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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天     敦煌天机txt下载     敦煌天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5章 碗底的警告(1)

    我一直关注全场动静,包括倒地的高木,这也是从小在动荡不安的环境中养成的习惯。一切尘埃落定之前,绝对不能放松警惕,谨防任何一个节点上产生意外突变。

    正因如此,我注意到高木的双肩突然一动。

    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我已经风一般向前突进。

    任何人要用双腿发动攻击时,先动的是腰部,从腰部发力,腿脚的杀伤力才能全部发挥出来。同样,双手发动攻击时,先动的是肩部,唯有从肩部发力,力贯双臂、双手,才能瞬间击杀敌人。

    我冲至胖子身边,高木的杀招也就爆发开来,袖中剑穿出,由下向上,逆刺胖子的小腹。

    这一次,高木的出手尤其狠辣,除了袖中剑,还有腰中剑、腿中剑,同时刺出五把软剑,一起向胖子腹部招呼。

    我只有两只手,仓促间拗折了高木的手腕,卸掉了他袖中剑的力道。剩余三剑,我只能采取最笨重也是最实用的应对方式,合身一滚,向高木的身体碾压下去。

    凡是软剑,必走轻、薄、锐、窄的路子,取古代兵器谱中“无厚入有间”之意。唐朝工匠从缅甸、老挝一带的水底铁矿石中发现了“软铁”,遂发明了“缅铁软剑”这种新型兵器,可以缠在腰间、卷在四肢上,令敌人防不胜防。

    高木意在刺杀胖子,而我出手救人只是凭着自己的第六感,完全没有思考余地。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我阻挡了高木临终前刺出的五剑。意料之中,其腰中剑、腿中剑全都刺入了我的腹部,而胖子却安然无恙。

    “龙先生”桑晚鱼掩杀而至,双手扣住高木的太阳穴,空翻一周,拧断了高木的脖子。

    这一次,她总算是亲手杀敌,报了剑刺之仇。

    胖子连退几步,双手捂胸,面无人色。

    他太大意,以至于差一点就要伏尸当场。

    “龙先生,龙先生!”桑晚鱼俯身,揽住我的脖子,把我的身体原地放平。

    “救人,马上叫医生过来,紧急抢救……”胖子也在大叫。

    我仰面向上望着,桑晚鱼和胖子的两张脸遮挡了我的视线。两人眼中满怀关切,眼神一模一样。

    “你是……女……人……”我向胖子眨了眨眼,嘴唇动,勉强吐出四个字。

    急迫之中,胖子无法淡定伪装,所以焦灼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龙先生,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桑晚鱼大叫。

    我有点头晕,慢慢闭上了眼睛。耳边,桑晚鱼、胖子的呼唤声越来越远,终至不可听闻。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意识完全消失,进入了古人说的“黑甜”梦乡。我太累了,真想好好睡一大觉,睡饱了、睡醒了再重新上路。

    “我得开始寻找,就像所有来到敦煌的江湖人一样,满怀着希望,不停地寻找,直到希望破灭为止。这就是轮回,此前的古老年代里,不知有多少人曾经来过、寻找、失败、离去或死亡,但年年岁岁之间,莫高窟的壁画见证了几百代、几千代人的寻找究竟在寻找什么?”我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那就是所有人都并不清楚自己在找什么。

    譬如我,从港岛来到敦煌,只是因为心底有反弹琵琶图的模糊影像。那图就在莫高窟112窟中,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去看,随时可以留在洞中描摹它。如果它与我的寻找目标有关,那下一步又该往哪里去?

    我想起了明水袖,她要找的东西比我们这些当代人要找的更具神秘性。她要寻找来处,寻找历史上的自己。

    “我们要找的,或许还在人间;明水袖要找的,却是在时间、空间之外,在无法想象、匪夷所思之处!”我不禁苦笑,“不知顾倾城会怎么想?怎么帮助明水袖达成愿望?”

    当我想到顾倾城,冰冷的身体里就慢慢有了暖意。

    两个在港岛有几万次见面机会却没有见到的人,如今因为特殊的事由相见于敦煌,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若不珍惜,岂非辜负天意?

    我挣扎了一下,双手在空中一划,像是要撕破黑暗的帷幕那样,迫切想从沉睡中醒来。顾倾城失陷于反贼坑,等待着我援手,我岂能坐视不管?

    “不要动,当心针头。”有人在我左侧低声招呼,正是胖子的声音。

    我向着声音来处转头,双眼艰难地睁开一条细缝。

    “不要动,再睡一下吧,输完这一瓶药。”胖子又说。

    我牵动了一下嘴角,想跟他开个玩笑,因为我现在确信他是一个女人。

    “不要动,在我身边很安全,不要担心。感谢你救了我,这份人情,日后必定奉还。”胖子低声说。

    我艰难地张嘴:“反贼……反贼坑……顾,顾……”

    胖子立刻回答:“反贼坑那边平安无事,跟你一起的桑小姐已经带着我的人赶过去,如果有所发现,一定抢先控制局势,确保你的所有朋友平安无事。”

    我松了口气,沉沉地闭上眼睛。

    桑晚鱼也欠我人情,她带日本忍者过去,应该能镇住反贼坑一带的帮派人物,将顾倾城安全地救出来。

    心月无向派与黄花会都是江湖上一时无两的顶尖帮派,两帮联手,还有哪股势力能构成障碍呢?

    “为什么要舍命救我?”隔了一阵,胖子幽幽地问。

    我其实没有任何理由救他,毕竟当时的情况之下,我和桑晚鱼是阶下囚,最合理的做法就是巴不得心月无向派内部大乱,然后我俩趁乱脱困。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为了我舍身喂剑。我虽然久经战阵,但当时看见高木的腰中剑、腿中剑刺入你的小腹,还是因过度震撼而呆若木鸡。自小,我就屡屡受到师长的告诫,不可相信别人,临战务求自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曾幻想过,如果有人在我遭遇危险时奋不顾身地施以援手,无论成功与否,我这条命剩下的时光都交给他,决不食言……”胖子自言自语。

    易容之后,他是一个猥琐的胖子,以这副尊容,就算想将自己委身他人,也是奢望,毕竟这是一个人人看脸的时代。

    我倦怠地摇头:“不为什么,只是不愿世间再少一个智者。全球有那么多不解之谜,都要仰仗于智者去寻找答案,你创造了这壁画和眼镜,足见智慧超群。救下你,至少对人类未来是一份巨大的贡献。”

