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孤独的小皇帝
龙临又简略地说了阴阳宗要杀害意缺儿的原因以及当时的险况下,他不得不射杀两名阴阳宗修士的经过,“阴阳宗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不知太后有何应对之法?”他是绝不会相信这个体内有愈见光的女人会是凡人的,只是想不通她为何会“大隐隐于朝”,竟然在一个老迈帝国当起了皇太后,究竟图谋什么呢?
皇太后微微一笑,反问道,“您杀了阴阳宗两位老神仙,恐怕他们不肯善了吧?”
“我可以带走圣女,保她太平安然。”之前龙临和龙宝也商量过,他们打不过念恒一,就只能眼不见为净,把圣女带走再说了;既然圣女能够一拳重伤一个化神境巅峰,作为前任圣女的皇太后也不会差什么,大可命圣月宗全面阻击阴阳宗的来犯之敌...假以时日,愈见光的来源总会搞清楚的。
“还请大仙慈悲,垂怜大量皇朝亿万生灵。”
龙宝想:靠,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要我们兄弟俩为你去和阴阳宗拼老命了?什么好处也不给?大姐姬玄英也是凡间的公主,还送了一条星辰索呢。但是龙临没开口,他也只能木着小脸不吭气。
皇太后见龙临兄弟俩都不回应,倒也不着急,伸出白玉般的手掌,掌心里有一个灰扑扑、暗淡无光的小石环,正是意缺儿交给她的东西。她叹气道:“不瞒二位大仙,哀家与缺儿体内的圣月光并非与生而来,而且源自这片小石环。这本是我圣月宗的一个秘密,说来话长...圣月宗的开宗圣女原本是一名巫医,医术颇精湛,曾无意救治了一名伤重垂死的修真者。那位...仙人自称来自神界医神星,给了开宗圣女这枚石环...”
“仁心石!”龙临脱口而出,他曾听嘲风说过。
皇太后惊讶地瞥了他一眼,“那大仙一定知道,仁心石中的圣月光虽然可解奇毒起沉疴,但也是会消耗完的。”说着一缩五指,将石环捏在手心。
她的拳头突然变得满月一般明亮,近乎透明,白的圣洁的光辉穿出指掌,约三尺长短。虽然这光芒清冽而柔和,却让整个装饰华美的偏殿都沉暗了下来。
“最早的时候,这圣月光可达数十丈呢。”她叹息说。
“就要消耗尽了?我临哥和昆仑奴为了搭救你们的圣女,都受重伤了呢!”龙宝不满地说,他本来还琢磨着把这块石头要过来,弥补一下损失。
龙临问:“可知那位医神星的神者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皇太后摇了摇头,“那位...神者伤得太重,非我老祖能救治,不过是暂缓伤势暴发而已。之后神者去了龙渊大陆,寻找仙药门的陈东篱,此后就不知所终了。”
陈东篱!那不就是陈行邈的祖上吗?龙临想,可是陈东篱也同样不知所终了...
一个宫娥前来禀告,皇上醒了,吵着要见太后。
皇太后蹙了蹙眉心,做了一个“让他来”的手势。
过了片刻,拓拓拓的脚步传来,一个乳母模样的宫女陪着一个约四五岁的孩子走了进来。龙临龙宝好奇地看了过去,这个小皇帝长着一张粉妆玉琢的小脸,圆滚滚水灵灵的一对大眼睛,居然有几分像龙宝;他也穿着银白色的缂丝锦袍,小小的袍子异常合体,一双小小的薄底靴子,一顶小小的金丝发冠,明净的额头上勒着一条孝带,迈着不紧不慢、均匀一致的很规整的方步,小小的身影显得很庄重,又不免有几分滑稽。
龙临龙宝原以为传说中的小皇帝是个惫懒顽劣的小屁孩儿,没想到是这么一个一脸严肃的小大人。
小皇帝给皇太后请安后就好奇地朝龙临龙宝瞟了一眼,目光停在龙宝脸上,大大的眼睛流露出渴望的神色:大概这个深宫巨阙里很难看到别的孩子,他很想和龙宝这个年岁“相仿”的小哥哥玩。
龙宝对这个小皇上也很有眼缘,在储物镯里搜寻了一下,摸出一只小鸭子来,放在手心里:“这个,给你玩。”
这小鸭子是崔如铁指导苏凝心炼制的。他在阴阳宗的那对炼虚境修士的储物袋里发现了一块鹅黄色的灵石,只有半拳大,除了颜色独特,也没别的稀罕之处,又太小,就让苏凝心练练手,给龙宝做了一个小黄鸭玩。这小鸭子会跑会叫会游水,只要捏一捏它那对眼睛就行:捏一下会跑,捏两下会叫,捏三下能游水...拍一下背部就能停止不动。
小皇帝完全被这个可爱的小黄鸭馋住了,大眼珠几乎滚出了毛乎乎的眼眶,情不自禁地向龙宝伸出手去,但他的小手停在空中,眼睛怯怯地向太后望去。直到太后含笑点头,要他谢谢龙宝,他才兴奋地接过小黄鸭,对龙宝说:“谢谢哥哥。”
皇太后见他们投缘,吩咐小皇帝带龙宝去御花园玩,龙宝正嫌气闷,高高兴兴地一跃而起,往外飞跑。小皇帝情不自禁地跟着奔跑了几步,突然醒过神来,刹住了两条激动的小腿,一板一眼地往外走。
一群太监宫娥不知从何处突然黑压压地拱了出来,尾随在这对孩子身后。
龙宝低声说:“让他们滚远些,我变戏法给你看。”小皇帝大眼一亮,转过身去对领头老太监说:“你等走开些,不要跟着朕。”老太监为难地谀笑着说:“皇太后懿旨,令老奴等不得离开皇上左右...”
小皇帝抿紧薄薄红红的小嘴,大眼中射出怒光,一言不发地瞪着对方。老太监终于不安地躬了躬身子,带着人慢慢退开了。
龙宝想,嘿,这小皇帝还真有范儿!
龙宝自我介绍:“我叫龙宝,你呢?”
小皇帝眨着大眼
答:“他们叫我‘礼天隆运定统建极英睿神武钦文孝德至仁开元宏功大量皇朝高皇帝’。”
龙宝:“...”
等太监宫女们退走,龙宝立即开始他的表演,不过是些小法术,但已经看得小皇帝目瞪口呆眼花缭乱;然后他又显摆了他的各种宝贝,尽可能动静小地做了一番演示...小皇帝呆呆地看完,等龙宝把宝贝收起,他突然伸出两个小粉团似的小手,紧紧地揪住龙宝的衣服前襟,哭着说:“龙宝哥哥,我...朕不想当皇帝,朕也想当神仙...”
“啊?”一级威武无敌大先锋龙宝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对方满是泪水的小脸,“可你是‘礼天隆运定统建极英睿神武钦文孝德至仁开元宏功大量皇朝高皇帝’呀,你不当皇帝,你妈,不不,皇太后能答应吗?”
小皇帝一听就钦服不已,要知道这个死长死长的要命尊号他当初可是背了好多天才背熟的,但龙宝哥哥一听就完全记住了。这不是神仙又是啥?
礼天隆运定统建极英睿神武钦文孝德至仁开元宏功大量皇朝高皇帝明显很畏惧母后,龙宝一提皇太后,他的小脸就黯了下来,默不作声了。
龙宝忍不住好奇一把:“皇帝弟弟,你是皇太后亲生的吗?”
小皇帝沉默了一下,答非所问地说:“我其实叫莫多拉。”
偏殿内,皇太后已经换了流利的龙渊大陆的通用语,还在试图说服龙临帮忙彻底解决阴阳宗。最后,她终于不再对自己的修士身份遮遮掩掩,表示她可以对付念恒一,只是请龙临助拳而已。言毕,她微斜着脸,下巴朝龙临挑了一挑,竟然有几分俏皮模样。
如她所料,龙临瞠目而视。她的功法境界,比圣女的面纱更看不透。
不等龙临表示,她又说可以给龙临龙宝治伤。龙临说,龙宝有神衣万物生护体,应该很快就可以完全痊愈,而他本人体质特殊,一旦受伤,恐怕仙药门的陈行邈也是束手无策...听到“神衣万物生”五个字,熙月皇太后只是眼波微闪,既不惊讶,也不好奇。
“何妨一试?”皇太后笑着起身,走近他。她身形颀长,几乎和龙临一样高。
她一伸二指,两点白光就像一对燃烧着的星球,避无可避、轰隆隆地冲进了他的双眼,摧枯拉朽般进入了他的经脉之中。这对“星球”水火一体,有时和冰泉般缓缓浸润干枯的“溪涧”,有时如冰焰般瞬间熔融崩裂的“山崖”,而且似乎附着着某种强悍而冷静的神识,自信,精微,飞速地梳理、分拆、重组那片广袤“荒原”上所有受损后的壅塞和混乱。
龙临惊喜地感受到,在愈见光温存而微妙的冲刷下,因强行收伏虚空冰火焰而致的血脉伤蚀也在缓缓愈合。
第一百五十四章 真面目
龙临感觉体内那两道游走的神识好像惊动了甄凝儿,他的眉心明显地跳了数下,一丝带着惊怒之意的剧痛传到识海,随后倒是恢复了平静。
龙临也不客气,让皇太后替龙宝也疗伤,却没告诉她龙宝因何而受伤。小皇帝被皇太后以“大病之后须静养”为由打发走了。等龙宝被治愈,龙临又召出了小世界的昆仑奴。因为他也受了伤,而且体内的愈见光应该也消耗殆尽了。
昆仑奴出现的那一刻,皇太后怔住了。二人四目相对,有一阵子都没说话,空气里浮动着某种奇异又微妙的忐忑。龙临感觉异样,忍不住传音给他:“怎么了,昆仑?”
“她...我感觉...她像爱玛!”
“长得像?”龙临问,因为记得昆仑奴对爱玛的描述:就像左库尔草原上刚刚升起的太阳。而熙月皇太后却像一段冬夜里寒泠泠的神秘月华,即便展颜而笑时也予人一种清冷感,和“太阳”是不搭边的。
“哦,也...不是...”昆仑奴磕磕巴巴地答。
皇太后垂下眼帘,坐回椅子上,面容苍白,看上去很疲倦:“抱歉,我不能给你治伤了。”她没有自称“哀家”。
“没关系。”昆仑奴还是直愣愣地看着她,好像打算用目光在这皇太后白玉雕琢般的脸上凿出两个透明窟窿来。
连龙宝都觉得他太无礼了,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笑嘻嘻地说:“尊贵的皇太后殿下,他...是觉得您太美啦,这个...看傻了。”
熙月太后没有什么反应,伸指扶了扶明净的额头。
龙临对太后说了圣女救护胡旺财的事,很直接地说想看看圣女,当面表达谢意。说着就把胡旺财从小世界召了出来。
皇太后有几分好奇地凝睇了胡旺财片刻,微笑颔首说:“好一个俊俏孩子。”但随即眼神就黯了黯,清美得不合情理的眉眼倏忽间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愁雾。
圣女意缺儿被安置在一间大殿之内的书房里,很是出乎大家的意料,因为原以为她会在后宫的某间僻静密室养伤。
入殿后绕过两道美玉镶嵌的山河神兽图案的大紫檀影壁,就到了那间小小的书房,其实它更像一个暖阁,向阳有一面镶嵌素面白琉璃的扇形大窗,可以看到几乎大半个御花园的景色,一树遒劲的老梅横窗而生,枝干如劲墨如剑戟,血红色的朱砂梅开得正好。
暖炕旁设着一张大得出奇的金星紫檀书案,粗大的四足有兽面浮雕,足底成兽爪状,下攫圆球,显得男子气十足;案上陈设着笔墨纸砚,乌金水注、青玉镇纸、紫竹臂搁、田黄印章等等一应俱全,皆古雅精美至极,可惜都是凡物,只有一把裁纸用的象牙雕花柄的金错刀上有
淡淡的灵力,龙宝好奇地拿起看了看,只见刀柄上居然有两行龙渊大陆的古体字:我行秋霜里,惆怅向晚钟。对面是一对百宝嵌的书柜,古籍垒然。
一架四足八方的香几上有一个白色的老瓷瓶,插着一枝朱砂梅。枝干长,花朵瘦小,和瓷瓶的古拙意趣很相宜,让龙临不自觉地想起姬玄英的疏影宫,也是遍植梅花,只是那些梅花给人骨神俱清之感,而这里的梅花红得反常,艳得古怪,美得惊心,几乎予人杀气腾腾、血腥十足的印象,让人看上一眼,就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意缺儿静静地躺在临窗的暖坑上,蝶翼般浓密微翘的睫毛在羊脂玉般的皮肤上画出两弧浓黑,脸上依然覆着白色的面纱。
皇太后淡然说:“这是哀家批阅奏章之处。”
原来这间小书房就是大量皇朝的权力中枢,龙临想。
她缓缓走到床前,又幽幽地叹了口气。这气息让站在她身侧的胡旺财突然感到心惊肉跳。
她抬起白逾霜雪的手掌,轻轻说:“看吧。”
只见她只是轻柔地一拂手,意缺儿脸上的面纱就消失了。
胡旺财发出半声尖叫,像被骤然扼住了喉咙,一双碧眼倒插上去,往后就倒。龙宝一把揪过他向下倾倒的衣领,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扔,跃向前一看,饶是他一贯当大包天,也被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非人的脸。简单地说,就像把半个用美玉精心雕琢的头脸,和半块粗砺扭曲的“奇石”拼接在一起。“奇石”上口鼻难辨,颜色复杂,黑白蓝金都有,几乎是一团糟乱无章的混合物,与那完美的眉眼额发形成无与伦比的强烈反差,与其说这是一张脸,不如说像某个魔鬼一时性起的恶趣味作品。
龙临和昆仑奴一看,也不由得惊呆了。
“这个...”龙宝震惊地直揪耳朵,“这脸,是天生的吗?治不好?”
皇太后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艰涩:“治不好。这是被魔神坑害的。”又抬了抬手掌,让意缺儿重新覆上了面纱。
“魔神,什么魔神?乌云遮吗?”龙宝问。
皇太后颀长纤袅的身体突然震颤了一下,虽然很轻微,但龙临还是感觉到了。
“乌云遮?你...见过他?”皇太后有点口吃地问,声音像生了锈一样涩滞。
“没见过,但知道。”龙宝很直截地说,“莫非他和太后是老相识?”
皇太后微微摇了摇头,伸手向后拂了一拂,那暖炕上忽然就蒙上了一层乳白色的帐幔,貌似透明,但里面沉睡着的意缺儿不复可见。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龙临发现她眉间微蹙的神情和意缺儿极为相似。
“我圣月宗恐怕是凤岐大陆最
古老的修真门派之一了,开宗老祖是个巫医,因获机缘走上修真之途。”皇太后轻声说,“凤岐大陆灵气稀薄,连一条像样的灵石矿也从未发现过;但是圣月宗却不知是否因为巧合,正坐落于一条神化晶的矿脉脉眼上。”
“神化晶!”龙宝失声叫道,然后在场的人都听到了他咽唾沫的声音:咕咚!...要知道,当年龙临为嗜肉魔国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所得赏赐也不过两块神化晶!他一直对凤岐大陆的贫瘠大为抱怨,此刻却觉得到这里来历险实在太英明,太正确了...这一趟,要发大财!
“老祖宗也知道神化晶对于我等人族修士毫无用处,但对于魔族却是至宝,只是一直担忧宗门太弱,如幼儿身负重宝踽踽独行,被外人得知反而招惹大祸,故有遗言,命后人不得轻易开采...不过,第七代掌教圣女开始,就因苦于修炼资源太少,不得不开采少量神化晶与两名魔修以物易物,换取修炼所需的天材地宝。”
“这两名魔修来自何方?”龙临问。
皇太后迟疑了一下,答:“后来才渐渐得知他们来自龙渊大陆的星云殿。”
龙临点了点头。
皇太后继续说,“此后这对魔修买通了宗门一位长老,摸清了矿脉脉眼出入的情况,没隔多久,之前从未有交集的阴阳宗暴起发难,突袭了圣月宗。圣月宗死伤惨重,从此被彻底赶出了无极山脉。”
“原来如此...那贵宗现在何处?”龙临问。
皇太后苦笑着说,“在大量皇城以北的落青山脉一带。”
“落青?您可以说具体点吗?”龙临问。
“一个叫落青崖的地方。”
听到“落青崖”三个字的发音,龙临的识海又炸起一声巨浪,他的眉毛惊愕地挑起,正欲发问,皇太后悠然说:“这是古凤岐语,意思是‘吃掉晚霞的人’。”
“艾玛说,她来自落青崖!”一怔之后满脸狂喜的昆仑奴对龙临传音说,“总算可以找到她了!”
