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得奇珍闻说法经
有虚无妙有之风自无声处涌现。
轻风拂过。
这一瞬,连岁月长河潺潺流动的声音都消弭。
岁月之力涤荡开来,牵引着妖僧身上浓郁的死,千万年的镇压,在这一瞬爆发!
噗!
妖僧步履踉跄,拄着禅杖,脸色惨白,眼眉发黑。
他剧烈地喘着粗气,似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我看到了……看到了!你之道,你之法,你不是大才,是妖孽,我……我死的不冤,不冤……”
妖僧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他苍老佝偻的身躯开始逐渐变化。
褪去人身,化作一老狐狸的法相。
这是很诡谲的画面,一只老到掉毛的狐狸,后肢盘膝而坐,禅杖横放在怀中,前肢聚合在胸前,如拱手,又如禅宗合十。
“前尘散去,来世我为佛矣。”
“阿弥陀佛!”
随着最后一声佛号宣之于口,老狐狸通身石化,化作石俑,内中再无气血与真灵存在。
苏幕遮站在远处,看着狐狸石俑,很是感慨。
昔年潇水河前,他曾经听闻一龙伯说法,言说与道相争之意。
大道争先,一代难出一二人。
有时这眼前看似是条通衢仙路,却也是黄泉大道,一步一生死。
今日是苏幕遮杀老狐狸,来日或者便是不知名者杀苏幕遮。
手刃仇敌,苏幕遮却平白生出些兔死狐悲的感慨来。
眼似金灯体态殊,尾长爪利短身躯。
扑来恍似登山虎,转面浑如捕物。
妖孽惯侵人气魄,怪魔常噬血头颅。
凝眸仔细观形象,却是中山一老狐!
收敛心神,苏幕遮拾起老狐狸遗落在抵上的储物袋,化作遁光离去。
……
南瞻部洲,太元仙山。
苏幕遮落下云端,已见山顶道宫之后,一片荒草中,有一座衣冠冢立起,上书暮云子的名讳。
血尸道人站在苏幕遮身旁。
“那部族的老祖未曾见我,只是差人来传话说,这自是后辈的命数,部族承了魔宗气运入世,此世便是魔宗的护山部族,万无更改。”
“嗯,吾侥幸,斩了那妖僧,怕这只是乱象伊始,有初一便有十五,来日便不知是甚等样的人物奉法旨来杀我了……”
苏幕遮声音嘶哑,似是在说某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能杀一妖僧,便能杀第二个。”
苏幕遮轻轻颔首。
“合该如此。”
大道争锋,千年岁月带给了苏幕遮无尽的疲惫,却也将苏幕遮的道心磨砺,如今合该一往无前,精进勇猛。
血尸道人朝着苏幕遮拱拱手,便欲转身离去,刚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忽的回头说道。
“对了,日前……刻骨道人染了神火,被鹿糜子亲手送上无归路,鹿糜子似因此战上了心脉,七日后,化道在洞府中。”
渡罪道人重伤,至今潜修在宗门后山。
鬼花婆婆陨落在夏玉书之手。
苍均子晋升太上掌教,正式传位挈羯子。
墨漓子楚涵葬于后山五色土之下,至今生死不知。
再有这鹿糜子、刻骨道人之境遇。
上一代的天骄也罢,老怪也好,皆有各自的命数,渐次凋零,在黄金大世中迎接自己地落幕。
“道兄,接下来,就轮到咱们了。”
苏幕遮似是没来由的说了句感怀,便径直走进洞府内。
岁月无情,上一代落幕,接下来,便轮到苏幕遮这一代了。
或扶摇而起,或如尘埃落幕。
是缘法,也是宿命。
……
静室中,苏幕遮端坐云床,手中轻轻把玩着老妖狐的储物袋。
自从当年初代伪神被诸修杀得差不多之后,再有后来者化身伪神,却不再占据此界诸修的躯壳,而是以人形生物的本体登上灰石祭坛。
他们往往带着昔日练就的本命法宝,带着那不知名之界的诸多奇珍、天材地宝降临此界。
诚然,之后的诸多伪神,更为棘手,更难斩杀,但诸修所得,也变得更为丰厚。
如弈棋道人之言,那是鼎盛的一界,天材地宝如泥沙之数。
老妖狐的禅杖已经随着他的肉身化作石俑。
苏幕遮期待着储物袋中的收获。
“野狐禅……”
他轻声低言,却心怀期待。
或许这妖狐所修野狐禅,不入禅宗佛法之数,不曾被布下禁制,不曾被辛秘笼罩,可以在储物袋中有所收获。
可惜,最后苏幕遮还是失望了。
储物袋中,确实存有一部佛经。
那一界不曾有甚玉页金书的说法,是故苏幕遮无法看出这部经文的端倪。
甚至苏幕遮无法断定,这是否为佛经。
那是用凶兽的皮炼制成的书卷,哪怕只是这样捧在手上,苏幕遮都能够感受到书卷残存的锐利道则,如针扎一般刺痛。
苏幕遮无动于衷,翻开书卷。
片刻后,他又将书卷合上。
那上面的文字很古老,苏幕遮怀疑,与先前斗法时老妖狐所嘶吼的诡谲梵音一脉相承。
这是一脉全新的文字,翻看半晌,苏幕遮毫无头绪。
除去一部未知佛经,妖狐的储物袋之中,竟全是诸多奇珍铁石。
这些年月过去,诸修之中也有如苏幕遮一般,得到诸多闻所未闻的灵铁仙石之人。
不少人贸然将这些铁石炼化,重炼自身法宝。
有的果然得益,结丹境界所炼法宝,竟然可以抗衡寻常婴宝,锋芒之锐利,似可斩青天。
但有的却起了不好的作用,那铁石之中蕴含着诡谲的道则,将法宝污秽,反噬修士自身。
是故,苏幕遮向来对这些诡谲的铁石敬而远之。
翻动之中,苏幕遮的动作忽然一顿,而后伸手自储物袋中捧出一枚玉匣来。
玉匣上篆刻着符语,却封印着一股苏幕遮很熟悉的气息波动。
这是荒古界的气息。
沉默之中,苏幕遮反手捏出一青铜灯盏。
不曾言语,他只是手捏法印,聚齐阴冥元,不断的打入灯盏之中。
豆大的灯焰,时而扭曲,时而暴涌,时而低沉恍若要熄灭。
弈棋道人凄厉惨叫的魂音也不断回响在静室之中。
半晌之后,苏幕遮提起灯盏,放在玉匣前。
弈棋道人虚弱的魂音断断续续的传出。
“天……青……天青仙铁……以铁铸书……上书法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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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逆岁月封身成妖
“法经……”
苏幕遮提着青铜灯盏,口中低声呢喃。
这是很诡异的称呼。
世间唯有记载道则传承的古籍可以称之为经。
道中得一法,法中悟一术。
以法而称之为经,如指鹿为马,观日言月。
“你莫不是在欺我?以法为经,闻所未闻……”
苏幕遮声音冰冷,眼看他手捏法印,便要再去折磨弈棋道人的魂灵,那灯盏中,道人残魂慌忙凄声求饶。
“不敢欺,不敢欺……敢教道友知晓,世上本无天青仙铁,昔年有大能斗法,毁了件先天灵宝,万载之后,那灵宝残骸溯本归源,演化少量仙铁,随罡风飘于云渺之上,遂称之天青……
至于法经之说,非是虚妄,只不过存世罕见,这是太古法,一说是洛仙得仙人垂青,借仙人之手推演而出;一说是洛仙晚年回首长生路,领悟所得。
此类经文,存世不过双手之数,多为昔年太古时代群仙所创,至于远古年间,传闻有一二法经,至于上古年间,却只见有人飞升,不见有法经传世,此物断绝之久远,尚在末法之前。”
弈棋道人言语急促,便是神魂如钢铁金石坚韧的人,被苏幕遮以种种鬼魅手段折磨多年,怕也要如弈棋道人这般,如倒豆子一般说个不停,又唯恐哪句话犯了忌讳,之后数日不得安生。
听闻道人所言,苏幕遮只是沉默的不断思忖。
“若说来,莫说仙人,便是太古诸先贤大能的手段,都不是我这样的境界可以揣测的,可我心中依旧不解,大道虽说无常,冥冥中却有定数,道中存法、存术,诸般术法却非是道,这是亘古未变的道理,此事,道友何以教我?”
这几乎是论道的层次,场景却很是诡谲,好在千年岁月,弈棋道人对苏幕遮的状态已经很是熟悉。
“此事细细说来,当是悖论,老道昔年仙道修行不精,无法见证这样的光景,但我知此事不虚,乃为亲眼得见,昔年挣扎在量劫中的大能,有一位便是离恨魔宗的遗老,他手中,便有这样一卷天青法经,为洛仙所留!
各种详情,不是老道能够知晓的,只是依稀记得那遗老所言,世间诸法经,不论种种,皆与天地祖有关,更甚至,他言宗门典籍中记载,太初之时,道、法、术并无高下之分,各类修行境界甚至也无高下之分,诸道演化到极致,便会殊途同归,只是太初之后,世人只晓得完美混一,却失了极致。
道友这般去想,炼气一境当世划分十层,若千层?若万层?若无穷无算之层?彼时修士耶?仙人耶?筑基之境亦如是,铸就不过仙基,若层层相叠,彼时如通天仙塔,修士耶?仙人耶?
如那炼气法术,凝一缕元而聚火,今日你我观之,如小儿戏耍一般,但若这火大若地肺?若这火赤若骄阳?若有一日,这小修手中之火,便是世间火之一字的本源本意本根,彼时法耶?道耶?
这般言语,我初时听闻,大觉荒谬不堪,后来万古岁月,时常反复思忖,只觉道心震撼若天倾地崩,不敢多想。”
话音落时,苏幕遮的表情已经阴晴不定,恍若陷入某种道障之中,忽喜忽怒,半晌之后,方才疲惫的张开双眸,盯着手中的青铜灯盏。
“你若想我因言入魔,这几句话还不够。”
那灯盏中魂火只是不住地跳动,道人却不再言语。
委实说来,这已经是足够崩溃寻常修士道心的言辞了。
境界无有高下,道法无有高下。
若当世亦是这样,便是连苏幕遮都不知道,这千百年来,自己到底为何而挣扎了。
苏幕遮惦着手中的玉匣,半晌之后才开口继续问道:
“你当真无法辨明这天青法经为何物?”
“老道不修祖,看个甚的法经!我自是知晓,那玉匣里的光景,只消看上一眼,不论老道识得与否,只怕丧命就在今日!”
闻言,苏幕遮倒是笑了起来。
“罢了,算你惜命。”
言罢,苏幕遮反手,将青铜灯盏收起。
沉吟良久,苏幕遮又挥手,洒出三十三道银白锁链,将四维虚空禁封,这才慎重的挥洒着元,小心的将玉匣上篆刻的符语一点点剥离开来。
啪!
玉匣应声而开。
那夺目的天青色尚且刚刚绽放,苏幕遮便登时眼前一黑,再睁眼时,似已经换了青天!
……
入目所见,是灰蒙蒙的高天。
当真是高天所在,以当世末法世界而言,若要苏幕遮登临九霄尽头,也不过盏茶功夫。
可此刻所见之天,其高已非苏幕遮可揣摩,那天本不应当是灰色的,所谓混蒙之色,不过一时之间,苏幕遮尚未望到天尽头而已。
半晌之后,苏幕遮闭上干涩的双眼。
天地之间有大恐怖。
他只在那抹灰蒙蒙的混蒙背后,看到了一抹璀璨彩光,若古神悬天,又如大道衍形。
穷尽所能,苏幕遮也只看到了一缕粗浅的轮廓,更不要说传闻中高天之上悬浮的诸道真印了。
直觉告诉苏幕遮,这已经是他可以探究的极限,过犹不及,会招致某些不祥与灾祸。
他向来惜命,是故收回了目光,更何况,眨眼之间换去一片青天,苏幕遮所在,很可能便是一片诡谲的虚幻世界,这是大能的后手,先贤在太古年间落下的棋子,言行举止总不好太过轻佻。
再看向眼前是,之间一大江如天堑一般横在自己的面前,两岸相距,说来也不过苏幕遮几个跨步的功夫,可是凝视着湍急而浑浊的江面,苏幕遮却没由来的心头一悸。
到了这时,苏幕遮已经分不清楚,一切感情与气血澎湃,到底是这方幻界施加给自己的错觉,还是源自于真正的本能。
不管如何,自己静静站在此地不动,想来总是没错的。
不多时,远处有一叶扁舟顺江而下。
一老叟佝偻着身躯,站在船头,身后随着一位白袍少年,等苏幕遮仔细看去,只觉两人脸上雾气朦胧,一时间,却全然看不真切。
扁舟行到苏幕遮面前,也不见两人有甚么动作,只看孤舟缓缓靠岸。
苏幕遮与两人相距不过五六步的距离,可两人却似全然看不到苏幕遮一般。
那古怪诡谲的两人就这般站在桥头,少年沉默少言,全听老叟一人在讲。
“世人皆知石夷国主他老人家有通天三法,却少有人将三法尽数听去,说来风与封灵术皆列入其中的,更是屁话中的屁话!国主他老人家本就有言,来风与封灵术皆为一法,只是若修得不好,变说是术法来风,若是修的精妙,自然便是封灵术……”
“其实这法本不叫封灵术的,而叫封妖,以岁月为封,成就的是天地大妖,当年老国主点化了九尊石夷国护法大妖,我为魁首,本是这石夷河水之灵,得国主造化,脱胎化形,故号妖灵子,可是有一天国主他老人家去趟河水玩,回来便说妖族出了个好后生,这法不好再叫封妖,犯了人家的忌讳,平白给人添堵,就改叫了封灵术,我看多是他自己嫌弃名字难听……”
“老实说,我虽心怀感念,却总觉得国主坑了我,你想,天地大妖,遭天妒,遭地恨,老子这一化形,就受了天地这么大一个白眼,日后怕是没甚好果子吃,我看好你,你好好修行,日后老子去幽冥走上一遭,来世你来渡我,到时候就不是你给老子作揖了,而是老子给你磕头,稳赚不赔的买卖……”
“你看,年纪大了就这点不太好,喜欢絮叨,扯得远了些,你也莫要用甚的心思,封灵术虽强,却有些邪性,我总觉得不好,当年偌大古国,到最后只剩我们几个孤魂野鬼,多半就是这法妨的……”
“我要说的法……嗯……这个名字也不好提,是真的犯了忌讳,有人昔年因为此事,和老国主闹了好大的不愉快,本来国主说定要改名字的,结果这名字一想就是三百年,临了名字也没想出来,自己倒是先疯了;你莫慌,这法子我们兄弟几人耍了千万年,也就疯了国主一个,不碍事的,倒是日后你去了中州,与人斗法,收尾处理干净些,莫要人寻了端倪,打杀上门来……”
“你且来看,咱们脚下这石夷河,老夫本体便是这石夷河水之灵,此河自太初延续至今,未见断流,未有石夷国,便有石夷河,石夷国虽灭,石夷河却依旧存在,且这河水湍急奔涌,东流入海。昔年老国主曾站在这里寻我一问,我今日来问你:你说老夫这石夷国,到底是万古的岁月,还是一瞬的岁月?这河,存在了亘古还是刹那?下一瞬的石夷河,是否与万古前相同?”
