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半缕金芒映万古
嗒……嗒……嗒……
沉重的脚步声音回荡在整个洞府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的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
苏幕遮半低着头，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鼻尖。
他仿佛陷入了无端的癫狂之中，一身道与法的气息都无法安稳掌控，甚至于，那冲霄而起的神念中，满是癫狂的味道。
明虹老道与清河先生对视一眼，又十分担忧看着苏幕遮。
这样的状态，让他们有着很不好的预感。
不是没有先例。
甚至于他们往昔岁月中，就曾经见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
那些惊艳整个万古岁月的天骄妖孽，曾经在悟道的状态中，触摸到了大道的极深处，感悟着天地之间的真正至理。
迎接他们的往往并非是霞举飞升。
走火入魔。
蒙昧神智。
他们的结局，往往是被那深奥不知所云的大道碎片所俘获。
或者与自身长生道路有所冲突，走火入魔，魂飞魄散。
或者自身道基无法承受那样玄妙的道与法，反被其驾驭，泯灭神智，化为大道之奴。
天地之间有大恐怖。
此为万古修道之箴言。
自古以来，莫不如是。
如今，苏幕遮隐约有着类似的苗头。
毕竟，他在参悟的，是在阳世不朽的法门，禁忌道法中的禁忌，或许真的会引来天谴，降临不祥。
一时间，不少老怪心中已经有了悔意。
后悔没有准备好足够的后手，早在推演道法之初，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局面。
而这时，苏幕遮口中含混的呢喃声音，却逐渐变得清楚，让诸修听了个真切。
“无上道器……”
“先天大阵封身……”
“地师的大势……”
“以身养器，以器养身……”
“不朽物质！”
说到最后，苏幕遮短促的脚步忽的一顿，他就这样站在石桌前，仿佛整个人都化作了雕塑。
砰！
苏幕遮的手掌猛地拍在石桌上。
他缓缓抬起头，猩红的眼眸密布着血丝，送每一个修士的脸上扫过。
“洪阳道友，昔年你曾闯入阳世绝地，误打误撞之下，以其中的先天大阵，封印己身，吾且问你，那先天大阵，你可记得完全？”
听着苏幕遮的声音，诸修都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万幸没疯。
一位发疯的尊者，是每个人都不愿意面对的。
而伴随着苏幕遮的发问，诸修也都精神一震！
“记得！”
“那……老朽的意思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剥离出先天大阵中蕴含的道与法，摒弃阵法的形式，将其推演成道器禁制！”
洪阳子的眉头皱起，此时，反而是灵云子接过了话头来。
“尊者，若是那阵法洪阳道兄能够完整还原，纵然推演成禁制有难度，却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他回应的很是果断，苏幕遮也点点头。
诸修之中，当以灵云子在禁制一道走的最为高深。
“能将那禁制推演到什么样的级数？”
“想来后天上品禁制能够达到。”
“不够！依老朽想来，这禁制须有后天无上的级数，最差，也要后天极品禁制！当然，最好还是能够将阵法完整推演成先天禁制！”
“这就不好说了，贫道只能说尽力而为。”
“清河道友！”
“尊者？”
“道友昔年延续自身所用的地师法门，有没有演化成禁忌道法的可能？不是以山川地势镇压自身，而是以无上道器，甚至是半步仙器，镇压自身？”
“这……给老朽一些时间思量一二，初听尊者此言，倒不觉得其中有太大的难度，或许到时候，还需伯奎道友相助。”
清河先生回应的很干脆。
地师一脉，清河先生已经走到了阳世诸修的尽头。
万古岁月逝去，不知道其中多少的道与法，已经被他自身所超脱。
而伯奎子，更是以气运之道为尊，而自古以来，山川地势，与气运之说，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听闻清河先生之语，伯奎子也是点点头。
“无法，本该如此。”
苏幕遮点点头，又看向剑波真人。
“尊者？”
“剑波道友，你那以身养剑的法门，可还有往更深处推演的潜力？不需超脱，但是需要推演到阳世道与法的顶峰，做到以身养器，以器养身！”
剑波真人听闻此言，却没有直接回应，反而因之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中。
众人身旁，明虹老道听着苏幕遮的一句又一句追问，眸光却变得愈发明亮起来。
“尊者，你的意思是……”
苏幕遮轻轻颔首。
“没错，依照老朽所想……便是炼制一尊无上道器！本命道器！此道器中，蕴含自身道韵，与道基天然契合，这是古之器修的路子，到了这一步，说是道器，实则已经成了自身的一部分。
而此道器中，则烙印着以那道先天阵法推演出来的禁制！以此禁制，让道器有着先天大阵的效果！再辅以地师法门演化成的禁忌道法，以道器镇压自身！
先天大阵也好，清河道友的地师法门也好，于延续一道，各有千秋玄妙，但却也有着太多限制，桎梏一地一域，万千岁月无法寸进，状若活死人矣，但若是将此二者的道与法以道器替代。
彼时……道器便是行走的先天大阵，便是吾等随身镇压寿数的山川河水！至于到时候，吾等无法寸进的问题，则需剑波道友的道法进一步推演，以身养器，再以器养身！
或许，到时候吾等的道法进境，会变得很缓慢，但是无妨，到时候，吾等最不缺的，反而就是寿数与岁月！当然，此法也有所极限，所以在老朽的设想中，无上道器并不是终点。
仙人的不朽物质！到时候，以不朽物质重炼道器！那个时候，吾等手中有的，不再是本命道器，而是沾染着不朽气息的半步仙器！以身养器，以器养身，或许，还可以借此半步超脱！”
说道最后，苏幕遮的声音不再高亢，反而低沉下去。
但是火光黯淡的洞府中，所有人的目光却都一点点明亮起来，那精光闪烁的一双双眼眸深处，甚至尽是狂热酝酿！
他们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
“是了，所以那禁制不能是后天上品！必须！必须是后天极品！否则无法承载不朽物质！不……或许后天极品都有危险，先天禁制方可万无一失！”
“妙！妙！昔年老道桎梏剑身，道器的极限，便是吾道与法的极限，如今此计若成，合该老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
“尊者。”
等诸修说罢，明虹老道方才开口，一时间，诸修都按下心中的悸动，看向两人。
“甚么事？”
“此法想来，或许可行，但若想要以不朽物质淬炼道器，便需跃出大千，其上的光景，道兄也已经知晓，生死一念呐……”
诸修沉寂。
这一瞬间，连眸光深处的狂热，也都在缓缓的消散。
忽的，苏幕遮笑了。
“明虹，仙人一证永证，于阳世留下的痕迹，为何也会永恒呢？”
“这……”
“不要只将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看看这广阔的阳世，芸芸诸修，你说，未来会有多少修士走到证道飞升的地步呢？有些天骄，有些妖孽，会加入我们，但终归是其中很少的存在，是那些万里挑一，有可能于阳世超脱的天才！
但是更多的人，是无法于阳世不朽的，他们会修行无上的道与法，修行到长生路的极限，然后一朝证道，飞升大千！飞升了，就是大千世界的仙人，是大千之外的死人……既是死人，何不为活着的人做些贡献呢……”
第466章 万道消隐大道出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栖。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去年时。
自那一日诸修详谈之后，尊者道场再度沉寂了下去。
诸修四散开来，行走在阳世的角落，探寻着古老道与法的痕迹，以期能够更快洞悉秘法。
其中，又以伯奎子最为急切。
他终归是走的气运之道，如今受到的影响最为深刻，寿数不多，即将迎来大限。
不止是他，其余老怪们也无端的急切起来。
寿数之劫不曾降临，不代表就可以无忧无虑，于他们而言，再漫长的寿数，终归比不得不朽。
洪洋子与灵云子再度闯入了那处阳世绝地中，这是有风险的事情，但他们想要近距离观察那处先天大阵，苏幕遮讲述清楚其中的关隘之后，两人也无比迫切的想要参悟出先天禁制来。
清河先生也离去了，他准备重走昔年的道路，追寻先贤留下的痕迹与箴言，他并非阳世第一位大地师，曾经有许多前辈走过与他相似的道路，或许会留下些许痕迹。
剑波真人远走西域，昔年他自一片废墟中得古剑修传承，以身养剑的法门也在其中，昔年尚不觉如何，现在剑波真人想要溯本追源，见证道与法背后的真相，是否还有超脱的可能。
璇玑仙子与明虹老道也离开了，他们没有明确的目的，此行是为了找寻更多昔年仙人一证永证遗留下的痕迹，以此推演来日接引不朽物质的可能，璇玑仙子善占卜，明虹老道有**力，两人可相辅相成。
甚至于，连张道鸿都离开了。
道场中潜修六千年，张道鸿彻底巩固了昔年赤冥天中所得，他曾炼化奇珍宝药，又得到了不少大能死战之后的遗物。
于旁人而言，那是生死之间的机缘，对于张道鸿而言，反而多少有些揠苗助长的意思。
好在终归是灵醒的少年。
六千年潜修，尤其是在近期，他所面对的，具是上一个时代老而不死的人物，有**力，有大神通！
诸修皆知苏幕遮与少年的关系，对于他的培养，更是不遗余力。
不止一人曾经施展过禁忌道法，为张道鸿洗练道躯，淬炼法力。
连苏幕遮，在万道加身之后，于道法一途，眼界更不是往昔可以比拟，曾重新为张道鸿讲道，说尽《黄庭真经》的种种关隘。
“道鸿。”
“太元前辈？”
“孩子，你还年轻，还有长生路要走，与我们这些走投无路的老家伙们不一样，你的视线，不该在大千之外，而应该在这天地之间，不该桎梏在幽暗的洞府里，而应该在山川河水中！”
“前辈是要赶我走么？”
“不是赶你走，而是你该走了，去红尘里走一遭，去见一见这天地之间的天骄，去成就这天地之中的妖孽！你的道不在我这里，也不止在你眼前，跟在远方，在天边！”
“前辈……”
“嗯？”
“我还能回来吗？”
“痴儿！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看看，我还能拦你不成？”
“那前辈……斩灭了天灵地神，成就了不朽仙人，我们就可以归去了么？”
“会的，道鸿，会的！到最后，我们一定会归去的。”
……
那是张道鸿与苏幕遮最后一次，在山巅，在月下的交谈。
苏幕遮是坐在山巅，看着张道鸿的身影离去的。
从那天开始，苏幕遮孤寂的身影，就那样盘坐在了山巅。
他不知是处于什么的情绪，让张道鸿离开的。
这一点，甚至连苏幕遮自己都无法说清楚。
修道一万余载，也许他真的已经老了。
哪怕岁月不曾在他身上留下过太多的痕迹。
但是这些日子里，苏幕遮时常回想过去，回想在荒古界的日子，回想初入洪涛界的日子。
关于自己的回忆，关于别人的回忆。
他忽然有了这样的感慨。
这一生修道至今，苏幕遮都活的很累很累，从那短暂的玄阳宗修道生涯，乃至后来挣扎出第二世，他始终活在沉重当中。
别人的阴谋，别人的杀意，别人的算计……
乃至于是大势的变迁。
是一界即将崩溃的末法量劫！
从一开始，似乎便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笼罩着所有的修士，要大浪淘沙，要么变强活下去，要么在生死之间承受大恐怖，魂飞魄散，化作齑粉。
这一生，苏幕遮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或许如今，他才能明白，为什么初见张道鸿的那一天，他会有着别样的感慨。
同样的追杀，甚至是同样似是而非的对话，让苏幕遮救下了张道鸿。
但是这个灵醒的少年，甚至连经文都看不懂的稚童，不仅仅有着和苏幕遮相同的目标，想要归去，从某个角度上而言，更是苏幕遮这一生的倒影，是与他截然相反的一面。
