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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军临之凡界卷全文阅读

作者:宋青主     破军临之凡界卷txt下载     破军临之凡界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书生紫休

    依龙临内心的想法,他最希望回到灵犀宗,将冷灵犀从炎冰峰下救出,向她打听魔神大战时代的往事,或者可以获知一些端倪...但他也非常清楚,就他目前的实力,要对付一个大瀛海云家都不可能,更不要提攻破上古魔神的杰作:冰轮杀阵。须知,冷灵犀当时早已是大乘真仙,能够将她封镇万年的魔神是何等恐怖的存在。难怪云水曦知道这个秘密后一直缄口不言。

    凤岐大陆地广人稀,他们踏上这片灵气极其稀薄的土地遇到的第一个人类是一个赶考的书生,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非常羸弱,满身泥水,一身破烂麻衣,可怜巴巴地躲在一棵野芭蕉树下啃着一个黑乎乎的面饼。他看到龙临一行人在暴雨中信步走来,身上仿佛都迷着一层白雾,将雨水完全隔开,面容身形都模糊不清,足不沾地,飘忽如梦,情不自禁地瞪圆了眼睛,脑子訇然一响,竟然急忙扔掉面饼,拦在龙临面前跳脚大喊:“神仙!神仙!...”

    龙临等人也有几分惊讶,因为对方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按常理是不可能看见他们的,这就是俗称的“仙缘”了。他让曹恒立布置了一个临时阵法,那书生眼前一花,已经身在一个明亮清雅的庭院之中,一个俊秀异常的青衣少年微微含笑,看着自己;身后的几个人长得奇奇怪怪,模样最正常的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捻着一面小旗,旗上流动着繁密的符纹,定睛细看的话,似乎可以看到山水风云、亭台楼阁在阴晴变幻之中衍生。

    他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哀求龙临收他为弟子,每说一句话,就重重磕头,磕得额头流血。

    龙临抬手止住了他那颗往下叩击的脑袋,向他了解了凤岐大陆的概况。这个大陆的语言文字和龙渊大陆大同小异,面积大约是龙渊的五倍,但宜居之地少,灵气稀薄,修仙得道的事对普通人来说,几乎只是书本上的传说,不像龙渊灵脉纵横,修真门阀并不神秘,随处可见。这书生是凤岐大陆五纹皇朝朱紫国人,名叫紫休。这个朱紫国最靠近大瀛海,王族姓朱,庶民基本姓紫,王族和庶民不通婚,但庶民可以通过科举考试入朝为官,或管理地方事务。

    书生紫休说,凤岐大陆有十二个皇朝帝国,每个帝国下辖十多个到近百个王国不等,他所在的五纹皇朝不管在疆域还是人口都属于中上,统辖七十九个小王国。王国相对独立,有自己的律法和军队,但需向皇朝纳贡;新国王的继位也需皇朝的册封,虽然基本上是名义上的。

    紫休表示,他无牵无挂,只有一个妹妹紫息,也请神仙大人一并收留,让她干些打

    杂粗活也好。说着,又磕下头去,砰砰有声。

    龙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他:“你的父母呢?”

    紫休神色黯然答:“十六年前,我只有三岁,忽患重疾,祖母背我到百里之外的县城求医。不想突然天降巨石,把我们那个村子整个压在下面,我父母,兄妹,族人,都没了。我祖母不得不带我离乡,在县城给人浆洗衣服为生。我妹妹紫息,是她去世前几年收养的。”

    “巨石?什么样的巨石?”龙临问。

    “就是...”紫休胡乱地比划了一下,显然印象也不深,“就像一座大山,把我们山谷里的那个村子全压没了。但是它光秃秃的,不长草树,通体黑糊糊的,就和烧焦了一样;听我祖母说,那巨石硬得很,无论用什么都劈不下一丁点。听说它落下来时震动太厉害,把王城的留星塔都震翻了!被波及倒塌的房屋桥梁不计其数。石头上有很多横七竖八的裂纹,就像七个大字,不过没人识得,大家也是瞎猜...”

    “七个大字?你还记得是什么样的字吗?”

    “不记得了,那时候我太小了。”紫休摇摇头,眼露惊怖,“横七竖八的,裂得很深,就和斧劈的一样,每一笔都有好像都有几十丈长短。”

    龙临心中一动,说,“那有劳你带我们去看看。”

    曹恒立问明了那山谷巨石所在之地后,将紫休裹进一张低阶遁符,诸人腾起灵云,飞掠而去。

    很快到了紫休的故乡,那个被天外飞石毁灭的山谷。只见一块不规则的黑色巨石直插云霄,高逾万丈,寸草不生,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巨石”;巨石通体还算光洁,只有一面垂直而下有七个斧凿般的大字,确有五十丈大小,气势惊人。

    “这可怪,按说紫休是个凡人,当年还幼小,怎么看得清万丈高处的字,还数得清是七个?”曹恒立说。

    龙临看清了那一行字,识海如遭造化霹雳,顿时惊呆了,脸色煞白。这是一行魔神文字,和他的“刑天诀”的文字完全一样。

    赤诛龙女于此!

    龙女?龙女?...哪个龙女?难道就是自己的生母龙女?

    难道她竟然在自己两岁时就已经陨灭于此地?难怪她没有按照约定在自己八岁时现身,十六岁时也没有依诺返回盘龙谷将自己带走...

    他神识颤动,仿佛在遭受神雷无休止的轰击。曹恒立和崔如铁等人担忧地对望了几眼,正欲询问,只见龙临低头召唤出嘲风的神魂,请他确认了七个字的内容。嘲风也极为意外,他知道确有一个

    魔神大将叫赤,凶残非常,能生吞龙脑凤髓,后来听说重伤于武曲星主的金连枷之下,险些毙命。他当时被囚于夏台狱,曾听闻魔神们预备给赤办后事了,没想到这恶魔能活这么久。

    龙临默然不语,心中不知是悲凉,绝望,还是愤怒。

    将嘲风请回小世界后,龙临心神怔忡,良久才命曹恒立放出还在遁符中的紫休。

    他发现紫休没有五行灵根,只有一条若有若无的天灵根。这种灵根因属性不明,修炼极其不易,自古有此灵根者无论机缘大小,从未有跨入过金丹期者,故被修真界嘲讽为“天灵根”,意思是无论修炼不修炼都得早早归天。

    龙临让曹恒立向紫休简略地解说了他的资质和修炼前景,表示了为难之意。

    不过显然,书生紫休并不信这个邪,他重重地叩了一个头,朗声说:“人定胜天!自古王侯将相岂有种?妖魔仙神无定数!朝得道,夕可死,我紫休愿意死在求取天地大道的路上!”

    龙临赞赏地点点头,让曹恒立收他为徒。

    紫休幸福地又磕了数十个响头后,居然请求也收留他妹妹紫息。据他说,紫息虽然不是他的亲妹妹,但感情非常亲厚;自从祖母过世,兄妹二人就相依为命,他不忍抛下妹妹独自成仙去...他见崔如铁发笑,急忙又说,妹妹紫息不知来自何处,天生神力,从小就能一个打十个,绝对是个武学奇才!要不是家里实在太穷,早就该送她去学习武艺,她现在恐怕都是朱紫国数得着的武师了!

    他迟疑了一下,补充说,街坊们都管他妹妹紫息叫“大力息”呢!

    除了龙临之外,崔如铁和曹恒立等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的那句“不知来自何处”打动了龙临,他略加沉吟,就答允了紫休的肯求。

    龙临把紫休在内的所有人收入小世界,独自在巨石下徘徊,试图寻找十六年前留下的痕迹。他发现,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是成份质地与黑戮梃颇为类似的东西,似乎是一件未炼制完成的神器。在查看时,他甚至能感应到背后的摇光刀某种愤怒、仇恨的情绪,涌出一股战意。

    这是魔神之物,应该没有疑问了。

    小世界里的龙宝得知此事,唯恐龙临过于伤心,急忙与他沟通神念,“临哥,你千万别难过,神界的龙女多得很,嘲风老祖宗的姐妹都是龙女,那个龙女未必就是你的娘亲;而且,谁知道是不是那个魔神吹牛逼?嘲风老祖宗都说了,那个魔神受过重伤,他未必有这个能耐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半片龙鳞

    龙宝的话给他些许安慰。他在巨石周围细细察看,反复飞到顶端往下眺望,并从不同的方向缓缓飘落。这巨石除了那七个大字外,通体较光洁,有熔炼感;极为坚韧,不运灵力的的话,用阴阳剑都无法斫开。

    那七个字显示是以坚硬之物划擦的痕迹,且有连笔,与手写无异,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用指甲书写而成;尤为可怖的是,巨石石身上从顶端往下不同方位有五条长短不一的凹痕,顶部微圆,仿佛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信手抓起这块万丈高的巨石投掷于此,如抟捏泥团一般,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

    何等可怕的魔神!

    这个发现让龙临有深深的无力感。即便可以确认是这个赤杀害了自己的生母,他又何年何月可以强大到能够诛戮此魔为母报仇?

    他在巨石之顶独自站了三天,默默感应有无游离的残余神念。这难道就是自己生母的葬生之所?没有人出现,也没有人回答这个孤独少年的无数次固执的提问。

    大风漠然刮过,无休无止。

    天地悠悠,唯余寂寥。

    巨石附近的山谷里有很厚的炭化层,可见当年落下时引发的山林大火有多猛烈和持久,几乎把所有的痕迹都烧得一干二净;加上十几年来前来觅宝、猎奇的人源源不绝,即便有什么有价值的宝物残片,也不可能遗留至今,龙临细细搜寻了之后,如是想。

    他足蹑虚空,沿着那七个字缓缓上行,到“”字处时,发现一条字痕的一处裂隙中隐有白光,细看之下,是一块不知何物的残片嵌入裂隙之中,只露出微弯的一抹。这裂隙有数丈深,这一点细微的白光寻常修士根本发现不了,发现了也无法取出;缝隙太窄了,最窄处甚至难容一指。

    龙临沟通了小世界的易心柳,让她遣出一批小蚁妖,显出蚂蚁真身,进入石隙间,围着那块白色残片慢慢啃食包裹它的黑色岩石。

    令他意外的是,尽管石质极为坚韧,蚁妖们居然也勉强啃得动,而且并不抵触那个滋味。十多日之后,这批兢兢业业的小家伙们抬着一片乳白色的片状物到石隙口,龙临轻轻地把它拈了出来。

    这是一片被折断的近半圆片状物,微带弧度,似玉非玉,略近角质,对着光会折射出七彩晕芒,断口有暗紫色的旧血痕,散发出令他感到熟悉和亲切的气息。尽管只是残片,却波动着无法言喻的丰沛灵力;将它扣合在手掌之间,运力催发,眼前就仿佛看到一条白色巨龙的魂影,磅礴龙气充盈宇宙,横绝万古,硕大如山的龙目中星辰流离更替,真有无上威严。

    一瞬间,眼泪就糊满了眼眶,龙临对着龙影轻轻问:母亲,你就是我的母亲吗?

    魂影默然无应。

    罡风呼啸而过,白色的龙影散成了几缕淡淡的云丝,随后消逝。

    龙临进入小世界,将这个残片给了龙宝和嘲风看。他们毫不迟疑地证实:这是半片龙鳞。

    这半片带血的龙鳞似乎进一步证实了龙女在此殒命的可能。龙临茫然地在神望湖边坐了良久,发现朱雀之火无法将这片龙鳞熔融,就吐出一朵金心紫焰,将龙鳞慢慢烧熔,凝缩成一颗白色圆珠,并用姬玄英封印天辰索的类似的术法,将圆珠两头拉出细丝,收在一起,形成一个项圈模样。

    他把这颗珠子挂在自己颈项上。

    毛菊花默默地站在神望湖对岸看着他,若有所思。

    雪沾衣发现龙临在用金心紫焰,大为兴奋,因为这火焰她一直操控不了,必须与龙临的朱雀火合力才能催生,而龙临却早已能够吞吐和收储,尽管火焰焰朵较小,但却极其纯粹。她一跺脚,说,“我飞过去瞧瞧大爸爸在烧什么!”

    蓦地脖子一痛,已被龙宝扯住后颈皮,“给我老实呆着,别去打扰大老爷!”

    雪沾衣咕哝着低下头。

    转眼书生紫休在小世界已经修炼了两个多月,顺利踏入炼气二期。曹恒立说他虽然修炼资质十分平庸,但好在刻苦非常,性格坚韧,所以在小世界这个灵气浓郁的环境里修炼入门的速度比那些大宗派的弟子还略快。唯有李多寿对他百般不顺眼,想不通大老爷为何要收留这么一个“连吃带嚼的穷酸丁”,没事还拽几句文,搞得大家都很郁闷。

    崔如铁按照龙临的吩咐,把紫休的妹妹紫息带了回来。

    紫息是个面色绯红、唇若涂朱的少女,显得气血旺盛;身材娇小玲珑,眉眼俊俏,和大家想象中的五大三粗的“大力息”全然不同,但确实有一身蛮力,刚踏进小世界不久就和唠叨碎嘴的李多寿打了一架,居然也没吃什么大亏,倒像一个天生的炼体士。

    “尼玛,她是不是野牛精投胎啊?”龙宝震惊地说。虽然李多寿没有动用什么法力,但毕竟已经是个筑基修士啊。凡人和筑基修士之间的区别,几乎类似于一枚鸡蛋和一个鸡妖之间的差距。

    被紫休称之为“打铁老仙师”的崔如铁倒不介意,反而依着紫休的心愿把紫息收为弟子。他日常炼器很需要一个有一把子力气的司炉童子,只是易心柳太操劳忙碌,胡旺财过于惫懒,雪沾衣暴躁淘气,毛菊花呢,他可不敢去支使;虽然蚁妖众多,终究灵智低下,不堪大用...全都指望不上。紫息天生神力,性情单纯,当个司炉正合适。

    龙临发现,紫息没有灵根,经络也有别于人族的繁复和柔弱,显得格外简明和强韧,这种不寻常的体魄倒是更接近于魔族和某些妖族。他在灵犀宗读过一些适合妖

    修魔修的炼体术,在识海中归纳整理了一下,拓在玉碟上交给崔如铁,让他传授给紫息。

    灵犀宗的魏大利给龙临传讯说,伊如缨已经正式接任了圣莲宗掌教圣女,据传已经原圣莲宗管辖之地收复近半。他们原以为云水曦因为再嫁才自然传位于伊如缨,近日方知云水曦已死,但不知具体死因;他说,昨日大瀛海的云水寒带着一大批人赶到灵犀宗来寻李雍的晦气,无缘无故一言不发地轰破了宗门大阵,将李雍暴打了一顿,打成了重伤。

    龙临看了,苦笑了一下,回复:“知道了。”

    龙宝听了上述消息后说,“怎么,那老棺材瓤子没把李老雍揍死?这好像不符合他的风格呀,这老东西不是一贯赶尽杀绝的吗?”

    胡旺财说,“二老爷,你还记得那个冥影族的多寒招供的话吗?灵犀宗和魔神勾勾搭搭的,大有名堂!估计云水寒那个...老棺材瓤子也是投鼠忌器吧?我看他也就是出出气,说到底还是他没道理,人家把老婆都转让给他了,他自己无能,怪谁呀?”

    “可是李雍收了转让费啊。”毛菊花突然说。

    龙宝怒上心头,咬牙骂道,“一对老没羞的败类!”

    见龙临情绪低落,龙宝提出在朱紫国走走,散散心。这个提议得到胡旺财、雪沾衣等的热烈响应。

    龙临吩咐他们收敛气息,并易形为人族的基本模样,以免处处遭人侧目,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朱紫国王城叫朱紫城,城池建造得颇为整肃,城墙背阴处长满厚厚的绿茸茸的苔藓,好像在宣示这个王城承平已久。

    街市颇为冷清,到处可见白幡和素灯笼,据说王后娘娘薨了,要禁三年歌舞百戏、宴会灯会等一切娱乐活动。

    龙宝大感无趣。胡乱找了一个酒楼吃了一顿饭,也是寡淡无味,饭菜皆无灵力。此地不流通灵石,硬通货只是金银铜币而已。龙临一阵摸索,想寻出一点金银,店主脸上就乌云密布,以为又遇到吃白食的,正寻思让小二和厨师把他们身上的衣服扒了,痛打一顿再说,忽地眼前金光一闪,一大块金子抛进了他怀中,把他险些砸晕过去。

    “别找了。”抛金子的青衣少年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即离去。

    店主呆呆地目送他们走远,像一只思考生命的痴肥的大猫。不知过了多久,他一跃而起,急急忙忙吩咐店员打烊关门。他怀揣着金子,一手紧捧胸口,感受那硌人的滚烫还是冰凉,以惊人的虚度穿越了大半条街,消失在一家租马铺里。

    胡旺财回头一望,说,“他一定是藏金子去了吧?”