    第六感所做的决定是没有任何理由可讲的,更不值得细细推敲。

    我挺身而出时,根本不考虑敌我利益、双方对错,完全是自然反应。

    如果这件事给雷动天知道,他一定怪我救下敌方主将必定会为我方增添一名大敌,犯下敌我不分、反叛通敌的大错。

    雷动天那一类江湖大佬做事,必定精确计算,利大于弊,做;弊大于利,止。

    我知道,自己跟雷动天唯一的不同,就是在某些关键问题上,相信灵感而不是相信经验。

    这一次,我救下胖子,哪怕因此招来杀身之祸,也不后悔。

    “我欠你一条命,任何时候,只要你想,我这条命随时拿去。”胖子的语气变得极度严肃,没有一点笑意。

    “好了,都过去了。”我闭着眼睛回答。

    “好,你睡,我守着你,直到你完全脱离生命危险。”胖子说。

    我静静地躺了一阵却睡不着,只能闭目养神。

    小腹上的伤口正在隐隐作痛,胯部、腰部被充气绷带勒得几乎失去知觉。这种窘况之下,连身子下面柔软的床垫也变得疙疙瘩瘩的,硌得我的后背生疼。

    “有没有东西可以吃?”我睁开眼,看着胖子。

    胖子微笑:“医生说可以少量喝汤,我已经命人备好,只等你开口了。”

    胖子拍手,有人端着一只托盘进来,盘中放着一碗白粥。

    我硬撑着坐起来,胖子接过那只碗,拿起勺子,要喂我喝粥。

    “我还是自己来吧。”我立刻推辞。

    “你为我挡剑,我为你做一点小事,才能稍稍安心一些。”胖子说。

    我没再勉强推辞,一切顺其自然最好。

    那碗粥里添加了黄芪、西洋参等药材,味道独特,十分好喝。

    我调匀呼吸,整顿精神,跳出胖子身份、高木之死等繁琐小事,将注意力重新关注于反贼坑乱局、莫高窟壁画、反弹琵琶舞等重要大事上。

    “别太担心外面的事,我的人很踏实,桑小姐很精干,双方合在一起,一定事半功倍。说不定,等你喝完这碗粥,他们就已经带着你那位朋友顾倾城回来了。”胖子说。

    他的目光极锐利,即使我不说话,他也能看透我在想什么。

    “那样就最好了,我不愿妄开杀戒,更不愿自己的朋友出事。”我点点头。

    胖子吃吃地笑了两声,继续说:“龙先生,我对你的朋友顾倾城稍有了解,你以为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吗?恰恰相反,在我看来,反贼坑一带的帮派人物根本困不住她。现在她失踪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心甘情愿地让自己失踪,目的是追查更重要的事,‘失踪’是不得已而为之,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一次,不是羊入虎口,而是某些小地方的帮派人物不长眼,撞到高手的枪口上了。”

    听胖子这么说,我的心绪也安顿下来。

    英雄所见略同,我对顾倾城的看法也是如此。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和司空摘星同时沦陷,帮派人物的最终目的也不过是勒索钱财,不可能毫无理由地就撕票杀人。

    现在,时间是最大的敌人,我希望桑晚鱼能意识到这一点,不再耽搁一分一秒,飞赴反贼坑,解决所有的麻烦。

    “好,听阁下这么说,我心始安。”我说。

第76章 碗底的警告(2)

    喝完第二十二勺,碗已见底。

    “咦?这是什么?”胖子忽然低叫了一声,把手里的碗转了个方向,聚精会神地观察碗底。

    碗底有字,刚刚白粥挡住了那些字,粥喝完,字也就露出来了。

    “汪洋大海,只取一瓢。众矢之的,在劫难逃。”胖子轻轻读出声来。

    我立刻意识到,虽然胖子行事谨慎,但有更高明之人已经混入,并用这种碗底留字的方式传递消息。

    “你说,我从厨房追查,会不会有结果?”胖子问。

    我认真地摇头:“大概不可能。”

    传讯的人借碗和粥行事,当然知道胖子如何追查,也会做好准备,断绝一切有效线索。严厉追查的唯一结果,就是使得胖子内部产生巨大混乱,搞得人人自危,之后军心涣散。

    “那么,你说,这些话到底是在警告谁?是在传达什么意思?”胖子追问。

    我最关注的是“众矢之的”这句话,敦煌城内山雨欲来风满楼,在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之下,一旦有人犯了众怒,分分钟都会丧命于长街。

    “这句话指的是胖子吗?还是指另外某个人或者是我自己?”我不敢大意,在脑子里快速地设计了几十种可能性以及应对之策。

    胖子带着碗离开一会儿,再回来时,碗已经洗净,碗底那十六个楷书小字越发清晰。

    “没有人愿意成为众矢之的,尤其是在敦煌这种全球关注的焦点城市之中。能够发出这种警告的,一定是深谙江湖秘事,高屋建瓴,统察全局,也许并不独独向我……向我们提出警告,而是警告过来到敦煌的每一个江湖人。从这一观点出发,我宁愿相信对方是善意的,一切为了江湖安宁考虑。你说呢,龙先生?”胖子问。

    我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凝神看着那些字。

    如果一个人没有故意隐瞒自己的笔迹的话,一定会遵循“字如其人”的规律,所有人的笔迹就如同指纹一样,不会完全相同。在汉字书写中,这种规律尤其明显。

    我觉得这些字隐隐有些眼熟,毕竟在敦煌三年,已经跟很多画家、书法家打过交道,对他们的写字、题词笔迹有所了解。

    “众矢之的”的第三个字中,最后一捺极短、极粗、极用力,完全没有平常书法中“长捺飘逸”的讲究。印象中,严老师下笔所写的,就是这样一个“之”字。

    既然确定了怀疑对象,我把其它十五个字一一比对,差不多都能找到严老师平时在画上的题词手法中的笔画特征。

    “会是严老师传讯警告?”我对这个答案倍感匪夷所思。

    严老师一直是个谨小慎微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胆怯、懦弱的人,对于宋所长在一些活动报酬、卖画交易中的多次压榨全都采取忍让、服从的极低姿态,从来不敢说半个“不”字。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我记起了这句江湖古训。

    “你对这些字怎么看,龙先生?”胖子一直在观察着我的表情。

    “如果没有明确指向,且不必管它,随机应变、见机行事就是了。”我淡淡地说。

    如果严老师的身份有问题,那么他介绍来参观112窟反弹琵琶图的两名女子也会身份存疑。他们三人联手演戏,只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我对严老师不会有丝毫的埋怨,毕竟这就是江湖,尔虞我诈,弱肉强食。他能成功地伪装成老实木讷的民间画师,长期混迹莫高窟,不被别人识破,这就是一种本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胖子皱着眉自问。

    我也皱眉,他说的“卧榻”二字实在损伤了我的民族自尊心。敦煌、莫高窟都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中国人可以引用这句话,而身为心月无向派一员的他,却绝对不能。