他的天赋是那样的得天独厚，他的性格是那样的纯善天真，甚至于他讲述的故事，在苏幕遮听来，都是那样的有趣。
当年苏幕遮没有收张道鸿为徒。
但是苏幕遮早已经将张道鸿视之为关门弟子。
一生收徒十余人，无一善终。
张道鸿早已经成为了苏幕遮某种情绪的寄托。
或许也正是因为此，苏幕遮才会想要让张道鸿在风起之时，离开漩涡的中心。
不知何时，他早已入局，无法脱身。
但是千古以来的辛秘，却不该强加在这孩子的身上。
苏幕遮已经无形中，开始了与老天尊的斗法。
那是很可怕的对手，结束了洪涛界的纵古时代，甚至在之后，镇压了洪涛界鼎盛一世！
更何况，荒古界的三古量劫，末法量劫，太多的辛秘背后，有着这个人的身影。
越是了解自己的对手，苏幕遮的心底，就越是凉薄。
这世间一切描绘强大的词语，都可以用在那个人的身上。
归去？
纵古之末，倾天之战，古老者独活老天尊一人。
自己真的还有归去的可能么？
甚至如今，苏幕遮还无法分辨，身边之人，是否可能存在着未来的老天尊。
明虹？清河？洪洋？
甚至于伯奎子都有可能。
部分人很好排除，但是还有很多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老天尊的影子。
“孩子，归去的路，或许要比长生的路更要难走，前辈不知能走到哪一步了，你一定要比前辈走的更远，更远……”
这般轻声呢喃着，四野空旷无人，张道鸿早已经离去多时。
只有漫天星斗，闪烁着银辉，似是无声的回应。
悠长的叹息声音中，苏幕遮清瘦的道躯轻轻一震。
超脱的神魂之力荡彻周天，一股无法言喻的道韵自苏幕遮道躯中一闪而逝。
是日，第一部古神真法自大道熔炉中脱胎而出。
万道消隐而大道出！
与此同时，苏幕遮的法力，伴随着道种世界第一尊古神果位的诞生，跻身大能之境！
肉身大能！岁月大能！道法大能！
苏幕遮依旧盘膝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只是感受着道种世界的变化，翻手间，一滴天霖琼浆涌现，继而被吞下。
苍老而喑哑的声音再度响在山巅。
那是源自于荒古界的古老歌谣。
“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第467章 斩灵一剑葬彼身（上）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千年岁月转眼逝去。
苏幕遮也这般，在山巅端坐了千年之久。
到了他如今的修为境界，这偌大的阳世，在红尘中修炼，又或者是端坐仙山，已经没有了太大的分别。
甚至于，伴随着苏幕遮的修为境界逐渐迈入不可知不可言的境界，他的气息，他的呼吸，甚至在反过来影响着阳世的一方天地。
昔年灵秀的万里群山，如今看去，愈发缥缈。
这千年之中，苏幕遮感应到了不止一次的地龙翻身。
群山有灵，而且不止一道灵脉在贪婪的吞吐苏幕遮散发出来的气息，化作这万里大势的一部分。
昔年布下的万里大阵，更是在悄然之间，与群山龙脉相合。
这是很有趣的变化。
甚至占据了这千年中苏幕遮的部分注意力。
苏幕遮昔日亲手布下的后天阵法，竟然在自己的影响下，在岁月的影响下，彻底融入天地之间。
或许有一日，群山变动，会彻底将自身大势与阵法相合。
彼时，此地会演化出先天大阵来。
个中玄妙，无法与外人道来。
而在道种世界内，千年岁月，大道熔炉焰火熊熊不熄，天地之间，已经有着第二尊古神果位诞生。
三千大道的铸就，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苏幕遮已经有所感应，伴随着愈来愈多的古神真法脱胎而出，这诸般大道，也在反哺大道熔炉。
既是炼法，也是炼器。
古神真法的诞生，会一部比一部快。
而每一部大道的孕养，也注定会在大道熔炉中留下道痕。
“万物以道为祖，或许来日，诸道会以此熔炉为祖！”
这是苏幕遮的感触，很有可能，等三千大道彻底孕育完成的那一天，这尊大道熔炉会愈发非凡，并且成为自己的本命道器。
“三千大道，八百旁门，这注定会是一个很有趣的世界……”
感慨中，苏幕遮将心神从道种世界抽离。
山巅，苏幕遮浑浊的目光，看向阳世的西方。
有一股冲霄的气息在西方升腾。
两部大道加身，苏幕遮的道与法已经演化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这种进境，也加身了苏幕遮与阳世大道的共鸣。
许多旁人无法感知的事情，到了苏幕遮这里，已经与呼吸无异。
“白骨宝象宗，通慧和尚，入临仙境了。”
轻声的呢喃中，苏幕遮从那转瞬即逝的冲霄气息中，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
一念至此，苏幕遮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转头看向道玄宫的方向。
“丫头，峥嵘数千年，你如今反而落后于人了……昔年是新旧道争，如今天清地明，老朽之道不复存在，昔年一团和气的新道修士，如今又要如何自处？”
一番自语之后，苏幕遮收回了看下那个道玄宫的目光，浑浊的双眸却扫向整个阳世。
举目望去，整个阳世，却仿佛瞬息之间被苏幕遮收尽了眼底。
这一瞬间，苏幕遮感应到了百余道鼎盛峥嵘的气息。
阳世的大能。
苏幕遮感应到了他们的道，感应到了他们的境界。
“呵，前路漫漫，哪怕大道通衢，却还需修士争渡。”
话音落时，苏幕遮已经缓缓闭上了双眸。
山风呼啸，却难动衣袍。
……
此后又两百年。
道玄宫的方向，有冲销气焰一闪而逝。
清仙子入临仙境。
这一次，不再是如通慧和尚一般悄然潜修，
清仙子现身阳世！
阳世诸修的目光汇聚而来。
她依旧风华绝代，岁月还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清仙子倒提长剑，行走虚空，降临在白骨宝象宗的山门前。
惊世一战！
这是大道变动之后，新道大能中第一场临仙境修士的斗法。
对于很多人而言，这是另类的论道。
不涉及生与死，两人在虚空深处，将这数千年中，一身所学尽数施展。
法术、神通、道法……甚至是禁忌法门！
不止是他们二人，不少新道大能们甚至有所触动，蔓延而来的神念，也在虚空之中相互交锋，印证互相之间的感悟。
这是一场盛世，注定会史册留名。
十年论道。
通慧和尚带着遗憾，面容依旧慈悲，回归了白骨宝象宗。
他败了。
佛法万千，却难敌清仙子的惊世一剑。
法术，神通，道法，大和尚都不曾弱于别人，但却输在了禁忌道法上。
最后那一剑，甚至连苏幕遮都被惊动，磅礴的神念汇聚而来，让诸修惊觉。
“很不错的一剑。”
苏幕遮的神念震动，在虚空之中留下煌煌魂音。
清仙子展颜一笑，倒提长剑。
“飞升之前，定去与你斗过一场！”
清丽的声音荡彻虚空，苏幕遮的神念却已经如潮水一般退去，不曾回应清仙子的邀战。
……
这场盛世，仿佛是个讯号一样，彻底展开了这个修行文明的波澜壮阔。
五百年后。
重元楼掌教元歌子。
演天宗掌教演玄大能。
两人北山斗法，不是论道，而是生死斗法。
只因两宗许久岁月之前，便有夙仇，更因山门相近，是故约下斗法，想要以此定鼎两宗这一时代气运的涨衰。
生死斗法之中，两人齐齐通悟，跻身临仙境。
最后，惊世的一战，险些毁掉阳世北山。
不得已，两人相约，数千年后，要以两宗二代弟子斗法，再定气运。
……
又三百年。
一道癫狂身影高悬炼心魔宗上空。
他是魔尊弟子，炼心魔宗的第二代掌教，自混乱中杀伐证道。
鬼语子。
如今，他也入临仙境了。
当真很惊艳的一个人，本是新道群修中的晚辈，是二代弟子，跨上修道之路没有多久的岁月，却在魔尊陨落之后，挽救了炼心魔宗的气运，更追上了许多首代修士，只比元歌子他们晚了三百年入临仙境。
若是他生的早些，如今的新道，应该会有不一样的风景。
伴随着鬼语子的修为晋升，阳世大能们的目光也再度往来。
这是很热闹的时节，不论是修士晋升大能，还是大能跻身临仙境，都要闹出一番大动静来。
诸修也在好奇，不知鬼语子这里会做什么。
迎着诸修的目光，鬼语子一双猩红眼眸，望向了阳世的尊者道场。
山巅，苏幕遮张开了双眸，感应到了鬼语子的目光。
一时间，苏幕遮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又是何苦来哉……”
第468章 斩灵一剑葬彼身（下）
风云涌动。
阳世诸修的目光都伴随着鬼语子的身影而动。
尊者道场。
山巅。
半悬空的虚空壁垒被撕裂。
鬼语子的身影踏破虚空，降临阳世。
看到鬼语子的瞬间，苏幕遮几乎有着片刻的恍惚感觉。
很像。
像极了昔年的魔尊。
一身玄衣，披头散发，身后一十二面幡旗迎风狂舞。
少年双眸如电。
两人对视，皆尽无言，只有山风，依旧呼啸而过。
没人知道苏幕遮此刻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凝视着鬼语子，一如数千年前，也曾经凝视魔尊一般。
忽的，有那么一瞬间，鬼语子紧蹙的眉头舒缓了下来。
仿佛这一刻，走到苏幕遮的面前，已然让他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情绪。
鬼语子眼帘轻轻颤抖着，朝着苏幕遮这里拱手。
“尊者。”
阳世诸位大能的目光，全部都落到了苏幕遮的身上。
这一瞬间，苏幕遮甚至能够感受到虚空之中的震动。
有人动身了，破碎了虚空壁垒，藏匿在时空乱流之中，想要更近距离的观看这可能到来的一战。
甚至很可能，有人已经动了杀念。
阳世三位尊者，老而不死，老而成妖。
一日不曾证道，这三人便是悬在所有大能头顶的利剑。
若真的有斩杀尊者的可能，没人会在关键时刻吝惜出手的机会。
呼啸的风声中，苏幕遮喑哑的声音回荡开来。
“孩子，这是新道的时代，是你们天骄妖孽争锋的时代，何苦来寻老朽苦处？”
闻言，鬼语子半是苦笑。
“敢教尊者知晓，非是鬼语执意要来，而是不得不来，家师的因果，总要了结！况且说来，同道争锋，只在毫厘间，三位尊者才是阳世真正的高山，长生争渡，不见高山，总归少了许多乐趣。”
苏幕遮哑然失笑。
“想不到，你将老朽当做乐趣看。”
“晚辈不敢不敬尊者，但修道长生，见自己，见众生，见天地，晚辈也算走过了半途，如今还是想见一见天地的。”
“以老朽看来，令师的因果，数千年前，便已经了结。”
“以晚辈看，家师因果，今日今时，还未了结！”
苏幕遮摇摇头，似是不欲与他继续争辩这个问题，他端详了鬼语子许久。
“昔年老朽斩魔尊，贵宗门乱了多少年？”
鬼语子缓缓闭上双眸。
“近两千年之数。”
“死伤弟子几何？”
“初时十去其二，后来起了内乱，等晚辈跻身大能境界时，半数已去。”
苏幕遮的声音很轻柔，恍若邻家老者的闲谈，他闻言点点头，继续问了下去。
“如今了？大道定鼎，贵宗如今可有昔年鼎盛？”
“有！”
“门徒几何？”
“炼心门徒千万之数！”
“若你今日陨落此地，贵宗之后数千年，数万年，气运又会如何？这千万门徒，又要折损几何？”
面对此问，鬼语子却不再应答。
苏幕遮也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眼帘缓缓的低垂下去。
“一门里，道法是否高深，山门有几多灵脉，门徒能耐多寡，实则都还在其次，也莫去说有甚等样的底蕴，甚等样的气运，该着杀劫的时候，过得去便是万古，过不去便是作古……
一切全在掌教如何，昔年夺天之战，阳世圣地大教，九成九的掌教全都入了局，于赤冥天中厮杀，否则，当日纵然大道动荡，想来还轮不到你出头。
孩子，你不止是魔尊的弟子，更是炼心魔宗的掌教，折了你的面皮，便是削了炼心魔宗的气运！伤了你的道基，便是毁了炼心魔宗的底蕴！你是一派的门面，今日若有差池，便是毁派灭门的大事！
魔尊一死，贵宗伤筋动骨两千年，两千年，方才出了一个鬼语子，还是新道气运所钟，若你也要身死，都不用两千年，只怕是两百年，贵宗便会烟消云散，日后扛鼎杀伐之道的，或许会是甚炼肺、炼肝魔宗了……
言尽于此，这高山，你还要见么？”
“见！”
鬼语子回应的干脆利落。
苏幕遮鹰隼般的眼眸忽的抬起。
“此番倒是你在逼我出手了。”
“不敢。”
