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诸道兴盛群贤出(中)
说话之间,伯奎子的身上,已然升腾起恭和祖。
众人辞别五千载岁月,旁人或许依旧在阳世行走,但是苏幕遮几乎可以断定,伯奎子或者远走高天,或者深入厚土诸尘中,那是洪涛界少数大能方能涉足的地方。
不可言、不可知之地。
那里是大道本源!是祖存生之地!
五千年岁月,伯奎子几乎将大半的恭和祖之权柄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上。
这是道与法无形之中的进境,甚至在苏幕遮眼中,伯奎子更要早于清河先生,挣脱了道法与真经的限制,彻底走上了追寻大道之路。
这般思忖着,伯奎子那里,口中含混的诵念着本命真经,手中观天仙镜也开始与恭和祖开始产生共鸣。
那幽深地,恍若容纳了一方天地的镜面上,忽有雾气弥漫,忽有波澜荡漾。
一方光怪陆离的景象在众人眼前展开。
旁人看去,这是无法理解的画面,但是在诸修的眼中,这是阳世诸宗的气运!
这一世的圣地大教,此刻在这光怪陆离的画面中,恍若骄阳横空,璀璨夺目,注定要镇压一世的气运!
其中为最者,乃是清仙子所在道玄宫。
这般看着,苏幕遮都几乎感慨起来,这一个修真文明中,或许道玄宫注定要成为圣地大教中的执牛耳者了!
清大能,清掌教,清祖。
以祖为道号,这本是轻狂之举,但她立下道号在前,掌控祖还在之后。
冥冥之中,已经是无上的缘法了。
无情之道本就是天机变幻之后的鼎盛一道,又有涉及到祖的道法传承,甚至此宗神通术法多有刚猛意境,甚至沾了些杀伐之道的气运。
感慨着,苏幕遮将整个镜中画面看过,最后却多少有些疑惑。
昔日强行送鬼语子飞升,哪怕新道飞升首位,给炼心魔宗添了不少气运,可群龙无首,总以为炼心魔宗多少也要沉寂一段岁月。
可趋近看去,那代表着炼心魔宗的骄阳,光芒固然有些黯淡。
但真正气运动荡的,反而非是此宗。
重元楼。
此宗气运跌宕反复,如今华光之黯淡,苏幕遮几乎怀疑此宗要跌落圣地大教的级数了。
说来,这也是亘古少有的事情了。
多见宗门跻身大教之列,除却大道变更、改天换颜,却少见一宗跌落大教位阶的。
不止是苏幕遮,诸修几乎都将目光看向了代表着重元楼气运的黯淡大日。
此时,伯奎子的道经诵罢,便也紧接着先前的话语继续说道。
“终归还是重元楼与演天宗的往昔夙怨,这不是改天换颜便可以抹去的,偏偏两宗都借着新道,跻身大教之列,山门又离得颇近,如今几乎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气运此消彼长,总要有定数。演天宗传承终归久远一些,底蕴也愈发浑厚,这眼看……重元楼气运怕是要坏!”
话已说完,众人却已经听出了伯奎子的言外之意。
到了诸修这样的境界,于阳世半步超脱,追寻大道,莫说左右一个圣地大教,便是颠覆一个修真文明都是有可能做到的。
仙境观天,窥诸宗气运,这样的手笔,可不是让诸修来看戏的。
下棋,博弈众生,总也要有落子的时候。
如此,方可在变化中窥见阴阳顺逆,自其中窃取造化。
沉默中,诸修都将目光落到了苏幕遮身上。
毕竟,这是昔年开天古神众之一,更在很久远的岁月之前,夺道而化尊者。
没有人能够比尊者存世更为久远了。
也没有人比尊者更能够窥见岁月中沧海桑田的变化。
“尊者?”
明虹老道试探性的开口。
这等谋划,没有人有过经验,沉吟一番,自然觉得还是由扬眉尊者率先落子为好。
迎着众人的目光,苏幕遮没有立刻回应。
他的脑海之中,往昔所浏览的古籍不断的疯狂涌现,那些宗门的盛衰,那些修真文明的更迭,甚至是曾经于琅霄圣地听来的纵古传闻。
片刻之后,苏幕遮缓缓开口,喑哑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笃定之意。
“两宗争锋,实则也是好事,如此方能让这些大教门徒多些活力,老朽昔年曾见过重元楼掌教元歌子,这不是一位心性凉薄的掌教,气运陡然衰落,或者重元楼跌落圣地大教之位,或者有人要为之偿命!化作洞天仙,绵延一宗万古气运!
想来……元歌子会选择后者,或者说,必须要他选择后者!吾等所谋,非一人成仙,而是万古岁月绵延不断出现的天骄证道!一宗掌教被生生逼死,化作洞天仙,这是他们这一脉莫大的耻辱!是要用血去清洗的耻辱!如此,两宗夙怨,便要化出新仇!
这样一来,斗法频频,想必两宗弟子也要多寻些杀伐之术来傍身护道,如此……便是万古岁月,养蛊之局!日后,取两宗妖孽,可收纳壮大吾等之众,取次之天骄大能,助其飞升!毁掉一位掌教,成全两宗万古局面,诸位以为如何?”
这番说着,苏幕遮嘴角带笑,诸修却因这言语之中的狠辣心中一惊。
诸修对视,最后也只是纷纷称善。
这一面说罢,诸修也将目光落到其余宗门上。
灵云子遥遥一指镜中画面的西方,那代表着白骨宝象宗的灼灼大日。
“这五千年中,贫道隐修于虚空深处,曾见通慧大和尚的身影,他佛法愈发精进了,只身闯入虚空极深处,疑似找寻到了很古老的洞天世界,要为他们这一宗开辟佛门净土!”
洪洋子闻言,倒是点点头。
他修大海无量之道法,虽是道门,却有部分神通法经,脱胎于佛门无量之说。
在场众人,或许当属苏幕遮与洪洋子最为了解佛法种种。
“开辟一宗净土,这是每一个佛门圣地大教必然要经历的过程,这将会是他们明面上最为浑厚的底蕴,但也代表着,通慧大和尚准备培养此宗二代弟子了,要诞生新一辈的大能佛修,甚至是……衣钵传人!”
这一世,佛宗只此一宗独大,本来佛魔两立,注定白骨宝象宗要与炼心魔宗争锋万古岁月。
可偏偏,炼心魔宗被苏幕遮接连毁了两代掌教,实在有些青黄不接。
故而白骨宝象宗的发展,实在有些太过顺遂。
乃至于通慧大和尚已经有余力为后人着想,着手立下净土,培养衣钵传人。
换而言之,或许此刻通慧大和尚的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证道飞升的心思。
一念至此,苏幕遮倒是挥了挥手。
脸上的笑意也浓郁了一些。
与佛修为敌,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如今回想起来,或许也是苏幕遮走过的这万载岁月中少有的乐趣了。
“无妨,通慧大和尚与白骨宝象宗之事,老朽自有计较。”
第481章 诸道兴盛群贤出(下)
听闻苏幕遮之语,诸修中反而是明虹老道表情最为感兴趣。
仔细想来,这也是正常,众人之中,除去如璇玑道姑之类的几人,成道于上一个修真文明,余者皆靠着各自秘法,沉睡了万古岁月,真正游荡人间,冷眼看沧海换桑田者,唯明虹老道一人。
“哦?却不知道兄要如何去乱佛门盛景。”
老道发问,苏幕遮却并未第一时间作答,双眸缓缓眯起来,追忆神色一闪而逝。
良久,他喑哑的声音方才悠悠响起。
“此时间,不好再给白骨宝象宗树立外敌,便是再暗中扶持炼心魔宗,也有些晚了,通慧大和尚气势已成,外敌当面,却也难免通慧大和尚摧枯拉朽的劲头。
但这阳世道统纷争,许多道理却千古不易,譬如很多时候,真正的宿敌,真正的拦路者,往往不出在敌对势力,而出在自己人身上!这一世,佛门一家独大,不太好!
通慧大和尚这一脉,修白骨观,红尘种种皆如白骨骷髅,暗合无情道的意思,应了这一世峥嵘大道,但是……此世也非只此一道独显,依稀记得,佛门亦有怒目金刚之法?
金刚怒目,屠刀高举,岂不是应了此世杀戮之道?又或者欢喜禅一脉,入纷纷欲念而证众生无情?又或者如魔佛等离经叛道之法,也应杀戮之道,甚至亦有无情之念!
这偌大西域,这偌大佛门,如此鼎盛的一世,缘何要一家独大,多寻些法脉传下,立下无上誓言,或可多争几家圣地大教之位,本是同门,分薄的却是白骨宝象宗的气运!”
说到这里,众人听来,既是心惊,又生出些喜意来。
“若如此,通慧大和尚的证道之路,怕是难走了!气运分薄,一宗之主必然也要受到影响,况且净土还未立下,终归是新出万载左右的新立大教,底蕴不足,怕是要反噬修为!”
“这是阳谋,他通慧大和尚也是此世佛门执牛耳者,又怎么会作出对同门道统下手的事情来?只需千载光景,西域诸佛宗气势,他反而更要焦头烂额!”
“是这个道理,那日贫道观瞧的真切,大和尚在虚空深处寻到的洞天世界,虽然佛光氤氲,却分明是古之欢喜禅一脉,若当世再传此脉道统,恐怕千年之后,这净土到底立在谁家,还有的分说!”
“家师在世时,曾经提过几句,有关于古之欢喜禅一脉的道法,回去老道还需翻一番先贤留下的古籍,想来能有收获!”
“我知北地一蕞尔宗门,传的正是怒目金刚之法,不日老道动身北上,助此宗入圣地大教!”
“我来暗中牵引佛门气运,少说为这些宗门争取千载气运无忧,足够他们悄然之间起势!”
……
众人言语纷纷,只片刻见,几乎就将此事彻底定下,种种细节之完备,已然超乎苏幕遮想象。
这一番事情定计,眼见着伯奎子也无话说,苏幕遮方才为这一番五千年会面做出定论。
“先前诸事,之后五千年依定计而行,务必做到悄声自然,再观其效,些许偏差,五千年之后,再去修枝剪叶!这是一世大势,咱们总归第一次行此事端,有些事……
不妨大胆些!大不了,便真的灭一世顶尖大能,动荡大道本源,改天换颜,再开一世!而且诸位也莫要将目光具都放在圣地大教身上,泥沙汇聚之处,亦有真金!
况且,这一宗一派的掌教,总也是些心高气傲之辈,恐怕到头来,明知事不可为,却强行证道者居多,日后引来走咱们这条路的,或许还是寻常散修多一些,双管齐下,方能有所收获!
另外……剑波真人也该仔细思量,寻些天材地宝,仙铁金精,为之后炼本命道器做准备了!老朽观来,真人眉宇之间已生出暮气,或许几千年之内,便要化作死萦绕血肉之间了。
到时候,怕是要走下坡路,真人身为古剑修,合该应一往无前之道,若真有波折,反而不美,徒耗光阴。五千载之后会面,或许就是真人证阳世不朽之道的时候!”
话音落时,剑波真人亦是警觉,慎重之间,点头应诺。
三十一部古神真法加身,星斗之焱二煅神魂。
苏幕遮的道与法,已经走到众人难以猜度的地步。
见一叶之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
他如今已然可以见证许多诸修都尚且无法察觉的端倪。
分说至此,显然这番会面也要告一段落了,甚至诸修已经开始相约,一部分人北上,定重元楼与演天宗之事,一部分人西行,全此世佛门定计。
众人之中,唯有明虹老道稍显迟疑,最后还是朝着苏幕遮这里缓缓开口。
“尊者。”
“哦?道友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苏幕遮也有些疑惑,只是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诸修闻言,也都纷纷看来,倒是明虹老道,却不曾立刻言语,一双浑浊眼眸,反而缓缓眯起。
“道兄先前言说,诸圣地大教之掌教,多心高气傲,此事老朽也以为然,但泥沙之中所藏真金,终归不如妖孽天骄,这亦是事实!纵然劝说妖孽入吾道多有困难,但还是要争取的!”
这话老道说得含混,但众人心智如妖,早已明白老道的意思。
这一世天骄妖孽,如清仙子,如通慧大和尚,皆是妖孽天骄,不弱诸修昔年。
这样的人,证道飞升,陨落无归路上,只会让人惋惜。
所以明虹老道劝苏幕遮要去争取。
甚至先前诸修已然定计,要算计白骨宝象宗,约莫有个万古岁月,通慧大和尚怕是要失去飞升机缘了。
这话里话外,恐怕指向清仙子的意思,更多一些。
听着老道的话,众人沉默,苏幕遮也陷入心念之中,眼前恍惚间似乎有着道姑的身形显现。
良久的沉默,苏幕遮先是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
“此事老朽已知晓,但还需看一看,等一等,还不是时候……”
……
少顷,诸修撕裂虚空而去。
苏幕遮依着山间小径,独自登上山顶,浑浊的双眸之中,有着星辉闪烁。
目光洒向阳世,他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一般。
数息之后,苏幕遮的嘴角勾起一抹感怀的笑意,袖袍挥舞之间,他身形一闪,亦是踏入虚空之中。
渺远的天际,似乎有着少年的清朗声音远远传来。
“哈哈哈,演天道子也不过如此,这一番,却是贫道又胜了!”
第482章 昔年有因证今果
天穹上,演天道子捂着左臂,脸色有些苍白。
他中了剑伤,那浩瀚的剑图,那古怪的剑阵,那凌厉的剑光!
电光石火之间,便洞穿了道子的左臂!