    “刚才,我已经传令下去,严查跟这碗粥有关的全部线索。”胖子说。

    我无法给他更多建议,至少在严老师亮明身份之前,我不想助力任何一派。

    大概在十分钟内,胖子陆续收到追查报告。

    碗、粥、勺、厨师、采购员、守卫都没有问题,锅内的剩粥也做过药物检查,没有发现任何致命毒素。

    调查结果,这碗粥被人中途掉包。有人用同样的碗盛粥,多出来的那只碗已经消失。厨师辨认,写字的碗极新,属于初次使用,与厨房里旧有的碗大小花色一样,唯独缺少使用痕迹。

    “有高手潜入,行事如风,得手后飘然远去。”胖子略显不安。

    和平年代,敦煌是座不设防的边陲大城。只要身份合法,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能凭着护照、身份证来到这里,或者闪电出手,或者仅仅是袖手旁观,这是边境线、警察局都无法阻拦的事。

    对于敦煌而言,胖子也是过客。即使心月无向派已经秘密地扎下了根,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以主人姿态行事。

    “某些事,真的要抓紧时间进行了。”胖子喃喃地说。

    一碗粥的插曲尘埃落定之后,桑晚鱼那边仍然一直没有回音,这让我的心再次悬起来。

    “龙先生,你一定奇怪我这边的壁画和眼镜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或者怀疑壁画只是幌子,真正起作用的是眼镜的虚拟成像技术。我们已经是朋友,所以我可以透露给你一些内幕眼镜只是辅助,多层壁画被还原后,跟我们现在用肉眼看到的完全不同。中国古人的智慧超过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人,他们对于图画结构、光线反射、虚拟成像等方面做过深入的研究,所以这些壁画的技术含量远远超过金字塔、南美岩画、希腊奥林匹斯遗迹。只不过,近现代人无知,仅仅是将莫高窟当做一个文化旅游的项目,修修补补,涂涂抹抹,仿佛给一个绝代美女描眉画眼一样。其实,真正的美女都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何须眉目描画?何须脂粉打扮?”胖子的谈话重点一直都在莫高窟壁画,对顾倾城、桑晚鱼的来去只是礼貌性关心。

    他的话给我很深的启发,其实在我描摹反弹琵琶图的第二年,也就是前年年底到去年年初的那段时间里,已经领悟到“壁画残缺改变其内容表现”的道理。

    换句话说,古人塑造一幅完整壁画的过程是一个十分巨大的工程,无论在动手之前还是结束之后,都会贯注以无法想象的虔诚心血。

    现代人作画,一天、一周即成,能够耗费一个月时间的,已经算得上是“鼎力大作”。如果费时半年、一年、两年,那一定被媒体吹捧为“呕心沥血之作”,能够称之为一生绘画的巅峰,值得博物馆、私人藏家争相收藏。

    对比古人,现代人之肤浅粗鄙简直厚颜无耻。

    我在敦煌史志办查阅资料时,不止一次读到描述莫高窟建设过程的古老文字。

    北宋、南宋两代盛行宋徽宗瘦金体,故此,那些手写史书中多用这种字体。

    一尊佛像耗时七年、一幅壁画耗时四年、一个洞窟开凿过程耗时两年、一段木雕上漆六十遍耗时一年半、一层颜料制作涂刷耗时四个月……古人常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极言时间之宝贵,但到了莫高窟这里,时间成了最廉价的东西,每一名工匠、画师都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与流逝,耗尽生命,构建成了这中华民族文化史上的奇迹。

    建成莫高窟耗时十年、百年,倾尽数代人、数十代人的智慧心血,但破坏它却只需要一周甚至更短时间。

    正如阿房宫兴起与毁灭那样,秦始皇耗尽人力、物力、财力建造起来的战国第一神宫,却被楚人一时兴起的“一炬”,即成“可怜焦土”。

    在莫高窟,同样有人借参观、膜拜、临摹、阅览之机,猝然下手,强取豪夺,如虎入羊群、牛嚼牡丹一样。

    我们如今能够看到的,只是百年来屡遭洗劫的莫高窟壁画,大概只是其鼎盛时期原貌的百分之一而已。

    故此,再看壁画,已经无法揣度其本意。

    打个比方,阿拉丁神灯魔力无限,将其打碎之后,其残片的百分之一还有什么能力与意义?

    我和胖子虽然分属于中国、日本两国,但对莫高窟壁画本质的认识却是十分接近。

    “你还原了壁画?”我不动声色地问,“证据呢?没有证据,任何一名莫高窟研究家都可以批驳你是无端臆造、哗众取宠。就算有了证据,也得经过权威机构的研究认证,才能列入正式的莫高窟研究成果中。”

    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莫高窟却不是。

    胖子哈哈大笑起来,双手按在大肚子上,浑身都在颤抖。

    “只要……探究到事物的本质就行了,专家认可与否,都是次要的。我们正在用光学影像技术重建莫高窟注意,是重建,而不是像莫高窟管理处那样,模拟莫高窟各洞窟的现状播放给游客们看。哈哈哈哈,龙先生,我以为你是一个豁达洒脱的人,没想到还是被这些条条框框禁锢住了。我既然能告诉你这些,就一定手握证据,可以支撑我的论点……”

    我瞬间脸红,承认对方说中了自己的心事。

    如果用电脑技术“重建”莫高窟的是中国人,我将毫无疑议,并且为此深深感到自豪。现在,日本最大忍者组织心月无向派自称“重建”莫高窟,只会让十四亿国人羞愧难当。

    “阁下留在敦煌的任务就是这个,对吗?”我淡淡地问。

    胖子大笑不止:“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龙先生,你一直都在误会我,误会心月无向派。我们的研究是为了保护全人类文化遗产,试图通过同类研究,汲取古人更深层的智慧,为人类的发展提供确实可靠的方向。如果你只着眼于宝藏、国家荣誉、民族自尊心等等,那样的话,视界就有太大问题了。这样,我来举一个例子,既然你长期描摹反弹琵琶图,我就给你看一个完整的反弹琵琶图当然是虚拟建构出来的。”

    他把“完整”二字刻意强调,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描摹的是游客们所见的反弹琵琶图,也是莫高窟向全球游客开放参观以来,所有人、所有眼睛看到的那幅画,既不随意添笔,也不胡乱减笔,眼中看到什么,UU小说就出现什么。

    “完整的反弹琵琶图是什么样子?跟明水袖看到的一样吗?”我不禁忐忑起来。

第77章 碗底的警告(3)

    实际上,我对胖子仍然持有相当高的戒心。无论他的本来面目是什么样的,终归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要不要看?敢不敢看?”胖子追问。

    我点点头:“非常乐意领教阁下的新技术。”