皇太后低头轻拂了一下腰下悬挂的玉佩,秀颀圆润的颈脖弯出一个优雅的弧度。
龙临微微觉得她的举止神情都有一种难言的怪异。熙月皇太后和惊澜公主姬玄英身份类似,但给他的观感全然不同,姬玄英如海风碧云,夜渚星明,虽然略带神秘,性情气质却清朗直截;而熙月,就像月下花影投江,明暗离合,瑟瑟而动,很难有一个具体的概括。
龙宝最关心的是意缺儿的脸怎么被魔神毁成这样,她可是胡旺财心尖上的姑娘,是旺财的...初恋啊,只要她的不幸和阴阳宗沾到一点边,他就要打上门去,师出有名地去洗劫他们的神化晶矿...他必须要让自己愤怒起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心如无极渊
“意缺儿圣女的脸是怎么被毁的?”龙宝捏起两个小拳头问。
熙月叹了口气,面颊上浮起追忆的淡淡红晕,“当年我还是本教圣女,一日浣纱坛坛主急闯我的闭关之处,禀告新收不久的两名水性单灵根的小弟子不见了。这两个小女孩是近万年来宗门里灵根最纯、禀赋最佳的弟子,都收在浣纱坛坛主门下,爱惜万分...我也心生忧虑,决意亲自出山寻找。”
她开始回归圣女的身份记忆,一直用“我”来称呼自己,“这两名女弟子还没有正式修炼,本命身份牌都没有,只是凭着她们通过灵根石测试留下的微弱气息,我找遍了大量皇朝除了无极山脉之外的所有地方,一无所获...之后我不得不冒险潜入无极山脉的无极渊-此处犹如一个巨大的漏斗,渊深万丈,迷雾重重,底部有一小湖,湖水终年沸腾不止,不知深浅,凡人不可入内,否则必肉烂骨酥;周围多异兽怪木,沟壑险恶,曾是圣月宗弟子的历练之地,所以我很熟悉。这一带并没有两位女弟子的气息,我只是猜想她们有可能被人挟持,受困此地。渊内遇到两队阴阳宗弟子,幸好都被我避开了...谷内白骨累累,人族的,妖兽的,都有;有些人族的白骨看上去生前的境界很不低。经过细细搜寻,终于找到了她们...的尸体。”
她蹙紧了眉头,又叹了口气,“她们的灵根被活活抽取,完全消失了。身上的气息和黑魔谷的魔瘴完全相同。这种抽取灵根的手法很诡异,我也看不明白。正想把她们的尸身埋了,发现一旁灌木下还有一个女婴的遗体,不知从何而来,下半张脸破碎不堪,浑身魔瘴缭绕,竟然尚有一丝游气。我心生不忍,给她灌入了大量圣月光吊住了命,带回了宗门。”
“她就是意缺儿?”龙宝问。
熙月皇太后点点头,“是的。她的名字是我取的,面纱也是我炼制的。但是多年来费尽心思,都治不好她的脸。”她犹豫了一下,又说:“曾听说神界木神星有一种神草叫‘初心草’,可消愈一切先天和后天的创疤伤痕,可是...”
“太后放心,若他日可往神界,我一定为圣女去木神星求取初心草。”龙临很认真地说。
“那就先谢过了!”
龙临看得出来,太后的感激和喜悦是真实的。
但这份喜悦感激之间,有一丝惶恐一闪而过。龙临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熙月如此境界,还有什么可惶恐的呢?转而又想,纵然她去不了神界,往返仙凡两界应该不成问题,而自己还去不得仙界呢,为何要指望自己做这件事?
“贵教被赶出无极山脉时,您是掌教圣女吗?”龙临问。
“不是。”熙月漠然答,“那是六千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不过是个内门小弟子。”
龙临想了想,从小世界取出念云罗,交给熙月:“您认识这个吗?”
熙月神色不变,瞳孔却骤缩了一下:“这是什么?”
“魔神乌
云遮送给念云宗老祖刘雨笙的念云罗。”龙临凝视着对方,“您见过他吗?我不确定他是否叫乌云遮。”
熙月默了默,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才斟酌着说:“我成为掌教圣女后,与他有数面之缘,也交过手。他当时有重伤在身,所以不欲与我拼命。他承诺以后让阴阳宗与我教井水不犯河水。”
“额...”龙宝不禁咋舌,和魔神打了一架,不分胜败?虽说当时魔神有伤,但一个凤岐大陆的小教派掌教貌似也猛出天际了吧?莫非她早已经大乘境了?
“他的眉心有一黑一白两朵云,就和这帕子上的一样。他自称,乌云遮。”熙月又补充。
“您知道他离开凤岐大陆多久了?”龙临觉得她总是把乌云遮称之为“他”有些怪异。她的语气里,对乌云遮毫无敬畏之意,又有一种难以理解的戒备。
“也许...差不多四千多年了吧?”
“那您与他遭遇的那段时间有多久?”
熙月皇太后怔了怔,有点不情愿地说,“约一千年。”
“您认识刘雨笙吗?”
熙月沉默了一阵,时间长得有些异样,“没见过。”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来过凤岐吗?”
“不,来过。”这次熙月回答得很快,“十七年前,他回来过。当时我已经是皇后,他告诉我,神界派黑兀司的龙女追杀他,他逃到凤岐大陆,将龙女反杀在五纹皇朝的朱紫国中。”
龙临的识海突然一凝,似乎完全无法动弹了一般。他克制住心神,声音有些发涩地说:“可是,杀死龙女的巨石我见过,上面写着‘赤诛龙女于此’啊...”
“故弄玄虚罢了,”熙月毫不迟疑地回答,“据我所知,赤早就死了。”
“龙女,哪位龙女?您知道龙女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熙月淡淡地答,“我没问,估计他也不知道。他也是一时侥幸,受了不轻的伤,又缩回龙渊大陆去了。”
说到“缩回”两个字,她好像咬了咬牙。
“黑兀司?什么黑兀司?”龙临蓦然意识到这个被乌云遮杀掉的龙女应该不是自己的生母,因为据养母幽若兰说,自己的生母是被神界追杀,被迫将自己和养母的孩子调换的;一个在逃犯怎么还可能在神界任职?...心生期翼和微喜。
“听说是神界负责缉拿逃犯、执行特殊刺杀任务的机构。”熙月漠然答,“不过他未必会吐实,因为神界若真想杀他,不会只派遣一个龙女,只执行这一次任务。至少,之后几千年他平安无事,可是逍遥快活得紧哪。”语气微带讥讽。
龙临一怔,觉得熙月的分析有道理,不禁又忐忑起来,摸了摸颈下的那颗半片龙鳞炼化而成的珠子。
“您没有猜想过意缺儿圣女的身世吗?她...确有神族气息,肯定和神族有莫大的关联。”龙临说。
熙月惊愕地瞥了他一眼:“神族
?我不曾见过神族!”她好像突然有些紧张,后退了一步,站在意缺儿的幔帐之前,似乎要护着对方。
“这么多年,您没有想过要夺回圣地吗?”
“想过。不过我教日渐式微,阴阳宗却在他的扶持下急剧壮大,仅靠我一人...”她意兴萧然地摇了摇头。
“您如此境界,教中却似乎后继乏人啊...”龙临想到意缺儿孤独落寞的白色身影,不明白熙月为何放弃教中的修行事务,却跑到皇宫里来和凡人厮混。莫非这皇宫之中有她必不可少的东西?
熙月冷冷地说:“修行之路,还是靠个人机缘。若无机缘,终生苦修不过寒梦一场。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龙临心有所感,默然不语。一抬头,看到那红得诡异的朱砂梅,不禁感叹:“这梅花,为何如此不凡?”
龙宝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把问题折到梅花上来,但见皇太后衣袖一颤,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是敏感。
龙临一弹指,将一朵朱砂梅从瓷瓶中弹落。他运起刑天诀,将花朵切成数百均匀小块,用玄冰包裹,悬于朱雀之火上烘烤,不多时,玄冰中的花瓣凝成了一粒细小的红色滚珠。
他把红滚珠托在指尖,就像沁出了一颗血珠子;仔细辨别了它的气息,他感受到一种自从修炼后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似乎他的六识忽然变得很顿滞很迟钝:如果此刻他闭上眼睛,他甚至感受不到周围有特殊的人诸如太后、龙宝的存在,周遭世界变得混沌和模糊。
但是,他清楚地看到太后眼中划过一对金色的弧光,像两道惊惧的闪电,瞬间藏回厚重的重重黑云之后。
“花开不凡,当然不是凡人浇灌。”她终于开口,“我把阴阳宗的来犯魔修杀死做了花肥而已。”
龙临感觉她的话真真假假难以甄别,一时也想不明白。但是乌云遮杀死龙女的事已经引发了他心底最深的憎恶和愤恨。他决定不计代价要先和她联手铲除阴阳宗,断绝神化晶矿对乌云遮的供给。
他也发觉,这朱砂梅对于熙月皇太后似乎有不寻常的意义,或者,作用。这花可以钝化修真者的六识,可以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如果熙月需要这梅花隐匿自己的气息,为何不将梅花移植到圣月教呢?而且她如此境界,还需要什么隐匿不成?
不过从熙月的神情看,料想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而且她为何蛰伏于此,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他对熙月一拱手:“愿为太后驱使,铲除阴阳宗。”
熙月明显松了口气,笑道:“三日后,月圆之夜动手吧。魔修在月圆夜容易癫狂失智,会相对容易对付。”
终于说到正题,龙宝心潮澎湃地摩擦着一对小拳头,问:“那个,咳,神化晶怎么分?”他瞪着一对大圆眼,紧张地注视着熙月的嘴唇,唯恐她说出“你二我八”、“你三我七”这样不要脸的提议来。
熙月微微一笑,说:“都归你。”
第一百五十六章 攻心
龙宝大喜,继而又担忧这里头有坑,熙月看出了他的心意,神情凝重地说:“我只要给圣月宗讨回一个公道!”
一直在龙临身后盯着熙月看的昆仑奴不禁兴奋地捏起一个大拳头,朝蔫头蔫脑的胡旺财挥了挥。一贯热爱和平的胡旺财咧开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骂了一句:“这二杆子!”
龙临把易心柳、曹恒立和雪沾衣等从小世界放出,让他们也听一听熙月对无极山一带的解说。熙月对其他人倒也罢了,独对雪沾衣显得很是喜爱,不停地抚摸她的蓝汪汪的头发;雪沾衣这个暴戾孩子也一反常态,没有显得厌憎烦怒,居然老老实实地任她抚摸。
“这孩子的脸,好生美丽!”熙月惊叹着,又轻轻地拧了拧雪沾衣的面颊数下,似乎在探究她的脸蛋是不是真的。
雪沾衣一声不吭,任其摆布,棕绿色的大眼睛微微泛出恐惧的神色。
龙宝心内暗赞:占一腿这小泼皮可是懂事多啦!
熙月说,阴阳宗虽然有两万多人,但六成以上是各类杂役和筑基以下的外门弟子,或筑基之后再无突破的,无需理会;内门弟子约四五千名,筑基以上的外门弟子数量不详。她一个人可以勉强拾夺念恒一,若其他阴阳宗高手一拥而上,她就无法应对。
好一个巨无霸门派,龙临想。
熙月又说,除了念恒一,炼虚境有四名,死了一对,走了一个境界跌落到化神境巅峰的念冬暮,其实还有一个最清静省事的,几乎从不展露真实境界的炼虚境长老,叫赵朝歌。此人听说是金属性单灵根,本命真宝是一把叫“开天斧”的巨斧,当年,这把开天斧一斧劈死了当时的掌教圣女,不过,但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之后就一直蛰伏不出了...
“切,他那也配叫‘开天斧’?”龙宝轻蔑地说,“仙药门的陈钺天那个才是‘开天’!”
熙月听到陈钺天的名字,瞳孔又是微微一缩。龙临感觉这个凤岐大陆的深宫皇太后似乎对龙渊大陆的修真者也很了解。
五名两虚境!龙临之前听鲛人王何罗说阴阳宗至少有两名炼虚境,两个被俘的绿腰带修士招供有三名,没想到竟有五名之多。
龙临看了一眼易心柳,她立刻明白了,低声说:“尚有开山符五张,雷殛符十一张。雷殛符纸倒有三百六十二张...”
龙临点了点头。开山符需要海量的金属性天材地宝,小世界所出最丰富的是各类仙植,金属性的宝材基本匮乏,是故这类符纸也没有多少存货。
龙宝最懂龙临的心意,知道他实在不想杀那么多人,诛杀首恶足矣,不然把开山符和雷殛符扔下去,先炸他一个稀里哗啦,然后让几十万小蚁妖去收拾那些残余小修就行...而且他们对阴阳宗的护阵也不了解,万一把神化晶的矿脉也一并炸得灰飞烟灭就不好了!
说一千道一万,发财才是第一要务。
和熙月商量完毕后,龙宝回到小世界,开动脑筋,大眼珠子飞快地轮了几圈,果断成立了“双龙神教”,龙临任教主,他自己是副教主;他充分利用了三百六十二张雷殛符纸,让紫休用凤岐大陆的通用语写了一篇言简意赅的檄文,谴责了阴阳宗的滔天罪行,表达了双龙神教替天行道吊民伐罪的决心,奉劝阴阳宗的外门弟子三日内速速逃离,勿做无谓之抵抗,枉为雷殛之灰云云。符笔蘸写的符液也是龙宝自主研制,朱砂、天云母粉、惊雷果、少许紫玉膏用他的龙涎混合搅拌均匀,这符液水火不侵,有一种特殊的神圣的气息。
龙临对龙宝这个想法感觉新奇,他和曹恒立紧急研究了一个简易版的符阵附于雷殛符纸上,竟然极为成功:试制的“传单”一经运法抛出,临风渐大,正中的赤红的檄文微微闪着金光,清晰无比。虽然这简易符远远没有以前的雷殛符威力巨大,但依然保留了雷殛符某种属性:假如有人试图撕毁或者抹去符文,会立即触发符眼,被炸成天地飞尘;更绝巧的是,那道檄文并不随之湮灭,依然会在空中袅袅漂浮许久,如同拓在虚空之中。
从这点上看,这符文的震慑作用还多于劝告效果。
龙宝对自己的创意得意万分,看着神望湖上的大传单,叉腰大笑。胡旺财少不得在边上凑趣,说了一车子恭维话。
龙宝展望美好钱景,笑得见牙不见眼。
近一个月苏凝心跟着崔如铁日夜忙碌,不眠不休,总算为龙宝炼制了一根趁手的长鞭,以替代和一枯一荣打斗中损毁的大光明鞭。也亏得这对阴阳宗的老儿有收集癖,两位老爷的战利品为崔如铁提供了大量珍贵之极的天材地宝,不然也只能流于构思而已。
这条长鞭不用时是一条挂件模样,黑乎乎的“挂绳”上拴着一个圆柱形带花纹的浅墨色的“玛瑙勒子”,用时只需一捏这个挂坠,手里就多了一条黑龙般鳞爪飞扬的鞭子,长短如意,令人胆寒的蓝白紫相间的闪电电弧缭绕黑龙身躯,清雷若有若无,但有一种随时可以爆发惊天之威的压抑感;最难得的是它可以随心所欲地转换和发动五行力量,所以能够克制各种不同属性的法宝。长鞭手柄上的符阵是曹恒立殚精竭虑的得意之作。龙宝对他和崔如铁的合作很是满意。
符阵确实是崔如铁的短板,随着小世界里对炼器的要求越来越高,他的这个弱点也越发明显。没有高阶符阵加持的法宝很难发挥出碾压性的威力;即便是在神界,能培育出器灵的神族人也并不很多,多数神器的威力除了材质优越,也还是依赖神界特有的符阵,当然那是中界和下界的符阵水平难以望其项背的了。
龙宝到小世界之外的荒野上试鞭,一鞭挥出,就将一座小山精准地剖为两半,虽然威力远不及龙临的摇光刀,但随即燃起峻烈的山火,将原本
尖削重叠的层岩都烧熔了,变得浑圆,显出了这长鞭作为“多功能”大杀器的优越之处;一声霹雳响过,平削去那个已经开裂的山尖,鞭梢卷起那一对断岩,抛向远方,看它们越飞越远,直冲天际,貌似就要与那一轮金黄色的月亮同归于尽,胡旺财、紫休、苏凝心等观摩者不禁张大了嘴巴,只听“轰隆”一声,断岩击溃了远处一座大山的山尖...
众人都欢呼起来,龙宝也心花怒放,仰天长笑。
多少年后,此地成为著名景点,那道被龙宝用长鞭劈出口来的大裂隙,被当地人呼之为“一线天”。
龙临龙宝把散发那些“传单”的任务交给了曹恒立,因为他是阵师,可以同时观察一下阴阳宗的护宗大阵。
曹恒立隐身在无极山脉上空徜徉许久,并未发现有护阵的痕迹;不过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阴阳宗是魔神一手扶持起来的宗门,它的护宗大阵自然会比他想象的更高明。
无极山脉如一条青灰色怒龙,南北走向,绵延数百万里。山脉附近死气弥漫,也没有某处格外浓郁或特别稀薄些。令他有些羞愧的是,最终他还是凭借几个阴阳宗低阶弟子的往返路径才大致确定了阴阳宗所在的方位,是在这条青灰色怒龙的龙颈部位。
在高处俯瞰,此处的云雾漂游得比别处稍稍慢了一点,有时又会被遽然拱起变形,像一个睡醒的人掀开的棉被。“棉被”掀开处会看到银色闪光,嵌在深深的渊底,犹如一面镶着宽阔绿花边的小银镜。
这应该就是熙月皇太后说的无极渊了。
曹恒立庆幸自己有自知之明,来之前向大老爷要了轩辕镜。确定了大致的方位后他施法催动轩辕镜,镜面闪出淡淡的金芒,金芒几经盈缩吞吐,倏然消失,镜中映出了阴阳宗护阵的轮廓,就像一个巨大的一半嵌入地下的透明水晶球。球面光洁,浑然一体,球内布满各种幽黑的“裂纹”。曹恒立大喜:总算找到这批混账行子的老巢了!