“当年我曾问国主,这夺……娘希匹,这一法,与封灵术可有高下之分?国主只说,封灵术,是封岁月成妖,此为中庸法,而此法逆岁月,封身成妖!为上上法!是故总有一日,我们老哥几个,都要葬在岁月中,只有国主他老人家,可以沉睡在岁月长河深处……如此说,你可懂了?”
那白衣少年侧着身子落了老叟半个身位,此刻拱手作揖道:“晚辈明白了。”
老叟闻言颔首,又忽的一抬头,似是透过了千万叠嶂,亿兆壁垒,只剩那双浑浊却摄人的眸光,死死地盯向苏幕遮这里。
“你呢?可懂了?”
第347章 一江浊水钓大日
那人的目光横摇看过来,仿佛极久远的年月,有苍老而不可捉摸的恐怖存在,在岁月长河的源头,与苏幕遮隔岸相望。
这一眼,已经是三古逝去。
这一眼,已经是万古沉沦。
苏幕遮脊背发冷,不敢答话。
这非是幻界的虚像,苏幕遮心中清楚,那老叟灼灼双目,恍若定住了地火水风,凝视着自己的一切,无所遁形。
或者说,是自己梦回太初,见到了妖灵子左司的第一世。
不是日后洛仙渡妖灵。
而是昔年妖灵渡洛仙。
有些事,有些辛秘,苏幕遮本不知晓,却亲眼得见万古前的流光幻影,心中有所明悟。
两人如此沉默,约莫十余息的光景,那老叟却忽然叹息。
“你身上有国主他老人家的法,初时我以为万古之后,国主他老人家已经断了那口气,葬在岁月之中,你是他的转世身,亲眼得见之后,你却不是他。
这本无妨,你习了封灵术,便与石夷二字结了缘,与国主有了半份师徒情谊,我本想你该是个灵醒的人物,谁知竟愚钝如朽木,国主的法本就不难,连那孩子都在几息之间明悟法经,你竟还未摸到门槛在哪。”
说话间,老叟数步跨出,已经站在了苏幕遮的面前。
那长河,那孤舟,那白衣少年,尽数如朦胧雾气一般散去,再看时,高天厚地皆不可视之,亿兆山河,也隐在朦胧当中,苏幕遮尽力望去,却只能看到远处一座巨城的轮廓。
那应当是巨城的,巍峨的巨强拔地而起,似要连接云霄。
目力所及,巨城难见完整轮廓。
只是那雾太浓,苏幕遮看不到城阙上书的名讳。
听闻老叟之言,苏幕遮自是苦笑道:
“敢教前辈知晓,洛仙行走世间,自是学究天人,数息习得国主法经,应算寻常,晚辈后学末进,愚钝方是本根。”
听闻这话,老叟面露诧异神色,“怎的?老子只觉得福缘深厚,日后竟登得仙道?”
苏幕遮答道:“是,万古之后,不闻前辈名讳,世称洛仙。”
老叟捋着胡须道:“不成想,老朽竟下了一步仙棋!既如此,小子仔细说来,老子日后可有风光时候?”
此言落到苏幕遮耳中,那无尽荒中凄凉古山的景象,量劫之中妖灵子的种种挣扎,尽数涌现在苏幕遮脑海之中。
他迟疑的看了眼老叟,轻抿着双唇,却是欲言又止。
似是看透了苏幕遮心中所想,老叟笑道:“我知你在想甚么,你且放宽心,这是一捧掬出的岁月河水,是一段被截取的岁月,是一方被拓印的世界,老朽看不到过去,也左右不了未来,你尽管说便是。”
苏幕遮只得拱手说道:“现世以前辈最寿。”
听闻苏幕遮之言,老叟一时竟然失神,那浑浊的双眸中,竟含悲戚。
“唉,国主他老人家曾经说过的,我那转世的法子不靠谱,想来确实走错了路,天地赐予的负累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挣脱的,有时候依旧活着……不见得是好事。”
这是太初大人物的感叹,苏幕遮境界不到,不知该如何接话。
好在老叟只是片刻的感慨,再收拾好心神的时候,两人眼前竟有一条长河显现。
不是石夷河,而是岁月长河。
相隔了万古岁月,这长河在苏幕遮的眼中,却像是从未变过。
不去理会苏幕遮,老叟径直坐在长河岸边,翻手自腰间取出一钓竿,轻轻抛入岁月长河当中,泛起点点涟漪。
这钓竿也看得苏幕遮眼熟,其上古朴的道韵,恍若与苏幕遮那缕岁月之力凝聚成的浮尘相似,但却不知高深了多少,不可以道里计。
一时间,老叟便这样停住不动了,倒是继续向苏幕遮问话。
“小子,你可知阴与阳?”
“知。”
“阴阳何如?”
“如太极,阴阳生生不息,方为造化。”
听闻此言,那老叟只是摇头。
苏幕遮不再答话,轻轻伸手,泥丸宫内,昔年演化而出的《阴阳双鱼图》显现在老叟眼前。
“我依旧道你是错了,这只是阴与阳,而非阴阳,或许当真生生不息,却失了造化。”
“请前辈教我。”
苏幕遮不敢倨傲,老叟愿意谈道,当为自己的造化。
“那我换句话问你,诸道皆有先后,若要造化世界,该是先有阳?还是先有阴?”
“阳主生,阴主死,当是现有阳。”
老叟继续摇头道:“你这话对了,却也错了。但却是先有了一缕阳气,但无阴阳不造化,孤阳独存,何以开天地?”
“晚辈不知。”
“是岁月,有了岁月,那缕阳便逝去,化作了阴,而阴又孕育了阳,方有了造化,方有了开天辟地,故混沌时,阳为父,阴为女,开天后,阴为母,阳为子;你可知,太初第一尊仙器,便是那缕阴阳造化成的葫芦,葫芦上小下大,如环阴抱阳,为造化之形。”
话音落时,苏幕遮凝聚的《阴阳双鱼图》便在老叟信手一指下缓缓变化。
那双鱼图不再树立,不再泾渭分明。
那是阴与阳融合在一起无法言说的色彩。
如两滴墨,被醉徒信手挥洒在空白的道图上。
一道墨痕悬在正中,扭曲如龙。
一道墨痕裹在长龙身下,如闪电雷霆。
“你再看,这是什么?”
苏幕遮如遭雷击,愣怔在原地数息时间,才慌忙稳住心神,颤着声音开口。
“是……道!”
“对,是道,也是混元造化。”
“我再来问你,开天之后,当先有日,还是先有月?”
“先有日,后有月,又说日月齐出,却相差了一缕岁月。”
老叟大笑。
“然也!那日出时,为纯阳,万物诸生无法得见,因着一缕岁月,那纯阳化作了光、火、生机、高天众道,诸生看见大日时,纯阳已在岁月中逝去,衍出阴,故月出,为纯阴,诸生见明月时,纯阴已在岁月中逝去,化作暗、幽、死灭、厚地众道,故日月齐出,相隔一缕岁月!”
话音落时,随着老叟朗朗笑声,钓竿扬起,一缕岁月之力被老叟自岁月长河从钓出,霎时如狂龙飞舞,被老叟拿捏在掌中,几乎同时,苏幕遮看到岁月狂龙化作了光、火、生机、高天……化作了纯阳的众道!
但苏幕遮知道,一缕岁月的时光已经在演化中悄然逝去。
再看时,却是暗、幽、死灭、厚地……这是纯阴的众道!
老叟收回手时,那掌心已经空无一物,却似拿捏着一界。
虚空妙有,真空真无。
那掌中或许拿捏着世人无法想象的一界,但是苏幕遮知道,那更是一缕永恒的岁月之力,被老叟摄取在掌中。
千百年来,苏幕遮从未有一日如此刻这般笑的畅快。
“悟了!悟了!我悟了!”
苏幕遮状若癫狂,欢喜中竟在狂舞,昔年所得那缕岁月之力显化在苏幕遮的指尖,随着他舞动的手指自虚空划出不可捉摸的痕迹。
仔细看去时,那痕迹时如狂龙扭曲,时如闪电雷霆一闪而过,又如葫芦,藏阴聚阳。
千年间停滞许久的修为境界,固若顽石的瓶颈,也悄然间松动。
汇入苏幕遮诸经脉的,不再是元,而是一缕清风。
一缕来自阴与阳之间的岁月,一缕来自岁月中涌动的清风。
老叟看得颇有兴趣。
“有趣的道与路,似是承云的法门,他是太初第一道雷霆化形,是雷龙之祖,号承云道人,他以龙躯孕养魂中雷霆,造化神婴,世人皆以为他欲活出第二世,却没有想到,他将这条路走到了极致,龙躯不过是渡世之筏,神婴方是根本。
千年之后,承云舍弃雷龙之躯,雷婴化阳神,彼时有九彩霞光自仙乡落下,层染九重高天,承云更因此霞举飞升,登仙而永寿。可惜,这条路他已走到了极致,我不好看你做错。
再者说来,这只是国主昔年自岁月长河从钓出的一缕岁月,一方天地,高天之上无有仙乡,厚土之下无有阴冥,于你而言,这是一方充满谬误的天地。”
话音落时,老叟挥手轻轻一拍,眼前的《混元造化图》径直化作一道流光,遁入苏幕遮眉心之中。
也随着老叟这一拍,苏幕遮原本已经疯狂暴涌到元婴巅峰境界的修为气息戛然而止,甚至返跌落一步。
元婴一境甚至不达圆满。
苏幕遮身上肆虐的气息也被缓缓压下。
再看去时,苏幕遮双眸之中,已经尽是平和无暇之色。
幽渺泰宫之中,泰皇君身前的屏风上,不见阴阳双鱼只图,只有两道如惊鸿的墨痕划过。
是“道”,亦是混元造化。
老叟颔首轻笑。
“去罢!去罢!若老子能活出第三世来,还需你去渡我!”
“记得,这是国主的第二法,夺宙!”
四方上下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
纯阳不可见,纯阴不可见,岁月亦不可见。
诸生见时,称纯阳为大日,称纯阴为明月,称岁月为宙。
不等苏幕遮再想说些甚么,老叟已经快走几步,自苏幕遮身后推了一把。
……
中州战场。
一片虚幻的无垠血海当中,有凄厉的惨叫声音传出,一道赤红色的身影在断续的挣扎,最后身陨。
一旁,身披猩红法袍的血一拄着骨杖,冷冷的看着昔年的同门,轻轻的将手指点在血七的眉心。
“引冥河真焱,灼灼炼红尘。
吾居血海中,诸生苦沉沦。
今奉血海法旨,当尊吾言,地煞听命,六欲七情来聚,疾!”
话音落时,澎湃血海缓缓归于血一之身,血七尸骸中的气血精元被一点点剥离,化作血海的一部分,他的骨元也被血一炼化,最后紧紧锁在颅骨之中。
苍白骸骨随风散去,只余一尊玉颅,被血一挂在蹈海归真骨杖上,如饰品,又似风铃,轻风吹过,有悦耳声音环绕血一。
那仿佛仙音,仔细听时,又像是沉沦血海的魂灵在惨叫,在悔过……
翻手间,血七所炼化的灰色灵火被血一捏在掌心中央,又有一青铜灯盏悬在血一身侧。
那是诡谲的法门,竟然以青铜灯盏,封印住一团灰色神火。
血一冷漠的眼眸在两团似是而非的火焰之中不断流转,片刻后,他遥遥看向南瞻部洲的方向,长长的叹息。
“这到底是灵火一分为九,还是伪神的神火……”
正感叹时,血一的脸色忽的一白,霎时间毫无血色。
他紧锁着双眉,双手痛苦的捂着头,数息后,身形不断的颤抖,最后竟然跌坐在原地,那双冷漠的眼眸中,竟全是癫狂。
可血一虽然痛苦,他的口中,却渐渐有断续的不知名之音轻声呢喃,若苏幕遮听闻,定能辨别出,血一此刻之语,与当初野狐禅所喊诡谲之音一脉相承。
古怪声音严肃而庄重,凭空竟有梵音伴随,如神佛都在轻声应和一般。
“……时娑婆世界、即变清净,琉璃为地,宝树庄严,黄金为绳、以界八道,无诸聚落、村营、城邑、大海、江河、山川、林。烧大宝香,曼陀罗华、遍布其地,以宝网幔,罗覆其上,悬诸宝铃……”
说到后面,血一双眸中的癫狂几乎闪烁出猩红的神光来,若仔细看时,双眼血丝如禁制一般密布,又与苏幕遮千百年来所见灵台禁制一般无二。
这般挣扎了十余息的光景,血一终归支撑不住,双眼一翻,竟这般昏厥了过去。
随着血一虚弱的呼吸,那被血一握在掌心的灰色灵火,竟也随之跳动,恍若有了灵智,又恍若……已经和血一融为了一体……
第348章 太初诸友青玉灯
无尽荒中,离恨魔宗山门之前,无尽深渊之内。
深渊可怖,即便是诸三古先贤都很是心悸。
这是昔年量劫之中,刀君含怒斩出的一刀,传闻刀君将毕生道念都融进了这一刀中,这是世间至强的杀伐之道,甚至很多年前左司就有所猜测,刀君的这一刀,已经斩透了大地胎膜,刀光之锐,已经波及到了无法探知之地。
那是属于仙的范畴,或者已有了部分仙的韵,非大能可想象。
如今,刀十七、左司、洛青衣三人,正在直面昔年刀君残留的这缕道念。
从某种层面上讲,深渊之中,已经没有了确切的空间概念。
昔年的那一刀,在大地上劈开了深渊,内中的一切都被刀光伴随着道念绞成粉碎,地火水风在这一刀中尽数崩碎,四域之内诸多罕见的祖、真元,在此地演化着无法言喻的癫狂风暴,一切须弥的力量变得无法捉摸。
如传说中真正的末世,大界崩溃,地火水风聚首,在重演混沌!