    雪沾衣难得得懂事了一回,说:“他可得回家掏个大洞,把金子藏好,别让人抢了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星如月看多时

    龙临带着一行人茫然地走在朱紫城的街头,感觉时间忽然变得迟钝悠长起来,有一种莫名的松懈,或者疲惫。他开始在心里消化云水曦临终前说的那些话,还有,他现在能做些什么?一切都混沌不明,仿佛有了答案,又似乎一无所得。

    傍晚时分他把其他人都收进小世界,独自踟蹰在一座青苔斑斓的古石桥上,看上去和一名凡间伤春悲秋的少年没什么两样。

    在桥拱中间他抬头看了看夜空,发现这里的夜空比龙渊大陆的低垂很多,万千星云烂紫金黄,暗红明蓝,光彩不一各具异状,繁密拥挤得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可以听到星云之间嘁嘁喳喳的私语。

    这个大陆上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北斗七星,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他凝望着斗柄终末端的摇光星,陷入沉沉冥思。他心里有个声音在问自己:难道我真的来自那么遥不可及的神界?我的生母究竟犯了什么过恶,不仅不容于神界,最终还亡于魔神之手?...龙女,龙女,是同一个龙女吗?...那个叫洛青崖的男孩,现在还活着吗?

    他想起在盘龙谷的十年生活,不,准确地说,生病,在经历了那么多极端而漫长的痛苦折磨,那么多人因他而身陨道消之后,他还是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在这个世界上,他没有父母长辈,没有兄弟姐妹,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小伙伴龙宝,和一群奴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曾从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

    在他的眸子里,破军星变得越来越大,星辉也越来越明亮而扩散,仿佛在傲然淘洗着熙熙攘攘的夜空,慢慢将其他星子滤去。

    他心里想,原来隔着泪光看星,是这个样子。

    一辆黑色的牛车辚辚而来,碾碎一地浓霜。牛是黑的,车也是黑的,很不起眼。让龙临留意的是车厢帷幔上绣着的白色宫殿的徽记,宫殿背后有一道星河,在天星映照下可以看到微弱的淡青色光芒。

    当然这淡弱青芒,只有龙临这种目力的人才能发觉。

    黑牛无人驾驭,沉默埋头而行,四蹄轻踏一桥星光。龙临忽然感觉到车内透出两道神识,将自己上下扫描了一番。

    修真者!他心里一声轰响。不过这神识并无恶意,也没有引动他体内的防御本能,显然是自己天寒霜重着单衣在桥上看星的怪异引起了对方的注意。车穿帘幕后传出一个温和的男中音:“借过。”是龙渊大陆的口音。

    龙临默然闪在一边,目送牛车缓缓而过。

    车子弥散出一种他似曾相识的气息,就像蓝田日暖玉生烟,有种难言的温柔惆怅感,类似某种若有若无的花香。

    他在识海里将这种气息和记忆中的灵花异草一一比对,终于想到这是帝休花的气味。在幽籍恶地和陨雪山脉的三分湖边都曾见过帝休花盛开,但是不曾格外留意过它有这样特异的花香。

    宫殿,星河,帝休花。他想不联想到星河殿都难。

    想到灵宝阁的邹有聚遇到的麻烦和星河殿有关,他联系了对方,问起近况。很快,邹有聚回复了。星河殿扶持黄大构,袭杀了惊澜公主的侍女观星,重伤了侍女望月,使大燕国极为震怒,派人血洗了临近的大魏国的星河殿产业--摘星楼。但是对于灵宝阁的渊南分部的争夺,终因鞭长莫及,还是被黄大构把持着;摘星楼也因为在大魏国的地界上,最后还是魏王出面调停施压,依旧由星河殿继续经营。双方互不赔偿。龙临想,自己打烂了他们在三分湖边的传送阵,还打伤了星河殿的火翼使者烛影,星河殿也没有派人追杀索赔,多半是因为和惊澜公主姬玄英的较量激烈导致腾不出余手。

    他暗暗戒备,凝望着渐渐隐没于夜色中的黑色牛车。

    进入小世界后,龙临向紫休打听在凤岐大陆有没有什么地方有大面积的帝休花。紫休表示从未见闻,倒是他妹妹紫息看到龙临显示的帝休花绘影说,她知道这种花,在她被紫休的祖母收养之前,她在一个叫欢乐谷的地方做过苦役,每天都要采摘这种花,她们管它叫“三瓣子黄”,不知做什么用。工头曾警告过,这种花有毒,吃了必死。但是有一次她饥饿难忍,还是忍不住偷食了两朵;她解释,这花的茎叶都苦涩辛辣无比,不能入口,入口后整个口腔咽喉会肿胀麻木到无法说话呼吸,只有花瓣微甜可食。第一次吃了三瓣子黄后她剧烈腹痛,拉稀拉了一个通宵,却也没被毒死,之后她就经常吃这个,渐渐习以为常,不再有不适感。而她身边的苦役们见她吃过三瓣子黄没事,也偷偷食用,结果都死了。不过,自从开始偷吃三瓣子黄,她慢慢忘却了之前的记忆,只能记得这部分经历了。

    直到现在,她也想不起更早以前的事,不记得自己以前叫什么,从哪里来,父母是谁,为何会成为苦役等等。

    “帝休花能导致失忆?”龙宝惊讶地打量她。因为毛菊花的失忆症,他对失忆这个名堂是很敏感的。龙临心生悲悯,庆幸自己收留了这个可怜的姑娘。

    星河殿大量采集帝休花有什么用?龙临想。

    他找出了一些陈行邈赠送给他的关于炼丹的典籍玉碟,大部分都是他之前没有来得及细加研读的。经过仔细查找,居然找到了关于帝休花的记录,是作为一种平抑心魔的丹药“宁心丹”的主药使用。陈行邈对这个丹方作

    了点评,他强调了这丹药的作用是平抑而非清除心魔,也就是应急性的暂时压制,不治根本,长期服用甚至会引起心魔的强烈反噬;而且不同的种族对帝休花的耐受性差别很大,魔族最强,妖族次之,人族最弱,如果不经配伍和炼制直接服用,一不留神就可能中毒;同时他也提到,帝休花有致幻作用,会使人忘却痛苦,以及其他一些毒性反应,如失忆,神识错乱等。然而对于修真者来说,修行中没有什么比走火入魔更凶险的了,每个人的情况千差万别,要想有一种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好丹药,陈行邈认为绝无可能,所以这个宁心丹虽然比较鸡肋,倒是各大门派都有少量备存。

    少量备存...龙临沉吟了一下。一向不曾听说星河殿以炼制丹药见长,他们到处收集帝休花难道只是为了炼制宁心丹?以星河殿的财力,再好的丹药也可以大量收购,似乎无此必要耗费物力人力...他望了一眼在神望湖边正扛着炼器料包满脸通红大力奔走的紫息,心想:紫息难道是魔族孩子?

    李多寿对紫息极度不满,倒不是因为紫息曾和他打架,而是因为她实在太能吃,一顿得吃好几十大碗灵米饭,把李多寿肉疼得每一根花白胡子都在颤抖。崔如铁很维护这个弟子,每次都辩称,紫息还没有学会辟谷,等她到了炼气中期,就不怎么需要吃饭了;她的活很重,自然需要多吃。

    李多寿就会光火地说:“等她会辟谷了,只怕小世界也被她吃了个罄尽了!”

    最后还是毛菊花止住了这个争议,她清晰而冷淡地说:“大老爷说了:让她吃。”

    自上回击杀多荧后,龙临就把训练蚁兵的任务交给了她。看上去,毛菊花明显比易心柳更合适做这件事,前者仿佛有一种天生的杀伐之气,加上龙宝的“菊花说什么都是对的”这个基本原则,她在小世界里的威权日渐加重,李多寿还真有几分怕她。

    小世界里一些蚁妖开启灵智,会说人语了,易心柳认为他们需要一个名字。考虑到龙临的心情不太好,她把这事上交给了龙宝。

    龙宝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大铲,你懂我!”他笑得合不拢嘴,“你二老爷我最拿手的就是给人和妖取名字了!”

    边上的胡旺财不禁打了个寒噤。

    不负众望,龙宝又取了一大批极接地气的名字:易招财,易多金,易大富,易得利,易润发,易生财...在易心柳等以为他至少已经把同类名字取完了之后,他又给两个女蚁妖赐名“易堆金”和“易聚银”。

    除了毛菊花,每个人听了这些名字后,脸上都抽搐了一下。蚁妖们懵懵懂懂,倒是十分欢喜。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日暮倚修竹

    紫息完全记不起欢乐谷具体在何处,也不记得自己如何到了朱紫国。紫休的祖母回忆,是在县城的一个街角发现了紫息,当时她蜷伏在地,皮肤黑紫,头发上结着大块大块的血痂和尘垢,浑身散发着恶臭,好像已经死去多时;县衙的人原本打算把她抬到化人场去一烧了事,不料搬动时她哼了一声,边上围观的闲人都说“还没死透”,祖母感觉不忍,就央求衙役允许她把这个褴褛污秽的小女孩背回家。

    紫休说,没想到紫息不但活了下来,而且很快就被粗茶淡饭喂得很健壮,在打架方面无师自通,打服了县城街头所有的大小泼皮。大家都说,也不知哪里来的妖孽,这等厉害!

    后来有个自称姓念的老仙人还骑着一只大仙鹤来找过紫息,看了一番后说“可惜没有灵根”,就飞走了。

    “姓念?”龙临想到念秋黎。凤岐大陆的修真门阀很有限,总不至于有两家姓念的。他忽然对欢乐谷有了很大的好奇,很想前去探看一番究竟。

    这事只有易心柳有办法。她嗅了龙临从识海中抽取出的一丝帝休花气息后,瞑目记忆了一番,就化身为一个模样淳朴、面黄肌瘦的妇人,准备一路循着这花香追踪而去。

    考虑到不知道要行走多远,一路隐形未免有点辛苦,龙临也化形成一个面貌普通、气质温和的中年男子,这相貌不容易引人注意,也不会招致反感。他把易心柳放出小世界后就在她身后跟随。

    从古石桥开始,牛车经行的线路几乎都在穿越人口密集的街衢,气味混杂,浊尘厚重,那缕帝休花的气息几乎难以分辨。易心柳走走停停,几乎耗费了近两个月,才跟踪到了一片群山绵延地带。此地云深雾重,山势嵯峨,灵气也较其他地方略为浓稠些。

    满山绿竹猗猗,青树翠蔓,层叠披拂,仿佛将涧水,流云,日光都晕染成了淡绿色,令人耳目清凉。此地似乎是宜居宜耕,却不见人烟,鸟兽行迹也极少。易心柳指着飘拂而过的一缕轻雾说,“这里有禁制,但是很弱。”

    确实很弱,连一般的人族樵夫也不一定能挡在外面。然而进山之后,时时可见人类和兽类的白骨,绵延不绝。看来这禁制主要不是为了隔离,而是为了让进入者迷途在其中。虽然幽篁摇曳中水声泠然,如鸣环佩,一路景色清美之极,却越行越有凄神寒骨之感。

    易心柳说,这里的帝休花气息很明显,但不知究竟在何处。

    日暮时分,忽然传来笛声,居然是龙临幼年所在的大楚国的一支宫廷乐曲:淇奥。这曲子原本典雅旷达,如花覆茅檐,空山新雨,此时却被笛声演绎得极为悲苦哀怨,犹若冰

    泉冷涩,寒潭夜饮,有万种愁丝缭绕不绝。

    笛声千回百转,有时缥缈幽深,有时清洌明亮,忽远忽近,不知从何处而来。

    “是个伤心失意之人。”龙临默默聆听一阵,说。

    易心柳不懂音律,但是对各种气息极其敏锐。她不受曲声干扰,只顾着细细辨别帝休花花香最深浓处,曲曲折折地翻越了数座大山,忽然遥指一个背影道:“大老爷,吹笛人在那边。”

    只见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站在连绵万里的竹海之上,正在吹笛。这背影瘦长高挑,似曾相识,衣袂飘然于温柔起伏的浩浩汤汤的绿竹叶尖,仿佛凝立于碧海波涛之巅。一支皎洁如月的白色长笛横对夕阳,倒映着淡淡的绯红。

    “这玉笛可真漂亮,声音也怪好听。”易心柳赞叹。

    “不,这是妖兽灵骨打磨而成的,不是白玉。”龙临说,顿了顿,感受了一下,“好像是大瀛海鲲鹏的翅骨的一部分。”

    “啊...”虽然不害怕,易心柳还是觉得有几分诡异。

    一曲终了,那女子转过脸来。

    念秋黎!龙临吃惊得几乎喊出声来。

    她一身素淡的模样比她在大瀛海珠冠华服的打扮显得年轻许多,好像也更适合她的容貌气质。那支骨笛横斜在前胸,没有夕阳的映照,它闪着幽蓝的微光。她的神识在龙临和易心柳身上飞快地扫过,双眉轩起,喝到:“哪来的妖族?还带了一个凡人?”

    没有动用任何灵力,却自然有一种自上而下的强烈威压。她虽然喝问的是易心柳,眼神对着的确是龙临,这个看上去和溪边野草一样质朴、河中卵石一样寻常的凡人给她一种难言的异样感。对方看上去完全是个凡人,但凡人怎么可能在她的威压下不化为齑粉?

    “星河殿行走周梦川。”龙临很随意地说了一句。这一路走来他已经尽可能地向邹有聚了解了星河殿的情况,包括一般人绝不会在意的细节,譬如星河殿一年采购多少胭脂水粉等。邹有聚有些能答有些不详,也有很多完全不知情;他说过星河殿十二行走中有一对孪生兄弟,叫周醒河和周梦川。前者是星河殿最有名的杀神,虽然行事并不招摇,但威名赫赫;后者则从不显露真容,也不参与任何打打杀杀,非常神秘。龙临混充这个人,正合适。以周梦川的地位,他可以不回答除了穆青瑶以外任何人的问题。虽然他事先没料到念秋黎会出现在此处,但他猜度不会是偶遇,念家和星河殿应该有什么联系。

    果然念秋黎面色大变,眼中的煞气一扫而空,变得惊疑不定。她从竹海顶端轻轻飘落,距离龙临和易心柳一丈开外,问:

    “有何凭证?”