他甚至知晓,这还是那个叫做鸿钧的修士刻意留手的结果。
若非如此,这剑光偏上那么几分,只怕洞穿的便是他的绛宫心脉!
说到底,技不如人。
他的无敌路断在了今日。
连带着,原本完美的道心也因之有缺。
某一瞬间,他甚至心中生出了些悔意。
也许他真的不该来的。
演天宗与重元楼如今已成水火之势,覆灭对方具是各自门徒万古岁月传承下来的夙愿!
原本是重元楼棋差一招,眼看便要败落的事态。
但如今,自己败在此地,折损的又何止是自己的面皮。
恐怕一宗气运,多少都要因之动荡。
若果真的坏了大事,往后他便会是宗门的千古罪人。
一念之间,他目光中有怨毒神色闪逝。
但终究,他还是将心中纷杂思绪压下,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凄然笑容。
“鸿钧道友一炁化三清之术,冠绝洞真境界!冠绝此世诸修!今日事,是贫道输了,咱们山高水长,还有来日,等你我跻身大能境,贫道再来见识道友术法之玄妙!”
话音落时,演天道子右手挥出,撕裂虚空,便直直离去。
原地里,只留那清朗少年,摇头晃脑,似乎依旧在回味先前的斗法。
阳世征战数千年,张道鸿气度已然超凡。
他真切的站在了洞真巅峰的门槛上,甚至隐约之间,已经有了寻常此境修士所未有的感触体悟,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萦绕在他身周。
璇玑仙子所言不差。
若是任由张道鸿继续征战下去,他或许会有非凡的进益,借助无敌路的体悟,走上洞真境界的极道之路。
甚至连张道鸿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某一瞬,少年脸上笑意尽数收敛,目光如电,鹰隼般眼眸,看向身侧的某一处。
虚空壁垒在动荡。
有人要撕裂虚空而来?
数千年之间,一部《三洞大道经》让张道鸿修炼到了极致,此刻身有无敌气势,他甚至敢笃定,便是寻常大能,也无法在这样近的距离,撕开自己身侧的虚空壁垒。
唰——!
这般无敌念头刚刚升起,那虚空壁垒便如纸糊一般破碎开来。
“谁!”
唳喝声荡彻云霄,未等少年面露肃然怒容,眼看着那熟悉的白狼大氅,张道鸿眉头挑动,脸上已经绽放出笑容来。
“前辈!”
只是苏幕遮却并没有面露喜意。
更相反,暌违数千年,张道鸿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他的怒容。
张道鸿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他挠了挠头,似乎想要讪讪一笑,却又谨慎的站在那里,驻足听训。
“孩子,我且问你,《道经》如何言人仙之境?”
“回前辈,道中得一法,法中悟一术,人中富贵者,不足持!”
“何意?”
“人仙之辈,道缘浅薄,纵有大道当面,却只能从中得一法门,若有法门当面,却也只得从中通悟一术,舍本逐末,一生碌碌,只得凡尘富贵品格,难证长生,故此道不足以修持……”
“然也……那老朽再问你,你如今这般行径,与人仙之辈比拟,又待如何?”
没有狠戾的言辞,甚至苏幕遮的声音依旧喑哑,不曾含着怒意,但张道鸿此刻,已然冷汗连连。
言语中未有怒意。
但是张道鸿感受到了苏幕遮心底的怒意。
怒其不争。
惶恐之间,张道鸿抱拳拱手。
“晚辈知错矣!”
“那你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争狠斗勇……”
他纵然在顷刻之间有所明悟,却终归还未看到自己身上的变化,也不曾看到问题的根源。
苏幕遮轻轻摇头。
“你争狠斗勇,这本没有什么错,若说狠戾,若论屠戮,老朽昔年,还胜你许多,有心要走无敌路,这是好事,可我问你,你的道法根基,到底是《黄庭真经》还是《三洞大道经》?”
“自……自然是《黄庭真经》。”
“那你如今扬名立万,靠的是什么?”
“是《三洞大道经》。”
说到这里,张道鸿惊恐之余,也是面露恍然。
他终归是个灵醒的人,已经隐约猜到了苏幕遮的来意。
“道中得一法,法中悟一术,人中富贵者,不足持……你可知晓,若是今日老朽不来,若是放任你继续征战下去,或许数百年,或许几千年,你便要走上一条另类突破之路,走上洞真境界的极道之路!”
“这……”
“你来告诉老朽,若真有那一日,你是要自废《黄庭真经》?还是有胆气,将《三洞大道经》参悟超脱?亦或者你本就有走这极道之路的想法?若果真如此,那么今日,是老朽坏了你的好事!”
“晚辈不敢!”
这番说罢,张道鸿这里已然讪讪,不敢言语。
“所以,你错不在争狠斗勇,而是错在得意忘形!如一炁化三清之术这般玄妙,古往今来还少么?三十六天罡术?七十二地煞术?几如泥沙,无法计数!可又有几人,是凭借这些玄妙术法,证道长生的?”
“晚辈知错矣!”
“滚!五千年之内,不证大能之境,老朽亲自来,废你根基!”
话音落时,不等张道鸿反应,苏幕遮便径直拂袖离去。
原地里,张道鸿已经冷汗连连。
天光大明,烈日灼灼。
他站在那里,只觉彻骨冰凉。
修道万载,张道鸿竟险些误入歧途。
……
虚空之中,苏幕遮大步疾驰,蹈空步虚。
张道鸿之事,他是动了真火。
怒其不争亦是心中念想。
他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个英果类我的后辈走上和自己似是而非的道路。
极道之路,更比寻常修道艰难许多。
他更是因之蹉跎半生,如今方才得见些许前路光亮。
在他心中,这不该是张道鸿应该走的路。
感慨着,苏幕遮朝着道场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更是偶然将目光落向阳世。
五千年一观阳世,举目皆有沧海桑田之相。
忽的。
苏幕遮的脚步一顿。
他浑浊的双眸看向阳世的某处,片刻之后,竟哑然失笑。
“昔日偶然落子,未曾想,竟应了这一世无情之道!丫头啊,合该你道玄宫执牛耳啊!”
一边说着,苏幕遮的脚步也渐行渐远。
隐约间,他轻声呢喃的声音回荡过来。
“这一饮一啄之间,大概便是天定了……”
第483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虚空之中,苏幕遮裹着白狼大氅,继续行走着。
但不同的是,他的身旁,有着一道黯淡的虚幻身影一路相随。
那人身穿儒袍,手捧玉书,剑眉星目。
哪怕身形黯淡,几乎到了快要溃散的地步,但是又有无端的气度从此人身上迸发出来。
巍峨如山,森然如狱!
这便是昔年,苏幕遮曾经无意之间,于红尘中落下的棋子。
那已经是上一个修真文明时期的事情了,昔年,道赟古神欲夺赤冥之天,要天人化生,褪去古神果位,璇玑仙子洞彻天机,以**力传讯阳世。
苏幕遮亦随之而动,赶赴东山,欲踏登天路而入局。
途中,他曾遇一儒士,本为十世善人,却死于非命,苏幕遮出手,将此人魂灵护下,赠玉笔玉书,令其游历红尘,踏遍山河,书尽红尘善恶。
昔日做下这番安排的时候,苏幕遮并不曾思忖太多,更多的是心血来潮,游戏之举。
谁也不曾想到,赤冥天上一番血战,大道动荡,改天换颜,这新开的一世,眼看着无情之道成为鼎盛之路。
苏幕遮也终于想起了昔年落下的这枚棋子。
……
虚空乱流湍急而来,滚滚而去。
苏幕遮有大能战力,自然轻易荡开这等乱流,种种诸般,难以加身。
而望安先生,面对这湍急洪流,黯淡的魂体中,却有着朦朦金光绽放,不着痕迹的分开了迎面而来的虚空乱流。
耗费万年心神,他当真将红尘善恶付之一书,这是天大的善功,自有功德降世,庇护他的魂灵。
哪怕他依旧无法重塑肉身,哪怕他依旧不曾修行道法。
但只以天地位格而言,这位已然与寻常大能境相当,受天地钟爱,万法不加身,诸邪难侵体!
若是有一日,古神具陨,诸天现世,神道大兴,只凭着这一身功德之力,望安先生便可立地成就福德真神!
一路上,望安先生也饶有兴趣的看着虚空之中的种种。
这是红尘之外的景象,于修士而言寻常,但却是他第一次见到。
良久之后,望安先生这才收回探寻的目光,捋着胡须,含笑看向苏幕遮。
“上仙,虚空漫漫无边际,咱们这是要去何处?”
听到望安先生的疑惑,苏幕遮并未直接回应。
“先生,你万载岁月,游历红尘,书尽善恶,这是大功德,自与寻常凡夫俗子不同,你我且以道友想称便可。”
“既如此,还请道兄解惑。”
“先生不急,咱们这是要去见另一位道友。”
“哦?莫非道兄事先便已有约?”
苏幕遮含笑,轻轻摇头。
“非也,并未有约。”
“若未有约定,如何得以相逢?”
眼看着,望安先生越发迷惑,苏幕遮脸上的笑意也愈发浓郁。
“放心吧先生,她回来的,一定会来的。”
说罢,不再理会望安先生的追问,苏幕遮缄默不语,只是继续往前行走着。
……
山山水水迎迎送送。
虚空中,不知过去了多久的时间。
忽地,某一瞬间,有清濛华光自极远处绽放!
那仿佛是开天辟地之初最先诞生迸发的光亮,闪烁的华光笼罩着大半的虚空,荡开一切乱流,分隔着阴阳、虚实、因果……
虚空似乎因之撕裂开来,划分成极端的两个部分。
而在那条本不存在的分割线上,苏幕遮与望安先生静静的站着。
苏幕遮脸上的笑意更盛。
“看吧,先生,老朽没有说错,她来了。”
喑哑的声音刚刚落下。
那阴阳分割的尽头,一道纤长的身影忽的显现。
清濛仙子。
此刻的她,似乎陷入了某种玄之又玄的意境中。
她只是这样静静的站着,双眸闭合,昔年始终紧握的三尺青锋,此刻化作流光剑鸣,环绕在她周身。
下一瞬,清濛仙子张开了双眸。
眼波之中,有着玄青色的神光一闪而逝。
这一睁眼,清濛仙子便已经将虚空之中的一切看了个真切。
她的目光先是落到了望安先生身上,又凝视在望安先生手中的玉书上,最后,则是落在苏幕遮的身上。
沉默着,清濛仙子一步迈出。
唰——!
玉足再落下的时候,清濛仙子便已经站在了两人的面前。
未等苏幕遮开口,清丽的声音便响起。
“适才我在静室中入定潜修,某一瞬间,只感觉清濛祖炁震动,大道一时间变得澄澈清明,恍若长生近在眼前,我以为是证道机缘,循着震动的源头追寻而来,却在此地见到了尊者。
道兄,传闻昔年,是你破了道赟古神夺天之局,更坏了天灵尊者的长生大计,以此推动了新道定鼎,之后更连斩炼心魔宗两代掌教,如今,终于准备对清濛下手了么?”
说话之间,那三尺青锋已经被清濛仙子握在了掌心中,大有一言不合,今日便要生死斗法的意思。
苏幕遮只是笑着摇头。
“丫头,啊,如今也是临仙境大能,还是唤你道友好了……清濛道友,清濛祖炁震动不假,此事却并非是老朽所作,或者说,昔年是我为因,结下的,却是无情之道的果。”
说着,苏幕遮伸手,从望安先生手中接过玉书。
“我大概能够想到,为什么,从咱们两个初见那一天起,你便始终有战我之心意,道玄宫是此世正道执牛耳之宗,你是要带领道玄宫万古鼎盛的一代掌教。
可是道玄宫传承无情之道,核心本是清濛祖炁,此代,你掌清濛祖炁,但这终归是阳世的权柄,而非你们宗门法脉的传承,万古千秋之后,是会有动荡的,甚至会有宗门崛起,谋清濛祖炁,取而代之。
是故你想要战我,胜一位阳世尊者,以此定鼎道玄宫万世不易的浑厚气运,甚至有可能的话,你会杀我,将尊者骸骨化作你道玄宫的底蕴,如此,便是大道变动,改天换颜,道玄宫或许还会是圣地大教。”
听着苏幕遮之语,清濛仙子亦是面露复杂神色。
“道兄,你知道吗,我曾经翻遍了宗门的古籍,往前芸芸岁月,从未有哪一个修真文明刚刚开启的时候,会有如道兄这样的人物,行走阳世,可凭一人之力,横压诸宗,甚至横压一世!”
这算是变相的默认了先前苏幕遮的话。
一时间,两人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苏幕遮伸手,将手中的玉书递到清濛仙子面前。
“道友先翻一翻这部玉书吧,大道恒变,然红尘永存,这玉书一部,或许可以代替清濛祖炁。”
第484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
沉默中,清濛仙子不语,只是伸手接过了玉书。
玉人素手轻轻翻开书卷,苏幕遮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这玉书总一十三卷,书尽红尘善恶,首篇总纲,善纲三十余目,恶纲百六十余目,共为律法千余条。道友且自观之。”
说罢,苏幕遮便静立在一旁,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清濛仙子一页页玉书翻过。
越是这番看下去,清濛仙子面容上的讶色便愈发浓郁。
“《第一感应章》云:太上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玉书》云:进退明决,不为情迁之善,增以寿禄,注显贵籍,以所求遂心,营业称情报。过去生聪明智慧身,富贵平稳,毕世安和。”
“《玉书》又云:进退自然,随在合道之善,增以贵禄,注九品仙籍,以生受寿考,富贵如意,殁受南宫炼度,分别品籍宫殿超擢。”
……
“《玉书》又云:诡谲心奸之罪。生受官刑枉曲,恶疾坏体,死入金刚地狱,金锤塞心,铁丸吞服,五体焦然。转世为疲残跛跌,贫穷下贱,再转牛、马、猪、羊,再转田鸡、螺蛳、蛤蚧,永失人身。”
“《玉书》又云:蛇蝎心毒之罪。生遭恶症,误食毒物,死入普掠地狱,毒蛇食心,磨推锯解碓捣。转世为毒蛇、娱蚣、蝼蚁、湿虫,土木石压。”
……
如此种种,浩瀚万载岁月铸就的《玉书》,纷纷洒洒,当真书尽了红尘之中的善恶!
