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炼一炉岁月悠长（七）
苏幕遮杀机笼罩虚空。
清大能执弟子礼。
诸修尽数沉默，或面面相觑，或垂首沉吟，一片寂静。
这般场景，或许会烙印在他们的神魂深处，纵万古岁月，无法抹去痕迹。
大能们注视着苏幕遮，等待着他的回应。
苏幕遮却只是摇了摇头。
“你能明悟大道前路，突破境界，这是你自身的缘法，与老朽无关，与新道无关，更与气运无关，无需再称呼前辈，道无长幼，日后以道友想称便好了。”
开口时，笼罩在诸修头上的凌厉杀机，便顷刻间烟消云散。
苏幕遮声音喑哑，若邻家老者般，又透着几分和善。
这一前一后的变化，倒是愈发让人难以捉摸他的性子，喜怒无常，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听闻苏幕遮之言，清仙子复又拱手。
“既如此，清还是要谢过道兄。”
苏幕遮轻轻颔首，算是应了清仙子的感谢，一双浑浊的眸子，越过清仙子，看向她身后站着的新道诸修。
“诸位，新道还在孕育之中，机缘不显，天机蒙昧，今日有贫道斩魔尊，来日未尝不会有人出手，斩灭尔等！新道显化，还有漫漫岁月要等，这是吾等的机缘，也是尔等的机缘。
多沉沉心思，看看脚底下，自己的长生路，这天地终归是你们的，老家伙们总有落幕的时候，或者寿终寂灭，或者证道飞升，来日新道显化，自有你们肆虐风云的那一天。”
说话间，苏幕遮缓缓走向人群的最前方。
他的声音越发低沉下去，最后几若呢喃。
说罢，苏幕遮掌心，有阴阳道火显化，一念动，无算魔纹显化，死死锁住魔尊的不灭魂光，沉入道火之中。
苏幕遮终归还是见证了魔尊的道与法，以魔尊的法门，要将魔尊炼化成万魔之主。
轻轻挥手，又有亿万道纹显化，聚成虚幻的圆球，将道火也包裹在其中，隔绝了魔尊凄厉惨叫的魂音。
做完这些，苏幕遮便定定的立在那里，恍若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浑浊的眸光落向阳世。
似乎是在回应苏幕遮的目光。
下一瞬，阳世北山，一道清瘦俊朗的中年修士忽的现身，立在半悬空。
掌元大能。
顷刻间，虚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这本就是阳世活着的传奇。
历三世而不死，接续前路证道！
甚至不少的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其中又以老怪居多。
他们从掌元大能的身上，甚至无从见证岁月的痕迹。
那崭新的道躯中，是怎样的澎湃的气血，是怎样鲜活的血肉。
哪怕掌元今日不证道，他依旧有着漫漫寿数好活，不想诸老怪，已然临近大限，或许数千年之间，此生便要终了。
沉默中，明虹老道拱手，朗声开口，声音洞穿虚空，传到阳世。
“明虹子，为掌元道友贺！”
此言一出，诸修纷纷开口。
“灵云子，为掌元道友贺！”
“沧溟子，为掌元道友贺！”
“清子，为掌元道友贺！”
……
诸修见礼，为掌元证道长生祝贺。
直指片刻后，众人说罢，苏幕遮喑哑的声音，方才响起。
“老朽扬眉，为掌元道友贺！”
话音落，高天之上，有苍老道音传来。
“老朽天灵，为掌元道友贺！”
厚土之下，亦有道音传来。
“老朽地神，为掌元道友贺！”
这是前所未有的盛景，不少大能片刻之间，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到底是何等惊艳的人物，才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掌元大能还未开始证道，阳世的三位尊者，便已经齐齐出声祝贺，仿佛那长生仙人果位，已经是掌元大能的囊中之物。
听闻诸修之声，掌元大能只是拱手，那平静的眸光，似是洞穿了虚空，与诸修对视。
“掌元谢过诸位道友，谢过扬眉道兄护道情谊。”
“无妨。”
苏幕遮声音冷淡，倒是坦然承受了掌元大能的谢意。
诚然，今日若无苏幕遮的种种作为，或许掌元尝试证道的时候，会有新道大能出手阻拦，想来无法善了。
“诸位道友，长生路上，掌元先走一步了！”
清朗的声音响彻阳世。
话音落时，掌元大能周身，有鼎盛气息冲霄而起！
道人的目光也不再看向虚空，而是轻轻昂首，锐利眸光恍若利剑般，刺向天穹。
一时间，虚空之中的许多鼎盛大能皆有所感触。
大道在震动。
无形之中，有大道本源的投影映照在阳世，映照在北山，映照在掌元大能的身前。
诸沸腾！
掌元大能的身前，有着诡谲物质在大道投影中逐渐凝练。
虚幻的三花，显化在掌元头顶，虚幻的五，萦绕在掌元身周。
诡谲物质似乎找到了倾泻的源头，伴随着掌元大能的呼吸，诡谲物质倏忽之间没入掌元大能道躯之中。
三花五在缓缓的凝实。
一息之间，掌元大能迈入临仙境！
道种世界中，灰袍泰皇眼眸微微眯起，手捏道印，印在掌元前世身的丹田处。
那里蕴养着昔年掌元老鬼的混元道基。
虚空之中，苏幕遮双眸深处，也有着瞳术的神光闪烁，凝视掌元大能的此世道躯。
似是察觉到了苏幕遮的目光，毕竟那禁忌道法的气息太过明显，掌元大能看向苏幕遮这里，下一瞬，又错开了目光。
他的气息继续升腾，甚至刻意的运转起混元道法，让苏幕遮能够更为仔细的观瞧。
成就仙人，便可长生久视，诸般因果不加身。
是故，掌元大能借此举，了结先前苏幕遮护道的因果。
三花五愈发凝实。
掌元大能的气息也愈发强盛。
苏幕遮已经隐约感觉到了眼眸中传来的疼痛，却始终不肯避开目光，直直地盯着掌元大能。
在禁忌道法的渲染下，苏幕遮见证了阳世不曾显化出来的场景。
那是纷繁的霞光，那是交织的道纹。
那是掌元大能的长生道基！
那是混元道法的极限演化！
在苏幕遮的眼中，北山之上，立在半悬空的，已经不是掌元大能，而是一尊灼灼燃烧的鼎炉！
道躯为鼎，气血为焰。
以诸般道法为大药，炼就无上混元道果！
这本是掌元大能昔年已经走过的路。
三千年闭关，炼化天霖琼浆的同时，苏幕遮亦曾经参悟过掌元大能的前世身。
长久时间的观瞧，苏幕遮却察觉出了前后两具道躯中细微的不同。
昔年掌元的前世身上，一身道法是以混元道法为根基，熔炼诸法，铸就登仙之路。
熔炼之后，诸般道法依旧有迹可循。
苏幕遮也从掌元的前世身上，剥离出了许多昔年的无上道法。
但掌元的此世身，却走出了不同的道路。
那近乎沸腾的鼎炉中，诸般道法化作的大药，在被不断的熔炼。
诸道的气息越发减弱。
混元道法的气息却愈盛！
大药被彻底的炼化了，炼化成了无形无质的存在。
或者说，被彻底的熔炼进了混元道法之中。
那是与前世身截然不同的气息，诞生在掌元的身上。
混元！
纯粹的混元！
瞬息之间，有灵光闪念，涌现在苏幕遮心头。
大道至繁，大道至简。
恍惚之中，苏幕遮似是找到了自己突破洞真巅峰境界的道路。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苏幕遮将心头的悸动压下，继续旁观掌元大能的飞升。
三花五已经无限的接近于凝练真实。
清朗碧空，隐约中，似乎有仙乐响起，有斑斓霞光汇聚。
长生路就要降临了。
正此时，掌元大能再度开口。
“此生种种，具为前尘，掌元已逝。今日，吾证道长生，当为仙，当号混元。”
“吾为混元仙君！”
君者，万物之主也。
是故，以尊仙人之贵，亦称仙君。
话音落时，清朗碧空之中，斑斓霞光洞彻万里；云雾飘渺之中，长生仙路若隐若现。
混元仙君头顶三花，身揽五，一步迈出，直冲天顶！
虚空中，无数眸光，顺着混元仙君的身形，望向斑斓霞光深处。
一息，两息，三息……
良久过去。
云雾消散，长生仙路隐没不见。
万里碧空，斑斓霞光缓缓收敛。
果然，长生道果，几若掌元大能囊中之物一般。
诸修缄默，只是长久的凝视着天穹，那眸光似乎依旧追随者混元仙君，越出大千，登临仙界。
一时间，所有人具都心绪复杂，怅然若失。
众人身前，苏幕遮缓缓闭上双眸。
……
道种世界。
混元仙君闯入斑斓霞光的瞬间。
原本冰冷的掌元前世身，忽的如同被烈焰灼烧一般，迸发出无法想象的灼热。
灰袍泰皇眉头微皱，收回了印在丹田的道印。
有斑斓的霞光在掌元前世身上涌现。
一时间，霞光洞彻高天深处，映照天穹。
恍若这片荒芜的天地，此时也有人证道飞升一般。
玄妙的气息逐渐包裹着掌元前世身。
那是仙人力量的映照，在将昔年混元仙君的“遗蜕”演变成不朽物质。
轰！
灼灼热浪搅得高天沸腾。
灰袍泰皇连连后退。
汹涌澎湃的生机，在掌元前世身中不断涌现。
一息，两息，三息……
愈发地灼热。
此时，阳世北山，诸般成仙景象一一消散。
道种世界。
沸腾的高天，忽的平静了下来。
灼热的生机，几乎在瞬息之间，消散一空，恍若被隔空抽走了一般。
原地里，只有一尊残缺的道躯，通体鎏金，彰显着不朽的本质。
灰袍泰皇缓步走上前，凝视着不朽金身，目光幽幽。
“混元仙君，不知你是身临仙界，长生久视，还是在迈出大千世界的瞬间，就彻底寂灭了呢……”
四下无人，高天之上，只有悠悠风起。
……
虚空之中。
苏幕遮缓缓张开浑浊的双眸。
几乎是同时间。
苏幕遮与明虹老道，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叹息声。
第451章 炼一炉岁月悠长（八）
几乎在叹息的瞬间，苏幕遮与明虹老道便对视到了一起。
诸修的心神，依旧沉浸于混元仙君的飞升盛景上，却几乎罕有人注意到了苏幕遮与明虹老道无声息之间的交流。
人群之中，唯有两道隐晦的目光，旁观着发生的一切。
一人是灵云子。
他是明虹老道的经年老友，许多事，哪怕明虹老道不曾宣之于口，但漫漫岁月，一点点细节拼凑到一起，已经让灵云子隐约猜测到了些甚么。
更何况，昔年夺天之战，苏幕遮与明虹老道之间隐晦且简短的交流，已经足够让灵云子印证大半。
那昔年让明虹大能癫狂，乃至舍弃一身道与法的辛秘。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或许下一次再见扬眉尊者，便是这份古老辛秘展露真相的时候。
这般想着，灵云子避开了目光，有些羡慕的看向混元仙君飞升的方向。
长生久视，不知道自己这一生，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而另一道隐晦的目光，则来自于清仙子。
她实在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子，至少在苏幕遮的眼中，哪怕除去她“大道所钟”的天骄身份，只以女修本身而言，天赋悟性具是上上等。
哪怕没有新道演化，千百年之后，或许她依旧可以做到今日这般成就。
但对于苏幕遮，对于明虹老道这类历劫不死的老朽人物而言，很多时候，天骄，本身就是用来被他们征服的。
自苏幕遮现身虚空，短短片刻做下的种种，诸般言辞，实际上，已经让清仙子品尝到了证道大能之后首次被挫败的滋味。
不如他，今日不如他。
哪怕自己会是这个修真文明的“道祖先贤”，数千载岁月之后，自己走到大能巅峰，或许也不过是与今日的扬眉尊者相若。
甚至那岁月倒转的手段，或许到了那一日，都会很难抗衡。
怀着这样的念头，事实上，清仙子的目光，已经停留在苏幕遮的身上许久许久。
这一点，连清仙子自己，或许都没有预料到。
终归是首度感受到挫败，又在苏幕遮的凌厉言语中悟道了大道无情的一二真谛。
今日种种，最后还是让清仙子失了道心镇定。
此刻她的心中只有疑惑，疑惑于苏幕遮和明虹老道古怪的无声交流。
……
明虹老道的目光中，尽是探寻。
甚至有一瞬间，苏幕遮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恳求。
仿佛明虹老道在期待着，期待着苏幕遮能够说些什么，甚至不止是与自己说，而是将一个惊世的辛秘宣之于众，告诉所有人，所有苟延残喘的老怪，所有意气风发的后起之秀。
别再去忙着大道争锋了。
别再去想着证道飞升了。
迎接诸修的不是长生久视，而是另类的寂灭，无人注视下的悲凉落幕！
这是足以颠覆阳世，崩溃所有修士道心的惊世辛秘。
明虹老道的呼吸声甚至都有些粗重起来。
他太累了。
独自一人，背负着这样惊世的辛秘，孤独的活了许多年。
看着一个又一个故人，或者逝去，或者飞升。
他曾经是经是妖孽，是巅峰大能中的无敌者。
是擎天白玉柱！
是架海紫金梁！
他有着许多人或许穷尽一生都无法想象到的伟力！
但纵然有这般修为，将一个辛秘镇压在心底许久岁月，那是无法想象的沉重，甚至昔年，一度导致了明虹子道心的崩溃。
他变了。
从昔年的风流天骄，变成了癫狂的负棺老人。
甚至舍去了道与法的痕迹，只存了癫狂神念。
今日。
明虹老道甚至是带着希望前来的。
掌元很强，比很多昔年证道飞升之人都要强。
他得诸古神传法，熔炼诸道成就混元。
甚至……可与昔年巅峰时期的自己相抗衡！
明虹老道甚至带着些自欺欺人的想法，或许，昔年见证的辛秘是错误的，或许，扬眉尊者的说法，也不尽然是全对的。
毕竟，那是超脱了大千世界的诡谲。
两人猜错，也是难免。
或许，掌元可以创造奇迹，以绝强的状态，证道成仙，可以挣脱不祥，真正的坐到长生久视。
但是苏幕遮的神情同样落到了明虹老道的眼中。
那平静的面容。
那闭上的双眸。
那感慨的叹息。
若明虹老道的道心犹存，估计这一瞬间，又要再崩溃一次了。
他知道，强若掌元，或许还是寂灭了。
掌握了辛秘之后的漫漫岁月，明虹老道并非一味的坐以待毙，也曾经尝试过自救，甚至自创了不止一种禁忌道法，用以继续窥探辛秘。