    龙临向她伸出右掌,掌心骤然一亮,亮度高得可以使一个元婴修士目盲,但念秋黎还是看清了亮光中一闪而过的星河殿徽记。这徽记比一般星河殿使者的亮,清晰度自然也不够,但龙临只能模拟到这个程度了。

    念秋黎没有丝毫怀疑。由于修炼的功法特殊,她闭关的时间比一般修士更加漫长,对俗世的诸般蝇营狗苟、偷梁换柱等等伎俩都不甚了然。换言之,她是一个缺乏料理和经营凡俗事务的才具经验的人。鲛人王何罗没被她搞进海底囚笼之前,一直在替云水寒打理庞大无比的家族业务,深得云水寒的倚重。在她看来,以何罗的身份,居然甘当妾室,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和秘密。没想到好容易拔了一根可恨的肉刺,又来了一枚更厉害的眼钉...她的心绪委实败坏到极点,根本无心看顾任何其他事务,徽记的亮度有什么问题,她也不做细想。

    龙临见她神色一凛,随即敛容低首,恭恭敬敬地向他施礼:“星河殿下凤岐阴阳宗念秋黎拜见行走大人。”

    易心柳心中敲鼓:这也行?龙临则是暗暗吃惊,没想到星河殿的势力竟然如此之大,延伸到凤歧大陆,而且念秋黎所在的修真大门阀成为它的附庸门派,而非他想象的互相勾连那么简单。

    好在念秋黎久居人上,并不习惯做什么接待工作,也缺乏应有的警觉,只是略为僵硬地问起“周行走”此行目的,龙临仰着脸,惜字如金地回答:“走走,看看。”

    “请随我来。”念秋黎颇为恭顺地一躬身,然后旋身飘起,将骨笛插在颈后,双手打出无数繁复的法印,只见云开雾散,眼前蓦然闪现一个巨大的圆拱形大阵,仿佛用无数长逾百丈的篁竹搭建而成,一片一片透明的嫩绿“竹叶”脉络分明,密布其间;大阵上出现一个漩涡状的暗蓝色门,隐隐可见星辰在其间闪烁流转。念秋黎遥对虚点漩涡中心,口念法诀,只听轰隆一声,漩涡停顿,裂开一个圆形的洞口,帝休花的气息袅袅而出,令人迷醉。

    穿过那道门后,龙临和易心柳来到了一个大得惊人的山谷,除了满目的帝休花和山间数万竿翠竹,没有其他任何品种的植株。帝休花开得绚烂之极,犹如一片金色的海洋。龙临注意到,此地的帝休花花朵较小,远不如幽籍恶地的肥壮,也颇不及三分湖畔的,但胜在数量极多。有许多人在花田中劳作,从气息上感知,境界都不算低。最触目的不是这些修士,而是一根硕大无比的“竹子”,立在山谷正中间,高耸入“云”,不可见顶,如同一支伞柄,撑起了笼罩整个山谷的阵法。巨竹竹节分明,通体碧油油的,绿得有些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引丝竹

    龙临凝神一看,这竹子并非仅用于支撑大阵,竹节更非装饰,每一节都有不同的类似灵力线的无色线条发出,每条线都穿透一个修士的左肩胛骨;而且对于不同境界的修士,灵力线的高低也不同,越高竹节发出的灵力线越是强韧。在花田间劳役的修士们就像一批提线木偶被这些线条控制住。这些灵力线还能长短如意,不会将他们固定在一个点上,不会妨碍他们劳作。

    龙临暗暗称奇,信手凝出一点玄冰之力,弹向最高处的一条灵力线,只听“铮”的一声,那条线光华大放,微微震响,与之相连的那个修士面露痛苦之色,跌坐在地。念秋黎眼露钦佩,暗道周行走果然名不虚传,这份对灵力的精准无比的控制,只恐云水寒也做不到;若再重个半分,这线就得受损或断裂。

    她在一边解释:“行走明鉴,自四年前逃脱了一批劳役后,这引丝竹又经星辰砂浣洗加固,足可锁固化神境以下的修士。”

    原来这“竹子”叫引丝竹。龙临想,紫息并非修士,怎么会在这个谷中劳役,还能脱逃?从欢乐谷内外的防护看,即使没有念秋黎这个境界的人做看守,这些苦役们也绝对逃不出去。但他不便多问,问得多了,即便念秋黎这个临时值守也要起疑心。

    “脱逃者的具体名单上报过吗?”龙临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这个,”念秋黎支吾了一下,“应该是上报了的。据闻脱逃了十一名苦役,其中有四名是属下奉命在大瀛海亲自截杀。听闻只有一名叫吴不畏的剑修和一个魔族女孩不曾搜捕到。”

    吴不畏?龙临想起被自己打过奴印的仙剑门的四个人中就有这个名字。他与念秋黎对望了一眼,对方有几分心慌地低下头去,分辨说她嫁到大瀛海云家后,难得返回宗门,欢乐谷的事她也不甚了然,此次也是代兄长值守云云。

    “原来是大瀛海宗主夫人,失敬。”周行走的清汤寡水的声音在念秋黎耳中忽然有说不出的亲切动听,“此番因何代兄长值守?”

    念秋黎面色微变,终于还是忍不住对他说起因云水曦而导致夫妻失和的事,返回阴阳宗后适逢兄长旧伤复发,因此代为值守。想到回凤岐大陆已经数月,云水寒对她不闻不问,全不念结发之情,忍心凉薄至此,心里不禁又是伤感,又是愤怒。

    龙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云圣女已经在与云宗主的婚礼上自戕身亡,云夫人好像还不知道?”

    “什么?”念秋黎识海中仿佛响了一张雷殛符,炸得云惊水乱,惊喜,怅恨,嫉妒,哀怨,自怜,羞恼...复杂到无以复加的心绪互相踩踏着狂奔入心,让她那一通已经涌到舌尖的对云水曦魅惑云水寒的滔滔痛斥顿时干枯失水。

    龙临见

    她如涸辙之鱼一般无声地翕张着嘴,看上去还真是一无所知。

    “有没有吴不畏和魔女的消息?”

    “没有。”念秋黎转过神来,面带愧色低声回答。说起来这事该由她兄长念冬暮负主要责任,为这事,星河殿震怒之下罚停了念冬暮十年的灵石和丹药的供给,还打了一百炼魂鞭,让兄长的境界直接从炼虚境初期跌落到化神境巅峰...她没想到周行走还会特意过问这个旧账。“那吴不畏的元婴很是古怪,能隐匿和改变功法气息,逃过了哮天灵犬的搜捕,之后就无影无踪;那魔女...脱逃前伤病颇重,想必已经死了。”

    龙临看了整个山谷的概况,苦役人数不少于一万,居然只跑了十一名,而且最终只有两名真正逃脱;他虽然有把握破掉这个阵法解救大部分人,但很难保证让他们活着返回安全地区而不被截杀...救人不救彻,不如不救人,这是他的想法。

    他一边行走察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与云圣女有一面之缘,圣女虽然姿容不俗,但并非什么绝色,境界也颇不及夫人,不知云宗主为何执念如此之深?”

    念秋黎最听不得他人谈及这个话题,她的面颊浮起羞愤的红晕,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忿然说,“我夫君也并非对她有什么执念,而是...他的本命功法 ‘云水无间’颇有缺陷,需要冰系单灵根者与他同修,方可大成...”

    “原来如此。”龙临点了点头,心头掠过阵阵悲凉,为那个逝去的女子,云水曦。这个救过自己性命、赠予自己《破军临》和诛仙赤的美好女子,已经魂消魄散,永远不会再出现了。这些话让他对云水寒仅存的一丝钦佩之意都化为乌有。和云水寒两次交手让他心里明了,念秋黎的说辞绝非仅仅为了维护她自己的脸面,而是确有依据。云水曦在自尽前说不愿让恶人成就恶果的含义,此时龙临才真有体会。

    她的死,让李雍和云水寒的所有算计鸡飞蛋打,成为笑谈。

    转过一座小山时,蓦然看到了那晚在石桥上遇见的黑色牛车,他有点小吃惊。那牛有一身黑亮的卷毛,干净得不可思议;虽然谷中阳光明亮,它的一双黑瞳里依然弥散着无边的暗色,让你想到长夜未央的雨街深巷。它默不出声地反刍着什么,看到龙临,眼中掠过一星微诧,之后恢复漠然。

    牛车边上,堆满了一捆一捆的乾坤袋,装得鼓鼓囊囊,龙临估计每一袋里起码有上万斤的帝休花。这批乾坤袋炼制得很不凡,表面都有防火和避水的符阵隐隐流转,中间有一个白色的宫殿徽记,宫殿后面有一道斜掠的星河。看来此地究竟是离龙渊大陆的星河殿太过遥远,并没有什么传送阵用于运输,而是靠这辆牛车往来驮运。

    地上的乾坤袋在不紧不慢地减少。龙临留意到牛车的车轮也同时在微微低陷,好像有一双隐形大手,将袋子抓起放入车厢。易心柳默默留意了片刻,突然向他传音:“大老爷,这两只乾坤袋的气息有些古怪...”

    车帘忽地一动,跳下一个精干瘦削的黑衣男子,长着一对极为机警的圆眼,嘴角叼着一根小竹枝。“你谁呀?”他简慢无礼地朝龙临一扬下巴,因为竹枝的缘故,他的发音有点含混,但龙临立即感觉到他就是那晚坐在牛车里过石桥的那个男子。

    念秋黎面色一厉,就想教训这个目无尊上的东西。“周行走”抬手阻止了她,指着地上的一只乾坤袋,淡声说:“打开。”

    瘦削男子的圆眼仿佛骤然鼓突出来,射出两道惊恐的白光。

    “啪啪”两声,他的头颅近乎搞笑般地突然从左旋到右,又从右旋到左。念秋黎出手如电,恶狠狠地给了他两记沉重的耳刮子,“没听见行走大人的话么?”

    男子的境界在元婴中期的模样,丝毫无法抵御念秋黎的巴掌。他怨毒地看了龙临一眼,抹去口角的血流,慢腾腾地捏起法诀,准备逐一打开乾坤袋。

    在易心柳的指点下,龙临伸手虚提其中两袋,摔在男子面前:“解开这两个。”

    “解开啊!”念秋黎看着这个狗才这般磨磨蹭蹭就不禁火大,心念一动,正准备让他尝尝冥狱阴火的滋味,乾坤袋已经开了,黄色的帝休花如浩荡的泥石流骤然倾泻下来,流淌满地;两个昏迷不醒的女修士蹲坐其中,低垂额头抵在膝上,显露真容。两人虽然服饰不同,但都很年轻,且貌美,左肩背上都洇着两片血渍,竟不知何时从竹丝引的牵制中脱身,而且没有触动大阵。

    “好个杀千刀的狗贼!”念秋黎顿时“恍然大悟”,心想幸亏周行走及时赶来识破奸谋,不然她也得和兄长一样承受星河殿的重惩了!她怒火中烧,白骨爪倏忽而现,向瘦削男子一把抓去。

    龙临和念秋黎眼前突然出现几条毫无章法长短参差的墨线,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上绷着几条黑色蚕丝...屏蔽了时空的空白镜子无声地裂开,一个黑色的衣影以难以置信的身法速度在碎镜中数个转折,在每一片镜面上留下一抹虚影,最后一脚踏在那根巨大的引丝竹上,犹如弹上了一个小小的墨点。

    只是轻轻一点,就激射而去,在空中撞开一个裂星状的暗蓝色门。裂星只是张开了半息,就合拢不见。

    念秋黎怒啸一声,化为一道白骨煞气,一把抓破大阵,身后黑烟滚滚,却挺直如长刀,追杀而去。

    被抓碎的大阵残片在空中现形,如万千竹叶凋零,簌簌而下,落地即成萎黄色,如雪落冰河,隐没无迹。

第一百二十七章 血池魔国的遗孤

    “这是妖族功法,叫‘凌乱镜’,我在幽籍暗地见过。”易心柳说,眼露惊惧。这种空间割裂之术很不寻常,只有在幽籍暗地那种规则错乱不堪的环境里才有可能修炼。易心柳惊惧后就是羡慕。

    人族通常把幽籍之地呼之为“恶地”,魔族或妖族则称其为“暗地”。一个小小称呼,可以看出人、魔、妖之间的精神分野。从天然本性来说,魔和妖似乎更容易亲近。在龙渊大陆的人族修真门阀中,很少有能接纳妖修或者魔修的,和龙临这样带着一串妖修的情况更是绝无仅有。不过在易心柳胡旺财等心中,龙临龙宝并非人族,而是神龙;妖族对神龙这种宇宙间最高贵的生灵有发自灵魂的慑服,就像植物总有向光性,这就是无数传承凝集而成的毋庸置疑的本能。

    被撕开的大阵上露出一块真实的天空,像一方边角尖锐而随意的湛蓝色瓷片。

    龙临把两名女修收入小世界后,举起了包裹在建木树片炼制的刀鞘中的摇光刀。边上的易心柳眼中也只看他手掌“虚握”,举向空中。刀鞘片片碎裂,暗金色光芒的摇光在空中现形。

    易心柳听到一声罡风的清啸声,带着弧度;又像是尖长的指甲划过琴弦,铮然的弦音甚至听不到叠合时的颤动。

    这刀,太快了。

    只一刀,所有的引丝竹上的灵力线都断了。上万条断线遽然回缩,消失在绿竹身之中。地面几乎同时发生沉降,巨竹顶端爆出痛苦的劈裂声,犹如遭遇隐形大山的压镇,不堪重负。

    “大阵好像要沉了,大老爷。”易心柳有些心慌地提醒。

    一语未了,引丝竹顶端均匀地爆裂开来,如同遭受某座山岳的猛烈镇压,数十条“竹片”往下翻卷,就像蓦地开出一朵巨大的绿油油的花。一股非金非水的明黄色粘稠之物从裂口出不断涌出,顺着竹身汩汩而下。这浆汁起先是金澄澄的,很快就转为深黄,暗黄,土黄...显然此处至少有一条灵脉被引丝竹汲取作为支撑大阵的灵力源,被引丝竹萃取、凝炼成这种散发着灭绝气息的金色浆汁。

    黄色浆液不断喷涌和飞溅,越来越密集,如金色的大雨,一落到那些刚脱离灵力线羁束的修士身上,就冒出各色烟雾,嗤嗤作响,那些可怜的修士甚至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被灼穿和焚毁,就像一只只靠上火苗的小蜡人,飞速地消融...场面极其可怖。

    龙临不禁变色,急忙将易心柳也纳入小世界。虽然易心柳对自己的防御很有自信,但据龙临观察,这些金色汁液几乎能克制任何属性的功法和灵根,却不损伤满地的帝休花,极为诡异,易心柳的本体也不一定可以对抗。

    来不及悔恨自己的莽撞,龙临凌空一刀直劈,一声裂革般的异响后引丝竹自上而下被破开一条大缝,将金色浆液往自己所在位置引流。他一甩衣袖,运起大风诀,卷起那些尚未伤亡、但似乎已经吓得懵懂不清的数千修士,从大阵的破口处投掷出去,另一手则用摇光刀抄起乾坤袋和散落如山的帝休花,准确无误地覆盖在汹涌而来的金色“溪流”之上。

    一片混乱里,那辆黑色的牛车依旧漠然凝立,黑牛依旧宁神静气地反刍着什么,直到龙临吐出一朵金心紫焰,抛入引丝竹的裂隙之中,深暗如夜的牛眼中才闪过一丝异光。

    龙临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说:“你自己走吧。”

    牛瞳中漾出不知是嘲讽还是责备的眼波,它停止了咀嚼。

    龙临飞离这个毫无欢乐可言的欢乐谷,回首看到整个山谷大阵被金心紫焰烧成白色的灰烬,显露出一个黯淡空阔的山谷,就像嵌在群山之间一个巨大而边缘残破的白瓷碗,连焦黑的痕迹都不存在。

    那辆牛车也不见了。

    龙临飞行数千里之后,发现一个明镜般的大湖泊,四周高山深谷,山顶有终年不化的积雪,渺无人烟。他跃入湖中,察看毫无异状后,这才进入小世界。

    易心柳已经安置了那两位昏迷不醒的女修。崔如铁和曹恒立说,从服饰看,这两位女修应该出自大韩国烈火宗和大魏国的金乌门,修习的都是火系功法;看上去是中了毒,但不深,服用了辟毒丹后应该可以苏醒。因为龙临不在,他们不敢擅自做主给她们饮用神望湖的绝尘紫水。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龙临并没有过多关心那两名女修,只是吩咐易心柳继续照看,他让紫息到他和龙宝的灵石室来。

    两三个月不见,紫息长大了很多,显得颇为壮实,不再是初到小世界的瘦小模样。龙临给她把了脉,发现她体内的经脉异于人族,远比人族的宽大,雄浑而强韧,更类似魔族;但几乎所有的经脉都被打碎过,只留存了一小部分。

    他的一缕神识细细查看了紫息的经络血脉,仿佛依稀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的身体,也是那样苍凉无边,只是多了数不清的断崖,深渊,四分五裂的荒原,扭曲虬结的河床...尽管如此,那一小部分的经脉还是生机勃发,血气沛然。

    尤其是,她心脏里有一枚无比坚硬的晶核,心形的血色晶核,让龙临立即联想到血天之心。

    他的眼睛流露出嗟叹的神情,许久不发一言。

    他召唤了毛菊花,吩咐她脱下紫息的外衣。紫息面露惊恐,但还是顺从地让毛菊花脱去了。

    紫息穿着一件很严实的

    月白色亵衣,右肩上有一块菱形的伤疤。龙临点了点头,这是嗜肉魔国的士兵使用的长矛扎伤她后留下的疤痕。

    紫息,就是当年那个血池魔国的血晶池中唯一幸存的魔族婴孩。

    龙临摸了摸紫息的头顶和前额,没发现有魔角,不明其故,陷入沉思。

    紫休不知道妹妹犯了什么事,闻讯急忙赶来,见紫息光着两条手臂站着,外衣拿在毛菊花手中,龙临的手掌按在她的头发上沉吟不语,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地在紫息身后垂手而立,不敢作声。

    龙临的心情很复杂,没想到当年血晶池中的女婴辗转流浪,竟然到了凤岐大陆,甚至进入他的小世界,成为一名司炉童子! 当年他协助嗜肉魔国攻打血池魔国只是为了自保,并非与血池有什么过节和仇恨;他后来得知血晶池中的婴儿都是血池魔国的王族后代,也就是说,紫息的身份原本是血池魔国的公主或者郡主。

    想到她国破家亡,受尽折磨,皆是拜自己所赐,龙临心里涌起难言的内疚。他看着惊惶不安的紫息,温和地说:“紫息,你受苦了。”

    紫息兄妹俩都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龙临又查看了紫休的状况,发现他的天灵根还真不是盖的,即便在小世界这么灵气浓郁得天独厚的环境,他的进境也小得可怜,依然在炼气初期打转...询问之下,紫休倒是乐滋滋的,说最近感觉浑身精力沸腾,目力也强了很多,雪沾衣在神望湖边偷吃仙植“碧焰果”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一直在边上偷听的雪沾衣吓得大叫起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吃了?”