自从翻开玉书的那一瞬间开始,清濛仙子身上的清濛祖炁便再度开始剧烈的颤抖。
这便是无情之道的大机缘所在。
甚至,这俨然已经超越了所谓某一个修真文明的巅峰瑰宝之道,被拔擢到了无法想象的境地,甚至会让道玄宫因之而永昌。
因为纵大道变迁,红尘却永存!
有人的地方,便有善恶,便有《玉书》的痕迹,便有无情之道存身之地!
她的修为没有丝毫的进益,但是苏幕遮能够明显的感受到,清濛祖炁无形之中已经被拓宽了道路。
……
良久,清濛仙子翻过了最后一页,眉宇之间尽是疲惫,长长的叹息,合上了手中的玉书。
“我这才方知,道兄今日,却是来乱妾身道心的。”
苏幕遮闻言,自是哑然失笑。
“如何肯这般说老朽,今日虚空一见,老朽分明是来给贵宗,贵法脉送机缘、送好处的!”
清濛仙子只是轻轻摇头。
“只是……道兄,若是这般好处清濛坦然收下了,昔年……上个修真文明末年,我苦苦守着道玄宫微末传承,修炼清濛祖炁道法,大道定鼎之后万载厮杀斗法,争得道玄宫无情之道正统,如此种种,又还剩下什么意义……”
说话之间,生平第一次,清濛仙子在苏幕遮面前,收起了那标志性的三尺青锋。
苏幕遮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白狼大氅的衣边。
“清濛道友,真切说来,你也好,贵道玄宫也罢,非是老朽此生所见第一位无情之道修士,也非第一处无情之道道统,那……那当真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老朽曾经与一位无情之道修士斗法,那人姓甚名谁,如今我已忘了,他是败是逃是死,也已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当初斗法时,曾经与他说过的一句话,如今也欲说与道友听。
贵宗传承无情之道,跟脚不提,只说道友,万载岁月,一心只求证就无情之道,彻底掌控清濛祖炁,门下弟子也想着为道宫添彩,顺便在道友飞升之后,接下掌教之位,接下清濛祖炁的权柄!
此间种种,证道也好,祖炁权柄也罢,岂不皆是欲念?既求无情,便已生情,如此行事,莫说万年厮杀斗法,便是十万年,百万年,这南辕北辙的行径,道友当真有证就长生的机会么?
你是这一世道玄宫大兴的道祖,心中此类的欲念只会多,不会少,身上的负累何止万钧?如何去证无情?贵宗又有清濛祖炁的传承,往后万古岁月,历代门徒心生此般欲念,又如何做到无情?”
一番话说罢,清濛仙子那里,早已经脸色苍白。
成也清濛祖炁,败也清濛祖炁。
苏幕遮一言,说到了关隘处,若果真如此传承下去,或许只需此一世,道玄宫便会彻底毁灭,香火道统具都断绝!
那时,便是神仙下界,怕也难抹去道玄宫门徒心中的欲念了。
她一时间,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玉书,仿佛抱紧了什么救命宝药。
“还请道兄教我!”
“清濛祖炁自你而始,便自你而终好了,也算一世道祖的非凡佳话,道友日后,何不以此玉书承载贵宗无情之道气运,镇压宗门底蕴?红尘善恶,冷眼相判,莫非大道无情耶?
先前贵宗所求,莫过于道心无情,此乃人道无情,比之大道无情,孰高孰低?怕是此经传下,方有贵宗万古传承不衰!此时间,天有道而无律,此书一部,诛道友人道无情之心,兴贵宗大道无情之念,此后便以《诛心天律》称之,如何?”
清濛仙子闻言,自是面露喜意。
“谨受道兄教诲!”
这是真的欣喜了,得此玉书一部,道玄宫当真万古无忧!
苏幕遮笑着摆摆手。
“无妨,只是这《诛心天律》中记载种种,你却需用玉简拓印,原版却不能送与你,老朽还有用处。”
“这是自然!”轻声应诺着,清濛仙子一双凤眸再度饶有兴趣的看向苏幕遮这里,“只是道兄,清濛还是想不明白,这等机缘,缘何便这般轻易的送到了我手中?”
苏幕遮轻笑着,现是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半晌之后,又转过头来,与清濛仙子对视。
“唉,还是再唤你一声丫头好了,初见你们这一代弄潮儿第一面的时候,你给老朽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这一代,当你以为最,丫头,你是真正的妖孽天骄,注定惊艳一世的人物,可越是如此,我便不想见你走上一条不归路。”
“不归路?”
“嗯。”
清濛仙子忽的面露莞尔笑容,却不知想到了什么。
“原来,古神也会动情的么?”
苏幕遮一怔,也是笑着说道。
“我夺岁月之道成就尊者,已非古神。”
“可是上一次,清濛见道兄的时候,听了一句诗,道兄说——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幕遮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丫头,那我便再送你一句诗好了,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一句说无情,一句说有情。
清濛仙子一时愣怔在那里,片刻后似是回神儿,霜雪般皎洁的面颊上,却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可她偏生却偏过头去,只露着盈盈可握的下巴给苏幕遮看。
“哼!道兄轻浮,动道姑心思,不是好人”
第485章 皆是白骨归宝象
虚空之中渺茫无际。
苏幕遮一人负手而行。
与清濛仙子的一番详谈,尽数掩盖在了清濛祖炁的道辉之中。
这会是万古难寻的大辛秘。
往后漫漫岁月,世人只会知晓,是此世道祖清濛大能,立《诛心天律》,阐红尘善恶,定道玄宫万古不易之根基。
至于无情有情之言。
先前言语,已经试出了两人心迹。
这便足够了,岁月漫长,如苏幕遮往昔所言,他们两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见证,要相随。
清濛仙子需要迫切的在阳世立下《天律》。
而苏幕遮则需继续远行,不断的探寻着这洪涛界的终极,那涉及到亘古与无归寂灭之地的惊世辛秘。
至于望安先生,除却苏幕遮之外,再无人知晓他去向了哪里。
……
这般沉默之中,远远的沉寂虚空之中,忽然有万道佛光绽放。
苏幕遮顿足,沉默着看了那佛光两眼,最后却哑然失笑。
“通慧大和尚?你来作甚?老朽可无诗词赠你。”
话音落时,万道佛光齐齐归于寂灭,苏幕遮的眼前,只有一个身披百衲衣,身形清瘦的老和尚。
开此世万载岁月,他也不再是当年偶得机缘的散修小和尚。
听着苏幕遮的话,通慧大和尚倒是稍显错愕,显然也无法理解所谓诗词赠送是怎么一回事,但转年之间,老和尚还是朝着苏幕遮这里双手合十,恭敬行礼。
“非是老衲来寻尊者,却是尊者有意相邀,老衲不得不来见礼。”
闻言,苏幕遮脸上的笑意愈发玩味,他轻轻抚着白狼大氅,漫不经心的说道。
“哦?却不知这又是什么说法?”
还未说话,通慧大和尚脸上的悲苦意便更浓了。
“敢教尊者知晓,近日里,西域诸多沙门传承,如雨后春笋般,忽然而起……”
这本就是先前苏幕遮与诸修的定计,今日看来,一切行事倒是顺利的很。
沉默着看了通慧大和尚两眼,苏幕遮甚至觉得,今日的收获,或许还会多很多。
“这是你们新道修士的事情,缘何还要攀扯到老朽身上?”
“不敢……直视如今阳世,非老衲自傲,自认也算是擎天挈地的人物,若说早年间,魔尊与鬼语子两位,还有谋佛国之意,那么如今……吾宗合该阳世鼎盛!
有人要坏老衲的证道气运,还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偌大阳世,唯清濛掌教与扬眉尊者二位,老衲细细想来,清濛大能断无分薄佛门气运的道理……如此说来,便是尊者有意相邀,老衲不得不来。”
说罢,老和尚双手合十,苍老的面容上尽是悲苦意境,只是将头更加低垂下去。
苏幕遮闻言,竟也是愣怔的站在那里。
当日诸修定计时,自然想的便是要不留痕迹,但即便如苏幕遮,如明虹老道等人,终归是谋局心切,反而看得还不如通慧大和尚透彻。
气运稍动,阳世诸修自然心生感悟。
能坐下这等事端手笔之人,纵观阳世寥寥数人而已,除去无冤无仇之人,最后总会找到他这里来。
举世唯三的尊者,唯一一位道场居于阳世的尊者。
苏幕遮如是方才恍然。
说到底,他这个尊者,终归不如前两位超然。
这也是昔年,鬼语子杀上山门,留给苏幕遮的后患。
此事,点醒了阳世所有的人,这漫漫山河中,不止有搅弄风云,等着称尊做祖的弄潮儿,还有一位不知意欲何为的尊者。
他终归还是被鬼语子拉扯进局中了。
“是老朽小觑你们这些注定称尊做祖的人物了,那大和尚来见老朽,是来问罪的?”
老和尚连连摇头。
“不敢!不敢!只是吾宗气运被分,此为果,老衲斗胆,今日却是来寻尊者,问因。”
“问因……”
轻声呢喃着,苏幕遮低头沉吟着,片刻之后,反而抬起头来。
“老和尚,你可知,有时候问了因,会没命的。”
“尊者,老衲也知道,有时候问了因,也会更进一步的。”
“既如此,你心中岂不是已经有了计较?又何苦问因?”
未想到苏幕遮会有这般近似无赖的说法,老和尚愣怔半晌,却也是哑然失笑。
“尊者,凡是总要说清因果才是。”
“真想问?”
“真想问。”
听到老和尚笃定的回答,苏幕遮眼中的笑意更浓。
“很多很多年之前,老朽时常与佛修为恶,其中友人不多,有一个断臂老和尚算一位,今日若你不死,或许也可以试着做个朋友。”
说着,苏幕遮反手之间,一盏青铜灯盏浮现在他的身前,灯盏中,一缕灰色火焰悬浮。
他缓缓挥手,将这灯盏推到老和尚面前。
“你既然想要问因,那便看看罢。”
看着老和尚,看着那青铜灯盏,事实上苏幕遮心中,对于通慧大和尚会做什么反应很感兴趣。
因为真正说来,他还没有与清濛仙子说到这一步。
曾经与鬼语子说过只鳞半爪,但鬼语子已经陨落。
而通慧大和尚,才是苏幕遮真正劝说的第一位新道修士。
和明虹老道、清河先生他们都不一样,那是上一个时代开始就苟延残喘的老怪物,他们心中,贪生的念头本就多一些,人老了,就会怕死,所以很多时候,反而不是苏幕遮在劝说,而是他们屈服了心中对于陨落的恐惧。
苟延残喘万古岁月,谁也不想一朝死在飞升路上。
只是……这些朝气蓬勃,注定称尊做祖的人物呢?
他们又会如何做?
通慧大和尚回给苏幕遮第一个答案。
……
良久……良久……
通慧大和尚颤抖着,将那青铜灯盏推回苏幕遮的面前。
“这……这……”
颤抖之中,老和尚几乎话都说不全了,只是再度恭敬的朝着苏幕遮行了一个大礼。
也是有趣,今日只见老和尚行礼了。
“还要多谢尊者救命之恩。”
这话说完,苏幕遮只觉得老和尚整个人苍老了千百岁。
“这是你的决定?”
“既知必死,何必执迷苦求?只愿听从尊者差遣,得求超脱妙法。”
看着老和尚的姿态,苏幕遮反而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和他想的不一样,今日确实得活了,却终归做不得他的朋友。
“日后,会有人去寻你,阳世之谋,他们会说与你听,此后,这一世种种,你来谋划!”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你这是有佛意了?”
“老衲修白骨宝象之法,自然举世皆白骨,唯我证宝象,今日聆听尊者妙音,便证宝象佛陀!”
“这便证佛了?”
“若得超脱妙法,老衲当于未来证佛陀境,既证佛陀,今日便已为佛。”
“也是有趣……”
“尊者这是要去何处?”
“昔年无意间入世,今日一朝醒悟,当出世而行,回头转告鸿钧道人,便说……老朽阳世的道场,送他了!随便他怎么折腾吧!”