    胖子击掌两次,有个年轻人推着轮椅进来,停在床边。

    我摆摆手:“用不着,我能自己走。”

    胖子摇头微笑:“何必逞强呢?高木的剑术有目共睹,虽然没有刺中要害,但你勉强下地行走,总会扯动伤口,不是什么好事。”

    “在哪里观看资料?”我避开他的话头。

    “出门右拐,第五个房间,直线距离大概三十米。”胖子回答。

    我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翻身下床。

    此刻,我穿的是灰蓝条纹的病员服,脚下踩着的也是同样条纹的拖鞋。双脚落地后,小腹处隐隐作痛,但还可以忍受。

    我不坐轮椅的另一目的,是为了测试一下自己的体力。身在匪穴之中,随时都要准备逃离,体力恢复越快,把控时机的能力就越强。

    胖子挥手,年轻人将轮椅推出去。

    我随着胖子出门,站在一条四米宽的白色走廊上。

    如果这座建筑物处于山腹之中,那么一定设有数条换气管道,直达山体表面。只要找到其中一条,我就能迅速逃出,摆脱日本人的掌控。

    当然,在那之前,我必须确认桑晚鱼已经安全。

    “龙先生”胖子走在前面,大声提醒,“我得提前说明一点,莫高窟壁画的内容深不可测,解析其意义的方法肯定不止一种。我所发现的,大概只是最粗浅、最直接的途径之一。如果你在观看过程中有所顿悟,希望不会藏私,能够开诚布公地讲出来,大家一起研究。你说好不好?”

    我无声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中国学者对于莫高窟壁画的大量研究是从1984年左右开始的,三十多年来,编纂出版的大部头专著超过四千册,足够填充一大间私人藏书馆。

    我大概看过其中百分之一的著作,约四十册左右,能够精读的,只有十册,其余三十册都是走马观花地翻阅了一遍。

    在以上十册专著中,依据出版年代,我发现这样一个问题,越到后来,研究者的视角便越集中在壁画表面,不再深入其成画的背景年代、关联史实、作者生平、内涵意义。相反,研究者们对于画面的架构、绘画笔触、颜料配方、氧化损毁等等旁枝末节津津乐道,并且据此展开大量联想,说了很多云山雾罩、似是而非的大道理。

    这种研究习气十分值得商榷,既误导了读者,又浪费了精力,堪称是两败俱伤,与真正的研究背道而驰。

    我在阅读中总结出了一条适合自己的宝贵经验,那就是“要想找到真知灼见,就得往《敦煌志》《敦煌文献》《敦煌史志》《敦煌地方县志》等等古代记录中寻找,在不同版本、不同描述角度中对比,最终得到最接近于真相的说法。

    就像我听明水袖讲述“亡国之君断公主一臂”时,也会将描述那段历史的各种古代文字综合起来考虑,衡量明水袖讲的话究竟有多少可信性。

    在莫高窟壁画的神秘性面前,只有那些夸夸其谈的伪学者们才敢大言不惭地说“历史真相”四个字,真正有自知之明的人,绝对不敢自夸,在历史面前永远保持小学生的心态,坚持学习,不断更新自己的知识库,以求解答自己心底真正的疑惑。

    走路过程中,我反复调整呼吸,抵抗腹部的伤痛。

    主动迎击高木软剑之时,我同时使用了中国武术中的“外家硬功金钟罩”和“内家气运小周天”两种功夫,令腹部肌肉在四五秒钟的时间内变得如同一个充满了气的篮球,成功地阻止软剑的剑尖纵向深入,使其贴着我的肌肤侧滑,仅仅在腹部产生了深度不超过三分之一寸的皮外伤。

    勇敢不等于冒进,任何一场战斗中,必须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否则的话,即使是九条命的猫,也会因盲目冲锋而被格杀于当场。

    眼下,我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的身体能够应付任何紧急情况。

    走廊两侧的门是淡青色的,有着日本建筑的传统色彩特征。

    我一直都没揭穿胖子的真实身份,暂时来看,那样做没有任何益处。

    胖子停下来,他面前的门上嵌着赤铜门牌,上面写着“107”的号码。

    “我忽然有些担心,不知道刚刚……匆匆做了那样的决定,是不是正确?龙先生,进门之前,我必须再次确认,你是不是愿意看反弹琵琶图的本来面目?”胖子回头,表情严峻地注视着我。

    我点点头,向那扇门一指:“我很确定,不必多虑。”

    “即使最后变得像高木那样?”胖子追问。

    高木陷入壁画的禁锢后,突然发狂,反噬胖子,这可以说是意外,也可以说是智力匮竭的必然反应。

    胖子慎重地反复向我求证,可见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淡然一笑:“如果我变成第二个高木,不必犹豫,直接当场格毙就好了。”

    胖子吁出一口气,拧转球形的赤铜门把手,推门而入。

    如我所料,那个房间被设置为球幕放映厅,从四壁到屋顶,全部无缝覆盖着顶级银色幕布。我还能看得出,幕布上按照一米间距设置了隐形喇叭,总共超过百个,能够将影像的背景音均匀播放出来,营造顶级的仿真音响效果。

    房间正中摆放着两把黑色摇椅,每把椅子上都设置着五圈安全带。这种顶级多媒体摇椅科技含量极高,能够配合画面、音响做出恰如其分的摇摆、震动动作,使人达到身临其境的真实感受。

    我之所以赘述这么多,是因为胖子一进入房间里,表情就变得极度僵硬,根本不像是普通观众体验立体电影时那样满怀憧憬,将之当做一场视觉享受。

    她的目光落在摇椅上的时候,十分明显地表露出厌恶、痛苦之色,仿佛那不是两把摇椅,而是两把行刑电椅。

    “请坐。”刚刚推轮椅的年轻人走进来,指着右侧的摇椅。

    我缓步走过去,无声地落座。

    年轻人手脚麻利,在我的颈间、胸部、腰部、膝盖、脚踝位置绑紧了安全带。

    “龙先生,我一会儿出去等你,看这些东西的感觉令人……令人不是很愉快,我还是少看为妙。”胖子苦笑起来。

    我坦然点头:“好,阁下请便。”

    年轻人拿起一个纸杯,从座位下的水壶里倒了半杯水,面无表情地递给我。

    我没有多问,喝水之前,先无声地嗅了嗅。那是一些无色无味的透明液体,不会是普通的白水,很有可能是某种特殊溶液。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我两口就喝光了杯子里的溶液。

    “好,请坐一下,两分钟后开始。”年轻人弯腰致意,拿着纸杯走出去。

    我不停地深呼吸,确保自己头脑清醒,不会受到任何画面的误导。

    “龙先生,整个过程持续半小时,唯一的副作用是会产生眩晕,类似于高空失重。如果你觉得坚持不住,可以示意暂停。我就在旁边的监控室里,随时关注着你。所以,不要有丝毫担心,一切都很安全。”胖子一边说一边退出去,反手关门。