    恰好赶到的李管家李多寿愤怒的眼神简直要把她千刀万剐。

    紫休素来有些呆气,一梗脖子说:“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如何?”

    雪沾衣不敢在龙临面前发作,只能怒目而视,棕绿色的大眼闪着逼人的金光,紫休昂首与她对视,居然并不眨眼。

    龙临笑了笑,倒是并不在意:“沾衣是木火之精,若不吃些火属性的东西,整个人就会不舒服...”

    李多寿恼恨而胆怯地指出,雪沾衣这种害群之马顶多只能称之为鸟,尚不能视作人类。

    龙临凝神查看了紫休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瞳似乎确实与人族不同,浮出一层淡淡的紫色,而且这紫色游离不定,盈缩不止,如烟似雾,仿佛正在生长和吞吐之中。虽然不明所以,也替他高兴,想来也是一条修炼之途吧。

    李多寿发觉龙临对紫休紫息兄妹很是怜惜,也一改对他们的鄙薄态度,扬着老脸,对他们长篇大论地称颂起龙临龙宝的无与伦比的仁慈功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迦罗国(一)

    一个月后,两名昏迷的女修醒了过来。她们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姓名和宗派,烈火宗的叫祝慕霞,金乌门的叫卫蓁。但是她们如何被俘获,又是如何辗转万里到了凤岐大陆,又是如何做苦役,却一概想不起来了。龙临发现,她们功法记忆未失,恢复得很快,似乎火系功法的人对帝休花的毒性相对较能抗御。或者那个试图劫走她们的人,也想了解这方面的秘密。

    鲛人王何罗还在小世界里,似乎颇为安逸,还教授了诸人辟水之法;但是龙宝还是顾虑她境界太高,怕她生出异心来作乱,用锁神枷把她左腕的脉门扣住了。

    龙临决定往凤岐大陆腹地再走走。他一出湖泊遁里雪山,就惊奇对发现各处都多了不少修士,境界都还不低,有不少从气息上看是来自大瀛海的妖修。他们对十七八岁样貌的凡人少年和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格外留意,显然是要搜拿自己。

    他不得不化形为一个臃肿的五六十岁的矮胖男子,雇了一辆马车,穿行在闹市之中。雪沾衣她们早就闷坏了,也纷纷从小世界出来看热闹。为了不引人瞩目,龙临给她和毛菊花、易心柳都服用了易容丹,在药力加持下收敛气息就不那么辛苦。雪沾衣改变了头发和眼瞳的色泽,看上去和凡间女童并无二致,大家都夸她“像个人样了”。

    马车进入太玄皇朝的迦罗国王城梵迪城,倒是一派繁盛景象,风俗建筑与朱紫国迥异,有一种天真烂漫花团锦簇之感。雪沾衣正打算下车去玩,突然车帘一掀,一个元婴大圆满的修士出现在他们面前,居然身着铠甲,身后跟着一队士兵,从炼气到筑基不等的境界。

    元婴修士将他们细细审视了一番,突然对雪沾衣一招手:“你,过来!”

    “我不!”雪沾衣这只劣鸟哪会听他的,只往易心柳怀里拱了拱。

    修士倒不生气,微微一笑,五指箕张,一个核桃般的法宝蓦然扩大如鱼篓状,忽地一声,将雪沾衣扣了个严实,“豁”地一收,一队人便原地消失了。

    龙临跳下车子,故作惊慌地张望一番,发现那道气息往内城而去,直入皇宫。

    诸人虽然并不如何担心雪沾衣的安危,但毕竟头一遭遇到这等奇事,不免困惑难解。龙临让紫休去街坊之中打听了一番,竟说是新登位的国王是“有仙根”之人,非常迷恋炼丹修仙,正四处搜索美貌童女入宫炼药...搞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额,占一腿也算美貌童女?”龙宝惊诧地摸了摸后脑。

    抓几个童女,居然出动一个元婴大圆满,而且是禁军模样,显然这事可不简单,谁知道宫里还潜

    伏着什么样的万年老怪?龙临心里一沉,让大家回到马车,将他们收入小世界,和龙宝隐形后直向皇宫飞去。

    宫墙并无禁制,只有一处大宫殿例外覆盖着一层渔网状、属性不明的禁制。它无色透明,似乎随风微微起伏;在凡人眼中,此地并不存在。龙临弹出一点玄冰,只听得微微作响,一点小火花如萤火虫般一亮,瞬间不见。透过“渔网”可见里面人影幢幢,有人仰首察看异状。渔网之上,仿佛有数十条青灰色巨龙的身影遨游穿梭,气势恢宏。

    “高明得很。”龙临赞叹了一句。他将曹恒立从小世界唤出,让他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被觉察地潜入。

    曹恒立也用类似的手法试探了一下,大为震惊,陷入沉思中,良久才说:“这样的禁制,我在龙渊大陆也从未见识过。”因为出现龙影,龙临只好召唤出嘲风,向他请教。嘲风只略看一眼,就说,“这是左青筋的气息。”

    这下轮到龙临和龙宝震怖了,神界“不落弓”所用的弓弦左青筋竟然会出现在修真水准低下的凤岐大陆,而且被炼制成了禁制?

    龙宝问:“为何不用左青筋这么珍贵的东西炼制神器不落弓,反而拿来布阵?”嘲风有些不屑地说:“你看这些左青龙都是一些残影,可见这批左青筋在他们到手时业已破碎之极,不堪制作弓弦了。”

    龙临问起有什么办法可以不惊动这层禁制潜入,嘲风沉吟片刻说:“我试试。”

    只见他忽然化为一道同样清浅如烟的龙影,掠至大阵顶端不远处,如漩涡般轻轻盘舞;未见他用什么压制手段,但龙临龙宝明显感应到大阵像一团巨大的受惊的水母,不安地蠕动起来。

    左青龙的残影被嘲风带动,有点浑浑噩噩般地转动起来,渐渐首尾相连,淡墨色的暗影缓缓洇染了大阵,让它在夜色中显形,恍若有一支隐形的毛笔在一盂清水中搅动,改变了水波的颜色。

    忽然间,一条细细的光柱在大阵顶端直射出来。嘲风恢复人形,向他们招了招手。

    龙临龙宝大喜,立即流星般往光柱里扑了下去。

    这是一处大得出奇的宫殿群,石柱巍峨,雕像怪异,园林构建不太符合人族的审美情趣,显得艳过度杂乱无章。大约他们对外部的阵法极为自信,所以内部倒是处处畅通无阻,没有什么特殊设计。

    循着雪沾衣极其淡弱而特殊的木火气息,隐形的龙临和龙宝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她所在的一间屋子,看上去像一间供人休憩的内室,烛火煌煌,映着雪沾衣暂时变成乌黑的短发和瓷白的小脸,让龙宝突然有一种陌生的异样感,

    同时想起来当年毛菊花被雪山大妖王擒住的情景。

    她坐在一张宽轩高大的罗汉床床沿,两条短短的小腿悬在那里来回晃悠,面无表情地嚼着一块火晶石,看上去丝毫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心,也不像是被什么困住的样子。龙临很是欣慰,因为看到她没有像以前那样不问青红皂白先喷上一通火,一烧了之,明显变得知道轻重了。

    过了一阵,忽然听到她轻声咕哝了一句:“大爸爸,小爸爸,你们怎么还不来呀...”龙临心里一动,正想进入屋子,忽见房门豁然开启,一对男女不知从何处而来,走到雪沾衣所坐的罗汉床前,神情古怪地打量着她。

    那年轻男子体型瘦长,身着金银线刺绣的华丽袍服,头戴七宝王冠,应该就是迦罗国的国王;长相寻常,面色青白似有病容,眼窝四周有明显的黑晕,仿佛酒色过度,龙临却明白,这是魔气。此人的境界并不清晰,体内气息涌动不定,似乎修炼的是某种魔功。

    那女子却是一个中年修士,约筑基初期,服饰装扮像是宫中女官。她含笑凝视雪沾衣,向国王说:“陛下请看,此女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骨秀神清,丽质天成。虽然年岁尚幼,也看得出是个真正的美人胚子呢...”

    雪沾衣冷漠地望着他们,嚼着火晶石,一言不发。

    “美人胚子...”龙宝忍不住暗中挠了一下头。他做梦也没想到雪沾衣会因为美貌而被逮走,在他眼中,她无非就是一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惹祸胚而已。

    那国王微笑着打量着雪沾衣,突然开口问道:“小姑娘,你在吃什么?”声音低沉而温和,隐含威严。

    雪沾衣冷漠地望着他们,依旧嚼着火晶石,一言不发。

    那女官嗔怒道:“好个不懂礼数的野孩子!看来真得好好管教管教!...陛下问你话呢,在吃什么?”

    雪沾衣终于开口了,言简意赅:“关你屁事!”

    国王轻轻一笑,倒是不以为忤,伸手在雪沾衣面颊上捏了一把,“好个刁蛮孩子!”也没看清他怎么动的手,雪沾衣竟然没有避开,乌黑的大圆眼睛蓦然现出棕绿的本色,闪出怒光。

    “占一腿要发飙了...”龙宝心里嘀咕了一句,向龙临打了一个眼色,准备给这对阴阳怪气的狗男女来个出其不意。

    龙临向他传音:“等等,沾衣被困住了。”

    他一直在留意观察雪沾衣的举动,发现她晃动的双腿只要幅度稍稍加大,足尖就会呈现极其细微的空间扭曲,显然是触及到了一个隐形的困阵。她无法离开罗汉床一尺之外的范围。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迦罗国(二)

    “难怪她那么老实呆着...”龙宝心里又嘀咕了一句。

    “想出去玩吗?”国王和蔼可亲地问。

    雪沾衣冷冷地嚼着火晶石,一言不发。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准备去哪里?...有父母吗?...几岁了?...”国王自顾自笑眯眯地问下去。

    雪沾衣冷冷地嚼着火晶石,一言不发。

    “你别说,这些问题占一腿根本答不上来,除了第一个。”龙宝像龙临传音道。

    龙临想,其实就第一个问题,雪沾衣也答不上来。虽然他们貌似没有伤害她的意图,但他们用这样的困阵对付雪沾衣,显然没有把她当作凡间女童来看待,他还是想看个究竟再说。

    国王把脸侧向女官,从气流波动看,他们正在传音探讨着什么。

    过了一阵,国王脸上突然青气涌动,眼睛却蓦然变得赤红,红得要滴血一般,他本能地闭了闭眼,似乎在运功克制。过了几十息,才恢复常态,他又将雪沾衣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灼然极为热切,却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女官也显得习以为常,并不询问,默默跟随而去。

    龙临想,此人显然是修习魔功不得法,出了什么岔子,体内阳火上亢,阴火不足,却用了极其猛恶的寒凉之法来压制,搞得体内气息紊乱不堪。

    他和龙宝隐身尾随而去,只听那女官说:“方才伏龙阵似有异动,不知是否和那身上有木火气息的女娃有关?”龙临心里一动,他们竟然能感知雪沾衣的木火气息!

    龙宝向他传音:“还伏龙阵,好大的口气!”

    国王笑答:“无妨。这大阵是魔神大人亲自炼制,若非所用主料左青筋过于残破,只怕大乘真仙也不易攻入...”女官点头称是。

    “魔神”二字在龙临脑海里轰隆一声:魔神?哪个魔神?想不到凤岐大陆这种地方,竟然还有和魔神勾结的王国。

    曲曲折折走了一段,他们却始终不谈捉了雪沾衣作何目的。那女官犹疑着问道:“陛下,那些不堪一用的小炉鼎作何处置?是否给她们服用忘尘笑?”

    国王扫了她一眼,目光阴狠如带毒的钢刃:“近年星河殿的忘尘笑价格越来越高,一个月前那边干脆说可能要永久性停供了!宫中库存尚有几何?如此宝贵之物,怎能浪费在那些凡人孩子身上?你也是办事办老的了,还来问我?”女官惶恐地低首唯唯。

    龙临心中巨震,难道这国王竟然是想拿雪沾衣作炉鼎?...“忘尘笑”这名字,立即让他联想到帝休花;当年他在三分湖边与玉昆仑的分身神念大战时毁了星河殿采集帝休花后所用的隐形传输阵,前不久又捣毁了

    欢乐谷的帝休花种植地,星河殿失了原料供应,自然无法再炼制。只不过还不清楚望尘笑究竟是什么丹药,竟连陈行邈也是从未听闻和了解。

    国王与女官缓步行至一个巨大的冷光粼粼的池塘前,国王望着一条向他缓缓移近的小舟,怅然叹息:“不知魔神大人何时才能复返?”说着轻飘飘地上了船,留下女官在岸边。

    小舟驶向池塘中间,开始原地打转,并且迅速改变形态,变成一只黑色的陀螺状物体,头大脚细,没入水中不见。

    待水面的涡纹消失,龙临立即伸手制住了那个女官,开始搜魂。

    令他感到愤怒的是,他们果然打算用雪沾衣作为国王的修炼炉鼎,攫取她的“阴元”来解决这个叫库辛的国王遇到的大问题;之前他们就已经将数百名女童摧残致死,但收效甚微。之所以没有立即对雪沾衣动手,是以为他们发现雪沾衣迥异于人族的体质,加上雪沾衣的凶悍之极难以制服,在得到魔神的指点之前,不敢对她轻举妄动。

    这名叫叶赛真的女官原本是宫内的女医官,修炼的是人族功法,对库辛的魔功的来龙去脉并无所知,只是负责宫内的丹药事务,处置那些被废弃的失去生机的“炉鼎”,可谓罪大恶极。最近搜罗的一批小女孩中有几名性情乖巧,颇得她的欢心,竟然难得地动了一点恻隐之心,想用忘尘笑抹去她们的记忆,留她们一命,但被库辛方才严厉否决了。从她的识海中,龙临得知,望尘笑这种丹药可用于抹去记忆(但基本不影响功法的记忆),并可以在药性发作之初被施用者控制意识,令其臣服,几乎和他的奴印一样厉害。对于凡人,只需用水化开丹药,服用一点点即可。

    但叶赛真并不知道忘尘笑由什么配制而成,只知来自星河殿。尤其令龙临失望的是,她从未见过那位库辛口中的“魔神大人”。池塘之下的暗宫,她也从未出入过。

    再无所获后,龙临微一运力,击碎了她的气海和心脉。叶赛真登时气绝。

    根据叶赛真的记忆,龙临让龙宝去她的丹房察看还有没有活着的女童,自己则奔向雪沾衣所在的屋子。

    他进屋后显出面容身形,雪沾衣大喜过望,大喊起来:“大爸爸!大爸爸!你可来了...”她蹦下罗汉床,往前一步就被困阵弹了回去,身前出现一层流动不定的蛛网般的银光,似水非水,似电非电,雪沾衣的小脸上顿时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龙临命她坐回罗汉床,然后吐出三朵金心紫焰,开始分别灼烧那个困阵的三个点。

    金心紫焰果然无坚不摧,那困阵在灼烧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磨挫怪声,像许多囿于炼狱、垂死挣扎的魔兽在凄厉嘶吼四下狂撞,阵法上出现密密麻

    麻的皱痕,由通透如冰裂渐渐变成乳白,雪白,灰白,最后成为死灰一片;唯有金心紫焰灼烧的地方,出现了三个滚圆的透明窟窿。龙临收回火焰,一伸右手,指掌蓦然长大,扣着三个圆洞一扯,困阵登时溃散,落下一地阴寒至极的青灰色粉末,弥散着淡淡的魔腥气。

    雪沾衣欢叫一声“大爸爸太厉害了”,一跃而起扑入龙临怀中,两条小胳膊紧紧搂着龙临的颈脖不放。龙临正欲抱着她与龙宝汇合,龙宝已经进屋了,两条胳膊各搂着一名五六岁模样的女童。虽然对他来说毫不费力,但他自己本身体形幼小,就显得很滑稽。

    龙宝说,就剩她们两个活的了,其他的有些虽然还有气息,但生机已散。他把女童放在地上让龙临看,“一个水性单灵根,一个火性单灵根,还长得一模一样,真是奇了怪了!”

