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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青主     破军临之凡界卷txt下载     破军临之凡界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七章 山有木兮(二)

    龙临有点诧异,这脊塞人的俚歌居然如此格调高雅,遣词不俗。

    紫休说,脊塞人是凤岐大陆的土著之一,不事稼穑,不喜读书,以游牧为生,性情最是放荡不羁。后来凤岐大陆被各大皇朝割据后,他们处处遭人驱逐,渐渐就退居深山荒原,或各处游荡,以歌舞卖艺为生。

    “他们之中也有修真得道的吗?”龙临问。

    紫休摇头表示不知,他的兴趣完全落在了胡旺财和雪沾衣正在捣鼓的香气四溢的烤黄羊了。雪沾衣的木精之火用于烤肉可以催发出难以想象的浓香,而她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浪费。她专注地把握着火焰的热度,小脸蛋红彤彤的。

    他们很快见到了那个吹笛子的人,一个古铜色皮肤的高大健壮的脊塞男子,赤着上身,右肩到左下肋斜裹着一条还在渗血的白布带,看上去是新近受的伤。一头乱蓬蓬的长卷发在脑后胡乱扎起,左肩挂着一张大弓,身后背着长刀,几乎就是一个蛮族版的龙临。龙宝不禁笑了。

    他的眉上和眼下都用红白两色的石浆泥涂抹着奇奇怪怪的纹饰,但依然可以看出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子,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凡人男子。龙临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肌肉筋骨上纵横交错的陈伤,看似年轻光洁的皮肤上有各种动物爪牙、刀尖斧刃箭簇、火烫虫咬刮蹭等等留下的大小不一新陈各异的疤痕左肩上甚至还有一对很清晰的牙印,看大小是女人留在上面的戳记...不是什么大能的化形之态。

    也不是被夺舍的身躯,因为看不到元婴。

    但是他的笛声,却可以传播得如此之远。

    他热情地向龙临他们打招呼,用的是凤岐大陆的一种通用语言。他说他叫昆仑奴,是左库尔部落的脊塞人,他们部落多年来为国王放牧一批龙角马,一直很温驯,没想到昨晚不明原因地发起疯来往这边方向狂跑,怎么也拘羁不了...他的右胸还被一匹龙角马的角撞伤了!

    紫休向龙临传音解释:脊塞人的“奴”是对男孩的爱称,不是奴隶的意思。

    昆仑奴说,他不得不和其他族人一起出来分头寻找,方才见到了荒原上的狼藉惨状,他认为这是发怒的神灵对世间的惩罚。

    说这些的时候他始终笑嘻嘻的,露着白得发光的牙齿。

    龙宝有点尴尬地干咳了一声,邀请他坐到烤黄羊边上去了。和龙临一样,他完全看不出对方的境界,但并不觉得这个浑身土腥味的昆仑奴真的是彻头彻尾的凡人,心里不禁有些打鼓。

    吃了第一口烤黄羊,昆仑奴就被这神奇的美味彻底征服了。他当然不知道上面撒的香料是神望湖边的万年仙植所制。他的幸福和震惊的表情让龙临想起幽籍恶地遇到的魔女阿拉金。

    昆仑奴拿出一个盛满酒的皮囊,执意要龙临喝上几口,“像个男人一样喝酒”。龙临不理会胡旺财他们对他一个劲地使眼色,微笑着拿起喝了一口。

    这酒和这荒野上的朔风一样,很凶猛,很刚硬,很艰涩,也很直白。

    见龙临和他交替着把一皮囊烈酒喝完,脸色如常,不禁大为起敬。除了他,他们部落还没有人三口以后可以不倒的。这酒可以醉翻一头成年野象。他赞美龙临虽然长得像个“害羞的女孩”,喝起酒来却是一条真汉子。

    龙宝不屑地说:“你这酒算什么?我们一个朋友送的百花酒,喝一口保证你睡上三年五载的!”

    昆仑奴气愤愤得站起身来,表示他是部落里公认的第一号英雄,能驯服最烈的马,追最烈的姑娘,喝最烈的酒...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对他说这样的话,是对他的羞辱!

    龙临笑着扯了扯他表示歉意,并问起他左肩上的牙印是怎么来的。昆仑奴有点害羞地笑了,坐回他身边说,这个牙印是一个“烈酒一样的姑娘”,叫爱玛的,用嘴咬的。

    “她咬你干吗?你们打架了?”雪沾衣眨着棕绿色大眼问。

    “这是伟大的爱情,小孩子不会懂的。”昆仑奴脸上浮起红晕,不知是缘于自豪还是酒劲,不过他显然还非常乐意提起这个话题,神采飞扬地说:“那是一个热情如火的夜晚...”

    胡旺财等的眼睛都瞪出了异光,亮得出奇,手里端着烤黄羊肉,却不往嘴里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们打起来了?”龙宝捧着一块烤得外酥里嫩的黄羊腿肉,愕然打岔。

    龙临笑着轻轻推了推昆仑奴的肩膀:“下次再说吧。”

    就这一推之际,他的神识游入昆仑奴的身体,发现他的血脉比凡人的宽大许多倍,筋骨之强较之寻常的中阶炼体士也不遑多让。这是一具人族的躯体,却如魔族的一样强悍。他心里暗暗称奇。

    昆仑奴看得出来,这群奇奇怪怪的老幼都只服从龙临一个人,包括那个明显是“被宠坏了的小孩”(龙宝),龙临发话不让说,其他人再想听也不敢出声了。他有点扫兴。

    龙临把话题转到昆仑奴吹的曲子上。他看了昆仑奴的笛子,内部没有任何阵图,就是普普通通的竹笛。昆仑奴说,这首古老的曲子他们部落里的人都会,爱玛非常喜欢;爱玛说,只要他吹起这支曲子,千里万里之外她也会听到。

    “爱玛是你们部落的姑娘吗?”龙临问。

    昆仑奴惆怅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她究竟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

    谈及他自己强壮的体魄,他很自豪地表示他是天生神力,但是在“那个热情如火的夜晚”后,他得了一场很古怪的病,竟然躺了好几个月---要知道,他打娘胎出来就没生过病呢。病好之后,他的身体比以前更强健了几十倍,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他认为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我去,她的牙齿是不是有毒啊?”龙宝诧异地问。

    昆仑奴非常不喜欢这个说法,但他不屑于和一个小毛孩计较。

    “那你怎么去找她呢?”龙临端详着那竿竹笛问。他心里肯定昆仑奴是被一种神异的手法强行拓宽了血脉强化了筋骨;那几个月里,昆仑奴忍受的可怕痛苦只有他才能够想象。但他年幼时遭受的痛苦来自那颗不断释放出的两股不明本源之力的“星球”,而昆仑奴并不是这样的情况。

    昆仑奴想了想说:“爱玛说过,她来自一个叫落青崖的地方。”

    落青崖?洛青崖?...这三个字在龙临的识海里像一个巨大的劫雷,仿佛把海底所有的沙砾震成了粉末。

    意念突然浊乱了。

    “昆仑,你想当神仙吗?”龙临的眼瞳很快恢复了清明。

    “为什么要当神仙?”

    “神仙可以活一千年,一万年,甚至...可以永生不死。”

    “为什么要活那么久?”

    “因为,你需要足够多的时间,去寻找你爱的人。”龙临慢慢斟酌着答。

    “你是神仙吗?”

    “就算是吧。”

    “修炼是不是特别苦?”昆仑奴明亮的大眼露出认真和不安的神色。

    龙临沉吟了一下,说:“是的。但不会比思念更苦。”

    昆仑奴起身跪倒在龙临面前:“我愿意当神仙。”

    雪沾衣胡旺财等忍不住笑了,笑声里有某种奚落不屑。

    龙临没有把他立即收入小世界,唯恐小世界里运行的特异的神圣法则对他有什么伤害,而是先给他治了伤,然后用取自幽籍之地的仙望湖水稀释了一点百花酒,每日给他喝一小口。

    昆仑奴的体质强得出奇,除了第一次倒头睡了半天,之后就完全耐受了,和炼气中期的修士一样可以基本不吃不睡,一跃数十丈,让他惊喜得每天变着花样狂奔乱跳,上下折腾不已。

    但是他进入小世界的第一天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在和紫息长达一个时辰的掰手腕比赛中,他败了。

    他怎么也没法相信,他,昆仑奴,这个左库尔部落第一勇士,会败给一个娇小玲珑的小女孩。这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很忧伤,独自坐在神望湖边发呆。

    其他人倒也不理会,只有胡旺财悄悄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用手肘亲切地捅了捅他:“喂,大个子,说说你那个‘热情如火的夜晚’怎么回事?”

    没想到昆仑奴倒忸怩起来,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他的爱情故事了。他第一次开始琢磨爱玛的牙痕,心里涌起很多复杂又奇怪的感受。

    龙临给破树枝改了名字,叫“山有木兮”。大家都觉得这个名字简单又雅气,比“破树枝”强多了。用这管歪歪扭扭的骨笛吹出的同名曲子,又是另一种风格,仿佛天外云丝一样淡漠,又似乎有无限悲凉伤痛,就像被冰雪冻僵的心,在一点一点地裂开,不断涌出心头血。

    “真是一首可怕的歌。”书生紫休咕哝了一句,修炼去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山有木兮(三)

    由于昆仑奴习惯于用弓箭和大刀,龙临决定亲自传授他功法,同时也让曹恒立教他识字,龙渊大陆的古体和新体字。这让小世界里除了龙宝之外所有人都很羡慕。

    可能因为心思单纯,体格健壮,昆仑奴很能适应修炼,但非常畏惧读书识字。曹恒立每逢他有厌学情绪,没有二话,拿起一根森罗梃就是一顿暴风骤雨般的好打...看得胡旺财等都心惊肉跳,但见到每次挨了痛打的昆仑奴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抖抖身子抹抹脸,呸一口血沫子,似乎浑然无事,都不由得感慨:“这蛮子还真能捱!”

    说来古怪,自从他会写“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两句后,他对识字的兴趣骤然提升,自觉了很多。

    一个月后,昆仑奴想回部落看看。结果,他发现,部落不复存在了;因为国王的龙角马散失,部落里所有的男女老少都抓走了,年老的被砍头,青壮年被发卖到各处...他射杀了几名御林军,救了两个正被虐打的族人后,很快遭到了大部队的围捕。

    龙临不打算去干预,只在远处隐身观望,看他的被扩宽的血脉如何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断斩杀源源如水的来敌;当看到一些射向昆仑奴要害部位的箭矢破空而去,对方避无可避时,他才伸出食指遥遥轻点,将箭头引偏。

    昆仑奴周围的尸体不断堆积,鲜血染红了岩石和荒草。他浑身浴血,腿部中了数箭,已经开始站立艰难,箭筒里的箭早已用完,刀刃也已经卷口,年轻英俊的脸变得狂暴,狰狞,扭曲,像一头被围猎的绝望的猛兽。

    一名骑着火红色龙角马上的将军望着他,流露出骇异和欣赏的神色。他举起右掌示意暂止进攻,让一名部下向昆仑奴大声喊话,表示惜其悍勇无敌,他可以向国王求情,赦免昆仑奴的死罪,只要对方归降,愿意为国效命云云。

    昆仑奴伸出一只血糊糊的手艰难地抹了一把同样血糊糊的脸,貌似低头思索了片刻,但龙临知道他只是为了得到喘息的时间;果然,在弓箭手们再次举起如林如雨的弓箭时,他笑着,摇了摇头,伸出两个手指说:“五百二十六个,还少两个...”

    所有人瞠目而视,他又笑着补充:“你们杀了我的五百二十八个族人。”

    夜色渐浓。昆仑奴身周隐隐有一层淡淡的光华,仿佛月色在他身上格外多镀了一层银毫。虽然只有龙临的目力才能看到,但这层淡薄如雾的光华始终不曾散去;之前一些力量稍弱的箭矢一触及这层薄雾,箭头就如撞上坚硬石壁的干燥的泥块一样爆开。他在这层光晕之中,竟如天神一般。

    那将军脸色一沉,竖着的手掌缓缓劈下。

    一把残破得变了形的大刀厉啸着冲破暴雨般的飞箭,冲断了两名弓箭手的颈脖,被狂飙的颈血喷起的头颅像挣扎在水面上的葫芦,诡异地在空中漂浮了一下,才滚下来,伴随着昆仑奴

    的怒吼声:“五百二十八---!”

    与此同时,一朵巨大的灰色的云笼罩在昆仑奴站立的小山坡上,往下飘得很慢,但是就在一眨眼功夫,昆仑奴不见了。

    龙临让苏凝心用念云罗把他收了回来。

    回到小世间后的昆仑奴昏迷了很久。他的伤在龙临看来都不算什么,但也知道他需要那么久,才能斩断对部落,或者说对这个凡尘的依恋。他已经知道龙角马的失踪和龙临他们有关,但他心里并没有怨恨。俗世为人,卑微如尘。因为有了这场不幸,他才摆脱了被践踏被埋没的命运。

    那么多族人的死亡和沉沦,好像就是为了成全他一个人。

    这让他很怅惘。

    昆仑奴醒来后告诉龙临龙宝,他有一个母亲,不过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是族人养大的;他不知自己的父亲是谁,不过这不稀奇,他们脊塞人多是只知有母,不知有父。这让曹恒立崔如铁他们很惊讶:蛮夷之人真正不可思议。

    他发现,他不止掰手腕掰不过紫息,连迦罗国来的那对小女孩莫绛珠和莫绿也能轻而易举地击败自己:一个能喷他一头火,一个能吐他一身水。那个满头花辫子的美貌姑娘苏凝心更是分分钟就能把他撂倒。她那些没完没了的鞭子,简直比几万条毒蛇信子还可怕。

    这一切激起了他极大的好胜心。

    龙临几次向他问起关于爱玛的事,他却有些说不明白,甚至对于爱玛的长相,他也只是形容“就像左库尔草原上刚刚升起的太阳”。看他眼中迷惘的神情,龙临知道他并不是有意隐瞒什么。

    而昆仑奴对此的解释是他病了几个月,高烧不退,把脑子烧糊了。

    他说什么也不信他会忘了和爱玛有关的任何事。

    这怎么可能。

    龙临用金针探查了他的周身血脉和气窍,发现他体内有一种很淡很弱但颇感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很像月光,明亮,圣洁,棉柔,没有温度;又像一种无根之水,不断温和又耐心地浣洗他的血肉筋骨。

    龙临没有急于给他治疗一处外伤(那是被一支长矛捅出来的深得有点可怖的伤口),而是制了一张特殊的疗伤符贴敷在上面,数日后,将它揭了下来。符文没有变色,显示无毒,只是吸附了数十点闪着微光的颗粒,极细小,连龙宝都看不出来,仿佛藏在厚厚云霾之后的遥远的星辉。

    尽管看上去那么微弱,龙临还是感受到它们蕴含着某种神圣而磅礴的气息。

    龙临吐出一小朵金心紫焰,小心地隔着一段距离烘烤这张符。符纸很快被烤化,但那数十点星屑般的小颗粒却悬浮着,渐渐聚拢在一起,逐渐融合,雾化,形成一朵精巧可爱的“白云”,袅袅地立在龙临的指尖之上。

    昆仑奴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龙宝问,他感觉这白云有某种难言

    的亲切感。

    龙临还是去请教嘲风。

    嘲风很谨慎地拈起这朵轻得不可思议又凝练至极的白云,凝视片刻,说:“这应该是神族的愈见光,采月华淬炼医神星的仁心石而成,最是清净平和,是医官们都有的神术,可以疗伤。”

    “愈见光?”

    “是的。”得知这白云取自昆仑奴体内,他瞥了对方一眼,目光中颇有亲切之意。

    爱玛竟然是神族?龙临听到自己识海中的波涛声。

    她为什么要用那么奇怪的方式强行将愈见光灌入昆仑奴的体内替他扩宽筋脉,而不是引导他修炼呢?这种野蛮粗暴---或者说热情粗暴---的方式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幸运的是他居然扛过来了。

    但如果不是遇到自己,他也就是一个力拔垂柳的壮汉而已。龙临想,爱玛为什么要那么做?