“唯。”
第486章 大浪淘沙洗红尘
《荒古志异》曰:遂古之西极,有地,来风曰夷,处西南隅以司日月之长短。
不知何时,忽然阳世有修士发现,昔年曾经鼎盛阳世亘古岁月的火汤绝地,就这样忽然消失不见了。
一时间,这成为了芸芸诸修的奇闻。
甚至此事惊动了不少大能前来探寻。
古怪处往往有怪诞事,这意味着不祥,很可能在未来岁月中席卷一部分山河,动荡一些势力。
不止一人,施展着不同的精妙术法,甚至有人斗胆,施展着禁忌道法探寻曾经火汤绝地的踪迹。
可惜,这样的探寻并没有甚么结果。
他们只从昔年火汤绝地的边缘,感受到了十分隐晦的天地伟力。
“火汤绝地到寿了。”
有人盖棺定论,如山川,如汪洋,如江河,甚至如阳世的天与地,也都是有寿命存在的,只是过于绵长,时常让人以为这便是亘古。
如今,只能说是时也命也,自开天之初便诞生了火汤绝地走到了尽头,在天地伟力之下,消弭陨落于悄无声息。
起初还有人不信,认为绝地崩溃,会有天象降世,大能也会心生感应。
这不是绝地到寿,而是不祥孕育。
这一部分人执拗的停留在了那里,试图用这样的方式监察“不祥”。
于是,岁月便在众人不经意之间缓缓逝去。
千年,数千年,万年……
悠悠万载岁月逝去,不祥并不曾爆发,反而昔年驻守在此地的大能,不少已经寿终坐化,失去了争夺飞升机缘的机会。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提及不祥,更没有人再去提及火汤绝地。
它彻底成了各宗门古籍中的只言片语。
而与此同时,放眼整个阳世。
北山,重元楼掌教元歌子,为镇宗门气运,生生于阳世撕裂部分虚空,演化成此宗洞天福地,甚至自身化道兵解于洞天之中,证洞天仙,成为此宗最后的底蕴!
不日后,演玄大能触动自身机缘,临仙境大圆满,三花五炁临身,“证道飞升”。
自此之后,也掀开了重元楼与演天宗于此世的不解之仇,两宗弟子意气相争生死搏杀时常有之,陨亡无算,但更有天骄妖孽脱颖而出,成为两宗二代扛鼎人物,一方巨擘。
炼心魔宗也自衰颓之中重新起势,终归,鬼语子乃是这一世第一位飞升的新道修士,为此宗留下了十分浑厚的底蕴,历经千载厮杀之后,又有三代掌教脱颖而出,带领着整个魔宗占据南疆万里山河,称尊做祖!
东方,道玄宫布道红尘,一部《诛心天律》定鼎万古不易之基业,至此,正道执牛耳者,非再是清濛大能,而是道玄宫掌教!这是传承之序,也正因之,清濛大能逐渐隐退幕后,道玄宫二代弟子纷纷崛起。
西域,诸佛林立,已成定局,但白骨宝象宗于数千年之内,立白骨净土,为此世诸佛魁首,通慧大和尚更是因之得大机缘,大气运,大功德。
此时间,有其余佛宗方丈,蹈空步虚,前来问道。
没办法,万古岁月悠悠逝去,依旧活动在阳世的初代修士已经越来越少了,有些事情,他们这些晚辈要问清楚。
“敢问通慧法师,昔年阳世扬眉尊者,如今何在?”
老和尚拈花而笑答。
“昔年,老衲曾听闻,尊者有言曰:古神有寿,尊者又寿几何?”
诸方丈闻言恍然。
此后,世传尊者寿尽,阳世最高者,便为大能境修士。
不日,通慧法师于白骨净土,“证道”宝象佛陀,“飞升”而去。
自此之后,连道玄宫初代掌教清濛大能的踪迹,也彻底绝迹于阳世,世说纷纭,有人言之坐化,有人言之飞升。
但未过几年,便有清濛大能首席弟子,登掌教之位。
自此,昔年弄潮者,尽付之于风流。
这恍若成了一个引子,一个证明着这黄金大世愈发鼎盛的引子。
从此之后,偌大阳世,忽然机缘纷纷涌现。
诸宗之中,各有天骄妖孽,巧得机缘,“证道飞升”。
又有芸芸散修,踏遍山河,揽尽四海,寻得古之瑰宝,无上仙葩。
红尘之中,亦多天骄。
此间“证道”者,亦不知几凡。
此时间,偶有传闻,昔年曾经征战四海,后来征战阳世的一位散修道士,自号鸿钧道人,忽得扬眉尊者遗蜕传承,证道大能,隐修于昔年尊者道场。
这便是岁月的真谛。
这便是苏幕遮昔年所言之出世。
他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隐居于某一处,岁月悠悠转逝,阳世便不会再有人记得一位叫做扬眉的尊者。
……
阳世,火汤绝地。
这一方绝地,自然不曾陨灭。
苏幕遮布下了蕴含天地道韵的阵法,用类似于炼化洞天福地的法门,将这绝地与阳世隔绝开来。
只是苏幕遮的道与法,已然过于高深,阳世诸修,难以探寻到跟脚,甚至无法察觉人为的痕迹,最多找寻到那一缕刻意留下的天地伟力。
他盘膝在绝地的某一处。
再入火汤绝地,苏幕遮并不曾冒然涉足那最深处的辛秘,反而刻意躲避。
还不是时候。
这悠悠万古岁月,苏幕遮便隐居在此地,一心悟道。
体内的道种世界也好,化神道君境界的极道之路也好,还是阳世不朽的超脱之法也罢。
这都是前人从不曾走过的道路。
往后的每一步,苏幕遮已经失去了印证,失去了参考,只能步履蹒跚,涉险而行。
但苏幕遮这半生,浪荡两界,见过了太多的古之仙人留下的道与法,甚至是他们落在后世的棋子。
触类旁击,或许可以给苏幕遮带来灵感。
譬如荒古界中老妖猴的《生死同归》。
譬如昔年所见洛仙传世道法《三世枉生功》。
譬如承云仙派的传承《好生仙君应运普化青霄雷法》
譬如洛仙的术《横断诸天——寂灭万古!》
譬如笙箫楼主的石碑字迹《荒古长生》
当然,也有《百鬼经纶》,更有《岁月三式》。
……
太多的道与法,太多浩瀚的古之天骄,他们走到了各自道途的极限,或者曾经飞升,或者桎梏于最后半步。
苏幕遮在悟往后的道途,也是在参曾经的前尘。
某一日,苏幕遮静如石塑的身躯,忽的动了。
他不再盘膝而坐,倏忽之间,站起身来。
喑哑的声音在身周回荡。
“荒古长生……”
这是昔年笙箫楼主留世的石碑。
苏幕遮曾因之问道妖灵子左司。
“唉……笙箫楼主的道碑……”
“敢问妖灵子前辈,这荒古长生四字,何解?”
“此四字,为昔年笙箫楼主悟道所得……至于此四字何解?便是太初诸友看去时,所得感触都各不相同,有些说辞,便是老朽也不曾听闻详细分说,倒是其中有一种说法,想来最为适合说给你听。
那是洛尊昔年与老朽闲谈时感慨说,此之四字,道尽岁月种种!荒着,芜也,万象伊始,诸生诸道自无中出,化作有,岁月亦然,故此之一字,为岁月之始!
古者,一瞬一老,一瞬一古,为逝者悲,为逝者诵,岁月亦然,吾观岁月长河滚滚逝去,想来古者如是,故此之一字,为岁月本真。
长生者,长生迁去者为仙,彼之仙人,举天地同寿,超岁月不朽,昔年逝去的岁月,如身后已经攀登过的山峦,未曾到达的岁月,如眼前即将踏上的群峰,故长生二字,为岁月之终。
岁月不可视,然岁月长河可视,荒之一字,若此河之源头;古之一字,若此河之本躯;长生二字,若此河之尽头。岁岁月月,荒古长生!”
昔年的话语,此时间恍若洪钟大吕,一字一句,轰响在苏幕遮心头。
“荒……岁月之始……”
轻声呢喃着,苏幕遮的身周,忽有微不可查的岁月毫光,若流萤般缠绕周身。
那不是荒古界的岁月长河,亦不是洪涛界的岁月长河。
这是苏幕遮曾经走过的岁月!
恍惚之中,苏幕遮伸手,没入岁月毫光之中。
下一瞬,等苏幕遮再收回手的时候,掌心中,却握着一柄骨杖。
昔年浪荡荒古,这是他曾经祭炼的法宝——蹈海归真骨杖!
后来,此宝毁于混沌海中。
今日,苏幕遮从岁月的“荒”中,重新取出了这柄骨杖!
啪——!
仍有血迹,沿着骨杖滴落,落到地面上,因之迸溅,恍若梅花。
苏幕遮低头看去。
那血仍旧殷红!
第487章 天人化生终极路
火海滔滔。
苏幕遮手持蹈海归真骨杖,踏浪而行。
万载悟道,他身上的气度,变得愈发深邃与纯粹。
悠悠岁月逝去,道种世界,分明有着无算的古神真法被淬炼,被演化,诸道加身,本应该让苏幕遮的气息变得更为复杂。
但如今看去,他的身上,却只有最为纯粹的道的痕迹与气息。
一炉煅尽三千道!
某种程度上,苏幕遮如今走的路,也可以反过来去看。
三千大道熔一炉!
正如那浩瀚的太古星海,璀璨的不是某一个星辰,而是整个浩渺的星海!
手持骨杖,苏幕遮的心情也罕有的愉悦起来。
昔年荒古界佛门有语: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
如今,苏幕遮亦有着相似的感悟。
笙箫楼主留世四字,这是他自身道的感悟,而洛仙观之,得岁月始终,今日苏幕遮通悟,得岁月法门第四式——荒古。
这不是他的眼前路,却是他的身后身。
这是愉悦之一。
其二则是手中的骨杖,这是往昔的法宝,对于如今的苏幕遮而言,已经无有太多的助力,但是对于苏幕遮而言,这更像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愫。
关乎于荒古界,关乎于苏幕遮的往昔,关乎于他浪子的身份。
恍若游子飘荡万古,却偶然之间闻到的家乡的气息。
是故因之感动,更有愉悦。
怀着这样的心情,苏幕遮蹈空步虚,大踏步朝着火汤绝地的深处走去。
这是很莫名的冲动,此时间,他很迫切的想要再看一眼绝地深处的诡谲。
那漫山的坟茔,那被葬下的诸神君,那扭曲的盆地中不知死活的伪神……
他想要验证一些事情。
……
万里山河倏忽而过。
片刻之后,苏幕遮站在了曾经的地方。
万载岁月逝去,或许是因为苏幕遮在此动荡道与法的缘故,汲取了此地太多的元炁。
那原本斑驳的紫玉石碑腐朽的厉害。
如今再看去的时候,已经很难看清其上的字迹了。
万古悲凉玉化石。
苏幕遮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有这样悲凉落幕的一天。
感慨着,苏幕遮往前走去。
伴随着他的脚步,眼前的五色祭坛无声息之间崩碎开来。
坟茔洞开。
那黯淡的金色尸骸显化在世间。
有不朽的“道”凝结成诡谲力量,想要再度侵袭苏幕遮,却被岁月之炁阻隔,凝聚成肉眼可见的灰色圆球。
这是苏幕遮都无法抹去毁掉的力量。
大道本就无上,又沾染着紫冥天之本源神力,更有不朽气息掺杂。
这是数种阳世终极力量与不朽的集合,连苏幕遮都无能为力。
当然,这本也不是苏幕遮的目标。
凝视着面前的暗金色骸骨,苏幕遮的手从大氅中伸出。
“来风!”
“夺宙!”
“荒古!”
“入梦!”
轻声呢喃着,苏幕遮的双眸深处有着惊世灰芒闪烁,与萦绕在暗金色神尸上的岁月之炁相互辉映。
这是很大胆的尝试。
苏幕遮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探寻这位葛氏紫天神君昔年曾经走过的道路,他身上道与法每一次变化的细节。
他想要看到,昔年的某一位修士,是如何窃取了紫冥天的力量,又如何演化成了如今的样子……
一息,两息,三息……
良久,苏幕遮伸出的手收回,轻轻抚摸着白狼大氅的衣襟。
他显得很意外。
岁月之术果真玄妙,让他得以见证了部分昔年的真相。
也正是因为他的所见所闻,方才让苏幕遮疑惑。
最初的时候,这位紫天神君,走的是很正常的神君之路。
那是一位惊才艳艳的天骄,走到了阳世道与法的极限,为了延续寿数,达到不朽的目的,他斩断了部分根基,接续了神明之路,先是化为了野神,又通过五色土祭坛,施展着诡谲不可知的禁忌道法,窃取了紫冥天的本源,熔炼自身,成就紫天神君。
不说种种窃取的手段。
以后世的目光而言,这是很正统的成神之路。
洪涛界也好,荒古界也罢,日后的诸天神明,很多都是昔年修士,长生路无法寸进之后,接续神修之路,入诸冥天,为诸天神明。
甚至,苏幕遮微末之时,拜入悬月魔宗,九峰道统之中,便有神修传承。
一直看到这里,这都是很正统的道路。
当然,对于那个诸天还未显化的时代而言,这位紫天神君走的是一条前无古人的茫然之路。
甚至可以这样说,这才是整个洪涛界,第一批正统神明。
哪怕,他们的神力来路不正。
……
苏幕遮拄着骨杖,静静的站在山巅。
他目光中的疑惑之色愈发浓郁。
“怪哉……”
轻声的感慨着,苏幕遮很是困惑。
天人化生之路并不可取。
这是很早之前苏幕遮便可以得出的结论。
古神有寿,尊者有寿,一界神明亦有寿。
亘古以来,唯仙不朽!
但即便这样,这些已经成就诸天神明的古修世,也不该这样迅速的崩溃,乃至于陨落,被匆匆葬下,如今连碑文都斑驳了……
以寿数论,他们甚至可以熬过纵古时代,甚至应该活跃在天地之间,尤其是诸天降世之后,更可以窃诸天而居,手握权柄,代天巡视!
疑惑中,苏幕遮将目光落到了那团紫灰色圆球上。
那是神君遗世的诡谲物质。
是曾经让他沾染些许不朽力量的根源。
是曾经紫天神君的神力本源!