他试着扔了一张“传单”下去,那张带着雷电气息的符悠然下坠,在距离护阵数丈的地方停住了,有点抖抖索索地平移飘动,曹恒立清晰地感应到那颗大“水晶珠”骤然间变得不再光滑,而是受惊的琉璃刺猬般猛烈地乍起了一身透明的锐刺,每一根刺充满残忍和狰狞的气息,足以让元婴修士都心惊胆寒。
被催动的符迟疑着往下探,像一个鬼头鬼脑、愁眉苦脸的贼。终于,“嗤...”地一声爆响,它被一根“锐刺”戳穿了,那锐刺突如一条灵动柔韧的章鱼脚,把“传单”飞速卷了起来,封裹得严严实实。“传单”开始挣扎炸裂,但只是鼓起一个又一个的透明大泡,终究无法把这坚韧得不可思议的“锐刺”炸碎。
那一瞬曹恒立都有一种错觉,这个大阵倒像逮住了一份送上门的美味,正欣喜若狂地把它卷成一个春卷,狞笑着往嘴里塞。
第一百五十七章 惆怅向晚钟
把传单贴满对方护宗大阵示威的想法,立刻被曹恒立打消了。他选择了一条魔气较为浓郁的山道,将传单挂在左右两边的树干上。
此处多生一种叫望雪松的树,这种树质地坚实很难燃烧,木性又很大,做成器具容易变形...所以百无一用,无人砍伐,自然长得非常粗大,树冠高耸入云,多数树干两人手拉手难以合抱;阳光碎屑从浓密的树冠间漏下来,星星点点地落在这些檄文上,看上去很是诡异。
总算把这些符都悬挂出去,曹恒立刚吐了一口气,忽然背后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你这做法可真幽默。”
曹恒立悚然大惊,回头一望,只见一个年轻的青衣男子坐在一条望雪松横枝上看着自己,树枝一晃一晃的,天青色衣袍在风中飘拂,他好像很舒适,笑眯了眼。
曹恒立看不出他的境界,想必比自己高很多,不知跟随自己多久了,居然毫无察觉;最重要的是,自己还是...隐---身---的---!顿觉后背的冷汗不能自控地流下来。
这青衣男子乍一眼几乎有点像龙临,脸相英俊异常,秀长的凤眼流眄间恍若有星辰明暗开阖,闪动着难以言喻的敏慧和尊贵,鼻梁高直,唇线如弓,只是肤色极其苍白,大有病容,不免给他的绝佳容颜减分;他的笑容也有些怪异,笑得很大很彻底,露着一口闪亮的白牙,但始终有一种涩意,似乎他根本不想笑,而是被谁逼着笑的。
“晚辈曹恒立,”曹恒立觉得没必要隐身下去了,现身向对方施礼,“前辈可是阴阳宗的?”
“当然不是,”青衣男子嚼着什么晶石一类的东西答,“卑门小派,不足挂齿。”曹恒立想他应该是一派之尊,不然不会大剌剌地替自己的宗门谦逊。
青衣男子继续笑着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你们想打,使劲打就是了。怕什么?”
看曹恒立迟疑着不语,他又问:“你们怕魔神,是吗?魔神有什么可怕?你们连柳近漪都不怕,还怕魔神?”他嘲讽地咧着嘴,无声地大笑,左边嘴角往下撇着,有点歪斜。
曹恒立:“柳近漪是谁?”
“就是你们说的熙月皇太后啊。”
“啊...那前辈是...?”
“我叫向晚钟。”他嚼着东西,似笑非笑地说,“阴阳宗荼毒生灵,罪恶滔天,即便你们不出手,我也是会收拾他们的。不过我这人很懒,又喜欢看热闹,有人替我做再好不过了。”
曹恒立心里一松,忙拱手致谢。
向晚钟扔给他一片玉牒,身影在望雪松枝条上微微一下模糊,就消失不见了。
曹恒立把玉牒贴在额上一看,竟然是阴阳宗的护宗大阵阵图!他惊喜万分,急忙一捏遁符,返回小世界。
看到这个阵图,龙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向晚钟就是魔神乌云遮”,不过随即想到刘雨笙的回忆记录:他从来不曾笑过...又和曹恒立所描述的一直大笑的青衣男子不符。而且,魔神为什么要帮自己对付阴阳宗?
“这是什么?”龙临看到大阵之内正中有一点殷红,那熟悉的气息表明正是一片大量皇宫御花园的朱砂梅梅瓣。这个向晚钟去过皇宫?这梅瓣的位置就是阵眼?
这阵图虽然描绘得详尽,但是看起来犹如一只巨大的毒水母,透明、柔软、一体而无处着手,似乎除了攻破阵眼,就只能野蛮粗暴地强攻硬打,把它彻底拍烂。
龙宝听说这护阵的“触手”厉害,有些不服,想去试试他那条宝贝新鞭子龙临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驭紫。龙宝虽然遗憾这名字不够威武霸气,但也没有提出异议,毕竟龙临读的书比小世界的花花草草都多。
“向晚钟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龙宝转着大眼珠子回忆,“我在皇太后那间暖阁里的一把刀子的刀柄上看到过两句诗:我行秋霜里,惆怅向晚钟...老紫,你们凤岐大陆有什么诗人写过这两句诗吗?”
紫休认真地想了想,赧然摇头。
“咳,看来你和我一样,没有好好念书。”龙宝说。
在附近练刀的昆仑奴听到了他们的议论,收刀凑近了说:“我好像听爱玛念叨过‘我行秋霜里,抽肠向晚钟’...抽肠是个啥?”
“莫非把肠子抽出来敲打一口大钟,然后疼得慌?”雪沾衣的理解总是偏于血腥。
“吼吼,一群文盲!”龙宝怒道。事实上他也不知道‘惆怅’是什么意思。
五十步骂百步。
“爱玛和太后不是都来自落青崖吗?定是她们圣月教里的诗句!”一说到爱玛,昆仑奴就激动了。才不管什么抽肠抽肺的,他一定要参加铲除阴阳宗的战斗,向爱玛证明自己的实力!虽然太后没有给他治伤,但龙临的丹药和他强壮的体魄都很给力,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龙临没工夫去琢磨向晚钟的身份和意图,只是冥想着识海中漂浮着的阴阳宗护宗大阵阵图。他想起当年在幽籍恶地的仙望湖边,曾用金毛鼠王的灵核打开护阵,那个护阵也是魔神手笔...眼下他手中与魔神族最相关的东西,就是黑戮梃了。
黑戮梃!龙临眼睛一亮。
他把黑戮梃从云在天的头颅上拔出来,那就把它插回阴阳宗的阵眼上去吧。
这样就好。
无极山脉那边还是一如既往地宁静,并没有出现龙宝想象中的狼奔豕突夺路而逃的混乱局面,甚至没有听到一张“传单”的爆鸣声。两万多人一心向死,还是...用紫休的话说:魔(修)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不过,龙宝绝对不相信那些阴阳宗的修士不怕死。修士耗费数百年数千年苦苦修炼,无非为了求长生,甚至永生,所以他们比凡人更无数倍地畏惧死亡,如同一个商人,投资得越多,越害怕破产。
只有凡间的孩子才不怕死,因为孩子还不懂得生死真义,不知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曹恒立表示他要再去看看,龙临同意了。
龙临忽然收到了玄黄宗王天琢的念讯,告诉他,圣莲宗的伊如缨得到了灵犀宗的援手实际上是玄黄宗的助力已经击溃冥影族人,收复了全部的宗门失地;他认为虽然玄黄宗已经依附灵犀宗,但李雍对玄黄宗始终放心不下,借这次与冥影族交战的机会削减了玄黄宗六七成的实力。他直呼李雍的名字,显得极其不满。
魏大利曾说王天琢是个无耻之徒,只会阿谀奉承;但从这份念讯上看,王天琢也不是毫无底线,对宗门亦颇有顾惜之情。
王天琢和龙临是真正的奴主关系,被打过奴印,因此彼此的讯念反而比毛菊花和龙临龙宝之间更容易传达。
曹恒立回到那条山道上时,天阴作雨。冰凉的雨丝从望雪松的松针间落下,将松针洗得翠**滴,映人眼瞳;山道边的祝余开出天青色的花,在雨雾里清雅娇柔,花瓣上滚动着一粒粒莹亮的雨珠。
曹恒立知道这花结出的果实食之令人不生饥饿感,对低阶修士辟谷时有用,应该是阴阳宗有意种植。但他无心欣赏美景,反而越来越感到心惊:所有的“传单”都被收走了。他很清楚,这些简化版的雷殛符一旦撒出,即便龙临本人要收回也须格外小心。
它们就像路边成熟的浆果,被轻易地摘走了,连勉强撕扯的痕迹都没有。曹恒立不认为念恒一有这个实力,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收走这三百多张符;难道是那个向晚钟?曹恒立站在细雨中努力感受,山谷幽寂,只有哗哗的溪涧飞流声,松间隐隐有似曾相识的香味遗留。这不是祝余花微带苦涩的清香,而是...大老爷二老爷从大量皇宫带回来的极淡极淡的余香。
易心柳曾好奇问过两位爷身上沾染的异香从何而来,二老爷说,皇宫中那间偏殿里的熏香很是古怪。易心柳说小世界也制不出这样的好香,这香味像一个漫长的美梦一样绵柔惆怅,让人生不出任何抗御之意。
曹恒立心生警兆,立即返回了小世界。
“为什么她不希望阴阳宗的外门子弟逃命去?”龙宝听了诧异道,同时又心疼那批珍贵的雷殛符符纸,“这女人!到底想搞什么名堂?...对了,你们凤岐大陆是不是喜欢动不动灭人家满门啊?”他看向苏凝心,问。
苏凝心眼圈微微一红,大约想起了念云宗那个惨死的未婚夫,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第一百五十八章 巨大的满月
凤岐大陆的月亮和龙渊大陆的很不一样,首先,它不是每月十五变圆,而是每半年圆一次;其次,要大很多倍,看上去像一只漂浮在碧海汪洋中巨大的黄金雕花脚盆...这个比喻有点不雅,但它给龙宝等的印象就是如此,站在山巅,尤其感觉这个大“脚盆”似乎触手可及。
龙临一直在山巅望月。
他看到明月两边慢慢出现两块阴影,阴影徐徐变大,可以清楚地看到是一对男女的侧脸,很神奇,很完美的一双剪影,印在碧海青天圆月上。
女的正是熙月皇太后:柳近漪。
这个诡异而壮美的奇景或者只有他一个人能看清楚,在这个大陆上。凡人或其他修士看到的,不过是两片缓缓游过月盘的暗云。
熙月神情冷肃,对方却始终咧嘴笑着,龙临猜想,那就是向晚钟。
龙临很想听听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不是他有偷听壁角癖,而是他本能地感觉到,他们说的话与他有关。
两片阴影很快飘落下来,几乎同时停驻在龙临对面的那座山的山巅。龙临急忙释出曹恒立,问:“那男子可是向晚钟?”
曹恒立凝神一望,肯定说,“对,就是他。”
龙临随即让他回到小世界。
对面的话语声已经飘飞入耳:“...我想看看那孩子。”向晚钟的声音像是带着讪笑。
“你别碰ta!”柳近漪愤怒到有些尖锐的声调。这愤怒让龙临感到她其实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近漪,瞧你这脾气...”向晚钟又轻笑一声,向龙临立身的方向招招手,“那位小哥,过来吧。”
龙临平静地飞掠到他们脚下的山巅,手持黑戮梃。
月光下,向晚钟的肤色白得人,呼吸间也有一种奇特的意味:如果你闭上眼睛,你会以为自己在大海近侧的高崖上,听到海水无穷无尽的起伏声;云在天水之间沉浮不定,忽明忽暗,半湿半干。
这当然只是错觉,但在那一瞬,龙临甚至想:难道他是海神?这气息为何如此特异?
“这位龙小哥,”向晚钟彬彬有礼地说,并没有好奇他手中的黑戮梃,“我们可以做个交易否?我可以助你得到阴阳宗的神化晶矿脉。”
“有太后助我。”龙临没问什么交易,但心生警兆。
向晚钟无声地笑了笑,牙齿在月色里泛着寒光,使他的笑容殊无暖意:“恕我直言,小哥眼下的境界,还是对付不了念恒一之外的整个阴阳宗,虽然你已经杀了一枯和一荣这对老笨蛋,还是不够。”
熙月背对着他们,两手负在身后,漠漠然望着天穹,一言不发。
龙临默了默,问:“你想交换什么?”
“椒图宫的三枚钥匙!”
龙临眼瞳骤缩:“你是魔神!”
“别紧张,别紧张...”向晚钟摆摆手,笑得好像喘不过气来,“你看我,像魔神吗?”呵呵地笑了数声后,他很诚挚地说,“椒图宫的钥匙对于你没什么用处,因为你永远凑不齐它,它们在你手里,其实和三块鹅卵石没有区别...”
“你怎知我凑不齐它?”
“因为,第四枚钥匙在我手中。”向晚钟第一次正色说。
龙临陷入沉默。
向晚钟抬起右手,掌心向天,拇指和中指轻轻拈在一起。月色里他的手白得近于半透明,美得非常不真实...没看到他起什么法诀,龙临就感到周围山林的颜色遽然变浅,甚至整个世界的气机都变了:云雾氤氲的青翠群山骤然枯槁,干燥到极致,淡淡的山风刮过,就有无边落木萧萧下,在寂静的夜里,声音宏大得不可思议,犹如百万雄兵同时在摩擦甲胄,试拨弓弦;龙临脚下的碧草也彻底枯黄,碎成粉末。
向晚钟的食指指尖上,凝聚起一大团水之精,大如人首,神光流转,粼粼而动。
“你是星云殿的!”龙临失声叫道,想起黑嬷嬷也曾露过这一手功法,只是黑嬷嬷抽取的水精只有指尖大小,和向晚钟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向晚钟不置可否地笑着。
他知道,向晚钟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不要对第四枚钥匙起任何争夺之心,没希望。
“星云殿的黑嬷嬷告诉我,我是魔神之后。”龙临想了想,缓缓地说,“我需要椒图宫的钥匙来为我解开身世之谜。你呢?你既然不是魔神,那么椒图宫的魔神传承于你何益?”
“谁告诉你椒图宫里只有魔神的传承?”向晚钟笑问。
龙临默然。
向晚钟恳切地说,“对你而言,拿到这条神化晶矿脉,提升境界才是当务之急;椒图宫的钥匙即便对于你真有意义,也是遥不可及的事了...”说着,他向龙临伸出左掌,掌心向上。
龙临低头沉思有倾后,抬头很坚决地说:“不行。”
柳近漪没有回头,只是很清冷地说:“你别碰他!”
向晚钟无声地笑着,右手食指尖上的大水精球微微地转着圈,映着月光,云影,岩,绝壁,林海...还有柳近漪临风飘飞的衣带和长发,美得令人窒息。
可是对龙临来说,他只感知到一种无可抵御的杀意,冰水般淹没了他。这种寒彻魂魄的感觉,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
这股杀意太强,竟然轻易地碾灭了他的战意,就像朔风吹熄烛火。
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我说了,你别碰他!”柳近漪又低喝了一遍,声音中压抑着真实的郁怒。她终于转过身,也伸出右掌,向另一座山的山顶凌空一抓,硬生生地抓下一块来;龙临甚至没看到她的手掌在变大,就那么随意
自如地把一座山的山尖抓了下来。
她微微冷笑,慢慢捏紧拳头,山岩在她手心里发出恐怖的咯吱声,然后,一滴清亮的水珠从她拳下滴落:“看,你还是没把这里的水抽干净。”
龙临既震怖于她展示出来的境界,也对她的坚决维护很是惊异。虽然她和姬玄英的身份、境界都相仿佛,但他从未在这个貌似更温和的皇太后身上感受到姬玄英那样真实的善意...尤其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他联想到了念云宗的修士们,仿佛看到他们被一只来自虚空的手一把捏成肉汁的情景。一只相同的手。
杀意退却。向晚钟笑着将手中的水精球往虚空一抛,“熙月皇太后,您得给我一个理由。”
山林瞬间恢复润泽,草木又开始吐新芽,**有声。
柳近漪漠然说:“我圣月宗的圣女意缺儿险些被阴阳宗所杀,幸得这位小哥及时相救。这个理由如何?总之,阴阳宗非灭不可!”
向晚钟很奇怪地敛去笑容,沉默片刻,轻声说:“你就这么恨这些后辈小子?”他似乎并不相信柳近漪的理由,但却依然接受了。
柳近漪怫然答:“他们不是我的后辈!”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向晚钟温和地看着她。
柳近漪咬了咬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说,“就算我求你吧...这一世,我可曾求过你什么?”