    据昆仑奴回忆,他曾经问爱玛愿不愿意和他永远在一起,爱玛看着被一棵巨大的苦楝树枝头扎破的夕阳,脸上满是霞色,柔长的发丝向后飘拂,在余晖里闪五色光芒,她说:“等你足够强大,我们还会遇见的。”

    昆仑奴说当时他有点生气,因为爱玛似乎认为他这个左库尔部落第一勇士还很弱小。

    嘲风温和地对他说:“她是神女,当然会觉得你很弱小。”

    “神...女...?”昆仑奴吓傻了。嘲风和爱玛一样,说着一种奇特的语言,但他却能完全听懂。

    在那一瞬间,他其实已经信了。

    “爱玛为什么有愈见光?她会是神界的医官吗?”龙临问。神界的医官出现在凤岐大陆?怎么看这事都不可思议。

    “应该是吧。”嘲风也陷入某种沉思。

    崔如铁给昆仑奴炼制了一弓一刀。弓身和箭杆取自小世界里的扶桑木,弓弦是最后一根犀照筋,玄铁打造的箭头附有精微的辟水阵图,等闲水属性法宝不能阻隔,是一张火属性的大弓。龙临试着拉开弓弦,犀照筋弦在虚空里显出道道红色光影,仿佛在一瞬间被拉开了数以百计的弓弦,又或者是一片晚霞被织女的透明丝线均匀地切割开来...映照着开弓者煌煌如神明。

    龙宝都赞叹了一句:“老崔的手艺越来越炫啦!”

    大刀是崔如铁的一个尝试,按照黑戮梃的比例在玄铁中加入了一定份量的黑魔石、蓝魔石和紫魔石。遗憾的是,无论他如何费劲心力,魔石始终无法和黑戮梃那样浑然一体,黑沉沉的刀身上有金棕色的大小不一的圈纹,一种龟甲般的斑驳之色。

    龙临也试了试,能轻易切开一块灵石,如切腐肉。还不错。

    昆仑奴大喜。但随之就尴尬了:他根本拉不开那张弓,也完全提不起那把大刀。

    崔如铁若无其事地解释了一句:“我不能总是给你炼器,这弓刀够你用个好几百年。”

第一百三十九章 山有木兮(四)

    这弓刀的名字居然是嘲风给取的,分别叫“落霞弓”和 “斩魔刀”。

    龙宝也没有异议,虽然他内心是非常希望它们能叫“落霞暴富弓”和“斩魔发财刀”的。

    昆仑奴的修炼速度异常惊人,消耗灵石的数量也让李多寿心头滴血。

    龙临没有让他修炼“刑天诀”,因为他的身体状况和自己当年完全不同,而是给他精选了刀诀“赤冶功”和弓诀“般法”。前者来自灵犀宗的藏经阁,后者则是林若绾的储物镯中遗留的几部功法之一。灵犀宗的开宗老祖冷灵犀是个女子,故功法上走的是灵巧幻变的路子,赤冶功虽然也属于火系功法,但是大开大阖,对灵力的驱驰驾驭极是凶烈狂暴,所以一向也没什么人练成,可以说是灵犀宗内一部最冷门的功法。

    昆仑奴虽然一时还拿不起刀开不了弓,却能无师自通地地将刀弓之意融于拳脚之中。

    一个月后,他打败了书生紫休。

    两个月后,他赢了紫息。

    三个月后,他击溃了筑基已久的李多寿。

    他的丰沛灵力在他体内畅通无阻地奔跑,不断聚变,凝炼,纯化,蒸腾...龙临发现他的气海如同整日整夜地在汩汩翻涌的岩浆湖,无数个暗金色的小漩涡疾徐不一、顺逆各异地不停地吞噬着来自大江大河般的经脉传输的灵力,虽然尚未开始凝实筑基,但已经隐隐有一种焚星燃海的气息。

    他那体魄就像一个烈焰熊熊的大火炉,无论什么性质的东西扔进去几乎都可以成为助燃薪柴。

    包括水。

    嘲风对昆仑奴颇有兴趣,中途又观察了他一次,并对他有些指点。小世界中灵气浓郁纯净、源源不绝的环境对昆仑奴的影响最为明显。虽然他是人族,却有人族修士所不具备的自然熔炼纯化灵气的能力,不需借助任何功法千辛万苦地伐毛洗髓,这一点很接近神族。不知是先天禀赋,还是拜爱玛所赐。

    嘲风说,星主一级的神族,可以将一颗小星球压缩成一拳大小。连龙临龙宝都听呆了,惊慕不已。

    “那,爱玛呢?”昆仑奴迟疑着问,有点羞涩,“她能吗?”

    嘲风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第四个月,他终于能勉强拿起斩魔刀,但还是拉不开落霞弓。

    这期间龙临几次去了刘星河殒命的溪谷察看,想发现那位魔神疗伤的地下宫殿的入口。但是那些河水中的大石除了长在大地上一般不可撼动外,没有其他任何异样。它们不同于幽籍恶地伏龙山谷的“钉石”,似乎不能从外面转动;有一段两三里长的河道,龙临的神识都无法探入地下。

    让曹恒立帮着勘察了那一片河道,也没发现有空间阵法布置迹象。

    念云宗已经

    被灭宗,也无处去探问。想起那位不择手段的苗异,龙临突然意识到阴阳宗应该还是为了谋夺这处地下宫殿而对念云宗下灭宗的毒手,而且他们有可能已经掌握了开启地宫之法。

    数月过去,星河殿对阴阳宗的所作所为似乎一直奇怪地缄默着,因为龙临没有感知有化神境以上的修真者被惩罚而引发的天地异动。难道那个魔神业已死去,星河殿对阴阳宗的控制力已经趋于式微?龙临想。以一个行走被杀为由将下面的附庸宗派悍然灭宗这种事,是无论哪个大宗派都无法容忍的。

    龙临飞往高处,俯瞰溪谷中貌似自然错落的大小溪石,忽然感觉这分布有点眼熟,让他想起在琴瑟魔国的宫殿里的星河图景,有一面墙的星辰分布就是这样。当时他就非常留意,因为想到这些星图对于遥远的将来的神界之路会有用。

    识海中那幅星图缓缓浮出,星辰次第亮起。他把这个星图记忆拓在灵碟上交给嘲风看。

    嘲风有些震惊,但毫不迟疑地说:“这是魔神天国境内的天狼星域。”他说,天狼星域虽然范围不是特别大,却是魔神军的精锐所在;域主阿提拉阴险多智,能征善战,身份也很贵重,是魔神天国的皇裔,和神族金黄色的血液不同,他的血液是宝蓝色的。

    嘲风回忆,阿提拉只在破军星主手里受挫过一次,可以说是神国最凶残可怖的死敌之一。传说他有一个最心爱的儿子,死在贪狼星主薛惊鸿的天枢弓下。所以神魔大战期间多次打打停停,但阿提拉始终是魔神族中最强硬的死战派,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议和。

    龙临问:“那有没有可能这个受伤的魔神就是来自天狼星域,甚至就是...阿提拉本尊?”

    嘲风摇了摇头:“不可能是阿提拉。你目前的实力还很难想象,这魔头是何等的可怕。若是阿提拉,哪怕受再重的伤,也绝不至于在凤岐大陆这种地方滞留数千年。”

    龙临的好奇心被提升到极点。他带着黑戮梃出了小世界,运起刑天诀,按照星图中星辰亮起的次序,在空中逐一击打那些溪石。起先并无反应,但他每次都增加一份力度,在数十次之后,终于“轰隆”一声,天地异变!

    一个异度空间毫无征兆地把他卷了进去。他好像一块狼狈的肉馅,跌进了一个空间挤压成的无比坚硬又卷曲随意的“面饼”中,强烈的挤压让他感觉识海都要爆裂成万千颗粒,肉身即将碾作尘泥一般!

    他的眉心珠仿佛被激怒,“訇”一声亮起,甚至感觉已经悬浮在外,放出从未有过的强烈光芒,这亮光浩大,圣洁,凝炼,汇聚了诸神的灭世气息,复杂又纯粹的愤怒杀意,如矛似箭,注注有声,接连洞穿了这个变异空间...被击破的空间在滚动中坍塌,断裂的小位面生成无数黑洞洞的空间裂口,

    冥狱大开,直欲吞噬、绞杀一切,似乎随时可以把他撕成碎片,乱羽一样飞散到无边无际的时空乱流之中。

    龙临体内的刑天诀以无以伦比的速度流转,就像星系之间刮起的粒子风暴,每触及一颗星辰,风暴的力量就百倍千倍地膨胀壮大,并以更快的速度裹胁着澎湃至极的能量呼啸前行,循环往复...这力量在他的肌肤之下和这个变异空间疯狂对峙,整个身躯都在恐怖地扭曲变形,神识渐渐变得模糊,但他可以看到手腕上的小世界在隐隐发亮,可以想象里面也受到了不小的震荡。

    不知过了多久,他像一颗从山巅滚下来的巨石,终于“啪”地一声,落到了实地。

    龙临承认自己严重低估了这个魔神设置的隔绝阵法,因为当时看到只是区区金丹期的苗异从里面从容现身。此时想来,应该是有一种外人完全不知情的进出法门。

    他坐在实地上盘腿调息,强忍着不让狂奔如怒潮血液喷出,花了一柱香功夫才让自己似乎已经沸成一锅大肉汤似的气海平稳下来。

    他内观了那颗土黄色的星球,发现它还是那么宁静,肃穆而苍凉,只是多了某种无言的至高无上的气息,虽然依旧星色晦暗并不璀璨,但却让人感到它主宰着万千星域,代表诸神降临的末日杀伐,挥斥之间就可以撕裂宇宙法则...

    这联想有些奇怪,龙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眉心。

    他沟通了龙宝,得知小世界里有些“小震动”,塌了几座灵石房,其余无恙,他这才放心地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高大宽敞的“宫殿”,但并不规则,既不方也不圆,带有极大的任意性一般。然而龙临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此殿有拢聚地脉灵气的作用,尽管这条灵脉五行驳杂,且混有大量类似魔气的怪异气息,对于人族修士来说几乎毫无用处,因为需要耗费巨量时间和材料去提纯,没有意义;但在这处貌似散漫无章的地宫里,五行灵气被聚合提纯后自然地分化开来,凝聚在五间并不完全封闭的小室里,类似魔气的气息则充溢在大厅之中。

    整个地宫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床榻桌椅之类的用品,每一面墙上都刻满怪异难解的线条,且新旧不一,似乎成于不同的时期。龙临细细看过去,突然震惊地发现,有一面墙上的线条,正是他修炼的“刑天诀”!

    那些怪异的线条纹刻与“刑天诀”总诀中经络灵力走向图完全一致,只是省略了人体轮廓的勾画而已。

    令龙临感到困惑的是,这些刻画并不很完整,很多地方甚至可以看出明显的顿滞和迟疑,难道是当初那个魔神伤得太重,连基本的功法都回忆不起来了?

    有一块墙却是大半空白,只写着两句歌词: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一百四十章 魔神之血

    龙临愣了一下,他原以为这是神族的歌曲,不知如何辗转流传到脊塞人那里,所以爱玛才会那么喜欢它。

    殿内还有浓郁而纯正的魔神气息,陌生又熟悉,让他想起阿拉罕,度瑶姬,还有封印赫曦之火的魔云魔印。

    有一个小室居然有一道石门,石门上打着不少横七竖八的人族封印,显然储藏着什么要紧的物事。从这些封印的品级和标识看,应该来自念云宗。龙临信手一挥,那些并不高明的封印发出一阵刺耳的碎裂声,碎叶般纷纷落下,门开了,一种强烈无比又纯粹至极的魔神气息犹如实质地撞到他脸上。

    满满一室的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蓝宝石”。

    从没有见过那么纯净、高贵、雅正的宝蓝色,像一块块被亿万次浓缩萃取后的大海之水。龙临拈起一颗细细察看,整片识海都如同跌入浩烈无边的蓝色飓风风暴之中。风暴中金色的星辉闪闪烁烁,无穷无尽的七彩星芒拖曳着片片星域,真有以星汉为衣袍、日月为冠冕的气势...你可以说它很宁静很高远,也可以说它仿佛凝固着宇宙八荒所有的暴戾、恣睢、疯狂的能量变化。

    魔神之血。

    显然,是念云宗的人收集了这些魔血,小心地把它们封存了起来。

    可以想象,当时那个魔神受的伤有多恐怖,竟然流失了这么多血。

    更恐怖的是,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应该也没有雪山大妖王和端木青那样依赖绝尘莲子护住神魂的幸运,身体穿破整个中界,跌落到这么低级的位面上来,居然还没死。

    龙临庆幸阴阳宗还没有把这些魔血取走,一卷衣袖,这些魔血就飞入了小世界。他把那些墙上除了“刑天诀”外所有的线条符号都拓如识海,然后用摇光刀将它们一一削除。至于那些五行灵气,他没在意:小世界灵气浓郁纯净,绵绵不绝,远胜此处。

    这堆魔血在小世界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崔如铁说,凡间铸造宝剑,也多以活人祭炼之法使之锋芒倍增,他相信魔血也可以用来炼器。

    为怕魔神血被其他杂质沾染,龙临给每一块魔神血都裹上了一层薄薄的神灵力,打上了封印。众人见他右掌虚托,修长的五指上下微动,那堆莹洁生辉的魔神血就冉冉升起,形成一条璀璨夺目的“蓝宝石”河流,在空中缓缓划过一个弧度,被封印好的魔神血色泽变淡,依次轻轻坠落到另一处地上。

    昆仑奴和紫息他们还浑浑噩噩不明所以,崔如铁曹恒立等却是深知这需要多么强大而精神力和神灵力来操控,神识一分就是数万条,每一条都把控得行云流水一般,这恐怕炼虚境也很难做得到...心中佩服无已。

    龙临给了崔如铁指头大的一块魔神血,作为尝试。

    魔神血

    重新淬炼了那把斩魔刀,刀身上那些金棕色的圈纹变成了一个个金黄的光晕,由里而外由深变浅,犹如一条灿烂的金色星河,轻轻挥动之际,时隐时现的蓝色火焰幽幽吞吐,带着森然魔气,狞厉非常。

    昆仑奴喜不自胜,更加发愤修炼,以便早日能掌控斩魔刀和落霞弓。

    突然,小世界云霞绯红的“天穹”迅速暗了下来,并有一种来回拉锯般的颤动,龙临感觉有两道强大的神识锁定了整个小世界,威压重如铅云,让神望湖边的仙株无风自动,齐齐地低伏了下来。

    龙临跃出小世界。

    他蓦然发觉原有的世界消失了。天地好像无比的明亮,亮到眼盲;又好像无限的黑暗,冥狱之水吞噬一切,消融了天地万物,甚至包括时间,虚空,意念...他像一粒静止的琉璃珠,瞬间通透无比,顷刻就要被湮没。

    炼虚境!而且是两个!龙临心里滚过一道惊雷。

    但他体内的神灵力并没有被困住几息,就开始流转,周身泛出圣洁的光华,映照出一对气息截然不同的青铜大炉鼎,鼎身上各有太古气息的符文流动不已,闪烁之间仿佛可见日月颠倒,阴阳裂解,天机巨变...乾坤万象皆被封锁于炉鼎之中;炉鼎顶天立地,高轩无比,却可以看到其中浩瀚的冥神、尸魔、怨灵、恶鬼在厮杀,在沸腾,在挣扎,不断化为亿万火星飞溅,发出可以碎裂神魂的悲号怒吼,...无穷无尽的音波攻向龙临,刹那间染黑了整片识海,无边的死寂开始向神识蔓延。

    他暗运刑天诀,周身的神灵力加速运转,一种草木生发的蓬勃正气,消泯了偷袭而入的死气。识海瞬间恢复澄明。

    “交出魔神血,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分外契合,一个绵软清冷,一个威严粗浊,但都是一样的毫无生意。

    龙宝不知何时从小世界出来,大概受到两座青铜巨鼎的压迫,他显出神龙真身,小小的一条,匍匐横绕在龙临肩头,气愤大喊:“魔神血是我哥先发现的,凭什么给你们?”

    “神龙!”

    “神龙!...”

    两个声音不再吻合,略有先后,显得异常震惊。

    龙宝原本对那批魔神血也不是很在意,此时看到两个炼虚境摆出这么大架势来抢夺,才醒悟到这魔神血的价值倒是没有白来这个灵气贫乏得令人发指的鬼地方一趟!心里不由得沸腾起来。

    两个仿佛无处不在的声音一个磔磔怪笑,一个嘿嘿冷哼,一座座尸山,一层层血海,无处不在明暗不定的幽冥之火不断朝龙临逼近,他的青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黑气,弥漫着浓重的尸水腥臭气,他不禁厌恶地掸了掸衣袖,朱雀之火的气息驱散了这层黑霾。数不清的红黑色

    的幽冥火焰如阴狠诡谲的蛇信子,把他身周的虚空都舔出了一道道尖锐的伤口。

    “两位前辈,”龙临好整以暇地抖了抖衣服前襟,一边信手弹开那些不断近袭的幽冥火焰,平静地开口,“前辈在此凡地苦修阴阳离乱诀,大概有数千年没有离开凤岐大陆了吧?寿元将近,所以需要魔神血恢复精元?所以豪取蛮夺,甚至不惜灭了念云宗满宗?我猜对了吧?”