得以观览紫天神君昔年的岁月,让苏幕遮看向这圆球的时候,不再如往昔那般驳杂。
那诡谲的力量,甚至部分可以被苏幕遮理顺,辨别。
当然,大半物质,终归在曾经漫漫岁月中,已经演化成了真正的诡谲与不祥,再难分割。
这样看着,片刻之后,苏幕遮忽的眉头蹙起。
“不对!昔年紫天神君,炼化的不朽物质,不该这样的稀薄!”
前尘后果出现了偏差。
有部分不朽物质消失不见了,不曾依附在骸骨上,也不曾熔炼入诡谲物质。
但是它不朽,故而本该存在。
“当年发生了什么?让他们从一条正确的道路上陨落?”
岁月之力也不是万能的,他们的骸骨上萦绕着岁月之炁,但他们终归不是葬在岁月长河中,苏幕遮只能看到一些片段,却无法看到紫天神君完整了过去。
尤其是涉及到了不朽物质之后,抹去了许多岁月之炁的痕迹,再后面的画面,连苏幕遮也极难去探寻。
消失了,就真的消失了。
但是这样的陨落,依旧让苏幕遮心生疑惑与不安。
“天人化生便是这条路的尽头么?”
“不,天人不是尽头,世间还有轮回!天人只得神君,无法超脱!难道……存一抹神性庇护不灭灵光,他们转世而去了?”
“或许有这样的选择,但漫山的坟茔啊,当年所有人都走上这条路了么?”
“不该这样,应该有部分轮回,部分负责接引他们的转世,等这一批转世者成长起来,老去的神明再转世,如此循环往复,此道方可不灭!”
“我能想到的事情,他们也该会想到!”
“故而……非是轮回……”
轻声呢喃着,忽的,苏幕遮双眸如电,望向那灰雾笼罩的丛林,那扭曲枝丫上洞穿的伪神。
“祂们……到底是死是活!”
“那些消失不见的不朽物质……”
“他们不是陨落了,而是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妄图以不朽之力,中和无归寂灭之地的不祥物质!”
“这群人,从一条本来正确的道路上岔开了,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舍去了神君之躯,将自己……化作了伪神!”
轻声呢喃着,苏幕遮望向灰雾森林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复杂!
第488章 烈火团团熬仙金
很大胆的猜测。
但是苏幕遮觉得,这很接近事情的真相。
当然,也是很可悲,很凉薄的结局。
天人化生,诸天神君的道路,本可以为他们带来绵延的寿数,去探寻真正的前路,真正的超脱法。
不说与世同寿,至少与诸天同寿!
但是……或许当年成神路走的太过于顺遂。
或许是当年依旧有苏幕遮所不知的浩劫降临。
让他们仓促之间,走上了另一条错误的道路。
以五色土为祭,他们牵引了无归寂灭之地的不祥物质,想要正奇相合,走另类的成道之路。
但结果显而易见。
他们失败了。
踏上错误的道路,演化成了伪神,化作了阳世不祥与诡谲的一部分。
无归寂灭之地。
那本就是消磨不朽物质,葬下万世成仙者的地方。
沉默中,苏幕遮重新折身,看着那团紫灰色圆球。
怎样去处理昔年紫天神君留世的“馈赠”呢?
苏幕遮沉默着。
岁月之火真的可以彻底将这样的诡谲物质磨灭吗?
或许可以,但那应当是真正的岁月之火!
苏幕遮的道与法终归还存在着隐患。
体内道种世界,岁月长河位不正,三千大道未全,地府未重开。
严格而言,那是夺宙道术施加在阴阳道火上,形成的岁月之火,而非真正的岁月之焱,或许可以煅烧纯粹的不朽物质,却难以磨灭不祥。
毕竟……眼前的诡谲物质,本身也是脱胎于岁月,历经了万古的自然演化,已经具备着非凡。
但是,苏幕遮看过了紫天神君的昔年片段,见证了曾经葛氏先贤走过的部分道路,洞悉了祂的部分道与法。
或许可以有另一种选择……
抿了抿嘴唇,苏幕遮周身再度升腾起迷蒙的气息。
灰色的岁月流光遍布苏幕遮周身,他的手掌再度没入自身的往昔岁月之中。
荒古之术!
伴随着剧烈的颤抖,有着惊世的气息从岁月中弥漫开来。
四周的虚空壁垒都因之动荡!
甚至有道则碎片在苏幕遮的周身显化,不断的纠缠、勾连,化作利刃,化作大道磨盘!
有异象显化,那是先天兵刃,刀剑斧槊,其上甚至有着毁灭气息不断纠缠。
这是很不好的景象,代表着不祥。
是什么要现世了?竟然引动了此世道与法的震动?
苏幕遮的眉头也因之轻轻蹙起,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吃力。
很缓慢,苏幕遮的手掌一点点从岁月流光之中抽离。
砰——!
虚空壁垒彻底因之崩碎了,苏幕遮大半个身子都没入虚空乱流之中。
苏幕遮并不曾慌乱,他清瘦的身躯轻轻一震。
澎湃的气血涤荡虚空!
这是肉身大能境的伟力!
唰——!
下一瞬,苏幕遮的手掌彻底抽离。
那是一面黑色的幡旗!
惊世的血煞之炁萦绕在其上,无法想象,苏幕遮昔年摇晃着这面幡旗,屠戮过多少生灵!
幡旗之上,有着三十三道银白色流辉闪逝。
那是《三十三天锁神阵》!
内合诸天之术,最高处,有着一尊神明化身,陷入沉睡之中。
那黑色的幡面,已经很破败了,甚至有着腐蚀的破洞,其上萦绕着混沌的气息。
昔年,此宝曾经伴随苏幕遮横穿混沌海,受混沌气息腐蚀,也变相的受到了炼化,已经超脱了法宝的品级,走向了非凡。
与蹈海归真骨杖不同,这是苏幕遮昔年纵横荒古界的傍身杀器——三十三天离恨幡!
四百四十病,相思最苦。
三十三层天,离恨最高!
伴随着黑色幡旗现世,苏幕遮身周的道则异象再度震动起来。
大道磨盘彻底凝聚,伴随着诸刀兵,要彻底磨灭这不容于世的凶器!要彻底崩碎这不属于洪涛界的道与法!
手臂轻轻震动,时隔万古岁月,苏幕遮再度摇晃起离恨幡。
幡旗摇晃,有着暗红色的血海环绕。
一手持幡旗,一手持骨杖。
苏幕遮踏血海而行。
有剑光闪烁,刀兵齐震,应声而随。
苏幕遮双眸含煞,只是一眼望去,那大道磨盘再难落下半分。
“谁敢毁吾之器,滚!”
话音落时,煌煌神音若雷霆滚滚排开,大道磨盘应声崩碎。
直至此刻,苏幕遮方才放开手,幡旗与骨杖悬浮在苏幕遮面前,再招手时,不远处的紫灰色圆球也被岁月之炁裹来。
轰!
下一瞬,苏幕遮面前,有岁月之火熊熊燃烧。
诡谲物质没入其中。
这是由紫天本源、葛氏先贤道基、不朽物质糅杂而成的诡谲。
苏幕遮无法磨灭,却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分割其中的纠缠!
在阳世诸修眼中,这或许是洪涛界不祥的一部分,但是在苏幕遮眼中,这同样是岁月带来的部分馈赠。
伴随着岁月之火的熊熊燃烧,苏幕遮的双眸之中,有着星辉闪烁。
渐渐地,那星辉依旧浩瀚,却不再夺目耀眼,内中似乎有某种古老的道与法的痕迹在被模拟出来。
这是很可怕的手段,苏幕遮在模仿葛氏先贤道与法的气息。
以此为引,他真的撼动了火焰中的诡谲圆球。
昔年,这团诡谲物质,本就以葛氏的道与法为根基,如今,苏幕遮在溯本追源。
伴随着闷雷轰鸣的声音,那原本的诡谲圆球,也在岁月之火的炼化中,一点点溃散开来。
无法彻底分离。
这甚至比磨灭还要困难。
但这样的溃散,已经足够了。
下一瞬,幡旗与骨杖应声没入岁月之火中。
在苏幕遮的牵引下,紫天本源包裹着部分不朽物质,缓慢的被熔炼入离恨幡中。
幡旗上,有一道银白色的锁链,开始染上紫色荧光。
不远处,又有紫天神君的遗蜕飞来,没入岁月之火中,与蹈海归真骨杖熔炼到一处。
遗蜕在岁月之火的焚烧中开始扭曲,褪去内中的驳杂,只存不朽物质,与神君的宝骨。
脊柱大龙被熔炼入骨杖中,暗金色的颅骨恍若金玉纠缠,凝成杖头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圆球中葛氏的道与法也包裹着部分不朽物质,缓缓熔炼入骨杖中。
这样的炼化很缓慢,但如今的苏幕遮,早已经适应了这样的过程。
时不时,苏幕遮还会手捏法印,凝聚大道符篆,打入岁月之火中去。
那是两部浩瀚缥缈的古神真法!
不存在荒古与洪涛的气息。
那是道种世界的道与法!
……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岁月悠悠转逝。
不知多少载春秋之后,火汤绝地的深处,忽的有惊世毫光绽放,血海与紫辉齐鸣,还未等这样的异象突破绝地,直达琼霄,便被苏幕遮挥手遮掩下去。
漫漫时光,苏幕遮终归炼尽了紫灰色圆球中的菁华,伴随着不朽物质,让幡旗与骨杖也具备了半步仙器的性质。
最后,苏幕遮将残存的顽固不祥物质,重新封印在了紫天神君的坟茔之中。
他参悟了昔年留在此地的封印法阵,重新立下了五色祭坛,以岁月之火将之封印,以岁月长河为力量源头,除非再有后人涉足,否则,此阵不惧岁月洗刷。
做完这一切之后,苏幕遮这才立在山巅,转身看向灰雾森林。
终归到了这一步了。
苏幕遮已经洞悉了部分的辛秘,想要继续探寻古老先贤追逐不朽的道路,他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选择。
沉默之中,苏幕遮感受着绵延整个绝地的万里大阵,感受着那依旧心惊的万古杀机。
深深沉下一口气,苏幕遮往前一步跨出!
第489章 破尽诸妄观真纹
这一步跨出。
天地之间忽有猎猎狂风,席卷而起!
苏幕遮身形几乎快成的虚影。
古老的天地大阵禁封了任何遁法的可能,这是纯粹苏幕遮肉身的速度,蹈空步虚之间,苏幕遮直接踏碎了虚空!
白狼大氅被狂风鼓动,在苏幕遮的身后扬起。
猛然间看去,恍若古老的飞禽现世,似凤若鹰,兼具大鹏之相!
与此同时,群山震颤!
那是此地累积万古岁月的杀意!
让苏幕遮又如锋芒在背!
迎着狂风,苏幕遮双手张开,在胸前合抱,各捏古老法印。
轰!
雷霆声炸响,那是河水咆哮的声音!
岁月长河的虚影恍若自天际流淌而过,冲刷着苏幕遮的周身,又湍急的朝着不可知之地逝去!
同样的,一尊虚幻的暗金鼎炉显化在阳世,悬在苏幕遮头顶,将他道躯笼罩。
这是体内道种世界,大道熔炉的投影!
这一瞬,借着岁月之力,苏幕遮颠倒因果,大道熔炉显化的瞬间,几乎有三千大道凝聚,在苏幕遮的身上共鸣!
自古为道最高!
苏幕遮想要用这样的方式,破去此地的杀机。
哪怕只是短暂的破去,否则杀机临身,或许苏幕遮真的会遭受道伤!
但饶是如此,苏幕遮依旧感觉到了吃力,感觉到了四周天地的迟滞与晦涩。
这是很古老的手笔,那群人的手段让苏幕遮心惊肉跳。
他们竟然在大阵的中央,隔绝了方寸之间道与法的痕迹!
这是一处废土!
存于天地之间,却无丝毫道与法的痕迹。
苏幕遮双眸微微眯起,星辉闪烁之间,他仿佛看到了群山的虚幻异象,朝着暗金鼎炉兜头砸下,要镇在岁月长河的中央!
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
鼎炉破碎,岁月消逝。
仓促之间,苏幕遮回身而顾,望向来时的方向。
群山死寂缠绕,漫山的坟茔恍若扭曲不可名状的怪物身上生长出的一粒粒肉瘤。
万古的杀机并不是真正的底蕴。
连诸神君的遗蜕,都成为了这万古杀阵的一部分!
三十三天的神辉在苏幕遮的身周闪烁!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久违的,时隔万古岁月,苏幕遮再度感受到了洪涛界的天地对自己的排斥!
诸天华光纠缠在一起,三十三色聚成了冥天磨盘,四周甚至被剥离了时空的概念,要将苏幕遮彻底桎梏在囹圄之间,以诸天本源,磨灭他的大能之躯!
灰雾森林,不许再有人踏入!
伪神辛秘,自绝于亘古先贤!
这才是昔年,那群丧心病狂之人立下此阵的初衷。
但是这世间从来没有万古不易的事物,这万里杀阵也是如此。
当年立下大阵的人,或许不会想到会有如苏幕遮这般的人,还未闯入大阵中央,便先挖了紫天神君的坟茔,连神君的遗蜕都被炼化大半!
而原本完整无缺的诸天杀阵,也因之有了瑕疵,不再如大道般高邈难测,而开始变得有迹可循!
唰——!
离恨幡被苏幕遮握在手中!
幡旗摇晃,紫冥神光遮天而起,涤荡着头顶罩下的杀阵!