龙临看到她的眼中竟然漾出一层泪光,一闪而灭。
向晚钟凝视着她 ,流露出踌躇之意,“你心里有恨,有惧,我明白;但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心。”
“我不明白!”柳近漪暴躁地打断他,有几分讥讽,又有几分凄凉地说,“你的心有时候太大,大到这方天地根本容不下;有时候你的心又太小,拥挤到我根本没有立锥之地...”
龙临这才意识到,这两人,莫非是一对情侣?
向晚钟苦笑着,摇了摇头。
浩瀚无边的月色忽然顿了一顿,像是被人轻轻折断了一片,把被月华镀亮的三条身影抽走了一条。
向晚钟消失了。
柳近漪又深吸了一口气,拿过龙临手中的黑戮梃:“动手吧!”
言毕,她把黑戮梃往群山某处一抛。
“轰隆”一声大到难以置信的巨响炸开沉默的夜色,蓝红白黄紫的强烈亮光撞击在一起,扭曲、叠加出一个巨大的电弧云,仿佛把天幕撕开了半块,隐藏的亿万星屑倒泻而下,天开地裂。
不,那不是星屑,而是许多破碎的金丹和元婴飞溅,涂布于夜幕上。这些光斑有些变大有些缩小,就像无数彩色的明亮萤火,让金黄的大满月都因之失色。
炸裂的大阵里,放大了数千倍的黑戮梃并没有破裂,而是在嗡嗡嗡嗡地急速转动,充满无限的癫狂感。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无极山之战
柳近漪飘身立在虚空,衣袂飘飘,双手负在身后,默默地看着黑戮梃转动的地方。
失去大阵庇护的阴阳宗在于光下显露真容:一幢幢圆尖顶的房子,看上去就像一大片长在黑沼泽上的巨大的灰白色的野蘑菇,大小不一,高矮各异;如果再往更高处俯瞰,它又很像一锅刚蒸好的馒头,冒着无数缕灰烟...那是正在升腾而起的阴阳宗修士们。龙临有些惊异,在如此强大的轰击和震动下,这些“馒头”居然大多数还完好无损。
一道强悍至极的神识切断了无边无际的月色,冲到龙临和柳近漪面门,龙临顿感识海剧痛难当,似乎头痛恶疾再次凶猛地发作,不能自控地往后急退,在那一瞬,他才注意到柳近漪穿了一件貌似普通的白布袍,竟然赤着双足...因为她身形忽起,飘到了他的头顶前方。
她的脚像一对巧夺天工的玉雕,玲珑而莹润,非常可爱。她穿着常服时的气质,给人的感觉反而比她穿宫装朝服时不知威严多少倍。
一声愤怒的嘶吼隆隆而来:“柳近漪!你个失心疯的老婆子!你不就是想...”
柳近漪根本不等他把话说完,一语不发地又是伸手一抓,声音传来的那片虚空痛苦地皱缩起来,碎裂的月色星光扑向那个正在怒吼的黑色身影,声音犹若千万人在同时撕裂布帛。
一黑一白两条身影,遽然上升,消失无踪。
是夜,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无论凡人可以想象得到或者无法想象的奇景异相,都在无极山脉发生了。
龙临放出了小世界的几乎所有人,除了何罗、李多寿、紫休和那对年幼的双生小姐妹莫绛珠和莫绿。
易心柳指挥数十万中阶以上的蚁妖冲向地面,围杀那些尚不能腾空作战的外门弟子。
曹恒立布置了一个隐形防护用的小阵,护卫在阵中对着阴阳宗射箭的昆仑奴等。这批羽箭箭杆是无烬木,箭镞含有少量火晶石,燃烧起来简直无休无止,极难扑灭;加上雪沾衣对着那些“灰蘑菇”狂喷木精之火,登时整个阴阳宗烈焰燎天,将四周的山石都烧熔融了。
这种火焰,普通的辟火诀毫无用处,一些借助法器逃出火海的修士们又马上遭到了易心柳的蚁兵们的围杀。狼哭鬼嚎,其乱如麻。
龙宝在防护阵外,一挥驭紫鞭,鞭子电闪雷鸣,喀拉喀拉两声劈裂了三个藏匿着元婴修士飞出火海的法宝,鞭身上的紫电弧网罩住了那对来不及遁逃的淡黑色元婴,被电弧炙得吱吱惨叫...驭紫鞭果然大展神威,龙宝满意地大笑起来。
龙宝把俘获的元婴抛给了崔如铁,让他装在特制的“困元盒”里,打好禁制防止脱逃。
“这些魔修的元婴竟然是黑色的!”崔如铁惊叹。
“可恶!”曹恒立想起自己在伏龙山谷的矿洞被魔人百般荼毒折磨、连元婴都开始枯萎发黑的悲惨经历,只可惜自己要当阵师,护住昆
仑奴等境界不高的同伴们,不然他真想也随易心柳一起冲下去大杀十方,一洗当年之耻!
凤岐大陆的修真水准貌似是被魔神乌云遮拔苗助长了:除了高阶修士确实有一些,但其他如灵符、炼器、阵法等方面都比较弱,没能同步发展。所以曹恒立的这个临时阵法几乎挡住了对方绝大部分的首轮攻击。
阴阳宗在短暂的混乱后,攻势渐强,许多闪烁的电光调转方向,朝阵外的龙临龙宝冲去。
密如暴雨的飞剑剑光。
龙宝的驭紫鞭灵动、准确、凶狠地击打着成片的飞剑,就像一头巨牛的牛尾在拍打着密密麻麻的蚊蝇,啪...啪...啪...啪...
飞剑碎裂的声音越来越繁密,恍若数不清的人不断地摔下手中的水晶琉璃盏。剑光剑意织就的电网不断被龙宝击破,又不断地凝聚和组合,发出可怖的铮铮嗡嗡声。
太多了!昆仑奴近乎绝望地想。他的斩魔刀劈不到那些操控飞剑的修士,他的落霞弓射出的箭也无法穿透那层层剑网...曾有数次几件法宝陨星般劈面撞来,受到剧烈冲击的阵法就像漂浮在大海上遇到飓风的纸屋子一样,被各种紊乱气流牵拉、绞扭,几近崩坏撕裂...每次都被崔如铁那一把黑的大铁锤击退,紧跟着就有一把同样黑的大铁钳飞出去,准确无误地夹住那些被击溃阵图或破裂变形的法宝,悠然返还。
这让原以为他只会打铁的昆仑奴敬慕万分。
最辛苦的是曹恒立,他孤身一人,眼观八方,不断地加固着摇摇欲崩的护阵。虽然护阵是隐形的,但阴阳宗的修士们从昆仑奴发出的箭很快锁定了这个护阵的位置,开始猛烈攻打。昆仑奴天性只喜进攻不爱守御,所以从不愿意向曹恒立认真学习阵法;经此一役,昆仑奴深感阵法的重要性,否则以他的境界,在对方第一轮瓢泼大雨般的进攻中就该灰飞烟灭了。
龙宝的驭紫鞭也渐渐凝重起来。数不清的飞剑,形制不一属性各异,闪着不同色彩的光芒,穿梭在镀银边的云团间,貌似在月色里给天穹插上了许多美丽古雅的发簪。
龙临看得出来,这个剑阵并不完整,但依然近乎完美,而且在它们繁复而精妙的穿插组合之后,威势叠加得越来越快,就像凭空涌出百万冰山,将站在一朵孤云上的他和龙宝围困得越来越紧。龙临没有拿出摇光刀,只是一边观察一边时不时挥动天枢弓将试图逼近的飞剑赶开。
栖身于龙临的本源珠的器灵甄凝儿很不忿他将天枢弓当成打狗棒和驱蝇拍使,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这一声哼并没有什么威压,但很奇怪地,好像太地为之一窒,时空都有片刻静愕。
在这片静愕里龙宝看到龙临像一片青色的大羽,缓缓飞起,慢慢举起他的刀,终于发出此役的第一刀。
这一刀很奇怪,好象是一刀,也可以说是上万刀。
因为它们太快了。
以觉得有点慢。
比起三分湖的那一刀,这一刀显得更平淡,也更从容。既无怒气,亦无悲情。甚至磅礴的杀意,也溶融于如霜似练的月华中,与天地一体。不刻意,不张狂。平和如一名打算写字的文士,铺开他的一张纸。
刀意落下去之后,龙宝看到眼前的世界突然坍塌了一整圈,那些杀气迫人的飞剑都蓦然消失了一瞬;密密麻麻的被斩断的修士头颅浮起又跌落,成千上万失衡的身躯和喷溅的鲜血被刀的罡风带起,纸片般狂舞...
“啊...!”昆仑奴发出震怖的大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好刀!”曹恒立惊叹。
杀人刈草不闻声!崔如铁在心中大赞一声。
“大爸爸厉害呀!”雪沾衣欢喜地振翅大叫。她回复了她的本体:一只蓝羽红斑的独腿鸟。
胡旺财和苏凝心张口结舌。
失去操控的飞剑发出各种嘤嘤嗡嗡的震颤声,在罡风气旋中茫然漂浮,时隐时现,像是大海潮汐中色彩缤纷的鱼。龙宝挥动驭紫鞭,“打捞”得不亦乐乎。他的驭紫鞭生出许多灵动的触须,将那些散乱游离的飞剑捕获,鞭身再将它们捆柴火似地捆成一大束...非常好用。
龙临收刀。他没有忙着帮龙宝他们收拾战利品,而是凝神而立,感受着天地气机。充盈着血腥味和杀戮意的世界仿佛带着不真实的微微颤栗,或者是漫天星子正惊疑地窃窃私语...肃穆如古墓的夜空正酝酿着什么,等待着什么,让他深感不安。
两条笔直的墨线一前一后划过金黄的大满月,拖着漫长的虚影,似乎将月盘割裂成了三块。
划过月亮的两条墨线在接触的那一霎,前面的墨线头部骤然爆出一团亮得不可思议的云朵,就像一根被点燃的巨大火柴。
“火柴”剧烈燃烧,散发着可怖至极的气息,那一方天幕从诡异微亮的透明到死意无边的深黯,似乎被烧坍了一片虚空。
下起了一场好大好大、很久很久的流星雨。
诸人默默举头观看,心生感触。
凡间的人们纷纷披衣而起,推窗仰望着难得一见的壮丽奇观。
大量皇朝的史官提笔记下:大量朝顺宁三年夏四月辛亥夜,夜中星陨如骤雨,并西行,至晓乃止。”
念恒一陨落了。龙临想。
他心里的警兆并未消失,所以他攥紧了摇光刀。
好像为了应答他的警兆,一座平平无奇的山峰豁然开裂。一道令天上的满月为之失色的金黄色的亮光直冲龙临而来。
“大老爷小...”胡旺财的惊呼还未了,就被犀利、傲横又雄浑至极的罡气压迫得昏了过去,和他一起摔倒的还有苏凝心和昆仑奴,曹恒立和崔如铁瞬间外衫破碎,脸上和手掌皮肤裂开无数血口,身上的护甲也发出喀喀喀的暴鸣...阵法随之崩溃,漫天飞起纯白、深蓝、浅灰、金黄、透明的蝴蝶。
第一百六十章 旺财的中天劫
赵朝歌!
这道金光太快了,像一道笔直的闪电,把阻挡它的一切都劈成两半,包括山峰,古木,月色,寒泉,微风,残血...甚至山间虫鸣。
龙临撤刀收弓,令人难以置信地,他向那道金光平推出一掌。
虽然龙宝也坚信他的皮肤坚韧无比,但还是感到不可思议地惊呼了一声。
“铿...”巨大的撞击声波犹如实质般的漾开,仿佛把满月都精确地切割成了无数细条。曹恒立和崔如铁昏了过去,龙宝挣扎了一下,也在这可怕的轰鸣里失去了六识;龙临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将他们纳入小世界。
一把金色的巨斧斧沿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缺口,向后翻滚而去。随之“哇”的一声,被反噬的修士喷出大口本命精血。
喷向空中的血柱似乎把满月都染红了一角。
龙临身前出现一本书,深蓝色的大书,静静悬浮在虚空,书皮上隐然有亿万星河流淌:破军临。它依旧没有打开,但那沉穆高古的神威,让周围所有的残留的大小飞剑都不由自主地惊惶避退,光芒尽失,犹如一条条黯淡皱缩的枯枝。
一只巨大的裸脚从天而至,“咯拉”一声将那柄溃退而逃的金色大斧踩到山顶,带着清晰可感的蔑意,将它碾得粉碎。
那是柳近漪的脚。这只脚掌形态圆润娇美,五片指甲美玉般晶莹剔透,肌肤幼嫩如婴儿,就像世间最柔弱不堪的东西,却将凤岐大陆最凶狠高阶的本命真宝之一踩成了废铜烂铁。
龙临迅速收回了“破军临”。
赵朝歌比柳近漪更早地出现在龙临眼前:一个面容枯槁、一脸死气的黑袍修士,嘴角下挂着一条血水;他的脸看上去并不如何苍老,却让龙临不自觉地想到“地老天荒”这个词。
“好手段。”他站在一片暗淡的云上轻轻一笑,说,“破军星主是阁下何人?”貌似对柳近漪那一脚竟不在意。
这是龙临第一次主动使用“破军临”,没想到一举成功,竟挡住了一个炼虚境大圆满的本命真宝的夺命一击。上一次“破军临”无意救他一命,还是在三分湖上,这本放在胸口的书替他挡住了玉昆仑的最后的疯狂搏杀。
龙临的气海被剧烈的撞击震动得沸腾翻涌,似乎四肢百骸都要散开一般,一时竟开不了口说话,只是急急思索:难道“破军临”仅仅是一方盾牌?
一柱白色的光束自天而降,笼罩了正不耻下问的赵朝歌。
这光华有圣月光极为相近,但气息又似乎截然不同;就像一对孪生姐妹,面貌相同,性情迥异。赵朝歌在光柱中徒劳地挣扎,但这些光粒竟似能吸收一切能量,龙临只见到他张口呼号,仰面望天,右臂高举,食指向上指着,似乎在怒斥着什么,却听不到丝毫声响...赵朝歌在光束里就像一根被烈火分解的大炭条,一块一块地,无声无息地剥离开来,不断地分解成更细的碎块、颗粒和尘末,然后,彻底消失。
光束消隐,柳近漪出现在龙临面前。她面色苍白之极,有些气息不稳,不知是否受了伤;龙临看了她一眼,不解为何要急着杀死已经无力反击的赵朝歌,他原想问问赵朝歌何以知道“破
军临”和破军星主有关...柳近漪似乎明白他的不满,只说了一句:“神化晶矿归你了!”言毕向他一瞥,足蹑虚空,像一朵白色的轻云,飘然而去。留下一缕极淡的异香。
不知为何,龙临总觉得她的临去一瞥的目光中蕴含着某忧惧,不禁想起向晚钟的那句话:“你心里有恨,有惧,我明白...”
这样的人,何惧之有?至少在凤岐大陆,她已经是无敌的存在了。
龙临进入小世界察看众人伤势,除了苏凝心还昏迷不醒,其余倒没有什么大碍,曹恒立和崔如铁被赵朝歌的金斧的罡风割伤,但不严重;唯有胡旺财俊脸发白,气息古怪,龙临以为他中了阴阳宗的毒,替他诊察了一番,又并无异状。
雪沾衣忍不住插嘴:“胡娘娘可能吓坏了。”
往日听到胡娘娘这个诨号,胡旺财定然变色发怒,但这回却并无反应,只是微微喘气。
“得了,旺财,别装死了。”龙宝不耐烦地拍了他一记,“你可别又在关键时刻尿裤子!”
龙宝急着要去支援易心柳清理地面战场,找到那条神化晶矿脉,就吩咐李多寿和那对双胞胎小女孩照顾苏凝心,他和龙临带着其他人出了小世界。
很快找到易心柳,她看上去非常狼狈,浑身是血,都结成了干痂,不过基本上都是阴阳宗修士们的血。为了保证她的安全,龙临给过她很多护身法宝,但她凭借强悍的本体和不畏诸毒的特性,硬扛了这么久,没有动用那些法宝。这种精神让龙宝交口称赞。
易心柳说,大阵破开之后,起先有许多外门修士模样的人涌出阵外与她们拼杀,她的蚁兵也折损了十多万,这些都是中阶以上的蚁妖,不免令她心疼万分...之后念恒一和赵朝歌相继陨落,地面的修士们无心恋战,不断溃逃,不知所终,她也不曾下令追赶,而是让蚁兵们疏散开来,环住阴阳宗的破碎大阵,守住那些缺口。
龙临对她的做法表示赞许。他放出神识扫了一阵,感觉阵中已无生人气息,只有一些零落的妖兽的灵力波动。
龙临正欲招呼众人进入宗内探险,忽见胡旺财猛然往地上一坐,碧眼翻白,痛苦地仰面抽搐着,一颗洁白如玉的妖丹从口中缓缓吐出,丹身中部缠绕着一圈淡黄...空中雷声隐隐,山中恶风大作,盘旋起无数木叶岩屑,呼呼怪啸。
曹恒立惊叫:“不好,旺财要渡劫了!”