掌元飞升的瞬间，明虹老道一念之间，曾经运转了数种禁忌道法。
朦胧之中，他能够感受到掌元的部分状态。
不朽与寂灭交织。
这就是明虹老道探寻到的全部。
这样的结果，在与苏幕遮的反应相互印证……
明虹老道最后的希望也泯灭了。
甚至无形之间，明虹老道的神念都在因之消磨去小半。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或许神念彻底消磨溃散的那一天，自己就要带着这份辛秘，彻底寂灭，成就万古以来，阳世第一位因疯癫而死的大能！
连明虹老道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瞬间，自己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情绪，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扬眉尊者。
疯癫半生，明虹老道甚至已经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他渴望着扬眉尊者将辛秘公之于众。
他渴望着自己从漫漫岁月的挣扎中解脱。
苏幕遮的目光有些凝重。
要不要说？
该如何去说呢？
说出来之后，又会有怎样的结果？
诸修癫狂，阳世覆灭？
或许会的，但又或许，诸修只会以为，扬眉尊者也疯癫了，如负棺老人一般，晚年不祥，后半生癫狂随身。
毕竟，不管是苏幕遮，还是明虹老道，都无法将这件事情分说明白。
他们没有证据。
或许掌元真的陨落了。
但寂灭的仙躯已经超脱了大千世界，那是苏幕遮和明虹老道都无法探寻的不知名之地。
张了张嘴，苏幕遮欲言又止，最后迎着明虹老道的目光，苏幕遮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还不是时候。
这一瞬间，明虹老道似是因之苍老了许多。
饶是苏幕遮，亦有些不忍。
沉吟片刻，苏幕遮终归还是说话了，不曾开口，而是神念传音。
“还不是时候，有些事情，还需要进一步的验证，但施展那样的道与法，代价很大！纵是现在的老朽，依旧无法承受，还要等些时候，三千年后，你随灵云子来寻老朽，到时候……或许会有结果。”
这是苏幕遮的想法。
不管是探寻一位仙人的跟脚，还是探寻无归路，都是几分凶险的事情。
稍有不慎，便是万载修行化为乌有。
甚至即便探寻成功，同样会承受极大的代价，甚至是大道反噬。
但这样的探寻与验证极有必要。
长生，是所有人的目标。
总有一天，苏幕遮也是要走到这一步的。
迟早要面对的事情，早一日知晓，也好早一日思量超脱的法门。
漫长的沉默中，明虹老道慎重的朝着苏幕遮点了点头，结束了这场悄无声息的交流。
历经此番，苏幕遮也有些兴意阑珊，浑浊的双眸环视众人，拄着血色幡旗，缓慢的转身。
人群中缓缓的分开一条道路。
迎着诸修的注视，沉默中的苏幕遮，就这般缓步走向了虚空极深处。
一如先前苏幕遮倏忽间的现身，苏幕遮便这般倏忽间，身形闯入一处须弥世界，消失在虚空极深处。
……
一处古老的须弥世界中，界壁忽的被撕裂，苏幕遮的身形闯入其中。
漫漫岁月逝去，昔年曾鼎盛过的须弥世界，如今也只剩一片荒芜。
双眸环视天地。
苏幕遮一步迈出，再现身的时候，苏幕遮已经立在这方世界最高的山峰上，将手中的血色幡旗随意放在一旁，倚石而坐。
今日所见种种，对于苏幕遮同样是一份打击。
但苏幕遮很快就从低迷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毕竟，苏幕遮出身于荒古世界的末法时代。
万道凋零，甚至长生路断。
那个时候，四域芸芸修士，连晋升化神道君境界，都是可望不可求的事情，甚至苏幕遮进入洪涛界之前，都不知晓化神道君境界之上，是什么样的境界。
前路的一切曾经都被一双无形的大手，从大道根源上抹去。
只流传下了关于仙人缥缈的传说。
若说绝望，末法时代的修士，从踏上修行之路的那一刻，就伴随着绝望，伴随着灭世量劫降临的恐惧！
若是道心崩溃，末法时代的修士，怕是早已经疯癫几万次了。
或者说，正是另类的癫狂，才支撑着苏幕遮，从微末中，走到了今日。
曾经元婴境界就是四域修士的极限，苏幕遮挣扎癫狂三千年，跻身化神境界。
曾经灭世量劫临世，但苏幕遮却还是走到了今日，证道岁月大能，证道肉身大能！
哪怕成仙路的尽头，真的是无归路。
苏幕遮也会继续在长生路上走下去！
断然不会因为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便畏惧不前。
收敛好心神，道心重归圆融之境，苏幕遮也将心神沉入道种世界内。
灰袍泰皇依旧在凝视掌元的不朽残躯。
此刻，苏幕遮想的，却不再是关于仙人寂灭的事情。
他在想掌元飞升之前，苏幕遮所看到的那尊灼灼燃烧的混元道炉！
大道至繁。
大道至简。
至繁之路，苏幕遮已经走到了尽头。
道种世界，万道升腾，诸道交织。
大能法旨，道器道韵，万道霞森，掌元馈赠……
百鬼经纶，古战场悟道，八大神咒，八百魔佛……
说是苏幕遮铸就了今日的道种世界，反过来看，却是两界数不尽的无上道法，成就了这方天地。
万道交织，甚至苏幕遮已经有所感悟，这已经是道种世界的极限，是某种瓶颈。
纵然再有几百上千部无上道法烙印进道种世界中，也无法再让这方世界有丝毫的变化了。
大道至简。
苏幕遮想到了掌元身上，前世今生，同一种道法的不同演绎。
种种感悟涌上心头。
灰袍泰皇凝视着道种世界的天地，渐渐皱起眉头来。
这万道升腾，看似鼎盛，但在如今的苏幕遮看来，却有些驳杂了。
这是掌元的混元道炉告诉苏幕遮的道理。
道法不是越多越好，而是要恰到好处。
无上道法固然玄妙，但只能让古神修炼到洞真巅峰的境界。
大能境界，才是先天大神的完全体，才会有真正的古神果位凝聚！
但到了这一步，需要的已经不再是无上道法，而是古神真法！
沉吟中，灰袍泰皇翻手，一尊袖珍的猩红大鼎在他身前迎风暴涨。
这是琉焱古神的伴生道器。
大鼎之上，道纹密布。
再挥手，蕴含着不灭物质的掌元前世身没入大鼎中。
轰！
阴阳道火熊熊燃烧在高天深处，将大鼎与不灭金身包裹，似乎是要将之熔炼到一起。
又有一念涌动。
高天深处，一间间宝光黯淡的残缺道器浮现。
这是昔年苏幕遮所得，哪怕道器之中的大能道韵已经被苏幕遮剥离，但是这些道器本身，就代表着阳世的无上仙珍，曾经被一位位大能，以气血、法力、道韵温养过万古岁月。
再一挥手，一件残缺道器飞入阴阳道火之中。
苏幕遮心念涌动，一时间，本命道火的温度不断攀升。
猩红大鼎在不断的震动。
残缺的道器逐渐融化，褪变成昔年铸就道器的种种仙铁，又在高温下熔炼成赤红色铁汁，浇灌着猩红大鼎，浇灌着不灭金身。
一时间，腾腾火光映照得灰袍泰皇脸色阴晴不定。
他在原地盘膝，目光幽幽的直视着面前的道火。
不时间，有残缺道器从他的身旁飞起，没入道火中。
苏幕遮要以古神伴生道器为壳，以蕴含着仙人不灭物质的混元道基为核，以阳世的诸般无上仙铁为料，铸就一尊大道熔炉！
可以熔炼万道的大道熔炉！
“昔年赤冥天中，掌元曾言，混元道法虽精妙，炼得无上道法，却炼不得古神真法。”
“但这是掌元大能能力的极限，却并非混元仙君能力的极限。”
“掌元，如今你是长生也好，还是寂灭也罢，但你终归在那一瞬间，真切的超脱了，一证永证，存在于岁月中的一切痕迹永恒存在，连你的前世身上，都有不灭物质降临。”
“换而言之，这前世身中的混元道基，已经沾染了仙人的不灭物质，某种程度上，超脱了大千世界的位阶，或许不如真正的仙人道基，但想来，是能够炼得古神真法！”
“是了，大能真火，熊熊燃烧数十息，却不曾将这前世身炼化分毫，但我已笃定，如今的你，并非真正的仙人状态，那么这前世身，便还有着炼化的可能，左右耗费些时间，万载岁月，贫道不也这么过来了么。”
“若是能够炼得大道熔炉，此宝，或许可以熔炼万道，炼出古神真法来！”
“万道交织，反而让这一界太过驳杂了些，道种世界诞生的诸多凶兽，蒙昧无智，某种程度上，也是受大道驳杂的影响，合该去芜存菁，走大道至简之路。”
“想来，大道三千，合古神之位，应该是个不错的数字。”
阴阳道火熊熊灼烧，灰袍泰皇嘶哑呢喃的声音，便这般回荡在高天深处。
“炼一炉岁月悠长……”
第452章 炼一炉岁月悠长（九）
许是这大道熔炉当真玄妙无上。
又或者是泰皇一语成谶。
那日兴起法焰，大能道火自高天深处熊熊燃烧起，竟真要用漫漫岁月，去熬炼那诸般仙铁奇珍。
悠悠岁月，转眼便逝。
弹指挥间，两千之数。
山巅上，苏幕遮的身形几乎凝固成了雕塑一般，这般闭目凝神，两千载一动未动。
高天深处，泰皇守着身前的阴阳道火，目光幽幽。
漫漫岁月的炼化，灰袍泰皇的身旁，尚且残存，并未拆解的残缺道器，已经十分稀少，更多的残缺道器，已经在熊熊道火的熔炼下，褪变成了诸般仙铁，又被熔炼入了鼎炉中。
透过阴阳道火，内中悬浮的大鼎，已经看不出丝毫属于琉焱古神伴生道器的痕迹。
琉焱古神的伴生道器，被彻底改变了形与质。
原本有些方正的猩红大鼎，褪去了原本猩红的神芒，连鼎炉本身，也不再保持方正的外形，反而在道火的熔炼下，在诸多仙铁奇珍的补充下，通体圆润。
炉下腹生三足。
周身着六孔，立双耳，浮雕花鸟鱼虫万物生灵而不加一字。
鼎上，隐约有着鎏金之色一闪而逝。
炉中，不朽金身的部分已经融化。
四肢消融，部分肌肤与血肉具都被熔炼为最纯粹的不朽物质，渗透进鼎炉中，让整个鼎炉也蕴含着部分不朽的特征。
但这只是不朽金身上最不重要的部位。
真正纯粹的不朽物质，已经与混元道基彻底凝练成为一体，不可分割。
这也导致了前世身的躯干异常之坚韧，纵然两千年熊熊烈焰，却不曾炼化分毫。
灰袍泰皇的眉头微微皱起。
“沾染了不朽物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已经超脱了大千之数，不应存于宇内之物，纵然达不到仙器的级别，却依旧强于无上道器……”
“而阴阳道火，固然玄妙，固然乃是吾这一生，万载岁月岁修，道则的显化，但是却不曾超脱无上道火的级数，若要彻底熔炼不朽金身，终归差了些手段……”
灰袍泰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与思忖之中。
这样的场景，多少有些骑虎难下。
若想要真切铸就大道熔炉，便需寻至强之焱，足以熔炼不朽混元道基的火焰！
可矛盾的是，阴阳道火，已经是苏幕遮大道之显化，入无上级数，连道器都可熔炼。
这阳世，还有比之更盛的道火么？
沉默，良久的沉默……
片刻后，灰袍泰皇的视线，扫过道种世界的高天厚土，最后落到虚空深处。
“或许……阴阳道火，并非是吾手中最为巅峰的道火！”
“阴者厚土诸道，阳者高天诸道，但是……阴与阳之间，还存着一缕逝去的岁月！”
“是了，道种世界开辟，吾一生所修，诸般法门尽数蜕变，唯独阴阳道火，虽然比之往昔强盛，却不曾蜕变超脱！”
“昔年开天辟地，一念之间终归铸就了错谬，将岁月长河开辟于虚空深处，而非厚土之中……是故长河滚滚，却不曾流经现世！”
“若是这般说，昔年种种，倒是结了心头困惑，缘何忘川冥府之中，那岸边的石碑上，写的是黄泉，而非岁月！”
“长河滚滚，绵延无尽，但却需流经现世，显化在现世的那一截，则被称之为黄泉！”
“黄泉是岁月长河，岁月长河却不仅是黄泉！”
“正是因为昔年一念之间的错谬，吾方有洞真境界的桎梏，也是因此，导致阴阳道火，无法蜕变。”
“然而……吾掌岁月，现在虽然无法让阴阳道火蜕变，但却可以短时间，令其显化巅峰盛景！”
话音落时，泰皇双眸有精光闪烁，凝视着身前的阴阳道火，宽大的绣袍中，有一指伸出。
“岁月！”
这是昔年的来风之术，已被苏幕遮以自身感悟超脱！
此言一出，一缕岁月之，萦绕在苏幕遮指尖。
“夺宙！”
缠绕着岁月之，苏幕遮一指，遥遥点向阴阳道火。
这本是垂钓阴与阳之间，那一缕逝去岁月的无上法经。
但是此刻，却被苏幕遮，以一种另类的方式施展，恍若倒果置因。
道火之中，阴与阳有着瞬息之间的分离。
苏幕遮之间的岁月之登时化作流光，没入道火之中，填充着阴与阳之间的缝隙，化作了那一缕逝去的岁月。
轰！
呼吸之间，阴阳道火变色！
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不再有黑白二色。
那是纯粹而至极的灰。
若岁月。
若大道。
若混沌！
滋！滋！滋！
灰色的道火包裹着内中的一切，以前所未有的至强之力，熔炼着仙铁，熔炼着鼎炉，熔炼着不朽混元道基！
大道熔炉的外壳在道火中被烧得赤红。
有恍若冰雪消融的细微声音从鼎炉中传出。
掌元前世身的躯干，在灰色道火的灼烧下，终于融化，蜕变成为最纯粹的不朽物质，半数融入鼎身，半数冲入不朽混元道基。
有夺目的鎏金光芒，透过鼎身洞开的六孔照耀出来。
很极致的光芒，却并不难直视，反而在泰皇的眼中，这鎏金之色越发柔和。
看着这般反应，泰皇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不成仙，终难敌岁月……”
不朽金身终归只是仙人一证永证的产物，并非仙人本身。
轰隆声音不绝于耳。
赤红的大道熔炉在不断地颤抖。
其上鎏金光芒交替涌现，属于不朽的气息愈发浓郁。
而伴随着掌元前世身的一点点融化，一点点熔炼入鼎炉中。
其上道与法的斑驳痕迹开始点点消退，属于混元的气息变得愈发纯粹。