混沌者,《太始经》云:昔二仪未分之时,号曰洪源。溟鸿,如鸡子状,名曰混沌。
连左司都前所未有的谨慎,他手中捧着一尊残缺的黄铜暖炉,暖炉残缺了半边炉身,露出了其中的光景,内中温养着一捧五色土,其上缠绕着连混沌都无法销蚀的岁月道韵。
这是昔年离恨魔宗的一尊瑰宝,其来历莫测,连左司这样的老妖怪都无法探寻。
如今黄铜暖炉绽放出澄明光芒,将三人护在其中,避开癫狂风暴,可即便如此,三人在混沌之中,都步履维艰。
稍有不慎,三人便可能一步踏错,陷入真正的湮灭之境,有古老而无法名状的道则,可以将一切手段都毁灭在其中,若是在湮灭之境陨落,便当真是魂飞魄散,连无归路都不可能踏上。
癫狂风暴当中,刀十七的眉心有一把虚幻的刀影显化,这是刀君一脉的不传秘法,传闻这一脉门徒,都将魂灵修行到了诡谲的境界,凝结成刀胎,一朝孕育而出,可凭魂灵一刀,斩开高天,接引霞光飞升。
如今,刀十七以虚幻的魂灵刀胎,希冀能够与此地刀君留下的道念沟通,这是同出一脉的道法,有着相似的道则。
一旁洛青衣手中,则捧着一卷古朴的兽皮,其上有不知名之人亲手所绘的星图,指引着一条古老的道路,似是通往某处无法名状之地。
三人如此这般,已不知在这虚幻之地走了多久,忽的,洛青衣凝实端详着手中兽皮,面露喜意。
“就在前方!”
话音落时,刀十七眉心的魂灵刀胎剧烈的颤抖,不等左司和洛青衣有所动作,刀十七已经挣脱开澄明炉光的庇护,一步跨出,远处,有一缕与刀十七气息极其相似的刀光冲霄而起,展开混沌,似在接引三人。
“大师兄!”
混沌通道展开,眼前的景象却几乎让刀十七绝望!
这是世人无法想象的伟力,昔年竟有人在癫狂的混沌风暴当中强行演化出了一方洞天小世界。
入目所见,却是遍地尸骸。
因着混沌的缘故,此地无岁月长存,哪怕已经逝去了万古,诸修却如刚陨落时一般无二。
有人身披天青法袍,袖口书承云二字,却眉心开裂,横躺其中。
有人手捧玉壶,上书古篆壶天月地,却似是被人拦腰斩断,了无生机。
有人背负一人高金铁之卷,上书玉皇二字,昔年的书卷却是如今的裹尸布,葬着曾经的主人。
遍地横尸……
连左司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他自其中认出了诸多太古时代的老友,有人曾同游五湖四海,有人曾做客离恨魔宗,有人曾一同说道论法,如今却已是阴阳生死两隔。
刀十七的不远处,有一青袍大汉,哪怕已经陨亡万古,却以刀拄地,支撑着尸骸,怒目圆瞪,似要死后席卷幽冥,浴血再战!
刀身上,以雷篆书就二字刀一!
这是刀十七的大师兄,刀君的首徒,昔年真正的天骄,传闻中才情最接近刀君的人物。
三古年间,这位便随同刀君失踪,有传闻说这一位已经陨落,踏上了无归路,又有传闻说这一位还活着,沉睡在亿万丈大地之下。
如今,刀十七亲眼见到了自己的大师兄,却已经是这般的景象。
左司步履蹒跚,万古的岁月不曾带走左司半分韶华,此情此情,却仿佛让左司瞬间苍老了许多。
“玉皇道友、壶天子……死了……都死了……”
他失神呢喃着,又忽然起身,似是心有不甘。
“刀君呢?笙箫楼主呢?六壬法师呢?元岚子呢?寿龟老怪呢?你们……你们总有人该活着啊!你们总有人要活着啊!老友们呐……已经末法了!太初诸友,缘何独活老朽一人,这高天厚土何其沉重,老朽一人……又如何去支撑啊……”
诡谲的道法在左司身上涌现着,他似是失了方寸,如鬼魅一般穿梭在这方世界,丈量着天与地,想要找出昔年诸友存在的痕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轰!
许是左司的手段奏效了。
天地的一角应声崩塌。
想象之中的癫狂风暴不曾涌入其中。
三人去看时,只看到一方须弥通道,壁垒上满蕴刀光,传闻当是对的,刀君的一刀劈开了大地胎膜,穿透了大界壁垒,须弥通道便这般立着,静静的通往真正的混沌。
洞口,有巨石立起,其上是刀君刻下的字迹
生死有命!
巨石前,半悬着一青玉灯盏。
左司颤抖着伸出双手,恍若在侍奉某种珍宝,小心的感受着其上残存的道则。
“笙箫楼主的古宝,云海天青莲花盏!六壬法师的法经,天辰批命术!元岚子的道火,八景混元法焰!寿龟老怪的神通,祭命存魂!还有……还有一缕刀君的本命魂灵!”
左司佝偻的身躯在不住的颤抖,他似是想要大笑,咧开嘴,眼泪却忽的落下。
“这是太初最鄙陋的法门,是老朽创出的法门,一点魂灯燃起,寄存在宗门当中,门徒便是在万里之外,宗门亦知其生死!昔年他们总是笑我,笑我这术太粗鄙……”
左司红着眼,回头看向两人。
“青衣,小十七,你们看,这是刀君的魂灯,还亮着……还亮着……他们活着呢!应该好好地活着!”
“荒古界还有活路!我们还有……希望!”
左司几乎跪倒在青玉灯盏前。
又哭又笑,像个孩子。
第349章 五百年后闻摩柯
量劫一千五百年。
……
赵思妤衍龟蛇法阵,将坍塌的第九重天阙炼去大半,化玄武本相,聚龟蛇真灵,跻身不可闻说之道境,入道君巅峰,门下五徒,入元婴完美境界,血祭五百伪神之数,竟引出数千里中州古战场现世!
有古老山门显化世间,那是五岳仙宗的旧址。
这是量劫之后一千五百年中第一盛事!
不论正邪,不论佛玄,诸修齐齐贺礼,祝五岳仙宗山门重现昔年盛景。
是日,五岳仙宗广收门徒,更有修行五行之道的散修平添供奉,跻身圣地大教,坐镇中州!
……
有青龙沐浴雷霆厮杀于中州血海之畔,蜕变魂灵与龙血,有古老的异象与图腾显化于世间,带来很莫测的传承,更有宿老道君传闻,在璀璨的雷霆暴雨当中,他们依稀看到了云霄深处有霞光绽放。
有莫名的气息降临世间,似是某一种末法时代已经溃散的祖,加持在青龙身躯之上。
他被牵扯入某种须弥幻界当中,有龙族道君出手,依旧无计可施。
八十一日后,他重现世间,诸修再见时,他已蜕变为太古雷龙,跻身道君境界。
面见昔年故友时,他言称承婴道人。
……
猿猴部族昔年的妖圣,终归也陨落在了量劫当中。
这是昔年古寒界的大能,却被虚天之阵削去了法力与境界,昔年本欲归界证长生的人物,却迎来了自己的悲凉落幕。
是日,天穹泣血,为其送行。
传闻那是极惨烈的一战,妖圣身披老妖猴的鎏金战甲,挥舞着祖先的骨棒,如同昔年的老妖猴一般,嘶吼着生死同归。
有人说,他本能活着回来的,却为了争夺一种奇珍仙葩。
最后,他的魂灵几乎溃散,却滋润着骨棒绽放出纵古峥嵘,他的肉身残缺大半,涂抹了整具鎏金战甲。
拼着最后一口气,妖圣逃回了南瞻部洲才咽气。
四十九日之后,传闻妖猴部族的驻地中,有冲霄血光升腾而起。
或许是子孙的陨落,或许是那仙葩可逆夺阴阳。
昔年沉睡的老妖猴有了苏醒的迹象。
……
渡罪真人入中州战场,死在骨山之南。
血尸道人昔年宗门,乾元仙宗有宿老入世,死于玄月禅宗神佛之手,死时有不祥伴随。
玄酆子所化伪神,被悬壶子亲手斩落九天。
西域佛门行走,圆寂于血海之北。
……
偌大的四方部洲,诸修林立,却皆死气沉沉。
诸修的眉宇皆被无法抹去的疲惫包裹。
这是无法想象的惨烈量劫,那九重天阙之中,伪神似星海无量,一千五百年的厮杀与屠戮,足够让任何一位元婴老怪,任何一位化神道君感到麻木,感到疲惫。
他们昔年便入了局,至今却还未看到那生与死当中的机缘。
这五百年当中,苏幕遮的行踪也越发孤寂。
与玄月禅宗神佛厮杀已经成了苏幕遮的日常,只要苏幕遮跨入中州战场,不过十余息,便定有神佛杀至。
苏幕遮同一代的诸修道子,几乎全部都跻身了化神道君境界,甚至许多人,已经走到了这一境界的极高明处。
唯独苏幕遮一人,始终困顿在元婴境界,不曾见苏幕遮有半丝窥探道君境界的举动。
面对神佛的厮杀,他本可以更加轻松的面对。
便是霓霞等人问时,苏幕遮也只是摇头,不曾言语。
甚至到了后面,苏幕遮几有三百年的岁月,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如同修了佛门闭口禅一般。
诸修只见昔年那个叫做太元子的煞星,常常撕开虚空壁垒,静静坐在岁月长河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世人只知太元子鬓角的白发开始多起来,只知若太元子不跻身道君,便只剩下一千年的寿元。
苏幕遮却依旧如往日,不疾不徐,似在等待着什么。
……
这日,中州战场,血海之北。
有一苍老的修士,身披着猩红法袍,手中拄着白玉骨杖,步履蹒跚。
五百年时间过去,昔年九徒,只余血一独活。
他的蹈海归真骨杖枝丫处,挂着八尊玉颅,风声吹过,玉颅微微作响,如仙铃荡漾,又如冥府传召。
五百年,已经是结丹修士的寿元大限。
血一却依旧徘徊在元婴境界的门外,那门扉半掩,似是血一轻轻一推便可添寿三千。
可苍老的血一却不为所动,如是已有百年光景。
“我来了。”
嘶哑的声音自血一的身后响起,老者回身看时,苏幕遮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我想着这几日你该到了,不然再三日,便是我魂归血海之时,到让你五百年光景,凭空等了一个空,你是来送我登元婴境界?还是来杀我的?”
血一很是平静,昔年的挣扎与错乱已经在他的身上消弭不见。
两三步之外,苏幕遮静静站在那里,一双浑浊的眸子盯着血一,两千余年的岁月逝去,他终归也年华不再,鬓发花白,稍显老态。
“那道残魂呢?”
苏幕遮似是许久不曾开口的缘故,又或者是他真的老了。
声音当中说不出的喑哑,再无昔年金石摩擦之音。
血一自是摇头说道:“那残魂萦绕着我的灵台,那佛经诵念了两百年,我也因此疯了两百年,但我终归有五百年的寿元,那个终归只是一缕残魂,他终有散去的时候,等我再清醒过来时,已经杀了八人,九灵焰也已经归一,我也修到了结丹巅峰的境界。”
苏幕遮自是颔首,又继续问道:“那你缘何不登元婴境界?”
话音落时,血一只是苦笑,伸出干瘪的手,抚摸着骨杖的枝丫。
“因为我怕,我当年怕九灵焰归一时,自己会化作伪神,那灵焰……与伪神神火太像了。”
“可我终归疯了两百年,九灵焰归一时,万幸我未化作伪神。”
“五百年的岁月,我听了太多关于你的传说,你昔年的种种手段,故而我更怕了。”
“怕我跻身元婴境界的时候,这骨杖上,会挂上第九尊玉颅,会挂上我的头颅……”
“我料定寿元终了之时,你定要来见我!”
“为今日,我筹谋了三百年!”
“三百年前,九灵焰归一,我虽不成伪神,却悟出一秘法,我称之为血神子!那残魂虽散,却未逝去,他沉在血海当中,再演佛法,要与你做过一场。”
“二百年前,我北行中州,见一断臂佛修,法号一智,他欲拿了我去,我败他,却未伤他,更传他一部佛经,那部折磨了我两百年的佛经,他得见了摩柯无量,也要与你了结昔年因果。”
“一百年前,我枯坐此地,借那佛经摩柯无量的真意,演化血海秘法,我化去精、气、神,你见我时,如见血海,我死之后,当自不知名之地活出第二世,今生你我的因果,要等来世清算!”
苏幕遮闻言,倒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如此,倒也好,令我心安,毕竟说来,我未曾拿你当徒弟,你也从未拿我做师尊,好……好……”
话音落时,有血海倒转,有地煞番天!
第350章 镇血海来世有果
砰!