    球幕上还没出现任何影像,除了安全带略紧以外,我觉得一切正常。

    “电脑模拟构建莫高窟壁画的前世是件大工程,没有蓝图模板,只靠合理想象完成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构建成功了,谁来证明这就是壁画的原貌?”我在心底嘀咕。

    忽然间,一股热浪从丹田翻滚向上,瞬间到了膻中穴,又由膻中前后左右分开,很快传遍了四肢末梢。

    我仿佛饮下了一碗滚烫的烧刀子酒,从内到外,热情四溢,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想要跳起来大喊大叫,到荒郊野地里发泄自己的蓬勃热情。

    安全带很结实,要想将它们全都解开,须得费一番力气。

    我下意识地摸索着安全带的插扣,忽然觉得室内狂风大作,耳畔全都是肆虐呼啸的风声。

    风声之中另外夹杂着各种音乐声、歌咏声、杯盘碰撞声、欢笑戏谑声,但这些都很正常,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我眼前出现了一间高朋满座、宾主尽欢的宫殿,身着霓裳的侍女们穿梭一样在席间游走着,添酒上菜,忙得脚不沾地。

    在酒席的另一边,几百名乐师席地而坐,吹拉弹唱,各显其能。乐师席的前面铺着一大块色彩斑斓的圆形地毯,直径约有七米,看上去颇为惹眼。

    “球幕开始播放了,难道这就是日本人用高科技模拟出的反弹琵琶图现场?”

    我的头脑依旧清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边看边想,绝不迷糊。

    宾客和乐师穿的都是“胡服”,可见这是西北少数民族的高级宴会,与会者很可能是地方大员之一,才能弄出这样的排场。

    我注意到,乐师们手中的乐器五花八门,唯独没有琵琶。

    在反弹琵琶图中,唯一持有琵琶的就是那反弹琵琶的舞伎,其余人使用的都是别样乐器。

    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期待怀抱琵琶出场的那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音乐声此起彼伏,宾客们有人离去,有人再至,宴席气氛始终兴高采烈。只不过,我期待的反弹琵琶者始终没有出现。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些诧异,“胖子给我看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看了许久,我有些倦了,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哈欠。

    四周的音乐声渐渐低沉下去,宫殿里的亮光也次第熄灭,变得十分晦暗。

    “既然什么都看不到,还有必要继续看下去吗?”我禁不住大感失望。

    蓦地,那彩色的地毯被半空中射下的一束光照亮了,上面绣着、绘着的各色花朵、云头、飞禽、走兽也变得栩栩如生,仿佛瞬间就能跳出地毯,遍地游走一般。

    一双**的脚出现在地毯上,我只能看到由小腿至脚尖的那一部分,膝盖向上,却在光线之外,无法看见分毫。

    那是一双年轻女子的脚,白生生、水灵灵的,十根脚趾的指甲全都涂成了艳红色,仿佛十颗鲜艳欲滴的红宝石一般。当那双脚在地毯上灵活进退、左右盘旋时,十颗红宝石就变成了几十颗、几百颗,令人眼花缭乱。

    琵琶声响起来,曲调并不激昂,而是柔情似水,犹如小儿女之间温柔甜腻的窃窃私语。

    此情此景,只有弹奏这种曲子才最合乎常理。

第78章 二战纪录片(1)

    “嚓嚓”,黑暗之中传来奇怪的声响。

    我倏地一惊,那是猛兽磨牙吮血之声。

    黑暗是最好的犯罪温床,我怀疑,地毯之外布满了危险。那危险不单单来自于野兽,也有可能来自于一些披着人皮的豺狼。

    我想站起来,奔向前去,为那舞蹈的女子挡风遮雨,抵御一切突如其来的危机。

    五道安全带死死地箍着我的身体,只能徒劳地挣扎,急切间什么都做不了。

    “嚓嚓”,磨牙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已经连我也一起围困其中。

    琵琶曲调陡地激昂起来,铿锵开阖,铁马金刀,已经变成了一曲战歌。

    那双脚舞动得越来越快,脚尖突然踮起,像芭蕾舞演员那样,在地毯上快速旋转起来。

    我想为她鼓掌,手臂也被箍着,无法自由挥动。

    “铮铮、铿铿、锵锵、当当”,琵琶声激昂到顶点,琴弦全断,一根不留。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看到舞者膝盖以上的部分,更无法了解她的外貌是美是丑。琴弦一断,舞蹈就进行不下去了,我一直期待的反弹琵琶舞也没有真正出现。

    那束光也消失了,不再有舞者,也不再有琵琶声。我眼中能看到的,只是一块空着的彩色地毯。

    “这就是你要我看的吗?”我高声问。

    “对。”胖子回答。

    “反弹琵琶图在哪里?舞伎在哪里?”我又问。

    胖子在黑暗中反问:“你只关心那个吗?其它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忽然之间,我哑口无言,无法回答胖子,也无法追问下去,而是在心底自问:“是啊,我只关心反弹琵琶图吗?只关心那能够以‘反弹琵琶’的曼妙身姿进行表演的舞伎吗?这一切的背后,我到底在追寻什么?是不是过于追求表象的东西,而忘记了真正的目标?”

    我到敦煌来,起初的目的是为了追寻懵懂的记忆,借此揭开自己的身世。可是,当我日日沉湎于描摹反弹琵琶图时,却渐渐陷入了一种新的困顿。远离港岛的打打杀杀,进入敦煌的沉默宁静,是正确的抉择还是误入歧途?是离目标更近了还是离梦想更远了?