“若为道统大义，令师的魂魄，老朽可以归还，于宗门，你也有交代，如何？”
“家师的仇，做弟子的，还是亲手报的好。”
“可是老朽不想出手。”
“晚辈觉得，还是要做过一场，是生死是，各安天命。”
“那老朽想要听一句实话。”
“前辈，那两位，或居青冥之天，或居忘川冥府，尊者高贵缥缈，不该居于尘世的。”
“原是老朽碍着你们的眼了，这么说来，这是阳谋，今日老朽斩不了你，来日凡有跻身临仙境者，总要来老朽面前走过一遭；若今日老朽斩了你，阳世诸修定会心生杀念，皆欲除老朽而后快，要抹去悬头利剑。”
说开了天窗，鬼语子这里又沉默了下去。
第二次沉默。
苏幕遮就这样直直的看着他，片刻后，忽的冷笑。
“也好，权且做过一场。
汝之才情，犹在令师之上。
只是……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但愿你落子无悔。”
话音落时，苏幕遮依旧端坐在山巅不动，却忽的有惊世剑气，冲霄而起！
他喑哑的声音继续响起。
“昔年老朽曾有一剑，号斩灵古剑，千年之前，毁令师道器，重炼此剑。
今日，一剑赠君。”
话音落时，那滔滔气焰，惊世剑光，便在呼吸之间，凝成了一线！
此间诗云：
一怒飞腾起在空，斩灵剑摆气如虹。
霎时风响来天地，顷刻雷鸣遍宇中。
猛烈恍如鹏翅鸟，狰狞浑似蛮山熊。
从今丧却鬼语胆，束手回身势已穷。
分明是纤毫之间的微妙剑气，甚至连鬼语子的神念，都无法瞬息间感应清楚。
剑光划破虚空。
银辉随影而动。
这瞬息之间，鬼语子却呼吸一滞。
他恍若癔症了般，只觉得这一瞬间，眼前身后，四面八方，像是有亿万道剑芒扫过，直取自身！
蹈空步虚之间，鬼语子身周一十二面幡旗烈烈狂舞，猩红神光将他整个人包裹。
苏幕遮的目光，却已经不看向鬼语子了。
昔年一面幡旗，杀得魔尊。
今日纵一十二面幡旗，却也杀得鬼语子。
古神真法加身的那一瞬间，苏幕遮的眼界，便已经与寻常大能不同了。
此刻，他鹰隼般的眼眸扫过虚空。
这一剑斩出的瞬间，阳世许多大能就已经动身了。
通慧和尚、元歌子、演玄大能、清仙子……
很多人都走入虚空，不少人的身上已经有着道与法的波动涌现。
苏幕遮眼眸中，瞬息间有精光闪逝，又重归浑浊。
一人杀得，两人也杀得。
千万人呢？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近十人，已是临仙境修为！
或许……今日怕是一人都杀不得了。
一念至此，苏幕遮眸光深处，有银白星辉荡漾。
眼前的棋局要谋划万古岁月，如今似乎正是落子的时候。
那便，鬼语子凄厉的惨叫声音已经从猩红神光中传出。
“修道不易，且饶你一命。
但老朽道场，也不是这样好进出的，总要留下些东西。
斩灵一剑，葬你一世道躯。”
话音落时，苏幕遮挥手。
介乎于虚幻与实质之间的斩灵剑显化在云端，剑刃有寒光闪逝。
“不！”
凄厉的魂音荡彻九霄。
鬼语子不复先前来时的坦然。
这一剑落下，展开了鬼语子神魂与道躯的联系。
昔年剑斩灵台，今日剑斩魂灵。
一十二面残破幡旗裹着鬼语子的神魂本源划破虚空，仓皇离去。
原地，鬼语子的道躯衣袍染血，自悬半空落下。
许是早已注定一般。
那无魂之躯落到不远处的山头，面朝苏幕遮所在的主峰，双膝跪地，状若朝拜。
一时间，虚空中彻底没了动静。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此言不虚。
苏幕遮自始至终，一动未动，此时双眸目光幽幽，看向那跪地的无魂之躯，仿佛数息之前，甚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在与鬼语子对视一般。
第469章 浮云一去无踪迹（一）
很惊世的一剑。
带给了阳世许多人无法言喻的震撼。
但这样的结局，似乎却不曾为苏幕遮带来更多的变化，除却那不远处的山巅，朝拜跪服的无魂之躯。
他依旧如往常一般坐在那里。
但是虚空深处，望过来的目光却越来越少。
悬头利剑依旧在。
鬼语子用自己的一世身前来试剑，诸修也因而知晓了这剑刃的锋利。
沉默之中，苏幕遮看向极远处。
那是一道有些明亮的视线，明亮的甚至让苏幕遮觉得有些晃眼。
清仙子。
入道临仙境。
她的气度愈发非凡。
夺天之后三千年，虚空之中，她曾见过了这阳世的三座高山。
往后的漫漫岁月，也唯有她将目光落到这高山上。
修道之人，见自己，见众生，见天地，这是不同的阶段。
见了自己，方能明悟道果本真，方能有漫漫长生路上精进勇猛的心态。
见了众生，方能明悟红尘纷扰，诸生皆苦，唯长生逍遥，不可更易。
见了天地，方能明悟长生何处，路的尽头在哪里，自己又该如何走下去。
前两者还在各人造化，唯独后者，更需胆魄。
天地之间有大恐怖。
天地之间有大造化。
哪怕只是看去一眼，都是向死而生的求索。
而清仙子这里，曾经看过苏幕遮的，又何止一眼。
她是新道的初代修士，但是眼界、境界，都已经远超同龄人。
甚至看到了这一剑后，她非但不曾胆怯，更有着生死置之度外的豪情。
苏幕遮几乎已经断定，或许用不了太久的时间，清仙子会来，与苏幕遮邀战，生死一战。
甚至这样的决意，会比她飞升的念头更为强烈。
宁愿死在求索的过程中。
“好好的长生路，偏生这般造化弄人，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丫头，咱们还都有漫漫前路要走，见天地也好，不见天地也罢，往后岁月，再慢慢道来罢……”
……
说完这话的第二天，伯奎子拖着老朽的身躯，站在了苏幕遮的面前。
他的状态很不好。
大道定鼎，断了他昔年镇压寿数的气运。
干瘪松弛的肉身，勉强维持着他残存的生机，已经如风中残烛。
肉眼可见的死萦绕在气血之中，开始侵蚀着他昔年苦修来的根基，逐渐与他的道与法纠缠到一起。
干枯的白发如枯败的野草般肆意。
他只是站在那里，还未开口说话，粗重的喘息声音就活像是破败的风箱。
“尊者，我怕是到寿了。”
苏幕遮未曾直接开口搭话，只是站起身来，搀扶着伯奎子的臂膀，掌心中有盈盈华光闪烁。
无上宝药顷刻之间在道火中被炼化成精纯的生机本源，又被苏幕遮渡入伯奎子体内。
岁月之弥漫在两人之间，禁忌道法的气息被紧锁其中。
这是与夺宙似是而非的法门。
苏幕遮短暂时间内逆转了伯奎子身上的岁月，有以那份无上宝药为引，镇压下了伯奎子体内不断涌动的死。
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法门。
甚至修士一生之中，只能得此法门延续一次，或能苟延残喘数日光景而已。
“别离千年，他们回转，大约便也在这几日之间了，只是伯奎道友，你要想好，这等法门，只是吾等的推演，还未证实……”
事实上，面对此事，苏幕遮比谁都更为慎重。
阳世不朽法门。
不论哪一个步骤出了疏漏，都是身死道消的结局。
伯奎子干枯如鸡爪一般的手掌忽的按在苏幕遮的手臂上，这一瞬间，老者忽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气力。
“尊者，修道如登山，一步一重天，没有多少时日去等了，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呐！老夫来试法！以身试法！”
沉默中，苏幕遮没有再说话，只是挥手撕裂了虚空壁垒。
一枚玉符被苏幕遮捏碎。
有数道流光逸散，没入虚空乱流之中，顷刻之间遁去，不见踪迹。
……
当日，剑波真人归来，他访古迹，得了古之器修的真传，那是古剑修的源头，甚至是阳世道器的几大源头之一。
清河先生也归来了，他如今的气度，更胜往昔，蹈空步虚之间，分明是单薄的身影，但是众人眼中，却活似群山倾倒，仿佛天地大势尽在他一人之身。
千年岁月，清河先生重走了地师一脉的古路，见证了许多先贤的痕迹，不少人走出了不一样的道路，但世间道法万千，往往殊途同归，相互印证之间，注定清河先生这里，已经不凡。
再之后归来的，是明虹老道与璇玑仙子，纵然有千年的漫漫岁月，他们的收获也十分有限，太多的仙人遗留，早已经在漫漫岁月中各自有主，他们只寻来了不少零散的物件，甚至不少古物，他们只能感应到其上不朽的意境，却无法分辨，古物对应的仙人。
明虹老道与苏幕遮颇有默契的对视，又摇了摇头，他们二人，昔年相继用了不同的手段，见证过旁人的飞升，并非第一次感应不朽物质。
这些古物之中残存的不朽物质，十分有限。
大都以昔年仙人手书为主，偶尔有器物存在，也大都为仙人境界微末时的法袍，衣冠之类。
沾染着长生不朽的气息，却注定十分稀薄，无法直指仙人本源。
穷尽这诸般古物，或许只能支撑几次炼器，这其中还要考虑到重炼道器时的损耗，或许最后能成的半步仙器，只在一掌之数。
明虹老道面露沉思。
他奔波千年，寻尽古物，或许本身就对昔年苏幕遮的言语有所抗拒。
老道看见了洞府外跪服的无魂之躯。
苏幕遮终归还是将主意打在了新道诸修的身上。
是依旧心存善念，还是努力顽强的活下去。
苏幕遮不曾相劝。
这注定是明虹老道需要用漫漫岁月去淡化释怀的心结。
……
这般等待着，直到月明中天，道场外的虚空壁垒，方才再度被撕裂。
灵云子与洪洋子自阳世绝地中归来了。
两人风尘仆仆，甚至灵云子的身上隐约有着伤痕。
那是绝地中千年岁月留下的痕迹。
多少有些狼狈，但是两人的双眸中，却尽数有着精光闪烁。
“尊者，先天禁制！先天级数的禁制！”
饶是苏幕遮这等心境，都不由得心头一震。
他站在那里，环视诸修。
“既然如此，那便开始罢！伯奎子道友，先行参悟古法炼器之术，练就本源道器……”
说话间，伯奎子的掌心，熊熊道火已经燃起，映照着众人的身影，在夜色中拉的极长，极长……
火光跳动，映照着苏幕遮的脸色。
阴晴不定。
一切终归还是这样展开了。
眸光凝在那不断跳动的火苗上。
苏幕遮这般想着，或许有一日，自己会痛恨今日的自己，会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
或许吧……
但一切早已经没有了退路。
第470章 浮云一去无踪迹（二）
道火灼灼，映照着诸修不尽相同的脸色，映照着他们不尽相同的心情。
但对于伯奎子而言，此刻或许只有悸动与急切。
他的身旁，有着三尊古老的道器悬浮。
一尊丹鼎，一盏三叉铜铃，一柄青玉长剑。
这是昔年元鼎仙宗的传承道器。
乃是此宗最初几代掌教先贤所铸，用以镇压一宗气运所用，乃是元鼎仙宗底蕴之中的底蕴。
往后岁月，更是传承数代，几乎每一任掌教，都曾在其上重炼道器，留下自身道与法的痕迹与感悟。
漫漫累积，如今这三尊道器，早已经被传承至了不可言说的地步。
很惊艳的道器。
但可惜，却注定无法与伯奎子的本源完整共鸣。
如今，他准备要彻底熔炼这三尊道器，以昔年仙宗的底蕴为根基，为他铸就日后不朽的底蕴！
老道的眼眸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感慨。
末代掌教。
断绝传承。
“炼化传承道器，老实说这是欺师灭祖的事情，贫道对不住祖师爷，对不住门派的历代前辈，他们呕心沥血传承了万古岁月的道统，断绝在了老道的手里，我无颜去见他们……”
伯奎子的声音很是低沉。
到了这样的境地，诸修的情绪反而逐渐舒缓了下来。
几位老怪之中，清河先生与伯奎子最为熟稔。
此时清河先生闻言笑道。
“伯奎，若此事成了，怕是你想死也难，倒是省却了你的心结，不用去烦忧面对他们了……”
伯奎子也轻声叹息，旋即说道。
“话是这样说，临门一脚，难免心有感慨，于阳世长生久视，这是往昔十分，老朽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尊者，清河，诸位道友，老道是说，这是与众生修行都截然不同的方向，往后的路，一步一黄泉，我们只有眼前路，再无身后身了……”
说道这里，伯奎子轻轻的笑了几声，翻手之间，灼灼烈火化作赤色游龙，将三尊道器尽数裹在了其中。
诸修止住了话头，都在一旁凝视着伯奎子的动作。
半为护法，半为观礼，见证伯奎子试法的过程。
四下里悄然寂静，诸修无声息之间散开的威压，甚至将往昔呼啸来往的山风都涤荡开来。
原地里，只有着伯奎子含混呢喃的道音诵念声音。
那是他生平所修的道与法。
那是他往昔岁月曾经走过的路。
如今正以另类的手段展现开来，要将这一切烙印在道器中，化作与他同根同源的一部分，乃至是他仙道根基的倒影。