半悬空,斩灵剑与蹈海归真骨杖一触及分。
苏幕遮眼眸中闪烁着惊讶神色。
便是连他都不曾想到,五百年的岁月,当真让血一走到了今日的境界。
他依旧是结丹修士,但不论是道境还是法力,都已经远超了此境界所谓的巅峰。
极致之路……
苏幕遮想到了昔年太初妖灵子的言语,血一当真在结丹境界走出了不得了的道路,甚至无限接近于太初时代的古修,或许在他眼中,筑基境界不在结丹之下,元婴境界也不在结丹之上。
大道殊途同归,他已经有了在结丹境界走出极致的迹象。
尤其是……血一身形的阴影中,那诡谲的一抹猩红光彩。
这是他悟出的法,名唤血神子,与纵古传说类似,若当真如此,以一衍化亿万,乃至无穷尽,当真有着血海加身的伟力,又有着一粒金丹镇海的道境。
连苏幕遮这一剑斩下,都不曾伤血一分毫。
这本是必杀的一剑。
两人自半悬空站定云端,血一自是狷狂大笑。
“怎的?堂堂魔宗巨擘太元子,如今也老了么?你当真是老了!老了!哈哈哈!”
有轻风拂过,带动着苏幕遮鬓角花白的长发。
“可惜了,你当是大才,甚至比我昔年都要惊艳许多,结丹一境,我当不如你,只是今日,却要送你走无归路。”
“无归路?我不走!先前分明说好的,有人要与你做过一场!”
话音落时,血一的嘴角勾起狞笑,他佝偻着身子,恍若一时失控,要从云端跌落一般,身形倒转的瞬间,身形阴影之中,那抹诡谲的猩红却忽然光芒大方,一道血色身影径直将血一的身影包裹。
有虚影显化,滔滔血海汇聚在那血影身上,化成绛红袈裟。
蹈海归真骨杖自他手中,如佛门禅杖一般,那血影化作僧人,单手立在胸前,朝着苏幕遮这里遥遥一拜。
“阿弥陀佛,一千五百年矣,贫僧见过太元子。”
苏幕遮持剑立在远处,看向那血影僧人的时候,却面露疑惑神色。
这果然是诡谲的法,脱胎于伪神之火,却蕴含血海本真,一时间,苏幕遮竟分不清,眼前之人到底是血一,还是当年那道神佛的残魂。
血僧身上的修为气息不曾有所遮掩,元婴之境,想来不当是血一,该是那神佛的残魂。
自古以来,未有身外化身超脱本体的道理。
说来这是苏幕遮与血一之间的算计,倒是让这神佛残魂得了造化,脱去伪神祭坛的桎梏,重得血神子之躯,若是苏幕遮不来杀血一,千百年之后,说不得这血佛还有反客为主,称尊血海的希望。
“我听他分说,曾传出一部佛经去,说摩柯无量之法,也罢,今日便让贫道见识见识,这摩柯无量罢!”
苏幕遮话音落时,那血佛却摇头道。
“世间有真佛法,亦有魔波旬,道友为吾宗之魔波旬,贫僧却非那真佛法,你今日却是见不到了。”
“无妨,杀了你,贫道甚么都可以见到了。”
此言一出,苏幕遮手中斩灵剑瞬息间扬起!
气息升腾之间,有罡煞之汇聚剑锋之处,这一剑斩出,苏幕遮身后,竟隐约有着高天与厚土的虚幻景象伴随。
还不成异象,更无法凝结道图。
五百年前,苏幕遮得天青法经一卷,入太初幻界,曾见了高天与厚地的朦胧景象,之后五百年,苏幕遮将昔年所得《和光同尘古剑图》炼入斩灵剑中。
和光同尘者,孕养一百零八之数,接天罡,引地煞。
这是昔年苏幕遮结丹期杀招之一,如今重炼入斩灵剑时,却将一缕高天与厚地的道念一同炼入其中。
那一百零八剑气之数,有三十六道清灵,熔炼天罡,有七十二道浑厚,吞吐地煞。
剑光起时,便有天地之势汇聚而来,任那血海滔滔,却终归在天地之中。
此剑出,便可斩天地之间沉沦诸生。
说到底,血一只是有走极致之路的迹象,或许他已经无限接近,却终归未曾跨上这条道路。
血海不曾超脱天地,自然可斩,更何况,眼前血佛,也不过是血海之中,一血神子罢了。
剑光消弭时,天地之间,已经没有了血影佛修的身影,血一捂着胸口,心脉却已经在一剑之下荡成粉碎,纵有磅礴血海真元汇聚,却依旧无法阻止那嫣红的鲜血潺潺流下。
临死之际,血一的目光依旧看向远处天穹。
苏幕遮只是轻笑。
“好教你知晓,我与他相识已两千年,你不死,他是不会来的。”
血一再说话是,声音已经细若游丝。
“我……本是凡尘的贵公子……想来若是不能踏入仙门,此生或许有不一样的景象。
入了修行,却凭空蹉跎数百年,许我闭上眼的时候,便可见到昔年双亲,幼时好友……
你传我法,赐我机缘,说到底我不恨你,却终归有了因果在……
我死后,送你这一片血海的种子,随你拿去炼宝还是祸害旁人,但我当用这枚种子,还你晋升赐法的因果。
血海寂灭之中,我当自不知名地活出第二世,或者千年,或者万年,来世再见时,再说今日杀身之因果。”
苏幕遮反手收起斩灵剑,不知是否错觉,血一只觉苏幕遮鬓角的白发,忽的又多了些。
“今日我有非杀你不可的理由,能活出第二世来也是你自己的造化,我不会横加阻拦,来世……来日若能斩我,也是我的幸运,若斩不得……彼时我当给你一线生机。”
闻言时,血一忽的笑了,笑声中,却又在大口的咳血。
“有没有人说过,你这般笃定的神情,真的很让人厌烦,让人想跳起来给你一耳光,又或者一剑刺进你胸膛……”
话音落时,苏幕遮也不着恼,反而出手封闭了血一的数条经脉,消弭着血一离世的痛感。
“或许吧,两千年了,很多人想杀我,理由也有很多,我都记不住了。”
血一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多少血色,甚至他的四肢都在无意识的抽搐着,忽的,血一伸手,紧紧抓住了苏幕遮的手腕。
“我叫牧雨宁,你要记得这个名字,宗门我回不去了,帮我杀了昔年那个道子!”
“好。”
第351章 闻法经万世有寿
蹈海归真骨杖静静的悬浮在苏幕遮的面前。
骨杖的枝丫处,有第九尊玉颅凝聚显化,璀璨的宝光盈盈笼罩骨杖,将这件结丹法宝的道韵无限度拔高。
而在苏幕遮的眼中,真正珍贵的并非是骨杖本身。
九尊玉颅出自昔年血魔九徒,同出血海一脉,本身便有着道韵与因果的勾连,或许旁人看之不见,苏幕遮看时,却清晰地感受到,九尊玉颅勾连着须弥的气息。
如同九枚密钥,封锁着一方须弥世界。
那是牧雨宁以五百年道境演化出来的一片血海。
那是险些走上极限道路,超脱天与地的一片血海。
苏幕遮伸出手,有磅礴的须弥之力弥漫开来,剥开这方须弥世界的时空壁垒。
这片血海已经干涸。
昔年曾经磅礴的血海真元,已经化作某种道念力量,助牧雨宁活出第二世去。
血海中央,只有一枚嫣红水晶高悬半空。
这是血海的种子,若被旁人得去,可继承血海功法,若被苏幕遮祭炼,可得一件血道至宝。
这是牧雨宁的馈赠,苏幕遮却只是任由它继续温养在这方血海世界当中。
到了苏幕遮这一地步,法宝与手段,已经不是最为必要的事情。
真正吸引着苏幕遮目光的,则是这枚嫣红水晶之下镇压的一缕猩红残魂。
那是昔年神佛残魂,又曾被苏幕遮混入神火当中一分为九,借血海功法溯本归源,又化身血神子。
这是瞒天过海的法门。
五百年的算计,这缕残魂当真避过了诸多道则,抹去了些许因果。
虚幻的灵台上不再见到昔年如雷霆般密布的禁制,透过一片淡红色的迷蒙薄雾,苏幕遮看到了自己想要见证的所有。
那是关于一方世界的真相。
那是弈棋道人口中所说的鼎盛一界、夺目骄阳、通衢仙路!
只是惊鸿般瞥了一眼,苏幕遮慌忙翻出一枚青铜灯盏,将这缕残魂再度封印。
关于诡谲一界的任何事物,苏幕遮都怀有着最强的戒心。
可能彼之一界,一花一草的景象,只言片语的震撼,都能够让苏幕遮道心失手。
这非是某一修士的力量,而是来自于煌煌大界的本源道则。
其中有大凶险,苏幕遮还需做好准备才是。
……
收起蹈海归真骨杖,苏幕遮的目光落到天边。
有一道澄黄佛光划破虚空而来。
时隔无算岁月,苏幕遮重见一智和尚。
昔年的天骄佛子,如今再见时,也显了老相。
他的皮肤松弛,眉宇间多是皱褶,白眉白须,较之往日里更显清瘦悲苦。
“色而不淫,菩萨本相行大欢喜。和尚修行的本应当是欢喜禅法,今日见时,却看你眉宇间尽是悲苦,何故?”
听了苏幕遮的话,一智和尚只是苦笑。
“施主那便宜徒弟害苦老衲,我自极乐欲界本该继续欢喜,谁知行走北方,找寻渡化那曼妙……咳咳女施主的时候,却被你那便宜徒弟不说因由,传了一篇经文功法。
登时,贫僧佛光晦暗,一点灵光自极乐欲界挣脱而出,入血海幽冥,听地藏王菩萨本愿说法,见了诸生疾苦,便再难有欢乐;虽说因此入了化神境界,却终归与老衲本心背道而驰。”
苏幕遮闻言点头,表情倒是罕见的凝重了些:“他当世说是甚的摩柯无量,虽说这类说法,多是佛门无上法,但终归是那一界的佛经与功法,老和尚修行起来还是谨慎些的好,说来也可将此事看做是磨砺,等哪一日和尚能够自苦海挣脱,重入极乐欲界,或许便是欢喜禅之道大成之时。”
一智和尚眉宇间悲苦神色更浓,他双手合十道:“何其难也,且不说我,老衲今日赶来,算是给施主通风报信来的,十五日前,西域一位禅宗师伯,被一神佛擎着一盏莲花香炉,以诡谲法门生生渡化去了,那神佛先前未曾听闻过,想来是现身不久,亦是那玄月禅宗的门徒,这十几日,接连有昔年通道遭了手段,我特地前来,与你通报,那神佛可伤道君,施主最好还是寻回南瞻部洲,早日晋升化神道君,也好多些胜算。”
苏幕遮闻言,自是颔首。
“我已知晓,如此倒是多谢老和尚。”
“你我昔年相争,互有恩怨,如今两千年光阴逝去,量劫下,也算昔年故交,能救一个是一个,总好过最后,长生路上只剩老衲一人蹒跚……”
话音落时,两人各自化作流光,消失在原地。
风声轻轻拂过一旁血海,似听闻两道苍老的叹息。
……
中州,东方,葬蛇窟。
有道君身影狼狈疾驰而过。
那是一位东域的散修,昔年天幕立下时,尚且只是元婴散修,却在这千年之中得了造化,跻身化神道君境界。
这本已经是此界极限,换做圣地大教,也是一方巨擘。
但此刻的散修,身形却大为狼狈,他似已经失了方寸,在夺命疾驰。
眼看着,东胜神洲的须弥入口已经在他眼前。
忽的,背地里,有神佛梵音如雷霆降下!
“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贫僧不远万里,特意为施主来贺!”
“闭嘴!”
神佛之音传出时,那散修的脸色就是猛地一变。
那诡谲的神佛之音,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呵斥一般。
“吾燃佛香一柱,贺君万世有寿!”
“滚!”
那道人的脸色已经煞白,这些时日里,他已经听闻了那诡谲的神佛,未曾想,今日却让自己遭了难!
云层后,以清瘦和尚身形闪出,手捧着莲花金炉,话音落时,那香炉便迎风暴涨,悬在神佛面前,那和尚翻手捏出一株香来,再开口时,佛香忽地燃起,袅袅香气似直达九天,莲花金炉内,有五色神光闪烁,那是五色土的华光,似将某种道则孕育在金炉当中。
“一拜施主,往世寿终,已死已灭故无寿!”
话音落,那神佛举香便是一拜,道人只见脸色煞白,身形暴瘦。
“二拜施主,来世寿终,未生未降故无寿!”
话音落时,那神佛举香再拜,道人须发花白,身形佝偻,老态龙钟。
“三拜施主,此世寿终,见我闻我故无寿!”
话音落时,那神佛举香三拜,道人眉心死冲霄而起,形容枯槁。
一株佛香插入金炉内,乌色神光熠熠生辉。
“施主走好!”
梵音回荡时,有人魂灵崩溃,死斑驳,无形中有灰色神火燃起,侵蚀着道人肉身。
数息之后再看时,那道人立在灰石祭坛上,捏莲花法印,朝着神佛这里颔首一笑,便与神佛错身而过,隐入白云深处。
顺着道人的背影看去时,那白云雾蒙,云层深处,似已有千百人,如道人一般,手捏莲花,嘴角含笑。
……
半空中,神佛翻手收起莲花金炉,翻手捏出一枚玉简来。
“下一人……唔……悬月魔宗,太元子?”
第352章 碎金炉残碑现世
虚空深处,岁月长河岸边。
苏幕遮披散着花白长发,静静立在那里。
任时空乱流涤荡而过,却难动摇苏幕遮分毫。
长河潺潺而过,可令世人直视岁月,但苏幕遮双眸看去,却只能看到岁月长河浑浊的河水。
没有人能够看透岁月。
故也无人能够知晓岁月长河中的光景。
苏幕遮也只是知晓,或许就在某一处长河深处,有石夷国主沉睡其中。
他便这般看着,良久无言,如这数百年来的日常一般无二。
半晌后,苏幕遮却忽的动了。
他颤抖着伸出一指来,指尖有着一缕微不可查的岁月之力缠绕其上。
嘶哑的呢喃声音一闪而逝。
“夺宙!”