“什么...!”龙宝口角抽搐了一下,没想到胡旺财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渡劫,渡他的中天劫。
想起他渡小天劫时的惊险,龙临急忙让众人退开二十丈开外,将临水夕照伞抛在胡旺财头顶上方。
临水夕照伞在盘旋中不断变大,转得越来越快,就像山谷中一朵平平无奇的带尘土的气旋,将胡旺财全身笼罩住。
空中的雷声越来越劲急,繁密,也越来越逼近,如同巨灵神隐在空中恶狠狠地捏着他的那对恐怖大手的指骨,又橡谁在高空翻炒一大锅铜豆子,喀拉喀拉喀拉...星和月不知何时都逃匿无踪。
紫休由于境界太低,没有参加之前的战斗,但因为他的目力超常的眼睛,龙宝将他带出小世界
让他帮忙“找矿”。他第一次见到渡劫,不免新奇万分,张嘴望天,眼珠泛出淡淡紫光,但并未看到什么惊人天象,只发现天穹变得越来越透明,天色渐渐稀薄,之前被云层遮蔽的星光开始滴漏出来,一点,二点,三点...落入他的眼眸,似乎都有凉热不明的痛感。
“轰隆!”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球形闪电毫无征兆、准确无误地劈下来,在临水夕照伞上炸裂,伞内的三个元婴发出凄惨可怖的呜呜声,伞面冒出混乱的红绿黄的线条,急明急灭,噼啪作响,显示符阵即将溃散。
胡旺财发出一声被压抑住的哀鸣,整个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但是还死死撑着伞,皮肉的焦臭味弥散开来。
剧烈的震动殃及了周围的远观者:昆仑奴的口角流出一道血水,但他狠命地握着他的流霞弓,纹丝不动;紫休很幸运地还穿着龙临给的隐形护甲“云雾衣”,饶是如此,差点全身骨骼经脉都被震碎,七窍渗血...龙临急忙将他收回小世界。
只是一眨眼的间隔,接二连三的球形闪电继续轰下,终于“喀拉”一声,临水夕照伞被一劈两半,伞下的胡旺财现出了真身:一只雪白的六尾狐狸。
狂暴至极的闪电将无数高大的望雪松一劈两半,这种最不易燃的树木终于被凶烈的天火点燃,烧成熊熊火海,直如炼狱一般。
许多来不及被收入小世界的蚁妖葬身火海,易心柳痛心得眼泪汪汪。
眼看着一个更大的劫雷酝酿着就要落下,愤怒已极的昆仑奴忍不住指天大骂:“你够了吧?非要赶尽杀绝?我擦你老母...”边骂边射出一箭,崔如铁和曹恒立都为之心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子...”
劫雷居然微微一缩,发出古怪的低吟,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卑微可笑的蝼蚁如何对自己射箭。
火晶石为箭镞的长箭尚未接近劫雷就在空中炸裂,散成无数细不可辨的丝状,然后消泯。
一个更致密、更悍烈的闪电裹着劫雷,涌动着残忍无情的巨量杀意,往胡旺财奔去。
龙宝张口一吐,喷出一条神龙之水,犹如一条大江河,横在胡旺财上方;劫雷应声而落,天火和闪电顷刻将神龙水烧得嗤嗤作响,紫雾弥漫。
被煮沸和击落的神龙水密雨般落在胡旺财身上,无穷无尽的炙烤魂魄般的烫痛让他凄厉地大叫起来。
“临哥,旺财扛不住了,得把他收进去...”龙宝也着急了。
“收不了。”龙临早已发现这个异象:胡旺财渡劫的十丈之内就像被某种十分奇特的神力分隔,无法将他收进小世界,心中也是一沉:难道旺财竟要殒命于此?
话音刚落,又一道劫雷挟带着毁天灭世的气息,冲向已经奄奄一息的胡旺财。龙临抽出摇光刀,暴喝一声“大!”
被平推出去的摇光骤然大至三十多丈长,三四丈宽,犹如一条陨星铸成的铁舟,金光微闪,拦在胡旺财之上。众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摇光刀,只见刀身上密布幽暗的孔隙,孔隙中有金色的星粒,散发着某种难言的肃穆气息,恢弘而辽远,仿佛可以沉寂无声地吸纳整条星河的洪荒之力,心中皆感震怖。
第一百六十一章 管库猴子袁白
劫雷接二连三地落在摇光刀上,有数百个之多,只是并没有诸人想象中的激烈,甚至有些...绵软。可能是相对之前的悍恶无伦,这样弱化的碰触甚至可以说比较温存了。
这些庞大的劫雷在刀身上瞬间分解为无数个,然后就像落入大海的冰雹,消失殆尽。
雷暴感到气沮般低沉地嗡嗡地了一番,终于悻悻然遁去,空中星月重明。
“好啊...!”龙宝带头欢呼起来。
龙临自己也颇感意外,含笑收刀。吸收了一批劫雷的摇光刀毫无异状,只是透出一抹隐隐的蓝芒。
躲在龙临身后的雪沾衣冲到胡旺财身边,使劲摇晃他的脑袋:“胡娘娘!胡娘娘!...快醒醒!”
胡旺财模糊的意识听到了她焦急的呼喊,第一次感到这个万恶的诨号竟然很是亲切。
看到那双熟悉的碧眼缓缓睁开,眼瞳中已经多了一圈金线,龙宝也大为欣喜,夸道:“旺财,你真不简单呐!...难怪大姐惊澜公主都说你不简单!”
当年龙临曾勉励胡旺财“成为一代妖神”,看来也不是不可能:这劫雷如此惊心动魄,足以说明一切。龙宝想,没想到旺财一向这么脓包势,倒是只大有造化的狐妖!
龙临查看了胡旺财的伤势,见他原本雪白的狐毛已经看不出本色,又是血又是土又是焦痕,虽然看着凄惨可怖,但是并不如何严重,忙给他喂服了两颗疗伤丹药。
昆仑奴看他在丹药的滋养下恢复人形,虽然发焦皮烂十分狼狈,气息却与往日大不一样,强大了数倍,不禁大感钦服,用力捣了他一拳:“旺财兄弟,好样的!”
“呃...”胡旺财痛得两眼一翻,心中大骂一声“这二杆子”,又晕厥了。
龙临把他和疲惫不堪的易心柳都收进了小世界,还有那把被劫雷劈成两半的临水夕照伞。
小世界的神望湖边,龙宝“打捞”的数千把飞剑已经堆成一座小山,绝大部分都已残破,他临时选了两把完好的飞剑,抹去内部的神识,送给了那对双胞胎小姐妹,因为她们还没有任何防身法器灵器。这两把飞剑的剑柄上分别刻着“孤焰”和“兼鱼”两个字,正好也分别是火系和水系的灵器。
两个小姑娘欢喜不尽地收下了,向鲛人王何罗请教御剑之法此时也就何罗有闲暇。
安顿好了劫后余生的胡旺财,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龙临领着龙宝、曹恒立和崔如铁小心地进入阴阳宗的范围。
宗内到处是的大火焚烧后的断壁残垣,以及焦黑的残尸,破碎的法器,狼藉满地。龙临皱了皱眉,但想到那些被荼毒毙命的大量皇朝平民,心里的些许不安也就释然了。
龙临收回了那根黑戮梃。它深入阵眼,拔出来之后,周围一圈的尚未倒塌的建筑应声而垮。
到处漂游着大阵的残余,鬼魅般忽
隐忽现。虽然这些残片没什么杀伤力,但缭绕到口鼻上来也颇为刺痛恼人,龙临吹起一条朱雀之火,试图烧去一块正向他飘拂而来的残条。
那大阵残片虽然比蝉翼更薄数百倍,但比龙临想象的强韧很多,居然在猛恶绝伦的朱雀火中支撑了好一阵子,最后才泛起一个个乳白色半透明的泡泡,这些泡泡们越鼓越大,然后一一破裂,这才消散。难怪之前火晶石和雪沾衣制造的大火也没把它们烧干净。
“临哥,我来吧。”龙宝用他的驭紫鞭将那些浮游残片一一卷住,催动鞭子的神龙火,边走边烧,终于将它们料理了个干净。
除了一个储物镯外,龙宝还戴八个储物戒,一半是崔如铁炼制,一半是从一枯一荣那对炼虚境老儿缴获而来;他一见到感觉值点钱的东西,无论圆的扁的,好的坏的,破烂与否,统统收进储物戒再说。
阴阳宗的范围大得出奇,建筑多为圆柱形,围绕阵眼所在的一座山峰而建。这座山峰貌似是人力堆成,山上岩壁乌黑坚韧,不是寻常山石,似乎大有减震之能,这就是为何黑戮梃从天而降,深入其中而没有把宗内大部分建筑震垮的原因。
略一细看,就发现那所谓的岩壁其实是修士的骨骼炼成,不知是不是被魔气经年累月地浸染所致,变成黑黝黝的颜色,隐隐散发着令人烦恶的尸气。也不知他们到底杀了多少修士,才垒成这么一座人骨山...这十足的魔神族风格,让龙临想起幽籍恶地的“仙骨库”。人族修士的骸骨,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堆建筑材料。不由得心生愤怒。
曹恒立拿着轩辕镜一路照探,竟很快发现了阴阳宗的灵石仓库。这仓库并没有什么隐蔽阵法,大喇喇地设在一条甬道旁。无门无窗,屋圆顶尖,倒像凡间的一个大稻草垛子,而且居然完好无损。
龙宝摸了摸灰白光滑的外墙,疑惑说,“他们怎么进去的?”
龙临说,“劈开就好。”说着吩咐大家退开,轻轻往后飘出一丈,信手一刀。
这轻描淡写的一刀,似乎未及墙面,就感到一股沼泽般的粘滞之意。
一声凄厉的大叫把曹恒立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墙面忽然波涛般涌动,凝聚出一个九尺多高的金眼白猿的形象,它一掌捂着脑门,一条浅蓝色的血水流淌在惊怒的毛脸上,另一掌带着腥风,向站得最近的曹恒立扑面抓来,尖锐的钩爪冰一样透明,身后与波浪般的墙面连为一体。
这骤然响起的抓破虚空的嗤嗤声,迅捷得站在后面的龙临都来不及反应,曹恒立感到面皮急痛,似乎已被抓得头脸不全...下意识地一举轩辕镜挡了一记。
“当...”一声长长的震响,金眼白猿消失了。
诸人往镜里一看,发现这猿猴变成了一只小白猿,被镜里的辟尘按住了脑袋,惶恐的觳觫着,滴溜溜地转动着那对金黄的眼珠子,额上有一道很深的
刀伤,差点劈透了颅脑。
“咦,这不是无支祁吗?”龙临想起了幽籍恶地仙骨库上的上古水兽雕像,也是一模一样的白毛金眼猿猴。
白猿吱吱地叫了几声,明显不能人语,但居然可以通过神念和诸人对话。它说自己不叫无支祁,是无极山脉土生土长的古猿,修炼的是水属性功法。差不多八千年前,它被一个很厉害的、又像是病病歪歪的修士擒住杀死,夺了它的妖丹;后来,那人把它的妖丹炼化在此。好在这个灵石库房灵气浓郁,它苦苦修炼,终于再次凝实了肉身...
“病病歪歪?”龙临联想到想向晚钟,“他叫什么?”
“我不知道...他什么也没说,一个照面就把我杀了...”白猿嗫嚅着表示。
龙临心生怜悯,问它,“你可有名字?”
白猿脸上浮出凄恻的表情,“他们都叫我‘管库猴子’。其实我是一只猿。”
“你自由了。”龙临说。
管库猴子,不,白猿激烈地摇头,一掌捂着头部伤口,看着有点滑稽,“我无处可去,请您收留我吧。”
“那好,以后你就叫...袁白吧。”龙临略一思忖就答应了。
袁白显得欢喜不尽,不顾额上刀口剧痛,连连叩首。
龙临扔给它一粒疗伤丹药,把轩辕镜收入小世界。很快听到李多寿管家的一声大吼:“哎呦,又来一只大马猴!管住你那嘴!别去爬树偷桃!”
“吱吱!...吱吱吱!”袁白显然也是有脾气的,立即怒怼。
小世界里再度热闹起来。
龙宝发现白猿进入轩辕镜后,库房出现了一条一指宽的竖直的窄缝,浓郁的灵气汹涌而出。他喜不自禁,带头缩身穿入库房之中。
一片白莹莹蓝汪汪。
库房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足足大了近千倍,堆满了上中下各种品级的灵石,包括上回从大瀛海云家打秋风搞回来的三十万上品灵石也在其中,甚至封条都没有拆;还有少量黑魔石、蓝魔石和紫魔石,和一些不同属性的晶石。堆放得颇为整齐。
曹恒立惊讶地说:“谁说凤岐大陆贫瘠?这个阴阳宗很能搜刮敛聚啊...”
“发财喽发财喽!”龙宝大喜若狂,原地向后猛翻了数百个空心筋斗,如同平地卷起了一股急旋风。崔如铁被他晃得斗鸡眼都散开了。
龙临也很开心,毫不客气地把阴阳宗的这批库存都收入了小世界。
虽然暂时还没发现神化晶矿脉,龙宝还是“两位爷洪福齐天”的恭维中幸福地不停地手舞足蹈。
大约袁白向小世界居民们诉说了自己的惨史,龙临龙宝都听到了那对莫绛珠和莫绿小姐妹尖利的哭声,好像在嚷嚷什么“管库猴子太可怜啦”之类。
龙宝满意地说:“这管库猴子识大体,弃暗投明,不错!”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最后一颗忘尘笑
虽然阴阳宗很大,但终究是在龙临的神识覆盖之下,所以地毯式的搜索很快结束了一遍。
没有发现矿眼。
曹恒立建议去问问熙月皇太后,既然此地为圣月宗旧址,熙月肯定知道矿眼在何处。
龙宝却不愿意,主要是担心熙月会反悔;而且他对这女人着实忌惮,若是她要抢夺,他和龙临可是抵挡不住的。她一脚丫踩碎赵朝歌的本命真宝的情景给龙宝的心灵留下了巨大的阴影面积。
这娘们,实在太厉害了。
很快又找到了一个丹药库房,这库房外倒有护阵,不过破损严重,被龙宝的驭紫鞭轻易地扯去了。
库房里陈列丹药的架子基本散了架,坛坛罐罐滚落一地。不过这些储存丹药的器具材质都非寻常,倒没什么大的损坏,多数封条都还严严实实的。
龙临察看了那些丹药,居然九成出自龙渊大陆灵犀宗李雍之手,不禁微微一笑;龙宝感慨兼羡慕灵犀宗丹药的销量,竟然覆盖了两个大陆,“老李那个假药贩子生意真的可以...”也不嫌弃,准备等龙临看完了就统统予以没收。
“劣药而已。”龙临再次纠正。
在一堆瓶瓶罐罐下面,龙临发现了一件眼熟的东西:无穷碧的匣子。
也是长六寸宽高三寸许大小,也是遍体素面毫无雕镂,也是一汪春水般的盈盈青碧之色。
“咦,这匣子居然是一对儿的?”龙宝喜道。这是神界之物,老值钱,他可是听辟尘说过的。
不同的是,这匣子的神识封条打得很严实,而且是三个人的;每次开启须此三人同时在场,足见郑重。不过因为阴阳宗首脑皆已陨落,三个相关的神识封条也变得暗淡灰败,很容易就割开了。
“他们不会又装了一只烂鞋子在里面吧?”龙宝的小心脏在希翼中突然跳了几跳。他对一枯还是一荣的那种做派简直无法理解。
“不会。”龙临给他看一片封条,上面呈现出三个淡淡的黑字,是古魔神族的文字,龙宝不认识,“是忘尘笑。”
果然,一颗暗黄色的丹药静静地躺在匣中,散发着某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帝休花应该是主料,其他成份不详,还有就是...魔神血,虽然极微量,但因为龙临对魔神血的气息太过熟悉,所以能够肯定。
“这...这丹药是魔神自己搓出来的?”
龙宝用了一个“搓”字,因为这颗丹药风格粗糙,歪歪扭扭,甚至不是正圆形,还真像是徒手搓出来的药丸子。在龙宝看来,这水平明显比李雍的还逊。
龙临却一脸凝重,让丹药在掌心缓缓上悬,释出一点朱雀之火烘烤;为了不损坏丹药,他将朱雀火控制得很低,离丹药尚有三寸距离。
一种香臭难言、复杂怪异的气息很快弥散开来,崔如铁和曹恒立脸上都浮现出迷醉、恭顺和恍惚的神情,前者更是微带傻笑,不知想到了什么;连龙宝那双清澈的大眼瞳也沉暗下来,仿佛有乌云横掠。
龙临将丹药纳回无穷碧匣子,打上自己的神识封条,收进小世界中,随后用大风诀将丹药气息驱散。
“是了。”待三人眼神恢复清明,龙临说,“这就是魔神用来控制人族修士的丹药:忘尘笑。”
对比了陈行邈给的丹药书中关于“宁心丹”的配方记载,龙临感觉应该和忘尘笑有部分一致,最大区别还是忘尘笑中有魔神血。他很不解,若要用忘尘笑控制人族修士,那得消耗多少魔神血?尽管药丸中魔神血很微量,但仅仅一个阴阳宗就有数千内门弟子修炼魔功,这魔神血消耗的总量就比较惊人了...而且念云宗的地宫里储存着大批魔神血,明显漫漫数千年不曾动用,也不可解...