    龙临并不知道对方有多震惊,幽冥之火不同于任何一种火,阴毒无比,一旦碰触到修士皮肤,就会如附骨之蛆一般凋敝生机燃尽真元,境界稍低者就会被迅速熔蚀而亡...而他却像春风里闲拈柳絮一般淡然自若。

    只是微微蹙眉,表情有些嫌恶。

    “前辈若与我开战,未必能全身而退。那就有违前辈们长命延年之初衷了。”龙临笑了起来。

    那对不同的声音并没有出声。有时候沉默代表胆怯和犹疑,但更多的时候是轻蔑。龙宝刚说了一句“两个大鼎不错,拖回去给大铲煮肉羹...”,他们周围的气息就突然变了,那些数不清的幽冥之火有些疾如流星,有些飘忽如秋叶,有些又安如磐石,在虚空中静凝不动...龙宝用他的圣洁的龙息将近身的幽冥火吹开,被龙息触及的焰苗纷纷僵硬碎裂,顷刻化为晶莹的粉末,如细雪般融失于虚空。

    但还是有一朵噗地一声落于龙临的袖子,飞快地蔓延出一朵诡异的黑牡丹,愈开愈大,狰狞而妙曼。

    龙临刚一扯去这幅衣袖,整个域境又登时变了。尸山血海消失不见,到处是灰蒙蒙银晃晃扭曲错位的虚空,两只不知从何处伸出的手蓦然向他和肩上的龙宝抓来,准确地说,一只是颇为秀气的手掌,五指颀长,肤光润泽,另一只则是森然无肉的白骨指掌,布满黑色的细密裂纹,每道裂纹下仿佛都有亿万怨灵。

    白骨向龙临,秀手向龙宝。

    两只手都快得不可思议,指尖上扩出十个恐怖的漩涡状黑洞。

    龙宝的大光明鞭划出一条美丽而圣洁的火线,击打在那只晶莹如玉的秀手上。

    龙宝的鞭子并不是特别高阶的灵宝,但是对阴魅类的功法有天然的克制;那只手掌有些吃痛地微微后缩,略顿一顿,掌心突然转为漆黑的岩石般的质地,一把抓住了大光明鞭的鞭梢,鞭子寸寸断裂,如飞灰败絮,纷纷散落。

    龙临竖起摇光刀,同时向着白骨掌直劈过去,没有任何花哨,笔直得似乎可以将星河一分为二,毫无差池。

    这一刀仿佛直接剖开了一座大岩石山,那份沉重和艰涩感异常陌生,很特异。摇光刀行进时甚至迸发出暗金色的弧光,天地间顿时充盈着无数绝望的怒号,被劈开的白骨中弥散出湿重的尸气近于实质,扑面而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重伤

    龙临一转刀身,向那只抓向龙宝颈脖的秀气的手削去,全然不顾那一分二却继续向自己飞速夹击的白骨掌。

    那个绵软清冷的声音发出惨烈的一声锐叫,一只脂玉般莹洁的手掌齐腕而断,飞向虚空。由于被斩断的速度太快,鲜血过了片刻才狂飙而出,化为片片黑焰,向远处的一个铜鼎飞去。

    被破开的白骨就像一只巨大的捕鼠夹,蓦然伸长,夹住了龙临这只强悍而弱小的...老鼠。

    腰间传来的剧痛让他感觉身体已经被彻底夹断,仅有一层无比坚韧的皮肤包裹着。虽然他曾经忍受过常人无法想象的漫长而峻烈的痛苦,这刹那的剧痛还是冲溃了他的神识。无数凌乱破碎的神念如激流上的浮沫断羽,失控地飘旋。

    又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向龙宝的颈脖抓来。可能因为龙临已经被制住,也可能那只断手伤势太重,这一只手掌的速度明显放慢了,然而掌心释放出的空间之力更强大,将龙宝禁锢得动弹不得。

    “訇”的一声,龙临眉心的那颗受到体内各种神灵力乱流冲击的“星球”骤然发热,浩瀚神秘的本源洪流喷薄而出,瞬间抵住了腰间的两股夹击之力,让他恢复了部分神志。

    没有任何迟疑,他松脱摇光刀,将所有的力量调运至右手,对着那只已经快到自己右肩的手掌,打出一拳。

    拳头还没接触对方的掌心,强烈的灵力气流的对撞冲击就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那布满玄奥法则的肉色掌纹在炸裂中扭曲变形、开裂绞乱,崩飞出无数银白的断线,在多个破碎的小空间中幻化变形,如飞溅的星屑,如暴雨中的梨花,如溃散的雪团,如崩裂的冰川...

    那只秀气的手掌,碎了。

    像一片被一颗小星球冲击的茫茫大雪原,就此消失。

    一个铜鼎突然黯淡下去,无数流转的符纹停顿下来,开始簌簌剥落,深秋枯叶般纷纷扬扬地飘零。

    锐利的惨叫和粗哑的怒吼同时响起,另一个完好的白骨爪向龙临兜头抓下。

    “去死吧!”龙宝也怒吼一声,一把抓下颈下天辰索,朝那个正在催动阵法的大鼎扔去。

    天辰索在虚空中旋转着破开封印,显现出黑沉沉的锁链本相,闪着深浅不一的蓝色星斑。威严,肃穆,高古的气象顿时让整个域境惨淡无光,甚至开始瑟瑟动摇。

    你可以说它仅有数尺,也可以说它长逾万丈。

    神威如天,不可抵御。

    “当...”

    一声难以言喻的轰响,绵绵不绝,仿佛宇宙间响起了一声宏大无比的丧钟。

    尸山,血海,大鼎,域境,白骨...被持续不止的震成了亿万尘埃,这些尘埃甚至在震动中继续分解为更小的微粒,直至彻底消失。

    龙宝的七

    窍中狂喷出紫色的龙血,从龙临肩上跌落。

    龙临用最后的一点气力接住他,召唤回天辰索,将龙宝和天辰索送进小世界。

    失去神志前他看到了摇光刀,向他飞来,刀身如舟,把他轻轻接住。在那一霎那他第一次感觉到摇光传递出来的友善亲切,这不是嘲风说的“认主”,而是如同来自暌隔已久的故友的温情。

    龙临醒来的时候看到了很多双颜色各异的眼睛:胡旺财泪花闪闪的碧眼,雪沾衣焦虑的棕绿色眼瞳,何罗的含情带忧的碧蓝色美目,易心柳惊惶的金棕色眼珠,以及曹恒立人族的棕黑色眼睛,还有崔如铁那双独特的...斗鸡眼。

    昆仑奴和苏凝心、紫休兄妹也红着眼眶站在他们身后。

    龙宝小小的身体就在他身边。他们被挪在一张柔软舒适的草垫上,是易心柳采集神望湖边的灵葭蒲草编织而成,柔韧香滑,气息宁谧清远,有很好的安定神念的作用。龙宝醒得比他早,只是伤势沉重,基本动不了。龙临抓住他的手腕探查了一番,发现他的经络几乎碎了七成...龙临心里一沉。

    “龙宝,你太莽撞了...”龙临忍不住责备。

    龙宝苍白的小脸上浮起满不在乎的笑容:“多亏了大姐的星辰索,不然...咳咳咳...”他拂开胡旺财试图给他抚摸前胸的手,“就可惜那对大鼎,碎了...两个老东西真特么厉害...咳咳...我去...好疼!”

    龙临止住了他继续说话,吩咐易心柳把两块归一石给自己。

    他慢慢起身坐起,开始内视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的腰胁部位的内伤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但他很清楚,他的伤势虽然看着吓人,但很可能会比龙宝的经络碎裂容易修复。

    令他感到意外和高兴的是,摇光刀就在他身侧。之前它虽然已经可以收入小世界,但颇为不便。这是它第一次自主地随他进入小世界。

    曹恒立上前说,他们等到震动消失后才敢出小世界,因为这个境位的战斗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了,一旦现身反而需要龙临他们分神看顾,增加负担...龙临示意他无需解释,他才说起当时情景,龙临龙宝受伤不醒,不远处有两具残尸,都是半枯半荣,一具是左枯右荣,另一具是右枯左荣。二人都失去了肉掌,其中一人的白骨手掌连带尺骨被劈开,一直裂到肘部...二人皆是被星辰索击碎头部而亡。

    龙临一怔,因为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他还以为这两个炼虚境是一个枯一个荣。

    易心柳则指挥蚁兵们将大鼎的碎片一点一点地搬运回来,堆在一个库房里...她认为这是两个炼虚境的本命真宝,应该有些用处。

    龙宝咧嘴一笑,表示赞许。

    崔如铁还奉上了两条储物腰带,形制和龙渊大陆的储

    物戒很不相同,在苏凝心的协助下,崔如铁把它们打开了。在龙临龙宝昏迷的几日里,他们把这批巨额财宝做了清点和记录,并念给龙临龙宝听,“好让两位爷高兴高兴。”

    “上品灵石三十一万八千六百九十七块...”

    第一句就让龙宝大眼放光,笑得合不拢嘴。若非伤得实在太重,他真想跳起来翻几个筋斗祝贺。

    这对老东西似乎恨不得阖宗的宝贝家当都带在身上,随着崔如铁一条一条地念,连龙临都不禁感慨别小看了凤岐大陆这块贫瘠之地,他们可照样搜刮了不少,简直富得流油。

    “云化晶二十七块。”龙临又是一楞。曹恒立曾经告诉他,这材料是制作虚空传送阵的阵盘的必需之物,珍罕之极;他和玉昆仑在三分湖大战时将星河殿的虚空传送阵打坏,星河殿曾派使者烛影拿着云化晶残片来质问索赔,所以印象犹深。这样难得的东西,在这个修真蛮荒地的修士身上倒有二十七块,真是意外之喜。

    “蹑云玉八十二块。”崔如铁解释,这是做飞剑需要的材料,可以增加飞剑的速度和稳定性,也是好东西。

    “上品灵器灵宝九百六十二件,完好者三百五十三件,略有损伤者一百八十六件,严重破损者二百五十八件,纯属报废品一百六十五件。”

    龙宝惊讶地张了张嘴,不知作何评论。

    中品的法器法宝也不少,倒是基本完好。大约都是从境界较低的修士手中抢夺而来,所以没费什么大劲。甚至下品的也有少量,看上去年代久远,早已成为古董。很可能是他们自己当年修炼时所用,敝帚自珍,舍不得丢弃。

    这对阴阳宗的老人似乎有点恋物癖。

    还有一批各种丹药,有几瓶居然是灵犀宗李雍的制作,其余杂七杂八,来源不明。龙宝忍不住说:“这假药贩子的生意还真是特么的好...”龙临让易心柳拿给他一一察看,都是品级不高的丹药,杂质也多,不堪大用。

    让他感到惊喜的是还有两棵雪极龙形参。这是雪极参中的变异灵药,成因不明,生长于殇雪山脉深处,是一种疗伤圣药,至今无法移栽成活,所以极其珍贵,他只在陈行邈所著的一部丹药书里见过。这种疗伤药的优点是无论对人族修士、妖修魔修,甚至仙禽神兽的伤都可用,药性平和无毒;缺点是会使服药后的伤者一段时间处于低温沉睡状态。时间长短视伤者的伤情和修为而定。

    他急忙吩咐龙宝服下,龙宝不肯,问:“临哥,那你呢?”龙临说:“不是有两棵吗?你先吃着,我不碍事。”

    崔如铁说:“两位爷,还有一只玉匣子,看着很贵重,里面不知藏了什么宝贝,没敢造次去开,怕搞坏了。”

    龙宝的眼睛大方光芒,先不吃参了,急忙令他拿给龙临瞧。

第一百四十二章 绣花鞋,无穷碧

    这是一只长约六寸宽高三寸大小的匣子,莹润光洁,是一种纯正无比的绿色,没有一点瑕疵裂纹,也没有玉石中常见的棉筋,仿佛浓缩了千万个阳春三月的生气在其中,令人耳目清亮;拿在手里,那葱茏之色如一泓春水,可以浸染肌肤,沁骨生凉,却又不是凡间常见的翡翠、碧玉之类。

    龙临小心地掂了掂,很轻。上面的封印似乎反复打过很多次,但并不如何隆重,似乎只为隔绝潮湿和空气,轻轻一拂,就扯开了。

    匣子慢慢打开,所有人都屏住气息,暗自戒备,不知里面到底会蹦出个什么来。

    “不会是...咳咳,一个仙器吧?”龙宝满怀期待地说。这次他的大光明鞭被彻底毁去,让他非常恼怒又惋惜。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匣子里静静躺着一只小巧的绣花鞋。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这鞋子式样古老,在龙渊大陆早已不可见。鞋上没有灵力,没有任何阵法,就是普普通通的湖水色缎面女鞋,凤头鸾尾,鞋头上绣着一对玉兰花,绣工极佳,丝线原本可能是银白色的,业已发黄;帮口的天青色滚边还能看到轻微的磨损痕迹。

    “一只破鞋?”龙宝失望至极,一边咳嗽一边问,“是他老婆还是...咳咳咳,他老娘的?”

    没人回答,因为没人知道。

    “这鞋子怕有好几千年了吧?这匣子可以防腐?”胡旺财问。

    苏凝心插嘴:“我见过这种款型的鞋子,这是大晋皇朝最老款的女鞋,千层布底的;后来因为大晋和大安一直打战,生灵涂炭,百姓时时需要逃难,做这鞋子费时费力又不耐穿,渐渐就废弃了,现在的大晋无论男女都爱穿兽皮靴子。大晋皇朝的皇城里有个女仙雕像,穿的就是这种凤头鞋。据说她是七千年前飞升的...”

    没等她说完,那只绣鞋就在龙临掌中变色了,从明净雅淡的湖水色转为晦暗朽败的枯黄色。

    尽管小世界中灵气浓郁,它还是迅速地风化了,变成一小堆灰末。

    时光有伟力。

    虽然它被小心地保存了数千年,还是在一瞬间湮灭,回归了岁月。

    曹恒立不屑地说:“修真之人,还执着于这种凡间俗物,心存挂碍,真是不可救药!”

    苏凝心却很感触,有些神往地说:“他一定是很爱很爱她,才会一直收藏着她的鞋子呢...”

    昆仑奴也频频点头,伤感地嗟叹了一番。

    龙宝最受不了这种爱来爱去的话题,白高兴了一场,感觉简直被那

    万恶的死老头耍了一把,不禁怒了:“都给我打住!...咳咳咳咳...老崔,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宝贝?”

    辟尘不知何时走了近来看热闹,见到这只匣子,很惊奇地说:“此地怎么会有这东西?”

    龙临问:“这是何物?”

    辟尘拿过来抚摸着,显得颇为感慨:“这是神界之物,叫无穷碧,产自木神星的一种木性玉,制成器物可保存灵物的生气,不败不腐;做成配饰,最能润泽肌肤毛发。在神界也是至宝!...不过都说木神汤咏雩很是惜物,每年只给紫微星帝敬供少许,其他星主都很难从他手里拿到一星半点的...没想到在这样的蛮荒大陆倒能见到这么大一块。”

    “神界的宝贝!”龙宝转怒为喜,“怎么没人去抢?”

    辟尘笑笑说:“木神汤咏雩也是一级星主,何况神界的制式武器不落弓的弓身所用的材料大荒木就产自木神星,谁敢惹他!”

    “原来如此。”龙临说。

    虽然还有不少零碎物品,龙临不许龙宝耗神再看,催他把一支雪极龙形参吃了。

    龙宝的小脸上很快浮起一层薄薄的霜色,敛息沉睡过去。龙临坐在他身侧调息运功,听到他在梦中咕哝了一句:“菊花怎么样了?”