唰!
长河上波涛骤起,岁月之力凝聚而成的河水径直将苏幕遮法经的气息打散。
巨浪袭来,苏幕遮连退数步,似是避开岁月长河的“怒火”。
这是数百年来,苏幕遮第一次施展法经《夺宙》,他终是没有施展成功,但是借了一缕《夺宙》的道韵,苏幕遮引动了岁月长河的波涛,那惊鸿当中,已经让苏幕遮瞥见了自己想要看到的景象。
“万世有寿……不像是神通……更像是道术……”
……
三日后,中州,古阳都山。
这里是三古时,阳都仙府的山门。
可惜,后来量劫降临,此宗全数覆灭其中,连带着昔年的山门,也化作一方古战场,而后沉入亿万丈山川之下,直到末法时代,才重现天日。
苏幕遮便站在昔年阳都仙府的遗址前,他静静的抚摸着已经腐朽的山门石碑。
唰!
云层深处,有流光疾驰,一闪而过。
苏幕遮轻笑回首,鹰隼一般的眸子死死盯着那清瘦的神佛身影。
“阿弥陀佛,太元子施主,贫僧不远万里,特意为施主来贺!”
“来啦?等你有几个时辰了。”
许是苏幕遮的反应太过于平淡,那神佛表情一怔,神色惊疑不定,似是有些拿不准主意。
“继续啊,不是该给贫道贺寿了么?还有那一炷香三拜,颇有意思,贫道等你燃香呐,也等你拜我呢……”
这话说完,那神佛的脸色骤然难看了许多。
“哼!”
那神佛冷哼一声,径直将掌心莲花金炉抛出。
拳头大小的金炉径直迎风暴涨。
再去看时,那金炉已若骄阳一般,盘旋在云霄当中。
饶是鎏金佛光,却依旧无法遮掩金炉内的五色神光。
这是苏幕遮很熟悉的颜色。
金炉之内,以五色土温养着诡谲道则。
眼看那神佛手中已经有佛香燃起,苏幕遮却不闻不动,任由那人施为。
“吾燃佛香一柱,贺君万世有寿!”
“一拜施主,往世寿终,已死已灭故无寿!”
“二拜施主,来世寿终,未生未降故无寿!”
“三拜施主,此世寿终,见我闻我故无寿!”
“施主走……嗯?”
神佛都不曾想到,有人竟然能够直面自己的道术。
他的心神震颤!
这是很诡谲的结果。
或许苏幕遮等人无法知晓,但是在神佛原本的世界,这……这可是当年活生生让大能都三拜而死的道术!
这也是少见的不曾被限制在境界和规则当中的道术。
它的强弱非是取决于施术者。
而是源于这尊莲花金炉,而是源于炉中温养的不知名存在。
一香三拜,苏幕遮却好生生的站在原地,不曾有丝毫变化。
事实上,那香燃起来时,苏幕遮可以感受到一股莫名的道则自金炉中降下,镇压在自己的肉身上。
某一瞬间,苏幕遮的心神甚至在悸动。
那是一段似是而非的波动。
像是……像是苏幕遮昔年所见的高天与厚土中的诸道。
诡谲的气息降临,要抹去苏幕遮的寿元,带走苏幕遮的生机。
但气息触碰到苏幕遮的瞬间,却在岁月之的面前,化作虚无,消散于四方虚空。
“有趣的道,夺去的是寿元,逝去的却是贫道的岁月,有趣!有趣!可惜不如诸祖。”
话音落时,苏幕遮翻手,斩灵剑自袖中飞出,化作璀璨剑光,裹着罡煞之,冲霄而起!
“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摩柯无量!”
神佛的表情很是慌乱。
这是道心的折损。
他从未见过如此轻易避过这一道术的存在。
哪怕是昔年的诸多大能,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才能避开万世有寿之术的杀伐。
随着神佛怒吼。
身后的苍云跌宕开来,有诸神佛现身,皆手捏莲花手印,嘴角含笑。
眼看苏幕遮已经持剑腾在半空中,诸佛皆手持佛香,燃香之后,遥遥朝着苏幕遮这里一拜。
轰!
远超先前那缕道则千百倍的伟力施加在了苏幕遮的身上。
饶是岁月之也不曾将这缕道韵全数挡住。
道韵一闪而逝,却已经抹去了苏幕遮数年的寿数。
“来风!”
苏幕遮一指划过,自周身扬起岁月之风。
随着苏幕遮指尖轻轻一指。
岁月之风席卷着那缕道则,返冲向了半悬空的莲花金炉。
随之而来的,则是苏幕遮的斩灵一剑!
“不!”
第一息,岁月之风轻轻拂过莲花金炉。
花开一瞬,玉老千年。
璀璨鎏金的光华瞬息之间变得黯淡,金炉在岁月中苍老腐朽,通体斑驳锈迹。
下一息,斩灵剑至。
莲花金炉轰然间蹦碎开来,古老的金炉在罡煞剑气当中化作齑粉。
五色土洒落天地之间。
抬眼的时候,苏幕遮看到了五色土中温养的一面残碑。
石碑通体黢黑,背部尽是斑驳的裂痕了。
正面的四道古篆大字也只能让苏幕遮勉强认出。
“荒古长生!”
这四字显化的瞬间,苏幕遮通体震颤!
往昔的岁月似是走马观花一般在苏幕遮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你……抹去了贫道七年零五个月的寿数……”
这是很玄奇的变化。
苏幕遮昔年修为微末时,曾经踏入一处禁阵,梦回三古岁月,见了七彩大山,见了诸天伪神……
等苏幕遮归来后,却错过了现世七年零五个月的寿数。
今日,昔年错过的时光与岁月被神佛抹去。
那石碑当面,依稀之间,苏幕遮竟像是看透了高天,看透了厚土。
那是……那是天地诸修梦寐以求的道,梦寐以求的前路!
“这……不!”
神佛哀嚎,不敢相信至宝的损毁。
一旁,左司撕开虚空壁垒,降临此处。
“聒噪!”
说话间,左司一掌挥去,神佛喋血,诸莲花神佛肉身崩溃,神魂消散,天地之间重归宁静。
负手而立,顺着苏幕遮的目光,左司看向那石碑。
“唉……笙箫楼主的道碑……”
石碑前,苏幕遮拱拱手,朝着左司施礼问道:
“敢问妖灵子前辈,这荒古长生四字,何解?”
第353章 再说法大道难期
两人静立在石碑前,左司长久凝视着石碑上的斑驳痕迹,仿佛在追溯,追溯这石碑昔年的经历,追溯老友的安危。
“此四字,为昔年笙箫楼主悟道所得,太初时代,诸友当中以楼主最古,也以楼主修为最高,更甚于老国主。后来太古初年,我等皆以为笙箫楼主仰仗高天诸道,证就了仙人,却不曾想到,重叠雷霆当中,楼主自斩修为,重新降于世间。
背后的辛秘,世人不知,只是楼主重回阳世后,采地岩为炉,采天阳为火,截云成锦绣,截脉做雕文,铸就了这一方道碑,留下了这四字,此后楼主他老人家的境界,已经远非吾等可以揣测。
至于此四字何解?便是太初诸友看去时,所得感触都各不相同,有些说辞,便是老朽也不曾听闻详细分说,倒是其中有一种说法,想来最为适合说给你听。
那是洛尊昔年远远地见了这道碑一眼,后来与老朽闲谈时感慨说,此之四字,道尽岁月种种!荒着,芜也,万象伊始,诸生诸道自无中出,化作有,岁月亦然,故此之一字,为岁月之始!
古者,一瞬一老,一瞬一古,为逝者悲,为逝者诵,岁月亦然,吾观岁月长河滚滚逝去,想来古者如是,故此之一字,为岁月本真。
长生者,长生迁去者为仙,彼之仙人,举天地同寿,超岁月不朽,昔年逝去的岁月,如身后已经攀登过的山峦,未曾到达的岁月,如眼前即将踏上的群峰,故长生二字,为岁月之终。
岁月不可视,然岁月长河可视,荒之一字,若此河之源头;古之一字,若此河之本躯;长生二字,若此河之尽头。岁岁月月,荒古长生!”
话音落时,苏幕遮身形一震!
石碑现世时残存的道韵环绕在苏幕遮的身旁,在影响着苏幕遮的道境。
高天与厚土诸道残存的余韵在不断的糅合,有一缕弥蒙道韵渐次散逸开来。
那是属于岁月的气息。
妖灵子看去时,已经不再诧异,却似昔年太初虚幻时一般,摇了摇头。
“可惜,托生在了末法,若有高天后土诸道,你当入化神道君境!”
左司轻声呢喃着,苏幕遮似是不曾听到。
老者伸手,袖袍摇晃着,将石碑拘禁起来,又瞥了苏幕遮一眼,便划破虚空离去。
原地,苏幕遮的气息不断地拔高着。
昔年曾经差的那缕关于道境,关于岁月的感悟,已经萦绕在苏幕遮的灵台之上。
他再度重归元婴境界之巅峰。
恢宏气势弥漫来开,苏幕遮的绣袍亦无风而动。
这一瞬,苏幕遮觉得自己看懂了《夺宙》之术!
他缓缓伸出手,站在长生路上,轻轻推开了眼前的门户。
轰!
厚重的雷云层叠而至。
幽渺泰宫之中,龙君身前有屏风上,两缕墨痕齐齐飞出,化作混元造化,化作夺宙本真之相!
虚幻的道则似是要有在苏幕遮身前凝聚的迹象。
这是人前显圣的数路,有璀璨的瑰宝要现世了,那是承载了苏幕遮化神道念的至宝,那是与岁月有关的奇珍,那是劈开长生前路的仙葩!
高天与厚土诸道残存在苏幕遮身周的气息也再度显化。
瑰宝显露出了朦胧的意境。
那是几道弯曲的痕迹,恍若天成,落在苏幕遮眼中,令他悸动。
借着这几道已然现世的痕迹,苏幕遮的神识自泥丸宫暴涌而出,裹着这缕道念,飞鸿而去!
苏幕遮要承高天诸道,接厚土诸道,熔炼道念瑰宝本相!
神识飞腾而去,过天罡洗炼,可是飞跃天罡之后,却忽的落到了空处。
一时间,苏幕遮汹涌的气息都是一滞。
天罡之上,不见高天!
唰!
眼看道念已经自罡风中有着溃散的趋势,苏幕遮手捏法印,更为浑厚的神识裹着道念,自罡风中落下,沿着一处地脉扶摇而下,落入群山之中,欲要穿地煞诸,接引厚土诸道。
“这……高天何在?厚土何在?”
地煞之下,不见厚土!
苏幕遮披头散发,大步疾驰,以他如今脚程,几步之间,便是千里山河掠过。
“不见高天,不见厚土,吾道何为?”
轻声呢喃之中,苏幕遮的气息逐渐跌落下去。
天穹之上,厚重层云亦缓缓散去。
远远地,有一神佛踏遁光而来。
“太元魔孽,汝……”
话未说完,低垂着头站在某处山巅的苏幕遮,忽的抬起头,鹰隼般的眸子盯向那神佛。
跻身化神道君失败,苏幕遮心有无名怒火正要发泄!
雷霆一般出手时,三十三道银白锁链已洞穿了那神佛诸关窍。
尤似是不解心头之恨一般,苏幕遮提起手中斩灵剑,不使道法,不演神通,只一剑剑这般斩去。
半晌后,苏幕遮白狼大氅沾染着鲜血点点如雪梅绽放。
浑浊的眼眸深处有灰色雷霆闪烁而过。
惊退虚空深处诸修身影。
复又抬头看了眼九重天阙。
苏幕遮转过身,朝着南瞻部洲的方向走去。
这方天地的厮杀,曾经让苏幕遮感觉到无法言喻的疲惫。
如今,他只感觉到深深的绝望。
……
东域,八百里火焰山中。
三古诸修已在此地开辟一方洞府。
此时,诸修皆在此端坐。
正中央立着笙箫楼主的石碑。
妖灵子左司捧着黄铜暖炉,坐在首座上,眼帘低垂。
诸修皆不言语,如此缄默数息时间。
左司这才缓缓睁开眼,环视着诸修过去。
“早做定计罢,再下去,一个二个只怕都要在末法中疯癫,在癫狂中落幕,若如此,你我乃至荒古界,便都没有翻身的希望了。”
“去!为何不去!”说话的是老妖猴,他当真苏醒了,鎏金战甲上染着子孙的鲜血,眉宇间有着化不开的愁绪,“既然找到了昔年的路,便让他们去!生死都是他们的造化!”
太一道人愤然而起,指着中央石碑说道:“如何去谈生死!你们知道路怎么走吗?万古岁月过去,这条路是否还通着?路尽头有什么在守着?如楼主一般不老神仙的人物,尔等来看看,道碑就在眼前呐!谁人能说定楼主性命如何?”
一时间,诸修议论不定,言语纷杂之间,左司的眉头也渐渐皱起来。
“罢了,着诸魔修去罢!若死,便是还了一身冤孽,若活了,便……便好好活着,魔修的命,诸位总不至于觉得心疼。”说着,左司起身,浑浊的眸子看向远处,似是要将四域诸修的身影全都印在心头,“说来有趣,洛仙是魔修,老朽活出的第二世也是魔修,梦道主昔年被称之为梦妖女,刀君昔年被称刀老魔……说来也嘲讽,到最后,拼命的都是些魔修……”
第354章 斩因断果遭变故(一)
苏幕遮突破失败后,便径直回到了南瞻部洲,闭关在洞府当中,一连数月,不曾现身。
那日,漫天雷云来的浩荡,不少人都远远的看到了苏幕遮渡劫的身影。
“可惜了,太元子道友也是昔年一代巨擘,不曾想到却被桎梏在元婴巅峰,不得寸进。”
“少说些罢,若是被他听去,少说也要先杀你泄愤,莫要以为道君境界如何,陨落在他太元子手中的也不止一两位道君了……”
“怕甚,老夫自是安然在这洞府当中潜修,不过千载岁月,他杀得道君,自有寿数尽时,天地去收他!”