他说了心中疑问后,龙宝说:“或者魔神乌云遮现在已经伤愈,恢复到原来的境界,已经不需要用忘尘笑控制那些家伙了?”
这个猜想有些可怕。
不过崔如铁认为,也有一种可能,魔神的重伤始终未能彻底痊愈,有慢性出血问题...至于帝休花,幽籍恶地也有产出,星云殿早已暗中控制了幽籍恶地的灵宝阁分部,肯定也有办法获取帝休花,至少可以保证他自己的使用---如果他在自己也需要的话。
一听到“慢性出血”,龙临不知何故就想起面色惨白的向晚钟,那深不可测的境界,诡异的笑容...难道他真的就是魔神乌云遮?
如果是,他为何容忍自己和柳近漪联手灭掉阴阳宗,放任自己去攫取神化境矿脉?他是否打算完全放弃凤岐大陆的经营?
“那向晚钟为何总是笑着?如果他就是乌云遮的话...刘雨笙却记得他从来不曾笑过。”龙临说。
“,那还用说吗?定是那混蛋吃错药了!”龙宝不假思索地回答,“他肯定不放心让李老雍炼制这么要紧的丹药,都是自己瞎搓一气,那还不得吃出大毛病来?”
“二老爷所言极是。”崔如铁和曹恒立都说。
正说笑间,曹恒立又有发现,一个非瓷非玉的乌黑色小罐,盖子是梅花状,呈六瓣形,隐隐闪着金银两色斑点,很是精致漂亮,罐底有个字:刘。
这罐子无论材质、形制和罐底的字体都和龙临在黑魔谷的魔神尸骸口中发现的储物戒极为相似。龙临立即判断,这是刘雨笙之物。
小罐密封性极好,打开后发现里面的数十粒丹药并未败坏,从气息上感觉应该是疗伤一类的。丹药的制作中规中矩,但也乏善可陈。
原来,刘雨笙竟然是凤岐大陆少有的炼丹师?
龙临在心里勾画了魔神乌云遮的大致行迹:他重伤跌落凤岐大陆的位面后,侥幸未死,邂逅刘雨笙---得知刘雨笙是炼丹师,不知用什么方法控制了对方---刘爱上乌云遮,给了他竭尽全力的救治和庇护,包括探察到黑魔谷有受伤魔神,与乌云遮联手杀死对方,夺取了乌云遮需要的什么东西---乌云遮恢复部分境界后扶持和控制了阴阳宗,将圣月宗逐出无极山脉,
让阴阳宗为自己提供神化晶---最终可能因为凤岐大陆过于贫瘠,或者他找到了更高明的炼丹师:李雍和陈行邈,又或者因为乌云遮试图控制整个龙渊大陆修真界,他离开了凤岐大陆,转而扶持星河殿...陈行邈在灵犀宗地底被困一百多年,肯定也是魔神的手段或者授意。
在这轴长画卷中,只有柳近漪的身影填补不进去。无法确定她穿梭其中的时间段。
“向晚钟肯定就是乌云遮!”龙临突然脱口而出,把龙宝等都吓了一跳。因为这样就可以解释柳近漪为何要将念云宗灭宗:泄愤。
如果向晚钟不是乌云遮,柳近漪和刘雨笙就不会产生这样的交集。甚至有可能,刘雨笙并非死于破境失败,而是同样被柳近漪所杀。
“你们怕魔神,是吗?魔神有什么可怕?你们连柳近漪都不怕,还怕魔神?”
向晚钟曾如是说。
他对柳近漪的态度比较复杂,似乎有三分迁就,三分无奈,还有三分敬而远之,还有...一分反感和忌惮。在他心里,很可能刘雨笙这个名字的比重更大。
而且,刘雨笙死了。再完美的女人也无法和死人争宠。
龙宝听到这个答案,唯一的考虑就是:“那我们怎么去抢那第四枚钥匙?我们可打不过他!”他没想过要再次联手柳近漪去对付魔神,因为这个皇太后根本就是魔神的老相好...在龙宝看来,所有爱情失意的女人都疯疯癫癫不可理喻,万万招惹不得。
曹恒立道,“此消彼长。只要两位爷修成大道,还怕打不过那个被贪狼星主一箭射得七死八活的病魔神?我看他八成是永远痊愈不了了!”
“言之有理啊老曹!”龙宝高兴了。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暂时打不过向晚钟,那就在凤岐大陆呆着就是了,反正那混蛋总得回星云殿去。虽然这片大陆地广人稀灵气贫薄,但比龙渊大陆的环境单纯很多,也更利于“放牧”小蚁妖。
让龙临深感不解的是,柳近漪为何如此态度坚决地维护和帮助自己,就为了和向晚钟赌气别扭?而且以她的境界,何至于那么看好自己?她到底知道些什么?...他思量着,将所有的丹药收进小世界。
崔如铁建议:“大老爷,不如让管库猴子带我们寻找矿眼,它在阴阳宗呆了那么多年,多少了解一些秘密。”
龙宝也深以为然。
龙临龙宝进入小世界,管库猴子袁白见到他们现身,忙屁颠屁颠地上前又是作揖又是轻掸衣服,围着两位新主人吱吱地叫,巴结个不了。
易心柳好心,拿了一条白布带将它前额的伤口裹上了,还给了它一套灰扑扑的布衫穿着,乍一眼倒像一个披麻戴孝的糟老头子。龙临一见,都忍不住笑了。
袁白还从两腮里掏出两颗成熟的红果,给龙临龙宝奉上。见此情景,李多寿管家蓦然双目圆睁,眼珠差点鼓出眼眶:没想到一直严防死守,还是一个眼错不见被这该死的大马猴偷藏了仙果!
第一百六十三章 龙凤古棺
龙宝倒不在意,笑着拈起一颗往嘴里一抛。龙临是有轻微洁癖的,自然不愿吃它唾液浸泡的果子,含笑挥手说:“你自己吃吧。”
袁白千恩万谢的表情真是淋漓尽致,奴性十足,连那吱吱的叫声都充满着无以复加的媚意和恭顺。
大家看在眼里,不免为一脸幽怨、正躺着养伤的胡旺财担心:这小世界首席马屁精恐怕得易位啦。
易心柳向龙临龙宝提议:袁白既然原本在阴阳宗管库房,应该很有经验;小世界库房众多,她一个人打理不过来,不如让袁白接手吧?
素日里易心柳又要管库房又要种植又要制符纸,毛菊花不在的日子她还要负责训练蚁兵,确实忙得不可开交。
龙临看着袁白那双滴溜溜的金眼问:“袁白,你愿意吗?”
袁白,不,管库猴子没想到龙临还会征求它的意见,感动得频频拭泪,吱吱叫着连连点头,又蹦又跳,表示非常愿意。
看到袁白喜获新生的四射激情,龙宝满意地说:“管库猴子不错。”
得知龙临龙宝要寻找阴阳宗内的神化晶矿眼,袁白流露出为难之色,用神念说,它被炼化在晶石库房的门墙上,一直无法脱身,所以并不知道矿眼在何处...见龙宝的小脸沉了下来,它慌忙补充,但它非常愿意陪两位爷一同去寻找,好好回忆回忆。
于是龙临龙宝带着曹恒立、崔如铁、易心柳和袁白出了小世界,再次进入阴阳宗。之所以带上易心柳,是因为蚁妖对微弱混乱的气息感知更敏锐。
管库猴子袁白进入阴阳宗后就鼓着一对金眼东张西望的,却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提示。在龙宝的怒视下,它开始做出苦苦沉思状,挠着它那个绑着白布条的猴头。正“沉吟”间,脑袋上突然一阵剧痛,痛得它整个猴脸皱缩成一个大毛栗子---龙宝跳起来凿了它一个爆栗:“想起来了没有?”
袁白痛苦而委屈地吱吱数声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有一年,晶石库里囤了一批云化晶,不知做什么用的,大约两千块。没多久一枯那个老混蛋仗着自己是刑房大长老的身份硬是拿走了三十来块,把它害得好惨!...它不确定那个云化晶是不是和神化晶是不是有关系,但是它可以肯定晶石库里从来没有囤放过神化晶。
云化晶!龙临想起一枯还是一荣的储物袋里有二十七块云化晶。和袁白的说法对得上。
“当时我就奇怪,云化晶是制作空间传输阵用的,那老家伙收集二十七块云化晶做什么?”曹恒立道。
“,那是一个变态狂,连一只烂鞋子都舍不得扔,云化晶那么值钱的东西他还不得硬抢?”龙宝不耐烦地说。
吱吱!袁白深表赞同。
龙临想到这批云化晶如此珍贵,十有**是用来运输神化晶的。但是这个空间传输阵在哪儿呢?
崔如铁说,他虽然没有接触过空间传输帧,但对各类灵石
的特性还是比较熟悉,云化晶虽然可以制作空间传输阵,但性质不够稳定,高温中易溃散,很可能已经被火晶石引燃的大火烧毁了。
“啊?”龙宝大为懊丧。他还真没想到这一出。
“一枯那个老家伙要云化晶做什么用?”曹恒立还在琢磨这个事。
“老曹,你别打岔!仔细想想矿眼到底会在哪里?”龙宝说。
易心柳说,她想进那个阵眼看看。虽然大家都觉得按常理阵眼不可能设置在矿眼上,否则不可能把神化晶矿石运出来;而且大阵虽然被毁,但阵眼还是可能继续运转,非常危险...但她执意要进去察看一番,龙临只好叮嘱:“那你自己小心。”手指一弹,将自己和龙宝的各一缕神识弹入她的识海。
易心柳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金棕色的弧光,显出蚁妖真身,轻轻穿入黑骨山的阵眼之中。
她化身为一只真正的小蚂蚁,小到凡人肉眼看不清的程度,小心地顺着黑戮梃破坏过的阵眼谨慎而快速地往下爬行。
黑戮梃在柳近漪手中的破坏力还是超出了易心柳的想象:这一掷之下,整个阵眼形成了一口深井般长直的黑洞,怪风呼啸,感觉不到阵法残留,“井壁”光滑异常,甚至有一种熔融感,可以想见那一击之威:高速直下的黑戮梃的剧烈摩擦引发的高温瞬间烧毁了阵眼中的一切设置。
不知往下爬行了多久,只感觉潮气越来越深重,隐隐有一些妖兽的灵力波动,但是都很微弱。易心柳发现,越是往下,这口“深井”的井壁上的半透明亮晶晶的砂粒就越多。起先她并不在意,后来发现这些砂粒都有被烧熔的迹象。并非山岩中的天然石英晶体,就挖出一颗稍大察看,果然看到了内部有乳白色的符阵断线。
云化晶!
难道这里竟然既是阵眼又是传送阵?她困惑不解,止步不动,开始更细致地感应周遭的气机。很快,她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特异尸气,虽然很微弱,但是极不寻常。此处已经不在黑骨山范围,而是到了正常的岩土区,只是那条“井洞”似乎永无尽头。
到凤岐这么久,她也了解到这片大陆和龙渊那种修真大陆不同,属于凡人大陆,人族生命短暂,相信转世轮回之说,故重死而轻生,每个皇朝有厚葬之俗。她猜想附近应该有一座古墓,从尸气的淡弱程度上判断,应该墓封完好,不曾被盗。
她感到怔忡不安,因为这个尸气太古怪了,混合着陌生不明的...杀气。这杀气并不如何强烈,却让她有无法形容的惊惧,每靠近一小步,就仿佛在走向万劫不复。
她咬了咬牙,取出一支森罗梃,运起功法,用尖锐的那一头迅速往西向横穿了一个孔洞。数里之后,遇到了一种黏性重而质地细腻的青灰色膏泥,不像是天然形成,至此尸气和杀气同时变得浓重起来。
终于穿透了这厚厚的膏泥和坚实的岩层,她轻轻飘落在一条长长的青石砌
就的墓道里,但几乎同时被某种难以言喻的巨大威压压倒,软瘫在地上,无法再走一步。
“大铲,怎么回事?”识海里响起龙宝的声音。
易心柳和龙临龙宝沟通之后,他们也感觉蹊跷,随后进入阵眼,飞入墓室。
龙临将易心柳收进小世界,放眼一看,就是一个凡间的大墓,墓主人生前地位应该颇为尊贵,整个墓室高轩宽敞,壁画精美,但有不少自然剥蚀,显得年岁久远;有南北两个耳室,各堆放着铜车铜马、兽形彩陶和大缸、茶壶、酒瓮、耳杯、钟鼎釜甑、石磨漏斗等等,还有一大批石质侍从和奴仆陶俑,出行仪仗...很是气派。
尤其吸睛的是一组乐队彩陶俑,鼓瑟吹笙,弹琴弄箫...好不齐备;其中一个击鼓俑最生动,眉花眼笑地在敲鼓,吐着一条通红的长舌头,神情颇为诡谲。
龙宝惊讶地说:“莫非这里葬着一个皇帝?”
“王...侯吧?“龙临迟疑着说。他也只在书里见过凡间的一些丧葬之俗。
待进入后室,只见满地金饼玉器珍珠宝石,在四角上方镶嵌的夜明珠的照耀下宝光熠熠,耀人眼目。虽然没有任何灵力,不过龙宝知道这是凡间能流通的东西,也毫不客气地把它们收进储物戒。
这一收,就发现那些表面上流光溢彩的大珍珠早已化成了灰,只剩下一层膜壳。也不知它们在这个墓室里经过了多少岁月。
这个后室里最醒目的是一座巨大的青石棺床,六个方正厚重的床脚上雕着狰狞威猛的神兽图案,棺床上有一具黑色的大棺材,朱红色龙凤灵动而大气,冠羽角须、鳞爪睛珠等都描着明亮的金漆,栩栩如生,完好如新,与斑驳不堪的壁画恰成鲜明对比,但给他们的感觉却又是同一时期的东西。
注视它的一瞬间,龙临识海中仿佛响起了神兵百万的厮杀声,呐喊声...渺远而浩烈。易心柳的感觉没有错,这个棺椁不寻常。
但它确实又是一口普普通通的棺椁,没有任何禁制。
虽然凡间的暗弩机关伤不了自己,龙临还是仔细察看了一番周围上下的情况,这才运起大风诀,将棺盖掀开,小心平移到地上。
开棺的那一瞬,龙临识海中的厮杀声似乎骤然扩张了数万倍,引发得眉心本源珠都隐隐作痛,他甚至清晰地感觉到里面的器灵甄凝儿翻了一个身。
龙宝的小心脏兴奋而期待地狂蹦起来。但是龙临伸臂拦了拦他的小身体,示意他退后稍侯。
龙宝握紧了驭紫鞭,打起一万分的精神戒备着。
龙临走进龙凤古棺,往里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具面色如生的女尸,三十许人,面庞微丰,长相颇为美丽,凤冠霞帔,华美的宝石璎珞辉映遍体,双手平摆在前腹,躺在一个纯金打造的内棺中,内棺里有气息古怪的粉红色液体,将她遗体淹没大半,只露着头脸和前身。
她是一个凡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老银扳指
龙临让龙宝上前看,龙宝疑惑说,“是个皇后吗?”