    “舞蹈永远不会结束,就像莫高窟永远不会坍塌毁灭一样。变的是人心,不是岁月;变的是江湖,不是本源。有些人即使金盆洗手,其心却仍在江湖;有些人身在江湖,心却渺远高洁,出污泥而不染。也许,你要追寻的,一直都在你心里……”胖子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充满了玄学意味。

    我凝视着那块彩色的地毯,渐渐觉得,那只是舞者表演的舞台,它在那里或者在别处,都不代表任何意义。就像舞者有没有表演“反弹琵琶”都已经无所谓,那种舞姿一旦绘上了莫高窟的石壁,就已经永恒。

    “追寻反弹琵琶的意义,莫如追寻当日将这一形象描绘于石壁上的人追寻那人心中的想法?”我沉思良久,终于得出结论。

    “只对了一半,人与环境密不可分,画师有那样的想法是社会环境造成的。真正应该追寻的,是那个年代的真相。所有人都本末倒置,所有人都刻舟求剑,再多我们两个,有意义吗?”胖子微微喟叹。

    在我眼中,那地毯化成了飘浮的彩云,慢慢升空。

    “它教会我一个道理物极必反,而这个‘反’并非逆向发展,而是在巅峰之上又打开了一扇崭新的门户,通向新的世界。正如哲学理论上所说,量变产生质变,而在无数质变的基础上又形成巨大的量变,展开新一轮质变,如此循环,往复不已。在我看来,反弹琵琶的舞伎是一个经典的符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们找到那扇让有缘者‘从量变到质变’的门户。”胖子说。

    彩云飘散,万籁俱寂。

    当我屏住呼吸向虚空之中谛听时,似乎有两扇大门轰然洞开。我能感受到古洞深处略带腐朽气息的空气开始缓缓流动,无数静置万年的尘埃因空气流动而瞬间飞扬,又飘飘然落下。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无穷无尽……”我瞬间记起江湖古语。

    世人仰望莫高窟时,以为这里、这些壁画、这些佛像就是莫高窟的一切,其实不然。古人集万众之力与数百年之功早就莫高窟,绝对不是为了简单地展示绘画技巧,而是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但就像初学游泳的人那样,仅仅能在水面上浮游,却无法一个猛子扎到最深处。

    知识与见识所限,我对莫高窟后面隐藏的秘密无法描述,也无法想象。

    与那些大秘密想比,世人津津乐道的反弹琵琶图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正是我想告诉你的,大浪淘沙始见金。既然你已经领悟了,那么其余的影像,已不重要。”胖子说。

    “有一扇门开了。”我说。

    “是啊,有一扇门开了,但它开在何处呢?是在鸣沙山深处吗?如何才能找到它?或者,它是开在某些人内心深处的,根本无路抵达。”胖子回应。

    “那扇门就在……”我闭上眼,莫高窟的一切在我脑海中飞速旋转着。

    我熟知每一窟的壁画,也踩遍了每一窟的廊道,仔细观察过留在石壁上的所有历史刻痕。那么,如果在某个地方存在一扇或两扇巨大石门,我一定不会漏掉。

    从声音判断,洞开的大门至少有两三丈高,才能在一开一阖之间,造成如此巨大的声势,其开门声、空气流动声远远扩散,形成深沉空洞的渺渺回音。

    在我记忆中,莫高窟内不存在那样一扇门,也没有哪一窟的石壁能容纳那样高大的门户。

    “铮铮铮铮”,琵琶声又响了,那束光又从半空中射下来。这一次,怀抱琵琶、发辫遮面的舞伎出现在光中。

    她穿的是少数民族的服装,肘部以下、膝盖以下全都裸露着,头顶结着数十条乌黑的麻花辫子,四散垂落,将五官遮去一半。

    我运足目力凝视舞伎的脸,想记住她的样子,但随着她右手急弹琴弦的动作,那些发辫如珠帘一般急速晃动,时而挡住眼睛,时而挡住鼻子,始终不能窥见全貌。

    她的十指异常灵活,在琴弦上自如地拨弄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法度缜密。

    在那首琵琶曲中,我听出了朝代更替的悲凉、沙场血冷的残酷以及江湖流浪的寂寞。这种曲子并不适合在宴会上演奏,也不能给宾客们带来欢愉的享受。

    琵琶曲调一紧,大有“泰山十八盘、盘盘皆凶险”的意味。

    我的心情也随着曲调的节节攀升而高高地悬起来,生恐她的手指控制不稳,再次绷断了琴弦。

    “铮铮、铮铮、铮铮铮铮铮”,曲调到了人耳几乎不能承受的高度时,舞伎在光束中飞旋,陡然腰肢一弯,双手托着琵琶向身后倒背过去,正是壁画中“反弹琵琶”的姿势。

    琵琶在她身后,她的视线无法落在琴弦上,而十指捻挑拨弄琴弦的手法与正弹琵琶时完全相反,等于是将一首古诗逐字逐句地倒背下来,难度之大,可想而知。更何况,一切弹奏动作都是在翩跹急舞中完成,一个人必须同时兼顾舞步、身法、曲谱、手势等数种动态变化,稍有不慎,就会变成一次极不和谐的杂乱舞蹈,当场出丑。

    琵琶声不停,只不过曲调变得异常艰涩。

    我知道,古人谱写琵琶曲时是按照“宫、商、角、徵、羽”的和谐次序来排列,音阶高低、平仄起伏全都合辙押韵。同一首曲子,正序弹奏,无比动听,一旦反序弹奏,就成了对听众耳朵的一种刻薄折磨。

    现在,我听到的正是这样一首令耳朵倍感折磨的琵琶曲。

    在曲中,大战止歇后的古战场突然变成修罗场,无数已经倒下的亡者再次站起来,以残缺不全的肢体重新投入战斗。同样,在另外的章节里,遭到驱逐杀戮的旧王也卷土重来,掀翻新王宫殿,血洗都城,万众罹难。也就是说,反弹琵琶所表现出的曲调意义,全都是倒行逆施、正邪互换,让和谐安宁的美好世界瞬间变成水火地狱。

    我深吸了一口气,暴喝一声:“够了,不要再弹了!”

    琵琶声过于铿锵高亢,我这句话连喝了三遍,才听到胖子的回应:“你与世人苦苦追寻反弹琵琶的奥秘,现在这千古奥秘已经展现在你面前,你却匆匆喝止,究竟是何意?”

    舞伎仍在急旋,琴弦仍然响着,只不过音阶下行,曲调渐趋平缓,不会再勾起我那么多残酷的联想。

    “如果这就是反弹琵琶的真正意义,我宁愿那幅反弹琵琶图从未在人间出现过。”我苦笑着回答。

    长期以来,学者们习惯于欣赏反弹琵琶图,惊叹于那种绝高的弹奏技艺,全都止于“图画”而忘记了声音。作为古代主要乐器之一,琵琶是要发声的,它的形制、颜色、工艺如何并不重要,人们需要的是听到它的声音。

    图画无法发声,以至于人们已经忘记了“反弹琵琶图”这五个字中,最重要的是“琵琶”而非“反弹”。

    “好,你说的,正是我所期待的。”胖子沉声回应。

    灯光渐暗,舞伎也无声地隐去了,不过,胖子并未出声,那年轻人也没进来帮我解开安全带。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忽然有一阵笑声传来。

    我倏地一惊,浑身一震,急切地想要弹身而起,却被安全带牢牢缚住。

    那笑声很熟悉,因为那是我最真实、最珍贵的记忆之一。

    那是一个女孩子的笑声,约摸有十一二岁的样子,笑声如同银铃,清脆而甜美。

    笑过七八声之后,那女孩子一边笑一边叫着:“来追我呀,来追我呀,追到我,姐姐就把这朵兰花给你,来追我呀,笨小孩,嘻嘻嘻嘻……”