那道君话音刚落时,忽然有山岩崩碎,禁制毁灭的刺耳声音响起!
这里是南瞻部洲,是群妖仙山!
一千五百年的岁月,还未有人胆敢在四洲内动手!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格老子的,谁不长眼,也来冲撞你爷爷!”
那妖族道君骂骂咧咧,翻身自蒲团上落下,也来不及照顾身旁的老友,翻手亮出一对子午鸳鸯钺。
兵刃锋芒暗藏,银白色的锋刃上似裹着一层暗红色的血煞之,环绕着宝兵,似是已经浑然一体。
那出手之人不言不语,无算崩碎的洞府残存禁制横在两人中间,璀璨的灵风暴散逸开来,让谁都无法将对方看得真切。
唰!
大袖卷起,那妖族道君身后的老友一同出手。
有罡风扬起,抵挡着破损的仙山,露出了出手之人的真容。
昔年的养魂道宗道子。
夏玉书。
养魂道宗山门隐世,唯有这位昔年道子始终行走世间。
他已经跻身化神道君许久年月,修行到了世人无法想象的境界。
今日对面,那妖族道君只觉心中悸动不止。
“狼妖?”
夏玉书负手而立,冷眼看着眼前的道君。
“夏道友你待如何?这般冲撞老朽,总也要有个说法!”
道君说话很是谨慎,不说夏玉书道君境界的可怖修为,只是在那狼妖道君眼中,总觉夏玉书的状态很是诡异。
气息忽高忽低,双眸猩红若血,却自己观望时,夏玉书头顶气运如汞,灵台更是澄明若雪。
这人似是疯了,却又似是修行到了更高的道境。
“你要说法?有的!有的!我欲借你白狼皮囊一用,去给人送礼。”
“疯了……你也疯了!”
说话时,夏玉书已经雷霆般出手。
那是璀璨的术,甚至有了类似法经的韵味,在夏玉书的施展下,更有着癫狂意境充斥天地之间。
远处,已经有妖族宿老听到打斗声音赶来。
“竖子尔……”
“滚!”
怒斥声中,有遮天道图显化。
三世枉生。
这是洛仙的无上法。
罡煞二几乎将此放虚空壁垒搅得粉碎。
半空中,只见那对子午鸳鸯钺崩碎的残骸。
还有那道君无皮的骸骨。
挥手间,又宿老倒飞而出,半空中让开道路,夏玉书大步疾驰而去。
原地里,那白狼道君的老友眼眸呆滞,灵台上澄明灵光被斩去大半,只怔怔的看着夏玉书离去的背影。
“疯了……疯了……”
……
中州战场。
骨山之北,约莫三千里之遥。
有道君斗法伪神。
那出手之人,引天火降世,化龟蛇合击。
正是五岳仙宗之主,赵思妤当面。
可怕的杀伐术下,那伪神数息之间,便不再是敌手,又三息,那伪神跌下祭坛,任神火灼灼燃烧,却无法加身赵思妤分毫。
赵思妤蹈空步虚,几步落下云端,站在那伪神陨落之地,正要伸手取下那伪神遗落的储物袋时,斜地里,一道煞气划破虚空而来。
“谁!”
话音传出时,赵思妤这里已经闪电般出手。
五行神雷自赵思妤掌心落下,璀璨霞光从赵思妤身后升腾。
气息之浩瀚,几乎已经是世间诸修所能够认知的极限。
磅礴的气息之中,蕴含着五行大道的恢宏。
这是世间少有的几道祖之一,世人无法想象,赵思妤已经修行到了这样的境界。
五行祖。
炼就五行真妙诀,移山倒海更通玄。
降龙伏虎随吾意,跨鹤乘鸾入九天。
紫气飞升千万丈,喜时火内种金莲。
足踏霞光闲戏耍,逍遥也过几千年。
五行神雷激荡开来,炸出隐匿在半悬空的夏玉书。
道人现身,蹈空步虚,避开雷霆万钧。
“百花道君夏玉书?”
“正是贫道。”
赵思妤自是惊叫道:“吾与你向来无因无果,今日是何缘由,若无分说,定要做过一场!”
“特意前来,借照空道姑身躯一用。”
“登徒子!找死!”
赵思妤羞恼,身侧有朱雀之相与玄武之相显化!
水火交织中,雷霆随势而行!
夏玉书眼眸中的癫狂神色渐渐的消减了些。
他陷入某种空明无我的状态当中。
虽是在轻声呢喃,但煌煌道音却响彻云霄,若口含天宪一般,伴随着可怕的道韵,排山倒海一般朝着赵思妤这里挤压而来。
“横断诸天!”
“寂灭万古!”
元风暴当中,两人脚踏虚空,不断倒退。
赵思妤嘴角已经有着嫣红鲜血溢出。
“夏玉书!汝到底意欲何为!”
“贫道说了,借照空道姑身躯一用,吾去与人送礼!”
“好猖狂!也敢说拿吾去送礼,倒要说一说,这世间诸修,谁人承得起!”
“唔……悬月魔宗,太元子。”
“你来消遣我?太元子道友跻身道君境界失败,你堂堂道君,何必与太元道友送礼?”
“你不懂……”
夏玉书自是摇头,不再去言语。
赵思妤的眼神恍惚,却像是有着往昔的岁月点点涌现在脑海中。
昔年的药人,初见苏幕遮时的光景,还有传承那玉页金书之后的大场面。
一息恍惚,赵思妤的眼眸之中似是已经有着数次挣扎。
“吾为五岳仙宗掌教,不可轻辱!若敢再提,上穷碧落下黄泉,吾与你不死不休!”
看着赵思妤的身形,夏玉书欲言又止,片刻后,叹息转身。
“可惜了……”
……
南瞻部洲,太元仙山。
轰!
剧烈的颤抖声音中,苏幕遮仙山之上一切禁制被夏玉书以外力抹去。
大半的洞府因此而坍塌。
烟尘散去。
苏幕遮半佝偻着身躯,表情木然的盘膝在废墟当中。
似神游天外,又似生机不存。
夏玉书负手走上前去,翻手间,一张道君境界白狼皮落在苏幕遮眼前,一具淡黄色娇躯被煞气禁制包裹,封住周身法力气息,这般直直跌落在苏幕遮面前。
自始至终,苏幕遮不闻不动。
“太元道友,吾听闻,汝昔年,嗜杀,念欲,故亲斩道君白狼,拘一道君女修,与道兄为礼,只为问一事。”
第355章 斩因断果遭变故(二)
苏幕遮睁开眼,暮气沉沉,双眸迟滞,唯有在看到面前横躺的道君女修时有着一瞬息的错愕。
禁制包裹的道君女修,正是已经跻身化神道君境界的月禅女尼。
夏玉书的层叠禁制封印了月禅女尼的法力与气息,却不曾封住月禅的感知。
此刻月禅便这般横躺在苏幕遮面前,眉眼中全是促狭笑意。
似是心有无奈,苏幕遮抬头,看向夏玉书这里。
“道兄修的是洛仙的三世枉生功,是无上法!道兄握的是阴阳合道花,与道合真!道兄功行化神道君之境,已是此界巅峰!贫道心中疑惑,不知何事让道兄如此大费周折,来问我这个化神无望之人?”
夏玉书自是沉吟说道:“昔年我蒙昧,不曾察觉,元婴巅峰之时,自是觉得水到渠成,便入了化神道君之境,入道君之境两千年,贫道只觉诸多不妥,可惜,前路已经断绝,诸道亦在凋零,未有古籍可做参考。
我去问云卦师,他只道此事不可言说,便将我逐了出来,我心中疑惑无法消减,几乎成了道障……也是因此,数百年前,我便开始心静不稳,最甚时几乎心智丧失,若疯魔一般。
可魔道总有一种说法,不疯魔不成活,我自癫狂之中,闯入中州战场,甚至杀进了第九重天阙,我见了漫天的神佛,见了漫天的灰石祭坛,癫狂之中,我似乎有那么一瞬,灵光倒转,看到了不同的景象。
说起来,那日你跻身化神道君境界时,我便隐在虚空深处,当时……你癫狂的样子,和贫道昔年很是相像……你晋升的波动,触动了阴阳合道花的道韵。
而且直觉告诉我,诸修走的道君之路,是错的,哪怕前路不曾断绝,也会桎梏在这一境界,无法寸进,而你……你走的那条路,或许是对的,至少……部分是对的!
故今日贫道前来,与太元道友见礼,便是要问,那日道友一缕不灭灵光,上升天罡之上,下沉地煞之下,在寻什么?”
苏幕遮淡淡的开口,似是诉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那灵光升天罡之上,是为了接高天诸道;那灵光沉地煞之下,是为了引厚土诸道!”
“高天……厚土……缘何要接引这诸道?”
“高天是可以见的纯阳,厚土是可以见的纯阴,阴与阳之间是造化,高天与厚土之间方为完整的阳间。”
“这便是跻身化神道君境界的关隘?”
苏幕遮轻轻颔首道:“对,接引高天诸道、厚土诸道,引纯阴纯阳二,聚造化之焱,锻承法之器,拟道之形体,熔炼精气神,凝法天象地,为大罗道场之雏形,万世之仙基。”
夏玉书的呼吸有些急促。
“道友可否说的详细一些!”
“法天象地,为洞天之主,一界之内,吾道称尊!有若神明,故称之化神!万载机缘至时,一朝登仙,化大罗道域,以此境界为道域之雏形,为开天辟地后的那缕纯阳,古语云之曰:君!故称之道君!”
话音落时,夏玉书面色涨红,手舞足蹈,几乎失去理智。
便是现在横躺在一旁的月禅女尼,此刻也陷入某种恍然悟道的状态。
她本意只是来见一见苏幕遮,却不曾想听到了两人的论道,在苏幕遮的言语中勘破了虚妄,见证了真正的化神道君之境!
“是了……是了……诸修皆错了……或许……或许你是对的!”
夏玉书不断的呢喃,熟悉之后,忽的快步走上前来,几乎要伸手抓住苏幕遮的衣领。
“这条路,你如何悟出来的!这条路,是谁告诉你的!”
“我昔年得了一部法经,见了高天和厚地的虚影,听到了些许纯阳与纯阴的真意;当时不过是有些明悟,再后来,我拘禁一伪神的魂灵,耗费数百年光景,抹去了那残魂灵台之上密布的禁制……借助那半缕残魂,我看到了那鼎盛一界……看到了一条相似的道路,看到了灼灼的大日,看到了贫道想要看到的一切……”
“善!大善!道友大恩于我,某家这便舍去了两千年修行,重归元婴境界,重走道君之路!高天诸道……厚土诸道……吾来也!”
苏幕遮正要开口说话,却又忽的闭口不言。
夏玉书身后,忽的有声音传出。
“夏道友,莫要费工夫了,不然你以为吾主已经明悟前后,为何却无法跻身道君境界?高天厚土……已经不存在了!天罡之上,不见高天,地煞之下,不见厚土!”
夏玉书错愕之间,下意识的错开了身子,却正是紫阙阴灵离恨,身披紫金神袍,含笑而来,朝着苏幕遮这里轻轻颔首,便径直化作一抹灵光,投入到离恨幡当中。
“当……当真?”
夏玉书的声音在颤抖,脸色有些煞白,似是无法相信这样的结果。
苏幕遮不再答话,只是轻轻点头。
“路……路断了!前路何在啊!前路何在!”
看着夏玉书癫狂的反应,苏幕遮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数百年的怀疑,已经彻底毁掉了夏玉书的心境,今日诸言便是苏幕遮不说,夏玉书总也有发现的一天,这是长生路上和苏幕遮一样,陷入了绝望的存在。
癫狂之中,夏玉书又哭又笑,大步疾驰,蹈空步虚而去。
原地里,苏幕遮挥手,自有山石聚来,弥补着先前的损毁。
昏黄的静室当中,苏幕遮看着眼前依旧横躺的月禅女尼,忽的叹气道:
“起来罢,他的禁制封印早已被你冲破,何必还躺在地上装样子。”
话音落时,月禅女尼自是娇憨的吐了吐舌头,娇躯起到一半,却忽然又如灵蛇一般钻进了苏幕遮怀中。
“你……近六百年不曾见我了!”
“一个是元婴小修,一个是化神道君,你自有自己的路去走。”
“可你莫要忘了,我……终究被你在魂灵深处种下了无穷欲念,那欲念早已经和月禅的魂灵本源融合为一……主人,你不见月禅六百年,何苦!”
说话时,月禅女尼本来宝相庄严的容貌,却越发有绯红神色点点浮现,双眸一时如水雾朦胧,却已是动了情。
苏幕遮叹息声中,木然的脸上,却终于有了笑容绽放。
恍若冬雪逝去,三月阳春。
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月禅女尼的光头。
……
乌云叠鬓,杏脸桃腮,浅淡春山,娇柔腰柳,
真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
不亚九天仙女下瑶池,月里嫦娥离玉阙。
启朱唇,似一点樱桃,舌尖上吐的是美孜孜一团和气,
转秋波如双弯凤目,眼角里送的是娇滴滴万种风情。
云消雨散,月禅女尼慵懒的横在苏幕遮怀中。
“主人,月禅有秘法,愿以自身做鼎炉,助主人跻身化神道君之境,我是说……如我们这般的道君,总归可添寿万载,总好过主人现在。”
苏幕遮自是摇头。
“错的路,活千年,活万年,又有什么区别?”
听闻此言,月禅正要说些什么,苏幕遮却笑着道:“莫要担心我,千年之内,若我无计可施,会想办法跻身道君境界的!”
正说着,静室紧闭的师门却被人打开。
霓霞缓步走进静室中,看着一室狼藉,却视若无睹。
“太元道兄,你与那夏玉书说了甚么?”
“怎么了?”
“他离去后半个时辰,于北海遭逢不测,已……失去了踪迹!”
第356章 斩因断果遭变故(三)
“失去了踪迹……这是怎么个说法?”