苏幕遮脚下,血海浪焰滔滔,破碎开阵法的桎梏,让时空的概念重新显化在这片天地。
海浪深处,蹈海归真骨杖定海镇山!
苏幕遮眉心,有剑光闪烁,斩灵剑威波万里,绞灭古老杀机!
种种手段齐出,苏幕遮终归有了抗衡与喘息的时间。
趁着诸法僵持,他的身上,有着墨玉色流光闪烁。
惊鸿之间,他一步闯入了灰雾森林!
已经容不得苏幕遮再施展瞳术去一一辨认了。
双手包裹着岁月之炁,苏幕遮直接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伪神之躯从扭曲的枝丫上扯下!
古阵似是有了懵懂的灵。
伴随着苏幕遮的举动,四野八荒闷雷声不绝于耳!
但是到了这一步,苏幕遮已经彻底放下心来。
墨玉色流光在苏幕遮的脚下凝聚。
那是一叶竹舟。
先天混沌灵宝——飞仙舟!
此舟昔年本是荒古界先天灵宝,后载着苏幕遮,横穿混沌海两千年,最是非凡,最后已然被炼化为先天混沌灵宝!
以级数而言,或许可媲美传说中真正的仙器!
只是此宝,用法特殊,难以用来斗法杀伐,故而浪荡洪涛界万古岁月,苏幕遮还从未有用到此宝的时候。
反而是今日,倒是合该此宝,为苏幕遮立下奇效!
天外飞仙!
墨玉色神光灼灼耀世,竹舟裹着苏幕遮的身躯,裹着幡旗与骨杖,恍若剥离开了洪涛界的天与地!
下一瞬,苏幕遮的身形,便再度出现在了高山之巅。
……
一切迸发于电光石火之间。
猛然看去,苏幕遮像是从未曾跨出过那一步。
只是如今,苏幕遮的双手,以岁月之炁紧紧拘禁着伪神之躯。
远处的盆地中,灰雾纠缠,雷霆咆哮,良久之后,方才逐渐消弭。
直至此时,苏幕遮方才轻轻拭去额头上的冷汗。
当真是先前的无心之举,反而为今日立下奇功。
若非炼化了紫灰色圆球,便是有飞仙舟在身,苏幕遮也只有狼狈离去的份。
这万古杀阵之凶戾,莫说寻常大能,便是临仙境修士,只怕也要饮恨!
缓缓平复着心境,苏幕遮这半带着悸动,半带着感怀,看向身前的伪神之躯。
这已经不是苏幕遮第一次和这样的诡谲生物打交道了。
早在苏幕遮修为微末之时,便曾梦回三古,在七彩大山,见证了漫天伪神的第一次陨落。
直至荒古界末法时代量劫降临,苏幕遮更是纵横中州战场,斩灭了不少老天尊座下的伪神!
甚至于,连苏幕遮体内道种世界的混沌果树,原初的跟脚,便是伪神血液之中生长出来的神明果树。
这样看,似乎苏幕遮这一生悠悠岁月,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和这诡谲生物印证着因果与生死。
但至少此刻,苏幕遮站在这里,有大能伟力!
而他面前的伪神之躯,却身形扭曲,似乎只存了这一具躯壳,内中的神魂,已经彻底在灰雾中磨灭。
死去的伪神?
沉默之中,苏幕遮扬起手,包裹着伪神之躯的岁月之炁登时化作火焰熊熊燃烧。
他双眸中有星辉骤起,凝视着诡谲之中,那若即若离的古老符篆!
第490章 五色真纹镇无归
火光璀璨,却不曾遮掩苏幕遮双眸深处的星辉半分。
生平罕有,苏幕遮将瞳术几乎施展到了极限。
禁忌道法的气息在他的身上紧紧缠绕。
可是半晌之后,苏幕遮的眉头依旧紧紧皱起。
那古老的符篆就静静的凝聚在伪神的眉心。
与此同时,那耗费诸多凶险方才抢来的伪神之躯,已经在岁月之火的炼化下,褪去身躯的外相,化为本真物质。
无归寂灭之炁!
不朽物质!
不属于诸天本源的神性物质!
古老道则的碎片!
而这些物质,却都尽数环绕在那枚符篆的周围,恍若朝拜君主。
无归寂灭之炁的出现,让苏幕遮很是激动。
这是他迫切需要的物质!
饶是苏幕遮的胆气,如今也不敢言轻易跃出大千。
那里是万古岁月以来,群仙的殒身之地。
那是真正的无归寂灭之地,可以磨灭仙人的生机。
苏幕遮要走的路还有很多。
但是如今,在洪涛界的天地之间,在大千级数之内,可得一缕无归寂灭之炁,足够让苏幕遮在足够安全的环境下,先行探寻那处葬地的辛秘。
至于不朽物质,以如今的苏幕遮而言,依旧足够珍贵,却已经无法撼动他的道心。
此物的处置,无外乎炼入自身的道器中,令其具备更为浑厚的不朽气息。
至于那些古老的道则碎片,如今已经不被苏幕遮放在眼中了。
无他,这些道则碎片,早已经无法融入这片天地,甚至许多道则过于残缺,纵然代表着大道的一部分,却只是鸡肋。
……
沉默中,苏幕遮挥挥手。
岁月之炁升腾,将种种能量物质尽数裹挟在其中。
恍若封印,又似镇压。
不出大千,没有什么可以抗衡岁月。
于是,苏幕遮的眼前,便只剩下了一缕无归寂灭之炁,一枚古老的符篆。
他的目光,只在那缕寂灭之炁上停留了很短暂的时间。
只是一缕炁,蕴含的却是极为浩渺的大道痕迹。
这绝非是苏幕遮顷刻之间可以参悟出来什么东西的。
至于这枚古老的符篆……
苏幕遮更是沉默。
饶是以他如今的阅历,也有些拿不准这古老符篆的跟脚。
从来历上看,这更像是那群古老先贤们的手笔,以此物演化莫名,成就伪神的某种核心本真。
从级数而言,诸炁朝拜,连不朽物质和寂灭之炁都被这符篆压服,甚至隐隐有镇压的意思,绝非寻常大千级数可以考究。
甚至对于苏幕遮来说,他观寂灭之炁,也只言此道之高邈,纵然难以参悟,却总归有迹可循,甚至种种痕迹,蕴于炁中,清晰可见。
而这枚古老的符篆,却太过于晦涩了,莫说道与法的痕迹,便是符篆之上的纹路,也大都模糊不清。
不是被岁月所销蚀。
而是被遮掩了本真!
一切都变得如镜中花、水中月,让苏幕遮只能看到表象,有限的表象,而非是本真。
沉默着,苏幕遮的掌心缓缓虚握。
那古老的符篆,就这样悬浮在苏幕遮的掌心上,仿佛要被他紧攥。
紧接着,六色神光交替闪烁。
一十二枚大道符篆显化在苏幕遮的掌心处。
大安、流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
六壬神术!
此术号称可以算尽天下事。
历经漫漫岁月,更有着诸道加持,如今已然成为苏幕遮卜道至高秘法。
禁忌道法的气息萦绕在苏幕遮的身周。
苏幕遮双眸开始有着同样的六色神光交替闪烁辉映。
一息、两息、三息……
苏幕遮掌心的神光消逝,他有些疲惫的揉捏着眉头。
“倒是有着微弱的成效……”
六壬神术施展开来,那迷蒙的雾霭似乎因之消散了部分。
让苏幕遮得以窥探到了部分表面的纹路。
或许这样的探寻过于波折,但总归证明苏幕遮已经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总有一日,可以洞悉这古老符篆的本真。
同样的,先前所看到的细枝末节,也同样让苏幕遮震惊。
这是大千级数的符篆!
他甚至已经可以开始想象——当年曾经有一群惊才艳艳,绝代天骄,盖世妖孽,他们聚而论道,用着古老的法门,洞悉了飞升之后的真相,洞悉了无归寂灭之地!
他们不甘!不甘迎接这样的悲凉落幕!他们在古神和天灵地神二尊者的眼皮子底下,窃取了诸天的本源神力!甚至大胆的铸就了五色祭坛,接引下了不朽物质和寂灭之炁!
更甚至,他们不止是将自己的道与法走到了阳世的巅峰!他们在融会贯通,在互相印证彼此的道途!诸道齐鸣,阳世大道的光辉前所未有的紧密交织在一起!
于是,他们铸就了这样一枚古老的符篆!
它由纯粹的阳世道法凝聚而成,但却做到了许多飞升之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不朽物质环绕符篆,连寂灭之炁都被镇压!
若能将这符篆观览本真,便是付出怎样的代价也都是值得的!
这般思忖着,苏幕遮屏息凝神,掌心再度绽放出六色神光。
……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岁月悠悠逝去。
那高山之巅,葛氏紫天神君的坟茔不远处,有着一座草庐静静的耸立。
这里将会是未来很漫长的岁月中,苏幕遮的道场。
他要在这座草庐中,探寻伪神之路的终极辛秘,探寻阳世不朽之路的一部分!
草庐中,苏幕遮盘膝,双眸映照着掌心的六色神光,甚至连火汤绝地中的烈焰都因之受到了影响,草庐方圆的部分地方,原本灼灼地肺烈焰,竟然褪去了本相,演化成了古老的祭火。
这是于阳世已经十分罕见的火种,遂古之时,先民曾经以祭火焚烧龟甲,这便是最早的占卜之道。
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某种循环。
六壬神术影响着祭火的生成,而漫山祭火则反向加持着六壬神术。
再看向苏幕遮掌心的时候,那古老的符篆上,道与法的痕迹似乎已然清晰可见。
……
与此同时,阳世,虚空极深处。
这曾经是阳世生机绝迹之处,也曾经是苏幕遮的闭关所在。
但是伴随着阳世不朽之法的创立,这里也被更多的老怪涉足。
虚空乱流被荡碎开来,清濛仙子蹈空步虚,手中长剑挥起,便要撕裂虚空而去。
她的身后,宝象佛陀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清濛施主,该证阳世不朽之路了。”
清濛仙子不曾回头。
岁月漫漫,似乎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冷清的声音回荡在虚空之中。
“当年,他与我说的时候,是一群逐道者,为道生!为道死!而不是一群空耗天资,借着旁人的不朽物质苟延残喘之辈!这是你们的道,而不是我的道!
现在,我要去见一见他,去问清楚,这,是不是也是他的道!”
第491章 夜静海涛三万里
虚空极深处。
宝象佛陀独自归来。
他终归不曾将清濛大能拦下。
非是畏惧清濛祖炁,更不是无法抵抗那锐利的青峰剑芒。
宝象佛陀已证就阳世不朽之路,这偌大的洪涛界,能够伤到宝象佛陀的人已经不多。
或许,他真正无法抵抗的,只是清濛仙子的话。
哪怕是阳世不朽,他们依旧只是修士,不曾跃出大千,不曾成为真正的仙人。
归根结底,他们还在红尘中,还是人。
而人,是会变的。
……
沉默中,宝象佛陀挥手,将虚空撕裂。
他清瘦的身形一闪而逝。
这是一处古老的洞天福地,不知哪一世凋敝,最后沉默在这虚空乱流的极深处,而如今,在苏幕遮将阳世道场送与张道鸿之后,这里便成了诸修的潜修之地。
山巅。
有老道盘膝而卧,手捧宝镜,双眸有着神光闪烁,似乎只是这么看着,整个阳世便已经收入眼中。
宝象佛陀的身影显化在他的身后。
“清濛掌教走了?”
宝象佛陀面容上的慈悲色更浓了些,他双手合十道。
“走了。”
“说来,清濛掌教虽是新道修士,但论及交情,吾等之中,却是她与尊者更熟一些,大和尚,你说,清濛掌教此去,是不是去寻尊者了?”
“老衲不知。”
沉默之中,只听得那老道喑哑一笑。
“禅宗机锋,自是玄妙,大和尚,你是不知,还是不敢知?”
山风呼啸而来,宝象佛陀的身形却似是僵在了那里。
他沉默着,不曾说话。
良久,宝象佛陀转身,撕裂虚空而去。
原地里,只有老和尚的话,飘荡在风中。
“老衲不知,亦不敢知,吾去南疆一趟,取古仙人遗世手札。”
自始至终,山巅老道不再有什么反应。
直到宝象佛陀彻底离开,那老道方才继续开口道。
“洪洋道友,你怎么看?”
不知何时,一清瘦道人,身形显化在云端,踏风而立,正是诸修之中的洪洋子。
“伯奎道兄,吾等何须在意后辈的看法,他不过初入此道,还要走许久的年月。”
山巅的老道,正是伯奎子!
那圆镜,正是观天仙镜!
听着洪洋子答非所问,伯奎子却哑然一笑,伸手抚摸着宝镜。
“前些日子,贫道神游大千,见洪涛界诸般,许是入定太久了,一时间,心猿意马顿生,恍惚之中,竟似做梦一样,梦见了上一个时代,梦到了昔年咱们身为天骄,纵横阳世的时候……
甚至于,梦到了许多故人,甚至许多,老朽都已经记不起面容,记不起名字……梦里贫道做了甚么,说了甚么,醒来之后已经记不清楚,可是等我清醒过来,却彻底掌控了恭和祖炁。”
伯奎子的声音平淡,但一字一句,皆如惊雷一般,连洪洋子都面露诧异神色。
“倘若不存无归寂灭之地,道友天资,可证仙君!”
昔年,掌元老鬼活三世,将混元之道走到了阳世的巅峰,故而阳世诸修观其飞升盛景,皆以为他已经证就仙君。
换而言之,如今的伯奎子,也做到了同样的事情。
甚至尤有甚之!