    一直没有收到毛菊花的信息,龙临也有某种不安感。

    昆仑奴已经可以拿起斩魔刀,拉开落霞弓了。他的修炼速度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连曹恒立都感到有些可怖,胡旺财也隐隐觉得这蛮子很快就会有将自己一刀宰了的实力。

    因为龙临龙宝都受了伤,易心柳安排了几万蚁妖显出本相,在小世界之外的四面八方探查守候。

    龙临发现,龙宝脸上的霜色没有覆盖多久就消失了,他手腕上的“万物生”花环“刺青”上的绿叶突然开始苏醒似的,渐渐亮泽起来,逐渐结出白色的花蕾,花蕾泛着月华般圣洁的朦朦微光,散发出的气息颇似昆仑奴体内的愈见光。

    龙临心中一动,试着探查龙宝体内状况,发觉他的伤势正在以一种很陌生的方式在愈合,一缕缕微光仿佛春风化雨,润泽折断的树木残枝,让生机萌动,自然催发花叶新芽。这其间浮游者雪极龙形参的气息,星星点点地修复破碎的血管,让血液冷凝缓动。这情形,犹如一幅早春梅景,细雪飘零中疏影横斜暗香遍野,春气升发而寒气沉降,天地间阴阳交汇,寒暖合融,万物生发。

    “这就是神衣万物生的神力?”龙临欣喜地想,这才放下心来,不免感念云水曦的厚赠,眼

    前仿佛又浮现她自戕的那一幕,伤悼不已。

    他没有用掉另一支雪极龙形参,而是交给易心柳暂时放入无穷碧玉匣中保存起来。待诸人散去,身旁清净,他才开始仔细地静坐内观。他体内的世界被打烂了一大片,到处是崩裂的崖岸,扭曲撕裂的峡谷,山岳溃塌入大川,造成大范围的壅塞,赤红色的河水改道漫漶横流,在那颗星球无处不在的光芒下,泛着淡淡的金辉...那是他的血,每一滴里都饱含着无人能解的神秘力量,像太古又像初生的力量。

    他运起刑天诀,体内澎拜的神灵力如一支重甲军,几乎带着移山排海的气势,开始冲破伤处的壅塞瘀堵。寻常修真之人绝对不会选择这样狂暴的“疗伤”方式,就像对待一个烧制完毕的瓷器,出现伤裂只能小心修补,不能砸碎重来。但龙临身体里的世界,已经破碎过无数次,重组过无数次,沧海桑田、物换星移都可能在转瞬间...极致的、仿佛永无止境的痛苦层层叠叠,如海潮如风刃,几乎可以抵达每一根发梢,这感受,于他并非不可忍受,也不陌生。

    易心柳见到他的耳朵口鼻甚至连眼睛都冒出淡淡的烟尘,这烟尘的气息让她和胡旺财等妖兽尤感到恐惧,不敢近前。他的皮肤表面并不发红,却给人感觉是一块内部澎拜着沸腾岩浆的陨星石,随时会爆裂开来,蕴含的恐怖威能可以将小世界炸成灰烬...

    随着龙临的七窍中涌出的烟尘越来越多,在易心柳等的视觉里,他整个人似乎都在膨胀,变大变形,失去了正常的人形,好像连轮廓都不清晰了...崔如铁等人也被惊动,从炼器房跑出,见此情景,也不由得瞠目结舌,震怖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只有在紫休的眼中,龙临的身体并没有变大失形,而是因为笼罩着一圈不断外溢扩大的灵气,这“灵气”犹如实质,异常致密又均匀,琉璃般的晶莹,折射、放大、模糊了他的身躯形态。

    小世界里所有的草木都发生了奇怪的卷曲,树上一些成熟的果子雨点般簌簌落下,各种异香忽远忽近,飘游不定,像受到某种强大而微妙的气机的压迫和操控。

    嘭!

    一声巨大而沉闷的异响,犹如神明在高山之巅击鼓。

    包裹着龙临身周的那层厚厚的“琉璃”碎了,碎成无数肉眼不辩的碎晶,平地涌起了浓厚的云海,将他的身体整个笼罩住;一蓬又一蓬金红色的血花蓦然盛开在云海之上,鲜艳夺目,如同传说中开在幽冥之海边的彼岸花。

    “临哥!”龙宝被惊醒,吓得大叫了一声。

第一百四十三章 饮魔血

    这些“彼岸花”都是他七窍中喷出的血珠绽开的花。

    幸好,只是片刻,云团开散,像一朵巨大的、被吹散的蒲公英,龙临浑身湿透的样子显现出来。他看上去只是很疲惫,并无其他异常。

    “我没事。”他微笑着对龙宝点头说,拭去脸上斑斑点点的血珠。这是他七窍中喷出的血。他的全身皮肤还是完好如初。众人都注意到龙临的血色很奇特,既非人族的深红,也非神族的纯金色,倒像两种血液的混合。

    龙宝咧嘴一笑,又安然睡去。

    大约是龙临疗伤时小世界中的气机发生改变,神望湖水颇有异动。

    在感觉活动较自如后,龙临和龙宝一起跃入湖中畅游、察看了一番。

    湖底的那颗古怪的莲子几乎大了一倍。

    它还是纯紫色,皮上有很多纵向的淡青色脉络,汇聚到顶端泛出红色;在龙临的印象里,之前这红色如鲜血般殷红,现在是一种胭脂色,有些变淡了。

    莲子静凝不动,犹如生根,但其中依然仿佛有悠长的呼吸在起伏,或者像一个巨婴的脉搏在跳动:咚...咚...咚...略一感受,就似乎自己的心脉也被对方控制,随之时快时慢,时紧时弛。龙临感觉它不止是个头变大,内中的力量也强大了很多。

    “里面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龙宝问。他很想把它搬上岸,剖开来看个究竟。

    但他很快放弃了这个大胆的想法,因为他试图撼动这颗大莲子时,整个神望湖就开始巨震,湖水疯狂地掀起百丈巨浪,冲到岸上,拍死了数千名在附近干活的蚁妖;小世界地动山摇,浓黑的夜色骤然降临,犹如末日到来。

    连龙临也惊慌起来,让龙宝游开一些,他把手掌按在莲子上,试图将自己的神念传递给它,表示自己绝无恶意。虽然他的神识全然无法探入,但他可以感觉到莲子有所反应,渐渐平静下来。

    但随即,他的掌心感受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情绪,一种热切的、焦灼无比的呼唤,甚至有点乞怜的意味;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莲子在对他说:很饿...很饿...很饿...很饿...

    龙宝见他一直把手贴在上面愕然不语,以为他的手被什么诡异力量吸附住了,正想去拉一把,龙临收回了手掌,说,“走吧。”

    上岸后和龙宝一说,龙宝非常吃惊:“这古怪玩意儿要吃东西?它想吃什么?”

    雪沾衣在一边候着偷听,忍不住插嘴:“它一定想吃鱼!把那个老鱼婆捆起来扔进去!”她对鲛人王何罗媚里媚气的样子始终都很厌烦,可以说水火难容。

    “闭嘴!”龙宝呵斥,“没准它还想吃你这野鸟!”雪沾衣撅着嘴,低头不吭声了。

    召集诸人探讨了一番,大家都觉得这事匪夷所思,有点摸不着头脑,尤其担心让它吃饱了之后,会折腾出什

    么可怕的动静来?尤其是易心柳,那颗莲子略一发威,就搞死了几千名小蚁妖,作为它们的老祖宗,她很是伤心。

    最后,龙临决定带上湖中没有仙植、丹药、灵石、晶石、归一石、魔石、森罗木等各种物事去做个尝试,甚至带上了易心柳做的一些饭团、一些冥影族以及妖兽的内丹和一块封印好的魔血。

    再次跃入湖中,他就遥遥感应到那颗莲子的“狂喜”,他想自己带的东西中肯定有一样是它迫切需要的。

    他不知该如何对这么一个滚圆硕大、光洁无缝的东西进行喂食,只好试着将携带的“食物”一样一样地抛给它。有趣的是,这些东西都不能靠近它一丈之内,好像被无形的手恼怒地推开了。

    最后剩下一块魔血,龙临迟疑了一下,捏碎上面的封印,扔了了过去。

    那一瞬,他的耳中仿佛听到了一声海啸般的欢呼声,类似一种错觉;那魔血箭一般在水中射向莲子,“啪”的一声,那颗莲子猛然皱缩了下去一个大洞,就像里面有个强壮的胎儿剧烈地深吸了一口气,那块魔血就完全消失了。

    魔血消失后,莲子恢复了饱满、光滑的旧摸样,只是顶端的胭脂红恢复成血红,鲜艳欲滴,那红晕甚至如活动的心脏一般,里面的血液微微流淌下去,将那些青色的脉络都染红了一部分。

    “原来它需要以魔神血为食!”龙临震惊地想。

    待一切变动停止,龙临试着将手贴上去,立即感受到一种孩子般的单纯的雀跃的欢喜,并且告诉他:“还要...还要...还要...”

    龙临不假思索地返回岸上,带了几乎一半的魔神血,返潜入湖给它喂食。它足足“吃”了五百块才停了下来。龙临感觉到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满足又愉悦,但外形却再没有显著变化,只是那层皮膜的紫色变深了,变成一种更明净、更深沉、更华贵的青莲紫。

    上岸后把情形告诉龙宝,龙宝惊诧地啃着自己的小拳头说:“擦,不会养出一个大魔神出来吧?到时候可别蹦出来把小世界打个稀烂!”

    找嘲风说了这桩异事,他毫不迟疑地回答:“绝尘莲乃神界宝物,断不会孕育魔胎。”

    听闻莲子吞噬魔神血,他有点不屑置评,但还是对龙临地说:“这又何足为奇?你可知你手中的摇光刀,当年不知饱饮多少魔神之血!”

    见龙临发怔,嘲风眼中的蔑意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庄敬之色,问起龙临龙宝的伤情。龙宝龇牙一笑说:“放心吧,老祖宗,没事!”

    龙临简略地对他说起和两个炼虚境的战斗经过,坦言此番若非龙宝豁出命地祭出姬玄英所赠的天辰索,他们兄弟俩多半都得死在那一枯一荣的老家伙手里。

    “天辰索?”嘲风有些诧异地一扬眉。

    因龙宝伤重,龙临不许他重新费神封印天辰

    索,一直让它躺在神望湖边的草地上。他把这条数尺之长、闪着蓝色星斑的铁链递给嘲风时,嘲风的脸竟然变得煞白!

    他掂了掂这天辰索,眼中飞快地掠过痛苦、怅惘、歉疚、追忆...等各种复杂的神色,“你可知,这救了你们性命的天辰索,究竟是什么吗?”

    他缓缓地问。

    “听惊澜公主说,此乃神界遗物,可以锁拿大乘真仙。”龙临答。

    嘲风的口角噙起一丝寓意不明的微笑,“没错,这是神界遗物,是‘天辰地戌网’中的一截。”

    天辰地戌网!

    龙临曾听陈行邈说起神界巫神案时说起过,神界捉拿巫神亲属时,为免有人脱逃,曾用天辰地戌网预先封锁整个巫神星域。

    之后巫神星爆炸。这一小段网链,却不知何故到了下界,落入姬玄英之手。

    龙临曾听嘲风说过,巫神曾寒江被处决那一日,正是他随七杀星主出战,并且中伏被俘的时候。虽然心知嘲风并不喜欢回忆那些往事,但他想既然端木青和穷奇都可以凭借一粒绝尘莲子保命,曾拈雪自己更应该可以,所以还是想问一句:“依您看,曾拈雪还有可能活着吗?”

    嘲风并无迟疑,摇了摇头答,“她既然自碎神格,无论如何不可能活下来了。”

    “这天辰地戌网究竟是哪位神锻造?最初是做什么用?”龙临问。

    嘲风沉默了一下,说:“上古的神界,诸神争霸,势力最强的就是神龙族和神人族,也就是人族口中的神族。当时魔神族偏于一隅,尚未崛起。神龙族与神人族彼此厮杀争斗数百万年,互有屠戮...后来,神人族的火神与金神夫妇受命锻造神网,在辰、戌星垣采集了大量锁心石,用赫曦神火、天鼓之雷、七星之泉历经万年锻造淬炼而成,炼成之时,火神金神夫妇神竭而亡。”断了顿又说,“神人族经过精心谋划,联手魔神族,最后用此网在贯索星域困住了神龙族王后素娅,当时王后已怀有身孕。神人族对她只困不杀,只是不断消灭赶来救援的神龙...这一困就是十万年。最终,神龙王不忍王后将囚困而死,率全族向神人族投降,并立誓永不叛逆。此网初名‘伏龙网’,后因神龙族阖族归降,遂更名‘天辰地戌网’。”他用干巴巴的语气简单地述说了这段对他来说颇为不适的历史。

    龙临和龙宝都在心里惊叹,这天辰索竟然有过那样无以伦比的壮阔而久远的历史,而且神人族和魔神族还曾经是盟友,令人大感意外。

    回到那颗令人不安的莲子的话题,龙临说了他的感觉,内中肯定孕育了某种生灵,只是不知是神是魔,是人是妖...于小世界而言,亦不知是福是祸。且不知道这批魔神血吃完之后,它的食物又该从何处来...

    嘲风泛泛地安慰:“将军是有大气运之人,大可不必过于忧心。”

第一百四十四章 黑魔谷(一)

    龙宝犹豫了一下,问起那位神龙王后所怀的龙子后来如何。嘲风凝神看了看他那双水波清澈的大圆眼睛,说:“神龙族繁衍后代,较神族更难;通常怀胎需十万年,甚至更久。王后脱困获救后,就发现腹中已无龙胎...据称是天辰地戌网撤除后,遭数名魔神偷袭受了重伤所致...”

    龙临发现嘲风的身影突然变得有些模糊不定,忙请他去歇息。

    嘲风的这缕神念一直很虚弱。

    倒是辟尘因为在伏龙谷一直被巫影魔宗和杀道魔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且跟随龙临后没有受过伤,寄居的轩辕境也比嘲风栖身的血角神犀牌不知好多少,所以他的神念反而凝实得多。龙临找到正在和何罗眉来眼去的辟尘,向他问起阴阳离乱诀这套功法的事。

    辟尘因为时不时跟着主人海神往中界和下界东奔西跑,见识倒比嘲风这个军界厮杀汉广博好些。他说与仙界西方仙帝苗自秀有一面之缘,印象中的苗自秀“举止乖张,大有魔气”,不知是否和他修炼的阴阳离乱诀有关。

    “为何修炼此功法就大有魔气?”龙临问,“难道这功法来自魔神族?”

    “那就不知道了。”辟尘说,“苗自秀可是坚称此功法是他本人所创。不过按常理说,他本体是人族,修炼魔神功法是不可能的。中界的仙帝仙君基本上来自下界人族,也有少数妖族,但神国绝对不会册封一个魔修为仙帝。”

    “人族修炼魔神功法会如何?”

    “那定会神魂爆裂而亡。”辟尘笑笑说,“人族先天体魄弱小,如小渠不可容巨鲸,没办法的事;小渠纵能拓宽,也不可能成为汪洋大海。”

    “可是刘雨笙留下的笔记说,她可以修炼魔神的部分功法...”

    “部分?那我可不明白了。”

    “苗自秀被杀后,谁最有可能接替他成为西方仙帝?”龙临又问。

    辟尘想了想,答,“这我可不知道了。依我看,原本是大瀛海的云在天最合适,我家主人若能回到神界,也会竭力推荐...”

    说起云在天,辟尘就连连叹惋,说他有神族血胤,半只脚已经踏入神魂境,对神国忠忱不二,没想到竟然惨死于魔神的黑戮梃之下!

    “什么样的魔神可以在下界杀一个大乘境巅峰的人?”龙临又问。

    辟尘沉吟半晌,才说,由于神族和魔神族到下界后神魂会被压制得很厉害,所以在下界,像他主人汪若洋那样的三级星君,要杀云在天那样修为强悍的恐怕也费劲;至于是什么样的魔神,他可说不好了。

    他也仔细看过那根黑戮梃,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黑戮梃”,魔神军队的制式武器,和神族的不落弓

    一样,非特制兵器。他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突然传来细密古怪的啮咬声,格拉格拉格拉...辟尘问:“什么声音?”龙临传声问了易心柳,易心柳回答:“大老爷,我们把那两具炼虚境的尸体拉回来了,二老爷说,不可浪费了,正给小的们吃着呢...”

    二人运起目力放眼望去,果然见到两具高大的尸首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蚂蚁,就像镀了一层金膜,金光闪动...昆仑奴拿着大刀在一边愕然注视,一脸恶心,张着大嘴。他对这些毒蚂蚁着实有些害怕,有一次手臂上被咬了一口,整条胳膊立马肿起来有水桶粗,痛痒难当,要不是易心柳及时给他解毒,他可真是遭大罪了。

    龙宝两手叉腰站在高处,咧着小嘴露着晶亮的牙齿:“好吃吗?注意细嚼慢咽!...咳咳咳咳...别噎着!”想到又有一大批蚁妖会以惊人的速度破境且完全不消耗小世界的资源,他就开心得停不下来,忍不住强调:“这可是你们二大爷我...咳咳咳...拼了老命给你们挣来的口粮!容易吗...!”

    辟尘脸上不禁有恶寒的表情:“这些小蚂蚁奇葩了,什么都吃啊...”龙临倒没觉得什么,龙宝受了重伤,很长时间没法吹他的“山有木兮”去召唤妖兽,这两具炼虚境的遗骸,小小一口抵得上不知几百万头妖兽的灵力呢...