这两者在道火的熔炼下，开始彻底的融合在了一起。
……
如是，又六百年逝去。
道种世界，高天深处。
熊熊燃烧的灰色道火中，仙铁鼎炉与不朽混元道基的融合，方才彻底结束。
这注定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好在，耗费地时间比苏幕遮预估中的还要短一些，让苏幕遮可以为了前路，提早做一些谋划。
高天深处，泰皇冷峻阴翳的面容也稍稍的柔和了一些。
挥袖之间，黯淡的灰色道火消散在身前。
只有那尊大道熔炉，散发着鼎盛震撼的气息，悬浮在泰皇面前。
那是一尊通体暗金色的鼎炉。
其上不朽与混元的气息紧密交织。
甚至隐约之间，还能够从中感受到阴阳之道，乃至岁月缥缈的气息。
或许它本该是通体鎏金之色，但两千年阴阳道火的煅烧，六百年岁月道火的煅烧，终归还是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熔炉的形与质。
无形之中，也让这尊超脱了道器级数的鼎炉，彻底的印上了属于苏幕遮的烙印。
心念一动，泰皇的身旁，虚空裂缝被撕裂开来。
灰袍摇晃，泰皇一人当先，走入道种世界的虚空之中。
大道熔炉随身而动，自始至终，都悬在泰皇的身旁。
时光乱流涌动，泰皇无动于衷，顷刻之间，已经行到了虚空的深处。
岁月长河潺潺的流水声音响在泰皇耳边。
目光有些复杂的凝视着这条长河，良久之后，泰皇身形闪烁，一步迈过了岁月长河。
一人一鼎，朝着虚空极深处进发。
与洪涛界的虚空极深处的荒芜景象不同。
道种世界的虚空极深处，混沌果树的根须密密麻麻的穿梭于此。
这里是道种世界万道汇聚之地，是混沌果树扎根所在，更是混沌果树的根须，扎破大界壁垒，汲取混沌之处。
斑驳而混杂的气息在此地充斥。
站在虚空极深处的边缘，泰皇便驻足不前，凝视着眼前种种光怪陆离的场景，泰皇轻轻挥手。
暗金色的流光飞入虚空极深处。
遁光落处，正是道种世界的大道汇聚之处！
大道熔炉迎风暴涨，暗金色的鼎炉瞬息之间膨胀开来，似乎要将整个虚空极深处彻底撑裂。
大道震动，隐约有雷鸣风啸之音。
轰！
无形无质的火焰自大道熔炉中燃烧起来。
这不是苏幕遮的岁月之火，而是独属于这尊鼎炉本身的不朽混元仙焰！
火焰已经超脱了道火的范畴，以不朽物质与混元道基为根基燃烧，某种程度而言，可以将其视之为无限弱化的仙焰。
仙焰燃起。
混元道法的气息肆虐开来。
登时间，诸道齐鸣，亿万紫金道纹显化，相互勾连着，齐齐投入大道熔炉之中。
再去看时，虚空极深处的边缘，已经没有了泰皇的身影。
原地里，只有一道喑哑的声音在回荡。
“混元作鼎，万道为药，或许……会炼出真正惊世的道果来……”
第453章 炼魄大罗九品神（上）
唰！
无声息之间，虚空壁垒被撕裂。
风声呼啸之中，苏幕遮裹着白狼大氅，自虚空裂缝中一部迈出。
近六千年岁月，今朝重临阳间。
这期间，阳世风云变幻。
赤冥之天彻底退化为洞天世界，阳世诸多圣地大教出手，有血腥的生死斗法，最终在数个宗门的联手下，将洞天世界封禁，演化成这几个宗门的底蕴之一。
炼心魔宗陷入内乱，群魔顿起，霍乱一域，魔尊陨落，魔修无首，一时间，堂堂圣地大教顷刻衰败，但近三千年的厮杀，昔年魔尊之徒，伴随着腥风血雨，证道大能，炼无上道器，聚一十二面道器幡旗，镇压魔宗气运。
天穹之上的异象，也不再如往昔一般狰狞，那划过了整个天穹中央的大道痕迹，已经不如往昔那般明显，神光黯淡，隐约有着隐没阳世，重归大道本源的迹象。
新道的孕育已经到了即将成熟的地步，留给昔年古老大能们的时间也愈发急促，掌元大能飞升之后，又两千年，沧溟大能于北海大泽证道飞升！
彼时，有新道群修悍然出手，围杀沧溟大能，却功亏一篑，谁都未曾想到，到了这般时日，沧溟大能依旧留有余地，有浑厚底蕴庇护，哪怕身受道伤，却吞服了古老秘药，焕发出生机，再造血肉，聚三花五，立地飞升！
但即便是围杀无果，阳世诸修却已经明白，新旧大能之间的权柄，已经在杀戮之中，悄无声息的变化，这方天地，终归再难容下许多的老鬼，要一群人寂灭，另一群人搅动风雨。
一时间，新道大能声名鼎盛，煊赫阳世！
不少大能老怪隐居避世，施展古老的秘法，甚至是禁忌道法，遮掩自身的飞升异象，又或者是避世隐居，想要安稳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唯恐不祥降临，杀劫加身。
也正是在这样微妙的时间，苏幕遮现身阳世！
这番现身，苏幕遮并未弄出太多的动静，哪怕是苏幕遮可以彻底寂灭虚空的鼎盛肉身之力。
泰皇炼制大道熔炉的两千六百年，苏幕遮自己也没有闲着，道种世界万般大道尽数在他的识海闪烁而过，两千六百年的漫漫岁月，苏幕遮在梳理自己的毕生所学。
诸般道法，无一疏漏。
早在那个时候，苏幕遮就已经准备为之后的熔炼万道做准备。
三千大道不可能凭空诞生，也不是随便几部道法随随便便拼凑在一起就可以在大道熔炉中炼出古神真法来。
这是舍与得的问题。
有些道法注定要改变形与至，部分加以改变，部分得以保留，部分却要舍弃。
有的道法，可以为古神真法之骨，有些则为血肉，有些会化作皮囊外相。
有的道法之间，相性契合，昔年本就是脱胎于同一大道，而有的道法之间，本质上却走得是大相径庭的路子，强行熔炼，也注定是镜花水月，难得结果。
万道升腾，说来数目纷繁，但最终要熔炼三千大道，真正能够留给苏幕遮失败的机会，并不多。
也正因为此，两千六百年的道法梳理，让苏幕遮将往昔修行，彻底融会贯通。
说到底，苏幕遮一身修为战力，大都是这几千年中强求而来，哪怕跻身岁月大能、肉身大能之境，却多少有些勉强，对道法修为的掌控，无法圆融。
而今的沉淀，却彻底补足了这一环。
一切道法，周身气血，彻底被苏幕遮纳入掌控之中。
气息深邃而内敛，更因为道种世界的特质，苏幕遮将一切气息隐匿在其中，纵然大能亲临，也极难探寻如今苏幕遮的跟脚。
但也正因为此，大道熔炉熔炼万道的过程，也几乎有些超越苏幕遮想象的顺利。
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样的变化，也脱离了苏幕遮的掌控。
抬头无声息的看着天穹，苏幕遮的眉头却紧紧的皱起，似乎在抵抗着某种无法想象的痛苦。
每一息，都有着万道的轰鸣声音在苏幕遮识海中炸响。
每一息，苏幕遮的神魂本源都在承受着膨胀与撕裂的痛苦。
并不是之前炼化天霖琼浆时那种温柔的痛苦，而是源自于大道本真带来的变化与撕裂。
若是真的无法保持魂魄的完整，那撕裂开来的部分，是真的会被大道抹去，彻底寂灭。
这就是短时间之内，强行提升修为的弊端所在。
况且苏幕遮想要的，并非是寻常修士的修为提升。
炼三千大道，悟三千古神真法，凝三千古神果位！
苏幕遮体内的道种世界，已经具备了部分大千世界的级数！
这天地，源自混沌海潮之中，曾经死去的高天厚土。
这万道如今也要被凝练，若是三千古神踏上果位。
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已经是一方鼎盛大界的雏形！
这本就不应该是修士能够掌控的历练！
肉身还罢，苏幕遮熔炼天霖琼浆，一身气血力量本就已经无上，可以承载更多的不可能。
但是苏幕遮的神魂力量，伴随着大道熔炉不算凝练三千大道，古神真法，却已经无法承受大道的灌输。
若是神魂溃败，莫说道伤，苏幕遮甚至有一种预感，彼时或许道种世界会脱离苏幕遮的道躯，脱离自身掌控，回归混沌海中！
到时候，长生前路断绝，道伤加身，道躯永恒有缺，生不如死！
浑浊的双眸中难掩苏幕遮的疲惫，收回目光，苏幕遮朝着阳世某处看去，伴着几乎微不可查的叹息声音，苏幕遮化作流光，消失在原地。
……
阳世东域，斗海宗。
这是个异常凋敝的宗门，山门衰败，门徒凋零，偌大宗门，却盘踞着一处坑坑洼洼的荒山，更有大半山门，似乎有着昔日大能斗法的痕迹，像是被波及到了，直接抹去。
此情此景，任谁都无法想到，六千年之前，上一个修真文明，这里盘踞着一方圣地大教。
斗海仙宗，斗海圣地！
半空中，苏幕遮看着遍地狼藉，最后将目光看向半空中。
有须弥的气息弥漫，苏幕遮一指弹出，一方须弥世界的界壁便如同纸糊般，被苏幕遮撕裂。
一步迈入其中。
迎接苏幕遮的，则是一个身形枯瘦的老道。
“尊者……”
“闲话便省了，老朽今日前来，却要与道友打个商量，一个让贵宗门，重回圣地大教的商量！”
第454章 炼魄大罗九品神（下）
洞天深处。
枯瘦老道在为苏幕遮奉茶。
窄小的洞天之中，四下里凋敝，苏幕遮更是嗅到了些腐朽的气息。
似是察觉到了苏幕遮的目光。
老道讪笑。
“让尊者见笑了，昔年一朝天沉阳世，改天换颜，当时吾等都在赤冥天中苦斗，后辈门徒们也无力阻挡大道变迁，洞天崩碎，底蕴尽毁，弟子十去其九，等老朽回归阳间，眼前就已经是这般场景。
老朽深入虚空，找寻到了昔年宗门舍弃的老朽洞天，令其重现阳世，镇压宗门气运，却依旧狼狈不堪，后来地龙翻身，有新道修士现身，强行拘禁走了山门中的灵脉，老道躲在洞天中，却不敢现身，唯恐杀劫临身。”
言语之中，说不出的迟暮。
他已经很老迈了，赤冥天中不曾夺到多少机缘，如今已经走到了尽头，那衰老的道躯更是难掩死散逸。
这样混乱的光景，让老道更是小心翼翼，失了往昔的峥嵘雄心。
他只想安静的走过最后的岁月。
然后悲凉落幕。
这是在隐晦的拒绝苏幕遮，老道已经不想再冒险了。
把玩着手中的玉碗，苏幕遮像是没有听出老道的意思，双眸微微眯起，喑哑的声音传出。
“道友，许久之前，老朽已经记不清是多少修真文明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阳间的天地还不是这样的，清浊二，还很分明，彼时，曾有鼎盛一世，开清浊之辩，效仿古老神魔，讲究道途纯粹，或吞煞，熬炼肉身，或炼清，神魂不灭。
当时，神魂之道，有一圣地大教执牛耳，传闻此宗有道之修亿万之巨！皆如地上神明，若星海之数，故世称斗海圣宗。道友，这是贵先祖的辉煌，今日，斗海宗这般凋敝，彼时寂灭，魂魄得见先祖，可有愧疚？”
可有愧疚？
想来是有的。
那老道沉默下去，若是任由眼前的景象继续下去，或许，他便会是斗海圣宗的末代掌教。
这不是甚么好的称谓，代表着他这一生的无能。
沉默中，老道似乎有些艰难的开口。
“还请尊者教我。”
“世间从未有亘久不变的鼎盛宗门，贵宗是个异数，不知道历经了多少的修真文明，却长久鼎盛不衰，关隘便在一个变字，是贵宗不知道多少的先贤，在潮起潮落中，推演着契合新道的道与法，才让宗门得以延续至今……”
苏幕遮说的意味深长，老道却面露难色。
“敢教尊者知晓，道法之推演，穷极人力，非一人可为，如今吾宗门凋敝，只存老道看看存续，莫说后起之秀了，便是洞真境界后辈都无，如何再去延续宗门，这……”
话说到一半，倒是老道怔住了，面露恍然，有带着几分希冀，朝着苏幕遮这里拱手。
“原是如此，还请尊者降下缘法！”
这言语说得恳切，或许在人生最后的岁月中，老道依旧不曾忘却身为圣宗弟子的责任。
又或者人这一生，不过生前身后名，他终归不愿落得末代掌教的称呼。
苏幕遮不愿去想，只是轻轻饮了一口灵茶。
“此事好说，一法换一法，吾昔年得过你的一卷法旨，多少也算是见证了贵宗在上一个时代的鼎盛道法，走的是诸天星斗的路子，既如此，吾手中，有北斗经文一卷，南斗主生，北斗主杀，可入新道！
吾欲用这经文一卷，换贵宗昔年鼎盛时，魂灵不灭，地上神明之法！”
话音落时，一枚玉简已经被苏幕遮捏在手心。
老道再度沉默了。
半晌后，他抬头。
“尊者，非是不敬您老，终归是子孙不孝，让道法外传，这是吾这一脉的命，此法，换了！拿祖宗的辉煌，再换一世存续！”
话音落时，老道伸手，接过了苏幕遮手中的玉简，也不看，便直接收起，而后转身，引着苏幕遮，往洞天更深处走去。
……
洞天更深处，古老的青铜道宫林立。
这是斗海圣宗昔年前辈先贤居住的道场。
如今却是荒芜了，连这方须弥天地，都被斗海圣宗弃用许久岁月。
愈往深处，道宫便愈发古朴，也愈发破败。
四下里寂静无声，恍若这一瞬间，这些昔年铸就的辉煌的前辈先贤们再度现身了，盘踞在属于自己的道宫中，静静的看着两人的身影。
“尊者，天清地浊，那是很古老的时代了，也是在那个时候，祖师爷祭告天地，立下了斗海圣宗，传下了神魂不灭之法，说是炼清以演化神魂不灭，如今看来，不过是阴灵修行之法。
只是如今的阳世，万劫阴灵难入圣，便是缺了清温养，没有了昔年的环境，便失了前路，但即便在昔年，阴灵入圣也是极难的，纵有无上道法，纵是圣地门徒，当年想要走到这一步，也是十取其一，甚至更为凶险。
吾斗海圣宗，却是另辟蹊径，昔年祖师爷游览山河，观诸地灵神明，引清浊二入体，又以天地虹桥接引星辉，一同祭炼，燃星斗之焱，九锻神魂，辅以诸多秘法，禁忌道术，以此入圣。
是故昔年，吾圣宗，有道真修亿万之数，皆是走的这法门，取了巧，这是昔年的不传之秘，毕竟当时有清浊之辩，是大道争锋，先祖同炼清浊，终归犯了些忌讳。”
行路之间，老道在缓缓叙说着宗门昔年的光景，苏幕遮便跟在他身旁，静静地听着。
斗海圣宗的辉煌，即便是在纵古之后，依旧流传在阳世。
不少圣地大教都引以为谈资，羡慕圣宗绵延万古不衰的运道。
但这中间，终归隔了太久的岁月。
昔年苏幕遮也只是知晓个大概，如今听到圣宗此代掌教的诉说，更能补全许多空白。
“便是这里了，祖师爷昔年立下的藏经阁，阁中供奉着《大罗炼魄真经》九卷，此间一卷，应对神魂一锻，又曰入圣九品，九锻神魂，阴灵入圣，可立地飞升！”
怀着几分忐忑，苏幕遮迈步，走入其中。