“上药三品，神与精。
恍恍惚惚，杳杳冥冥。
存无守有，顷刻而成。
回风混合，百日功灵。
默朝上帝，一纪飞升。
智者易悟，昧者难行。
……
一得永得，自然身轻。
太和充溢，骨散寒琼。
得丹则灵，不得则倾。
丹在身中，非白非青。
诵持万遍，妙理自明。”
煌煌神音若雷霆荡彻云霄，伯奎子含混的声音似响彻在天穹，却又如云雾般缥缈无踪，诸修一字一句听在耳边，到了最后，心头竟只存偏偏白云，再无丝毫道经字句的痕迹与印象。
最后一字诵毕，那三尊道器已经被伯奎子熔炼到了一处。
非是如同往昔时，苏幕遮炼化残缺道器，将他们返本还源，熔炼成纯粹的仙铁。
这是法炼。
唯有一脉相承的道器，方可使用此类法门。
万古岁月，无算先贤留在道器中的痕迹，对于道统的感悟与传承，如今尽数归于伯奎子一身！
彻底化作了他底蕴与根基的一部分。
宝光惊世，甚至阻隔了诸修的目光。
一尊惊世道器即将出世了。
伴随着夺目宝光的璀璨点点消逝，诸修方才看到，那熊熊燃烧的道火中，一面圆镜缓缓悬浮。
黄铜宝镜。
其上不着丝毫花纹痕迹，只有伯奎子自身道与法的气息。
唯有圆镜的背面，正中央处，以古篆书四字
观天仙镜！
还未炼化到最后的步骤，但是伯奎子渴求长生的心思，却不再掩饰。
仙之一字，何其沉重。
若是最后现出纰漏，伯奎子这里，也将再无回转的余地。
“第二步，灵云、洪洋道友，祭先天道禁！”
几乎在宝光消散的第一瞬间，苏幕遮喑哑的声音就已经响起。
话音还在众人的耳边回荡，灵云子与洪洋子那里，两人双手便已经挥动成了残影。
先炼本源道器，再祭先天禁制。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苏幕遮的眉宇也缓缓舒张开来。
“清河道友，请添地师手段。”
“善！”
清河先生轻声应诺，翻手之间，一支紫玉狼毫笔就被握在了手中。
这是很非凡的气度，连苏幕遮这里都十分欣赏。
这一瞬间，清河先生分明站在那里，众人一眼看去，却像是望到了万水千山。
连明虹老道，在恍惚之间，都似是陷入了错觉中。
仿佛这千载岁月不曾逝去，依旧是当初，天地动荡，厚土开裂的浩瀚局面。
沉睡大地之下万古岁月，清河先生早已经将山川地势与自身彻底相合。
一笔点下。
朱砂氤氲。
盈盈华光随即在宝镜上荡漾开来。
原本古朴纯粹的宝镜之上，开始有着华美的雕文先贤。
花鸟鱼虫，山川湖泊。
这是阳世的盛景，更是天地之先的造化，是地师一脉以地势镇压自身的法门……
“第三步，施禁忌道法，以身养器，以器养身。”
一步又一步，皆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到了后面，苏幕遮的声音也恍惚飘渺起来。
诸修都是相似的心境。
今日，或许可以见证非凡诞生了。
迎着诸修的目光，伯奎子取出一柄短匕，未有迟疑，直接扎在了心口！
于常人而言，这或许是很致命的伤势。
但大能一境，魂血合一，生生不息，这是很难想象的磅礴生机。
伯奎子也只是脸色稍显苍白了些。
生机在流逝。
心头精血伴随着伤口流淌开来，又被伯奎子的法力裹着，化作殷红的匹练，没入观天仙镜中。
一旁，剑波真人含混的道音响起。
这是真人一脉传承的禁忌道法，如今他请诵古经，也是为辅助伯奎子施展禁忌道法。
少顷时间，含混的声音消隐。
“最后一步，炼不朽物质，成就半步仙器！”
话音落时，伯奎子精神一振。
一旁明虹老道挥手，顷刻间数件仙人遗物飞来，或金经，或金袍，皆入伯奎子身前道火之中。
……
一息，两息，三息……
良久的时间过去，伯奎子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
不朽物质……这是超脱的级数，非是阳世的道火可以炼化。
苏幕遮的目光轻轻眯起。
一念之间，种种思绪涌上心头。
他的声音幽幽。
“伯奎子道友，吾有一法焰，可炼不朽物质。”
伯奎子那浑浊的眼眸之中，似是有闪电一闪而逝。
两人目光对视，一切无言。
如此许久。
伯奎子的眼帘低沉。
苍老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些颤抖。
“如此，便麻烦尊者出手了……”
第471章 浮云一去无踪迹（三）
岁月之焱灼灼燃烧。
那纯粹古朴的灰色火焰之中，残存着不朽物质的暗金色遗物开始逐渐发生变化。
它们一点点褪去外相。
昔年仙人留下的墨宝被火焰抹去存在的痕迹。
古经焦黄。
灰烬散逸。
直至最后，随着气浪的翻腾，璀璨的鎏金之色在火焰中央绽放着属于不朽的光芒。
这是很惊艳的场景。
不朽物质的鎏金光芒是那样的绝美，几乎在显现出来的一瞬间，就有着洞彻大千的朦胧道韵，却又被苏幕遮掌心的岁月之焱紧紧封锁在方寸之间。
在这抹鎏金光芒的映照下，阳世的一切景物，一应生灵，都显得苍白无力。
连诸修的脸色，也具是苍白的。
或许不止是直视不朽物质的原因。
苏幕遮终归还是藏了一手，藏到了今日。
今日之前，诸修谁也不曾料想到，这不朽物质的缥缈与非凡，已经到了阳世道火无法炼化的级数。
没有人问，苏幕遮也不曾与人明言。
今日之后，阳世凡欲以此法门而求阳世不朽者，只怕具要受制于苏幕遮一人！
浑浊的眸光紧紧地盯着掌心的道火，苏幕遮眼眸的余光却不断在众人身上停留。
他心神紧绷，甚至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欲长生者皆为渡己。
是故修道者多心性凉薄。
异地处之，或许苏幕遮会心有不甘，会不愿这样受制于人，甚至会悍然出手，要在生与死之间寻求那一缕生机。
只是很可惜，直到那团不朽物质被苏幕遮彻底提炼完成，苏幕遮面前的伯奎子都不曾出手。
或许他依旧才情惊艳，今后更将万古不朽。
但是此刻，他只是一个即将寿终坐化的修士，一个深深恐惧着死亡的老人。
当一个长生路上的攀登者在夜尽天明之前跌落凡尘。
即便他注定会迎来光明与璀璨前路。
苏幕遮心中明白得很，往后的万古岁月，这个人将不再会是自己的对手。
作为纵古时代即将出现的第一位古老者。
苏幕遮已经排除了他会是老天尊的嫌疑。
那个睥睨万古，横压两界的存在，不会是一个畏惧死亡的人。
他或许想许多修士那样抗拒死亡，却一定不会心生畏惧，甚至往后的无算岁月中，那一位的所作所为，更像是在征服死亡！
沉默中，苏幕遮将心中的纷杂思绪一一收敛，挥手之间，招来不远处高悬的观天仙镜。
道器化作流光，飞入掌心灰焰中。
不朽物质开始在岁月之焱的淬炼下，与伯奎子的本命道器彻底熔炼在一起。
或许是错觉。
这一瞬间，苏幕遮竟听到伯奎子如释重负一般的长舒了口气。
半步仙器已成，他的半只脚已经踏入了超脱的道路。
可惜行百步者，他终归停在了第九十步。
最后的几步，竟然要借旁人之手施展。
这是其余人无法理解的复杂心情。
好在。
活下来了。
……
苏幕遮掌心道火消散的瞬间，那通体暗金色的观天仙镜，登时化作流光，没入伯奎子泥丸宫内。
几乎同一瞬间，伯奎子灵台之上，魂光涌动，万千神念将本命道器紧紧包裹，顷刻之间，几乎将道器的内外探寻了一个通透，却不曾找寻到丝毫，可能是苏幕遮留下的后手痕迹。
甚至这一瞬间神念的暴动，让伯奎子的双眸都有着银白色的神辉绽放，光芒夺目。
诸修无言，苏幕遮只是负手而立，与伯奎子再度对视。
这般漫长的沉默之中。
像是两人第二次无声息的交流。
又像是伯奎子不断说服自己的过程。
最终……
他终归还是将神念一一收敛，泥丸宫内鎏金神光绽放，宝镜高悬灵台，不朽物质开始辐射他的神魂、道基、肉身。
这样的变化，落到诸修眼中，则变得更加直观。
伯奎子干瘪的肉身逐渐充盈一来。
非是鼎盛大能那样的气血澎湃。
一切的变化，都透着内敛的气质，伯奎子周身的道与法，也愈发与天地自然紧紧勾连。
清瘦，而有道德之相。
枯败的发白，也一点点变得浓密柔顺，甚至心生的发丝中，更多黑发夹杂，连伯奎子苍老的面容，也开始无限趋近于中年状态。
最终，伯奎子道躯的变化定格。
再去看时，先前紧紧萦绕在他道躯中的死，早已彻底溃散，不见了踪迹。
与此同时，道与法的气息则开始升腾。
三花聚顶，五朝元。
而就在伯奎子顶上三花与身周五凝聚开来的瞬间，伯奎子掌心中，观天宝镜显化，镜光璀璨，惊慌若有着某种吸引力一般，将三花五尽数摄入镜中，仿若内成一方天地般。
三花五没入宝镜之后的第九息，一股无上而缥缈的气息开始在伯奎子的身上升腾。
连苏幕遮都因之惊诧，眉毛轻轻挑动。
这是阳世祖的气息。
恭和祖。
自有人修道那天起，阳世诸修往往忌讳直言气运，此道祖也是如此。
因古籍云：“感气运之和顺，乐时泽之有成。”
又云：“相生福德相克凶，五行恭顺皆如意。”
是故取气运之道恭顺、和顺之意，称此道祖为恭和。
万古岁月逝去，伯奎子也终于站到了气运之道的巅峰，更是将部分恭和祖的权柄，紧紧的握在了掌心。
半步超脱！
此间变化，连清河先生都大为感慨。
“世人修道，越高深处，越是步履艰难，或千万年方行一步，现今伯奎道友，却是一日千里矣！”
连明虹老道此时也连连追问道。
“伯奎道友，这法门可当真成了？”
听闻此言，伯奎子也不再继续感悟自身的状态，翻手间收起宝镜，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含笑看向明虹老道。
“到了这一步，往昔历代先贤走过的脚步已经无从参考，也无人来告诉老道，这一步，是否真正阳世不朽了，但……依老道此时体悟而言，想来相差不多，诸位……”
说到这里，伯奎子顿了顿。
“往后……我们没有身后身，只有眼前路了。”
此言一出，自然是诸修相贺之音，为伯奎子庆贺，也为自身前路庆贺。
半晌之后，苏幕遮方才开口。
“既如此，倒是要好生商量，这眼前路，吾等要如何去走了。”
听闻此言，诸修具是沉默。
灵云子先行开口道：“吾走极道之路，筑基之境，需阳世轮回万世！而今，却还差了些许，不是走这一步的时候。”
明虹老道也拍了拍身后背负的铁棺：“老朽还有些许年岁好活，终归昔年一证永证了，滴血之躯，亦有万古绵延，等有命劫困扰时再想此事罢！”
剑波真人轻抚手中长剑：“等这道器腐朽的时候，才是贫道命终之时，不在近日，况且贫道还需寻来仙铁灵铜，以古法门重炼这本命道器，等到时候，还需诸位道友相助，取来不朽物质！”
璇玑道姑更是摇头道：“昔年赤冥天之局，妾身得了天地所钟，会绵延一个时代的气运，还未到寿数终了之时，况且本命道器的炼制不可儿戏，吾也和剑波真人一般，还需寻来好材料才是。”
诸修将话说到这里，倒是清河先生与洪洋子对视一眼，而后苦笑。
“尊者，吾与洪洋道友，只怕需要尽快跨出这一步了，昔年沉睡万古岁月，当年攒下的底蕴，也几乎耗尽，寿终命劫，或许就在不日。”
听闻清河先生之言，苏幕遮也慎重的点点头。
两人的情况他先前也多少知晓一些，不必伯奎子强太多，既有底蕴消耗的原因，更有大道更替的影响。
明虹老道苦笑着摇摇头：“这倒是有些难办，之前千年岁月，阳世能走过的地方，老道也尽寻了个遍，如今只怕难找来更多的仙人遗物了，而新道大能鬼语子，更是刚被扬眉道兄一剑斩去肉身，只怕证道飞升，还有许久时间要等……”
未等明虹老道说完，苏幕遮却挥了挥手，而后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抚着白狼大氅。
他阴冷的眼眸看向不远处山峰跪拜的无魂之躯，最后双眼微微眯起。
“话不是这么讲的，鬼语子飞不飞升，什么时候飞升，他说了不算，咱们说了才算！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亦有大造化，那日鬼语子受尊者一剑，虽斩去一世肉身，却向死而生，不破不立，得生死造化，天地所钟，修为反而精进，不日便要证道飞升。
这个故事，诸位以为如何？”
闻言，清河先生轻轻点头，抚须大笑。
“半生杀戮，半生蹉跎，向死而生，破而后立，这番故事，颇有古韵，鬼语子道友身为新道第一位飞升仙人，注定会在阳世留下一世传奇！”
第472章 浮云一去无踪迹（四）
阳世，炼心魔宗。
自千载岁月之前，鬼语子证道大能，这一世的杀伐之道气运，重聚于此宗。
新道开辟，诸宗皆精进勇猛，走的具是一往无前的道路，有新道气运庇护，自然诸邪辟易，皆可见非凡盛景，唯独炼心一宗，从魔尊立宗开派至今，却多遭坎坷。