    再说了,辟尘有什么资格鄙视这些小蚁妖?他在伏龙谷时还接受魔人的供奉,汲取被钉死在阵法里的修士们的灵力呢,龙临忽然想到。

    几百万蚁妖换了一批又一批,井然有序;它们多数灵智已开,知道多吃一口就会爆体而亡,倒是非常自觉,并不贪多。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除了火它们不喜食之外(但也不怕一般的火),其他一概能吃,不论荤素软硬咸甜苦辣,一点不挑。

    由于数量实在过于庞大,龙宝已经丧失了给它们一一取名的耐心。毛菊花在的时候,把它们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部,甲部下面又分为甲子、甲丑、甲寅...等十二队,其他十一部也据此分设,管理得规规整整井然有序。

    易心柳感觉毛菊花有些心狠,曾向龙宝恳求依旧由她掌管这支蚁兵,龙宝也心疼毛菊花操心劳累,和龙临商议过,龙临笑笑说:“慈不掌兵。我看还是菊花合适。”这才大家无话。

    正看着,易心柳带着两名蚁妖匆匆而来,让一个叫易聚银的戌部统领禀报说,不断有阴阳宗服饰的修士从西南方向来,前后约有两千人,包括大瀛海的云夫人。

    易聚银是个女蚁妖,能化形的时间还不长,说话还有点磕巴。她说,根据气息追踪,这些人都来自两千多里外的大量皇朝的无极山

    脉一带。

    好在曹恒立给小世界设置了很高明的隐匿阵法,他们没有发觉,只是陆续找到了一些大鼎的小残片,都是易心柳她们遗漏的。

    原来阴阳宗在无极山脉,这倒是一个意外发现。据紫休说,大量皇朝是凤岐大陆最古老的皇朝之一,原先地域辽阔,后来不断被周边的皇朝甚至小王国鲸吞蚕食,目前的版图已经少了六七成,不过也没见过该皇朝励精图治,做过收复失地的努力,气量大得很,倒无愧“大量”这个名号。

    紫休和苏凝心都不曾听说那边有过仙人出没的传说,苏凝心甚至很肯定那里没有发现过灵脉,而且皇城不远处有个毒瘴之地,人畜逢之即死,根本不宜修炼。

    “毒瘴?那为何皇城会建在那么危险的地方附近?”龙临问。

    “这个...”苏凝心语塞,看向紫休。

    紫休倒是遍读凤岐大陆的典籍文献,说:“那片恶障之地并非亘古就有,大约也就两万年前才出现的;据古籍记载,那里原本是好地方,山清水秀,遍地桃柳,有两条大河在此间汇合,是凤岐大陆上最有名的一个渡口。后来毒瘴暴涌,才彻底毁弃。不过它本身是一个盆地,毒雾不易向外散逸,又在皇城的下风口,因此对皇城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听闻大量皇朝也曾数次讨论迁都,但都不了了之。”他补充,“也曾听说近万年来,毒瘴已经稀薄了许多。”

    难道这毒瘴和阴阳宗修炼的阴阳离乱诀有什么关系吗?不然一个修真门派为何会死守在一处没有灵脉只有恶瘴的地方?“那个地方叫什么?”龙临问。

    “渡口叫梦寒渡,取其‘今宵别梦寒’之意。山谷也随之叫梦寒谷了。不过当地百姓喜欢叫它黑魔谷,据说那些瘴气是黑色的,就像一个个身躯高大的魔鬼...传说而已,见过的人都死绝了。”紫休答。

    “有没有染毒后还能活下来的?”龙临问。

    苏凝心说:“我们万奇门倒有个师兄,曾经去无极山脉采过兹英石,是活着返回的。兹英石这种矿石没别的用处,就是可以提高炉火温度。大陆上的兹英石就数无极山脉一带的纯度最高。他们路过黑魔谷,同行的十几个同门都没回来,只有他一个据说只是贴身护甲沾染了一点,逃回了宗门,当时就不太能够说话了。没过几天,他整个人都不见了,他的住处只留下一小堆散发着恶臭的黑泥...”她眼露惊恐,用颤抖的手比划了一下大小,“那时我只是外门小弟子,不知详情。这事很快被宗门封锁了,之后也不再允许门中弟子去无极山脉那一带。”

    “什么毒瘴这等厉害?”龙宝听了也咋舌。

    “什么毒瘴,多半是魔云罢了。”辟尘笑笑说。

第一百四十五章 黑魔谷(二)

    两个月后,龙临到了无极山脉的黑魔谷附近。他很谨慎地事先就服下了最高阶的隐身丹,免得被这一带出入的阴阳宗人发现。

    远远望去,黑魔谷上袅袅不断地漂浮着黑色的团状烟雾,确实恍若巨大的魔形身影;但出乎他想象的是,此地并不是荒凉焦土,除了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桃李梅柳,最多的却是蓝色的彼岸花,密密麻麻丰茂浓郁,就像有神倾倒了一盆灿蓝色的星河下来,“河水”从盆地内一直满溢到谷口之外。

    这一大片令人窒息的蓝汪汪立即让龙临想到魔神血,太像了,虽然也是纯粹的海水蓝,却都不予人安详感,反而觉得它比血红还恣睢,比金黄更凶烈,比浓黑更狰狞,让人联想到星辰之间猛恶狂暴的宇宙乱流。

    和寻常彼岸花不同的是,这些蓝花的花蕊和花瓣上都有隐隐绰绰的金芒。有一种神异感。

    从高处看,这盆地就是一大碗飘着葱花的蓝幽幽的毒汤。

    缓缓降至离山谷五六丈处,听到滋啦一声,如菜下油锅一般,护体的神灵罩突然微微一瘪,浮起一层淡淡的黑晕。这毒瘴能破开普通修士的灵力罩无疑了。龙临运起神灵力,五色光华如水似火,流转了一圈后,将黑气驱散了。

    他上浮数丈,收起护体灵力,一股难以形容的强烈至极的气息蓦然直冲鼻观,让他一瞬间竟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就像亿万斤龙涎香、麝香和奇楠堆放在一起,甚至很难定义那到底是奇臭还是异香。这气息对他没有益处,貌似也没有什么伤害。

    他心念一动,召出了轩辕镜以及镜中的辟尘。

    辟尘一接触这气息就惊怖得锐叫一声:“尸气!”

    “什么尸气?”

    “魔神的尸气!此地定有魔神陨落过!”他情绪不定时声音就忽男忽女,让人听得十分难受,但龙临被他的话震到了,根本没在意这个,“你...确定?”

    辟尘肯定这是魔神的尸气,而非其真魔,魔人,神兽,或者其他的。他对这气息不算陌生,虽然战死的魔神通常都很快会被魔神族收殓走,不会任由其腐烂败坏,但战争后期魔神伤亡惨重,开始溃败混乱,加上内部清洗处决的部分魔神,通常被暴尸在外,这种尸气就难免会遇到。

    辟尘说,魔神的尸气其臭无比,犹如凡间的千万个鲍鱼之肆,闻到过一次就永远忘不了;而神族死后的气息是一种清气,每个神族的气息都不尽相同。

    龙临有点好奇,不知他的主人海神陨落后是什么气息,但又不好意思询问...不想辟尘面色一变,忽然泪如雨下,说:“我的主人,是黎明前沧海的气息,他陨落之时,鱼龙悲泣,日月失辉...”痛哭起来。

    被他发自内心的哀悼感染,龙临也有些伤感,只是不知如何安慰他。

    拍了拍悲恸哭泣的辟尘,龙临拿

    起轩辕镜外下一照,果然看到谷中有一具体型高大的骸骨,深陷于地下,颅骨上有一弯清晰可见的金黄色魔角!

    和龙临想象的不同的是,这具骸骨和人族一样,是白色的,只是看上去无比的致密坚硬,脂玉般莹然生光;仔细看表面还有金色的花纹,密布于整具骸骨表面,美丽而诡异。

    龙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难道就是刘雨笙提到的魔神?竟然死在此处?

    辟尘平复了情绪,也看了看轩辕镜里的尸骸,说:“这魔神肯定不是刘雨笙遇到的那个,从他的肌肉**得如此彻底看,他死了至少有一万年了,时间对不上。”联想到紫休说这毒瘴并非亘古就有,而是两万多年前出现的,近万年来突然淡去;而据苏凝心说,阴阳宗在魔神的扶持下突然壮大,也不过是数千年前的事,龙临相信辟尘的判断是准确的。

    “而且,刘雨笙遇到的魔神有一对金角,是吗?”辟尘又说。龙临恍然,问他:“那为何这个魔神是独角的?”

    据辟尘解释,独角魔神算是魔神族的“少数民族”,虽然不及双角魔神狡诈多智,体魄却更强大,凶悍之极。神族人呼之为“独角魔”。

    虽然距离甚远,轩辕镜还是清楚地透视到了尸骸的每一寸。想到这样的神物竟被巫影魔宗的魔人当成矿洞的搜身镜,龙临心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可以看出,这位魔神生前受了极重的伤,右胸骨几乎被烧熔,虽然还是保持白色,但已经模糊成一大团,金色的纹理也被烧化,变成散落的花瓣一样一片一片的;左肩,右掌,下颌骨,左下肢...到处是同样的状况,可以想象其伤状之凄惨。

    龙临想象不出,除了自己的金心紫焰和云水寒的虚空冰火焰,还有什么火焰可以有这么大的威力;不过他的金心紫焰虽然可以独立操控,但目前只能达到寸许大小的一朵,而云水寒的虚空冰火焰也至少得再提升两个大境界以上才有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他认为。

    难道他就是杀死云在天的魔神?然后自己也伤重而亡?但他怎么会死在凤岐大陆上?

    或者...他突然伸手摸了摸颈下那颗龙鳞炼成的珠子,这魔神就是赤?

    辟尘虽然不能辨认这具魔神遗骨到底是谁,但他说:“不是赤。赤是火魔神,修炼的是火系功法;这魔神的骨骸上的魔纹明显是金系的。”

    “那他有没有可能是杀死云在天的那个魔神?”

    辟尘犹豫着摇了摇头,“这个不好说。不过云在天的虚空焰最能克制金系功法,能和这魔神打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也不一定。”

    想到在大瀛海底看到的那个被黑戮梃一击洞穿的巨大头颅,龙临不由得感到一阵惊悚,脊背发凉,若此时与这个魔神遭遇,他恐怕自己转眼就化为齑粉了!

    把轩辕镜和辟尘收回小世

    界,他重新打开护罩,缓缓降落到谷中的尸骸附近。尸骸离河滩不远,只是河滩上没有常见的芦苇、菖蒲、水柳,只有多得难以置信的令人头晕的彼岸花;这是一片花的汪洋,半人多高的蓝色彼岸花如大海波涛般绵延起伏,碧绿的花茎粗如儿臂。身在其间,倒不觉得狞恶可怖,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悲凉感。

    万籁俱寂,无虫无鸟无鳞无兽。

    龙临的视野一阵明一阵暗,不是天色反常,而是尸气不断暗蚀他的神灵罩,他不得不反复运功洗刷。

    将那具尸骸提到地面上并没有费多大的劲,它身上覆盖着粘稠可疑的黑色湿泥,被龙临用带风的朱雀火烧干拂去了。

    让龙临感到困惑的是,这具足有两丈长的遗骸上没有任何甲胄靴盔,也没有兵器,或者可以证明身份的什么物件,就只剩干干净净一副骨骼;没理由连那些东西都腐烂了吧?还是被人取走了?谁又能深入此地,把可用的东西都取走?

    他看了一阵,不明所以。

    越靠近这具骸骨,眼前的明暗交替就越快速。可知这片“毒瘴”就是来自魔尸**产生的气息,而一万年之前的毒瘴应该是当时重伤的魔神为驱赶修士而释放出的魔云。

    龙临留意到尸骸的颅骨眉心处有个和自己脑袋一般大小的黑洞,形状犹若凡间的兵器三叉戟,虽然已落陷空洞,边角的锋锐之气还是森然可怖,望久感觉是个无底深渊,似乎可以噬人。略一凝视,就发现大部分尸气其实就是从这朽烂的魔神格中逸出,与山间烟岚凝结成团。

    这魔神已经死了一万多年,肉身消蚀到只剩白骨,但依然让龙临感到不可逼视的无形凶焰;想到这魔神曾经纵横三界,却不过死于凡界的泥淖之中,不免有些感慨。

    他知道辟尘并不害怕这尸气,就将他从小世界召出,近距离观察一下这具骸骨。

    辟尘一出来就说:“把他的魔角锯了,这可真是宝贝!”他说,这尸气会污染小世界的灵气,但魔角不会;在神魔大战时期,能获得一支真正的魔神角那可是好大的军功!神族远比魔神族擅长炼器,魔神角是炼器的最好材料,有其他天材地宝都不具备的优点;被内部处决的魔神,也都是行刑前就被剜去魔角,不会白便宜了神族的。他补充,“这还是单魔角,比双魔角更难得...就炼器角度来说。”

    “原来如此。”龙临伸指弹了弹魔角,感觉非金非玉,若实若虚,不寒不热,真有不在五行中之感。

    “你们是怎么取魔角的?”他问辟尘。

    辟尘笑笑答:“星主们自然是一刀砍下,其他的就要费些功夫...以大老爷眼下的境界,可能得另想点法子才行。”

    龙临倒是不信邪,取出摇光刀,封了鼻识后撤了灵力护罩,在那一瞬间,他的衣袍由青转黑,仿佛突然跌入墨池之中。

第一百四十六章 黑魔谷(三)

    “铿...”一种奇怪的音波,让龙临仿佛一刹那看到一个巨大的金色涟漪,他的神识在涟漪漾开的那瞬间被分割得支离破碎...他痛苦得差点丢了刀,下意识地想把耳朵掩上。

    好可怕!

    他心里骇叫了一声。

    余震嗡嗡,持续了好一段时间,蓝色的彼岸花海海啸般翻腾起来,发出古怪、凄怆、低沉的呼啸,好像千万人强行压抑的哽咽声。龙临的外衣迅速炭化,溃散飘飞,犹如无数的黑蝴蝶扑向花海。

    辟尘的身影也晃动了一阵,有点虚化起来。他惊惶地尖叫了一声,表示要赶紧回到小世界去。毕竟他只是一道神魂。

    龙临把他收起,然后换上了一套衣服。虽然四顾无人,他还是不好意思光着身体。是时候让老崔给自己炼一套贴身护甲了,他心里嘀咕。

    他把护罩收缩到最小,薄薄一层悬浮在身外,吐出金心紫焰,小心地沿着魔角底部烙了一圈小圆孔。金心紫焰的火炎力确实独一无二,虽然耗时很长,但终于让整根魔角与颅骨分离,把它起了出来。

    说来奇怪,这角离体后忽然缩小了好几倍,犹如一支金灿灿的竹笋,上面布满不规则的乳钉状小突起,形成一种玄奥怪异的“铭文”,定睛一看,又漫漶不清,折射出来的金芒亮得令人目盲。沉重异常。

    “好东西!”龙临赶紧用神灵力将它裹个严实,打上封印,送入小世界。

    不一会儿,传来龙宝的欢呼声。

    那具巨大的骸骨也骤然缩小,缩至一丈长短。那原本紧闭的牙齿也随着变动莫名地缓缓张开,如同发出一道无声的惨呼,格外人。

    龙临的眉心突然微微一痛,天枢弓似乎欲往外凸出,伸手一摸,似乎并无异状;如此反复数次。自从天枢弓可以在眉心收藏,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异事,不经自己召唤,就有显隐不定之意。

    忽然,他看到尸骸的口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一点弱光,他急忙抛出一缕风灵力,将物件抓取到手中。

    竟然是一枚储物戒,裹在一团黑糊糊的腐烂之物中,表面消蚀得看不出原色,而且已经破损了。用神识一探查,里面几乎可以说空无一物,只有一点点被外力震得稀烂的灵石碎片。从破口上看,不是缓慢腐蚀所致,而是骤然咬破的断痕。可以想象当时储物戒被魔神咬破后,里面的各种被震碎的物体从破口处倾泻而出的情景。

    这个储物戒并不简单,首先它是个一个三度空间叠加的储物戒,可以比寻常储物戒多放近百倍的东西;其次它的材质很特别,有点像黑戮梃,与龙渊大陆的储物戒都不一样。听苏凝心说过,凤

    岐大陆能炼制储物戒的只有万奇门,空间叠加的储物戒由于很难炼成,耗费巨大,通常只有一派掌门才用得起;一般的修士还是只能用储物袋、储物衣带之类比较笨重的。

    龙临仔细端详了这个储物戒,发现戒面底下有个模糊的字:刘。

    刘?刘雨笙?还是刘雨笛?