    我儿时的懵懂记忆不多,这是其中最清晰的一段,可惜我从来看不到那女孩子的样子,眼前只有一朵嫩黄的米兰花苞。

    花苞摇晃着,花蕊已经露出惊艳一线,永远在我面前两尺之处。

    我不知道她是谁,却能明显感觉到,那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

    “一掌劈下去,就这样,运足全身力气,从丹田气海到膻中穴,不要四分五裂,要一直让这股力气贯注到右臂、右掌,一掌劈下去,这块红砖就断了。就这样,劈一千块砖,你的红砂掌就大功告成了。来,笨小孩,你来试试……”这是另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差不多是**岁的样子。

    同样,我看不见他,眼前只有一块半旧的红砖晃动着。

第79章 二战纪录片(2)

    我知道,除去这两段记忆,再有就是长度仅有十秒钟的反弹琵琶图的画面。

    如我所料,女孩的笑声、男孩的叫声结束后,我眼前出现了一幅色彩鲜艳的反弹琵琶图。那图画跟112窟墙壁上的画一模一样,只不过色彩像是重新勾勒过,每一个人物都变得生动而真实起来。

    可以想象,112窟的反弹琵琶图刚刚绘制完成时,色彩一定光鲜亮丽,人物一定栩栩如生,是那个时代佛学绘画的最高水准。只不过,岁月消磨,时光荏苒,再精致的笔触、再纯粹的颜料都会变淡、变暗,最终变成了今日连闪光灯拍照都不被允许的文化遗迹。

    那么,我看到的是什么时代的反弹琵琶图?那女孩、男孩是谁?反弹琵琶图的主人又是谁?

    我清醒地意识到,这三段影像的出现是胖子利用了先进的电脑系统从我思想中“窃取”来的。从前,它们只存在于我的回忆之内,现在却呈现于球幕之上,让我一遍又一遍看到,再度加深记忆。

    记事以来,从未有人把我叫做“笨小孩”,即使是孤儿院的院长、保育员或者孟乔,都只叫我“龙飞”或者“阿飞”。

    数年之前,当我第一次听到港岛超级歌星华仔唱的《笨小孩》这首歌时,突然间潸然泪下,不能自控。也正是那首歌让我有了退隐江湖、远走敦煌的想法,开启了我人生中漫长的寻根之旅。

    “找不到更多……其实我很想帮你解决一些困惑,但找不到更多资料。以上三段,没有时间、背景、参照物,放在任何年代、任何城市、任何家庭都可以,不具有任何独特性。你一定听过全球顶级记忆大师都有各自的‘记忆宫殿’这种说法,现在,我怀疑你的头脑内部也存在一座锁闭的记忆宫殿,那些有用的东西都被紧锁着,没有丝毫外泄。不要担心,记忆是不会磨蚀的,只会被屏蔽,而‘心月无向派’有很多古老的忍术,就是为了打开人的内心而创造出来的。你救过我的命,我必全心全意助你,打开你脑中的记忆宫殿……”胖子的声音怅然传来。

    “记忆宫殿”的原理非常高深,此种记忆方法来自于古希腊的半神级哲学家们。

    粗浅来讲,所谓“记忆宫殿”就是通过意念将自己的脑容量划分为一座有着无数层、无数个房间的虚拟宫殿,每接收到外界传来的一种有用信息,就将其收藏于其中一个房间内,并“虚拟关门上锁”,等到需要提取资料时,只要按照门牌号一一开启,就能准确无误地逆向输出资料。

    我倒真的希望如胖子所说,自己脑子里存在一座记忆宫殿,收藏着跟我身世有关的全部秘密。那样一来,我就不必费心费力地满世界苦苦寻找了。

    “结束了。”胖子说,“现在可以解开安全带了。”

    我松了口气,但仍然心有不甘,因为经过这一轮复杂测试后,我并没有获得太多想要的信息。胖子所说的“真正的反弹琵琶图”也不过是鸡肋一块,提供了很多似是而非的东西,对我所追寻的目标没有太大帮助意义。

    当然,任何科学研究都是“眼高手低”的,所获结果永远大大低于最初的计划,令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门开了,那服务生走进来。

    我完全放松下来,只等他帮我解开安全带。

    他没有开灯,走廊里的亮光投射进来,在地面上铺成一块两米长、一米宽的银色光斑。

    门外没有动静,可知胖子并未跟过来,而是停留在监控室内。

    我轻轻打了个哈欠,身体后仰,凝视黑暗中的球幕穹顶。

    现代科学技术日新月异,飞速发展,尤其是人工智能的出现,已经给人类的各种研究插上了翅膀。如果胖子能够借助电脑系统持续地提取别人的记忆,不远的将来,历史的全貌不,是敦煌历史的全貌就将被合理地拼凑起来。或者,将一代一代莫高窟画师的记忆、联想、心得拼合起来,这些壁画中蕴含的深意就会重现人间。

    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文化壮举,将是跨国界、跨民族、跨时代、跨历史的,即使是由日本人完成,我也会举双手赞同。

    门缓缓关闭,我和那年轻人都陷入黑暗之中。

    “请帮我解开安全带。”我忍不住催促。

    他站在门边,一言不发。

    “有什么问题吗?”我又问,同时无声地摸索着颈上的安全带插扣。

    年轻人举止异常,一定有事发生。

    要想平安,就得自己动手。

    “别动,借助这套设备,你可以看到更有趣的东西。”有人在暗处回应,但却不是那年轻人的声音。

    “谁在那里”我已经解开了颈上的安全带,但一个耀目的红点忽然破空而至,落在我额头上。

    “别动,我说过,别动。”那人又说。

    我只得垂下手来,按他的吩咐做。那红点是微型***的激光瞄准器,点到那里,就能射到那里,不是开玩笑的。

    “要我看什么?能否给个提示?”我故意示弱,等于向对方表示已经放弃反抗。

    “心月无向派对莫高窟的研究已经有了很大成绩,站在这张成绩单上展开研究,就会事半功倍。等着吧,看完资料,你也会有所收获的。”那人回答。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传送至监控室,被胖子看个一清二楚。

    胖子现在既不出声,也未有所行动,一定是被劫持,失去了现场的掌控权。

    我不想说更多,将身体更深地缩进椅子里,尽量缩小目标。

    球幕亮起来,播放的竟然是一部中日战争年代的纪录片电影。

    那个年代,中国人民对日寇侵略者的反击战斗全都如同一盘散沙,根本没有任何战术可讲,更不要提最高指挥部下达的作战命令了,往往都是不顾现实战况的教科书式计划,南辕北辙,毫无意义。