或许这本就是杀伐之道的数路。
持剑者，一刃对敌，一刃对己。
或伤人，或伤己。
魔尊昔年斩灭旧道诸大能，聚来滔滔气运，又将性命折损在苏幕遮手上，更引来往后千余岁月，整个宗门都陷入无端杀伐之中；而后鬼语子脱颖而出，重聚法统，一朝入临仙境，闯尊者道场，又被苏幕遮斩去了一世身。
很难说这其间的因果归于何处。
世事纷杂，新道孕育的数千年，本就是暗流涌动的乱世。
仔细观瞧过去，如今炼心魔宗的山门盛景之中，便有着几分的颓败。
这是气运之道于阳世的显化。
连行走在其中的门徒弟子，面容上也多有忧愁。
他们或多或少都曾经听说过宗门曾经那混乱的两千年。
甚至能知晓混乱背后的关隘。
魔尊一死，同门相杀。
如今掌教鬼语子被阳世尊者斩去一世肉身，或许也注定会有不祥降临，甚至以此为诱因，带走鬼语子的性命。
若再亡一位掌教，天知晓这个命途多舛的宗门，又会迎来怎样的浩劫。
……
“众生皆苦，杀人者，亦畏惧被人所杀……”
虚空之中，两道清瘦的身影自远处走来，少顷，两人身形站定，正是苏幕遮与清河先生。
看着炼心魔宗中的众生百态，清河先生缓缓开口，如是说道。
苏幕遮听闻，只是点点头。
沉默半晌。
“对于你我而言，这还是一个很孱弱幼小的道统，但是在他们的眼中，这已经传承近万古岁月的古老宗门。他们的眼中，只有数千载，乃至万载岁月，而我们要看的，是更为久远的岁月……今日看来种种，来日迟早要变成过眼云烟，走罢，清河道友，且去送鬼语子小友一程。”
话音落时，两人相视一笑，齐齐出手，合力撕裂虚空。
无声息之处，两道遁光悄然之间，一闪而逝。
自始至终，山门之中，安素如常，仿佛两人从不曾来过一样。
……
炼心魔宗，主峰，掌教道宫，静室。
苏幕遮脚步悠然，仿佛俗世踏青的文人，又似初到仙境的旅客，面对着掌教静室中的一切，眸光中都露出些许好奇的神色。
他在静室中轻轻的踱步，甚至偶尔驻足，伸出苍白毫无血色的手掌，轻轻抚摸着静室中几近奢华的装潢。
“很奢侈的手笔，让老朽惊叹，贵宗两代掌教，竟然在几千年中攒下了这样丰厚的家底。”
最后，苏幕遮站定，面带温润笑容，看向静室中的一方血池。
血池旁，清河先生手捏紫玉狼毫笔，悠然而立。
血池中，一道近乎凝实的魂体被清河先生一笔镇压，面容中有着狰狞，有着惊惧，乃至有着一丝扭曲。
正是鬼语子当面。
听闻苏幕遮之语，他的魂光不断震动，有着沉闷的魂音回荡在静室中。
“尊者，杀人不过头点地！那日您老人家一剑斩下，贫道便已死过一次了，哈哈哈！再品尝一遍个中滋味又有何妨？来！来！”
说到最后，鬼语子一字一句，近乎嘶吼着喊出。
听闻这番言语，苏幕遮倒是多少有些诧异。
哑然失笑之间，苏幕遮缓步朝着血池的方向走去。
“既然如此，老朽便成全你如何？”
伴随着苏幕遮一步步走近，那鬼语子的魂光又不断的颤抖起来，甚至激起偏偏血浪。
“等等！等等！”
“哦？先前莫不是说得视死如归？这会儿又让老朽等什么呢？”
哪怕清河先生一笔镇压天地，鬼语子依旧在这可怖的威压之下，强行挪动着魂体，艰难的抬起头颅来。
许是这样的动作对他而言损耗极大。
只是顷刻之间，鬼语子已经近乎凝实的魂体，便因之变得黯淡开来。
不再那样凝练，苏幕遮看去，反而有了几分虚幻的味道。
他这般抬着头，双眸死死的盯着苏幕遮。
不知是不是幻觉，又或者是血光的折射。
那眼眸中有着血丝弥补，映照着一片嫣红。
鬼语子就这样直直的看着苏幕遮，最后嘴唇轻轻抽搐，声音也颤抖起来。
“吾之生死，不过一人之事，可是……这门传承不该绝在我手里！我死，不足惜，只求尊者给贫道留点时间，我给后辈们留点儿念想！”
此言一出，血池旁清河先生闻言，已然有所动容。
连苏幕遮的脸上，都不再有笑意浮现。
长生路漫漫，苏幕遮也好，清河先生也好，都走过了太久远的道路，品尝过太多的世态炎凉。
地师传承之于清河先生。
悬月魔宗之于苏幕遮。
言语皆是无形利刃，却无端戳中了两人的心湖。
眼帘微微低垂下，苏幕遮的声音变得喑哑起来。
“你是个好弟子，是个好师父，也会是个好掌教。”
鬼语子闻言，笑的有些凄然。
“一宗死活皆系于旁人之手，哪里敢称一个好字。”
“你错了。”
“嗯？”
“从一开始，你便想错了，若要杀你，那日山巅，老朽一剑斩的，便不会只是你的一世身。”
“那……”
“当年因果，当日已经了结！今日前来，却是送你一段缘法，不该问的不要去问，你只需知晓，老朽今日，会全力助你证道飞升！昔年你师尊会的法，老朽会，你师尊不会的法，老朽也会！”
“听起来晚辈已无选择余地。”
“赌上一个天才，可以成就一个门派！你若证道，会是这个时代第一位飞升的仙人！杀伐之道会是这个时代的主角！炼心魔宗，也注定会是这个时代魔道执牛耳大教！”
沉默，漫长的沉默。
血池中一片寂静，只有鬼语子稍显粗重的呼吸声音。
“罢了，想不明白两位的心思，贫道早已是粘板上的鱼肉，若能有这等天大好事，左右舍命一搏！”
“善！”
……
是日，阴阳分判，龙虎交泰，紫气东来三千里，云霄浩渺九重天！
炼心魔宗掌教鬼语子，向死而生，得大造化，活第二世，证道飞升！
……
翌日，道玄宫，掌教殿。
清仙子忽的张开双眸，似有剑光自眸光深处一闪而逝。
虚空壁垒应声碎裂。
一枚玉简在清仙子的神念牵引之下，落入掌心之中。
如此停顿片刻。
清仙子好看的眉宇却紧紧的蹙起。
“鬼语子……飞升了？”
轻声呢喃着，她心头却回忆起炼心魔宗自创立而来的种种，魔尊的脱颖而出，再到昙花消逝般的陨落……
扬眉尊者。
那日虚空之中，如神魔一般的身影，再度涌现在清仙子脑海中。
那是……是了，那日是掌元大能飞升的日子。
一念至此，种种思绪尽数涌上心头，这是近乎于心血来潮的悸动，恍惚之间，清仙子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忽的起身，双眸洞彻寰宇，却不曾看向炼心魔宗，反而遥遥望向尊者道场的方向。
果然，那山巅，昔日鬼语子被斩落的一世身，早已不见了踪影。
“尊者，这条路……你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第473章 浮云一去无踪迹（五）
阳世，尊者道场。
古老而无垠的气息萦绕在洞府之中。
清河先生盘膝坐在那里，他的身前，一杆鎏金神光包裹着的山河笔静静的悬浮。
这是他的本命道器，更为准确的说，如今已是半步仙器。
他身上的气息也愈发厚重，一眼望去，更像是与万里山河对视。
大道本真，与道同真。
这本就是超脱的真意所在。
在他的身侧不远处，则是洪洋子盘膝静坐，老道抱元守一，双手虚抱气海，期间半悬宝鼎一尊。
不远处，诸修林立，苏幕遮更多地将目光放到了洪洋子的身上。
如果不是旁人去反复诉说，实则极少有人能够将目光落到这个清瘦老道的身上。
哪怕他曾经是一世妖孽，曾经走过无敌路，曾经是圣地大教之中左右风云的一代巨擘。
但同样的，这也是一个很矛盾的、时常让人忽略的存在。
古语曾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洪洋子修大海无量之道法，直至如今，方才展现昔年的些许峥嵘。
凭借此等秘法，老道跻身半步超脱之境，其元法力之浩瀚，已然当属诸修之最，连带着苏幕遮都为之侧目。
如此静修良久，两人方才缓缓张开双眸。
正此时，苏幕遮翻手间，取出了一枚青铜灯盏。
内中，一缕极其微弱的火焰正灼灼燃烧着。
“鬼语子证道飞升，跃出大千之后，只半息时间，身殒道消！”
这是夺宙之法。
昔年苏幕遮曾凭此一观掌元老鬼飞升场景。
当日，苏幕遮留下了鬼语子祭炼的一十二面血幡道器，借此，又见证了鬼语子飞升之后的场景。
此言一出，诸修具都沉默下来。
清河先生与洪洋子更是因之冲淡了几分阳世不朽的欣喜。
看着苏幕遮掌心托着的灯盏，诸修一时间竟有些失去观看的勇气。
那无归寂灭之地，实在让人心凉。
这般静静的看着诸修，最后苏幕遮捧着灯盏，走到了静室的一面墙边。
墙上，已经被苏幕遮用灵玉堆砌成了书架状。
其上一角，已经有着一尊青铜灯盏放置，苏幕遮抬手，将掌心的灯盏，放在第二个格子里。
一番动作之后，苏幕遮不再停留，转身朝着静室外走去。
行至门口，苏幕遮的脚步忽的一顿。
“诸位，这不是我们的尽头，而是我们必然会踏上的道路，仙人寂灭之景，不说你们，老朽观来，也一时难以接受，但这一切，吾等迟早也会面对，多看看，或许会有更多的收获。”
话音落时，苏幕遮不再停留，大步疾行，走出了这间静室。
一时间，诸修面面相觑，最后彻底归于沉寂。
……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自鬼语子飞升之后，转眼之间，已是千年岁月逝去。
或许那日，苏幕遮的一番话说得有些重了。
又或者仙人寂灭之景当真刺激到了诸修。
不过几日的时间，诸位老怪便相继辞别苏幕遮，各自踏上了孤寂的修行之路，要从这古老的山河中寻找更多的机缘。
这本就是应有之意。
重楼十二景，枯坐不长生。
尤其是到了老怪们这样的境地，往往每迈出一步，都愈发艰难。
众人相约，每过五千年，于尊者道场一局，定阳世大势！
除此之外，或有人感应寿元大劫临近，或阳世有不可预知大事爆发，则另有传讯秘法。
一一辞别之后，苏幕遮便又在山巅，端坐了漫漫岁月。
道种世界中。
西极昆仑仙山之巅，青铜道宫之中，灰袍泰皇端坐云床。
他的身前，有着岁月道火灼灼燃烧。
内中，一十二面残缺地金色幡旗不断翻腾，如今已经很难看出原本的外相，被岁月之焱炼去了真形，只存内中仙人一证永证的不朽物质。
云床之上，一柄古朴长剑被泰皇横放在膝上。
苍老的手指轻轻拂过剑脊。
千年岁月，这柄曾经斩去大能肉身的道器，又被再度重炼。
斩灵剑，剑斩灵台。
这是曾经从微末之时，便伴随着苏幕遮一路走来的法剑，更曾经在道种世界开辟的时候，一剑斩开虚空世界。
如今，苏幕遮准备将这柄斩灵法剑更进一步的祭炼。
他欲将法剑祭炼成半步仙器！
但是，苏幕遮并不准备将其炼化成本命道器。
斩灵剑的道，无法与苏幕遮的幽冥道法相合。
然而昔年，苏幕遮曾经将一面和光同尘古剑图炼入法剑中。
是故在很早的时候，这柄法剑便兼具天罡地煞之数，清浊同尘。
苏幕遮已经用魂血熔炼入法剑之中，祭炼成神魂之宝，再借助法剑入半步仙器，让神魂侵染不朽超脱的气息。
这是前年岁月之中，苏幕遮作出的选择。
悠悠岁月，大道熔炉之中，已经有一十二部大道脱胎而出。
道种世界中，天愈清，地愈浊。
一十二尊先天古神横空而立。
大道合鸣，苏幕遮神魂的压力也陡然增加。
也因为诸道加身，苏幕遮对于道法的感悟同步增长。
他回首重看《大罗炼魄真经》，诚然这部古经有着九炼神魂，具备超脱的真意，但苏幕遮细细推演一番，却终归觉得，还是三千大道更为浩瀚。
终有一日，或许依照古法九炼而成的大罗神魄，依旧无法承受三千大道合鸣的压力。
苏幕遮的神魂，需要更进一步的超脱。
于阳世不朽的法门，给了苏幕遮很大的启发。
他准备将神魂之宝炼成半步仙器，以不朽气息温养神魂，梳理清浊二，更能达到分担压力的作用。
甚至这千年之中，苏幕遮已经以斩灵剑为核心，将《大罗炼魄真经》的许多细节作出了修改。
不是古之先贤的真经原本不够好。
只是已经不够适合如今的苏幕遮。
毕竟，他走的，乃是前无古人的道路，或许，也会后无来者。
轻轻抚摸着剑脊上雕刻的太古星海之纹路，泰皇轻轻挥手，剑光轻鸣，斩灵剑应声没入岁月之焱中，被不朽物质包裹。
……
山巅，苏幕遮缓缓张开双眸。
“该寻来清浊二，再炼神魂了。”
沉吟之中，苏幕遮翻手捏出一枚玉简，玉简中记载着几位老怪留下的关于清浊二的讯息。
“蚀日灵元，无上清，北域火殇绝地。”
轻轻呢喃着，苏幕遮登时起身，挥袖之间，撕裂虚空，没入其中。
原地里，只有喑哑的声音回荡在群山之间。
“天为箩盖地为毯，日月星辰伴我眠。
什么人撒下名利网，富贵贫困不一般。
也有骑马与座轿，也有推车把担担。
骑马座轿修来的福，推车担担命该然。
骏马驮着痴呆汉，美妇人常伴拙夫眠。
八十老翁门前站，三岁顽童染黄泉。
不是老天不睁眼，善恶到头……报应循环！”
……
与此同时，东海之滨，海涛浩渺，一方孤悬海岛上，正有修士斗法，近十人合到一处，围杀一人！
诸修气焰汹汹，为首之人神色阴翳，面带冷笑。
“鸿钧道人，领死罢！”
第474章 浮云一去无踪迹（六）
“有病！”
直面诸修熊熊气焰，被近十位同境界修士合围的张道鸿，却不耐的撇了撇嘴角。