霓霞面露凝重,看向苏幕遮这里,眸眼中有着疑惑与谨慎。
“便是说夏玉书上穷碧落下黄泉,皆寻不到了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于诸修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
苏幕遮因言而沉默,少顷之后,倒是月禅女尼痛苦的闷哼声音,将苏幕遮自沉默中惊醒。
一时失神,苏幕遮倒是不曾控制住手上的力道,再看时,月禅女尼身上已有数道青紫淤痕,又在道君境界磅礴的气血流转下,瞬息间完好。
“不见了……便是有蹊跷,也不是你我能够探查的事情。况且说来,他身上多有诡谲,不止是与贫道的闲谈,或许是有人看上了洛仙的无上法,又或者是想要夺取那株阴阳合道花,一切未尝可知,且小心探听消息,再做计较。”
“好。”
颔首后,霓霞正欲转身离去时,苏幕遮怀中那月禅女尼却娇滴滴的开口道:
“好姐姐,便这样走了?”
霓霞的身影猛的一顿,一身嫁衣般明亮的绛红法袍却无风自动。
“荒……荒唐……”
“那姐姐,就要这般走么?”
月禅再说话时,已经起身站在了霓霞身后,素手轻轻捏着霓霞法袍的衣角,撩起姣好风光。
再看时,那无情的女冠,面容已如霞光绯色。
月禅将下巴轻轻点在霓霞的肩膀上。
“姐姐在抖?”
幽寂的静室中,忽的听出稍显粗重的喘息声音,“胡说!”
“那姐姐想要说什么?”
“昔年总被他拿捏在掌心中,叛道是因他,逆魔是因他,化神也是因他,可风水总要轮流转,活该道兄落得今日,定……定要蚀骨吸髓……要你……”
话还未说完,那厚重的石门便已经轰然落下,恍若隔断仙凡,也隐去了那静室中神仙般的乐境。
……
七日后,静室内,苏幕遮慵懒的横躺在云床上,闲来无趣,翻着自野狐禅处所得兽皮经书。
迷蒙的眼眸中,似是将他全部心绪都遮掩了起来。
忽的,一道流光划破虚空,恍若利剑一般冲向苏幕遮面门。
流光来的锐利,又径直停在了苏幕遮的面前,正是一枚玉简,其上流淌着独属于霓霞《罗天无情道》的道韵。
砰!
玉简应声而碎,霓霞的幻影显化在苏幕遮面前。
“好教道兄知晓,东域枉顾魔城巨擘,戾骨道君,不见了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吾知戾骨道君,东域魔宗巨擘,手段不在夏玉书之下,失踪之前,可有端倪?”
“不曾有。”
“唔……知道了。”
……
又十日后。
“道兄,北域无生真人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有端倪?”
“失踪之前,曾有传闻说无生真人已经疯掉,杀妻、**、阉子,引无名之怨火,叛道而出,众人再见时,那无生真人已入了魔道,修为境界也跌落至元婴。”
“我知晓了,且有件事,需你帮我去办,一者,去寻元悠子,只说借飞仙舟来一用;二者,去寻炼魂峰掌座云绾竹师姐,只说是我要求一瓶汲云灵露,她自是晓得。”
“好。”
翌日,霓霞风尘仆仆,感知苏幕遮洞府,一手将昔年所得先天法宝飞仙舟奉上,一手将一枚晶莹玉瓶递到苏幕遮面前。
“我见元悠子道友时,他留下话来让妾身转告,只说教道兄知晓,他已斩去了关于此事的一切记忆,断然不会给道兄留下后患,道兄但有想法,但做无妨!”
“好,我看你欲言又止,可是还有事?”
“半个时辰前……昔年无痕遁世宗弃徒,散修索心道人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宽大的袖袍当中,苏幕遮的手忽的颤抖了一下。
“夏玉书、戾骨道君、弃慧禅师……无生真人、索心道人……魔修,全都是魔修……”
“道兄……”
“莫要说了,你只当自己甚么都不知道,去罢,斩断这些记忆,甚至离开悬月魔宗,离开南瞻部洲,我们都是长河中的浑浊泥沙,污秽不堪,但好在赵思妤已经先一步上岸,立了五岳仙宗,她今日不来见我,也是对的,你且去寻她,带着月禅、带着血尸道友他们一同去,做个长老也好,做个客卿也罢,都去罢,若……若真出了事,莫去寻我!”
“可是……”
霓霞这里柳眉紧蹙,眼看想要说些什么,苏幕遮浑浊的眸子却忽的死死盯着霓霞。
“滚!”
五息后,苏幕遮站在洞府门口,看着那道绛红身影仓皇北去,一如游子离乡。
重回静室后,苏幕遮的表情显然不再那般平静,甚至眼眸之中尽显癫狂神色。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生死不知……呵呵……多熟悉的桥段……”
“又是老不死的想要落子……偌大荒古世界也只有三古大能可以做到这一切……”
“可笑,可笑!活了两千年,却只看到错的路!活了两千年,却还是一枚棋子而已……”
“彼苍天者,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苏幕遮面容狰狞,双眸中的清明神智在一点点的剥离,呢喃声音如同九幽魔音一般萦绕在洞府之中。
啪!
忽的,苏幕遮伸手掌嘴,猩红的双眸之中,癫狂意境稍显褪去。
“还没到疯的时候!”
轻轻说着,苏幕遮忽的捏起一枚空白玉简,贴在嘴边。
“传本尊法旨,着玄龙峰所属诸修,于南域动身,灭九处凡尘皇朝,男女老少皆杀,血祭千里之地,燃焚血之焱,送与本尊洞府来!告知吾徒紫蛾,本尊只给三日时间,三日后,若不见焚血之焱,本尊亲自动身,理清门户!”
苏幕遮银牙紧咬,喑哑的声音急促的从牙缝中挤出来,伴随着惊世煞气,被苏幕遮一同封印在玉简当中。
松手时,那玉简已经划破虚空,朝着悬月魔宗所在疾驰而去。
三日后,有玄龙峰后辈弟子,战战兢兢前往南瞻部洲太元仙山所在,奉上焚血之焱。
之后又九日,诸修只见太元仙山的血光冲霄而起,层叠禁制恍若雷霆密布。
便是有道君境界宿老施展瞳术看去时,却也只能看到猩红的薄雾,只知是太元子在血祭一件法宝。
接连九日光景,等太元仙山上那冲霄的血光消弭的时候,苏幕遮的脸色已经苍白若迟暮,不见一丝血色,肉身更是稍显干瘪。
毕竟以精血祭炼法宝,本就是极耗本元的事情,更何况,苏幕遮所血祭的,还是飞仙舟这样的先天法宝。
昔年翠玉色的飞仙竹舟,如今通体泛着嫣红血色。
有着苏幕遮的血祭之法将这飞仙舟重新祭炼,法宝之中诸道禁制,已经与苏幕遮的气血彻底融合为一,即便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是却让此宝与苏幕遮的契合,在某种程度上恍若“人器合一”。
那是三古器修极其推崇的一种境界,曾经左右过数个修行文明,所谓的血祭法门,也是源自那个时代。
日后,即便是苏幕遮肉身残缺,哪怕是只剩下一滴魂血尚存,都可以催动飞仙舟,庇护者自己的魂魄灵光仓皇夺命而去。
有此宝在,世间能够彻底抹杀自己的存在,便少之又少。
长长地叹了口气,苏幕遮的目光微不可查的看向南瞻部洲的穹顶仙阁。
“大能……”
轻声呢喃间,苏幕遮反手捏起焚血之焱,吞入口中。
干瘪的肉身开始重新变得充盈,因血祭而耗费的气血,也回归十之七八。
再睁眼时,苏幕遮便将目光落到了身旁的玉瓶中,内中装盛的,正是汲云灵露。
“但愿此法有用。”
第357章 斩因断果遭变故(四)
打开玉瓶。
灰色烟尘自玉瓶中袅袅升起。
不说汲云灵露本身的价值,单说这玉瓶本身,已经能够算作是一件珍贵的法器了。
可以让任何一位筑基真人都趋之若鹜的须弥法器。
入眼看时,那瓶中恍若存有一片汪洋,江河污浊,灰中透黑。
时常有呼啸声音自瓶中传出,恍若浪花咆哮,再仔细听时,那却非是甚浪花拍打的声音,而是无算阴灵沉于浊水之中,凄厉吼叫的魂音!
但只需凑上前去,轻轻嗅一口袅袅灰烟,便直觉神魂清明,有无尽魂力自灵台升腾,滋养苏幕遮的魂灵,更有精纯魂烟升入幽渺泰宫,源源不断的汇入苏幕遮的龙君道躯之内,演化莫测。
这是真正的魂灵宝药,属悬月魔宗炼魂峰一脉独家秘法,取那残魂来炼,以魂火生生炼去诸魂红尘,辅以诸天材地宝,地煞诸,炼化而成,有如丹液,又因炼成之后恍若云雾飘渺,故称之汲云灵露。
仙家法力妙难量,起死回生有异方。
一粒丹砂归命宝;几根荷叶续魂汤。
超凡不用肮脏骨,入圣须寻返魄香。
从此七魂归三主,登得玉宫宿仙乡。
凝看看去数息时间,苏幕遮深深吸得一口气,便将玉瓶中汲云灵露尽数吞下。
轰!
恍若饮下的是甚琼瑶仙酿一般,苏幕遮脸颊赤红,翻手时,斩灵剑已经落到掌心。
诸魔修接连失踪,已经为苏幕遮敲响警钟。
长生两千年,苏幕遮素来不是那心存侥幸,苟且残生之人。
命皆是争出来的。
苏幕遮已经预见到了自己有可能历经的遭遇,却依旧心有不甘,想要自大能的绝望掌控当中,挣脱出一条活路来。
斩灵剑扬起时,一方虚幻的灵台已经显化在灵剑下。
灵台上,有百重幽影化作灵纹,道道灵纹以阴阳二演化生死两仪。
这是属于苏幕遮的澄明灵台。
真正因人瞩目的,则是灵台之上两处虚幻景象。
灵台周围,有五尊虚幻的异象显化,分属五行,生生不息,又恍若某种先天道阵,迥异于灵台的长生路在点点描绘。
甚至某一瞬息,异象也在不断的升华,惊鸿一撇看去时,恍如传说之中独属于仙家的景象五气朝元!
灵台顶上,又有三朵一十二品莲花缓缓绽放。
再仔细看去时,那莲花分明是天罡清灵法力凝聚而成的莲体,三十六枚莲花花瓣,则是传说之中,玄宗天罡三十六术的道印化形而成。
同样,这亦是迥异于灵台的长生路,也在不断的升华当中。
某一瞬间,这异象显化出仙家道果的景象来,那是同样浩瀚的一条路,印证着最古老的传说三花聚顶!
两枚道果,先后属于苏幕遮的两次化身。
前者,乃是元悠子之道果,后者,则是天辰子之道果!
这两者,皆是苏幕遮以秘法化出的身外化身,属于苏幕遮一人之辛秘,除苏幕遮之外,便是最为亲近的数女,也不曾知晓分毫。
以道法而言,日后不论苏幕遮修为高低,皆为主体,哪怕两具身外化身皆成就道君境界,却都以太元子为主。
除非……某一日苏幕遮化作一黄土,又或者这两具化身登大罗成金仙。
可是今日,苏幕遮这一剑扬起,却要斩断本体与这两具化身之间的因果。
他已经预见了自己将横遭不测,有大能可能要对自己出手了。
九天十地,青冥幽狱,再难有藏身之地。
甚至他们将会彻底被从此界抹去,甚至是涉及到岁月层面的抹杀,很是可怖,故而苏幕遮以退为进,也要在世间留下不算退路的退路,或许来日可以看到不同的结果与风景。
斩灵剑落下,不曾斩向灵台,而是斩向虚空处。
唰!
五散去,三花凋零。
属于元悠子与天辰子的因果,再也不存于苏幕遮的灵台上。
换而言之,自此起,世间凭空多了两个真正的修士!
“双手劈开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门!”
……
中州,某古战场遗泽。
此地有层峦古阵相互层叠,昔年这是一阵道仙宗的山门遗址,斯人逝去,却依旧有可怕的诸多古阵残存,蕴含着昔年量劫之中的杀伐之,被诸修视之为禁地。
可今日,却有两道喜欢的身影泛着可怕的灵光与威压,在此地大打出手。
有一人着灰袍而持剑,身后有五具阴煞雷尸高悬,正是元悠子。
另一人则是北域有名的散修道君,传承了三古建木老妖的半步残经,举世诸修中少有的木属性法力修行者。
两人生死斗法,本是旗鼓相当的局面。
可是随着万里之外,苏幕遮那一剑落下。
无形之中,冥冥之处,有恐怖的气运与道缘汇聚元悠子周身。
唰!
杀生剑一剑斩出,那散修道君被刺中眉心,眼看一命呜呼。
“汝当为吾掌中第六尸,此后,吾眼中,木之一道有阴阳!”