    他沟通了小世界的苏凝心,问她有没有见过这样形制的储物戒。苏凝心答,没有。刘雨笛不习惯在自己炼制的法器上刻姓氏,至少她从来没见过;不过她说,刘玉笛在少数得意之作上,会镌刻自己的字:闻远。

    苏凝心看了收入小世界的储物戒后说:“大老爷,我觉得这像是刘雨笙的东西。我听说刘玉笛很爱惜这个妹妹,给她炼制东西都特别尽心尽力,还要做到与众不同;您看这戒面,虽然少了一瓣多,还是能看出来原本是一朵梅花的形状,这种设计完全是图好看,既费料又损失了空间,肯定是刘雨笙这样的女生才会要求这么制作;刘玉笛自己只爱用储物腰带,就是和那对被您杀死的阴阳宗长老用的差不多的那种。”

    龙临眼前恍惚出现了一幅画面,刘雨笙和那位受伤的魔神联手,杀死了---很可能是偷袭---这位伤更重的魔神。后者死前骤然发难,咬下了刘雨笙的一只手...否则,以刘雨笙那点境界可以从此处脱身就说不通,哪怕她对峙的魔神已经重伤垂死。

    可惜念云宗已经被灭宗,无处去问她何时损过一只手。

    至于刘雨笙为何甘冒奇险,龙临能想到的原因就是她为了帮助那位她爱的魔神疗伤。但是她的记忆后来被魔神抹去,她在本石头般的本子里没有留下任何相关的记叙。

    他们到底为了夺取什么,竟然赶过来不要命地杀这个独角魔?

    龙临心念一动,将紫息从小世界放出,让她直接落在外面。

    紫息一现身,就激动地大叫起来:“哇,好香好香!这是什么味道?这是什么地方?”她大口吸气,原本绯红的小脸蛋因为兴奋和陶醉而变得更加酡红。

    一转身见到那具巨大的骸骨,她怔了一下,也不如何害怕,只是茫然地看向龙临。

    “紫息,”龙临温和地对她说,“虽然我不知道你如何去了欢乐谷,但我可以肯定你不是人族,你是魔人,小世界的环境并不是特别适合你修炼。”他指了指那具尸骸,“这是一具魔神的骸骨,你在此地修炼,想办法炼化它。等你需要我回来接你,你就用力捏碎这个。”他把一颗有他和龙宝的一小缕神念的紫魔石用龙涎丝穿起,挂在她的颈脖上,然后伸指点在她眉心,把得自那位魔神刻在地宫墙上的一篇功法输给她。经过

    他的研究,这一部功法应该是完整的,功法名字很奇怪,叫“不周法”。

    他还给紫息一个储物戒,里面有一些他认为紫息有可能会需要的东西。

    紫息惶恐地伸出小手,贴在龙临的灵力罩上:“大老爷,你不要我了吗?”

    “不是的...”龙临耐心地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叮嘱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紫息就在那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就长大了好些。她真的格外适应这个”毒瘴之地”。

    他有点惶惑,不知道她将来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后,会如何看待自己这个“大老爷”;但他还是希望她成长,并且拥有真正的力量,而不仅仅是一个街头打架无敌的小女泼皮。

    飞离这个山谷,龙临忽然又心悸不安,折返到山谷高处,遥遥望了一阵,见紫息安然无恙,开始在魔神尸骸边盘坐修炼,这才真正离去。

    他的内伤并没有好全,在毒瘴谷里一场消耗之下,居然感到少有的疲乏,就在一处高山松林之巅沐浴月华,手握两块归一石,开始调息修炼。

    突然眉心一痛,他一睁眼,发现面前不远处竟然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背影,而他完全没有察觉她是如何现身的,不禁吓了一跳。

    这少女一身青衣,静静地坐在松树树顶,头梳双髻,看上去似乎刚过开笈之年,身形极其苗条,但并不显得柔弱,反而有一种难言的杀气,静敛未发。

    “姑娘...”龙临惴惴不安地轻唤了一声。

    那少女转过脸来,龙临惊异地发现她有一张清秀得难以形容的小脸,下颌尖瘦,微微有点神经质的感觉,满脸是泪,一双又大又长的眸子里蓄满泪水,在月下闪着凄凉而凶狠的银光。

    这张脸若在凡间并不讨喜,因为少些福相。

    龙临从未见过有谁会有这样冰寒无情的泪眼,让人对视之下,仿佛整个灵魂坠入了万丈冰窟。她的左右发髻都束着一个奇异的发环,就像两枝幼小的桃枝环绕着,长着鲜嫩的绿叶,开着小小的桃花。左四右四,在月色里带着露滴一般莹然生亮。

    龙临心里剧烈一震,惊喜地问:“您是...天枢弓的器灵甄凝儿吗?”这个名字他是听姬玄英说的,从此念念不忘,“您...醒来了?”

    听到龙临说出她的名字,她似乎怔了一下,眼中流转着迷惘之色,似乎在费力地思索着什么。

    这迷惘之色很快被冰寒的怒意覆盖,她喝道:“大胆!甄凝儿三个字是你能喊的吗?”她的样貌是个少女无疑,语音却有难言的沧桑之感,也许是因为上万年甚至更久没有说话,音质有些涩意。

第一百四十七章 器灵甄凝儿

    她没有和菊花一样失忆,真的太好了!龙临欣喜地想。

    他退后一步,跪行了大礼:“见过前辈!”

    甄凝儿漠漠地看着他,并未让他起身, “嗯,你叫龙临。”她用了“叫”,而不是“是”,似乎知道些什么。

    感觉她对自己并无敌意,龙临抬起脸来和那双仿佛冰凌浮动的眼眸对视。他想,从甄凝儿的衣着装扮上看应该是桃木之精,但她却丝毫没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娇媚热烈之感,反而通身散逸着一种彻骨寒意,或者说,也可能是某种被掩盖的哀恸凄怆,让人感觉她对万事万物都已漠不关心。

    甄凝儿似乎知道他的心意,不等他发问就说:“你别高兴早了,我也不知道你的身世。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不是神族。”

    “那我...还是人族?”龙临迟疑着问。

    “也不像。”她言简意赅地答。

    “前辈可认识那位死去的魔神?”龙临想她在谷中几欲现身,必有缘故。

    突然,甄凝儿的脸色变了,眼睛亮得无法对视。龙临急忙垂首不语。周围的空气瞬间被冻结了一下,包括各种天籁声,都噤了一噤;她的杀念像一个从冰冻湖面下遽然拱出的狂暴巨兽,蛛网般坼裂的冰面绵延万里,扭曲翻滚的寒冰绞碎了星光月影...龙临识海剧痛,全身冷汗如雨,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幸好只是片刻,她收回了所有的杀意,冷哼了一声说:“不许再问!”

    她仰脸望月,脸上泪痕未干,闪着冷冷的白光,忽然间,她轻轻地说:“带我回神界。”声音不再狠厉,不像命令,也不是恳求,变得温和而正常,“去找木神星主汤咏雩,也许,他能给你答案。”

    汤咏雩。这是龙临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龙临有些羞惭地说:“可是晚辈境界低微,还得恳请前辈相助...”他其实很想问对方,当年为何要自封,但究竟还是不敢。

    甄凝儿意绪复杂地瞥了他一眼,“我曾经被人暗算,被封印了近五成神力,需要栖身于你的本源珠内,数千年内,恐怕都对你助益不大...求人不如求己,你还是设法靠你自己吧。”

    原来那颗“星球”叫本源珠,龙临这才知道。

    她轻轻一抬右手,示意龙临起身,又说:“对了,叫龙宝和那个蛮子不要再吹‘山有木兮’那支曲子了。不然我定会把他们打个半死。”她面无表情,但显然态度极为认真,绝非戏言。

    一道青光“豁拉”一声,钻入龙临的眉心。甄凝儿消失了。

    龙临摸了摸眉心,心中忧喜不定。无论如何,天枢弓器灵苏醒了终究是好事,日后总可以凑到机会询问神界往事;忧的是甄凝儿似乎有过极大创痛,以致有了一种强烈的精神自封,问及往事很有可能严重触怒她;而且她已经苏醒在自己眉心,关于她

    和贪狼星主薛惊鸿的事都不便再去问辟尘和嘲风了。

    关于器灵这种特殊的生灵,龙临曾在典籍中略有了解,据说只有神族才擅长培育和改造器灵,魔神族都不太能掌握,或者是自负神魔之体的强大,不屑为之;人族修真界一直没有这个能力,再厉害的炼器大师,也只能靠符阵和灵力结合来催动使用灵器法器。所以受了伤的器灵若跌落凡界,可以说没有任何办法救治,恐怕只能靠他(她)自己徐徐恢复。

    龙临进入小世界,发现嘲风又在指点昆仑奴。昆仑奴在读书识字、炼器画符、土木烹饪等等方面都平平,只有在武学修炼一道有不可思议的天赋,不到一年就进入筑基期,且完全没有境界不稳固之像,很是惊人。嘲风对他格外爱重,倒也不奇怪。

    得知甄凝儿苏醒,嘲风似乎并不意外,但也不予置评,神情淡淡的,反而辟尘对甄凝儿的模样有些好奇,因为贪狼星主的天枢弓在神界威名赫赫,但他从未见过器灵的样貌,只知道是万年桃木之精。

    “那你见过摇光刀的器灵吗?”龙临突然问了一句。

    嘲风摇了摇头,走开了。辟尘面色一变,默了默才说:“他不是死了吗?”

    “不,他没有。”

    辟尘欲言又止,过了好一阵才说:“听说他是不露真容的。”

    “为何?”

    “听说...摇光器灵样貌极其狞恶可怕。”辟尘犹豫着说,带着不确定的神态。

    “他也有名字吗?”

    “澹台兰陵。”

    没想到外貌丑怪的摇光器灵还有这么温柔的一个名字,龙临想。三分湖一战,器灵澹台兰陵曾被短暂唤醒,给他的感觉,似乎更应该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貌年轻男子形象。当然,名字说明不了什么,破军星主独孤阖并不是一个发人遐思的名字,但遇到的每一个神界故人都说,他是英华无双的俊美。

    龙临知道,神界的器灵往往是各种五行精灵炼化而成,面貌心智和神族无异,却不能获职受封,等于永世为奴,可以说是三界中最奇怪、最难解的一种生灵...

    得知妹妹紫息被留在黑魔谷修炼,紫休眼中流露出担忧和怅惘之意。他们兄妹早已习惯了相依为命,这一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虽然获悉紫息是个魔人,他却并不在意。凤岐大陆的人族向来与魔族没有什么接触,他对魔人也没有太多的概念,不像龙渊大陆的人族对魔族多为恐惧和憎恶,可谓根深蒂固。

    李多寿却很开心,因为摆脱了一个“野蛮成性”的大吃货,省了一大批口粮。

    龙临还是忍不住向辟尘了解木神汤咏雩,辟尘为难地说,“木神星主身份超然,既非文职,也不需要领兵厮杀。我只听说汤星主仁厚慈悲,只是性子很冷清,很少与其他星主星君打交道,火神星主东方荧惑的星域离他最近,也素无往来。

    我对他也没什么了解...”

    “不知神魔大战后他还在世否?”龙临问。

    “那肯定的,他从不参与征战,也参与不得,因为制作不落弓的大荒木只有他能施法培育,其他任谁也不行!”

    “他可真够要紧的!”龙宝赞叹了一句,突然问道。“那魔神族为何不想办法把他杀了?”

    辟尘犹豫了一下,显然对神界如何保护汤咏雩并不清楚,含糊回答:“杀不了的...杀了那还得了?”

    他补充,“事实上木神星也不是普通神魔可以去的,那边有一种特殊的木气,木神星以外的一进去就会全身僵硬、木化,动弹不得,若长时间不得解救,就成为一截‘神形木’、‘龙形木’或‘魔形木’,彻底僵死了!”

    龙宝不禁咋舌。

    龙临迟疑着问:“你可知...甄凝儿甄前辈是不是出自木神星?”

    “那我不知道。不过凡是花草树木成精作怪能有大气候的,十之**出自木神星,那里对它们修炼最适宜。”

    “她让我去问木神星主汤咏雩...这是何故?”龙临迷惘地问。

    “左不过是她自己想回去呗,这些木精花妖,都认汤星主为老祖宗...”

    “闭嘴,老杀才!”小世界里蓦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厉喝,正是甄凝儿的声音。

    看到龙临变色,辟尘也就知道了怎么回事,急忙闭口不言。

    既然不能谈木神星主,龙临又向嘲风了解那位被薛惊鸿一箭射死的阿提拉之子的情况。嘲风说:“这个魔神也很不简单,神界吃过他莫大的苦头...不过他的魔名我不知道,只知道他眉心的魔神格是一黑一白的云朵半叠在一起,黑上白下,很擅长运用魔云;会运用魔云的魔神很多,但就数他的魔云最猛恶、最歹毒,也最可怕,所以大家都叫他‘乌云遮’,本名倒是渐渐湮没不闻了。”

    “乌云!”龙临眉头一跳,“刘雨笙记得那位重伤的魔神眉心有一朵乌云!难道是同一个魔神?等等,怎么还有一朵白云?”

    嘲风也有些意外地解释:“乌云遮肤色极白,若非战场上运功令魔神格发亮,是看不到那半朵白云的。”

    嘲风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他在神界很少会想到去关注魔神的魔神格,而且刘雨笙那些模糊零碎的记忆似乎也不能确证什么问题。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相信被贪狼星主薛惊鸿一箭射中头颅的魔神能够活下来。“当时的天枢弓器灵可还是好好的!”他用一种很特别的语气强调,“好好的”的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是啊是啊,”辟尘深有同感,忍不住附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哪怕是紫薇帝星星主,恐怕也难当薛将军一箭!”

    不知是不是过于敏感,龙临感觉天枢弓在自己的眉心微微一动,似乎有某种不安。

第一百四十八章 瘟疫

    “乌云遮就那么好杀?”龙宝诧异地插了一句嘴。

    嘲风默了默说,“应该是被射杀前已经负伤了吧?...听闻他被射杀时正在贪狼星域附近,我不曾与之遭遇。”

    龙临想,乌云遮应该就是刘雨笙遇到的那位受伤魔神,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恢复了魔神力,还杀了试图炼化神兵金连枷碎片的明如晦,扶持了穆青瑶的星云殿,说不定冷灵犀也是被他镇压的...从凤岐大陆到龙渊大陆,他做了多少事呀?但可以肯定的是,乌云遮应该还没有完全痊愈,否则姬玄英无法与之对抗。

    貌似乌云遮已经放弃了凤岐大陆的经营,不然阴阳宗出了这么大的事,念云宗也被灭宗,星河殿却毫无反应,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龙临摸了摸颈下那颗龙鳞炼化成的圆珠,又想:如果龙女是自己的生母,那自己的生父又是谁呢?虽然他与摇光刀结缘,但从阿拉罕,陈行邈,嘲风,到甄凝儿,都一致否认自己是神族;难道自己的生父竟然只是一个凡人?

    易心柳和崔如铁合力,为龙临炼制了一套贴身软甲,用了一些得自阴阳宗那对炼虚境高手的战利品。这软甲无色而不透明,轻薄如烟雾,平时如内衣,一运功就覆盖全身,包括指尖头发;最精妙处在眼部,覆盖时外人看龙临浑身上下都笼着一层云雾,包括眼睛,但他视物却依然纤毫分明,毫无障碍。

    由于知道他的皮肤的特异之处,易心柳和崔如铁没有在软甲的防御性上下很大的功夫,倒是着眼于遮掩性的“装饰”,上品的灵宝灵器有可能可以割开它,但它能够迅速弥合,了无痕迹;毒瘴毒雾也无法浸染。为了保证它不会被魔云腐蚀,崔如铁还命不惧怕毒瘴的易心柳去黑魔谷收集了一袋魔云,反复试验修正,终于达到了满意的效果。

    不过即使是易心柳也不敢深入黑魔谷,只能在附近施法摄取魔云。虽然她也挂念紫息,但也无法进入谷内去寻找。

    龙临左思右想,终究还是忍不住去沟通栖居在他本源珠中的甄凝儿:“前辈,您看黑魔谷中那具魔神尸骸是不是乌云遮的?”

    对方久久不应。龙临硬起头皮,又问了两遍。

    “不是!”甄凝儿终于回答了,声音甚是暴躁。

    “那您认识他是哪位魔神吗?”

    “他不是!”甄凝儿答非所问地,“乌云遮那个死骗子长得很好,那丑八怪怎么会是乌云遮?!”

    龙临不知她如何能从一具骨骸上辨识美丑,又很奇怪她居然把乌云遮称之为“死骗子”。他嗫嚅了一下,又问:“乌云遮欺骗过您吗?”