他彻底掌控了阳世祖炁之一!
将恭和祖炁的权柄,完完整整的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
这一点,清濛仙子不曾做到,或许……苏幕遮也未曾做到!
盖因前者需要走的路还很漫长,而苏幕遮,修的从来都是自身,而非是祖炁。
听着洪洋子的感慨,伯奎子却不曾面露欣喜,他反而愈发沉郁。
“倘若不存无归寂灭之地……可是,这又如何不存?它就在那里,俯瞰大千,葬尽诸仙!它在看着吾等的笑话!”
轻声呢喃着,伯奎子的声音忽的尖利起来,他整个人的身躯都剧烈的颤抖着,状若癫狂。
“它在看着呐!看着吾等入阳世不朽,看着吾等一步步走到这洪涛界的巅峰,看着吾等一点点变强,然后按耐不住,苟延残喘万古岁月,再不自量力的尝试飞升!
它在等着我们呐!等着我们绝望!等着我们陨亡!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伴随着伯奎子尖利的嘶吼声音,伴随着他道躯的不断颤抖,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扶摇而起!
这是掌控着一道祖炁的可怖老怪!
甚至,这只是他自身道**境的冰山一角。
闷雷声响彻云霄。
这气息呼啸至洪洋子面前的时候,洪洋子周身有无量道韵闪逝,将其层叠淹没,消弭于无形。
听着伯奎子嘶哑的声音,洪洋子不曾言语,只是面容沉郁的站在那里。
“贫道做到了本门历代祖师都不曾做到的事情,可是这样又能如何呢?先祖飞升之后的尸骨,就飘荡在无归寂灭之地啊!贫道已经老了……
我活了两个修真文明时代了,我曾经真的面临过死亡,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滋味,无法驱散的死炁萦绕在你的每一缕气血之中,萦绕在每一缕神念中!
你的意识会开始变得混沌,迟滞,你的气血开始衰败,甚至肉身开始腐烂,曾经透着宝药清香的道躯,会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气息!
哪怕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是闭上眼睛,贫道却始终无法忘却那样的场景!道友,吾等会存世很久,很久很久!于阳世不朽,我们会历经一个又一个修真文明时代而不死!”
伯奎子疯癫的脸上,忽的绽放出很纯粹的笑容来。
这是一幅无法言说的扭曲面容,每一寸似乎都狰狞着扭曲在一起,恍若忘川冥域之中走出的鬼物。
连他的声音,都变得低沉而急促起来。
“我们会活着!和洪涛界一同活着!不会死!永远都不会死!我们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我们已经长生不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不明白!扬眉尊者为什么还要心心念念的去探究那寂灭之地!
那么多的仙人!那么多的仙君!都死了!他们都死在了那里!而我们还活着!为什么要探寻那里,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它!我们躲在大千世界里,我们躲在这天与地之间,不好么!
他也在躲着我们,他知道的,他一定知道的,我们会阻拦他,我们会用尽一切办法阻拦他!所以他躲在了我们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可是我们都知道,他这是在求死!他会逼着我们一起去死!”
说到最后,伯奎子的话,几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忽的,他猛然抬起头来,苍老浑浊的双眸恍若鹰隼一般,死死盯着洪洋子!
连他手中的宝镜,也仿佛是巧合一样,遥遥的照向洪洋子这里。
“道友,你说呢?”
第492章 月明飞锡下天风
火汤绝地深处。
惊世剑光闪烁,斩破虚空,清濛仙子的身影一闪而现。
还未等她大能神念荡彻天穹寰宇,便看到那清瘦的身影,披着白狼大氅,静静站在她的面前不远处,似是等待。
“万古岁月不见,我本以为可以在这条路上看到你的背影,如今这一面,只觉得道兄愈远,已经走到我无法想象的地步了。”
苏幕遮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答话。
正如清濛仙子所言,哪怕暌违万古岁月,苏幕遮依旧在朝着自身的终极路不断攀升,甚至远远还未达到顶峰。
前路有迹可循,本就已经很非凡了。
更何况,如今的苏幕遮,几乎每一个呼吸逝去,都注定会变得更强。
他似乎已经变成了大道的凝聚体,恍若非人,更像是大道投影下的物质凝结,天地之间的万物道韵似乎都可以在苏幕遮的身上找到参照。
清濛仙子已经走到了大能境的巅峰,将要入阳世不朽之路。
但是苏幕遮,却还未走完自己的极道之路。
事关三千大道,关乎体内道种世界,这是苏幕遮修道一来的最大辛秘。
是故此时,面对清濛仙子的感慨,苏幕遮亦是只能笑而不语。
“你是在等我么?”
直至此时,苏幕遮喑哑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之前贫道用数千载的岁月,算了一卦,这卦象刚显在面前,你便来了。”
听闻苏幕遮之语,清濛仙子哑然一笑。
她本是极冷清的大能仙子,此刻雪山之上,有冰莲绽放。
似乎连火汤绝地的灼热,都无法荡去这清冽。
看着清濛仙子脸上的笑意,连带着苏幕遮身上万古不易的冷峻沉郁都有所消散。
他缓缓转身。
“一并来吧,你也该踏阳世不朽之路了,顺便,也与贫道分说一二,这些年月,阳世的盛景。”
……
山巅,草庐。
苏幕遮与清濛仙子盘膝而坐。
两人身前,有一盏青铜古灯,内中有祭火燃烧。
那祭火之中,有着一枚古老的符篆静静悬浮,先前清濛仙子只是一眼看去,便神魂动荡,心火灼烧,神念崩溃,险些遭受道伤。
那是很可怕的一枚符篆,清濛仙子无法想象这是什么样的手笔,更无从猜度这古老符篆的跟脚。
它简直像是一条完整究极道路的物质凝聚。
若是天地化生,未免过于夸张。
若是先贤锻造,则更甚于前者。
“道兄……”
清濛仙子欲言又止。
苏幕遮没有立刻答话,反而伸手将这盏古灯收起。
“是我思虑不周,不该让你看到这个的,忘记你看到的,往后也不要去想,这是一条不祥的路,是昔年的先贤走出的岔道。”
他的声音罕有的低沉,清濛仙子从未见苏幕遮有过这样满怀心事的时刻,更无法想象,她到来之前,苏幕遮从这枚古老符篆中看到了什么。
可是要说忘记,何其艰难。
只是那惊鸿一瞥,古老符篆上的部分大道纹路,就像刀凿斧刻一样,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那是……五色土……”
她是一宗掌教,见识本就非凡,宗门昔年的故纸堆中,她曾经见过类似的纹路,甚至有过存世的只言片语。
苏幕遮只是点点头。
“想来却是瞒不住你,这是道篆……开天之初的道篆。”
“道篆?”
“嗯,这是一种很古老的说法,与当世道篆二字的含义都已经有所不同,彼时……一宗一脉,传无上仙法,皆非口口相授,更无玉简金经,而是凝聚这么一枚道篆种子,传法门徒。
同样的,这枚道篆种子,亦是修士长生苦修的根本,那已经是与当今截然不同的一条修行道路,代表着不同的风景,但修行有成,这道篆,既代表着道与法的传承,更是修士根基与权柄所在!”
清濛仙子何等的灵醒,听闻苏幕遮说道这里,便已对那苍莽的时代有所概念。
“如道兄所言,这枚道篆之中便是与五色土有关的法门。”
苏幕遮面容依旧沉郁,甚至更低沉了些,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听闻清濛仙子发问,只是点点头。
“是啊,开天之初,鼎盛莽荒的究极之路啊!先是变成了后世的故纸堆,而后又变成了只言片语,如今世上有所流传,开天先民以五色土为祭。
芸芸众生,只以为这是古老的风俗,甚至不入仙道,乃是化外巫术,却不知,这五色土祭法,在当年,便是一脉鼎盛的道法,是一条究极路!
有人以此沟通山川河水,有人以此封印邪祟,有人以此托身飞升!有人以此沟通上界仙人!更有人,以此……接引无归寂灭之炁!镇压不祥物质!”
听到这里,清濛仙子倏忽之间,已经直接站起身来。
“镇压不祥物质!”
苏幕遮点了点头。
“嗯,只是镇压,所以贫道说,这是古老先贤走出的一条岔路,是错误的道,只是镇压,而非降服,更不是磨灭!这便是这条道路最为错谬的地方!
能镇得住体内的不祥物质,可能镇压无归寂灭之地?便是不飞升,妄图在洪涛界阳世不朽,这五色土祭法,可能镇得住岁月?可能永恒镇压?”
说道这里,苏幕遮也已经起身,两人并肩,站在山巅,看着远处灰雾笼罩着的扭曲森林。
“想来,是没有做到的……吾道甚孤……”
……
阳世。
虚空之中,伯奎子与洪洋子踏乱流而行。
伯奎子的面容颇有些凝重。
“璇玑道姑她算清楚了,如今当真是开天之后第三千个修真文明?”
“道姑一夜生华发,想来卜算不差,此世当为第三千世!”
“开天三千世啊……天生三千古神,故寿三千世,合该他们上路了……”
“那……尊者……尊者何寿?”
“洪洋道友,尊者有寿!古神寿终之世,合该断尊者跟脚!”
“如何做?”
“去赤冥之天!”
……
尊者道场。
张道鸿于山巅盘膝而坐。
他已经不再少年,岁月终归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迹。
这许是昔年狷狂的后果,一炁化三清之术,终归耽搁了他入大能境的时间,如今再看时,他已然青年模样。
“《黄庭》一经,铸贫道三元黄庭宫,只是前路,又该如何去走……”
“吾当辟体内神庭!化三元黄庭宫为三元神庭!”
“二十四朱神,合一炁化三清之意!”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如此,神庭合三元,三元孕亿万朱神,吾道方可见不朽意境!”
“辟神庭日,吾当入临仙境!”
第493章 赤冥有主断苍生
赤冥之天,赤冥天城。
昔年那场倾世之战的痕迹,已经淹没在了岁月的斑驳痕迹之中。
阳世除去有限的古老修士,或许再无人记起,如今这个凋敝的洞天之中,曾经有数之不尽的大能老怪陨落,他们在天穹生死攻伐,喋血一界,不知将多少本可亘久传世的宝药奇珍震碎成齑粉。
甚至……这里有古神曾经要天人化生,甚至险些成功。
如今阳世的诸修,或许很多人不会想到,他们险些便失去追逐仙道的可能。
当年崩碎的玉石,如今已经与泥土化作一处。
连赤冥天城正中央的祭坛,也彻底碎裂,其上布满青苔,再难看到曾经道赟古神在其上刻画的纹路与符篆。
“前人以生死搏来世,如今又有几人还记得?”
站在祭坛前,伯奎子的声音也罕有的低沉。
恍惚之中,他似乎又坠入了那场诡谲梦境里,梦见了昔年鼎盛的宗门,梦见了曾经天骄飞扬的自己。
“谁还记得……”
他先是轻声的低吟着,紧接着身躯又剧烈的颤抖起来。
“谁还记得!”
轰——!
雷霆自天穹炸响!
白云滚滚,层叠排开,伯奎子嘶吼之声,若煌煌神音,直上云霄!
仿佛有一双无形大手,将天幕都整个揭开,露出了赤冥之天那伤痕累累的穹顶。
那仿佛是被揉碎的纸张。
一道道裂纹密密麻麻的铺开,又紧致的扭曲在一起。
这天幕,仿佛也是疯狂的,也是千疮百孔的。
一切一如伯奎子如今的道心一般。
只是剧烈的喘息着。
伯奎子忽地又冷静了下来。
悲喜之间,他的脸再度狰狞起来。
只是喑哑的声音,恍若迟暮的老朽。
“赤冥天……”
轻声呢喃着,他手持宝镜,似乎想要一步迈出。
自始至终,一直在沉默的洪洋子,终归还是开口。
“道兄。”
“嗯?”
“今日不说是非,只是好教道兄知晓,你这是在与尊者为敌。”
听闻此言,伯奎子整个人低下头去。
偌大的赤冥天陷入一派死寂之中,只剩下伯奎子的呼吸声音。
“是啊,与尊者为敌,与那个曾经观览万古岁月的人为敌……只是,他错了!他做错了!今日为敌,或许是死路一条,但来日等他接引不祥物质,又何不是死路一条呢?
今日,或许死你我寥寥几人,来日,或许整个洪涛界都要陪葬!今日的扬眉尊者,和昔日的道赟古神,又有什么样的分别?昔年有人以死搏生,今日呢?”
说到这里,伯奎子像是彻底冷静了下来。
“世人都说,修行是渡己,心性凉薄,故多有悲凉落幕。”
“这大好的洪涛界,不该这么没了……”
说罢,伯奎子的身前,观天仙镜早已高悬。
唰——!
唰——!
唰——!
破空之声交替响起。
数十位大能修士蹈空步虚,立在半悬空,具都朝着伯奎子这里恭敬一拜。
他们有腐朽老者,有宫装女修,有古怪童子,有狰狞妖族!
但是他们所有人,都已经走到了大能境的巅峰!
只差一步,便与当年诸修踏阳世不朽路一般无二。
而他们的手中,道器早已祭炼完毕,甚至身旁,同样有着仙人遗蜕存在,其上蕴含着或者浓郁或者稀薄的不朽物质。
就这样,在诸修的注视下,伯奎子缓步踏上那已经皲裂的青苔祭坛。
观天仙镜绽放神光,洞彻一界。
而伯奎子的手中,恭和祖炁缓缓凝聚。
“或许他们都无法想象,完整的恭和祖炁,代表着什么……”
“若走天人化生之路,老道当为天帝!”