“我想...是吧?”龙临答。
有鉴于灵犀宗内安放云水曦肉身的那口棺材的古怪特异,他们用神识细细扫描了整个内棺,却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而且识海中的轰鸣声也无缘无故地低弱下来了。
“要不...把她拎出来看看?”龙宝提议。
“那,得罪了!”龙临对棺内告了一声罪,一手虚抓,将那湿答答的滴着粉红色液体的女尸提出内棺,缓缓落于外棺棺盖旁。
离开了那些汁液的女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老化,涂抹了朱砂液的红唇慢慢张开,越张越大,露出白森森的牙,口腔里射出一道夜明珠的亮光,好像发出无声的惨嚎,这副人的样子把龙宝都吓了一跳。毕竟“盗墓”这种事,他也是生平第一回干:人家好好地躺在棺材里这么多年,没招谁没惹谁,他们却闯进来翻尸盗骨的...莫名心虚。
说来也怪,女尸离开内棺后,那粉红色的液体就缓缓下沉,不知流往何处,露出了棺底的锦垫,各类珠串、金银钱币和玉璧玉璜之类铺得满满当当,还有一个精美光润的白瓷卧凤枕。
龙宝拿了易心柳留下的森罗梃把几层锦被都挑起看了一番,没发现有什么特别。龙临运功虚抓整个龙凤棺,棺椁发出咯吱咯吱的微响,徐徐上升,棺椁底部并无阵法阵眼,石棺床也是普通的石床,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龙宝失望地嘬了嘬嘴,放弃了搜索棺椁,绕着那具女尸观察起来。她嘴里的夜明珠他也用驭紫鞭挑出来看了看,不过就是一颗发亮的珠子,对夜间视物如白昼的修真者来说没什么用处。
这皇后装束的女子左右手各戴了四枚精美的宝石戒指,看上去极为贵重,令龙临瞩目的是她的右手大拇指上还戴着一个粗大的银质扳指,显得老旧粗劣,与其他八个巧夺天工的宝石戒指形成鲜明的反差,恐怕真正的盗墓贼也不会感兴趣。
龙宝耐心地把她的戒指挨个探察了一遍,确定没有一个是空间法器,不禁有些泄气,却见龙临取下了那个老银扳指,“她干吗要戴着这么一个难看的东西?莫非是老情人送给她的?”在灵犀宗以外的广阔世界闯荡久了,龙宝开拓了眼界,也学会了展开了想象的翅膀,他认为皇帝是不至于赏给自己老婆那么寒碜的玩意儿的。
龙临见过凡间的武人戴这类扳指,但见这个女子的手掌并没有长期的射箭控弦所致的老茧。这个雕刻着一对夔龙图案的“老银”扳指除了比普通银质沉重很多,并无其他异常,感觉不到内部有什么折叠空间之类。
龙临把它慢慢地攥在手心,那旌旗百万、星坼霄裂的厮杀声由远而近,在识海重新呼啸起来。
“就是它。”龙临肯定地说。
他们把那具女尸小心地放回棺内,盖好棺盖,从易心柳破开的孔洞飞出。
回到小世界,龙宝迫不及待地开始对这枚“老
银扳指”进行野蛮破拆。一通手掰脚踏牙咬剑劈刀砍锤击火烧水泡之后,这个丑陋的扳指除了微微白亮了一些,显得新了一点,可以说纹丝不动。
“卧槽,这东西哪是银做的?”龙宝喘着大气说。
龙临倒是有信心用金心紫焰烧熔它,但担心损毁里面的东西,不敢妄动。
围观者越来越多,连崔如铁也来了,拿起这枚扳指用他的斗鸡眼反复端详,只说“好强的杀气”,却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在征得龙临龙宝的同意后,他吐出本命真宝“乱紫烟”和“柳下”,把扳指放在铁墩“乱紫烟”上,拿起大铁锤“柳下”,运起法力一锤下去,只听“铮...”一声清鸣,“老银扳指”在大家越张越圆的眼睛中,飞速蹦向小世界的高空,变成一个极小的黑点。
隔了好一阵子,它才慢悠悠地原路返回,“嗖”地一下掉在神望湖的草坡上,落在崔如铁脚边,依旧圆滚滚的,好像在咧嘴讥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把一直看热闹的昆仑奴看恼了,“我看要不射它一箭试试?”他的左库尔部落里的箭手都用兽骨扳指,他对这类东西不陌生。
“嗡!”
好像为了回应他的话,那个扳指竟然发出一声短促的低鸣。
“靠,它是不是动了一下?”龙宝使劲揉了下眼睛。
“二老爷,它是动了一下!”绰号“紫眼怪”的紫休躲在他身后探着头说。
“那我来试试。”龙临把它从地上一把虚抓抓起,抛向空中,一抹眉心,天枢弓在手,拉开弓弦后的暗绿色弓身登时大放光华,绿蓝黄白红五色星芒似乎把整个小世界都映照得璀璨生辉,弓头各开出一朵鲜灵灵的桃花,流光溢彩,艳美出奇...建木杆的羽箭划出一道若有若无的流光,准确无误地穿过那个扳指。
龙临微感诧异,天枢弓为何突然减弱了杀气?
小世界的天穹上突然密布一大片暗红色的云,鱼鳞般层层叠叠,越压越低,凛冽而浩瀚的杀气激起了神望湖的大浪,岸边草木就像数不清的跪地受刑的死囚,恐惧低伏,呜呜有声...木叶果实簌簌而落,果子在落地前纷纷迸裂,散发出浓烈而带着酸涩气息的异香,充盈了整个小世界。
“快退开!...”龙临话音刚落,暴雨般的暗红的大弓从天而降,轰隆隆落地,堆成了一座山。
所有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龙临小心翼翼地拿过一张弓,好奇地察看,暗红色的弓身上隐隐有米黄、灰褐、浅黑色的木纹,纹理起伏如无边无际的沙丘砾岩,有一种莽莽苍苍荒凉无边之感;弓身上有他非常熟悉的文字,龙渊大陆的古体字---也就是神族的文字:
不落弓。
下面是一长串编号般的小字,对比了另外几张,每一张弓的编号皆不同,编号下都有一枚银白色虎头形阳文印章:白虎司。弓弦是青灰色的,似乎并不起眼,但昆仑奴怎么努力也拉
不开分毫,手掌竟然被勒出了血。
“啊,这是神界的不落弓啊!...”嘲风激动已极的声音传来,一道龙影横穿神望湖,一眨眼到了这堆弓山前。
龙宝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狂喜,只是不断地原地后空翻,就像一架疯癫的小风车。
龙临也有点难以置信的微醺:这就是大荒木、左青筋成就的神界制式武器:不落弓...
胡旺财反应敏捷,已经将这批弓清点明白,大约是十万张。
“十万张!”刚停止翻筋斗的龙宝再度心花怒放,跳起来亲了一下易心柳的面颊,“大铲,你立大功啦!你说,你想二老爷我赏你什么?”
易心柳羞怯地抿嘴笑了。她特别希望得到和“诛仙赤”那样美丽又威力巨大的仙器,只是不好意思提,且知道小世界里还没有第二支“诛仙赤”。
辟尘也赶了过来,张口结舌地看着这堆不落弓。
听完龙临简单的叙述,辟尘说,这批弓看上去全是新弓,从未使用过;如此全新又数量庞大的不落弓居然会藏匿在凡界的皇后的棺椁中,实在不可以思议。
嘲风抚摸着一张不落弓,目光闪动,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一束左青筋可以制作几张不落弓?”龙临问。
“最多一张。因为炼制不易,损耗甚大。”嘲风答。
“那有没有可能这批不落弓就是禄存盗走的十万束左青筋所制?”龙临问。两样相关的东西兼相同的数字很难不产生联想。
辟尘和嘲风都吃惊地看向他。
“那,这些大荒木木弓从何而来?”嘲风迟疑道,看向辟尘。
辟尘摇了摇头,表示不曾听说神界遗失过如此大批量的大荒木弓, “若真如此,白虎司的大司空后羿可有大麻烦了!”
“后羿?大司空?”
“后羿是白虎司的主事星君,官职大司空。白虎司负责神界的营造事务,尤其是督造神兵不落弓。大概...和你们凡界皇朝里的六部之一的工部差不多吧?”辟尘解释。
这头讨论着,另一头龙宝已经在指挥大家分批将不落弓搬进库房了:他无法将这些神弓收回到那个扳指,也不能把它们放进自己的储物戒。他不能不佩服那个制作“老银扳指”的家伙,这种外观连盗墓贼都看不上的东西里竟有那样的大玄机。
易心柳胡旺财袁白等妖兽躲得远远的,还是没有适应不落弓自然释出的杀气。
龙临却颇感忧心。无论这批不落弓是谁藏在棺木中,必定都是他和龙宝根本惹不起的存在。而且不得不说,他(她)真的很善于藏东西:这个古墓在阴阳宗大阵阵眼附近,不要说凡间的倒斗者,就是阴阳宗内部也不会有人发现,即使发现也不会在意,凡人的至宝在修士眼中和石头瓦砾毫无差别。
还真是机缘巧合,竟让易心柳这个对气息异常敏锐的妖兽歪打正着地发现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神化晶
龙临将那个老银扳指给嘲风和辟尘看,他们仔细观察了之后都说不曾见过这样的储物戒,神界的炼器最讲究实用与美观的完美结合,不会有这样“毛毛糙糙的东西”。
“有没有可能是魔神族的东西呢?”龙临问。
辟尘迟疑着说,“魔神本性最是癫狂放纵,器物绘图等等走的都是浓艳恣意的路子,但他们的制作...还是华美的。”意谓也不像魔神族的出品。
龙临想知道为何天枢弓可以“射开”这个银扳指,嘲风神情庄重地说:“天枢,亿万神弓之魁首也!安敢不从?”
意思竟是十万不落弓强行挣脱了扳指的空间束缚而出。
龙临想起迦罗国王宫的那个“伏龙阵”,就是用破碎的左青筋炼制,而且就是魔神手笔;那么这批不落弓是不是也属于魔神乌云遮呢?”
”凭啥神界的不落弓要归哪个老不死的魔神?”龙宝听了这个想法后气愤地说,“就是要抢他娘的!”
嘲风点头说:“正该如此。”
龙宝并没有被横发暴富的喜悦冲昏头脑,把不落弓收存好之后,他又命易心柳安排了一小队聪明伶俐的蚁妖们从那个阵眼下去,继续勘探。
小蚁妖们一去数日,大约怕龙临龙宝等得心焦,派了一名叫易招财---这风格鲜明的名字自然又是龙宝的杰作---的蚁妖先返回说明一路所见,还捆了一只半死不活的妖兽回来。
易招财说,他们深入阵眼深处,发现了两条南北向的横道,他们只能一分为二,分头探察。他随南队走,一路发现一些被震杀的妖兽...他指了指带回来的那只穿山甲样的妖兽,这是伤得最轻的,其他的妖丹都已开裂,为避免麻烦干脆都杀了。
龙宝赞许地点点头。他看了看脚下那奄奄一息的妖兽,发现这家伙长得倒挺像在幽籍恶地逮到过的穿山甲妖“青不溜秋”和“黄不溜丢”,只是多了一对笔直坚锐的长牙,貌似可以轻易地把人刺个透心凉;看那一对比精钢还锋快的前爪和一身铁甲似的鳞片,多半是被阴阳宗豢养的挖洞兽。
龙宝给它喂了一颗李雍出品的疗伤“劣药”,过不多时,那妖兽就缓过来了,渐渐显出类似人族的面容。它灵智已开,只是语音混沌,勉强也可以理解,大意说,它们是无极山脉一带土生土长的妖兽,有上古神兽狸力的血脉,所以善于挖土...阴阳宗的仙师们管它们叫“挖土兽”。
“狸力?”龙宝困惑地眨眨眼。
妖兽继续说,它们原本蛰伏地下,夜间才偶尔到地面活动,以钟乳石为食,一直和圣月宗相安无事;后来,圣月宗的地盘被阴阳宗占了,它们被阴阳宗发现,族长被擒杀,其余都被制服,被迫一直在挖掘矿洞,开采晶石,已经
绵延数代。
“晶石,什么晶石?”龙宝急不可耐地问。
妖兽不答,坐在地上虚弱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居然咳个没完没了。
龙宝正欲发飙,妖兽突然“呸,呸”地两声,咳出两块颜色不同的东西来,一块亮晶晶,一块黑乎乎。
龙宝抓起一看,亮莹莹蓝汪汪的那片明显是神化晶石,和嗜肉魔国赏赐给龙临那两块神化晶完全一样,只是这枚晶石只有蚕豆大小;另一枚黑乎乎的略大,就像一块普通的岩石,但神识探察之下,发现同样也是神化晶,只是外面裹着一层高低不平的石皮,这层石皮有点像未成熟的松果的鳞片,粗糙而紧密;如果认真端详,能看到蓝光隐隐,在内部流转不定,如同裹着一团幽冷清凉的月华。
这石皮坚韧异常,龙宝运劲捻了一捻,居然纹丝不动。
妖兽解释,这条矿脉不知绵延多少里,晶石原矿都是这样裹着石皮,一团一团地长在岩壁上,像一大窝鸟蛋,每“窝”数十枚到数百枚不等,坚硬非常;有时一里之内有几十窝,有时数百里不见一窝,没什么规律。唯一的规律就是长在这条山脉之下,连成一线。妖兽又说,它们会把采集到的矿石吞下去,让胃液销蚀矿晶的石皮,七日后吐出就是亮晶晶的模样了。
听到此处,龙宝的眼珠子比神化晶还亮:没想到这妖兽的胃液这等管用,这样一来岂不是省了大部分熔炼提纯的功夫?
“难道你们就没想过逃跑?”龙宝问,“你们不是有神兽狸力的血统吗,居然安心给万恶的阴阳宗当矿工做苦役?”
那妖兽哼哼唧唧地表示上上辈妖兽也曾试图遁逃,结果都被抓了回来,在它们面前被慢慢折磨而死,它们吓坏了,只能老老实实地挖矿。
“卧槽,这好几千年开采下来,还剩多少?”龙宝忍不住咕哝出声。
“应该不多了。”妖兽竟然说了一句清晰的人话。紧接着它惨叫一声,捂头颤抖不已。雪沾衣这个小暴徒恶狠狠地给了它一记,又猛踹了一脚。妖兽滚倒在地,团成一个不见首尾的“铁片球”。
胡旺财急忙拦了一下,“可别把它打死了!”
龙宝心中狂骂乌云遮那个老不死的魔神,竟打算用一条快开采完了的矿脉来换取三枚椒图宫钥匙,真是痴心妄想!不过这次攻打阴阳宗收获已然很丰厚,尤其是十万不落弓这样的意外之喜,所以他倒也不如何生气,只是在琢磨怎么能够靠这么一头妖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剩余的神化晶搜刮干净。
说到神化晶如何运输出去,妖兽又说不明白了,大意是说每隔七日必有一个看不清脸的人下来将已溶去石皮的晶块收走。他会忽然出现,忽然消失。
龙宝想,那定是靠云化晶的传输阵来去了。
龙临并不如何关心神化晶,倒是和紫息、昆仑奴和苏凝心在探讨落青崖究竟会在何处。紫休带进小世界的书箱里倒有本大陆的“凤岐地域图册”,可以查到落青山脉,是在大量皇朝的东北部,据说山形高峻,多悬崖绝壁;山上终年覆盖积雪,寒雾重重,不见鸟兽。如果说无极山脉像一条怒龙,那它就像一只敛翅的凤凰,凤头朝东,凤尾向西,将大量皇朝和大晋皇朝分隔开。
苏凝心说,她倒是听说过落青山脉并无灵脉,却是圣月宗的地盘,并不知道落青崖究竟在何处;未曾听说圣月宗有多强,但是历代圣女都擅长医术,也并不拒绝给其他宗派(除了阴阳宗)的修士疗伤,所以凤岐大陆的修真门派对圣月宗都比较尊敬,不会去招惹。她所在的万奇门因为是炼器为主的宗门,地位超然,也从不参与打打杀杀,是以万奇门从未有人需要治伤而去过落青山脉,也不知道其他宗门如何与圣月宗接洽。
她还说,而且,落青山脉不但没有灵脉,也没有任何灵禽妖兽晶矿等等于修行有用的东西,而且那一带的寒雾金丹以下境界的修士都无法耐受。说着,她看了一眼激动得双眼闪亮的昆仑奴。
“我才不怕什么寒雾!”昆仑奴咣咣咣地拍打着自己健壮的前胸。紫息则怯畏地抿了抿嘴,深知自己境界低微,没法逞强。
龙临察看了那被俘妖兽的伤情,发现已经基本无碍,就顺手打了奴印,还给他取了一个很有意义的名字:李砺(狸力),让它回到矿洞继续挖取神化晶矿石去。
龙宝对这个安排很满意,毕竟是个挖洞兽,要是把小世界掏穿了怎么办?没有防范措施不行。临释放前,龙宝对这个“长期遭受阴阳宗那帮无耻败类的残酷剥削压迫”的李砺语重心长地勉励了一番。对方眨着一对懵懵懂懂的小圆眼,也不知听明白了没有。
特别有眼色的管库猴子袁白等龙宝教诲完毕,就上前和李砺吱吱吱地沟通了一番,大意就是它自己也是被两位爷从阴阳宗救出,颂扬了两位新主子的高天厚地之德,展望了一番美好前景之类。李砺那双有些呆滞的眼睛终于渐渐发亮,用它特有的混沌语音表示一定为小世界竭忠尽力死而后已。
龙宝欣慰地笑了,得知李砺最爱吃的食物不是钟乳石,而是各类魔石后,他很大方地给了它一大堆“不值钱也没什么用”的黑魔石。
李砺也老实不客气,当着大家的面,风卷残云般地把一座小山似的黑魔石嚼了下去,左一把右一把,利利落落,咯嘣有声,完全不在意李多寿李管家那双仿佛可以吃人的眼珠子和不断抽搐的面颊。
龙宝也有点看呆了,“卧槽,这家伙怕是被饿了好几千年了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吃掉晚霞的人
吃完了一堆黑魔石,又喝了一口神望湖的水,李砺的身躯突然高大起来,化成人形,眉眼周正,乌黑的头发披在脑后,可能因为终年不见日光,皮肤比胡旺财还白皙,神情有点呆愣愣的...居然长得颇为体面,用紫休的话说,甚至有点“忧郁美”;若非一对虎牙比正常人尖利且略长有些异样,差不多就是一个标准的人类了。
把李砺放回坑洞后,龙临让曹恒立在原来的阵眼附近布置了一个阵法,不是防止他脱逃,而是预防有人自外闯入。
落青山脉并远远没有幽籍恶地的殇雪山脉那么酷寒,但对昆仑奴这样的筑基修士来说,并不好耐受。龙临让他穿上了九尾狐的皮毛缝制的裘衣,嘴里含了一小块火晶石,这才抵御住了那些湿寒透骨的白雾和流霰,跟着龙临龙宝和曹恒立崔如铁胡旺财他们在山间缓缓飘行。
一路倒是见到了很多难得一见的奇异景观,譬如在一处山谷中,见到了满谷冰晶般透明无色的花,和龙渊大陆大燕国的长白台台身上的忘情花极为相似,只是此处的更大,透明的花瓣和蕊须细叶无风自动,就像一大片纯莹至极浩浩汤汤的清浅的水,在黝黑的山土上汹涌起伏,闪着寒泠泠的光。龙临挥掌撷取了一朵欣赏了一下,近看才能发现花瓣上有极细的微白的脉络,有微不可辨的冷馨。
“不知道大姐和柳近漪打一架的话,谁会赢?”龙宝摸了摸颈下的天辰索,也想起了姬玄英。
“大姐会赢。”龙临想了想说。
“为何你这么肯定?”