    甄凝儿寂然无声,再也不回应。

    不知何故,龙临又感受到一种熟悉

    的、仿佛难以受控的悲恸缓缓流出,像一道冰水,沁入识海之中。

    他好像被这道悲恸魇住了,呆立良久,直到一名叫易圣儿的小蚁妖过来禀告打探到的新情况。

    易圣儿原名“易生财”,这当然是龙宝的杰作了;龙临觉得一个姑娘叫“生财”不合适,给她改名“圣儿”。易圣儿天性机敏,长相也是蚁妖中少有的秀丽,已经是辛部辛亥队的队长了。

    她说,大量王朝暴发了无名瘟疫,疫情可怖,人口锐减三成,听说连小皇帝都染了病,已经不能上朝了;虽然紧急召唤了好些巫医术士,都是束手无策...百姓惶恐,纷纷欲往他国,结果都被得到消息的他国边境守军斩杀焚尸,以绝疫情蔓延...情状凄惨无比。

    她取出两个暗金色小罐子,恭敬地奉上。这批罐子是易心柳用蚁妖们啃食万古森罗木后的排泄物为主材炼制的,没有运用空间法门,但用来存放东西能不腐不败。一个小罐子装着病死者的一团血肉,另一个装着几颗大小色泽不一的药丸。

    龙临察看了药丸,都是些寻常的治疗时症伤寒、四时瘟疫、暑邪痧气的药物成份,就瘟疫而言,也都算对症;大量皇朝地广人稀,气候干燥少雨,按理说很难暴发大面积的瘟疫。

    但那团发黑的血肉散发出的气息让他一怔。他一伸右掌,释出朱雀之火,将悬浮在上的小罐子缓缓烤热,只见罐口逸出一缕淡黑色烟雾,恍若人形,并且吹之而不散,一种介于奇臭与异香之间的怪味也随之弥散。

    “魔神尸气!”龙临忙召易心柳问起当日去黑魔谷采集魔云的情景。易心柳说,并未见黑魔谷有何异样,也没听说最近风向反常,即便风向有变,也不至于四面八方都染毒,她认为多半是阴阳宗有意投毒。

    龙临想起当日见到念云宗的修士在战场上空替阴阳宗收集尸气的情景,莫非阴阳宗修炼的功法需要海量尸气,竟然丧心病狂要毒死整整一个皇朝的百姓?修真原本就是逆天而行,偷窥一点点天道而已,事实上修士对天道的敬畏远远超过无知则无畏的凡人,是故很少有听说修士干预凡间事务、逆转吉凶的,因为“天打雷劈”、“五雷轰顶”而致身死道消的结果绝非妄言。阴阳宗这种做法,实在太干天和,有些难以置信。

    龙临让胡旺财带着昆仑奴和紫休去探查究竟。昆仑奴也还罢了,至少是个好勇斗狠的大保镖,胡旺财不明白为何要带上紫休,这个酸秀才境界低微,小世界那么大好的环境里修炼得口吐白沫还是炼气中期,真是废材一块,简直就是一个累赘...不过他可不敢有什么异议,答应着领了所需丹药和趁手的灵宝灵器,出了小世界。

    为了确保紫休的安全,龙临把刚炼制好的

    云雾状软甲也给了紫休。看着紫休这酸丁美滋滋的样子,胡旺财心里有点泛酸。昆仑奴自信满满,巴不得外出历练,他表示他只需要带着他的落霞弓和斩魔刀就行,他身子骨壮实,才不怕什么毒瘴毒雾的!

    这二傻子。胡旺财嗤之以鼻。

    为怕毒雾沾染,并避免被收集尸气的阴阳宗人发现,他们事先服了隐身丹,口含辟毒丹,做好了周身防护,并尽可能飞得高些。紫休虽然已经能够纵身上天,但要踏云蹑虚、进退自如还是差得很远,所以一路上差不多是昆仑奴用手臂架着他飞行。

    进入大量皇朝境内,他们并未感觉有明显的毒雾弥漫,不过用魔神尸气对凡人下毒,用量恐怕比他们想象的更小。易圣儿所言不虚,几乎处处是死状凄惨的尸体,白骨枕籍,不见人烟,到处一片死寂。

    一路往皇朝腹地飞行,果然见到不少玄衣绿领绿腰带的修士在空中收集尸气,境界都不高,听他们私下嘟囔,都是一些阴阳宗的外门弟子,突然接到这个任务,上头督促极其急迫。

    他们丝毫没有感知到胡旺财一行从他们身边掠过。

    接近皇城上空,感觉有很强的灵力波动,他们不由得定住了身形,只见一个黄领黄腰带的人正在呵斥几个绿腰带弟子。这个黄腰带皮肉枯槁,一脸死气,境界约元婴中期,正责骂对方收集的尸气不纯,生气过重。领头的绿腰带惶恐地辩解:“近日皇城附近突然冒出一个女巫医,竟然有些本事,把好些垂垂待毙的百姓救活了...这生气一浓,就把尸气冲开了...”

    “啪!”一语未了,绿腰带脸上就重重挨了一掌,半边脸可怕地凹陷了下去,一颗眼球也跳了出来,被一点筋络吊着,在眼框外砰砰地弹跳,把胡旺财和紫休吓得浑身发冷。那绿腰带倒是很硬气,不哭不喊,虽然身躯剧颤,却咬牙直立不倒。

    “把她杀了!明日此时再不能上交足额的尸气,我就把你们的灵根都挖出来,捻成灯芯点长明灯!听明白了吗?!”他咆哮着,嘴大得好似要吃人。

    “是...”几个绿腰带躬身低应。

    “我靠,这么残暴!”胡旺财忍不住传音。

    “要不要宰了他?”昆仑奴愤怒地握紧了斩魔刀。

    “老昆,你脑子有坑吧?你这点微末境界还想杀他?莫非你想送死?”胡旺财急忙按住这个爱冲动不知深浅的二杆子。此地离阴阳宗的老窝无极山脉很近,就算杀得了这个黄腰带,把其他大能一窝蜂似的惹出来,那还不得完犊子了!

    虽然他们只是传音,但灵力的波动还是引起了黄腰带的狐疑,他一定神,两道亮得惊人、犹如实质的目光就向他们所在的位置准确无误地扫了过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白衣圣女

    紫休虽然对大老爷亲自炼制的隐身丹有信心,但还是急忙催动龙临给的“云雾衣”护住全身。尽管如此,那两道带着强大威压的眼光扫他们身上,他还是感觉五脏六腑像铜锤起落下的一堆熟甜瓜,噗噗噗地四分五裂了...他强忍着要呕血的冲动,紧紧靠着昆仑奴。

    昆仑奴虽然境界不高,身体却强韧之极,并不觉得这两道威压对他有多大的伤害,只是死死盯着对方,暗下决心,哪怕惹大老爷不高兴,也一定要杀掉这个灭绝人性的老东西。

    胡旺财则只关心那个所谓的女巫医,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有本事解除魔神尸毒。

    那个黄腰带疑惑地收回目光,似乎不想在此地耽搁太久,哼了一声,一卷玄色衣袖,如一道黑烟,往无极山脉的方向去了。

    待他离开,胡旺财往紫休嘴里塞了一颗丹药,让他恢复了一阵,感觉他体内气息重新流畅,才和昆仑奴继续架着他飞行。

    临近皇城,人口渐渐稠密,尸气也越来越浓重。不止人类的尸骸,死去的鸟兽畜禽也是随处可见,连野狗衔人骨、乌鸦啄人肠的景象也没有,真可谓死气盈野,胡旺财等都不由得感到一阵窒息。

    荒野空旷处每隔数里就有三五个焚尸台,显然都是临时搭建,颇为潦草;用火焚烧病尸以绝病源对于对付瘟疫来说倒是一个办法,但很明显因为死的人太多,到后来连负责焚烧的人手也凑不起来了,或者是无人敢冒死来做,焚烧台四周散落着烧得半焦不透的骨骸,与待烧的腐尸混在一处,触目惊心,令人作呕。

    大量皇朝的皇城城墙在黯淡烟霾里露出了雄伟厚重的轮廓。

    城外有大片帐篷,大小不一,或新或旧或破败。紫休的眼瞳泛出淡淡的紫光,定睛看了看说:“这些人大部分还活着,有个白衣女子在施救。”果然不多时,就见一个穿着白色布衫裙、蒙着白色面纱的女子从一个帐篷中低头走出。

    “老紫,这女子长相如何?”胡旺财问,好奇心大起。

    “奇怪,我看不透她的面纱。”紫休咕哝了一句,努力运息凝望,眼中的紫光忽长忽短,忽明忽暗,光柱甚至可以左右旋转,令昆仑奴大感惊奇。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紫休的这个特异法能。

    “不是吧?”胡旺财有点难以置信,“这女子明明是个凡人。”

    “这不好说,你看大老爷不就是凡人吗?”紫休反驳。

    那女子好像感知到什么,忽然抬脸向天,朝他们望来,让他们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眉眼,仿佛还略带青稚的半张苍白的脸迷惘而疲倦,眉尖可能由于长时间的紧紧颦蹙而有了两道细细的竖纹;一双眼睛就像两泓深深湛湛的秋水,寒映天云,恍若有无限悲悯、忧愁

    、遐思、怅惘...她这一抬脸,把三个隐身者都看定住了。

    蓦地,她的原本清明的眼瞳横过大片乌云,乌云中有杀气凛凛的电光,尖亮得似乎可以立刻挑破她脸上不断随风波动的薄薄的面纱。

    十多名绿腰带的玄衣修士手执长剑,朝她飞去,剑尖发出刺破虚空的凄厉啸鸣。

    “动手了!”胡旺财低喝一声,挥掌抛出他的“临水夕照伞”。这伞经过崔如铁的多次改进,已远非当年的可比。

    小伞在空中几个翻腾就赶到了修士们的剑尖之前,蓦然张开,让他们一头栽入了一大片凄美的夕照枫林中,美得醺人的湖光山色中,小桥,兰舟,垂柳,落枫,绿罗裙,红酥手,金步摇,九曲回廊...皆历历可见;纵横曲折的光影里佳人如画,情致嫣然,衣带当风,若远又若近,只是不见了那个身影疲惫的白衣女子,和她身后看不到边的散发着恶臭的帐篷。

    他们错愕地提着剑,缓缓互相靠近,一边惊恐四顾。

    一个修士迷惘地拈起一片落枫,发现它并非幻象,通红的叶肉,淡黄的叶脉,棕黑的虫眼...都清清楚楚,比他的掌纹还分明。

    突然,他凄厉地大叫起来,那片枫叶就像一团沸腾的岩浆,瞬间熔化了他的手掌,迅速往整条胳膊蔓延;一个意识还算清明的同伴急忙挥剑砍断了他的这条手臂,但可怕的熔蚀依然嗤嗤冒烟地往肩颈而去;另一人修习水系功法,张口对他急喷大水,只见那惨叫的修士身形剧烈抽搐数下,哗然倒地,变成一堆湿漉漉的炭灰...他们可不知道这些枫叶都是火晶石炼成,哪能是寻常之水能克灭的?几个挨到落枫的,都是一触即死。

    两个畏怯的幸存修士心胆俱裂,左顾右盼地往后退开,蓦地地上涌出两道碧绿的儿臂粗的青藤,把他们捆成一对大肉粽。胡旺财抖了抖伞,把他们送进了小世界。

    看到紫休万分艳慕地盯着这把伞,胡旺财不免得意,很臭屁地自我表扬起来:“这是老崔为我量身打造的,完全符合你哥我风流倜傥的气质和造型...凡事都要讲个合适,这等雅致法宝要让老昆这样的大老粗扛起来,未免贻笑大方,极是不谐了...”

    昆仑奴虽然不懂什么叫风流倜傥,但却对他的自吹自擂很不屑:“这种娘里娘气的东西白给我我也不要!我可是左库尔部第一英雄!”

    “别提你那左库尔部了!--你那部落的人不是都死绝了吗?”胡旺财最痛恨他人嘲笑他娘气,雪沾衣那个杀千刀的恶鸟甚至给他取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绰号:胡娘娘。

    昆仑奴眼中闪过可怕的痛怒之色,把胡旺财吓了一跳。紫休忙劝说:“胡兄,少说两句...昆仑是个英雄,这是不消说的。

    昆仑奴和胡旺财同时哼了一声,这才罢了。

    白衣女子略一止步,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就继续低头走进另一个帐篷。

    胡旺财三人从空中悄然降落,尾随她走进那帐篷。

    “訇”地一下,一股混合的复杂的臭味扑面而来,只见里面躺满了奄奄一息的病人,约二三十人,衣饰不一肥瘦不等,都只剩一口残气吊着。胡旺财隐形于其身后,都好奇地想看看她如何救治。只见她两手空空,身上也没有背负药箱,且孤身一人,不知要何等辛苦才能照料这么多垂死之人?

    白衣女子蹲下身子,解开一个中年男子的衣襟,查看一番,右掌微弯,虚罩在他的膻中穴上,一团淡柔纯净如月华般的白光从她掌心逸出,仿佛缓缓渗入对方肌肤...中年男子脸上灰黑色的死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减,微微泛出红润。他低低吁出一口浊气,用低弱的声音说:“多谢圣女...”

    昆仑奴的双眼瞳孔骤然收缩:愈见光!他亲眼见到龙临从自己体内抽出的白色“云朵”,一样的形态,相同的气息。难道,这个白衣女子就是...爱玛?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在他耳中犹如天神擂起巨鼓,咚...咚...咚...

    可是眼前的女子苍白柔弱如一枝秋霜里的蒹葭,平白无故地予人一种凄清的印象,和爱玛留给他的烈焰般气质的记忆似乎完全不吻合。

    那圣女给帐篷中每一个人都如法施救了一遍,只是灌注白光的部位各不相同,有些在前胸,有些在后背,也有在头顶,腋下,足弓,耳后...甚至在隐秘部位。难为她竟然沉静恒一,眼中毫无嫌恶畏怯之意,只是专注救治。三人看在眼里,不免赞叹她慈悲为怀,不愧有圣女之号。

    胡旺财见她身形妙曼,举止娴雅,虽然见不了全脸,心里已经认定她有天人之姿了,不禁心动神驰起来。小世界里美人固然不少,但除了毫无风情只知埋头干活的易心柳,无人对他假以颜色,甚至苏凝心那个晦气的望门寡,也动不动抽下一根辫(鞭)子,把他打个烂羊头;鲛人王何罗境界太高,根本不是他敢招惹的;毛菊花凶焰冲天,还是...算了吧...他忍不住对昆仑奴和紫休传音:“心慈则貌美,这姑娘必定美极了!”

    “别打她主意!”昆仑奴对他怒喝。

    “...”胡旺财气结,“关你屁事!你这蛮子,是不是讨打?”

    昆仑奴毫不客气地说:“大老爷说了,只要我练好赤冶功,连魔神的脑袋都能砍下来,莫非你以为我砍不动你那狗头?”

    “...”胡旺财气得浑身筛糠,俊俏的白脸涨成滚水里的虾子一般红,半晌方才锐叫一声,“我是狐狸!”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怕死的昆仑奴

    胡旺财正一边给圣女意缺儿打下手,一边向她解释自己的来历;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他自然竭力渲染龙临龙宝这对主子的无与伦比的英明神武,几乎把凤岐大陆所有的牛都吹上了天...意缺儿起先只是漠漠地听着,当听到他说到摇光刀和天枢弓认主时,第一次停下手来,愕然望向他,秋水为神的大眼睛流露出极度震惊而略带亲近、求证的神色。胡旺财想:原来这莽荒大陆的圣女也知道神界往事。和圣女的对视让胡旺财热血沸腾,他向意缺儿保证,只要他胡望裁守护在她身边,谁也休想动她一个手指头!

