之自信的只有郭羽,至于其他人,则都是对他抱有绝对的信任。
哪怕他说要把太阳摘下来,这群人,只怕也都会咧着嘴跟着他一起去摘。
这真是…
看着笑容满面的众人,她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