海风渐起。
撩动着衣袍，轻抚着长发。
张道鸿不曾寻找逃跑的机会，迎着那阴翳的中年修士，他竟大步流星一般迈开步伐，几步踏下，蹈空步虚，直直冲着那人面前冲去。
“吾修道时，赤冥之天还未坠落！尔等新道诸修，难称贫道斤两，也敢说领死？”
暌违千年岁月，漫漫红尘度过，少年的声音中也有着几分肃杀与冷意。
“昔年曾炼诸宝，曾得古神赠法！今日，且看是谁要杀谁！”
话音落时，张道鸿的身上，有着斑斓气焰如风暴一般肆虐开来。
那是数种截然不同的道与法，甚至是几种不同元的迸发！
洞玄之。
洞空之。
洞明之。
昔年大道天倾，道古神夺天，风起东山。
张道鸿曾入登天路，于嫦月古神坐化之处，得《三洞大道经》。
此经为无上道典，但门槛极高，唯有入洞真境界，方可尝试修行，又细分《洞玄》、《洞空》、《洞明》三经，阐述大道玄、空、明之意境。
修行有成，更可借助三经，炼化同名元。
昔年苏幕遮曾阅览此经，为张道鸿讲解，更曾言说，若是一朝入大能境，行至长生路极深处，更有可能凭借三经，感应更为高深的三种祖！
这是很难得的造化，寻常修士，能够接触阳世一种祖，便是无法想象的机缘，更何况是三齐修？
此时间，伴随着元风暴的肆虐，诸修面色齐齐一边，张道鸿的眼神也微微眯起。
《三洞大道经》在体内不断运转，若是苏幕遮当面，更能看出，此经洞真境界的种种关隘，已经被张道鸿修炼到了如臂指使的境界，甚至某些细节处，更被张道鸿私自改动！
风暴肆虐开来，张道鸿的修为气息也在短时间之内猛然抬高，无限接近于洞真境界的巅峰。
嘴巴轻轻张合，却有煌煌神音，似从九天之上震慑云霄！
“一化三清！”
话音落时，张道鸿眉心处毫光绽放。
这是上元黄庭宫，内中有一道神光闪逝，裹着一尊黄玉宝塔，冲入风暴之中，隐约与洞玄之相合。
斑斓霞光中，一清瘦老道，头顶宝塔，身形逐渐凝实。
“贫道上清道人，来助道友！”
“混元初判道为先，常有常无得自然。
紫气东来三万里，函关初度五千年。”
几乎话音刚落，张道鸿心头绛宫处毫光绽放。
这是中元黄庭宫，内中亦有神光闪逝，裹着一尊灵幡，冲入风暴之中，与洞空之相合。
斑斓霞光中，一中年道人，手捧灵幡，身形逐渐凝实。
“贫道玉清道人，来助道友！”
“函关初出至昆仑，一统仙凡属道门。
我体本同天地老，须弭山倒性还存。”
最后，张道鸿的气海丹田处毫光绽放！
这是下元黄庭宫，内中有闪光闪逝，裹着一尊青玉如意，冲入风暴之中，与洞明之相合。
斑斓霞光中，以少年道人，手握如意，顷刻之间，内中庚金之涌动，又化如意为青玉长剑，握在手中，身形逐渐凝实。
“贫道太清道人，来助道友！”
“混沌从来不计年，鸿蒙剖处我居先。
叁透天地玄黄理，任我傍门望眼穿。”
一切变化，具在电光火石之间产生，等霞光消去，诸修目光看得真切之时，原地里，已有三位陌生道人，依着三才之阵，环张道鸿而立，各持法宝，与生灵无异，皆是洞真之境！
这等盛景，正有诗赞曰：
一气三清势更奇，壶中妙法贯须弭。
移来一木还生我，运去分身莫浪疑。
诛戮散仙根行浅，完全正果道无私。
须知顺逆皆天定，福淡缘薄枉自痴。
一时间，眼见着张道鸿有这等精妙道法，合围诸修皆是面色骇然，又想着先前张道鸿说过的话，只道这竟是新道之前的人物，一时间又多了许多思量，只觉不可力敌。
“且慢！且慢！怕是误会！”
那阴翳中年脸色苍白，痛声疾呼。
张道鸿脸上的冷意却不曾有丝毫消散。
“先前还是误会，却让尔等见了贫道跟脚，如今，具是留不得了。”
话音落时，少年翻手，祭起一面卷轴。
卷轴迎风张开，却是一面剑图。
顷刻之间，剑图四角，有四道剑光闪逝，隐约萦绕在张道鸿与三清道人身旁。
不知何时，庞大的剑阵早已经将整个海岛笼罩。
云雾顿起，剑气嘶鸣。
再难见内中光景，只听闻张道鸿清朗的声音从中传出。
“非铜非铁亦非钢，曾在玉京山下藏。
不用阴阳颠倒炼，岂无水火淬锋芒？
诛仙利，戮仙亡，陷仙四处起红光。
绝仙变化无穷妙，大罗神仙血染裳。”
“哈哈哈！杀！杀！杀！”
……
北山，火汤绝地。
四下里火光灼灼，映照着天地一片茫茫煞白。
这光实在刺目，连带着苏幕遮这里，也微微眯起双眸，这才环绕四方，打量着这处古老的绝地。
之所以能称之为绝地，便是寻常大能境也需慎入之地。
洪涛界广袤无垠，如这般绝地，甚至更为凶险之处，亦有许多。
但如火汤绝地一般古老之处，却寥寥无几。
阳世之中，关于这里的传说，也有着不多，不尽相同。
有传闻说，这里是往昔开天辟地之时，那一缕纯阴孕育出纯阳的地方，照耀洪涛界万古岁月的纯阳大日，便是从火汤绝地升起。
有传闻说，这里是洪涛界最初的几位仙人之一，赤梧仙人证道飞升之地，仙人一证永证，降下的光辉侵染了地脉，故有万古不熄的火焰始终燃烧。
有传闻说……
太多的传闻流传于世间了，甚至它们彼此之间都在互相矛盾。
但无独有偶，几乎每一种传闻，都将目光落到开天之初的岁月之中。
太古老了，古老到阳世都已经失去了昔年的真相，之能够通过岁月传递而来的种种传说，拼凑着当年的真相。
苏幕遮站在这里，伸手轻轻拂过四周燃烧不熄的火焰，最后，更是俯下身子，伸手触摸着火汤绝地的地面。
掌心之中，有着大道纹路一闪而逝。
“这不是纯阳！”
对于纯阴纯阳之道的感悟，苏幕遮早已经领先世人太多，他足够作出这样的判断。
良久之后，苏幕遮方才重新站立起身来。
不知何时，苏幕遮的眉头已经紧紧的蹙起。
“孕育纯阳大日的传闻，应该是谬误地，这里的痕迹……不像是先天而成，更像是有人后天落笔，很高明的道与法，却终归缺少了一丝自然之意，而且……这里的岁月，很古老，但没有那么古老！”
苏幕遮半低下头，透过火焰，凝视着地面。
“是谁？在借助天地造化，借助岁月造化，在这里推演着什么？”
“这条路，纵古时代末期的古老者们，真的是初行者么？往昔的悠悠岁月中，那么多的天骄、妖孽、传奇，有人洞察到了同样的真相么？”
含糊的呢喃声音中，苏幕遮的眉宇愈发凝重。
良久之后，他收回目光，朝着火汤绝地的更深处走去。
第475章 探绝地恍然若梦
黑烟铺地，百忙里走万道金蛇。
红焰冲空，霎时间有千团火。
苏幕遮静静的走在火汤绝地之中，任由此地森然烈焰熊熊灼烧，却已然难以伤到苏幕遮分毫。
大道加身，这是阳世道与法的巅峰与极限。
纵然烈火熊熊，又如何能够触动大道分毫呢？
伤不得道，便也伤不得苏幕遮。
不知这般朝着火汤绝地深处行走了多久时间。
忽地。
苏幕遮停下了脚步，静静的环视四方，最后将目光落到了地面上。
他的目光愈发深邃。
四下里，火光四溅，孕育焱煞之，更有滚滚尘烟，不止可以遮蔽视线，甚至可侵蚀道与法的痕迹。
某种程度上而言，这里已经是绝凶之地，甚至可以折损大能境的天骄妖孽。
苏幕遮沉默着，凝视着脚下的大地。
片刻之后，他的眼眸微微眯起，这一路走来看到的种种场景，一一涌现在心头。
旁人看去，这是烈火烹油的凶险之处。
而在苏幕遮的眼中，远远看去，一切外相皆化作虚妄。
地脉的纹路开始在苏幕遮的脑海之中紧紧勾连起来。
“阵法……”
轻声呢喃着，苏幕遮再度俯下身子，伸手触摸着脚下的土地。
一路上苏幕遮捕捉到的道与法的根基，逐渐在他的脑海中勾连成连绵大阵的一部分。
而此刻苏幕遮驻足之地，则是其中的一处阵眼所在。
如果这一切，苏幕遮的推演没有出现错误的话……
一念至此，苏幕遮缓缓闭上了双眸。
眉心处，有灵光闪烁。
无法想象的磅礴神念自泥丸宫涌现而出。
紧贴着地面的掌心，开始有着大道纹路闪烁。
属于苏幕遮的大道气息开始侵染这处阵眼。
神念伴随着大道纹路，开始沿着贴合的地面，蔓延开来。
蔓延向万里之外的绵延大山。
绵延向大地的更深处，诸尘堆积之地，埋葬了绝地辛秘的地方。
片刻之后，苏幕遮的眼帘轻轻颤动。
“五色土！”
苏幕遮的道心很不平静。
这一行，能够探寻到的线索越多，便越是证明着，这熊熊燃烧万古岁月都不曾熄灭的火汤绝地，非是天地造化，而是人为创作！
而且，这是很古老的手法。
以五色土为祭！
这样的手笔，往往涉及到阴阳、生死、天人之间的沟通。
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是打破大千局限的取巧之法。
颠倒阴阳，逆转生死，天人感应！
甚至于……
苏幕遮开始回忆起昔年荒古界中所得古经。
那是残缺的典籍，记载着三古时代的传闻。
在天地初开的很长一段时间中，聚五色土祭天，是当时圣地大教中的主流。
以此法，可越出大千，获得与门派飞升祖师的短暂沟通。
甚至于……可是以五色土，承载仙人跨界降下的法旨！
苏幕遮缓缓抬起头，浑浊的双眸看向天穹。
他想象着万古岁月之前的场景，曾经有古之先贤，在这里以脚步丈量着万里绵延的群山，以无上道法，勾连着地脉，甚至引动了地肺之火，熔五色土为祭坛。
或许当时，那个人，也曾经如苏幕遮一般，抬着头，看向天穹。
这是古人在企图打破大千的局限么？
他在追寻着什么？
希望与自身这一脉的祖师取得联系？天人感应？
沉吟之中，苏幕遮的目光忽然变得晦暗起来。
“大千之上，不止是清灵仙乡，不止是不朽仙人！还有……还有无归路！无归寂灭之地！”
一时间，苏幕遮的神念都开始剧烈的颤抖，如烈火一般剧烈的翻滚起来。
伴随着神念的蔓延，苏幕遮捕捉到了火汤绝地中一处又一处人为的细节痕迹。
一切都太过于古老了。
历经过岁月的沉淀，苏幕遮依旧可以感受到其中无上道法的痕迹。
但是伴随着岁月的流逝与销蚀。
曾经那可以搅动天地变幻的**力铸就的巍峨壮举，如今也开始点点沉寂下去，哪怕是苏幕遮的神念流淌而过，也不曾有分毫的变动。
当年铸就这一切的存在呢？
万古岁月逝去，哪怕是苏幕遮，也再难寻找到更多关于那个人的踪迹。
他或许跃出大千了，又或者葬于阳世。
而对于这绵延了万里群山的大阵，苏幕遮也开始有着更为全面的掌控。
这是独属于大道的“语言”。
苏幕遮在通过解读这绵延的大阵，与万古岁月之前的大能进行着另类的“对话”。
“接引、某种无法揣度的祭炼、封禁、镇压、炼化……”
轻声呢喃着，苏幕遮的脸色也变得愈发古怪起来。
他的心中，开始有着不太好的猜想。
沉默中，苏幕遮的神念开始沿着这古老大阵的纹路，朝着更深处探寻而去。
即将到达某种无法言说的边界了。
大阵的纹路开始变得密集起来。
甚至群山不再自然生长，其上有着人为变动的痕迹，被布下了十绝凶地。
愈来愈多的五色土祭坛被苏幕遮察觉。
或者立于山巅，或者埋藏在大地之下，诸尘之中。
苏幕遮的神念也不再肆无忌惮，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大阵中的道与法，不再像外围那样沉寂，开始变得依旧具备活力。
那是一股引而不发的磅礴力量，让苏幕遮都有些胆战心惊。
“里面到底困封了什么？万古之前的部分真相？被岁月掩去的辛秘？”
沉吟之中，苏幕遮开始小心的朝着大阵更深处探寻。
一息，两息，三息……
时间一点点逝去
唰！
某一瞬间，苏幕遮忽的抬起头来，看向神念蔓延而去的方向。
浑浊的眼眸深处，有着锐利的杀机绽放！
那里是大阵的中央。
是火汤绝地的极深处。
那里的火焰愈发炙热，甚至隐约开始熔炼苏幕遮蕴含着部分不朽气息的神念。
同样的，苏幕遮也见证了那可怖的场景与真相。
群山环绕之中，是绵延不见尽头的无垠盆地。
有干枯、狰狞、古怪生长的树木，在那里汇聚成“森林”。
烟气也在那里汇聚，汇聚成灰色的雾气。
沉沉的雾霭之中，苏幕遮看到了一具又一具静止不动的躯壳，不止是陷入了沉睡中，还是已经被湮灭了生机。
灰色的诡谲物质在那些躯壳的血肉之中流动。
树枝将这些躯壳的眉心、胸口、丹田一一洞穿。
嗒……嗒……嗒……
有金色的血液，沿着伤口处，开始缓缓滴落。
自始至终，他们，或者说们，一动不动，就这样被挂在了枝头，隐没在深沉的雾霭之中。
“伪神！”
轻声的念着这两个字，苏幕遮缓缓的站起身来，往昔荒古界的场景再度涌现在脑海中。
哪怕烈火灼灼，苏幕遮却只觉寒意透骨，通体冰凉。
暌违万古岁月，横跨大千两界，再次见到伪神的身影。
一时间，苏幕遮竟有些恍然如梦的错觉。
第476章 万古悲凉玉成石
漫天黑烟，遮蔽了苏幕遮的眸光。
那极深处，会是昔年的真相么？
苏幕遮的眼神微微眯起，这般站定着，陷入沉思中。
一息，两息，三息……
忽地。
苏幕遮身上的白狼大氅猛地张开，咧咧狂风卷着烈火飞烟，将大氅扬起。
他不再迟疑，身形若飒沓流星，白昼飞马。
长久以来，苏幕遮沉郁冰凉的道心，也因之变得滚烫起来。