    这种天赋的孩子在龙渊大陆也极为罕见,想必库辛他们也发现了这一点,奇货可居,就没有对孩子下手,龙临想。

    这对孩子明显是一对双生胎姐妹,长相几乎完全一致,秀美可爱,只不过火灵根的女童眉心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水灵根的那个却是暗蓝色的。龙临暗暗称奇。

    两个女童虽然未受折磨虐待,但应该是被吓坏了,说不出话来。龙临吩咐雪沾衣照顾她们,把她们三个一并收入了小世界。

    临走他可不再小心翼翼,一刀劈开了大阵一个口子,遁开前扔了两张雷殛符,将大阵之内的宫殿夷为平地。撕裂大阵的爆炸气流同时摧毁了整片王宫,一切地面建筑像数不清的碎布片一样倒下,飘飞,散落...那个大池塘的水瞬间被蒸发,从空中俯瞰,露出了一个不圆不方的黑色的底,隐隐可见上面密布白色的符纹。这让龙临想起幽籍恶地的沙暴之地的锁风阵的符纹,和封印赫曦之火的火山大阵也有相似之处。

    果然是魔神手笔。心知库辛并未死去,龙临也不敢再作停留。以他现在的实力,还远远无法与魔神抗衡。他摸了摸颈下那颗用半片龙鳞炼成的珠子,脑海中浮现起“赤诛龙女于此”那七个骇人巨字,心内一阵刺痛,叹了口气。

    数日后进入小世界,龙临发现那对双胞胎女童过得非常适意,精神恢复了正常。她们告诉龙临,她们是迦罗国人,父母被杀害了,家里的房子也被烧了。其中眉心长着朱砂痣的女童是姐姐,叫莫绛珠,性格活泼外向,口齿利落;暗蓝色痣的妹妹叫莫绿,比较腼腆沉静。雪沾衣对她们也极为友善,令其他人都感到意外。

    胡旺财忍不住评论,磨难使人进步,雪沾衣险些被“先叉后杀”的经历使她变得懂事了...话音未落,他就被一团猛恶之极的木精之火烧成了一个大火球,惨叫连天。

第一百三十章 万水之珠

    胡旺财被烧了一个大惨,脸上都破了相。虽然有龙临的治伤丹药,没多久也恢复了,但着实胆战心惊了一阵,不敢再挨近雪沾衣。“犯不着和那种无知鸟类一般见识。”他向总是忙忙碌碌的易心柳解释,对方善解人意地对他微微一笑。自从毛菊花接管了蚁兵们的训练事务,她已经轻松了许多,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为龙临制作更高阶的符纸上了。

    崔如铁则基本处于闭关状态,全副精神都对着那根貌似简单无比却威力巨大的黑戮梃上。他对魔神的炼器水准真是五体投地目眩神迷。和人族的机巧不同,魔神的炼器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子,大而化之,删繁就简,是一种他还不能理解和掌握的大道。

    龙临取出了从何罗的藏宝地宫里取出的黑色的“竹简”,反反复复细读上面的判词,陷入沉思。从上面对禄存星尊的罪行简述上,他看不出有什么可以从轻发落的理由,至少盗卖给魔神的十万束左青筋没有被追回,这让嘲风看来,禄存就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而且他有没有真正在里面服刑,也颇为存疑。据神女端木青说,巫神曾寒江执掌神界刑狱,性情冷峻,行事风格严刚不阿,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放了禄存星尊一马?

    他突然想找何罗谈谈。

    何罗体内的醉骨香之毒虽然已经解了,但是体内还遗留着一段满是锐刺的链条,一时消解不了,动辄发作,颇为痛楚难当。龙临找到她时,她正躺在一间灵石小室内休养。见到龙临,她惊喜又兼不安地起身坐起。

    与何罗的交谈中,龙临了解到,历代鲛人王除了何罗,没有嫁人的;每一任新的鲛人王都会接受上任移交的“万水之珠”。万水之珠没有攻击作用,只是一个象征鲛人王身份的折叠空间。神魔大战之前,鲛人王是整个大瀛海的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每一任新王即位,中界都有仙君下界来祝贺。她回忆,在她年幼之时,还见过中界北方仙国的仙君南宫紫凰亲临大典。神魔大战开启后,神界渐渐失去了对下界的控制,大瀛海陷入各方混战,动荡不堪;到她继任时,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仪式,上任鲛人王苏罗把万水之珠交接给了她。

    龙临想知道,禄存不在牢狱内,为何历任鲛人王都不曾发现,还是发现了也置之不理?他究竟有没有在里面老老实实服刑过?迦罗国国王得到的破碎左青筋是否和他有关?

    何罗肯定禄存最初是在囚室内服刑的,只是要打开囚室极耗法力,不是万不得已,她们都不想去开启。且除了交接时可以察看和神界另有特殊情况外,鲛人王也只有开启一次的权限。上任鲛人王苏罗把万水之珠交接给她时,她也不曾去开

    启,只是了解了里面的大致情形。

    “那他究竟是何时逃脱的,就没有一点端倪吗?”龙临问。

    何罗茫然摇头。

    龙临想了想,又问:“历代鲛人王中,有谁有一次以上开启囚室的?”

    何罗这次很快回答:“只有一位,第五十四任鲛人王依罗。”

    “她还活着吗?”

    “不知所终。”

    龙临怀疑依罗放跑了禄存星尊,从归一石的神源消耗程度上看,禄存的逃离时间点也与何罗所说的依罗在位时段之内。

    他把这个猜想和龙宝说了。龙宝问:“那,依罗和禄存这对狗男女最有可能躲在哪里呢?”

    是啊,躲在哪里?龙临想,作为神界的越狱犯,禄存回到神界的可能性很小;如果躲在下界,他的境界会被压制得很厉害,于他不利...最大的可能,还是蛰伏在中界兴风作浪...这么一想,不禁气沮。

    获救的两名女修,烈火宗的祝慕霞和金乌门卫蓁恢复得很快,但是她们对龙临似乎有一种别样的心思,总是想方设法地接近,对雪沾衣凶狠的威胁和强烈的警告也毫不在意,这让整个小世界都不由得紧张起来,个个高度警惕。

    龙临却感觉这对女修眼神痴迷中略带恍惚,似乎余毒未尽。他的丹药对此亦无改善,联系了陈行邈之后,他决定让毛菊花乘坐破空燕将她们送到仙药门去诊治。

    毛菊花巴不得立即将这对令人心烦的女人送走,立即领命而去。考虑到路途实在过于遥远,且要横贯整个大瀛海,龙临让她带了比预估多数倍的上品灵石。李多寿李管家肉疼万分,直如摘取心肝一般,只是不敢吱声。

    为小世界的安全计,龙临让毛菊花临行前把她们搜了魂,抹去了关于小世界的记忆。

    迦罗国乱成一团。龙临的雷殛符摧毁了整个王城内城,国王库辛不知所踪,在外地驻守的几个王爷闻讯往都城赶,在路上就毫不客气地厮杀起来。

    其中离都城最近的两支军队打得最激烈,一支红旗红袍,另一支蓝旗蓝袍,都穿着黑色护甲。上百万人的拼杀腾起浓烈的怒气,凶气,恶气,怨气,死气...混揉成覆盖数百里的充满杀伐气息的暗霾顽云。龙临龙宝感觉到云端之上有比较强烈的灵力波动,且地面升腾起的死气像被无数只无形的手撮捡和牵引着,丝丝缕缕地往一个方向涌去,似乎有修真者正在收集,就想看个究竟。

    小世界的人都闷坏了,也服了隐形丹出来观看;紫休还无法腾空数十丈,妹妹紫息倒是毫无问题,不管胡旺财等嘲弄的目光,干脆将他背起,跟随大家一起看热

    闹。

    果然有三个黑衣修真者合力手持一只乾坤袋模样的大口袋,正全神贯注地在收集死气。这三人一个是金丹初期,另两个是筑基后期,峨冠广袖,衣饰大有古风,和凤岐大陆的凡人的穿着大不相同,无人识得是哪个修真门派。

    蓦然地面的争战又有变故,蓝军军前奔出一个又高又黑的壮汉,貌寝神狞,拎起一个红袍士卒扯住两腿信手一撕,就和撕腐肉故纸一般,撕开就往身后空中一抛,动作疾如闪电,血雨内脏漫天狂飞,顷刻间就有数十名士卒被撕开,胆小的人目睹这样的活炼狱景象,不禁魂飞魄散,几乎都瘫软在地...一名红袍将军急令后撤,向两边散开,喝令对这个壮汉射箭。

    一时乱箭如雨,但是落在壮汉身上并无损伤,他只是狞笑着伸手乱拂,就像掸落树叶飞虫的袭扰,脚步毫无阻滞,连踢带踩,又消灭数十名。在他的带领下,蓝袍军全面掩杀过去,红袍军开始惊恐混乱,战意溃散,被蓝袍军迅速分割成块,形成合围之势。

    “此人大有魔气。”龙临向龙宝传音。在幽籍恶地的那些年让他对魔族气息格外敏感,虽然壮汉长得和人族并无二致,皮肤光亮,无角无鳞。龙宝问:“会不会是修炼魔功的炼体士呢?”龙临摇头答:“不像,他没有运用功法。你看他虽然高壮,但神色稚气,倒像幼年魔人。”

    魔族和人族体质不同,魔人的身体发育很快,天生强悍有力,无需炼体而肌骨坚逾金石,但智识成长缓慢,寿命也比人族长很多。人族若非苦苦修炼,根本无法在体魄上与之抗衡。

    龙宝想不通这个外表像人族的怪物怎么会被凡界军队所御用,突然他感觉身边的紫息似乎颤抖了一下,就问:“紫息,你背着你哥哥是不是太累了?”

    紫息摇摇头,紧盯着那个壮汉,眼中露出迷惘又有几分好奇和亲近的神色。

    紫休突然说:“这大个子头顶有伤。”

    他的眼睛微微闪着紫光,认真俯瞰一番,又说:“在额后的头顶左右两端,对称的,像一对角的位置。”

    紫休的眼睛不寻常,大家都知道,这个发现还是让龙临龙宝有点吃惊,凝神一看,还真有。龙临想,这和紫息的情况相似,也是被取掉了魔角,而且是除去还不久,故能看见发丛里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虽然战场上各种气息混杂繁复,但他还是能感知到壮汉体内的经络血脉运行和紫息的并不一样。紫息是魔人,而壮汉,还不一定,或者说,他也许不是纯粹的魔人。

    这个假想让他感觉有点惊悚。这样的半魔半人若有个数千个,这个大陆的人族就很难生存立足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踏花归去

    三个黑衣人似乎也被壮汉的攻击力吓到了,目结舌地俯视着他。显然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诡异的杀人狂。

    红袍军很快被彻底打散,一股一股地被围歼;数万突围的残兵败将四下溃逃,漫山遍地的暗红身影如残血流溅,东一抹,西一簇。壮汉也不如何追赶,信手扯过几支长矛,揉面似地揉成团状,一掷数十丈,击杀了几个红袍将领,又狠又准,被击中者无不脑浆飞溅血肉横飙;他自己也显得很满意,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大牙,污血遍布的大脸看上去既狰狞又憨气,给人特别怪异的感觉。

    生灵涂炭。龙临心里叹了口气。

    三个黑衣修士也貌似心满意足,扎起了那个大口袋,领头的口念法诀,那个袋子渐渐变细变长,抻成一条墨色汗巾模样,被他束在腰间,毫不起眼。崔如铁赞道:“他们的炼器水平也不算低啊。”

    三个修士丝毫没有感应到龙临诸人的存在,他们聊了一点宗门的事,有些愤愤然,也没有用传音,龙临听得清清楚楚。原来这三人来自凤岐阴阳宗之下的一个小门派,这次也是奉命为阴阳宗收集死气和尸气;阴阳宗对这个门派盘剥很是严苛,近来尤其暴戾,让他们大有怨言。

    龙临觉察到他们身上的气息和念秋黎有些相似,所修炼的功法应该是一路的,不禁心生好奇,想跟随他们去看看。争凡间王位那类俗事,他不感兴趣。

    他把其他人收入小世界,和龙宝一起准备尾随他们去那个小宗派。三个黑衣修士放出飞剑,脚踩剑身在云间稳稳穿行,速度居然挺快。

    飞行不到一柱香功夫,那三人便降于一座山顶。龙临龙宝也飘落在他们身后的山尖上。

    他们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发黑衣的老妇人。其实她的容貌并非鸡皮鹤发的老迈模样,但浑身暮气沉厚,给他们的感觉就是不折不扣的老人,不知活了多少年。她长相平常,鼻大唇厚,最引人留意的是一双乌黑的眼瞳,几乎看不到眼白;和她的眼睛对视,会想到雨夜幽深的长巷,一眼望不到头,地上被雨水润透的老青石板变成墨玉的颜色,泛着冷冷的白光...这双不知凝睇了多长岁月的眼眸让龙临蓦地想到了欢乐谷中遇到的那头黑牛。

    龙临心里一震,因为完全看不出她的境界,而且他们的隐形显然也被对方洞察。他随即在识海里搜索了一下,没有发现有境界如此可怖的妖修的典籍记录。她的本体应该就是那头黑牛。

    果然,老夫人淡然一笑,显得非常敦厚可亲:“老身和这位英雄少年在欢乐谷中已经见过面了。”

    龙临默然,向她施了一礼。

    老妇向他含笑点头,直截地说:“老身来自星河殿,穆殿主称我黑嬷嬷。”

    龙宝吓了一跳,他们和星河殿的梁子可结得不轻,看着老婆子这通身的气派,绝不是好相与的,恐怕要打上

    一大架才能了账。

    黑嬷嬷倒是一个极痛快的人,不等龙临龙宝有什么反应,又说:“穆青瑶殿主实为西方仙帝苗自秀的幼女,苗彤殿下!”

    “啊?”龙宝惊得目瞪口呆。

    苗彤---穆青瑶,还真是改的好名字。龙临想。

    虽然在听说念秋黎的“阴阳离乱诀”创自苗自秀,凤岐阴阳宗又是星河殿的附庸门派,龙临心里就有这个联想,但骤然听闻,还是有点吃惊。这也说明,对方非常自信,根本不在乎他们有没有可能泄露这个原本无人知情的秘密。

    黑嬷嬷继续说:“大约你们也听说过,西方先帝一族惨被神界诛戮的往事。先帝一向谨慎持重,并无过失,竟然罹此大祸!神界不分青红皂白,如此残暴昏聩,滥杀无辜,还有什么值得效忠追随?我家殿主侥幸逃出生天后,曾立下血誓,一定要覆灭神界,杀尽神族!老身虽然风烛残年,也定会助殿主完成心愿...”