案桌上，有九卷经书依次摆放，老道站在一旁，朝着苏幕遮摆摆手。
苏幕遮走上近前，一手捧起经书，一手捏起一枚玉简，亲自将《大罗炼魄真经》拓印。
“《九品守拙卷》曰：大局有成，机闲自补，谨固蕃篱，止戈为武……”
“《八品若愚卷》曰：以逸待劳，以退为进，持重老成，不开争衅……”
……
“《一品入神卷》曰：神游局内，妙而不可知，故曰入神。此之间动如智水，静如仁山，随感而应，变化万端……”
捧着九卷古经，苏幕遮沉浸良久，片刻后，面容露出些许喜色。
有此经在手，九炼神魂，可保万道难侵，神魂不灭！
“虽是交易，但贵宗先祖之法，于我有大用，特此奉香，燃香三柱，保圣宗新道兴盛，气运不衰！”
这般与老道说着。
藏经阁中，苏幕遮恭敬的朝着九卷经书，奉香三柱，而后离去。
第455章 只道此路是无归（一）
夺天之战后六千年。
苏幕遮风尘仆仆，踏空而行，重归昔年仙山洞府。
昔年立下的护山大阵犹在。
苏幕遮立在半悬空中，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沧海桑田，连自己布下的阵旗，也已经变得似是而非。
六千年岁月，苏幕遮从上面，看到了张道鸿重新祭炼过阵旗的痕迹。
说是阴阳变幻之阵法，如今看来，也隐约有着三元黄庭道宫的韵味玄妙。
其上残存的气息，也愈发缥缈，显然这六千年中，张道鸿的修为，也远非往昔可比。
这是已经可以预见的，记忆中那个灵动的少年，其修行天赋之惊艳，已是苏幕遮生平罕见。
这样的天骄妖孽，六千年的岁月过去，走到哪一步，他都不是很意外。
一念至此，苏幕遮气息不再遮掩，倏忽之间升腾而起。
“前辈？”
群山中，有少年的声音传来。
层叠的雾霭登时间分离开来，张道鸿身形化作遁光，顷刻之间，已经到了苏幕遮眼前。
看着苏幕遮那白狼大氅裹着的清瘦身躯，张道鸿乌黑眼珠转动，灵动的眸光中隐约露出几分促狭笑容来。
“扬眉……尊者？”
一边说着，少年一边拉拉夸夸地行了一礼。
尤其是说话之间，张道鸿将扬眉二字咬得极重。
听闻张道鸿这般说法，便是苏幕遮，也不禁哑然失笑。
或许这阳世，唯独苏幕遮和张道鸿知晓这扬眉道号的来历，如今暌违六千年再度相逢，一切自然都在不言中。
“日后，便称呼老朽扬眉吧！”
听闻苏幕遮这般说法，少年脸上笑意更浓，甚至眸光深处有着很复杂的神情涌现。
这瞬息之间的变化，也被苏幕遮捕捉到。
或许这阳世，也唯有苏幕遮是理解他的。
……
“好一个微言大义，尽数道尽天下诸经之玄妙，那贫道再来问你，汝修道为何？”
“许是……为了回……嗯……为了归去吧！”
……
昔年相见时的种种涌上了苏幕遮的心头。
阳世芸芸诸修，或许只有苏幕遮和张道鸿才是一类人，同样漂泊在这鼎盛的一界，苦修万古岁月，也只是为了有一朝，得以归去。
而当年在小山上，张道鸿向自己诉说的那光怪陆离的神鬼志异，或许也源自于少年的家乡。
归去……
自始至终，苏幕遮不曾问过他的跟脚，或许他归去的路途，比苏幕遮更为轻松，又或者，更为艰辛。
张道鸿也已经在这方陌生的天地漂泊数千年了。
归去很难，孑然一身也很难。
但这一刻，苏幕遮取道号扬眉。
那么整个阳世，苏幕遮便是他真正的道友。
咧咧嘴，张道鸿笑的很灿烂。
苏幕遮鼓励似的拍了拍张道鸿的肩膀。
“道鸿，一起回山吧，这几日，或许会有友人拜访。”
“前辈，贫道如今道号鸿钧了！”
“唔……鸿钧小友，回山？”
“善！”
原地里，山风呼啸，却不曾遮掩少年爽朗的笑声。
……
重回洞府，苏幕遮倒是没有着急修炼。
到了他如今这般，体内道种世界，大道熔炉熊熊燃烧，煅烧万道。
苏幕遮所需要的，早已经不再是日月勤修了。
尤其是苏幕遮与张道鸿两人六千年未见，自有许多话来说，或是张道鸿这里摇头晃脑，说着这些年的经历，或是苏幕遮高屋建瓴，指点着张道鸿修行道心上的疏漏。
到了苏幕遮这样的境界，万道都可熔炼，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道与法，是苏幕遮参不透的了。
更何况，这《黄庭真经》昔年本就是苏幕遮传给张道鸿的。
说话之间，不知何时，洞府外已是大雪飞鸿。
许久不曾这般快意，朗声大笑中，苏幕遮挥起袖袍，卷来漫天飞雪，融雪煮茶。
两人对饮，笑声不断。
此间盛景，自有诗云：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又诗云：
龙山温酒朱砂钱，闲与故人说经年。
飞雪天倾三万里，醉卧瑶台不肯眠。
夜幕渐临，遍地白银，飞雪飘荡，笑声渐远。
……
三日后，苏幕遮方才在洞府中，等来了灵云子与明虹道人。
四人见面，自是一番寒暄，稍后放在对坐。
凝视着苏幕遮，明虹老道又看向张道鸿这里，张了张嘴，似是欲言又止。
眼见老道这般反应，苏幕遮却是含笑，摆了摆手。
“无妨，但说无妨，这孩子如今也入道果境界，是个好根苗，来日跻身大能境界不在话下，有些事情，早晚也要让他知晓。”
听闻这般说法，明虹老道方才慎重的点了点头。
“昔年老道无意之间窥见的辛秘，想来尊者照见岁月千秋，自然不在话下，只是老道心中仍有疑惑，想要与道兄这里相互印证，当年在赤冥天中，您说的……”
“无归路！那片寂灭之地，若是老朽没有认错的话，便是无归路！”
听闻此言，明虹老道的目光愈发慎重，声音也不自觉的低沉了下去。
“敢为尊者，缘何无归？”
苏幕遮沉默片刻，似是在斟酌语句，片刻之后，方才轻声开口。
“若有一日，大道有缺，忘川寂灭，彼时……轮回权柄归于天地，便是无归路降世的时候！彼时，众生依天地轮回，然跻身大能者，寿终却无果，注定要踏上无归路，魂灵彻底寂灭，难求来世！”
饶是苏幕遮这般道心，想到昔年荒古界亲眼见证过的种种，依旧心生悸动，连声音也颤抖了许多，说罢，苏幕遮又似是大有深意的看着明虹老道，继续说道。
“岁月并非不可变更，昔年……老朽掌岁月权柄，曾经推演过过去未来，原本想的是求自身的超脱之道，却不曾想，却在惊鸿一瞥中，看到过这样的景象，更受大道反噬，唯恐天灵地神暗害，这才沉寂许久年月，不曾现身阳世。”
话说这这般，在座诸修方才恍然，应照上了前因后果。
想来也唯有大道反噬，方能让尊者这般的存在，沉寂万古岁月。
“倒是有一点，老朽至今也十分好奇。”
“道兄但问无妨！”
“那无归寂灭之地，论其级数，想来应该超脱了大千，却不知道友这里，昔年又是如何得见？”
听闻苏幕遮这一问，明虹老道倒是沉默了下去，连那癫狂神念，一时间都有些萎靡。
良久。
老道才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声音有些阴冷。
“此事，阳世无人知晓，那无归寂灭之地，昔年是老道亲眼得见！那是……已经记不清甚么时候了，老道云游山水，恍惚之间，似是悟道了，道法自行运转，数息之间，三花聚顶，五朝元，老道……证道了！”
第456章 只道此路是无归（二）
说到这里，几乎所有人都诧异的看向明虹老道。
他昔年已经证道了？
这是谁都无法想到的事情，不符合常理。
若是昔年证道，想来已经飞升大千，不该再独活阳世，以癫狂的姿态残存万古岁月。
只是明虹老道已经讲道了关键的地方，所有人都沉默下去，没有打断他的言语。
洞府外，寒风凛冽，盛景非凡。
洞府中，明虹老道身形佝偻，脸色阴翳，声音已经低沉地让人听不真切，恍若鬼魅之语，隐约间竟像是和呼啸的寒风合到了一处，让人心生悸动。
“那时间，阴阳交判，龙虎升腾，连老道亦心中大喜，只觉得长生有望，飞升就在眼前！但是……昔年修行时，老道多风流岁月，性情中人，难免与人交恶。
唯恐证道时引来杀劫，老朽施展了禁忌道法，遮掩了自己的身形，乃至于飞升异象……当年飞升前的种种，便不复赘述了，眼见当时三花五凝练，一身道与法超脱大千级数，斑斓霞光笼罩周身，凝聚出不朽物质。
老朽彻底放下心来，腾空而起，脚踏长生路，要破碎虚空，走出大千，证道仙人！但是不曾料到，那破碎虚空的脚步，老道只是跨出了半步……大半个身子已经挣扎出大千世界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老道见证了骇人的辛秘！长生前路被淹没了，遍地的死寂幽暗，横在了大千世界与清灵仙乡之间，老道仙躯之中凝练的不朽物质在腐烂，万劫不灭的仙躯在溃散！
惊鸿之间的一瞥，老朽看到了那寂灭之地凌乱的光与影，漫天的仙尸！漫天的仙尸飘荡在其中！那是电光石火之间的见证，说起来，老朽难以分辨，那到底是看到的虚幻景象，还是萦绕在大千之上的真实。
但当时，老道心中，已经生出了退意！非是自夸，当年的老道，很强！阳世诸修，唯我无敌！从当年踏上修行，老道走的便是无敌路，一直到那一天！
如今回首看去，掌元证道混元仙君的那一日，纵然气息绝顶，但若较之昔年老道成仙时，实则还是差些分毫，或许，也正是当年那一身鼎盛的道与法，最后救了老道！
无边寂灭淹没侵袭而来，却没有在瞬息之间带走老朽的性命，不敢有分毫的怠慢，老朽祭出了温养许久岁月的道器，当时已经在不朽物质的影响下朝着仙器蜕变了！
很不舍，但终归为了活命，老朽自爆了半步仙器，不灭物质在大千之上炸裂开来，为老朽阻拦了片刻喘息的时间，那挣脱出大千的半个自身也不能要了，不朽物质与寂灭之交织在了一起，要演化诡谲。
老道自斩仙躯，将之舍弃在了那片荒芜寂灭之地，但是成仙路还在，成仙道则还萦绕在残缺的仙躯之上，仙人手段，滴血重生已经不是幻想，没办法……
到了最后，老道也只能舍去修为了，那是曾经的老道无法想象的手段，仙人手段！顷刻之间，老道炼化的诸般仙铁，更是一念之间，在其中烙印下了亿万仙篆。
这是从来都不敢去想的事情，老道在大千世界，依仗仙人之力，炼化出了一尊仙器！而后，老朽斩去了自身的道与法，本来，老朽也想要逼出体内的不朽物质。
但是，仙人不朽不灭，不朽物质已经与老道的生机本源彻底融合为一，没有办法，老道挤出一滴心血，溯本追源，褪去一切道则，又借这一滴心血重炼身躯，最后，才将仙躯葬下，葬于那仙器中！”
说到这里，所有人几乎都已经恍然，目光看向老道身后背负的铁棺。
这一刻，几乎关于老道的所有辛秘，全部被三人洞悉。
为什么，一个身上毫无道与法痕迹的老人，可以独活万古岁月，历劫不灭。
为什么，一个昔年的天骄，本可以证道不朽，却癫狂半生，不人不鬼。
为什么，昔年赤冥天中，唯有负棺老人，可以一刀劈开大千壁垒，引来一缕无归路的气息。
因为眼前之人，昔年本就已经证道，他成就过数息仙人境界，见证过阳世的修士从不曾见证到的风景与辛秘，更是因之癫狂，也正因为昔年的证道，哪怕斩去了道与法，葬下了仙躯，根源上，老道依旧有着诸多仙人的特征，是故，历劫而不灭，一刀可斩界壁。
明虹老道的气息彻底萎靡了下去，只有浑浊的双眸依旧看向苏幕遮的方向，却不再言语。
张道鸿这里倒还算冷静。
终归是少年，况且他的境界，只是道果境界，还未走到阳世的巅峰，还有漫漫长生前路可以走，无法体会大能境界的绝望，无法体会无路可走的凄凉。
至于灵云子这里，一时间道心大乱，似是忘却了前来的目的，整个人愣怔的坐在那里，双眸失神，像是魂飞天外。
“苦修万古，证道长生……如今这般，不知到底为的什么……”
此时间，没有人开口宽慰灵云子，连苏幕遮都微微闭上双眸，在一点点消化明虹老道所言。
片刻之后，苏幕遮喑哑的声音方才响起。
“道友昔年所作所为，实则已有启发作用，其一，掌元飞升，顷刻陨落，道友自言，证道时尤盛掌元一分，是故当年，不曾被无归路彻底寂灭，这才得以断尾求生。
那么……这只能证明，昔年的道友，还不够强！若是更强呢？强掌元三分，强掌元九分，强掌元数倍！纵然无归寂灭，或许可以抗衡许久，强行接续长生路，跻身清灵仙乡！
其二，无归寂灭之地，其级数超越大千，一旦天灵地神，夺道飞升，大道永恒有缺，吾等前路断绝，无归路必然降临！彼时，凡大能之辈，注定寿终时，踏上无归路，彻底寂灭！
无须看老朽，吾昔年掌岁月之道，在他们两人之后，许多弊端，老朽身上没有，若是必要时候，吾可宣大道誓言，绝不于洪涛界夺道飞升！然天灵地神，来日必须死！此二人不死，前路不安！”
话音落时，诸修皆是肃然。
连灵云子，面色也不似先前苍白，沉默片刻，却只得开口。
“便只吾等几人，怕是难杀两尊者。”
话音落，倒是明虹老道狰狞一笑。
“到了这份上，举世皆求活，到时候，拉更多人来入伙，诸修齐出，可斩天地！”
说话间，老道杀机凛然，倒是苏幕遮，依旧陷入思索中。
“明虹。”
“老道在。”
“此间还需一事。”
“但听尊者吩咐。”
“寻来沧溟道友的遗物，吾有一秘法，或许，可以确定无归路的真实！”
“善！吾疾行而去，天明回转！”
话音落时，明虹老道早已经急不可耐，身形一闪，便已经遁出阳世，跻身虚空。
天地愈寒，但是老道却通身火热。
若如苏幕遮所言，或许那并非是绝地。
癫狂半生，今朝，老道又再度升起了对长生的渴望！
第457章 只道此路是无归（三）
说是天明回转，实则夜还未尽，东方刚刚朦胧发亮的时候，明虹老道便划破虚空，重回了苏幕遮的道场。
老道貌似镇定，内心却比谁都要焦急。
疯癫半生，他比任何人都想要真切的见证真相。
他迫切的需要证明，那片无归寂灭之地真正存在，否则这半生的癫狂，否则昔年仙人境界的断尾求生，都会变得毫无意义，甚至显得更为愚蠢。
那会是几乎道心崩溃的打击，或许会让他的神念彻底崩溃，哪怕有着不朽物质的影响，也很可能引来不祥，化道寂灭。
他带来的是一卷昔年沧溟大能亲笔手书的《北海大道歌》，这卷《大道歌》只是昔年沧溟大能的随手之作，不似大能法旨，不含道韵，即便是《大道歌》本身内容，也伴随着沧溟子昔年跻身大能境，传遍天下，纵然微末修士亦有所听闻。