    意缺儿笑了,面纱上的眼睛弯成了一对温柔的月牙。

    突然感应到龙临召唤,他忙把一张传讯符贴在前额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捏碎了,符光一闪,一粒萤火般地往小世界飞去。这传讯符是龙临新炼制的,很适合距离不是太远的传讯。

    得知圣女用愈见光解毒救治,龙临大为吃惊,难道圣女也是神女?她和那位爱玛是什么关系?...阴阳宗已经狗急跳墙,势必会不惜一切代价杀她;而他除了把她带进小世界救走,似乎没什么别的办法,他和龙宝都是重伤未愈,绝对没有把握可以对付那个炼虚境巅峰的阴阳宗掌门念恒一的。

    可是这样一来,整个皇朝的生灵恐怕要被荼毒殆尽了。

    龙临沉吟了一下,告诉胡旺财,他想见见圣女。

    胡旺财没能来得及回复他,因为他所在的帐篷突然被撕去了顶,呜呜的怪风一下子灌了进来;他一仰脸,顿时魂飞魄散一只巨大的白骨爪拥裹着令人窒息的尸臭,阴火翩然,燃烧着整个指爪,当头扑下来。

    强大的气息,笼罩四野八方。

    “我的娘啊...”胡旺财做梦也没想到阴阳宗会直接放大招,此前信手收拾的那批绿腰带给了他某种盲目自信,觉得阴阳宗不过如此...他想抱头鼠窜,想捂脸尖叫,想捏碎遁符逃之夭夭,但是,还没等他显出脓包之原形,他就感觉后颈一紧,不由自主地往后跌倒。

    他看到意缺儿的背影,不知是不是由于他倒在地上,感觉对方蓦然变得高大了很多,一只泛着圣洁的白光的、秀气之极的脂玉般的小拳头向着那个白骨爪击去。

    和那只骇人的铺天盖地的巨掌相比,那一截莹润的玉臂和精致的小拳头简直和一根半透明的豆芽一般脆嫩无比...胡旺财不忍再看,可又不能不看。

    “轰隆!”剧烈的轰鸣就像两座大山在对撞,震得胡旺财识海翻滚,头晕目眩。

    胡旺财看到灰白的天空忽然绽出一个蛛网般的黑裂纹,下起了雪,大者如席,小者如蝶,簌簌而落。但这只是瞬间的事,那只白骨掌又出现了,只是骤然缩小了很多,似乎是在急剧后缩。天外传来几声重叠的雷声,喀拉拉...喀拉拉...沉闷而诡异。

    “他受伤了!那些是他的骨屑!”紫休的声音突然在胡旺财耳边响起,差点把胡大英雄吓尿了。原来紫休自知境界低微,迅速

    隐身,缩到他身边。

    “老昆呢?昆仑,昆仑...在哪儿?”胡旺财哆嗦着问,这个时候,他又格外怀念昆仑奴彪悍的臂膀和不知死活的性格。

    一阵一阵腥臭至极的阴寒恶风刮过,扬起黑黄混杂的沙尘,滚滚如狂龙,不知刮了多久,胡旺财已经看不到圣女柔弱的身影。正焦急四望,忽见一只相对纤细的白骨爪近乎妖娆地从天上往下一抄,精准地捏住风沙里的意缺儿的颈脖,把她徐徐提起。

    意缺儿的白色衣袍和乌黑的散落的长发在狂风中翻卷,整个人犹如一个瘦小的布偶娃娃,飘飘荡荡,双眼迸出许许多多肉眼可见的银色光点,光点越来越密,越来越长,就像两条银色的星河,往天穹散逸而去。

    胡旺财眼前一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内丹被捏爆的惨状,恨不得马上昏死过去...

    暴风越来越肆虐,几乎所有的帐篷都被连根拔起。这些帐篷在脱离地面时发出陈法撕裂的暴鸣声,胡旺财这才意识到这些帐篷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寻常。

    胡旺财终于看到了昆仑奴。他正纵身高处,拉开了那张落霞弓,弓弦上搭着四支箭。

    落霞弓开弓的霎那间,道道霞光染红了那张愤怒的年轻的面颜,身体的轮廓和脚下的踏云,黑色的卷发向后狂舞,整个人仿佛在焰海中燃烧,气息不断地在飙升,一瞬间,竟然恍若烈火战车上的一尊战神。

    咻!咻!咻!咻!

    起先只是一个破云尖啸声,立刻就一分为四,金碧色的箭头上分别旋转着一朵赤红的火焰。焰朵虽小,却仿佛蕴含着焚灭**八荒、一往无前的气概。

    天边又传来喀拉喀拉的闷雷声,好像在冷笑,也似在戒备。

    熟悉的箭气似乎擦着胡旺财的鼻尖而过,让他的鼻子一阵酸楚,差点流下泪来;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看到天空中两尊巨大的穿黑袍系银腰带的骷髅,一具骨骼粗大,掌心有一处几乎洞穿的伤口;另一个较为“纤小”,一只白骨掌还提着意缺儿。他们浑身泛出一圈又一圈的透明光晕,昆仑奴的四支箭没入最外层的光圈后倏然不见,好似冰雨落入无垠的大海之中。

    光圈发出嗡嗡嗡嗡的轰响,漫漶成模糊一片,像是有神灵以苍穹为画板,画了一对白骨仙,又信手一抹,登时云起雾罩不可见。

    “射...中了没?”胡旺财带着哭腔问紫休。

    “好像没有...”

    “唉,我就知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傻子不行...”胡旺财刚仰起的脑袋又重重地捶了下去,砸在一具死尸的肚皮上。

    “昆仑可以了,”紫休带着小哆嗦,实事求是地评价,“总好过我们和狗子一样趴在地上...”

    “...”胡旺财气得翻白眼,“趴在地上的好像是你吧?我可是仰面朝天的好吗?”

    罡风再起。射出四箭之后的昆仑奴扬起他的斩魔刀,划出一道令人目盲的弧光,像一只瘦小的飞蛾,毫不迟疑地向那无边

    无际的地狱之火扑去,孤独,无畏,悲壮。

    “完了!”胡旺财绝望地闭上眼睛。

    “看!”紫休使劲推他一把。

    一道透明,清亮,笔直的光划破混沌的云霾,将天幕一分两半,似乎闪着极淡极淡的绿影,后发先至,瞬间超越了昆仑奴的身影。只有紫休的眼力才能清楚地看到,那是大老爷的天枢弓发出的箭,建木杆的箭。

    这箭太快了,快到寂静无声的地步,穿破虚空的音爆被远远地抛在后头,久久不至;箭头无声地穿过那个高大的白骨修士的上丹田,又游鱼般灵动无声地拐了一个方向,贯穿了另一个身形略小的,他们在奇诡的静默里,就像被铁锤砸开的又薄又脆的糖人,一寸一寸地碎裂开来,云层之下,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此时,万道霹雳般的巨响才姗姗来迟。

    “大老爷呀...”巨响掩住了胡旺财的喜极而泣的嚎啕,他这才放心大胆地哭出声来。

    意缺儿落叶般从空中悠然飘坠,昆仑奴不顾一切地飞掠过去,将她一把接住,发现她还活着,只是颈脖有一道漆黑的扼痕,触目惊心。

    胡旺财这才一扯紫休,用最夸张的身法冲向他们。

    当然,无论他怎么用力,龙临还是更早地落到了昆仑奴面前。

    昆仑奴已经成了一个血葫芦,既是因为他强行催动更高阶的赤冶功导致的七窍喷血,也是因为被白骨修士的阴罡气旋割伤,几乎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肉了,把胡旺财吓得碧眼直闪。

    龙临面色苍白,这一箭实在是尽了全力,撕扯到了他腰部的内伤,真是疼痛非常。他先给昆仑奴吞下了丹药,探查了他的身体,发现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说:“昆仑,你莽撞了!...这对阴阳宗修士可是化神境巅峰的,绝非你目前所能敌。”

    “化神境巅峰!”昆仑奴激动了,他竟然和化神境巅峰的大能干了一仗!看到龙临的面色,他也立刻意识到为了救自己的命,大老爷真的拼了,一时感慨万千,不禁淌下热泪,混合着满脸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圣女衣服前襟上。

    论流泪,胡旺财岂甘人后?打龙临现身,他就哭了起来,边哭边描述他如何奋勇保护圣女,结果力有不逮,导致圣女被那骷髅所捉云云...紫休暗暗替他脸红,低头一言不发。

    这要换了龙宝,少不得要不由分说地暴打他一顿,龙临只是温和地安慰:“辛苦你了!”

    他探看了昆仑奴抱着的意缺儿,问:“这就是圣女?”昆仑奴答“是”,让龙临给她看看伤势如何。龙临发现她的白色布袍已经破烂得多处不能遮体,但那块面纱却完好无损地覆在脸上,不禁意外地蹙了蹙眉。因为,他也看不穿这块薄薄的面纱,看不到她眼睛下方的脸。

    对狼藉遍地的幸存的病人来说,之前的激斗只是让他们感觉到电闪雷鸣,狂风扬沙的坏天气,还有一场古怪的、毫无征兆的大雪,雪片还没落地就没了痕迹,化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熙月皇太后

    进入小世界,龙临吩咐易心柳和何罗给圣女换一套袍子。易心柳把换下来的破衣袍给他看,说:“是火浣布。”火浣布对修真者很平常,就是不沾俗尘而已,能耐脏;若有特别的污染只需经火烧一烧就能明洁如新,别的诸如辟水、御毒、护体等用处就没有了。一教之尊,只穿这个火浣布,倒是有些奇怪。

    龙宝说:“大约这凤岐大陆委实太穷了。”他感觉自己的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就天天吵着要出去吹他的“破树枝”放牧去,充分利用这个穷破大陆地广人稀、低等妖兽多的资源。蚁妖数量太多,太能吃,给他很大的压力,李多寿李管家的算盘上每天更新的惊心动魄的数字已经快把他的脑髓都打成龙脑牌浆糊了。

    但是龙临坚决不允,严命他继续养病,把他憋得长吁短叹的。

    雪沾衣对圣女面纱下的面容很好奇,趁其他人在外面商议,她溜进安顿意缺儿的灵石屋中,试着揭开她的面纱,难以置信的是,怎么也揭不开,准确地说,这面沙似乎不是固体的,倒像一片月华,根本无处着力,更不要说将它拈起。

    “我去,这是啥玩意?”她嘀咕着,正琢磨着喷一口火烧烧看,龙临有些愠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沾衣,你在干什么?”她吓得惊跳起来,回头一瞧,大爸爸小爸爸和嘲风、辟尘都在门口看着她。

    “我...哦我想看看这个姐姐醒了没有。”雪沾衣支支吾吾地解释,随即溜之大吉。

    看到仰卧在灵石床上的意缺儿,嘲风和辟尘的脸色都微微变幻了一阵。半晌,嘲风说:“这女子确实有神族气息。但神族人无论男女,体魄都不会如此柔弱而...奇特。”

    “没有例外的吗?”龙临问。

    “没有的,大老爷。”辟尘说,“神界有严规,凡神儿新诞,必须要送到海神星的大冥海中浸泡九日九夜,也有少数先天不足的神儿经受不起,就会任其死去;活下来的,无不聪明健壮无比。宁缺毋滥嘛,这是神界铁律。”

    这个规矩,辟尘最熟悉不过。因为他就是海神星星主汪若洋的坐骑。

    龙临默了默,想到自己自幼怪病缠身,没有灵根,在人族中都算是一块废料了,“那依你看,这圣女的神族气息从何而来呢?”

    “那,我可不知道了。”辟尘困惑地眨巴眼,看向嘲风。嘲风也摇了摇头。

    意缺儿的面纱之外的脸上泛起淡淡的黑灰色,原本晶莹皎洁的肌肤不复可见。胡旺财回忆,当时她被白骨爪捏住颈脖,大量愈见光外泄流失,同时可能被灌入了许多魔神尸毒,此消彼长的,就无法自行解毒了。龙临已经给她喂

    下解毒丹药,但毫无起色。

    “我来试试。”昆仑奴突然出现,说。他浑身上下贴满了易心柳研制的“愈伤符”,大大小小,色彩不一,看着颇为滑稽。

    “昆仑,你的伤无碍吗?”龙临关切地问。

    “大老爷,都是皮外伤,不碍事。”昆仑奴咧嘴一笑,用力挥动胳膊,结果痛得俊脸一白,冷汗直冒。他佯作轻松,上前将意缺儿的双掌摊开,掌心朝上,然后按照她教给他的催动“圣月光”的方法,很快十指冒出袅袅白光,在龙临惊奇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注入意缺儿的掌心。

    昆仑奴的内伤不轻,这一发功催动愈见光,痛得那些伤损的血脉千刀万剐一般,一个时辰下来,浑身冷汗浸透衣衫。

    意缺儿的面色终于渐渐褪去那层死气,开始转为苍白。她的睫毛颤了数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到昆仑奴,她用含笑的眼神向他致谢,低声问:“那位胡兄,他...还好么?”

    “好得不能再好。”昆仑奴难得幽默了一把。得知胡旺财的这番历练经过,雪沾衣已经给他取了一个新绰号:一级威武临敌逃命大将军。胡旺财既羞且气,到底没好意思进屋来探望,不然他若知道意缺儿甫一苏醒就惦记他,真不知有多得意了。

    嘲风和辟尘早已离开,屋内只剩昆仑奴和龙临。意缺儿凝视着龙临,似乎在辨认,在思索,在追忆,但却没有问他是谁,良久才说:“麻烦您送我去大量皇朝的皇太后那里。”

    大量城的城墙异常高轩厚实。城外又重新支起了大量帐篷,一些医官摸样的人正在指挥兵卒支起大锅煮着什么草药。龙临让易心柳背负着还不能行走的意缺儿,他和龙宝跟随到了城下。意缺儿将一个灰白色小石环挂件交给守城小将后,不多时就有一队宫装女子匆匆而来,将意缺儿抱进一辆马车,带着龙临龙宝和马车一起进入皇宫。

    附近山脉盛产一种质地坚实的青条石,故城中建筑,包括皇城都是以青条石筑建而成。青灰色石墙,乌黑的琉璃瓦,朱红色梁柱,式样皆简约古朴,风格大气恢宏。城内到处可见巡逻的重甲兵,守卫森严。龙临审视了这些将士,都只是高大健壮的凡人,没有修真者,哪怕炼气期的都没有。

    他和龙宝被领到一间偏殿等候,就此和圣女意缺儿分开。虽然是偏殿,但陈设也极其考究,一几一椅,无不光润雅洁,奢华暗蕴;一对两尺多高的博山熏炉正轻吐紫烟,异香满殿。熏炉是纯金打造,不知沿用了几千年,金器本身的矜傲锐气被岁月和熏香共同碾磨成温静醇和的暗华,似乎也在无声地展示这个古老皇朝的历史底蕴。

    连龙宝都觉得,这绝对是一个“先前阔”的帝国。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一个瘦高的年轻女子独自走了进来。她也是一袭白袍,但衣料不是火浣布,而是一种在凡间很贵重的缂丝织品,乳白的底子上有极浅淡的月白色的山川云海星辰神兽等图案,微带浮凸,银白的腰带上有一对双螭龙纹玉带扣;一头浓密的秀发梳了一个很紧的髻,插着一根嫩柳枝般的碧绿的翡翠随形簪。龙临看到她目不斜视大步走进偏殿还以为是个来宣旨的女官,不想她径直坐到上手,向龙临致谢,并告知圣女已经得到救治,不日即可恢复。

    龙临这才意识到她就是当朝的皇太后,尊号熙月。

    虽然也听胡旺财说皇帝年幼,实际是太后临朝,但他还是没想到这个皇太后如此年轻,按理说,她是圣月宗上一代圣女,岁数应该不会小了,但见她虽然装束近于男子,似乎想竭力清除身上的女性弱质,但长相娇嫩,几乎像刚过开笈之年的少女,眉眼颇有几分像意缺儿,姿容秀雅绝俗,较之龙渊大陆大燕国的惊澜公主姬玄英也不逊色,只是意态婉媚些,举止中多了一丝书卷气;龙临感到奇怪的是,明明抬眼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脸,一低头却毫无印象,唯有一个“美不可言”的感受。

    她过了一个时辰才见他们,应该是去救治意缺儿了。

    然而她通身都没有一丝一毫修士的气息,也不像龙临想象中的那么威严。皇太后轻声细语,从“先帝中道崩殂”开始说起,长篇大论地诉说相邻皇朝如何虎视眈眈多次进犯,大量皇朝的皇族如何心怀不轨屡屡发难,权贵又怎样阳奉阴违勾结作乱;阴阳宗原本一直和朝廷相安无事,近来不知为何竟然肆意毒杀无数百姓...内忧外患,把他们孤儿寡母逼迫得苦不堪言...听得龙宝都大生同情,觉得这个皇太后看着尊贵体面,其实每日里活得架在炉子上熬油一般,远不如自己逍遥快活。

    龙临听她多有招揽之意,苦笑着找到一个话缝儿,向她坦言自己和龙宝都是修真者,无意尘缘,更不想干预凡间兴衰,“只是,我有一名徒儿,父母双亡,体内有不明来处的愈见光,与圣女所用的圣月光似为同源之物,故想请教太后,圣女身世如何?体内圣月光来自何处?”言毕,他恭恭敬敬地又施一礼。

    皇太后听到“愈见光”三个字,居然并不感到新奇或意外,斟酌着说:“缺儿是个孤女,不知来自何处,父母是谁,自幼长在圣女宗。”

    不知为何当她说到“孤女”两个字,龙临似乎看到她的美目中掠过一丝冷意。

    你孤儿,我也孤儿,大家都不知来处,真是无话可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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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军临之凡界卷介绍:
天地为棋盘,谁可谓棋子?入凡入仙一念间,成魔成神不由天。我是谁,我从何处来,我到何处去....少年蜕凡之路的春秋问答。破军临之凡界卷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破军临之凡界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破军临之凡界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