    覆灭神界,杀尽神族,真特么癞蛤蟆打呵欠---好大口气...龙宝心里啧啧数声,讪讪地说:“奶奶,您的理想可真够...远大的啊...”

    黑嬷嬷并不介意,微微一笑又说:“两位小哥做下的事,星河殿早已知晓;殿主宽仁惜才,不愿追究,特意命老身前来带个话:只要两位小英雄愿意从此依附星河殿,一切既往不咎,如何?”

    龙临想,星河殿行事诡谲,难以揣测,但他们要完成那番“奇志”,不可能不假借魔神族之手,难道自己竟要助纣为虐?

    黑嬷嬷见他缄默不语,眼中闪过厌憎之意,察觉到了他的心意,又说:“这位小哥,你的经历我们略有所知。老身此生阅尽仙凡两界的英雄,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奇才!你不是神族,神族体质绝不可能修炼‘刑天诀’!信老身一句话:你是魔神族无疑!”

    龙临感觉识海一声轰鸣。

    龙临对神界虽然说不上有多了解,但受陈行邈和嘲风的影响,以及在幽籍之地的历练,原本对魔神族就无好感,加上之前见到刻着“赤诛龙女于此”黑色巨石,更增添了难以言说的憎恨;然而大魔王阿拉罕和嘲风以及陈行邈又都确认他并非神族,只是有“神族气息”而已...黑嬷嬷见他眼神突然闪动凌乱,陷入沉思,知道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说法,但也已困惑之极,就用更诚恳亲切的语气说:“有些事,日后自明。这位小爷也不必过于烦恼。”

    她的拉拢之意更殷切,对龙临的称呼也从“小哥”改为“小爷”。

    “你胡说八道,我临哥当然是神族!”龙宝忍不住嚷嚷开来。嘲风和大姐姬玄英都说过,如果龙临不是神族,摇光刀和天枢弓岂肯认主?龙宝做梦都没想过龙临有没有可能是魔神族。

    黑嬷嬷脸上又漾起一圈略带嘲讽的淡笑。她伸出右掌,手心向上,拇指和中指微拈,食指伸出

    ,也不见她念诀运行功法,龙临龙宝就骤然感觉天地干枯,仿佛所有的水液精华都被瞬间抽取一空,连绵起伏的山峦上所有的草木都迅速凋萎,原本明媚鲜妍、雾霭缭绕的群山叠嶂顷刻间生机全无,满目灰败死寂;她的食指尖却聚凝出一粒指头大小的莹亮通透的水珠。

    这水珠悬浮在她指尖之上,无色,但仿佛流眄着世间所有的色彩;无味,又好像让人闻到最清新又最馥郁的馨香。凝视着它,犹如置身于湖光潋滟,无限江川之中。

    龙临自忖要毁去这一带草木不难,雪沾衣就能办到,但要和黑嬷嬷一样轻描淡写地抽取方圆千里的水精,那就万万不能了。龙宝的大眼睛里也流露出由衷的佩服。

    黑嬷嬷悠然开口:“老身只是星河殿里一个洒扫老妪而已。星河殿中,强者浩若繁星。两位小爷还信不过星河殿的招揽诚意吗?”

    龙宝想,靠,你们的诚意不就是吓唬人吗?

    “前辈如此境界,为何甘于御车之劳?”龙临终于开口了。他没有问那个劫走两名女修的精瘦男子是怎么回事,料想对方也不会回答。从境界看,那男子似乎不太可能制得住黑嬷嬷,除非另有隐情。

    “方才老身已经提前回答小爷的问题了。”黑嬷嬷面无表情地一弹指,那颗水珠倏然不见,世界又恢复了草木芊绵、岚烟氤氲的旧貌。

    龙临想,若断然回绝,恐怕以后都不得安宁,性命堪忧,终不能一直躲在姬玄英的庇佑之下;星河殿的势力之大无可置疑,自己毁了她们两处帝休花种植地,她们不但不大举追杀反而前来招揽,究竟所图为何?穆青瑶,不,苗彤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有什么特异之处,还是她们真的确信自己是魔神族?...

    他非常懂得沉默的好处,所以基本上都在默默地听黑嬷嬷的劝说。最后还是龙宝忍不住说,他们已经和大燕国的惊澜公主姬玄英结拜为异性姐弟,若再投奔星河殿,就不美了。

    听到姬玄英三个字,黑嬷嬷的脸色也不禁变了变,显得颇为忌惮。显然她毫不知情,这事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当时龙临去姬玄英的疏影宫中时,还冒充着石补天,也无人得知后来在宫中发生了什么;结拜的事,只有云水寒夫妻曾知情。

    黑嬷嬷这才留意到龙宝颈项上被封印的天辰索,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中也不由得跳出两朵艳慕的水花。她显得拿不定主意,踌躇片刻,又开口恳请再做考虑,并把星河殿开出的足以让任何修士心跳加速的优厚条件一一说明,龙临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最后,她请二人勿将今日谈论之事外泄,龙临立即答应了。

    言毕,她腾空而起,现出黑牛本相,四蹄下各涌起一小朵五色祥云,载着她离去。龙临仰脸一望,见她的左后蹄上还沾着一瓣帝休花,金黄依旧,似乎还在飞散着一缕缕飘渺而特异的奇香。

第一百三十二章 莫被情牵(一)

    确认黑牛彻底离去,龙宝才砸了砸嘴,问龙临:“临哥,你说,我们要和这老黑牛打一架,谁会赢?”虽然心里没底,他还是有点跃跃欲试。

    “打不过。”龙临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笑了笑说,眼睛还是凝视着黑嬷嬷离去的那片天穹。

    “大姐的天辰索不是可以锁拿大乘真仙吗?”

    “可眼下我们还用不了它。”龙临说,“它可是神界遗物呢。”说到神界,他的脸上又浮起迷惘的神情。他在想,苗彤当年逃脱神界捕杀时,应该还年幼,对于神界往事,所知不多;不然她不会让黑嬷嬷拿着这么一点推断来拉拢他。

    但她肯定还知道些什么,不然直接让黑嬷嬷动手解决掉自己就行。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让大慈阁和星云殿都这么感兴趣呢?

    正沉吟着,身后山谷的云雾突然开始起伏异变,原本是淡灰色的烟岚,以一种难以置信的方式在清浊离析、浓淡分层,逐渐幻化一个巨大的黑白两色的万花筒模样,瞬息万变,数十息后分解为一个黑底白纹、状如鬼面的大圆盘,豁然中开,几十名修士从裂口中冉冉飞出。

    显然刚才黑嬷嬷抽取水精时造成了天地异相惊动了他们。龙临龙宝对这个大阵的风格并不陌生,在幽籍恶地的锁风阵,还有赫曦之火的封印阵法,都很类似。相比而言,这个阵法像一个简化版,但也颇为高明,方才黑嬷嬷抽取方圆千里的水精,它也并没有显露真容。

    至少没有立即显露。

    领头的修士似乎是个金丹大圆满,手中拿着一个墨绿色法器,类似一个大玉璧。龙临被这个气息极为异常的法器吸引了,虽然感觉不到它有器灵,但它弥散出来的恢弘,偏狭,残虐,慈悲,雄浑,阴郁,傲慢,卑顺...那种复杂、矛盾而特异的气息立即攫住了他和龙宝的全部注意力。它完全不像是这片修真水平低下的大陆能够拥有的,也不像是一个金丹修士可以驾驭的东西。

    修士把它套在竖立的手腕上,“玉璧”缓缓转动,改变形态;它其实是上下两部分,可分可合,但互相套连,结构上很像凡间的蚩尤环,一种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龙临注意到它的边沿有四个“西夏文”,在嘲风的帮助下,他已经基本上掌握了这种魔神族文字:莫被情牵。

    莫被情牵。一个法器上居然有这么四个字,委实令他感到怪异。凡间又为何用杀气腾腾的兵魔神蚩尤的名字来称呼一个定情用的信物,似乎也无人问究过。

    “蚩尤环”开阖翻转之极,龙临感受到识海中突然起了一层极细极弱的涟漪...其实是忽然涌入的外力对他的精神进行的极为迅捷精妙且难以抗拒的分割,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整理归类,极细腻又极犀利,但并无敌对之意;龙宝小脸一白,向他传音说:“临哥,我怎么觉得这么恶心!”

    尚未安抚龙宝,他就感觉背后的摇光刀猛然有一种罕有的狂暴的怒意,在

    建木所炼制的隐形刀鞘中灼灼生热,似乎急欲出鞘。他劝说面色煞白、眼露异光的龙宝避入小世界,自己打算再看看这个蚩尤环般的法器究竟是做什么用途,难道只是用来扰乱神识?

    龙宝不太情愿,拿出了当初在大蓟城买的“照影框”把那个蚩尤环照了影像后说“给老祖宗看看这个是什么鬼玩意儿”,这才没入小世界。

    只是那片刻后,那个法器就起了变化,翻转开阖越来越快且凌乱,对着龙临隐身站立的山头。

    龙临感觉它几乎是具有某种思考和情绪的,虽然比较模糊。他足下的乱草在某种无声无色的力量里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枯荣都在一瞬间;呼啸而来的浩烈山风到了此处,也会怯怯散开,如一把抛向上空的透明游丝...像一个噩梦般的恍惚,惆怅,诡异。

    金丹修士显得非常困惑,和身边的修士们传音讨论了一阵,略显慌张地收起蚩尤环,退回大阵。一团黑白错乱的云雾翻涌后,一切恢复了原貌。

    龙临进入小世界,看到嘲风坐在神望湖边看着照影框沉吟不语,龙宝在他对面眼巴巴地看着他。待见到龙临,嘲风才起身,单膝跪地后出声:“将军。”

    “请起。”他的隆重礼节让龙临每次都感到不自在。

    嘲风把照影框还给龙宝,说:“这是魔神器‘莫被情牵’。不过器灵已亡,不足为害。只是不知道为何会流落到凤岐大陆。”

    “魔神器!”龙宝震惊了,“这是做什么用的?取这么个古古怪怪的名字!”

    “这不是杀器,但战场上屡见,用于镇定魔神心智,同时可扰乱神族战士神识,每一万魔神军中必有一个‘莫被情牵’。”

    “为什么我被它恶心得要命,临哥却又没事?”

    嘲风用复杂的眼神望着龙临答:“盖因将军修习过魔神族的刑天诀。”

    嘲风又解说,魔神族天性狂暴肆虐,多情恣意,战场上一旦受挫,多有自残自尽的,所以需要“莫被情牵”这样的法器镇定心绪,但这个魔神器对于妖族人族甚至龙族的神识皆有损害;他还说,魔神性格乖张不羁,大悲大喜,所创作的艺术也极尽癫狂浓艳,毫无收敛。

    对于这个说法,龙宝深表赞同。他见识过幽籍恶地的两个古魔神,阿拉罕和度瑶姬,前者整天沉浸在让人“听了就想死”的音乐,后者更是一个失心疯不可理喻的婆娘,差点打断他的龙筋要了他的龙命,他是十八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胡旺财的俊脸也有点变色,想起自己那个琴瑟魔宗的“未婚妻”,一言不合就唱歌抒情的流花赛罕姑娘。

    嘲风也听龙宝谈起过这两个犯了“恋爱罪”而被戴上魔神枷的古魔神,不过他既不知道原委,也极为鄙薄厌恨。在他看来,神国将士在前方和魔神族浴血奋战,神界居然还有和魔神有首尾纠缠的“败类”,“完全是神族之耻。”他曾说。

    炼器狂魔崔如铁听说这个魔神器后,一直激动地直搓手,一对斗鸡眼斗得更针锋相对;他提出让他带着紫息去把那个金丹修士抓进小世界问一问,顺便把他的“莫被情牵”拿来。

    龙临看了一眼紫息,摇头说:“你们还不行。”他心里有片刻迟疑,不知紫息这个魔人对“莫被情牵”会有什么反应,但这个念头被他迅速打消了。                                                                                                                             龙宝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这家修真门派虽然有些鬼鬼祟祟透着邪气,但一路跟踪也只见他们收集尸气而返,没见他们有过什么伤天害理的行径,要把他们打个稀烂把那个莫被情牵拿过来,龙临是不会干的。

    因毛菊花尚未归来,龙临打算在此地逗留一段时间,让大家在小世界中修炼。他自己则携带了黑戮梃,幻化成一个面目寻常的中年人,在附近游逛察看。

    数日之后,那个隐形护阵突然显出真容,剧烈地波动起来,就像一个身躯巨大、匍匐在地的魔人正在痛苦挣扎、翻滚。

    龙临飞升到高处俯瞰,只见大阵渐渐平静下来,但在某一个不起眼的偏位上,忽然被剑气剖开似的,裂开一条银色的枣核状小口,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修士踉跄而出,面目身形都被那层亮光镀上了一层银芒,看不清模样。

    那裂口一瞬间就消失了。年轻修士脸带血污,神情呆滞地回望一眼,貌似起了一个净衣诀,口鼻喷出水雾,将头脸衣服上的血迹洗去,胡乱抹了一把脸,踩起一把飞剑,往群山深处飞去。

    龙临不禁好奇尾随。离此人稍近,感觉手中颇为沉重的黑戮梃变得轻飘起来,还有一种惊喜的暖意传递到掌心,仿佛有遇见故人的亲切。

    修士似乎受了内伤,气息极不稳定,飞不了多久就摇摇晃晃地落在一处隐僻的溪谷,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上,从储物戒里拿出丹药吞服。龙临发现那个“莫被情牵”就套在他的左腕上,缩小为一双玉镯模样,在他取药吞服略有磕碰时,微微有些铮然轻鸣。

    龙临想,是否此人盗取了莫被情牵,正欲外逃?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这修士受了重伤,奔逃出来前显然与人激斗过,却不见宗门大举追杀,自然是被本门放遣出来的。

    那些溪流中大小错落的石头突然像被无形巨手拨动,开始快慢不一、顺逆不同地转动起来,包括年轻修士身下的大石;原本轰鸣奔腾的溪水莫名地枯瘦下去,迅速干涸。裸露的河床中出现了一颗长满青苔的石球,石球落陷了下去,河床上蓦然出现了一个胖乎乎笑眯眯的中年修士,穿着和年轻修士一样的黑袍,一派衣带当风、娴雅高古的仪态。

第一百三十三章 莫被情牵(二)

    “苗师叔!”年轻修士并不意外,有几分羞惭地喊了一声。

    那个苗师叔长叹一声,说:“刘师侄呀,你真是年轻气盛!方才掌门传话给我,要我暂时把你安顿在此,避一避风头再说!我看此处也难保不被阴阳宗发现,还得另作打算才是。你这可是招惹了灭宗的大祸呀你!你说你这是为什么呀...”苗师叔摇头叹气,满脸无奈的苦笑,向那个刘师侄走去。

    “师叔,那个阴阳宗的老狗实在欺人太甚!他把我爹百般折辱,我气不过,干脆杀了他,出了口鸟气!...”刘姓修士涨红了脸说道。龙临想,此人既然闯下这样的泼天大祸,宗门没有绑缚他去向阴阳宗交待,反而让他带着“莫被情牵”逃走,恐怕他在宗门里的身份颇为特殊。

    果然,那苗师叔说:“刘师侄啊,你是掌门之子,本当时刻牢记身负重任,事事当以保全宗门为第一要务,怎可如此任性使气?”他摇头袖手,神色蔼然,站在刘姓修士面前,“受气算什么?我念云宗自开宗老祖起,哪一代没受够阴阳宗的腌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正絮絮说着,蓦然一道剑光闪过,刘姓修士的左手连手腕被齐齐斩下,“莫被情牵”如一道青黑色的光,豁地一声扑向苗师叔张开的左掌中。

    刘师侄惊痛悲愤的狂叫过了一阵才响遍溪谷。

    变起仓促,龙临都大吃一惊。这个满脸慈爱悲悯的苗师叔竟然会对掌门之子偷袭。

    苗师叔向后轻轻飘开数丈,满脸和蔼尽数化为得意狞笑,瞬间就像换了一张面皮。

    “苗异!你这天杀的老贼!你竟敢暗算我!”刘姓修士怒吼,身体周遭涌起一层防御云雾,黑白两色的云朵互相咬合交融,颇为奇异。

    苗异猛挥数剑,剑意如闪电撕来浓厚的积雨云,落在护罩上发出可怖的裂响,云朵白者转黑,黑者转白,犹如一幅幅不断变动的泼墨山水,变幻挪移中将巨震轻描淡写地分解,平静后的云层毫无斫伤痕迹。龙临也暗暗惊叹这件法宝手笔高妙。

    苗异脸色微变说:“老家伙还真把念云罗都给你护身啦...”眼珠转了几转,又笑道:“刘师侄,你这伤就算能好,凭你一个不知轻重的筑基小修,猴年马月能挑起掌门大任?不如把‘莫被情牵’交与我,我把你的尸体交给阴阳宗平息他们的怒气...既消弭此祸,又可让‘莫被情牵’发挥更大威力,日后好让宗门不受人欺,岂不两全其美?”