但是伴随着沧溟大能的飞升，一证永证，这卷与沧溟大能沾染着因果的《北海大道歌》也受到了不朽物质的影响，演化着不朽的意境。
此刻，苏幕遮面前的石桌上，一卷道歌隐约散发着澄黄宝光，苏幕遮意味深长的看了明虹老道一眼。
显然，能这么快取来与沧溟大能有关的仙人遗物，显然明虹老道早已有所准备。
甚至他这半生癫狂中，不止一次的做过类似的事情。
如同鼎盛阳世中冷漠阴郁的老鬼，冷眼旁观着一位又一位所谓的天骄，所谓的妖孽，一步步跻身大能，又在万众瞩目中证道飞升，迎接着昔年明虹老道曾经见证过的诡谲与不祥。
那疯癫的老鬼不曾引起任何风流天骄的注意，但背地里，他或许收集了一位又一位天骄大能的因果之物，在他们证道飞升的瞬间，见证了一件又一件物品受到不朽物质的影响，先是鼎盛若骄阳，又在瞬息之间，黯淡若灰尘。
这其中，或许有妖孽如昔年明虹老道，妖孽如近日掌元老鬼一般的人物。
或许曾经有人，飞升之后坚持了不止一息的时间。
那灼热滚烫的仙人遗物，曾经一次次让老道升起希望，但数息之后的黯淡，又彻底让老道心灰意懒。
万古岁月，明虹老道或许便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恍若吊诡的轮回，用另类的方式，见证着这半生岁月，一位又一位飞升者的陨落。
可偏生，潜藏在心底的真相，却无法宣之于口。
或许这万古岁月中，明虹老道不是没有遇到过如苏幕遮类似的存在，曾经有动过心思，将心中的辛秘传播开来。
也许明虹老道已经做过这样的尝试。
但一切的结果注定淹没在岁月长河中，没能掀起什么波浪。
先前老道诉说辛秘的时候，只是寥寥数语，将昔年的所见所闻说出。
或许连灵云子这个昔年老友，都无法理解，这万古岁月，对于明虹老道而言，是怎样的折磨，怎样的煎熬。
便如这洞府外的漫漫长夜，漂泊大雪。
无边的黑暗，永无止息的起伏。
如今，便也似这微微发亮的天幕。
仿佛是夜尽天明的时分了，老道静静站在那里，千百岁月，仿佛第一次失去了对于肉身的完美控制，苍老的满是皱褶的脸上，肌肉在不断的抽动，眼角是这样，嘴角是这样，手臂是这样，指尖也是这样。
他整个人仿佛无意识的痉挛了起来，肌肉在痉挛，神经在痉挛，连意识，似乎也处于痉挛中。
不止是他，这种莫名阴郁的气氛恍若瘟疫一般蔓延散逸开来，笼罩着这个洞府中所有的人。
灵云子的脸色也十分阴翳，眼角低垂下去，平素看来，灵云子仿佛是天底下最为俊朗的修行少年，如今却颇有了几分苦大仇深的意思。
便是往昔最为灵动活泛的张道鸿，此刻也沉默不言。
他的长生前路确实不曾走完，但是往昔，这是一条通衢大道，如今，随着辛秘的揭露，终归还是让他看到了尽头，一个有些绝望的尽头。
翻手之间，张道鸿的手中，出现了一柄玉斧，此刻不知想到了甚么，张道鸿状若失神，无意识的摩挲着尚是法器粗胚的玉斧。
这样的气氛，显然也影响到了苏幕遮。
他似是察觉到了几分冷意一般，牵动着白狼大氅的边沿，将清瘦的道躯紧紧裹在其中。
半晌，苏幕遮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来，像是决意要作出甚么重要的事情一般。
吐息声引来了其余三人的注视。
在这样的目光汇聚下，苏幕遮缓缓的伸出手来，食指点向那卷《大道歌》，眸光深处，有着灰芒一闪而逝。
含混且低沉的道音响起。
“夺宙！”
话音落时，苏幕遮伸出的手指，恍若化作了无形无质的岁月钓竿。
这是有些陌生，却又深入骨髓的变化。
昔年漂泊混沌海潮中的时候，苏幕遮曾经用这钓竿，垂钓着一缕又一缕的岁月，乃至最后，垂钓过海潮漩涡中，包裹着那缕岁月的阴与阳，钓出了一片死去的高天与厚土！
世人只言，仙者，超脱岁月，历劫不灭。
如今看来，这是不朽物质的影响。
但想来，死去的仙人，应当不再其列！
不曾飞升入清灵仙乡，只有不朽物质演化，却不曾受仙洗练，依照古籍的记载，这种仙人，并不完整。
超脱了，但似乎不曾完整超脱。
或许，岁月依旧可以施加在他们的身上。
大道熔炉的炼制，本身就是一种佐证。
不朽物质很强，超脱了大千的级数，却依旧被岁月之焱彻底炼化。
缓缓的闭上了双眸，无形中，钓钩甩动，似是羚羊挂角一般，咬住了萦绕在《北海大道歌》上，那缕几若微不可查的岁月。
无端的，苏幕遮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息、两息、三息……
苏幕遮恍若雕塑一般，就这样保持着同样的姿态，动也不动。
良久。
苏幕遮手臂落下。
等再抬起来的时候，苏幕遮的掌心却已然虚握。
除去他之外，阳世无人曾经涉足岁月之道，更不要说是沾染岁月之。
他们无法看到那掌心中不断搏动的岁月之，但是隐约之间，他们却有着一种强烈的感觉，应当是有着什么，被苏幕遮摄取在了掌心，被紧紧的握在那里，恍若拿捏住了阴与阳，恍若摄取了无形无质的一方世界！
环视众人，苏幕遮缓缓将掌心张开。
梦呓般的低沉声音响起，隐约带着几分悲伤。
“入梦！”
死为大觉，生为大梦。
这是昔年梦吾所修道法。
伴随着这声呢喃，众人恍惚之间，似是在苏幕遮的掌心，看到了那缕升腾起来的岁月之，看到了那岁月之中潜藏的凌乱光影。
恍若是惊鸿一瞥。
无垠的寂灭之地场景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昔年明虹老道断尾求生之处，是万古岁月诸位仙人的魂断之处。
这般凝视着那凌乱的光影，没有人开口说话。
半晌后，苏幕遮无声叹息，不知是悲是喜。
一旁，明虹老道佝偻的脊背愈发弯曲低垂下去，许久，老道的肩膀开始抽搐。
渐渐有抽泣声响起。
山洞外，东方天际的雾霭尽数散去。
阳光升起，普照大地。
第458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
洞府中，长久的沉默，诸修具都不言不语，只闻老道低沉的啜泣声音。
强若明虹老道这样的存在，也终于在真切见证到无归寂灭之地的场景之后，彻底放声痛哭。
没办法，昔年沉寂在道心中的悲与苦过于沉重，已然无从排解。
期间灵云子数度欲言又止，似是想要宽慰老道，只是张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最后复归于沉默。
良久。
啜泣声音方才渐渐低沉下去。
明虹老道双眼依旧含着血丝，却抬头看向苏幕遮这里。
“尊者，还有希望吗？”
无归路上的场景，凄凉的让人绝望。
甚至借着沧溟大能陨落前的视线，众人更从那飘荡的仙尸中，找寻到了掌元老鬼的身影。
沉吟着，苏幕遮很是努力的点点头。
“有！掌元道友便是最有力的佐证！如道友先前所言，他很强，比许多证道飞升者都要强，所以他最后停留在了无归路的深处，这便是证据！或许当日，他跃出大千，在无归寂灭之地坚持了很久，远比别人要久！
一跃挣脱大千世界，当时的掌元道友，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只能往前走！于是，在无边寂灭之力的侵蚀下，掌元道友却不曾瞬息陨落，他依旧勉强抵抗了一段时间，沿着成仙路又走出了一段，走到了寂灭之地的深处，方才力竭，而后陨落！
这已经证明，强，是有用的！只是，掌元道友还不够强！若是强到足够，或许便可以抵抗无归寂灭之地更久的时间，乃至于……走完最后的成仙路，登临仙界，永劫不灭！”
苏幕遮声音幽幽，说到这里，整个人更显得阴郁起来。
明虹老道微微眯起眼来，有杀机一闪而逝。
“看来，天灵地神二位，是必须死上一遭了！”
不止是明虹老道，听到这里，灵云子心中也有了决意，转头看向明虹老道。
“老兄，若你能回归昔年鼎盛，可能杀天灵地神？”
毕竟，眼前之人，乃是曾经证道飞升过的存在。
此言一出，苏幕遮对于这个话题也十分感兴趣。
老道面露沉吟神色，赤冥天中，他曾经见证过天灵尊者出手，如今，似是在比对。
良久之后，老道却摇摇头。
“难说，若真打杀起来，或许只得五五之数。怎么说呢……证道飞升，跃出大千，诚然超脱了，但这个过程并不完整，成仙路并未走完，演化不朽物质，只是成仙的第一步，后面还有路要走。
想来……还要超脱自身的道与法，演化真正的仙法，然后，才是跻身清灵仙乡，以仙淬炼道躯，体生仙元，如此，方为真正的仙人。只有不朽物质诞生，勉强算是半步超脱之人罢！
而尊者境界，昔年扬眉道兄曾经曝露其中的关隘，天灵地神二位，具是昔日古神，挣脱了果位，又夺道超脱，跻身尊者之位，这已经是大千世界的最高权柄，掌控大千一道为己用，却桎梏大千之内，勉强说来，亦是半步超脱的级数。
若是与其一对杀，想来只得五五之数，若是天灵地神合力一处，想来便是老道，也有着陨落的危险，当日赤冥天中，老道全力一击，可破开大千壁垒，虽然只是钻出一个洞来，又顷刻愈合。
但老道能够做到的事情，天灵地神二位，也能做到，甚至两人合力，或许能够真正撕裂出一条通道来！彼时，若是一个不慎，老道被击了出去，便真的再无活路了！”
说到最后，明虹老道的语气不禁低沉下去。
这是他心中的推演，到了这样的境界，很多猜测本身就已经无限接近于事实。
说有陨落之危，那便是真的有很大可能陨落！
听闻此言，灵云子按下心头的震惊与悸动，继续追问道。
“若是老兄与扬眉道兄也一同出手呢？”
此言一出，苏幕遮倒是苦笑。
自家事，自家清楚。
自己这个尊者，说来到底是冒牌的，或许道种世界内三千大道孕养完成的时候，自己也会有类似的战力，或可敌其中一位，但要说斩杀，终归希望渺茫了一些。
沉吟片刻，苏幕遮也是摇摇头。
“到了那个时候，生死厮杀的局面，不是这样算的，列位，需清楚，古神有寿！很不巧，如今，便是诸古神最后的余晖了，甚至在上一个修真文明中，已经有极古老的古神，相继陨落了……
诸位想想，古神也是有魂与灵的，依照天数，大千开辟之后，先是古神传法，而后寿终陨落，留一点魂与灵，入轮回转世，此时，高天深处，诸天孕育完成，阳世便会有诸天显化，而此时，古神轮回之后的魂与灵，会化成诸天神明，统治道纲，为大道牧，如此，万物有序，乃至万古千秋！
但是，天灵地神二位，或许也要算上老朽，乃是天数之中的变数，天灵隐居青冥天中，夺取着诸天造化，乃至于至今，诸天都不曾孕育完成，甚至连赤冥天都跌落了诸天级数，褪化为洞天福地。
而地神隐居在忘川冥府中，来日……诸古神齐齐寂灭，那位就守在黄泉河畔，你们说，诸位古神的魂与灵，还有没有轮回转世的可能呢？即便是转世，诸天也都在天灵的掌控中！
来日若真是杀伐到了一起，只怕我们面对的，就不止是两位尊者了，还有许多古神演化而生的诸天神明！”
这又是一段辛秘了。
苏幕遮本身就掌控了道种世界，几乎是这阳世芸芸诸修中，最知天数之人。
况且昔年琅霄圣地听道千年岁月，纵古之前的种种辛秘，也让苏幕遮听了个真切。
无意识的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明虹老道陷入沉默当中。
“如此说来，此时非朝夕之间可成，需要更多的人加入。”
灵云子也是面露精光，而后说道：“既然如此，当年的诸位老友们……”
还未说完，老道却摇摇头，打断了灵云子的话头，说道：“不妥，不妥！新道孕育六千年，老怪中有天资的，也都飞升了，如今存余者，具是冢中枯骨，不堪造就！吾等需要的，是来日能够力敌尊者的修士，最不济，也要能战诸天神明！”
连苏幕遮都是点点头，接着说道：“是这样的道理，最后，还是要从新道修士中选人为好，属于昔年老怪们的时代，到底已经过去了……甚至，吾等应当顺势而为，送诸位老友去忘川走一遭吧！这天地，也该到新道修士搅弄风云的时候了！到时候，大浪淘沙，吾等再取真金！”
喑哑的声音之中，苏幕遮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诸修听来，却也觉得理所当然，具是点头应诺。
修道者，大都心性凉薄。
昔年，为了印证心中所想，苏幕遮可以回护老怪，今日，为了长生大计，苏幕遮也会痛下杀手！
这时，却是张道鸿忽的开口说道：“几位前辈，便是那新道诸修中的真金，左右也不过是鼎盛大能，又或者临仙境妖孽，但终归难脱大能级数，如何是尊者与神明的对手？”
听闻张道鸿之语，苏幕遮几乎不曾多想，下意识回道：“那是因为大能寿数有限，若是能够绵延许多寿数，或许可以无限接近超脱的境界，彼时，可敌神明，若有妖孽半步超脱，彼时，可敌尊者！多上几位妖孽，或许可斩尊者。”
说到这里，苏幕遮忽的看向张道鸿，笑道：“说话这么正经，倒有几分不像是你了，说罢，到底想说什么？”
被苏幕遮看破了心中所想，张道鸿讪讪一笑，又有几分尴尬，似是欲言又止。
眼看张道鸿这般反应，倒是明虹老道朗声笑道：“想来，小友是想到了赤冥天中所得的那部延寿秘法吧？那枚玉简，乃是昔年老朽所留，当时想的是与小友结一份善缘，如今既然关系密切起来，还是开诚布公的好，那延寿秘法，乃是老道昔年自创，若想延续万古岁月，怕是有些艰难……”
听闻这背后还是这样的来龙去脉，苏幕遮也只是面带笑容，正准备继续开口的时候，却忽的一怔。
一群老而不死，寿数万古的天骄妖孽。
一场几乎倾覆阴阳的生死杀伐。
他们要清扫纵古时代最大的两个异数。
这一战或许会终结一个大时代……
终归是当局者迷，先前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这一时间的恍惚，倒让苏幕遮感觉到了几分熟悉。
古老者！