恭和祖炁者,洪涛一界气运所在。
执掌祖炁权柄,握此界气运于掌心!
这是权柄,亦是果位!
天帝果位!
就这样,伯奎子一手握恭和祖炁,一手遥遥抓向脚下的祭坛。
那里,勾连着整个赤冥天的核心。
赤冥本源被伯奎子引动!
猩红的神力显化在伯奎子的掌心!
这一方世界都在剧烈的颤抖!
赤冥天昔年萎缩的天与地,这一瞬间似乎开始了剧烈的膨胀。
伯奎子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他的双眸似乎都映成了猩红之色!
于是在诸修的注视下,赤冥神力开始缓缓地与恭和祖炁融到一处。
或者说,是赤冥天的本源,在融入进恭和祖炁中!
碎石摩擦的声音响起。
伯奎子的脚下,那斑驳皲裂的祭坛开始弥合,其上青苔缓缓褪去,甚至整个古老祭坛,也因着赤冥天本源的出现,开始染上了猩红色。
轰——!轰——!轰——!
数息之间,赤冥天开始变得广袤,沧海桑田,不过眨眼之事。
地动山摇之中,那猩红祭坛开始脱离大地的怀抱,开始脱离赤冥天城的包裹。
它仿佛变成了某种凝实化的天地果位,仿佛变成了古老传说之中的神明祭坛。
祭坛托着伯奎子,扶摇而起。
老道身上的气息愈发可怖,与洪涛界的联系也一点点变得密切起来。
直到某一刻,当伯奎子的掌心,赤冥天的本源与恭和祖炁彻底熔炼为一的时候。
它们的形与质彻底发生了变化。
暗红色的神火点燃!
伯奎子披赤色衮龙袍,手握神火,目视寰宇。
这一瞬,连太古星海都倒映在了他的眼眸中。
“吾,为天帝!为恭和帝君!”
话音落时,诸修的身旁,具都有暗红色神火显化,将仙人遗蜕熔炼,化出不朽物质,浇灌在诸修的道器上。
这是连伯奎子暗红神光都无法遮掩的奇景。
一息之间,数十位顶尖大能,踏阳世不朽之路!
连洪洋子也抱拳而立。
“敢问帝君,意欲何为?”
伯奎子立在古老祭坛上,大袖一挥!
“升赤冥!番天!覆地!横断一世!”
“谨遵帝君法旨!”
“谨遵帝君法旨!”
“谨遵帝君法旨!”
……
火汤绝地。
感受着那昔年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气息。
苏幕遮还未有甚反应,倒是一旁清濛仙子已然提起三尺青锋。
锐利的剑芒上有暗金鎏光一闪而逝。
显然清濛仙子已经怒极。
只是她还未动,便被苏幕遮拦下。
“无妨,再看看也无妨。
险夷原不滞胸中,
何异浮云过太空?
夜静海涛三万里,
月明飞锡下天风。
吾何惧之有?”
第494章 横断万古截天路(一)
阳世。
天穹之上,有雷光闪烁,恍若群龙翔空!
赤霞染遍了层云,笼罩着洪涛界的每一寸天地。
北山。
明虹老道与灵云子立于山巅,静静的凝视着天穹的变化,感受着大道本源的震颤。
良久,灵云子双眸轻轻皱起。
“今日番天之局,与昔年古神夺天之局,何其相似,只是苦了此世诸修,迎接他们的,本是鼎盛辉煌的黄金大世,如今却要黯然落幕。”
伴随着灵云子近乎呢喃声的低语,这偌大的天地之间,或者洞天福地之中,或者灵山秀水之间,一位又一位大能腾空而起,蹈空步虚,要闯入赤冥之天,与那所谓的恭和帝君生死搏命!
这仿佛是每一世,天地之间芸芸诸修的宿命!
在这样一世悲凉落幕的前景下,纵是大能又如何呢?
不说伯奎子已然阳世不朽,他本就是苟延残喘了两个时代的老怪物,已然将长生路走到了阳世的终点。
更不要提,此刻的伯奎子,更是占据着天帝的果位。
看着穿梭在天地之间的层叠遁光,便是连明虹老道也在因之感慨。
“几万年前,也是在赤冥之天,昔年的大能们,也是如今日的彼辈一般,他们或许已然心知此行乃是赴死,或许有着生死之间搏造化的希冀,但他们终归,是要为这洪涛界,为后世的芸芸诸修,杀出一条活路来!”
“道兄看到的,是这阳世大道的存续相依?”
“错!老夫看到的,是一代又一代蝼蚁的挣扎!”
“是呐,蝼蚁……”
灵云子的声音再度低沉了下去。
明虹老道却微微眯起眼来,连带着身后的棺椁,也开始剧烈的颤抖,这一瞬间,他的身周,有着癫狂的神念一闪而逝。
“不成仙,终归要在这红尘中挣扎求活,不成仙,终是蝼蚁!伯奎子,这一步却是走错了!”
“何时出手?等扬眉道兄?”
“无需等了,你我动身罢!”
“也好,且看看这阳世不朽之路,是否真的不死不灭!”
话音落时,两人身上有着可怖的气焰冲霄而起,只是气机的绽放,便直接碎裂了虚空。
再一瞬看时,两人身影,已然消失在北山。
轰——!
天穹之上,雷声炸响!
猩红色的层云恍若沸腾滚烫的铁水,忽的在这一瞬,那纯粹的红中,出现了不一样的颜色。
老怪入赤冥天,昔年的道友,如今的仇敌。
癫狂的神念肆虐寰宇,明虹老道直接将赤冥天的虚空壁垒撕裂出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
虚空极深处。
清河先生扶着璇玑仙子,荡开须弥风暴,从那残破的须弥世界中走出。
璇玑仙子的脸色很是苍白。
她的身上,有着不属于自己的道与法的气息,很是可怖,意味着某种禁忌道法。
璇玑仙子的阅历,相较于众人,终归浅薄了些。
她成道于上一世末年,因夺天之局而在长生路上走出了数步。
但这样的修为进境,却终归不是一位帝君的对手。
她遭受了可怕的算计。
“先生……此世……非开天之后第三千世!老身有这一世气运所钟,避开了最后的算计!伯奎子所谋,已有瑕疵!”
说话之间,那曾经美艳的宫装妇人,一息之间,鸡皮鹤发。
她的气息急剧萎靡下来。
眸眼深处的鎏金神光也随之黯淡,但不朽物质终归还在。
而她的修为气息,也堪堪跌落至大能边缘。
璇玑道姑苦笑。
“老身昔年得天地气运所钟,有了一身**力,如今此世凋零,却也注定要受到反噬,果然,修天地不如修自己,气运,是靠不住的。”
说到最后,璇玑道姑已然疲惫,清河先生沉默不语,只是握着山河笔,划破虚空,将璇玑道姑送入白骨净土修养。
等他再回过头去的时候,浩瀚的虚空乱流中,清河先生的身后,已经有近百位苟延残喘的老怪静立。
清河先生伸手指向阳世的天地。
“诸位,看看罢,你们的徒子徒孙,在搏命!某的诸位道友,也在搏命!长生是漫漫岁月修出来的,却也是生死之间搏杀出来的!你们来投某,为的是阳世不朽之路,只是百余人……多了些!
如今,扬眉尊者便在远处看着你们!该去杀一杀了,活下来的,老夫亲自去尊者面前,为你们求造化!”
话音落时,清河先生撕裂虚空而去。
……
猩红的天穹将海水都映照成暗红色的模样。
这一日,大海深处,有一道剑光,冲霄而起,惊骇世间!
……
南疆,宝象佛陀心有余悸的看着翻覆的天地。
他的脸色几经变化。
“罢了,罢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话音落时,佛陀脚踏莲花,登天而去!
……
火汤绝地。
苏幕遮站在山巅,双眸却环视整个阳世,将芸芸诸修的表情尽数看在眼中。
“清濛。”
“道兄?”
“你去趟道场,看护鸿钧一二。”
“可是那个,昔年险些走上洞真境无敌路的小修士?”
“正是,这孩子勉强算我后辈,是个性情纯真的好孩子,昔年伯奎子与洪洋子也曾经为他讲经,今日只怕他也要大动肝火,你且去好生看护一二。”
“可是要阻拦下?”
“他已经是大能了,说是孩子,也早已经长大了,拦不住的,引他去见洪洋子,避过伯奎子,护住他性命就好。”
“好。”
话音落时,清濛仙子撕裂虚空而去。
她注定要陪伴苏幕遮走过很漫长的道路了,自然也想着,去见证苏幕遮的曾经。
待清濛仙子离去之后,苏幕遮静静的站在山巅,现世转过头去,看向坟茔碑林的深处,似乎探究着什么。
只是火汤绝地一派死寂。
良久的时间,这方天地一派沉静,除去熊熊烈火,再无其他力量的涌动。
苏幕遮的嘴角似是露出一抹笑意,他转过身来,看向高天深处的方向,亦撕裂虚空而去。
……
赤明之天。
这一方天界,如今彻底成为了阳世生灵的送葬地!
天降倾盆血雨,大道在悲恸,在哀鸣!
无法想象的场景,苏幕遮降临此界,放眼望去,整个赤冥之天,再也找寻不到完好的一寸土地。
寸寸具是血泥,要葬尽一世豪杰!
苏幕遮眉头轻轻皱起。
这是远比昔年夺天之局更为惨烈的厮杀。
毕竟……彼时赤冥天中,不过一古神,一尊者的化身,以及一世末年的大能而已。
如今,这赤冥天中厮杀的,却是数十位阳世不朽的老怪!是黄金大世中最为鼎盛的时期,层出不穷的大能英豪!
这一世,当真要这般终了了……
苏幕遮凝神望去。
赤冥天城中,伯奎子的身影蹈空步虚!
伯奎子手中的宝镜绽放万千神光!
那是很诡谲的物质,在宝光的照耀下,在被动的凝聚,仿佛被伯奎子所拘禁而来。
大道物质!
他已然走到这一步了么?
雷鸣声恍若自高天深处炸响,又似伴着黄泉河水滔滔的声音!
手中有神火燃烧,伯奎子狷狂大笑,将这些拘谨而来的大道物质炼入宝镜之中。
洪涛界的万道都在因之而共鸣,仿佛被观天宝镜所勾连!
高天诸道深处。
厚土诸道深处。
具都有磅礴的气息扶摇而起!
天灵尊者的声音降临。
“够了!汝可为天帝,却需就此止手!”
苍老的声音刚从赤冥天中回荡起来,伯奎子便冷声唳喝道!
“滚!朕为天帝,敢问尊者是何物?”
话音落时,伯奎子一手持神火,一手持宝镜,两种截然不同又似是而非的道与法,便随着伯奎子双手合十,猛然聚合在一起!
以恭和祖炁为引,以观天仙镜中的大道物质为途径,伯奎子终归展露了他的野心与獠牙!
这一瞬,阳世的诸般祖炁,尽数被伯奎子引动!
清濛祖炁!
五行祖炁!
太阴祖炁!
太阳祖炁!
……
乃至于——岁月祖炁!
万道轰鸣,映照着伯奎子如神如魔的狰狞表情!
“一息万古,尊者又是什么东西!”
喑哑嘶吼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响彻在洪涛界的每一寸天地之间!
话音落时,光阴随着祖炁的震动,真切而梦幻的流转!
阳世,沧海桑田,草木枯荣!
赤天,大能葬尽,独存不朽!
高天厚土诸道深处的那两个磅礴的气息不曾销蚀,但却在这样的变故中,明显的衰弱下去。
尊者有寿。
他们曾夺道而化生,然道终归无主,或者说追本溯源,这终归是洪涛界的道!
如今有人引动天地大势,万道共鸣,纵然是尊者,亦要受此重创!
“哈哈哈!”
伯奎子嘶哑的笑声刺耳难忍,恍若金石摩擦一般。
他的手中,那神光彻底遮掩了火焰与宝镜真形,他恍若真切的将一界本源擎在了掌心!
“扬眉何在?试问这是你的岁月?还是朕的岁月?老狗!窃岁月而苟活万古,如今循因证果,且葬在岁月中罢!”
“哈哈哈!”
“朕已横断万古!”
“这是谁的洪涛界?不是你们尊者的!汝等为贼!不是天地苍生的!众生为蝼蚁!是朕的!这是朕的洪涛界!”
那斑斓的神光,已经彻底淹没了伯奎子的身影。
哪怕是此刻依旧存活的诸位不朽老怪,此时也惊诧恐惧,他们凝视着那依旧在不断蔓延的斑斓神光,无法堪透伯奎子的身形,只能听到他愈发癫狂的嘶吼。
不知何时。
苏幕遮已经蹈空步虚,站在了赤冥天的半悬空上。
一息万古,似乎不曾对苏幕遮有丝毫影响。
岁月长河的虚影萦绕在他的周身,将一切道与法的气息跌宕开来。
甚至苏幕遮的身上,有一股似是而非的磅礴大道气息,缥缈而隐晦,却真切的存在着,在与洪涛界的大道本源争鸣!竟有不相上下之局面!
“唉……”
“谁!”
“伯奎子,汝横断万古?需知岁月如刀,但岁月亦无形无相,今日,汝聚岁月成刀,却不知这利刃,是斩向了苍生,还是斩向了你自己?”
话音落时,苏幕遮身周的岁月长河由虚而凝实!
贯穿洪涛界光阴的岁月长河就这样显化在了阳世!
随着苏幕遮的大手一挥。
轰!
滔滔波澜汹涌而起!
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