“因为,柳近漪和魔神乌云遮不相上下,至少目前看是这样。”龙临答,“所以有大姐在龙渊,乌云遮未敢公然冒头。”
龙宝觉得这个推论让人信服且开心。
龙临等由西向东飘行,一路空山雪谷,不见人烟,鸟兽虫鱼一概绝迹;终于见到一条白雪皑皑的山道,道旁每隔数十丈就有一对高大的望雪松,树冠相拱,挨在一起,遍体挂满长短不一层层叠叠的冰凌,犹如一个巨大的白琉璃拱门,银辉闪耀,很是奇丽炫美。
山道崎岖且并不宽,凡间的马车无法在此并行。但它无端给人一种宏阔感,似乎这就是一条通往某个极为壮丽的宫殿的甬道。
夕阳西下,温柔的余晖将这些“拱门”映照得更明亮,但那霞色在冰凌上一闪即没,没有丝毫的暖意。
吃掉晚霞的人。龙临想起柳近漪这句话。
“找到了!”龙宝说。
但是这条气象万千、长得离谱的山道并没有通向什么宫殿,它的终端是:一大片开阔的悬崖。
这片悬崖并不孤立,而是和许多类似的平顶悬崖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山崖之间有深峻的开裂,给龙临的感觉是,这里原本是一整片高原,被高处的神一拳砸开了一个大洞,这才形成这些悬崖群。
悬崖之下挂满冰凌,长约十多丈甚至数十丈,有点像幽籍恶地的仙骨库的所在地。冰凌遮盖的悬崖岩壁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洞窟;悬崖围绕的极深的谷底是一个被厚厚冰雪冻得结结实实的圆形大湖,不知为何略带暗绿,就像一面巨大的青铜镜。“青铜镜”上,布满了斑斑“锈迹”。
许许多多的尸体,完整的,无首的,残破的,零碎的...皆着白衣,喷溅的血液到处都是,但被薄薄的霜雪覆盖,在高处若不施法细看,几乎不觉得有异。也许是过于寒冷,血腥味也极为淡弱,一切都被满山遍川的冰雪困杀了。
天地一片死寂,唯有昆仑奴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
胡旺财忍不住出了声,“这里就是落青崖?”
龙临一言不发往下飞纵,一手拉着身子已经开始发僵的昆仑奴。
其他人急忙尾随跳下。
一到湖面上才发现表面的冰雪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厚,湖水中长满深绿色的无名水草,所以从高处看,这个冰湖颜色泛青。死者皆为女子,衣领上绣着银色的新月图案,月亮旁有一道至四道的光芒不等,似乎与各人的境界相对应。
湖面上弥散着淡淡的魔气。
她们应该就是圣月宗的修士们。龙临察看了一番,约两千人,多数是炼气和筑基修士,少数金丹,元婴境界的只有两名...想到柳近漪竟然出身圣月宗,龙临感到委实难以置信:无论怎么看,圣月宗也不像一个有足够的资源和底蕴可以诞生那么一个恐怖大能的门派。
龙宝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卧槽,又被灭宗了?”
“莫非是阴阳宗的余孽?”胡旺财问。
曹恒力说:“此处有一个隐匿的大阵,不知为何没有打开?阴阳宗还有那么厉害的余孽,竟能在圣月宗的大阵里把人杀完?”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昆仑奴一言不发,小心地拨开那些女子脸上的冰雪,挨个细看,那张英俊的脸比雪还苍白。不断飘落的雪粒子很快粘满了他的卷发和眉毛,他也并不运法催化,似乎感觉不到寒冷。
“老昆,你别折腾了!嘲风老爷子不是说了吗,你那个爱玛是神女!神女还能...”胡旺财对着昆仑奴的背影喊。
“闭嘴!”昆仑奴暴躁地低吼一声。
胡旺财:“...”
曹恒立说:“那番大战中阴阳宗能逃脱的应该也有限,难道圣月宗如此不济,竟没有一个能遁走向皇太后求援的?”
崔如铁被四下散落的剑器所吸引。这些长剑剑身浑圆无锋,剑头尖锐,从剑柄到剑身全都是透明无色的,像一条长长的冰凌,质地坚逾金铁,奇寒浸骨。见他把玩个不了,龙宝问:“这些剑是什么东西做的?值钱吗?”
崔如铁爱不释手地答,“好东西!这剑中有万年冰魄,剑胚是何种材料
,如何炼制,还得好好参详...”
“那就先收起来,得空再研究。”龙宝飞快地用他的驭紫鞭把那些冰剑一一挑起,也不管完整的还是破损的,统统收纳进他的储物镯。
龙临忽然感到有一道强大的气息降临的崖顶,心中莫名一悸。
那是一种极为收敛的强大,无法蠡测。
他拉起差不多被雪粒霜晶包裹满身的昆仑奴,说了一句“上去吧”,便以最快的速度飞到崖顶,接近了那道气息的来处。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了的背影,一袭毫无纹饰、款式简单的白色布袍,漆黑如长夜的浓发甚至没有绾髻,随意地垂在身后,一些发丝在风雪中飘飞。她赤着双足,踏在一方覆盖着坚冰的岩石上,右手持着一把冰凌般的剑,望着对面的悬崖。
一道晚霞落在冰剑上,折射在她的袖袍间,一片浅绯。
这个茕茕独立、清瘦而不柔弱的背影,不知为何予人一种凄凉感,反而再也感觉不到那股强大的气息。
“爱玛!...爱玛!...”昆仑奴像中了什么魔怔一般,突然狂喊着朝那个背影奔去。
胡旺财被他吓得冷汗如瀑,和曹恒立几乎同时扯住了他。
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正是熙月皇太后,柳近漪。
她神情漠然,似乎并无显著的悲怒。皎洁的双脚走在雪上,几乎与雪同白,看不分明。
“...来晚了。”她轻声说,目光越过发怔的昆仑奴,看着龙临。
“是阴阳宗的...?”龙临迟疑着问。
柳近漪默然无语,将六个淡黑色的元婴仍在他脚前的雪地上。果然是阴阳宗修士的元婴,刚被重手法震死不久,每个元婴的脸上的表情都混合着恨怒、痛苦、恐惧,死相狰狞。
龙临有几分奇怪,为何她要额外费力把这些元婴取出又震死,难道她还需要向什么人交待不成?
龙宝心里嘀咕:靠,捏死了才给我们,还有什么屁用?不过对方没有不分青红皂白赖上他们“双龙神教”,他已经觉得幸运了:柳近漪这个女人,他真是怕得不行,不止是因为对方的境界高深莫测....总之就是害怕。
柳近漪似笑非笑的伸出左掌,掌心向上:“拿来吧。”
“什么?”龙宝吓了一跳,以为收集冰魄剑的那一幕被她看到了。
龙临脸色一白,想到了什么。
“不落弓。”柳近漪微笑着说,“是我的。”
龙宝大眼圆睁,几乎要跳起来,“凭...啥说是你的?”
他真的想耍赖说“你叫它们试试,看它们会应你不”,话到口边却瑟缩着不敢外冒。
龙临的眉毛微微挑起,“何以为证?”
柳近漪轻描淡写地说,“把扳指拿出来一试便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横空出世的二姐
龙临其实已经信了。若非这个老银扳指是柳近漪的东西,他们取了之后她也不会这么快感应到,但是...他实在是不想交出去,尤其想到柳近漪和那个向晚钟不清不楚的。如果让这批神弓如此轻易地落到魔神手中,他真的很难原谅自己。
“临哥,要不我们快跑?”龙宝向他焦急地传音。没想到这批神弓还没捂热就要被夺走,龙宝真是揪心揪肺的疼。
龙临默了默,问:“您能告诉我向晚钟是不是魔神乌云遮吗?我希望您能说实话。不然,我会把不落弓捏成粉末。”
嘶...诸人心里都抽了一声冷气,这是威胁对方吗?
柳近漪一怔,嘴角牵出一丝复杂的笑意,倒并不恼怒:“如果我说,我真的不确定他是不是魔神,你信吗?...”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我认为他不是,那他就不是。”
她的目光对着龙临清亮的眼眸,很认真地说:“你只需要相信,我会把这批不落弓交还给神界!”她显得很清楚龙临的顾虑。
龙临很诚挚地说,“我也会。”
柳近漪笑着摇摇头,“不,必须我去交还。”
那个“我”字,咬得格外重。
龙临摇摇头,坦白地说,“可我并不相信您。”
“这不重要。我答应过姬玄英,一定要护佑你们兄弟俩周全,我可没答应不杀其他人。”柳近漪冷冷地说,提起冰剑,轻轻拍打着左掌掌心。
雪花骤然变大变密,霜风如刃。
龙临一怔,并没有多考虑,就说,“那好。”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必额外搭上大家的性命。
因为愤怒和屈辱,龙宝的小脸憋得通红,牙齿紧咬下唇。
龙临把那枚老银扳指抛给她。
她一张左掌握住,随即又打开手掌,五指微曲。
她的掌心银芒大放,亮到使人目盲,但龙临还是看到这银芒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旋涡中有一对黑色的细长的夔龙倏忽间变形,成为两个峨冠博带的玄衣侍者模样,他们在一扇有许多门钉和一双神兽的银色大门侍立左右,各拉一个门环,将大门徐徐拉打开...
门内暴涌而出的强光让龙临都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睁眼后他释出了十万张不落弓。暗红的神弓浩浩荡荡而井然有序,像一条沉静的大河,奔向那扇敞开的大门。
“豁拉”一声,一切都消失了,柳近漪手心又出现了那枚丑陋暗淡的老银扳指。她微笑着掂了掂,向他们示意。
龙宝无话可说,鼓起了腮帮子。
“您为什么要答应大姐保护我们?”龙临问,想起她在无极山顶一再喝止乌云遮加害自己的意图。
柳近漪的唇角又泛起暧昧不明的笑意。
昆仑奴一直呆呆地看着她的脸。
“我与龙君一见如故,愿与两位结拜为异姓姐弟,仙路飘渺,神道难觅,日后或者互相有个照应...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柳近漪出乎意料地说,并不回答龙临的问题。
“什么!...”龙宝震惊地直揪耳朵,这话说的,怎么和姬玄英当初在疏影宫和他们结拜前的说的一模一样?这柳近漪是姬玄英失散多年的亲姐妹吗?都这么爱和人结拜。
龙临也惊呆了,回不过神来。
胡旺财等也被这神奇的大转折搞得有点眩晕。
柳近漪挥起冰剑,貌似很随意地挥洒了一下,平地就涌起一个冰雪的“香案”,“捡日不如撞日,就在此撮雪为香吧!”
“撮、雪...来...真的啊?”龙宝有点磕巴地说。
龙临正欲婉辞,柳近漪已经右掌一翻,那把冰剑倏忽不见,一手拉着龙临,一手牵起龙宝,不由分说地就......结拜上了。
“太后...”龙临刚惴惴地一开口,就被柳近漪打断:“该叫我二姐了。”她倒也不客气,把姬玄英也结拜进去了。
“...”虽然山中奇寒彻骨,龙临还是差点冒汗了。他有点懵,不知道柳近漪到底是心血来潮还是预谋已久。
龙宝木着个小脸,像个小牵线木偶般被摆布了一通。在十万不落弓被夺走后又被柳近漪自说自话的结拜降级为龙四爷,他的心情当然好不起来。
“这是二姐的小小心意。”柳二姐不知从何出拿出一只精美莹润的白玉匣递给龙临。这玉匣灵气浮动,生光,显然不是凡物。龙临甫一打开,脸上就结了一层霜花,似乎神识都被瞬间冻住了---竟是一匣细卵形、小指半指长的冰状物,约有数千枚;玉匣外形小内部深阔,给人的感觉再放几万枚也不话下,也是一个空间灵器。
龙临龙宝都好奇地看向她,眼带询问,柳近漪解释,“这些万年冰魄是圣月宗的至宝,那几个阴阳宗余孽就是为了搜寻此物,才在杀人后滞留我宗的各个洞窟数日...被我截住后,他们供认不讳。”顿了顿,又道,“万年冰魄可用于炼器,也可培育冰属性仙植灵草,最大的用处是在修士重伤后,可以用它的冰寒之力封固元神,暂保不死,直到施以有效救治...”
她把施用方法详尽地说了一遍。
龙宝的眼睛又亮了,拿起一枚冰魄翻来覆去地观赏,手指被冻得有些哆嗦。
崔如铁给他传音:“二老爷,这在龙渊大陆可是难得一见的宝贝,有价无市,你想卖多少一枚都可以!”
龙宝登时笑得合不拢嘴:这还差不多!他摸了摸润滑无比的玉匣,忍不住问:“这盒子什么东西做的,可以隔绝寒气?”
柳近漪答,“此为召雪石,只产自仙界的中央仙国。此石炼制储物匣,可以隔热隔寒,水火不侵。”
龙宝再次笑了。
龙临原以为阴阳宗的那几个元婴修士是为了替宗门复仇,倒诧异过他们的胆色;原来还是为了万年冰魄铤而走险...
柳近漪又拿出那个灰扑扑的小石环,递给木木呆呆的昆仑奴:“这是圣女意缺儿
让我转交的,谢谢你...”
昆仑奴茫然接过这枚仁心石,攥在手心。
听到意缺儿的名字,胡旺财心里一酸,定了定心神后斜睨了昆仑奴一眼,想,这二傻子执念太深,脑子已经不太清楚了...
龙临问了意缺儿的情况,柳近漪回答尚在宫中,一切安好;龙临迟疑着又问:“太...二...姐投我以琼瑶,不知何以为报?”
柳近漪笑道,“两位贤弟助我剿灭阴阳宗,本当重谢。”
不知出于什么想法,龙临拿出了路上采撷的那多冰晶般的花朵,送给了她,“与大姐结拜时,我曾以绝情花相赠,大姐说:天若有情天亦老。修真之途,须得牢记‘忘情’二字,方能走得更长远。”他略顿了顿,“愿与二姐共勉。”
卧槽!龙宝心里狂呼,临哥真是绝了,对两个干姐姐都来这一套!
柳近漪有些惊愕,又有些怅惘地接过这朵花;不知是不是龙临的错觉,她眼中又似有薄泪浮起,一闪即过,“嗯,天若有情天亦老...”喃喃地将这句话诵念数遍,若有所感。
她显得心绪极为不宁,眼瞳中明暗交错,阴晴瞬变,除了龙临和昆仑奴外,诸人皆惴惴不安,唯恐她突然发作。
但她只是静默着,手指捻着那朵花的花萼,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是龙临打破尴尬气氛,问她是否要安葬那些同门的遗体。
柳近漪轻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示意龙临等上浮数尺,她转身走到悬崖尽头,默默地站了数十息,举首望天,并没有俯瞰那些尸首。
只见她轻轻地跺了跺右脚,伸出左掌,掌心向下,悬崖巨圈顿时响起了万千神鼓齐擂般的轰鸣声,天坼地裂,龙临等原先落脚的崖面雪地上爆出蛛网般深黑的裂隙,越裂越深;数不清的长冰凌从悬崖边上被震落,在空中断成数尺长短,又被一种无形的怪力牵引、旋转,互相激撞、彼此绞碎,不断地落在冰湖之上。
很快,堆砌起一座巨大的“坟茔”,将湖面的尸身尽皆覆盖,无数的碎冰在最后的余晖里闪闪发光。
悬崖边的柳近漪双掌合十,微微俯首,低声诵念起无人能懂的神秘偈语。语音淙淙如冰下流泉,冷涩而温存,似有无限悲悯...随着她的诵念,龙临看到她的简朴的布袍开始隐隐泛光,一种圣洁、安详的气息在天地间弥漫。雪粒不知何时已随朔风散去,残阳如血,在她身后翩然翻飞的一条条发丝也被染成淡淡的金红。但这金红给人的感觉并不明亮温暖,反而有某种难言的凄怆。
在那一瞬,龙临有一种幻觉,好像自己就是一名重伤垂死的神兵,躺在漫天风雪中,接受一个月华般的女子最后的精神慰藉,他眼中的浩瀚星河正在徐徐缩小、渐渐暗淡...终于溘然长逝,与天地永诀。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哽咽声,器灵甄凝儿的声音,来自他的本源珠。一道熟悉了的悲恸,冰水一样流进识海,蜿蜒曲折,去意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