万古之古，不老之老！
倾天之战！
彼时，有天地翻转，日月齐出，冥府之中，有开天古神苏醒，天门之外，有辟地仙灵现身，引来亿万冥府阴兵、天兵神将，攻伐诸位古老者！
这是纵古的倾天之战，阴兵神将布下无法想象的古老大阵，欲要强逼古老者飞升！那是惨烈的一战，青天陨落，黄天重伤败退，天外天倾覆，是故大道隐退，天道现世！
仙灵在挣扎之中，被古老者斩灭，被诸古老者分尸，炼化成齑粉，他们攻入了纵古冥府所在，忘川三途。古老者合力，自阳世诸生轮回之路，杀入了忘川冥府之境，至于忘川冥府之中发生了甚么，无人可知。
只知那场惨烈的倾天之战后，古冥府崩碎，古神不知生死，忘川之境化作了一片葬土，葬下了诸位古老者的性命，而昔年纵古无敌于阳世的古老者，也尽数陨落，唯有……
唯有一人，活着从忘川葬地走出，披头散发，浑身染血，后来万古岁月，不曾见这一位的身影，等他再现世的时候，已经开府玉京山，号天尊，立道盟，威压三十三洲！
这是昔年琅霄圣地的掌教描述的倾天之战！
如今看来，倒像是苏幕遮等人即将要做的事情……
巧合么？
但是很多细节都可以对得上。
一念至此，苏幕遮不禁心生戚戚。
原来，不知何时，自己早已经入局了么……
逆转万古岁月，自己却成了古老者的促成者，成了倾天之战的发起者！
一饮一啄之间，只有天定。
果然。
因果之间有大恐怖。
那么，这其中，谁又会是老天尊呢？
沉默中，苏幕遮将万般心思收敛，脸上依旧带着笑容，看向明虹老道。
“无妨，吾掌岁月大道，来日，可与道友一同参悟这延寿秘法，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459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上）
七日后，阳世震动！
隐世万古岁月，昔年的风流天骄明虹老道，重走长生路，现身阳世！
是日，大道震动。
阳世大能，皆施展无上瞳术，看向远方。
那是如神魔一般的传奇身影，似乎施展了某种禁忌道法，重塑了道基，甚至有无上法焰重炼道躯的痕迹，这样的痕迹很是明显，无法遮掩，血与骨之中，都有着烈焰焚烧之后的焦痕。
这似乎不是明虹老道自身的手笔，寻常大能都很难驾驭这样灼热的法焰，其上有着近乎超脱的痕迹。
但是这样的煅烧，显然也很有效。
烈焰祛除了他道躯中顽固残存的几缕死。
纵然有着昔年不朽物质的影响，但他终归是借着仙躯中一滴心头血化出的此世身。
如今死祛除，借着不朽物质的影响，老道焕发了全新的生机，重回肉身巅峰！
道韵包裹着老道的身躯，衬托的老道气度愈发缥缈，一头花白头发迎风狂舞，连带着佝偻的身躯也变得挺拔。
道与法的痕迹，重现在他的身上！
癫狂神念冲霄而起，直抵天穹！
不少新道修士看着这样的场景，都在胆寒。
哪怕只是远远的看到老道的身影，哪怕只是一眼，都在这样恐怖的道与法中颤栗，心生悸动！
这便是古老大能的伟力么？万古不死，累积下无法想象的底蕴，甚至可以改死还生，断掉的长生路都可以接续上！
似是察觉到了大能们看过来的目光，老道回首，若鹰视狼顾，猩红双眸扫过虚空，与许多人对视。
毫不掩饰的杀意震撼人心。
是谁？恼了这样的存在？
沉默中，明虹老道以癫狂神念划破虚空壁垒，现身阳世。
西域。
净沙仙府。
这是很古老的宗门，传承了万古岁月，是上一个修真文明中的圣地大教。
可惜，伴随着文明时代的变更，昔年的鼎盛宗门也在这六千年中迅速衰败下来，昔年的万里山门，如今也被人抽取了灵脉，门徒弟子更是十不存一，大都陨落在大道变更带来的走火入魔中。
老道就这样走出虚空，立在云端，鹰隼一般的眼眸，扫过荒芜破败的山门。
“老友，不出来见一见么？”
苍老的声音若煌煌神音，荡彻九霄。
良久，始终不见有人回应。
沉默中，老道抬头看向某处，空无一物的某处。
“罢了，既不愿相见，老道便送道友一程。”
话音落时，老道身形一闪而逝！
快！
太快了！
连许多大能，一时间都不曾捕捉到明虹老道的身影。
轰！
这是须弥壁垒被蛮力撕裂的声音。
明虹老道似是闯入了某处须弥世界。
有苍老腐朽的气息散逸出来。
这是许久岁月之前，净沙仙府废弃掉的洞天福地。
有此宗老朽大能，藏身于此，躲避着新道修士带来的杀劫，以期安度晚年，乃至以一方洞天福地为底蕴，镇压自身寿数，想要再活许多年月。
须弥风暴在阳世爆发。
一时间隔断了大能们注视过来的目光。
但两三息之后，便有凄厉的惨叫声音从须弥风暴中传来。
十余息后，须弥风暴被荡碎开来，明虹老道衣袍染血，面容沉郁，自其中走出，又挥袖划破虚空壁垒。
临走时，一脚已经迈入虚空的明虹老道，忽的回头，翻手间，一掌压下。
是日，净沙仙府道统覆灭，山门方圆千里，绵延群山被一掌抹成平地！
……
翌日，北地。
明虹老道再度现身。
又是相似的光景，上个修真文明的圣地大教问心仙宗，道统覆灭。
这是昔年真正鼎盛的圣地大教，有着无法想象的底蕴，哪怕受到了大道变更的影响，却依旧将部分底蕴保存到了今日。
七位老朽大能，三处老朽的洞天福地，十余位洞天灵仙！
若非是明虹老道的出手，这样的底蕴，真的要让新道大能们吃惊！
新道孕育六千年，这样的底蕴，甚至远超绝大数这个时代的圣地大教！
若是围杀之下，甚至新道大能都要饮恨！
可惜，出手之人，乃是明虹老道！
洞天破碎，十余位洞天仙，却不是明虹老道一合之敌，七位老朽大能更是打到肉身崩溃，死反噬！
甚至，其中一处洞天福地中，有老朽大能可以保下的问心仙宗门徒，具是天骄，或许可以在新道中再走出一条全新的道路来，却被明虹老道尽数斩灭！
很可怕的战果！
……
第三日，明虹老道现身北地，养元寺覆灭，断了万古香火。
第四日，明虹老道现身南疆，御虚仙宗覆灭，老朽掌教燃烧神魂一战，难敌老道十掌！
第五日，明虹老道现身邪月元宗，覆灭一地，斩灭此宗四位老朽大能！
……
连日血腥，一时间，让新道诸修看得傻眼，也让老朽大能看得胆寒。
不少大能皆暗中传讯，猜度明虹老道的变化。
有人说老道彻底疯狂了，在真正的发狂，失了神智，被大道影响，甚至是俘获，化作某种“道奴”，为大道牧，狩猎上个时代的修士。
有人说这是颇具心机之举，大道变更，明虹老道也想要求活，是故造下无算杀戮，想要冲霄煞气，洗炼一身的道与法，入杀伐道，成新道修士，承载一道气运，或许还能再活万古！
有人说明虹老道妥协了，成为了新道修士的鬣狗，追杀昔年老友，便是投名状，为的是受新道大能的庇护，或许得到了免死的许可，要以此化去杀劫。
众说纷纭，但很显然，明虹老道的目标很明确，具是依旧残存阳世的古老圣地大教，以及老朽大能。
一时间，老怪们胆寒颤栗，惶惶不可终日。
……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明虹老道的杀戮却始终不曾停止。
连新道修士都胆寒了，不少宗门产生了危机感。
这是要屠尽阳世大能么？
覆灭一个时代的道统，改天换颜，重开一个修真文明？
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
越是老朽的存在，性子越是古怪，喜怒皆在一念之间。
更何况，昔年明虹老道就曾经说过，新道的开辟受到了血煞之的影响，存在一些问题。
但是新道修士很慎重，没有贸然对明虹老道出手。
打不打得过先不说，至少如今，阳世还有许多老朽圣地大教存在，旧道的道统没有覆灭干净之前，或许明虹老道不会对新道宗门下手。
但旧道的老朽大能们，却坐不住了。
任由明虹老道杀下去，或许自己的陨落之日，就在顷刻间了。
这一日，虚空震动！
有数十位老朽大能现身虚空，围杀明虹老道！
“呵！万载岁月，没有这样盛景了，来！让老道称一称尔等的斤两！”
铁棺中，有诡谲物质涌动，恍若活物一般，有了呼吸，附着在了明虹老道的道与法上，演化着无法想象的伟力！
阳世血雨纷纷，虚空中，不断有老朽大能喋血，被明虹老道的道与法波及，轰杀成齑粉。
“够了！”
忽然，有苍老的声音，从阳世传来！
南域，万里群山震动，地龙翻滚！
群山深处，大地皲裂。
恍若是厚土诸道彻底裂开了一样！
深不见底的大渊中，有震雷一般的呼吸声传出。
“明虹，我说够了！”
话音落时，虚空壁垒破碎，明虹老道背负铁棺，衣袍染血，站在大渊上空，面容阴郁，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你还活着？”
第460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中）
伴随着明虹老道的惊呼，不少人愈发心惊。
大渊之下，到底葬着什么古老的存在？
他们无从猜度，很显然，明虹老道认识隐藏在其中的人物。
会是同一个时代的老朽存在么？
历经万古而不死，又一尊惊世大能要现身阳世了？
很可怕，或许会改变如今的局面。
道场中，苏幕遮的目光也第一次望向这里。
万道加身，可以让苏幕遮看到许多旁人无法见证的真相。
这是很可怕的手段，以亿万丈山川河水演化惊世的大势，这是数不尽的无上阵法在其中叠加，以天与地之间的造化，将自身镇压，最大限度的隔绝了岁月的洗刷，陷入沉睡中，可以绵延许多寿数。
但是这样端详着，苏幕遮却总觉得有着几分眼熟。
这是似是而非的道与法。
恍若昔年荒古界时，伴随着中州碎片的现世，不少昔年的三古战场从大地裂缝中挣脱出来，如老猿猴，如北域古树，似乎也是用类似的手段，于昔年葬下肉身，以自身的沉睡换取时间，苟延残喘到了末法时代。
无限相似的手段！
苏幕遮目光闪烁，某一瞬间，他几乎已经想要动身了，撕裂虚空，现身大渊上空，近距离观察这种延寿法门。
但是沉吟中，苏幕遮却并没有付诸于行动，决定静静的观察着事态的变化。
面对明虹老道诧异的惊呼，大渊深处的存在并不曾直面回应。
他的声音洪亮。
这种延寿秘法果然有效，和明虹老道同一时代的老怪物，如今似乎依旧有着鼎盛的底蕴。
“明虹，你不该这样做的，天地大势与你我无关，上一个时代的老友已经所剩无多了，继续杀下去，有一日你会心生悔意，到了我们这样的境地，最大的敌人便是岁月与孤独……”
大渊深处的存在还在说着，忽的，虚空深处，有着旧道老怪们惨叫的声音传出。
“灵云子！”
伴随着这人的怒吼声音，明虹老道的气息升腾到极致，笼罩着整个大渊。
他在与大渊深处的存在对峙，阻隔着那人可能的出手，为灵云子争取着时间。
虚空中，灵云升腾，绵延千万里，将先前在明虹老道的杀伐下苟延残喘的老怪们尽数笼罩在其中。
灵云子出手了，在为明虹老道扫尾，要将这群人彻底留在虚空中！
惨叫声音不绝于耳。
那人似乎陷入盛怒之中，连声音都在颤抖。
“明虹！灵云！你们……你们果真疯了！这般做法，又是何苦？”
伴随着煌煌神音，整个大渊都在剧烈的颤抖，撕裂的大地再度皲裂坍塌，似乎有什么惊世的存在要挣脱出来了。
明虹老道的面容更加阴沉，鹰隼一般的眸光深处，有着一抹癫狂闪逝。
“当真觉得我是疯了么？”
“什么？”
“真的没有想到，老友你还活着，昔年……老道以为你也飞升了，吾曾经踏遍山河，想要寻你，如今看来，当年你便已经沉入大地深处了，你在恐惧什么？才情惊艳如你，为什么不飞升？”
“这……”
“老道没有疯，从始至终，老道就没有疯过！凡行事，总要有章程，如今杀编旧道修士，便是老道的章程！这是大道争锋，老友，还是莫要劝的好！”
明虹老道的声音愈发冷肃，这般冷冷的凝视着大渊深处，癫狂气息冲霄而起，不曾有着丝毫的衰退。
显然，若是那人要出手的话，今日便是两人的大道争锋。
哪怕是昔年老友，只怕今日也要分个生死才好。
大渊深处的人陷入了缄默，半晌，只是传出了很复杂的叹息声音。
伴随着这声叹息声音，明虹老道忽的转头，锐利的眼眸环视虚空，癫狂神念化作神魂风暴，一时间，竟然将阳世诸修看向此地的神魂全部隔绝开来。
不曾彻底的阻隔阳世诸修的目光。
但是许多人已经无法看着真切，恍若雾里看花。
更因着这神魂风暴，阳世诸修无法敏锐的捕捉到明虹老道的神念波动。
一时间，阳世诸修具是疑心大起。
明虹老道在做什么？
部分顶尖大能感受到了他神念的连通。
和谁？
大渊之下的神秘存在么？
他们又交谈了些什么？
无人知晓。
沉默中，阳世诸修只能够感应到，大渊深处的滔天气息，开始有了剧烈的变化。
道与法的光华从那无法直视的大渊深处迸发。
与此同时，明虹老道遮天蔽日的神念却如潮水般退去。
他们似是达成了某种和解。
阳世的许多角落，不少老朽的大能观察到这样的场景，都是暗中松了一口气。
那一位，成道许久年月了，久到连他们，都是那人的晚辈。
不曾见过，但漫长的修行道路上，却曾经听说过关于那一位的许多传闻。
那是位念旧的人，是个和善的老者，是昔年以无量善举，汇聚磅礴功德之力的善人。
清河先生。
世人尊敬，是故不称大能，而称先生。
早在上一个时代，世人都以为清河先生已经飞升而去，甚至曾经在他昔年的道场塑下金像，以示追思。
谁曾料想到，这位竟然以这样的方式，依旧存活到了现在。
好在，是他。
想来这位出世，定会绵延当世老朽大能们的气运，止住明虹老道的杀伐。
几乎所有旧道修士都是这么想的。
伴随着大地的震颤。
大渊之中，一道朦胧模糊的人影逐渐显现。
同时间，清河先生苍老的声音自大渊深处传来，若煌煌神音，荡彻云霄。
“皇天生我在尘寰，
虚度风光困世间。
鹏翅有时腾万里，
也须飞过九重山。”
声音中，满是沧桑，似乎还有着几分无奈。
冲霄神光缓缓散去。
大渊弥合。
连风声似乎都因为这道身影而沉寂了。
半悬空中，明虹老道身前，一道苍老的身影就这样突兀的显化。