    “老贼,你...骗不过我爹...他定会抽出你的金丹,把你千刀万..

    .剐...”刘姓修士颇为硬气,明知自己伤重难支,并不哀告求饶,反而横下心来破口大骂,“你抢了这玉环有...屁用,你使不动它!这神器只受我这样刘姓血胤的...驱使,哈哈哈,老狗贼,你还,还不知道吧?...”

    苗异笑吟吟的胖脸真正变色了。

    他有点呆滞似的缓缓举起长剑,好像良心发现般的带着某种迟疑,但隐身在高处的龙临看得明白,他的杀意凝聚在剑尖形成一朵浓黑的星云,这星云很小,却仿佛有吞噬亿万星辰的险恶与狂野,带着隐隐的风雷轻啸。

    受到威压的念云罗开始风起云涌,犹如被迅速腐蚀的布帛,露出了底下一方方微微通透的经纬;经纬之后是刘姓修士苍白悲怒的脸。

    他闭上了眼睛。

    但是苗异的剑并没有把他的脑袋劈成两半,尽管那一刹那他认为自己的脑袋必须一分为二了。

    恍若蛟龙入海的瞬间将海水破开,溪谷里的气流也被一股劈山断海般的力量切成两段,向相反的方向冲出,撞击在两边的山崖上,发出灭世般的巨响。

    他倒下后,发现天并不是全黑,黑色的部分其实是一支巨大无比的棍棒,遮天蔽日地降临,把苗异击杀,“噗”的一声,就像敲烂一个熟透的甜瓜那么轻易。

    他睁开眼,发现天已经墨黑了,一颗破碎的金丹犹如一束烟花,在黑色的天穹上喷散出无数拖拽着五色灿烂弧光的金色星斑,瑰丽得惊心动魄。

    龙临收起黑戮梃,用手掌将刘姓修士的后背托起,发现他是个筑基大圆满,已经有结丹的征象,只是眼下气海破碎,将心脉全部冲溃碎裂,已无生机。

    那念云罗散落在地,化成一块雨过天青色的绢丝手巾模样,中间绣着一白一黑两朵偎依在一起的云。看上去它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龙临摇头想,以这修士的境界加上受伤的状况下,再耗尽灵力来支撑这个法宝,其实并不明智;他既是掌门之子,肯定还有其他逃生的法宝在身上,未必需要与苗异死扛。

    龙临把他的神灵力缓缓度入修士体内,他睁开暗淡无神的双眼,声息微弱地向龙临致谢。龙临把“莫被情牵”放在他的膝头。他默然注视片刻,说:“有劳道友将它交给我的父亲...我叫刘星河,是念云宗的掌门之子。”

    龙临答应了,然后问:“刘师弟,为何念云宗拥有这魔神器?”

    刘星河眼中掠过惊异,不知龙临何以知道这竟是魔神器,这是宗门最大的秘密,一向只有掌门知道;而他也是误杀阴

    阳宗的游行走之后,父亲把“莫被情牵”交给他保命用时才告诉他的。“这是一位魔神给我宗开山老祖刘雨笙的赠物。”

    他声音很轻,但在龙临的识海发出一阵轰鸣:魔神!

    “当年,还是魔神大战之时,老祖只是阴阳宗的一名女弟子,一次外出历练时,机缘巧合救了一位受了重伤的魔神大人,这溪谷下的密殿,就是魔神为自己养伤临时修建的。后来在老祖的尽力照料和帮助下,魔神大人恢复如初,临走时赠送了老祖‘莫被情牵’,教她适合的修炼功法。老祖修炼至元婴后离开阴阳宗,创立了念云宗。不过我宗自创立之初至今,一直受阴阳宗的辖制和盘剥。”说到此处,他的平淡语气泛起愤激的起伏,尽管知道自己即将死去,他还是列举了阴阳宗的诸多暴行。

    “这魔神叫什么?他后来去了哪里?”龙临不得不打断他的控诉,急切地问。

    “我不知,老祖自己也不记得了。”刘星河答,“因为魔神大人抹去了她的记忆。但传闻魔神大人对老祖亦颇有情意,并未完全消除老祖对他的记忆。”

    “那她还记得和魔神相关的什么吗?”龙临好生失望。魔神行事,真是好生诡谲。

    “她记得魔神大人的容貌,比人族高大许多,非常英俊,有一对黄金般的角,皮肤很白,眉心有一朵黑色云状的印记。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魔神大人的名讳了,也不记得他去了哪里。”

    龙临举起那块念云罗问:“是这个形状的云朵吗?”

    刘星河迟疑了一下,微微点头,又摇了摇头,显然无法确定。

    “老祖尚在否?”

    刘星河叹气道:“老祖在跨入化神境时,破境失败,身死道殒了。都说是因她心里终是放不下,心障深重之故。”

    “那位魔神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吗?”

    “是的。”

    龙临知道,若非进入大乘境,修士活不过一万年;刘雨笙若能活到现在,念云宗也不可能被阴阳宗践踏到这个地步。因为听说“莫被情牵”只受刘雨笙后人驱使,那他之前见到那个操控玉璧的金丹大圆满应该就是刘星河的父亲,念云宗的掌门了。一个宗门连一个坐镇的元婴修士也没有,也无怪式微至此。

    “需要我带你回宗门吗?”龙临有些哀悯地问他。刘星河那张年轻的脸,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堂兄洛丹峰。

    “不了。恳请前辈,把我的尸首,放到阴阳宗附近。”

    “明白了。”龙临点头应允。

第一百三十四章 换君平生未展眉

    刘星河的眼睛看着一个遥远的地方:“我有一个未婚妻,叫苏凝心,是万奇门的内门女弟子。”说到苏凝心,他死灰色的脸竟然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有劳前辈把这块念云罗转交给她。”

    “好。”龙临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刘星河的空茫的眼瞳中露出了感激无已的光泽,他看了看龙临放在他身侧的断掌,有些费力拿起,褪下断掌手指上的储物戒,放在龙临手上:“前辈所问魔神之事,所知太少,不能回答,这戒中有些物事,或者对前辈有些用处,请收下...”见龙临面色犹豫,他很坚决地把储物戒按入对方的手心,“前辈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了...”

    他的目光又投向青山迢递、烟水迷的远方,清晰地说,“来世再见。”

    这最后一句,龙临不知他是对自己说,还是对那个苏凝心说。

    刘星河用眼神示意他撤开手掌。他微微叹喟,收回了神灵力。

    刘星河的身体忽然空陷了下去,像一个急剧漏水的皮囊,发出古怪的汩汩声,就此死去。

    龙临把他的尸身收进小世界,让易心柳用万古森罗木打制了一口棺木,暂时将他收殓了。其他人倒也罢了,反而是一贯勒的李多寿心有触动,怜他年轻殒命,伤感叹息了一把。

    龙临查看了刘星河留给他的储物戒,里面除了一些灵石,还有几张品阶不低的遁符,土遁,火遁,水遁,都有;还有一些功法灵柬,攻击性法器法宝...都是寻常东西,只有一块黑乎乎的“石头”牌子引起了龙临的兴趣。

    这牌子比普通的腰牌略大,又很像一本小册子,但和“破军临”一样,无法打开;坚硬沉重,晦暗的灰黑色石面被打磨得极为光整,隐隐有白色和金色的星点,中间有两个阴刻的魔神族文字:雨笙。但这两字所在的部位有一块明显的凹陷,似乎原来有字,但被抹去了,“雨笙”二字,仿佛是后来刻上去的。

    龙临心里一阵兴奋,这应该是刘雨笙的遗物。她与魔神交往多年,学会了魔神族的文字,也不足为奇。

    他尝试着运起刑天诀,很幸运,小册子打开了。里面的“纸页”也是灰黑色的,尽管薄如蝉翼,却能感受到每一页都高低不平,都是纵向的凹痕,也是抹去字迹的情形;在这些凹痕之上,有一些零星的句子,也是阴刻,笔画有娇弱感。但奇怪的是,以龙临的目力,竟然看不清这些字形。

    他把小册子给了书生紫休,让他帮着看看,看清什么就描下来。紫休忙答应了,接过来细看。他的眼瞳不断吞吐着明暗长短不一的紫色光芒,认真察看着...但也就几十息的

    功夫,紫休就面色煞白,头晕眼花,竟然忍不住“哇”的一声,吐血了!

    龙临急忙让曹恒立把他扶到一边去服丹药后调息。他困惑不解,刘雨笙陨落时也不过是元婴大圆满,这如果是她生前所书,当时的境界也不会多么惊人,何以有如此厉害的障眼法?

    众人对这石头册子展开了热烈讨论,最后辟尘也赶过来凑热闹。他看了之后表示,这东西眼熟,他好像见过;神族军队也有类似的腰牌,也可以记事用,记完之后可以抹去,但不常用,因为神族的记忆力很好。

    他说,这类东西虽然没什么大用处,但是战场上只要星尊以下的都会有一块,上面錾刻着持有者的名字和所在星域。因为它是永生星石炼成,即便遇到星主自爆神格也炸不碎,可以凭此统计伤亡...他说这牌子和神族用的形制不太一样,粗陋很多,估计是魔神族的物件。

    “那要如何读取上面的记录?”龙临问。

    “用神格读取即可。”

    龙临凝聚神念于眉心,那颗隐匿的珠子放出五色光华,映照在晦暗的纸页上,薄薄的页面并未透光,上面的字迹反而模糊成光晕混杂的一团团,像一簇簇沉浮在深夜流水之中的珠花。他不禁失望地叹了口气。

    折腾了一阵子后,大家都灰了心,散去了。

    只有龙宝还不甘心,他琢磨着发问:“读书一定得靠眼睛吗?如果是个瞎子怎么办?”

    “那就用手。”龙临眼睛一亮,默运刑天诀,手指轻轻摸过那些字迹。

    果然!一个个清晰无比的魔神族文字飘入他的识海:

    他从来不曾笑过。

    这册子里记录着刘雨笙被抹去大部分关于魔神的记忆后的艰难回忆,非常零碎,非常艰涩,时间跨度很长,约有三千多年。“他从来不曾笑过”这一句前后出现了十二次。

    他从来不曾笑过,总是双眉紧皱...

    他说他受过很重的伤,但不肯告诉我,有多重,伤在何处...

    他很温存,但有时会突然发作,不明原因,亦不作解释...

    他从来不曾笑过,总是在深夜仰望星空,满脸愁色...

    他教我写字,他们魔神族的字...他也会龙渊大陆的古体字,他说那是神族的文字...

    他恨神族,所以我也恨,虽然我从未见过一个神族...

    他说我是人族中最聪明的女人...也最美丽...

    我问过他,可以让我陪他多久,他说,万事随缘...

    他说,很幸运,我是水灵根,可以修习他的部分功法...

    他不畏火,可也不喜火...他说万奇门用的赤晏火炼器不合适,最好的炼器用火是赫曦...

    “他不是赤。”龙临对自己说。赤是火魔神之后,最喜火,也不可能给水性单灵根的刘雨笙传授功法。他提到的赫曦之火,让龙临立即想到在大瀛海海岛上发现的被魔神封印的赫曦之火,火中有大乘真仙明如晦的遗骸和武曲星君的神兵金连枷残片,再联想到封印之中释出的巨量魔云,龙临几乎已经把这两个魔神的影子合并在一起了。

    龙临一字一字地往下触摸:

    又一个五百年过去了,我还是想不起他的名字,想不起我是如何遇见他,还有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去过哪里,听他说起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记得我曾经对他说过,有时候,真希望你的病永远不会好。他当时并未生气...

    万奇门的兄长为我炼制了软云罗,给我护身用;他看了说东西不好,费了好大功夫,给我改成了手绢的样子,我很喜欢中间的两朵云,它们挨在一起,像一对双生婴儿,一男一女,多么温暖...

    龙临想,原来念云罗本名是软云罗。他让崔如铁看了这个防御性法宝,崔如铁既拜服又惊慕,向龙临讨要了去,打算在交给刘星河的未婚妻之前细加揣摩研究几日。

    嘲风曾说,人族体魄太弱,无法修习魔族功法;即便可以有修正之法,进阶破境越快,后患也越深重。从小册子里零碎的回忆看,刘雨笙由于修习神魔功法,在短短数百年由一个阴阳宗的筑基初期修炼至元婴大圆满,这在灵气稀薄的凤岐大陆无疑是个惊人的记录;她能摆脱成为阴阳宗宗主的数百名道侣之一的命运,开宗立派,应该也有魔神的暗中扶持的因素。

    念云宗---阴阳宗---迦罗国的伏龙阵,都可以和星河殿穿在一条线上。那位魔神的身影,就是那条线。

    再远一点,还有灵犀宗的封镇冷灵犀的冰轮杀阵。

    也许不止一条线。

    越往后翻读,越感受到刘雨笙的悲郁。无论她怎么努力地苦苦回忆,细细思量,她也想不起对方的名字,想不起一起经历的岁月,无论是甜蜜的,还是悲怆的,平静的,还是凶险的。她写道:我不知道如何能令他快乐。

    她还刻下了两句不知源于何处的诗:

    愿撷丰隆万千缕,换君平生未展眉。

    龙临问了嘲风,才知道丰隆是神族云神的名字,曾在魔神大战时期因天河之战而一战成名,此处应该指代云朵;不知那眉心有黑云的魔神,究竟在魔神族是什么身份,他是不是还活着,究竟在哪里?

第一百三十五章 苏凝心的辫子

    说起刘星河的死,大家都说其实应该在遭袭后当机立断地逃走,别管“莫被情牵”,反正苗异又使不动它...龙临想,应该是这个魔神器对念云宗来说意义实在太重大了,或者说就是他们的立宗之本,他没法舍弃而去;就像当年的自己之于盘龙谷,除了养父母,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能死,但是谁都知道他万万不能死...

    嘲风想看一看“莫被情牵”的实物,龙临给了他。他端详着这对墨绿色的玉环,脸上渐渐浮起了憎恶,哀痛,怀想,怅惘...等复杂的神色。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魔神族一直笃信服食龙肉可以疗伤除疾,令他们力大无穷,所以魔神族的十八旗中有一个就叫“诛龙旗”;他的父兄都是被魔神族擒杀,制成了肉醢。

    龙临龙宝都惊呆了。

    嘲风的右嘴角微微上斜,露出一个不知是讽刺还是轻蔑的微笑。他说,魔神族在恶虐方面很有想象力,充满黑色幽默;在他被囚禁期间,他们给他送的食物都是龙肉肉醢,包括他父亲和兄长的。

    “所以在漫长的岁月里,我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他说。

    龙宝小脸有点发白:“他们为什么没有杀你,老祖宗?”