心血来潮，气血狂涌。
这是无法想象的伟力，源于一位岁月大能、肉身大能、道法大能！
只是那丝丝缕缕散逸开来的癫狂气息，便卷动着周身的烈火，化作火焰旋风，甚至在苏幕遮的周身荡开宽阔的空地。
自有火汤绝地以来，这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场景。
数步迈出，缩地成寸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漫天尘烟扬起。
卷动的火焰愈发爆裂。
似要将天地翻覆，洞穿九霄，裂碎诸尘！
翻手间，斩灵法剑已经被苏幕遮提到了手中。
分明是焰光灼目的绝地，此时却有一缕星辉，此时从高天深处映照而来。
慢慢地，慢慢地。
苏幕遮的呼吸，似乎都变得粗重起来。
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苏幕遮此刻的心潮澎湃了。
自从昔年闯入古阵法，梦回三古灵蛮。
伪神。
那个伪神身上诡谲的物质。
那遮掩着伪神踪迹的灰色雾气。
仿佛是某种无法言喻，无法言说的不祥，自那一日而始，伴随着苏幕遮的长生道途。
与不祥同行，与诡谲同行。
甚至某种程度上而言，苏幕遮所掌握的岁月之，也属于诡谲不祥的一部分。
这本身便不是阳世的修士应该掌控的力量。
哪怕已经有万载岁月流淌而去，甚至一梦春秋，三古时代发生的真相，更要在万古岁月之前。
但那一日，七彩大山之上，那些蹈空步虚的伪神。
如今的苏幕遮闭上眼，甚至还可以清晰的回忆起当时的细节。
们足下踏着的古老祭坛。
祭坛上灼灼燃烧的神明火焰。
那洒落天穹的金色血雨。
那血雨中茁壮生长出来的神明果树。
……
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的纷繁思绪尽数压下。
苏幕遮的身形不曾有丝毫的迟滞，甚至更因为先前心中所想，行走的速度愈发疾速。
无边火海之中，隐约开始有着沉闷的雷霆声音响起。
不曾驾驭遁光。
苏幕遮的速度却已经快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每一步踏出，脚下，身周，头顶，都有着大道篆文一路随行。
这不是雷霆炸响的声音，都音爆之音，是伴随着苏幕遮坚韧道躯的挤压，四方虚空壁垒都因之不堪重负的声音！
近了！
更近了！
苏幕遮的双眸中，毫光绽放，神芒璀璨，似要与日月争辉。
深邃如湖海一般的眸光深处，有银白色的星辉点点闪烁，若太古星海倒影在了其中！
无上瞳术！
直至此时，苏幕遮终于将尘烟之中遮掩的一切堪透。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在苏幕遮的面前，是扭曲而死寂的群山。
这里的一切，都不再与天地自然有关，这是人为改动过的地势，斩断群山龙脉，以地煞之汇聚成令人胆战心惊的风水绝凶之地。
整个火汤绝地积攒了绵延万里的凶煞之，在这紧紧环绕着“森林盆地”的群山汇聚。
……
一步一步。
苏幕遮走的很缓慢。
很谨慎。
这里已经是阵法核心的边缘，阳世无上绝凶之地。
此地蕴含的恐怖力量，已经可以让寻常大能轻易陨落，便是如苏幕遮这般，若是少有倏忽，也会因之受伤！
尤其是到了苏幕遮这样的境界。
长生路走到了十分接近尽头的时候，修士固然很强，也或变得很“脆弱”。
往往跃出那一步，便是不朽仙人。
但往往，也注定在跃出之前，生死总会在那一线之间。
若是在此地受伤，积攒万古岁月的浩瀚而驳杂的元，还有五色土祭坛中凝练出的不可言说的能量，甚至还有那“盆地森林”中蔓延出来的诡谲能量。
这一切同时爆发，侵蚀道躯，甚至很可能给苏幕遮留下永恒不灭的道伤！
乃至于到阳世的秘法，无上的奇珍宝药都无法医治的地步！
缓步攀登的同时，苏幕遮一手倒提长剑，一手将天命罗盘紧握。
……
良久之后，苏幕遮站在山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好在，这一路有惊无险。
与此同时，苏幕遮也对于昔年留下这一切的古之天骄为之震撼。
这是真正才情惊艳的存在。
留下了存世万古的火汤绝地，布下了绵延无际的大阵！
不达先天阵法的级数，有太多人为的痕迹，却直指阳世道与法的巅峰！
暌违万古岁月，这片群山，终于再度迎来了阳世生灵的足迹。
苏幕遮没有莽撞的直接闯入远处“森林”中。
那里灰雾萦绕，带给苏幕遮很不好的感觉。
诡谲，不祥，令人毛骨茸然。
沉默中，苏幕遮走向不远处静静耸立的五色土祭坛。
其上，有着浓郁的岁月之萦绕。
哪怕这里的阵法依旧十分活跃，甚至维持着万古岁月之前的部分盛景。
但岁月终归还是在这里留下了痕迹。
祭坛上伫立的石碑已经变得斑驳。
那深邃的纹路中还有着隐约可见的灰青色。
这是很奢侈的手笔。
当年的那个人，采青色灵玉的玉髓，铸就了这尊方碑。
可惜，岁月无情，无上的奇珍也不能做到永世长存。
玉髓中的灵性在岁月变迁中一点点流逝，最后甚至连本质都发生了变化，褪去了美玉的外相，开始石化。
最后，当年的青色美玉，变成了斑驳顽石。
连带着，其上昔年古人留下的文字，也被岁月风霜一一抹去。
长久的沉默。
苏幕遮的心中有着遗憾。
昔年的玉碑上，或许篆刻着那个人与不知名存在沟通的内容，或许有着仙人降下的法旨副本，或者有那个人留给后来者的话语。
一切都埋葬在岁月长河之中了。
这般站了一会儿，苏幕遮越过石碑，沿着扭曲的山脊，朝着更远处走去。
在面对伪神之前，他准备先将封禁着们的群山游览一遍。
美玉化作顽石，固然让人对岁月流逝心生悲凉之意。
但苏幕遮不相信，不相信昔年那个不知名的存在留下的痕迹，具都这样烟消云散了。
甚至他隐约已经有着某种预感。
或许就在不远处，他会见证岁月背后遮掩的真相。
更为惊人的真相！
……
二十息后。
苏幕遮的脚步再度一顿。
轻轻挥手，将不远处的雾霭轻轻挥散。
残留的淡薄雾气氤氲之中，一座五色土铸就的坟茔静静地立在那里。
坟冢的前方，有石碑静立。
斑驳的痕迹不曾将那些古字彻底遮掩。
苏幕遮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石碑，一动不动。
这一瞬，他仿佛化作了石碑一般。
第477章 叹长生徒留余恨（上）
“葛氏紫天神君之墓”
痕迹斑驳的石碑上，篆刻着如上八个古老的文字。
很古老，甚至其上隐约还能见到老去腐朽的道则碎片在与之合鸣。
这是直指开天之初的时代，有限的几种古老文字的变种，甚至只是文字本身，都具备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力量，可以与大道合鸣，与天地通感。
漫漫岁月之后，甚至有大能推演那个古老时代的痕迹，从许多蛛丝马迹中猜测，最初的阵纹禁制之道，便是从这些古老文字的演化中脱胎而出。
直至今日，苏幕遮方才亲眼确认了这一猜测的真实性。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已经许久时间了。
忽的。
某一瞬间，苏幕遮僵直的身躯开始有着细微的颤抖。
白狼大氅开始无风自动，他那挺拔的身躯也伴随着近乎无意识的颤抖慢慢地弯下。
苏幕遮的面容也开始变得扭曲，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痛苦。
一息，两息，三息……
逐渐地，苏幕遮整个人都佝偻蜷缩起来。
与此同时，苏幕遮的眉心处，泥丸宫所在，也不断地有着鎏金色神光闪烁。
那是属于神魂本源中的不朽气息，想要勾连苏幕遮手中的斩灵法剑。
剑鸣声阵阵响起。
但是这种联系，似乎变得十分模糊。
只是顷刻之间，苏幕遮的眉心也似是被朦胧雾气笼罩进去，连带着那不朽的神光也变得晦暗起来。
神魂本源与斩灵法剑之间的联系，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斩断了……
若非如此，只需这一剑斩下，便可让苏幕遮的神魂挣脱出诡谲与桎梏。
但是这样的挣扎，也终归见到了成效。
某一瞬间，苏幕遮感觉到了那无形中桎梏的松动。
宽大袖袍的遮掩下，苏幕遮的食指艰难的勾动了一下。
狰狞扭曲的面容上，苏幕遮也努力的张合着自己的嘴巴。
“来……风……”
这似乎已经变成了很艰难的事情，但是最终，苏幕遮还是将这两个字眼清楚的诵念了出来。
唰！
本是烈焰灼空的凶险绝地，无端的，却有一缕微风吹过。
那是岁月之风，那是来风之意。
岁月长河的虚影显化在阳世！
虚幻的滚滚波涛洞穿了苏幕遮的胸膛，旋即将他整个人都彻底的淹没在升腾而起的岁月之中。
蹈空步虚之间，苏幕遮也终于因之挣脱了那诡谲力量的桎梏，身躯再度挺拔起来。
岁月长河的虚影依旧不曾消散。
不断有岁月之涌现，冲刷着苏幕遮的道躯。
滋滋滋！
数息之后，有着缕缕灰烟，自白狼大氅中散逸出来。
苏幕遮神色凛然，更是挥手之间，将斩灵法剑悬在身后，剑光笼罩自身，以神魂本源的力量洞彻周身，唯恐血肉之中还有那诡谲力量的侵蚀。
良久之后，苏幕遮方才缓缓松了一口气，看向那淡紫色石碑的目光中隐约还有着几分后怕。
饶是他早就已经猜测到，这绵延群山中藏着那不知名存在的杀招，却也不曾想到，那人的手笔会这般不着痕迹。
寥寥八字，却已经演化成了先天阵法。
早在苏幕遮一眼看到石碑的瞬间，整个人便也落入阵法之中了。
没办法，此地人为的痕迹太多，乃至于潜移默化之中影响了苏幕遮的判断，让苏幕遮将更多的视线放到那些人为痕迹上去，反而忽略了隐藏在自然之中的杀招！
被桎梏住的瞬间，苏幕遮便感受到了一股诡谲的气息开始侵蚀自己的血肉、道基，甚至泥丸宫内，更有呓语不断回荡，开始影响他的神智。
那是与眼前的坟茔同种同源的气息。
便也是岁月之冲刷出来的缕缕灰烟。
伸出手，有岁月之力收束，将那一缕缕灰烟桎梏在掌心中。
苏幕遮的双眸中有星辉闪烁。
不多时，苏幕遮的眉头便紧紧的皱起。
未曾想到，这灰烟中的气息，也太过驳杂了一些。
苏幕遮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从中感受到了无上道与法的气息，感受到了神明的气息，或许是错觉，他甚至感觉到了类似无归路的气息。
沉默中，苏幕遮挥挥手，散去了掌心的灰烟。
他复将目光落到了那石碑上面。
“葛氏……紫天……神君……”
喑哑的声音中，苏幕遮轻声重复着碑文上的名讳。
葛氏一说，想来还好理解，便是坟茔中所葬之人，俗姓为葛，或者沿袭更为古老时的风俗，或许便是一个名为葛氏的部落中的炼士。
不管是今意还是古意，这当先二字都很容易解释通，甚至对于苏幕遮而言，谁的坟茔也并不是那样的重要。
而紫天神君一说，倒是让苏幕遮沉吟起来。
“紫天……紫冥之天？”
一边说着，苏幕遮一边抬起头，望向天穹的方向。
到了苏幕遮这样的境界，大道加身，某种程度上，已经可以做到与天地合鸣通感的程度。
诸天还未彻底孕育完成，除却先前因为大战已经彻底毁掉的赤冥之天外，其余诸天，皆尽隐匿在高天诸道的深处。
赤冥之天也不例外。
“亘古岁月之前，曾有诸天降世？不太可能……诸天孕育、降世，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正如昔日毁了赤冥天，日后纵然诸天显化，阳世也不会再有第二个赤冥天……是故，紫天应该也从不曾于阳世显化过！
至于神君之说……昔日的古神？不应该！古神只会陨落，纵有遗蜕留世，也不该被人葬在这里，况且……洪涛界诸古神中，无一人名讳中有甚葛、紫之字，这与碑文也难应对，尊名也有出入，不该称神君，该称古神、大神、先天大神之类……
单以碑文上的名讳而言，反而更像是漫漫岁月之后，会出现的诸天神明……还是有出入，君之一字，不是甚么存在都可以称呼的！正如寻常修士为道人，入化神境方称道君，乍一飞升为仙人，此道圆满方可称仙君！
君之一字，有无上之意，神君，无上之神？紫天神君，紫冥天中无上之神？莫非……”
沉吟中，苏幕遮的声音忽的一顿，下一瞬，他的双眸中有着精光闪烁。
他想到了曾经琅霄圣地中，听闻崇一大能所言纵古倾天之战。
“那是惨烈的一战，青天陨落，黄天重伤败退！”
恍惚之中，苏幕遮不断念着其中的字眼。
“青天陨落，黄天重伤败退，重伤败退，败退……若非人、神、鬼、怪，哪里来的败退！”