没人能够看清楚，那一瞬间，大渊是怎样消散不见的，也没人看清楚，清河先生是怎样忽然现身阳世的。
老者穿着一身有些破旧的儒袍，须发皆白，双眸闪烁着深邃神光，不言不语，就这样与明虹老道对视。
片刻后。
清河先生叹息。
他轻轻挥手，身侧的虚空壁垒因之破碎。
下一瞬，清河先生便一步跨出，迈入虚空中。
氤氲灵云顷刻消散。
灵云子的身影显化在清河先生身侧。
许久不曾现身阳世，但是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灵云子的变化。
他更强了，隐约有着几分与明虹老道相若的气息。
但是容貌也有了变化，不再是少年。
那三弹指的岁月，终归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同样也没有人知晓，在那三弹指的岁月中，灵云子在长生路上走出了几步。
此刻他站在清河先生的身旁，看着虚空中，苟延残喘活下来的几位老朽大能。
有人道躯残破，永恒有缺，连生机都寂灭了大半，此刻虽说活着，却已经昏厥，失去了神智。
但有人纵然衣袍染血，却施展了禁忌道法，依旧清醒，如今惊喜的看向忽然出现的老者。
“清河先生？救我！”
老者不语，只是转头，看向灵云子。
“你和明虹，最好不要骗我。”
灵云子拱拱手。
“不敢！”
话音落，老者也不去看那些老朽的大能。
众目睽睽之下，老者一掌挥出。
轰！
千里虚空，应声破碎！
连带着先前挣扎的老朽大能们，也彻底失去了生机。
清河先生的双眸隐约有血丝涌现。
苍老的声音再度颤抖。
“这是投名状，但是，老夫要亲眼见证！见证真相！”
第461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下）
这样的结果，让诸修无言以对。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靡靡。
岁月是人世间最为无情的存在，可以将一切的东西扭曲，善恶如是，正邪如是……
不少隐匿在阳间的旧道老怪们都因之沉默。
是了。
或许在发现清河先生依旧存活在阳世，不曾飞升的那一刻，他们就应该醒悟过来，不该再有希冀。
不曾证就仙道，本身就说明了清河先生的立场。
或许，他依然念旧。
但当旧道修士成为长生路上障碍的时候，这位昔年的鼎盛大能，也只会毫不留情的出手。
修行者多心性凉薄。
大约世事如此。
当真到了他们悲凉落幕的时候了，岁月不曾留给他们太多的时间。
清河先生的身影，随着明虹老道一同消散，不知所踪。
但是灵云子却自虚空中走出，观览周天，探寻着旧道老怪们可能藏身的踪迹。
风起阳世。
那几若微不可查的轻柔风声。
似乎是对于这些昔年鼎盛天骄们的感慨叹息。
……
大山深处，尊者道场。
苏幕遮迎来了明虹老道与清河先生的身影。
“清河先生，昔年大地师，掌五千大道文，才情惊艳，不弱古神……”
苏幕遮的声音低沉而悠远，半似呢喃。
脑海中，老天尊时代的古籍中关于这位的片段记载一一浮现在苏幕遮的心头。
“你几乎骗过了阳世的所有人，连老朽，昔年都以为天骄如你，已经飞升仙界……”
伴随着苏幕遮喑哑的声音，清河先生却不似先前那么激动。
他整个人彻底地内敛了起来。
那深邃的双眸很好的包容了所有的情绪，让人难以捉摸，又带着几分审视与猜度，毫不掩饰的与苏幕遮对视。
或许万古岁月的沉睡，真的扭曲了清河先生的部分心性。
他的眼角低垂，薄薄的嘴唇紧紧抿起，让本该仙风道骨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刻薄与阴翳。
苏幕遮止住了话头，只是这般与他对视。
这是悄无声息之间的交锋。
苏幕遮的道躯刻意处于放松的状态，偏生道心却紧紧的绷起。
强！
很强！
这是生平以来，能够带给苏幕遮最大压力的存在。
甚至在苏幕遮的感官中，清河先生的强大，还要稍强明虹老道一线。
若是古籍记载的没错，清河先生修道于上一个修真文明的最初岁月，证道大能远比明虹老道还要早，要高一个辈分。
到了这样的境界，很多时候，存世岁月的长与短，足够证明一个人的强大与否。
生平第一次，苏幕遮心中生出了可能会被拆穿的危机感。
依旧沉默。
苏幕遮浑浊的双眸深处，岁月祖的灰芒不断的闪烁。
他只是这般坐着，随着时间的点点逝去，甚至嘴角开始挂起一抹明显的微笑。
某一瞬间，苏幕遮想到了先前清河先生在虚空中的出手。
是了，清河先生早已经分说清楚了，这是投名状。
他忽然明悟，眼前的老怪，来此的目的，是为了见证真相，而非是质疑自己。
早在出手的那一瞬间，清河先生已经将自己的心思暴露无遗。
甚至……联想到老怪昔年不曾飞升，反而沉睡万古岁月。
这是一个怀揣着答案，却依旧继续寻找着答案的人。
无端的，苏幕遮生出这样的念头。
一时间，他心绪大定。
这样的念头交锋，几乎是最好的淬炼过程，再度打磨着苏幕遮历经万载岁月的坚韧道心。
入局之处，按压在苏幕遮道心中的几分忐忑与不安，也伴随着这次交锋，彻底烟消云散。
“真相！”
“嗯？”
“扬……扬眉尊者，清河求一观真相！”
话音落时，苏幕遮看了眼明虹老道，最后又将目光落到清河先生身上。
“老朽大约猜到明虹道友与你说了什么。”
说话间，苏幕遮翻手，一枚黄铜灯盏浮现在苏幕遮身前，灯盏中，一缕灰焰静静的悬浮于其中，诡谲，且妖异。
清河先生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了巴掌大小的黄铜灯盏上面。
苏幕遮喑哑的声音继续响起。
“你若想看，这本身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有两件事，老朽要说在前头！一来，这缕岁月中展现的一切，非是清河道友你的真相，道友的真相，本身就在你的心中，说来你如今的心情，大约与昔年明虹道友相仿，此事不好，还是早做决定为妙。
二来，清河道友需想清楚，若是就此离去，看在明虹、灵云两位道友的份上，老朽可以保证，不对道友起杀心，但若是非要看这缕岁月中的场景，道友还需入局走过一场，言尽于此，清河道友，还要看否？”
清河先生的嘴唇抿的更紧。
“看！”
“善，入梦！”
……
七日后。
阳世东方，罗元仙宗。
苏幕遮摇晃着手中的黑色幡旗，就这般静静的站在半悬空，看着昔年圣地大教残破的山门。
唰！
远处忽的有流光闪逝，等苏幕遮转头看来的时候，人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清大能。
此地离着道玄圣地很近，几乎苏幕遮现身的瞬间，清仙子便已经感受到了苏幕遮不曾掩饰的气息，顷刻之间已然赶至。
苏幕遮浑浊的双眸撇了撇清仙子手中闪着寒光的利剑，最后，复将目光落到了清大能身上。
“很不错，一别数千年，仙子已经触摸到临仙境的门槛，便是无有大道之变，长生路上，也注定会留下仙子的身影与脚步。”
听闻苏幕遮之语，清仙子只是笑笑，目光先是看了看苏幕遮手中的幡旗，又落到苏幕遮身上，最后转头，看向罗元仙宗破败的山门。
“还请尊者解惑，这阳世连连的杀戮，先是明虹前辈，再是灵云前辈，如今您也准备出手，却是为何？”
“丫头……”
“是仙子，清仙子。”
“呵，清仙子，可曾感受到大道的变化？”
“嗯？”
“新道孕育的速度，变快了，大道定鼎，就在近日了……”
听闻此言，清仙子一双好看的眉毛却紧紧蹙起。
“左右不过是千载岁月，尊者又何苦强行推动，造下诸般杀业。”
面对清仙子的追问，苏幕遮却没有再正面回答，他双眸看向罗元仙宗，语气悠悠，恍若呓语。
“时不我待，此乃大势！”
“大势？”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无晴？”
“嗯，无情。”
第462章 炼魂魄九品守拙（上）
没有再去看清仙子，苏幕遮浑浊的双眸看向罗元仙宗破败的山门。
到了苏幕遮如今的境地，一举一动，都已经蕴含着莫大的深意，毕竟他已经拥有了改变天地大势的能力，修道长生万载岁月，苏幕遮跳出一个又一个的局，如今真正成为了天地这盘大棋的执子者，与大道对弈，与万古豪雄斗智，甚至是与自身争锋。
如今苏幕遮亲自出手，要彻底覆灭罗元仙宗。
清仙子只是这样看着苏幕遮依旧有些朦胧的面孔。
她不再发问，也不曾出手阻拦。
诚然，先前苏幕遮所言，注定不会是这背后全部的真相与辛秘。
但对于清仙子而言，新道的变化做不得假。
这是阳谋。
注定要让新道诸修全部束手旁观，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还会出手推波助澜。
然而此时，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苏幕遮心中的迫切。
诚如他先前所言。
时不我待。
古籍中记载的倾天之战还有极其漫长的岁月，有事情，有些底蕴，苏幕遮可以用漫长岁月去累积。
但是有些事情，苏幕遮已经无法继续等待。
道种世界内，大道熔炉煅烧万道，这是无法想象的进境，堪称一日千里。
苏幕遮已经有所预感，道种世界内的第一道大道法则，第一部古神真法，即将从大道熔炉中脱胎而出了。
神魂的压力已经绷到了极限。
他必须在第一部古神真法演化完成之前，先依照《大罗炼魄真经》，将神魂进行淬炼。
否则，成道之日，亦是苏幕遮破灭之劫。
这般看着，苏幕遮的心神中，关于《九品守拙卷》的种种内容尽数涌上心头。
饶是如今的苏幕遮，都不禁要感慨斗海圣宗开宗祖师的惊艳才情。
这是真正涉及到了超脱范畴的神魂秘法。
万劫阴灵难入圣，那位昔年的修士，却在阳世独辟蹊径，找寻到了超脱的法门。
引清浊二入体，又以天地虹桥接引星辉，一同祭炼，燃星斗之焱，九锻神魂，辅以诸多秘法，禁忌道术，以此阴灵入圣。
无法一步超脱，那便退而求其次，将其细分成九次煅魂！
只是唯一的难度，却在于这九次煅魂的过程中，每一次都需蕴含着清浊二的无上奇珍，不仅要位阶对等，更需不可重复。
好在，如今乃是乱世。
苏幕遮有着许多种方法，用一些禁忌手段，人为炼化出蕴含清浊二的无上宝药。
罗元仙宗，昔年以森罗纯元立道。
此宗法统，奉纯元为无上，统诸元以成道纲，复罗列一十八品元，位列纯元之下。
是故为尊法统之贵，又以森罗为名。
昔日鼎盛时，此宗掌教，踏遍阳世，采诸元之，炼入山门灵脉之中，演化此宗无上大阵，以诸元之，温养一口纯法元灵，镇此宗万古气运。
而纯法元灵，便位列诸清中，位阶无上。
这是此宗不为人知的辛秘。
只是苏幕遮的洞府中，有灵云、明虹、清河三人，具是纵横上一个时代的老怪，知晓着太多的辛秘。
一念至此，苏幕遮浑浊的双眸也微微眯起，神念将整个罗元仙宗的山门尽数笼罩。
大道变动，新道孕育，罗元仙宗失圣地大教之位，气运跌落，门生凋敝，山门破败。
群山中孕养的那一口纯法元灵，也因之萎靡，宝物自秽，变得孱弱且难以找寻。
“既如此，便血炼一宗，以同源的气血、法力、神念，重新温养此阵，再聚纯法元灵！”
心中这般思忖着，苏幕遮不再迟疑，挥手之间，有万道霞光洒下，不等此宗门徒有甚等反应，苏幕遮紧接着摇晃起手中的黑色幡旗。
魔冲霄而起。
苏幕遮白发纷飞，状若神魔！
斑斓霞光将罗元仙宗古老的山门尽数笼罩，苏幕遮蹈空步虚，身上法力涌动，与霞光应和，演化着莫名。
伴随着黑色幡旗的摇晃，一时间，猩红神芒乍现！
这是昔年魔尊的道与法，如今苏幕遮使起来，倒也像模像样，威势甚至更胜昔年魔尊几分。
群魔乱舞！
看着眼前似是而非的场景，苏幕遮某一瞬间，几若恍惚，回忆起昔年荒古界的种种。
心念一动，于无声处，更有着煌煌魔音响起。
“如是我闻……”
“我为魔时，于纵古时代，当行波旬魔王之事，取彼袈裟，坏彼佛法，以证波旬之不能……”
“我为魔时，当立《诸魔龙象图》，凝十方魔地，聚魔佛众，以龙象护法……”
“我为魔时，当斩八百佛修，全魔佛金身，当聚八方龙象，庇护魔佛道场……”
“如是我闻……”
煌煌魔音荡彻九霄，却在此时，与大道合鸣！
苏幕遮静静立在那里，似是陷入恍如，但是他的身周，却有着异象显化。
那是一张极其古老的道图，其上满是岁月的斑驳痕迹，甚至许多地方，已经变得模糊朦胧。
《诸魔龙象图》！
虚幻的道图显化，这是昔年苏幕遮走出的盛景，其上宝光盈盈，闪烁之间，恍若是在呼吸。
一息，两息，三息……
某一瞬，苏幕遮的嘴角，忽有莫名微笑。
诸道震动，道图中的宝光璀璨，令人无法直视，其上道纹密布，像是在重新推演苏幕遮昔年走过的路，要将昔年的盛景演化到完美无缺！
轰！
惊雷炸响。
十方魔土开辟。
煌煌魔音再度响彻，却有八百魔佛，八方龙象之影展开，齐诵魔音。
魔音诵毕，不知何时，苏幕遮已经张开双眸，含混呢喃之音响起，让人听不真切。
“今吾全昔日大道誓言，道种世界内，化西域为十方魔土，此间当有八方龙象，庇护魔佛道场，当有八百魔佛，塑大道金身……”
“今吾全昔日大道誓言，当碎道器幡旗，祭此中大能魔物，以全昔年八百魔佛之位阶……”
“今吾全昔日大道誓言，大道熔炉当有感应，三千大道外，须有八百旁门……”
话音落时，魔土开，道器碎！
血影冲入道图中！
苏幕遮气息震动，双眸有精光闪烁！
道种世界内，西域之地尽归魔土，龙象升腾，有八百魔佛，散逸着大能气息，通体暗金宝光，诵念魔音。
不知何时，苏幕遮身周异象消散。
那道图化作流光，飞入道种世界，又划破天地，直直投入大道熔炉之中。
阳世。
苏幕遮挥袖。
云销雨霁，烟霞散去。
原地里，破败的山门化作齑粉，随风而散。
传承万古岁月的罗元仙宗，道统彻底覆灭！
再一翻手。
一团闪烁着纯白神光的圆球，被苏幕遮捏在掌心中。