    “他们似乎想拿我换一个被神族俘虏的魔神。”嘲风略一迟疑,才回答。

    “是哪个魔神?”龙临问。

    “我不知。”

    龙临知道,嘲风贵为险望星君,地位仅次于七杀、破军这样的一级星主,又是七杀部的前锋大将,在神界的份量很重,可见那个被俘的魔神也是非同凡响。

    “妈的,下次逮到那个魔神也把他剁成肉泥,让大铲做成炉饼给老祖宗吃!”龙宝突然气愤大喊。

    “恐怕不好吃...”易心柳在一旁怯怯地说。

    胡旺财雪沾衣等则噤若寒蝉,对于龙宝这个疯狂的想法不予置评。

    嘲风说“莫被情牵”曾受过很大震击,不是直接的,因为表面并无裂伤,但器灵应该当场就被震杀了;那位魔神给它做了一定程度的改动,使之恢复了部分威能,并滴入了刘雨笙的本命精血,所以只有她的后人才能役使它。

    龙临命曹恒立将“莫被情牵”交还给念云宗。至于要不要把刘星河的遗体交给阴阳宗,他很犹豫;他想,只要阴阳宗确认刘星河已经死去就好,没必要再让阴阳宗作践他的遗体,反正被打死的只是一个行走,已经一命换一命,阴阳宗应该没有那么大的怒气。何况,念云宗的刘雨笙和魔神的交谊那么不寻常...

    然而事实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曹恒立离开小世界不久,就传讯回来:念云宗已经被灭宗。

    鲛人王何罗很关心阴阳宗的风吹草动,听到这个消息,她嘴唇有点发白地说:“念家至少有两个炼虚境!...”想到在海底囚笼中遭受的漫长可怕的折

    磨,那种无日无夜的生不如死,她的碧蓝色琉璃般的眼睛就流露出恐惧和痛苦。

    炼虚境即便在龙渊大陆,也是惹不起的存在;阴阳宗有两位炼虚境以上坐镇,居然甘为星河殿附庸,那么星河殿的穆青瑶究竟是什么境界?...龙宝砸了砸嘴,有些不敢想。

    当龙临他们来到当时站立过的山巅,俯瞰原来念云宗的山谷,他们震惊地发现这个所谓的“灭宗”和他们想象的截然不同:整个念云宗就像一个柔软无助的野蘑菇,被人轻轻摘除了,不留痕迹,只剩下一个形状怪异的类圆形黑洞,四周高山的山水哗哗地往里奔流。

    不久之后,这里或许就会出现一个宁静的湖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这样凶残决绝的斩草除根,让所有人都有点茫然失措。他们以为会看到血腥残忍的画面,但其实根本没有。

    雨突然下了起来,猝不及防,对面的高山开始流淌起赤红的泥浆,看上去就像一个被人打破的巨大头颅,木然瞠视,说不出的狼狈,凄惨和可笑。

    空气里弥漫起深秋的铁腥味,浓郁得化不开,仿佛有无数人正在奋力地磨着锈迹斑斑的刀。

    龙临好像见到一只虚空里自然伸出的大手,将念云宗这个野果子一把摘走,然后攥紧拳头,让野果的浆汁滴满山头。

    这想象很可怕,他希望并非如此。

    曹恒立带着一个女子,从另一边山头飞来。他向龙临说:“大老爷,她说她叫苏凝心。”那女孩一头浓密的头发梳了数十条小辫,穿着宽大的白底红纹的衣袍,却露着两条光洁修长的腿,脚上穿着朱红色的鹿皮短靴。这种在李多寿看来完全“伤风败俗”的衣饰打扮在龙渊大陆很是罕见。

    龙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刘星河的未婚妻,有几分愕然。初听这名字,总以为是个幽静闺秀般的女修士,没想到是一个颇有野气的姑娘,长着一对好奇的滚圆的眼睛,精巧的小翘鼻,妍润的上唇也微微翘起,似乎总在发笑,或者随时准备发问,像一颗刚成熟的野生覆盆子,鲜艳红润,晶莹可爱。

    龙临没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向她简述了刘星河的死因和托付给他的事。苏凝心接过念罗巾,貌似并无悲伤之意,只是好奇地反复端详。虽然修真者讲求忘情无欲,众人心里还是不禁闪过“这女子心性凉薄”的念头。

    当龙临问起是否要将刘星河的尸身也交给她时,她却突然撤去身周抵御暴雨的灵力,张臂抱住龙临的一条腿,把脸贴在上面,声嘶力竭地、充满绝望地哭喊起来:“求前辈收留!我是不能回去了,刘星河既然死了,他们,他们定会逼我嫁给雪山门那个五千九百六十八岁的老头子的!...我不想嫁,不想嫁呀!...”俏脸上眼泪鼻涕混合着雨水,蹭了龙临满腿。

    龙临大感狼狈,虽然她的动

    作伤不到他,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她弹开。她的大声哭求在暴雨中听起来格外人,让他有些不忍。修真门派为维系关系互相壮大而联姻通婚,在龙渊大陆也是平常事,一个小小的筑基女修确实无力抗拒宗门的安排。

    可能被苏凝心热烈的性格所打动,雪沾衣第一个求情,表示喜欢这个漂亮小姐姐;李多寿对苏凝心也骤然改观,觉得她倒是个贞烈女子,不禁看着她赞许地频频点头。

    未等龙临开口,苏凝心就松开胳膊,起身抱起身量幼小的雪沾衣,还殷勤地“叭叭叭”亲了几下雪沾衣的小脸蛋。这份自来熟让大家都很无语。

    最后还是龙宝说,既然她是万奇门的,懂得炼器,就让她给崔如铁打下手吧,老崔一个人忙不过来,紫息又只能当个司炉,虽然有一把子力气,毕竟还是“不怎么开窍”。

    苏凝心放下雪沾衣,欢欢喜喜地给龙临龙宝行了大礼。

    进入小世界后,她只感事事新鲜,却没提要看刘星河的遗容;倒是易心柳主动带她去了停放刘星河棺椁的小屋。得知所用棺木为绿魂檀木,可使死者容颜如生,不败不腐,苏凝心突然泪如泉涌,跪倒在易心柳面前。

    易心柳忙扶起她说:“你不用谢我,这原是大老爷的意思。”

    龙临从苏凝心口中得知,万奇门的开山老祖叫刘雨笛,和刘雨笙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凤岐大陆的炼器宗门很少,所以万奇门的地位相对比较超脱。苏凝心说,听说刘雨笙是当年阴阳宗最美貌的内门女弟子,而且是水性单灵根,禀赋惊人,当时的宗主念康永一直想纳她为道侣,不过据说刘雨笙此人外柔内刚,极有主见,一直想方设法不肯就范,后来暗传因为有魔神大人扶持,竟然与阴阳宗公然决裂,自立门户去了。

    龙临问她,既然魔神曾与刘雨笙曾有交情匪浅,这次阴阳宗为何竟敢对她的念云宗痛下灭宗之手?苏凝心转着大圆眼睛寻思了一下回答:“仇报三代。左不过是念康永那个老东西当年怀恨在心,让他的后人不要放过刘雨笙的后人吧?听说魔神大人真正支持的是星河殿,刘雨笙都死了那么久,魔神大人未必会管这个事呢。”说到魔神,她的脸也有些发白,声音发涩,显然很不习惯并且害怕提起。

    龙临点点头,感觉这解释合理。魔神支持星河殿。这七个字在他识海中掀起阵阵狂澜。无怪姬玄英那样的人,还要通过比武招亲那么俗套的方式来寻找有潜力的同盟者。

    苏凝心在小世界颇为适应,除了帮助崔如铁炼器,闲暇时就和雪沾衣等一起修炼。她的几十根辫子都是她的法器,可以随心所欲地取下一根来,变幻出一丈长的鞭子,鞭子上有倒钩有锐刺,还能放出三昧真火。这法术说不上多高明,却让雪沾衣很羡慕,因为她的头发和她本体上的蓝羽毛一样,一直长不起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山有木兮(一)

    崔如铁发现苏凝心掌握的炼器知识虽然都很肤浅,但她总是会冒出一些出人意料的设想,能给他一些启发。譬如对龙宝还不能使用御灵哨的问题,她提出能否炼制一种简化版的替代品用来吹奏小部分御灵诀呢?龙宝听了大喜,立即催促崔如铁想办法。

    崔如铁是个讷于言敏于行的人,手脚永远比嘴快。他给龙宝炼制了几种不同材质的替代品,短笛和埙为主,因为形制较为简单,容易附着阵法。可惜无论哪一种,都是一吹就裂,或炸成粉末,或者发出难以置信的可怕声响,阵法扭曲崩坏...均以失败告终。

    这项耗费巨大的仿制工程让李多寿面颊抽搐,心中大骂苏凝心这个“望门寡”太晦气;然而在龙宝“必须要搞出来”的指示下,他也不敢则声。

    苏凝心却并不气馁,让易心柳带她看了各个库房,寻找可用之物。她对几具龙临在幽籍恶地的仙骨库中带出的大乘真仙的骸骨发生了兴趣,尤其是其中一具色泽碧绿莹澈如上等翡翠的骸骨,即便不对着光,也可以看到其间漂浮缭绕的细红丝,虽然早已生机绝尽,却仿佛孕育着奇花仙胎,精血流转,神奥难言;想象他陨落前是何等惊人的存在,苏凝心和崔如铁都有点恍惚起来。

    在征得龙临首肯后,他们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试图截取一段小臂桡骨,却百般无计,反让胡旺财他们讪笑了一通。

    他们在里面苦苦思索努力捣鼓的时候,总是听到李多寿李管家在门外的忍无可忍的怒吼:“可悠着点儿!别把两位爷千辛万苦攒起来的家当抖搂个底朝天!...一对败家精!”

    这碧绿的骨骸看上去并不如何坚实,甚至略带树枝的柔韧感,但就是水火不受,刀剑难断,甚至龙宝那样的手力都拗不动分毫,动用阴阳剑也砍不断,只留下几丝浅红的划痕。

    龙宝只能悻悻地请龙临帮忙。

    龙临凝神端详了片刻。这是他从仙骨库带出的几具骸骨,当初只觉得它们基本完整,没有被拆成柴火棍似的码在一起,而是被放置在库房一角,似乎表示它们生前较为特殊,需要被区别对待...要把当年的大乘真仙的桡骨切下来,他心里也很有异样感,某种森森然的不安。

    崔如铁心知龙临他要用摇光刀,虽然未见他有任何拔刀的意态,他表示要先把这骸骨摆到他的“乱紫烟”铁墩上。因为只有他和龙临知道,他的“乱紫烟”和锤子“柳下”、钳子“餐霞”其实是摇光刀的一部分,小世界里唯一受得起摇光刀刀意之物。

    龙临摇头示意不必,只让他们退开数尺之外。

    龙临砍下那段桡骨的情景在每个人眼中,都是截然不同。龙宝看他风卷残花般

    地抽刀,落刀,被砍断的桡骨像一支被惊蛰之雷惊起的翠绿小蛇,猛然直立,脱离身下的青泥,跃入龙临的左掌中,每一帧动作快到没有过渡,却又无比清晰。极动,极静,极简。

    崔如铁没有看到龙临运刀,他只见到黑色夜空下暗金色的波涛,见到一个青衫少年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一阵很淡的清风扬起,就卷起了千堆雪,耀眼无比的雪漫入眼帘。

    苏凝心什么也没看见,仿佛有短暂的晕厥,晕厥之前那一刻有个隐形的巨拳打碎了面前这个世界的镜像,无数碎镜镜片暴雨般向她扑来,闪着无数被分解的刀意,天地光阴为之错乱。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已经目盲。

    他们都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可以说很凄厉,也可以说很温柔,就像满山遍野的雾凇霜晶被同时震落于树的瑟瑟声;或者是无数轻薄的竹叶把每一颗雨珠均匀地切成两半的声音...这声音是有色有味的,带着大雪后的松针的清苦味,万竿新竹在春雨里的郁郁青青。

    龙临把那段桡骨递给崔如铁。

    崔如铁身躯晃动了一下:好沉!

    这段骨骼被摇光刀砍下来后有些变化,不那么通透有光泽了,有了一种木质的感觉。

    接下来的九九八十一天里崔如铁发挥了打铁匠的本色,一直在锤打那段碧绿的桡骨。因为极度的持续的单调,司炉紫息和助手苏凝心困倦得睡着了好几次;只有好奇前来探访的紫休能看到这些锤击多么变化莫测又合乎莫种大道法则,他竟然看呆了,最后的一个月里,他几乎没有再挪过他的双脚和双眼。

    崔如铁没有炼制出一管圆润的笛子,而是一支横截面为一个奇怪的略带扭曲的不规则三角形的“短笛”。看上去它就是一个歪歪扭扭粗劣不堪的手工乐器。但是只有崔如铁知道,御灵哨内部并不光整,而是遍布难以探究的奇山险壑,恶海狂川...犹如一个微缩的蛮荒世界。他只是尽可能地去参悟一小部分,然后进行了简化。

    龙宝给这根短笛起了一个非常质朴的名字:破树枝。

    龙临付之一笑,觉得他没有给笛子命名为“发财笛”,已经是难能可贵的进步了。

    由于之前的诸多失败例子,龙宝还是小看了这根“破树枝”---他试着吹了一小段御灵诀中最温和的部分:维止。这是召唤神兽返回休息的内容,曲意平和温柔;没想到一吹之下,小世界的蚁妖们纷纷倒地,昏死过去,连胡旺财和雪沾衣都小脸煞白,立不住脚,呕吐眩晕起来。

    曲声一歇,胡旺财委顿了一阵后,告诉龙宝,他听到曲子时有一种无比强烈的念头,想要回家,回到殇雪山脉的老家,不管千刀

    万剐五雷轰顶他也得回去...但是眼下又完全不想了。

    “成功了!”龙宝心花怒放,尽管眉心的龙珠在吹奏时隐隐胀痛,有几分不受控的可怕。

    吸取了教训,龙宝决定到小世界外面去吹个痛快。龙临带他找了一块极大的戈壁荒野,毫无灵气,目之所即不见任何妖兽出没,才让他吹奏。龙宝吹了整段的“维止”后,还是感觉虚弱无力,浑身不适,似乎真的连一根小树枝也掰不动了。

    罕有的困倦如海潮袭来,一重又一重,龙宝连打了十几个哈欠后,再也撑不住,在一块平滑的大石上睡着了。

    龙临陪着他,在不远处练刀。

    突然,一种奇异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他吃惊地发现,天际四周有无数兽类---甚至分不清野兽还是家兽---正黑压压朝他和龙宝所在的位置涌来;它们浑浑噩噩,毫无灵智,却互不相扰,默然无声,只是迷茫而坚定地奔腾而来。

    龙临没想到御灵诀对灵智未开的野兽也有如此强大的召唤力,惊叹不已。

    月明星稀,茫茫旷野上点起密密麻麻的小灯,那是群兽的眼睛,兽潮涌动着愈来愈浓重的腥臭味,蹄声如雷,又如万千战鼓,隆隆作响,朝着龙临龙宝所在的方位漫卷而来。

    这场面,壮观而可怖。

    龙临不想让龙宝再耗费神龙力去吹御灵诀驱赶兽潮,拂袖将越逼越近的兽潮震开至数百里之外。忽然又心念一动,将小世界的蚁妖们放了出来,任它们自行捕猎。

    荒原上很快响起了各种野兽或惊恐或愤怒或痛苦的嘶吼,浓烈的血腥气翻滚蒸腾,仿佛将那轮金黄色月轮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龙宝醒了过来,惊喜地发现了“破树枝”的实用价值。他表示以后都要用它召唤兽群,作为小世界的蚁兵们的口粮,从此彻底解决这批吃货们的吃饭问题。

    龙宝欣喜若狂,把“破树枝”的一头叼在嘴里,嘿嘿地笑了。他让小世界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蚁妖们这顿浩浩荡荡的野餐持续到天色破晓。荒原展示出出可怕的狼藉,混乱,污秽,酷烈,狰狞,破碎的景象。

    晨雾中忽有清亮如水的笛声传来,温柔而惆怅,反反复复只是两段,但给人情致缠绵永无断绝之感。

    没有灵力波动,却四野无人,不知曲声从何而来。龙临突然感到几分紧张,问书生紫休:“这是什么曲子?”

    紫休答: “这好像是蛮族脊塞人的一首俚歌,他们最爱唱的,我曾听过,叫 ‘山有木兮’。”

    “什么内容?”

    “就两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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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军临之凡界卷介绍:
天地为棋盘,谁可谓棋子?入凡入仙一念间,成魔成神不由天。我是谁,我从何处来,我到何处去....少年蜕凡之路的春秋问答。破军临之凡界卷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破军临之凡界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破军临之凡界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