古语云之,木中阳者为甲木,木中阴者为乙木。
……
南瞻部洲,青月仙山。
静室内,青月子曼妙的仙躯紧紧的纠缠着天辰子的身子。
岁月不曾在青月道姑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两千年的岁月,更不曾让她厌倦身旁的男修。
更相反,昔年的花前月下,姻缘红尘,皆在岁月的沉淀中,如老酒一般醇香。
忽的,青月子身躯一颤,忍之不住闷哼一声。
“好冤家,怎的这会儿走了神。”
再看时,天辰子的表情依旧恍惚,又三息的时间,天辰子才像是回过了神来,他含情脉脉的看向青月子。
“没怎的,青月,我爱你。”
说话时,天辰子已经紧紧的抱住了青月子,两人如那阴阳鱼图一般,再度紧紧的纠缠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只是那臂弯处的力道,却前所未有的强力。
天辰子恍若紧紧的抱住了甚么至宝,唯恐下一瞬变回丢掉。
……
三日后,元悠子杀南域数散修,为正道讨伐,遂叛出悬月魔宗客卿之位,入北俱芦洲,为散修。
又三日,天辰子自房中术借阴阳二悟道玄清灵之真意,跻身道君境界,当时有金莲生满仙山。
后三日,南瞻部洲传出消息,悬月魔宗一代巨擘太元子,从太元仙山洞府内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358章 今朝睁眼看人间
诗云:
混沌未分天地,茫茫渺渺人。
自古破蒙,辟清辨。
覆群生仰至仁,明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元功,看阳引仙元。
那日变故生时,苏幕遮如往昔一般,静坐,观想。
哪怕自知跻身化神道君无望,却依旧不曾荒废日常修行。
而那一切变故,也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有电光石火绽放,再看时,哪怕苏幕遮已然催动了先天法宝飞仙舟,却依旧不曾挣脱那诡谲的束缚。
一息之间,苏幕遮几乎往昔数千年的手段与道法齐出,恢宏的元波动还未散逸开来,却尽数消弭。
再仔细感受时,有一缕气息,恍若与岁月同源,紧紧的环绕在苏幕遮的周身。
一如昔年的老叟所言,那石夷国主的第一法,用的不好,便是神通来风,用的好了,便是法经封灵术!
磅礴的岁月气息封禁了苏幕遮的感知,岁月长河潺潺的流水声音响彻在苏幕遮的耳边,换若伴着亘古的岁月,苏幕遮因此长眠而睡去。
一切皆发生在瞬息之间。
苏幕遮准备的诸多后手,都失了计较与谋划。
一升时,苏幕遮便着了道。
昏昏沉沉之中,苏幕遮亦不知昏睡了多久。
他只能清楚一点,岁月长河潺潺流淌的声音,始终萦绕在苏幕遮的耳边,长久年月,不曾失去。
种种变故,于诸修而言,或许只是一瞬,但翻过头去看,也可能是亘古难以磨灭的无算岁月。
……
南域,离恨魔宗山门之前,刀君劈开的深渊旁。
三古诸老怪皆沉默地站在一旁。
洛青衣看向远处的群山,明亮的双眸恍惚之中,仿佛浮现着昔年幼时,在离恨魔宗成长的点点滴滴。
“妖灵伯伯,你说……父亲他是否还活着……荒古界沉沦万古岁月,若……若他活着,怎不见来救这衮衮诸生,怎不见他来就姨娘,怎不见他来救我……”
左司站在一旁,闻言只是沉默,浑浊的眸子看向道君昔年劈开的沟壑更深处,恍若在与不可名状的存在对视。
“青衣,他应当活着的,也一定活着,这偌大的人间,这苍生的诸生,纵然艰难,纵然困顿,也总要活着,一日日的活着,一年年的活着,等着……等着见证希冀!”
说话时,两人已经泛红着眼眸。
“罢了,这世间,哪有父亲躲着女儿不见的道理,他舍了我在这滚滚红尘中,做女儿的便要争那一口气,来日见他时,也好数落这年的委屈;说来……还要劳烦妖灵伯伯,与我一同闯一闯那昔年东海法会的遗址,取出那混元定界钉,容我再去闯笙箫楼主仙府,这诸生红尘、滚滚因果,总要怕一句有始有终。”
说话间,洛青衣看向那无尽深渊,迷蒙的尘雾当中,恍若有一白衣身影若隐若现,让她心神失守,又怅然若失。
……
不知过了一瞬,还是无穷岁月。
这是虚空妙有,真空妙无之道境。
无上下四方之分,无往来宇宙之别。
这世间自是夜比梦长,人比情寿。
再睁眼看的时候,苏幕遮入眼所见,尽是迷蒙的混沌之。
这是不知名之地。
苏幕遮身形佝偻,横躺在飞仙舟上,已经不知在混沌中飘荡了多久岁月。
甚至他已经无法分辨逝去的岁月,看不到了自身的寿元。
这般飘荡着。
甚至连苏幕遮的神识都变得迟滞,被混沌之所包裹着,陷入无边的幽寂当中。
忽的。
有一瞬。
幽渺泰宫之中,那龙君手中,灰色的浮尘恍若钓竿一般,轻轻的颤抖了一下。
只是一下。
自混沌之中荡开片片涟漪。
因着这片片涟漪,那飞仙舟的四周,像是有了地火水风,像是有了阴阳两仪。
纯阴与纯阳生时,有了一息的岁月诞生。
因着这一缕几乎同源的岁月之,苏幕遮的周身剧烈的颤抖着。
千余年来,苏幕遮冷峻的表情开始在死寂的四方世界之中逐渐融化。
他的面容时而狰狞,时而欢喜。
那扭曲的脸庞上,似哭似笑,难以分辨苏幕遮的内心。
苏幕遮泛着猩红的双眸,佝偻着身躯,半跪在飞仙舟上,不断的呢喃着。
“我为苏幕遮,昔年谷寒国苏氏嫡长孙,后入仙道,拜玄阳宗,第二世,入悬月魔宗……悟太古仙途,号太元子……”
呢喃的声音中蕴含无穷魔念。
但也正是这种种魔音贯耳,让苏幕遮始终维持着神魂的清明。
不曾被混沌之所侵染。
苏醒的瞬间,苏幕遮像是已经失去了许多。
他尤记得昔年种种,却无法判断混沌中的一切。
失去了方向,失去了因果,失去了天地。
甚至苏幕遮无法判断前路何在,只能任由飞仙舟缓缓朝前飘荡而去。
……
这般飘荡着。
俨然已经不知多久年月过去。
混沌隔绝了时光的笼罩,只有一缕缕淡薄的岁月之渐次施加到苏幕遮的身上,提醒着这个渺小的生灵,他依旧还活着。
“我为苏幕遮,出自荒古界,活二世,号太元子……”
又许久,混沌之恍若寒冬降霜,灰色的化作真形,一点点笼罩在苏幕遮的白狼大氅之上,点缀在苏幕遮的眉宇之间。
“我为苏幕遮,出自……出自……有二世……名太元子……”
那雾气渐浓,苏幕遮昔年充盈的肉身也一点点变得干瘪起来。
飞仙舟自是随波逐流,汇入混沌的瞬间,昔年苏幕遮磅礴的元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能艰难依靠着气血去催动。
一切终归变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明眼看时,苏幕遮已经变成了行将就木之人。
不知多少年月逝去了,他依旧在呢喃着。
“吾为……吾为……”
“我是谁?我……我是……我是太元子”
“太元子是谁?”
那声音忽高忽低,或明亮或喑哑,或欢喜或悲伤。
渐渐地,他像是陷入了某种道障之中,口中不断的呢喃着,双眸有血丝弥补,猩红的眸光无法让人直视。
“我是谁?太元子是谁?”
“我是谁?太元子是谁?”
“我是谁?太元子是谁?”
……
呢喃之间,眼前浓郁地几乎无法化开的混沌之,忽的朝着左右分离开来。
他魔怔的声音忽的戛然而止。
抬眼看去的时候,那是同样的一叶孤舟。
扁舟上有一人,着双襟长袍,上锈花鸟鱼虫,一手扶着船舷,一手握折扇,悠然而歌。
“混沌初分实在难晓,
谁知道地多厚天有多么样儿的高,
日月穿梭催人老,
又争名把利捞,
难免死生路一条,
八个字造就命也该着。
……”
第359章 舟上闲说渡海潮
循着歌声,那一叶扁舟已经到了苏幕遮的眼前。
唱歌之人忽的一怔,很是喜庆的圆脸看向苏幕遮这里,一双眼几乎眯成了缝。
只是这一照面,歌唱之人便让人心生善意。
那人轻轻抚着船舷站正,遥遥朝着苏幕遮这里一拜,双手互掐,捏子午阴阳诀,淳厚的声音将苏幕遮自愣怔中惊醒过来。
“嗬!敢问是哪一界幽冥府君当面?这是要往何处去?”
闻言时,苏幕遮脸上却尽是茫然。
混沌之的侵蚀太可怕了。
已经让苏幕遮忘却逝去多少时间,又经历过多少事情,甚至忘却了出身来历,忘却了自己。
看着苏幕遮愣怔茫然的表情,那道人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难怪,原来小友非是府君,是我看差了,你只是有着与幽冥府君相似的法与,也罢,小友如何称呼?”
听见这话的时候,苏幕遮迟滞的脸上像是终于有了表情,他忽的轻轻咧嘴,竟也学着那道人的动作,双手互掐,捏起子午阴阳诀,朝着道人遥遥一拜。
“我……我号太元……”
“唔,元是太元子小友当面,这是从何处来?”
“吾……吾不知……”
“那,太元小友是要往何处去?”
“吾……亦不知……”
苏幕遮苍白的脸上,眉宇间渐渐皱起。
他似乎很困惑。
困惑四方的混沌之,困惑自己缘何存在,困惑于当面道人的种种疑问。
他恍若彻底失去了过去,也再难看见未来。
苏幕遮这般接连回答了道人数问之后,那圆脸胖道人便只是凝眸端详着苏幕遮,似要从这具苍老的身躯上看出花儿来。
两人便这般沉默下来。
约莫四五息的时间,苏幕遮忽的抬头,看向圆脸胖道人。
“小友如何称呼?”
闻言,那道人哑然,苏幕遮所言,分明是自己先前所问。
道人大笑一声,继而说道:“我非小友,花开花败,潮起潮落,一界生,一界灭,旁人说是一会元,我来观时却道是一岁罢了,这般算起,我已七十七岁,你怎么也要唤我一声道兄的。”
苏幕遮闻言,只是木然的点点头,他仿佛已经彻底痴傻,真切的忘了许多事情。
“那……道兄如何称呼?”
“吾名七桑子。”
“道兄从何处来?”
“贫道自大罗法域而来。”
“道兄要往何处去?”
“贫道去寻一失踪不见的凡尘阳世。”
“哦。”
如是三问,与七桑子先前所问如出一辙。
苏幕遮像是在学习,在模仿。
一切戛然而止,苏幕遮又愣怔在原地,不言不语。
那七桑子只是大笑。
“小友,吾还有事,就此别过,漫漫长途,若是觉得无趣了,何不坐而垂钓,也平添些闲情雅致啊!”
七桑子的话语之中似是蕴含着某种道韵一般,闻言的瞬间,苏幕遮便下意识的反问道:
“这莽莽混沌,无上下之别,无宇宙之分,何来海潮,何来钓竿,使我垂钓?”
“哈哈哈!”七桑子抚掌而笑,捏着折扇朝着苏幕遮身前一指,“太元小友,你再去看!”
最后四字说出口时,忽的如雷霆一般自混沌之中炸响,又如洪钟大吕,一字一颤,狠狠敲入苏幕遮心头。
四字回音缓缓消弭之时,苏幕遮便听到了绵绵海浪之音,再抬眼看时,浓重的混沌之,如海潮之上绵延不绝的水汽一般氤氲在四维。
再低头看去,不知何时,苏幕遮手中,已经握着一杆钓竿,有时恍惚之间看去,那钓竿又像是浮尘。
看看手中钓竿,再看看飞仙舟下的绵绵海潮。
苏幕遮忽的咧嘴笑了。
“善!既如此,有海潮,有钓竿,当使我来垂钓!”
说话间,苏幕遮便已经坐在飞仙舟的舟头,灰色的钓丝垂下,落入海面上,荡起点点涟漪。
“哈哈哈!有趣!有趣!我记住你啦!去休!去休!”
那一叶扁舟渐渐离开了苏幕遮身旁。
那道人捧着折扇,清亮的歌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直到最后彻底无法听到。
“行医的能忍救死扶伤,悬壶这个济世岁岁长,任他做官多高的位,铡仙草,写药方,丸散膏丹您了先尝,郎中他让你向东你不敢奔西方啊!
做鬼魂能忍自在逍遥,你本是人间看透才把命来消,任生前奸猾多取巧,森罗殿,奈何桥,黄泉路上就无有老少,无非是油锅铁索斩人的刀啊!
做神仙能忍紫气东来,凌霄宝殿大门朝南开,本无凡间愁人的事,当天兵,做如来,端茶倒水也有苦差呀,都是这寿高百岁哪有什么成败!
……”
眼前分离开来的混沌之渐渐又合拢在一起。
苏幕遮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坐在舟头,似是眼眉之中,只有身前的一汪海水。
也正因着这一汪海水,莽莽混沌之中,忽的有了上下高低,有了宇宙往来!
灰色的钓丝忽的轻轻颤抖起来。
那是一缕灰色的。
恍若灰鱼一般被苏幕遮吊起,沿着钓竿追溯而上,轻轻没入苏幕遮的眉心。
“这……这是……”
苏幕遮的神魂在不断的悸动。
他忘却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甚至他已经无法记清,有一位叫做七桑子的人,离开多久了。
但是直觉告诉苏幕遮,这缕灰色的,这条灰色的鱼,蕴含着自己很熟悉很熟悉的气息。
“这是岁月!”
话音落时,平静的海面顿生波涛!
别驾归山避世嚣,闲将丹灶自煅烧。
修成羽翼超三界,炼就阴阳越九霄。
两耳怕闻金紫贵,一身离却是非朝。
逍遥不问人间事,任尔沧桑化海潮。
那双浑浊而迟滞的眼眸里有了些许灵动的神色。
任眼前海潮滔滔,苏幕遮却静静的端坐在舟头巍然不动,甚至连那灰色的钓丝也静静的垂在海面下。
唰!唰!唰!
涛声阵阵,苏幕遮这般坐在飞仙舟上,被海潮推动着,朝混沌深处疾驰而去。
“哦?”
手中的钓竿忽的一颤。
苏幕遮凝神看去。
这次钓上来的,不是灰鱼,而是一个道人的身影。
一轮玉镜载着那道人,漂浮在海潮当中。
道人披明黄色道袍,其上绣着紫金纹,如今已经在岁月的销蚀下斑驳不堪。
他披着头,散着发,跪倒在玉镜上,不断的狰狞呢喃着。
“我是谁?谁是无心真人?”
“我是谁?谁是无心真人?”
“我是谁?谁是无心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