正是纯法元灵。
远处，清仙子将一切变化都看在了眼中。
她握着长剑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无力的垂下。
姣好的身段似乎也在这样的盛景下变得僵直，晶莹如玉的脸蛋，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煞白。
“无情……”
入大能境六千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直在追逐，追逐着那些真正鼎盛的身影，今日之前，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触摸到了那样的境界。
看着远处那裹在白狼大氅中的身影。
生平第一次，清仙子觉得，自己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
第463章 炼魂魄九品守拙（下）
罗元仙宗覆灭，阳世再度震动。
这是真正动荡的时代，不止一位存世万古岁月的老怪物出手，清算上一个时代苟延残喘的老朽大能。
甚至这一切，都只是真正动荡的开端。
明虹、灵云、清河三人相继现身阳世，数度出手，造下杀业，覆灭古老的道统。
如今连“尊者”也出手了。
饶是新道修士，在感受大道变化，因之欣喜的同时，也不禁因之胆寒。
纵观古籍，从来没有哪一次修真文明的变更，像这一次一般，伴随着血腥与杀戮，纵然大道缥缈，却依旧带着一股不祥的意味。
潮起潮落固然是一方大界的本质，但如今，却有着太多的道统覆灭了。
这是万道凋零的预兆么？
不少新道大能中的扛鼎之人，如今也坐不住了，无法安稳的在山门中清修，开始行走阳世，交换信息，甚至暗中猜测推演天机，以期见证这背后的辛秘与真相。
尤其是在苏幕遮第二次现身，覆灭了昔年的圣地大教无定血宫之后。
新道圣地大教的诸位掌教一同动身。
他们不敢去寻找苏幕遮，只得找上了道玄宫的山门，求见清大能。
当日罗元仙宗覆灭，诸修都见证了清仙子的身影。
如今，他们拜访，想要从清仙子这里知晓更多的信息，加以佐证，推演真相！
只是最后，面对诸修的询问，清仙子只是三缄其口。
“尊者说这是大势，我无从知晓这背后代表着甚么，只有一言奉劝诸位，若还珍稀自身性命，便不要去理会此事，那几位是长生路上真正的前辈，与旧道老朽大能不同，切莫自误！”
最后，清仙子留下了这样的话语，便宣布道玄宫封山，清仙子自身也开始闭关，正式尝试参悟临仙境的玄妙，以期在新道彻底孕育的关头，让自身更进一步。
……
就在阳世诸修具都人心惶惶的时候。
尊者道场中，苏幕遮一人静静的立在山巅，看着远处的夕阳缓缓落下，太古星海的浩瀚璀璨，映照在苏幕遮的眸光深处。
此时，偌大的群山道场中，只有苏幕遮与张道鸿两人。
灵云子依旧穿梭在虚空中，继续追杀着旧道的老朽大能。
而明虹老道与清河先生，这会儿却沿着阳世的山河，寻找着一些故人留下的痕迹，甚至深入一些阳世的禁地、绝地，要唤醒一些老友。
他们是上一个修真文明中真正的活化石，甚至不需要主动去探寻，漫漫岁月度过，便已然知晓这世间太多太多的辛秘。
尤其是在清河先生主动入局之后，明虹老道与清河先生主动交流起昔年的所见所闻。
这是相互的印证，让他们洞悉了一些昔年辛秘中的真相
不止是清河先生与明虹老道，上一个时代中的许多天骄，也不曾在昔年鼎盛时证道飞升，他们或许依旧存活在阳世，以类似的秘法，镇压着自身的寿数！
果不其然，在两人的刻意寻找下，真的探寻到了一些昔年老友留下的痕迹。
这是众人商议之后的结果，最后决定将部分存在唤醒，邀更多的人入局。
一是为了未来可能存在的漫天神明。
二是为了将这些老友们的延寿秘法都汇聚到一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道与法的碰撞，或许会让他们真正完善秘法，推演出可以阳世不朽的法门。
不知何时，莹莹月华照下，笼罩着裹在白狼大氅中的清瘦道躯。
苏幕遮也收回目光，聚敛心神，又转头看向不远处已经盘膝而坐的张道鸿。
“等会儿切记收敛心神，眼观鼻，鼻观心，切莫直视老朽，非是吾吝啬，不让你观瞧秘法，只是你还不到大能境界，对老朽而言，这是超脱的法门，但你一眼看去，却会有诸般邪妄侵染神魂，甚至会顷刻间引来不祥！”
说道这里，苏幕遮忽的一笑，似有些恶趣味。
“不过也好解决，看了才有不祥，那便不去看就是了，若是你想要学，等你跻身大能，我再教你。清浊二，乃祖之下，诸之母，今日二碰撞，接引星辉下降，这是不可多得的机缘，彼时元之浓郁，无法想象，或许可以让你一息间进境千里！缘法老朽给了，能得多少，全在你造化了。”
“谨遵前辈教诲，晚辈省得。”
点点头，苏幕遮方才转身，盘膝坐在山巅，翻手之间，两团神光圆球便这般被苏幕遮捏在掌心。
纯法元灵，无上清之一。
无定神血，无上浊之一。
复沉了沉心神，苏幕遮深吸一口气，泥丸宫内，有神光闪烁。
下一瞬，苏幕遮一扬手，捏着掌中清浊二，直直拍在眉心！
大罗天上神仙客，濯锦江头花柳春。
不为碧鸡称使者，唯令白鹤报乡人。
古籍《元始经》云：大罗之境，无真宰，惟大梵之气，包罗诸天太空之上……
道法运转，清浊二自泥丸宫内碰撞，若混沌演绎，辟地大千！
诸般莫名演化，一时间，苏幕遮只觉神魂一轻，再感应时，一股念头，已经跳出灵台，跨天地虹桥，引来大罗星辉！
一时间，泥丸宫内，有星斗之焱燃烧而起。
此乃以灵台为鼎炉，星辉为焰，浊为柴，清为药，炼阴灵入圣，神魂不朽！
是日，苏幕遮一煅神魂，入九品守拙境！
世间弈棋者，以大局有成、机闲自补、谨固蕃篱、止戈为武，唤之守拙。
……
炼法有成，但是苏幕遮却并没有直接收功。
更相反，伴随着神魂入圣九品，苏幕遮反而陷入到了更深层次的闭关中。
到了苏幕遮这样的境界，任何一份法力的增加，都比不上如臂指使来的重要。
他在感受神魂中蕴含着的磅礴力量。
与此同时，道种世界，高天深处，昔年炼就大道熔炉的地方，灰袍泰皇的身影再度显化。
挥手间，远处有残缺道器飞来，落入阴阳道火中，被泰皇重炼成无上仙铁。
伴随着泰皇将一枚又一枚的法印打入道火中，诸般仙铁也被熔炼到了一处，不多时，已然隐约有了剑胚的雏形。
这是似是而非的形状，很古朴，像极了昔年苏幕遮所用的斩灵法剑，也注定会是苏幕遮亲手炼制的第一件道器。
“接下来，又是观潮起意，坐剑杀人的日子了……”
……
三月后，随着灵霄宫覆灭，此宗老朽大能被灵云子斩灭，喋血虚空。
大道震动！
旧道彻底成为过去。
新道孕育完成！
山巅，苏幕遮缓缓张开双眸。
张道鸿立在一旁，随着苏幕遮的目光，看向远方。
“前辈，接下来又该如何了？”
“看。”
“看什么？”
“看潮起潮落。”
第464章 一点星辉定风波
“不对，很不对，我们走错了路……”
“清河先生怎么看？以道兄昔年所创的地师法门，镇压己身？”
“不好，吾昔年所创法门，弊端太多，寿数也有极限，况且此法一旦施展，相当于以山河大势镇压肉身神魂，彼时，会任人宰割，且道与法无法再有寸进，吾等想要求的是以万古寿数，超脱极限，此法不好……”
“那么以伯奎道兄的气运法门为根基呢？或可容纳部分秘法，将灵云道兄的阳世转生法也考虑进去，延续一生之寿数极限，然后生生不息，做到变相的不朽？”
“不好说，扬眉尊者，您如何去看？”
尊者道场。
洞府中光线昏暗，满是腐朽的气息。
这期间的光景，若是让旁人得知，恐怕要震惊阳世！
太多的老怪，上一个时代曾经留下传奇身影的天骄，他们当真存活了下来，以秘法隐世，藏身部分绝地，最后被明虹老道与清河先生唤醒。
伯奎子，昔年元鼎仙宗的末代掌教，此宗覆灭还在大道变动之前，伯奎子也伴随着圣地大教的覆灭，消失在诸修视线中万古岁月，此宗法统，最善气运之法。
剑波真人，上一个时代的散修，身居古老传承，以剑道立命，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剑波真人昔年鼎盛时，受了道伤，不得已之下，施展了以身养剑的禁忌道法，一身无上道基，彻底与手中道器长剑熔炼为一，如此误打误撞之下，走上了破而后立的道路。
洪洋子，修大海无量之道法，昔年的鼎盛妖孽，曾经问道古神，一身战力，已经站在了大能境界的巅峰，昔年曾为友人护法证道，却机缘巧合之间，洞悉了部分真相，心生不安，闯入阳世绝地中，以先天大阵，封印自身。
当然，除了这三位昔年老怪之外，灵云子也邀来了璇玑仙子入局。
昔年璇玑道姑洞悉了道古神夺天化生的真相，传讯阳世诸修，挽大道之倾覆，纵然是上一个时代的修士，却受新道气运庇护，得以延续一世，甚至有了证道成仙的可能，却在灵云子的劝说下，得以知晓真相，主动入局。
事实上，在苏幕遮的眼中，璇玑仙子的作用，甚至还要比前三位老怪更为重要些。
探寻天机，到了大能境，诸修多少都掌握了法门，但将此道修行到极限者，观遍阳世，唯璇玑仙子一人。
有她在，哪怕是偶然间的心血来潮、灵光乍现，也足够为诸修扫平许多障碍。
先前开口呼唤苏幕遮之人，便是璇玑仙子。
延寿秘法的推演触摸到了瓶颈。
哪怕在座之人，具是某一个时期中万古岁月的至强者。
但如今要推演的秘法，本身就是禁忌中的禁忌。
逆天而行，向来没有一帆风顺的道理。
诸修的目光尽数往来，苏幕遮亦是陷入了沉吟中。
煅神魂入九品，苏幕遮的身上，已经具备了一些超脱的特质。
况且大道熔炉日夜不熄的熔炼万道，第一部古神真法即将出炉，无形之中，早已经将苏幕遮对道与法的认知推向了无法揣测的高峰！
从推演秘法最初的时候，诸修便有了深刻的体悟。
许多时候，苏幕遮都在沉默，只是偶然之间的一句话，却直奔关隘，足够诸修沉思良久。
只是如今，面对这样的瓶颈，诸修束手无策的时候，苏幕遮还能有启发性的观点么？
迎着诸修望过来的目光，苏幕遮陷入沉思。
这一瞬间，不少老怪直视着苏幕遮的双眸，都陷入某种异象中，恍惚，心悸，哪怕顷刻之间挣脱，却震惊于莫名。
苏幕遮浑浊的双眸深处，有着璀璨斑斓的星光闪烁。
仿佛是太古星河倒影在了苏幕遮的眼眸中。
星斗罗列，散发着似乎亘久不朽的银辉。
诸修都从那点点闪烁的星辉中，感受到了道与法的气息。
那是伯奎子的气运秘法！
不少人都暗中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很可怕的手段，只是在心中推演秘法，便已经有着与大道合鸣的景象，甚至有异象降临，帮助苏幕遮推演。
这条长生路，苏幕遮到底走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而在那里，又能见证到怎样的光景？
诸修心生向往，也心下胆寒。
良久之后，苏幕遮缓缓闭上双眸，再睁开时，却只是摇摇头。
“气运之法做不得根基，哪怕与灵云道友的阳世转生法一同延续，依旧有极限所在，或许能延续一个时代的鼎盛，但到了大道变更，气运更迭的时候，哪怕能阳世轮回，再挣扎出一世来，却无法斩断气运根基，届时，或许会真正寂灭。”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点点头，显然与苏幕遮的想法不谋而合，而这样的观点，也被苏幕遮印证。
伯奎子的面容最为沉郁，已经紧紧的皱起了眉头来。
毕竟，他昔年延续寿数，施展的便是气运法门，如今，他也隐隐感受到了苏幕遮所说的困境。
新道孕育的时候，或许会有劫数临身，引来晚年不祥。
哪怕身旁有诸位老友，届时能出手保下他的性命，也注定会影响他的道果。
诸修之中，许多人都还有着磅礴的寿数，未曾达到寿元的极限。
唯有伯奎子，或许是最为心急之人。
诸修沉默之间，苏幕遮浑浊的双眸中，再度有着星辉闪烁。
这是某一闪念的灵光乍现。
无人知晓苏幕遮想到了什么，他们只得沉默下来，唯恐打扰到苏幕遮的参悟。
良久之后，苏幕遮疲惫的闭上了双眸。
哪怕修炼了《大罗炼魄真经》，这种短时间的高强度推演，依旧耗费了苏幕遮许多心神。
“尊者？”
“与不朽秘法无关，伯奎道友的气运秘法，倒是让老朽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或许……我们该以气运之道为根基，炼就一件无上道器！以此道器，勾连阳世气运，若能成，或许新道修士，在我们眼中，将再无辛秘！”
听闻苏幕遮之语，连伯奎子在内的修士，都转头看向了明虹老道。
诸修中，炼器之道最为高深的，便是苏幕遮与明虹老道。
前者乃是熔炼诸般道器，炼出过大道熔炉。
而后者，更是曾经证道飞升，背后的铁棺其貌不扬，却是阳世唯一一件仙器，葬下了明虹的前世不朽仙躯！
明虹老道眉头微微皱起。
“尊者，恐怕级数不够，纵然有无上道器，却也难彻底勾连阳世气运！若是短时间的勾连还好，但若想要坚持长久的岁月，那是一方大界的浩瀚气运，哪怕是无上道器都会被压垮，况且……道器也是有极限的，也会有腐朽的那一天！”
“腐朽……”
苏幕遮轻声呢喃着这个词语，猛然之间像是触摸到了什么，却又一无所知。
诸般念头纷纷涌现。
《百鬼经纶》，幽冥道法，岁月法经，道种世界，大道熔炉……
一抹暗金神光闪过眼眸深处。
心血来潮。
无端的，苏幕遮气血狂涌，可怖的气息散逸开来，让在场诸修具是脸色一般，倒退数步。
惊骇之间，他们看向苏幕遮。
那常年冷郁阴翳的脸上，此刻却展露着狂喜神色。
“诸位道友，或许，我想到于阳世不朽的法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