一念至此，苏幕遮裹着岁月之，数步迈出，便站在了石碑近前处。
“好一个紫天神君！”
第478章 叹长生徒留余恨（下）
站在石碑前，苏幕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凝视着记载了所谓“葛氏紫天神君”的碑文，右手伸出，摊开成掌，遥遥印向玉碑所在。
伴随着苏幕遮的动作，一时间，竟有斑斓霞光自岁月之中绽放开来，乃至于连这灰色雾气也无法彻底遮掩其中宝光的璀璨。
这样的光芒，源自于不知名之处诞生，而后显化于阳世，最后汇聚在苏幕遮的掌心。
远远地看去，仿佛苏幕遮一掌伸出，便已经握住了天地之间所有的颜色。
于是，苏幕遮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斑斓的光芒竟隐约有几分泾渭分明，极目望去，霞分阴阳，光衍六道，那萦绕在苏幕遮掌心的宝光正中，却有着六枚符篆，被裹在了其中。
那是迥异而古老的文字。
与荒古、洪涛二界的任何一种道纹都截然不同。
但其上却透着苍莽古老的气息。
这分明是蕴含着开天辟地道韵的篆字。
这是独属于苏幕遮体内道种世界的文字！
大道鼎炉煅就的何止是三千大道八百旁门，更是一方世界的道统源流！
六枚符篆，便是一十二个大道真文
大安！流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
此乃卜道六壬之卦，测遍天下人事，通古今，晓阴阳，知顺逆，辨吉凶！
就这样，苏幕遮掌握六篆，将之印到了玉石碑上，与此同时，苏幕遮双眸有星辉闪烁，凝视坟茔古丘。
轰！
漫天焰浪滚滚冲霄而起，黑烟一路相随，状若黑龙，狰狞而绝世！
而苏幕遮举目所见，身前的一切，具都失去了颜色，甚至具都失去了外相！
这是从未有过的视线，石碑也好，其上阵纹也好，甚至是五色土堆积而成的坟茔古丘也好，皆化作了“无”。
苏幕遮的眼中，只有一具通身流转着黯淡鎏金之色的尸骸。
也是许久岁月之前，曾经被葬在此地的，那位葛氏紫天神君。
苏幕遮看到了似是而非的不朽之力。
看到了很古老的道与法留下的痕迹。
看到了与赤冥之天同源的紫天本源。
看到了与伪神极其相似的神明之力。
良久，良久。
苏幕遮收回了眸光深处的星辉，也收回了印在石碑上的手掌。
这位紫天神君已经陨落了，是真切的被人葬在了此处，消弭于岁月之中。
那依旧散发着不朽气息的身躯之中，已经没有了神魂之力存在的痕迹，甚至连那一抹不灭灵光也溃散了。
但是，这位紫天神君的道与法还在，那不知如何得到的紫天本源与一身神力也都还在。
人死了，道却还“活着”，与不朽物质熔炼到了一起，历经万古岁月的纠缠，演化成了无法理解与言说的诡谲物质。
甚至这种诡谲物质，也在影响着烙印在碑文上的古老阵法。
这也是先前苏幕遮不知不觉中遭受的变故。
恍若是另类的夺舍，非是魂灵的侵蚀，而是道与法的杀伐！
若非用岁月之荡涤周身道躯，苏幕遮变会被这股诡谲物质“夺舍”，拥有了坟茔中还存在的全部力量，却会溃散掉神魂，与活死人无异，算是另类的大道之奴，日后只会凭本能行事，甚至可能再难有见天日之时。
沉默中，苏幕遮也将先前升腾而起的气息收敛。
漫天的烈焰风暴因之缓缓消弭。
又或者，这些烈焰依旧受到了苏幕遮那惊世气息的影响，竟然环绕着苏幕遮的周身，溃散了少许。
有空地显现在苏幕遮的周身。
他眉头轻轻一挑，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挥动袖袍，鼓动着岁月之，扫变眼前的厚重雾霭。
……
一切豁然开朗了。
绵延而扭曲的群山显现在苏幕遮的眼前。
漫山死寂。
唯有石碑坟茔耸立如林。
漫山的坟茔，漫山的“神君”。
具都逝去了。
万古岁月之后，留给苏幕遮的只有眼前的荒芜景象。
沉默之中，苏幕遮的身形，忽的动了。
起初只是缓缓踱步，数息之后，已然是大步流星。
大道震荡，劈开层层焰浪！
岁月跌宕，铺就通衢大路！
苏幕遮直直的朝着碑林的深处走去。
群山之巅。
苏幕遮停下了脚步。
密密麻麻的坟茔消失在苏幕遮的眼前。
山顶之上，烈焰盘旋，狂风肃肃。
五色土堆就九层祭坛。
这里不是阵法的核心处，却是火汤绝地的正中央。
祭坛上，有一团纯白灵焰灼灼燃烧，扭曲虚空，荡碎阴阳。
这是无限接近于大千级数的灵焰了。
而此刻，这等灵焰，却在烧灼着盘膝于祭坛正中央的一道人影。
他苍老的已经不成样子，身形佝偻，须发枯败稀疏，一身道袍也已腐烂，却紧紧地贴在老道的身上。
九道泛着不朽气息的锁链透体而过，又没入大山之中。
这是很残忍的自封之法，老道用这样的方式，生生将自己锁在了祭坛上，锁在了灵焰中。
缓步走到近前，苏幕遮看到了老道沾着鲜血写在祭坛上的几个古字。
因为身体内存在着不朽物质，老道的血液也因之沾染上了不朽气息，纵然万古岁月逝去，那几个血字，依旧殷红。
恨！恨！恨！
恨……
是在恨长生无门么？
还是在恨自己走上了一条错误的不朽之路？
又或者，到了晚年，不祥降临，老道只是纯粹的在恨自己？
没有人能够回答苏幕遮了。
老道的身躯已经僵硬。
但是苏幕遮能够感应到他身上残存的道法气息，与这万山之阵同出一源。
眼前之人，也是万古岁月之前，造就了这惊世绝地的古老修士。
他，或者说，是这条阳世不朽路上的先行者。
可惜，容纳神明之力，窃取诸天本源。
这是过于驳杂与凌乱的力量，甚至无法与不朽物质匹配，反而因之冲散了自身大道根基。
如此，永恒的乃是道与法，却非是修士本身。
或许，那群山中的诸伪神之尸，证明着他们曾经做过很伟大的事情，有着惊世的手笔！
或许，漫天的神君名讳，证明着他们甚至瞒过了先天古神，瞒过了阳世唯二的尊者！
但是，路走错了，注定只会凉薄落幕。
哪怕老道用着几乎自虐的方式，想要用灵焰祛除体内驳杂物质，却终归无力回天。
……
转过身来，苏幕遮站在山巅，俯瞰着不远处的郁郁丛林。
苏幕遮欲要一步迈出。
万山绝阵，凛然杀机，一时间全部汇聚到了苏幕遮的身上。
不止是地火凶煞之，更有这群山埋葬的诸位“神君”残留的诡谲物质。
这一步，苏幕遮终归没有迈出。
“还不是时候……”
呢喃自语着，苏幕遮一手挥出，便已经撕裂了虚空壁垒。
等再抽回手臂的时候，一团纯白灵光便已然被苏幕遮摄取在掌心中。
蚀日灵元，无上清。
比起这一路所见，所谓无上清，反而难以拨动苏幕遮的道心了。
一路尘烟漫过。
等黑烟散去的时候，苏幕遮早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烈焰焚空，霹雳声不绝于耳，也因之掩盖了苏幕遮那意味深长的叹息声音。
第479章 诸道兴盛群贤出（上）
那一日，火汤绝地中所见的诸般诡谲。
也似乎只是苏幕遮这漫漫修行岁月中那不起眼的插曲，是岁月长河滚滚波涛中微不可查的波澜。
为长生奔波计，苏幕遮也从未停下自己追寻的脚步。
只是旬月时间，苏幕遮出北山而入南疆，只身一人，闯入石乡绝地。
这里曾经是石寰古神的道场。
应该是数个修真文明之前的事情了，古神争锋，曾经有过大杀伐，引来了断绝一个修真文明的祸事诞生。
曾经有不止一位古神喋血此处，最后连石寰古神，也力竭陨落。
其先天大神之躯，与道场的山川河水融到了一处。
又因为杀伐降下的无边业障，彻底将这一方灵秀之地化作了生灵不存的阳世绝地。
漫漫岁月逝去，传闻此地残存的古神血肉与地脉之产生了无法言喻的变化。
蕴含着无上道法碎片的血肉石化，而诞生神祗。
不说太过久远之前的记载，只说最近的几个修真文明时代中，便有许多大能尝试探寻此地而陨落的记录，其中不乏圣地大能，更有临仙境老怪。
石乡绝地之名，也因之排在阳世诸绝地前列。
阳世唯三的扬眉尊者闯入了石乡绝地。
这本就引来了不少有心人的注视。
甚至暗地里，如洪洋子，如明虹老道，更是撕裂虚空壁垒，隐匿在绝地附近，唯恐绝地暴动，也有着策应苏幕遮的意思。
但更多的阳世大能，却具都冷眼旁观。
不少人的心思甚至更为狠戾，巴不得这位声名煊赫的扬眉尊者也会因之弄巧成拙，最好是葬身石乡绝地！
当年那么多的古神都陨落了，也不缺一位尊者的位置。
只是。
最终的结果注定要让这些人失望，也注定要让阳世大能心惊了。
接连七日的时间，有可怖的气息从石乡绝地深处爆发。
其中不乏禁忌道法的气息震动天穹。
那是苏幕遮在和石乡绝地中的石化神祗交手。
七日之后，苏幕遮全身而退，走出绝地，带走了阳世无上浊之一的石心血煞。
而存世万古岁月的石乡绝地，其疆域竟因之萎缩，十之其三因为这旷世一战，被苏幕遮毁成了白地。
连道与法的痕迹都不存在了，被苏幕遮以禁忌道法抹去。
山石崩碎，血肉不存。
有小范围的血雨降世，洒在这荒芜的白地上。
这是很明显的预兆了，显然不止一位神祗在这一战中陨落，故而有天地同悲同泣。
而苏幕遮，不曾回头，不曾遮掩，就这样蹈空步虚，腾云而去。
一路上，山山水水相迎相送。
他路过了不止一处圣地大教。
自始至终，却不曾有人胆敢出手，整个阳世似乎都因为这一战而沉默，诸修皆用各自复杂的眸光，目送苏幕遮回归道场。
……
数日后，尊者道场，大阵遮天而起，笼罩群山，荡碎了所有人探寻而来的目光。
苏幕遮熔炼清浊二于一炉，引星斗之焱而冶宝药。
大罗银辉般魂光。
太古星河映心湖。
是日，苏幕遮神魂入八品若愚之境。
《大罗炼魄真经八品若愚卷》曰：以逸待劳，以退为进，持重老成，不开争衅……
而伴随着二煅神魂，兼之斩灵法剑入半步仙器之列，苏幕遮神魂之中的不朽气息也愈发浓郁，甚至于苏幕遮于神魂之道的超脱之路，走的远比自身道境超脱都要长远。
心满意足中，苏幕遮开始大力炼化天霖琼浆。
滚滚元充斥在道种世界内。
天愈发高。
地愈发厚。
甚至大道熔炉的火光都更为茂盛了些。
无法想象的无量道纹于炉内碰撞、激荡，孕育着全新的古神真法。
如此，悠悠岁月转眼而逝。
眨眼之间，便是四千载春秋。
……
这一日，尊者道场中。
苏幕遮从入定中清醒过来，张开了疲惫的双眸，看向了群山大阵之外。
又数道流光闪逝，正是明虹老道等人，撕裂虚空而来，赶赴五千载一聚的约定。
漫漫岁月逝去，如今再见时，不止是苏幕遮，其余众人也在长生路上勉力前行，不少人甚至在这五千年中得了大造化，一身气度愈发非凡起来。
如洪洋子，往昔还得见几分大海无量的波澜壮阔，如今周身却平和许多，甚至难有气机外泄，这是更为上乘的意境，古经有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此之为大海无量，是故无迹。
如清河先生，寻遍地师古迹数千载岁月，如今他真的兼并众家所长，道法之精妙，甚至让苏幕遮有了几分恍惚，仿若这一位修的，已经不再是地师之道，而是厚土诸道，阅遍诸尘！
或许，这便是清河先生的前路，等哪一天，他的道心中演化的不再是群山，而是厚土诸尘的时候，便是清河先生成道之日！
……
如此的变化，几乎存在于每一个人的身上。
苏幕遮在看诸修，同样的，众人也在看苏幕遮。
五千年过去了。
除却昔日石乡绝地的旷日一战，苏幕遮再也不曾于阳世显露过踪迹。
哪怕众人各有精进，如今再看苏幕遮，却依旧如镜中花，水中月，看之不透。
诸修哪里能够知晓，此刻的苏幕遮，已然有三十一部大道真法加身！
这是三十一位先天古神的力量叠加于一人之身！
非是尊者，却已然胜似尊者！
……
如此互相打量着，诸修也具都将各自纷繁念头压下，三言两语寒暄开来之后，便各自诉说着行走阳世所得的消息。
当先开口者，却是璇玑仙子。
“说来有趣，老身赶赴扬眉尊者道场的时候，半路却遇到了鸿钧，这孩子如今在东海之滨颇有几番风生水起之相，许是得了尊者道兄的指点，他已走上了无敌路，与老身分说时，扬言要先与东海诸宗的洞真修士做过一场，再游历四方，积累底蕴，再谋求跻身大能！
老身观他一身道法倒是颇为精妙，修那《三洞大道经》竟让他修出了甚么一化三清的说法，只是……老身颇有些担心，唯恐他沾了神通的玄妙，却忽视了自身道法进境，如此邀战四方，只怕会走上洞真境界的极道之路，反而不美。”
听闻此言，苏幕遮倒是目光严肃的点点头，已然心生了探寻张道鸿的心意，最后将目光看向伯奎子。
迎着众人的目光，伯奎子抿了抿嘴，还未说话，便翻手显化出了自己的本命道器观天仙镜。
“道兄，诸位，如今最为紧要的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