    这部纪录片的说明文字、日期标注都是日文,但拍摄地点却是在中国西部。在中国抗日历史上,那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捷”,即使我不说出这次战役的名字,所有中国人也都知道。

    中方的“大捷”自然就是日寇的“大败”,纪录片中,日寇尸横遍野,各种辎重车辆被炸掉了车轮,翻倒在路边的水沟里。

    纪录片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拍的是战争场景,接下来就是清理战场的内容。

    战斗结束后,中方带着战利品撤退,日方后续部队赶到,维修汽车,清点损失。

    画面中出现了一辆军用卡车,车上的木箱撒落一地,大部分都被掀开了盖子,露出里面那些黑黝黝的钢铁零件。

    现代人见多识广,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套分拆开来的钻探仪器,包括钻头、钻杆、底座、润滑系统、水冷系统、电力驱动、发电机等等。可是,对于当时的抗日队伍来说,只要不是枪炮、子弹、食品,对他们就毫无吸引力。所以,箱盖虽然打开,里面的东西却毫发无损。

    镜头中,一个戴着眼镜的日本人抱起一根钻杆哈哈大笑,连连大叫着“幸运、幸运,天皇保佑、天皇保佑”。看样子,数百阵亡士兵的性命加起来都不如这套设备要紧,部队死光了不要紧,只要设备还在,就是最大的胜利。

    “这个日本人叫草菅,少年时入选了‘北海道十大天才’,名列第五;青年时入选了‘天皇麾下十智者’,名列第二。当时,名列智者第一的是他的哥哥,一个战前就潜入中国东北三省的超级间谍,也是‘九一八’事件的主谋,后来在山海关死于少帅组建的‘复仇手枪团’伏击之下。这套设备的研发者就是草菅,主要零部件来自于德国柏林赫莱机械工厂,那也是纳粹元首制造***的御用基地之一。草菅此行的目的地是敦煌莫高窟,随行七人,都是日本国内一流的玄学家、史学家、舞蹈家、机械专家。日本军部派出了最精锐的特战部队护送,稍稍落后于大队,才侥幸避开了灭顶之灾……”突然出现的那人向我一一解释。

    赫莱机械工厂至今还在,不过已经成了纳粹罪行展示馆,到柏林旅行的人都会登门参观。

    至于草菅其人,可以参考《日本百年精英志》这套书。他被公认为日本智商最高的人,在皇室及民众眼中,简直可以媲美于爱因斯坦,是日本先进科技的领军人物。战争初期,他曾带领一个机械小组对日本陆军的所有武器进行了良性改革,故障率降低八成,为日寇占领半个中国提供了最强大的后援。

    既然这纪录片跟敦煌有关,我判断草菅一定是阅读过当年日寇从莫高窟藏宝洞偷走的经书,凭着他的聪明才智,从书中发现了某些宝贵的线索。

    草一族是心月无向派的首脑,而该组织一直都是日本皇室的爪牙,深得天皇信任。所以,经书、壁画、天皇野心等等关键点立刻在我脑海中一一连缀起来。

    “他们要对壁画展开钻探?他们一定觉得,壁画后面另有乾坤?那些经书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唉,晚清王朝积弱,对边陲地区的管控鞭长莫及,最终导致了国宝大批外流,随之引发了种种祸乱……”我不禁长声叹息。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经书没有外流之前,国人无暇对其研究,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有用讯息。当这些讯息落在国外智者手中,立刻变成了反刺中国的利刃。

    “很对,草菅此行,就是要对壁画展开钻探。他随身携带巨款,用来买通监管者,那些护送他们的特战队员则能精确打击山贼土匪或者残兵游勇,确保学者们的探索行动顺利进行。”那人继续说。

第80章 二战纪录片(3)

    很快,画面中出现了八十年前的莫高窟。

    与现在相比,那时的莫高窟残破、颓败,犹如一座即将倾塌的破庙。

    从画面上看,很难相信这是一座国宝级建筑,其中蕴藏着天大的秘密。

    画面一转,112窟的反弹琵琶图出现了。

    草菅站在壁画前,高举着双臂,兴奋地又叫又跳。

    在黑白纪录片中,我无法看清那时的反弹琵琶图,只是从草菅的表现分析,他对这一刻期待已久,仿佛一个经验丰富的盗墓者站在一座顶级古墓墓门前一样。

    “钻探壁画能得到什么?”我喃喃自问。

    莫高窟壁画是国宝,任何一个现代人进入洞窟瞻仰时,都不会产生“钻探它”的愚蠢想法。

    以草菅的智慧,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是不会千里迢迢带着钻机赶来的。

    很快,钻机组合完毕,钻头对准了壁画的右下角。令人欣慰的是,日本人是从壁画的画面之外开始钻的,不会对原画造成损伤。

    我回忆112窟里的情况,石壁十分完整,反弹琵琶图的右下角似乎没有钻孔。

    纪录片的画面突然晃动起来,似乎是信号受到干扰,导致画面横向拉伸,变成了十几道黑白相间的亮条。

    早期摄像机是通过“磁记录”展开工作,只要现场出现强磁干扰,摄像机的记录介质就会发生混乱,什么都录不下来。

    混乱画面持续了二十五秒后恢复正常,摄影机仍然对准了壁画,但站在壁画前的人却一动不动。钻机也处于原位,钻头仍然抵着壁画的右下角,但发电机却没有工作,所以钻头只是抵在那里,丝毫没有钻进去。

    之后的四分钟时间里,画面始终保持原样,就像定格了一样。但是,画面右上角的计时器一直在工作,证明摄像机正在正常录像,只不过是那些人、机器静止了。

    四分钟后,摄像机到达了拍摄时间的极限,自动停止。

    球幕暗下去,而我的眼睛因为长期盯着同一个画面,造成了残影现象,仿佛那静止的画面已经刻在球幕之上,永不消失。

    如果这段纪录片没有经过删改伪造,就说明当时112窟里发生了超自然事件,某种神秘力量袭击了这批日本专家,将他们“定”住,如同《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定身法”一样。

    “事情就是这样,连同草菅在内的所有专家都变成了植物人,包括那随队的摄影师。特战队员在洞外担任警戒,数小时之后才察觉情况不妙,闯进来之后,对现场的怪状束手无策,只能带着这些人狼狈离开。看过这纪录片之后,我确信草菅博士对莫高窟壁画有了独特的见解,但以这种结果草草收场,却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那人继续解说。

    “请重放一遍。”我说。

    “好,希望你能有所发现。”那人说。

    纪录片第二次播放时,我不再注意画面中的其他人,只关注草菅。

    大战之后,他焦急地检查木箱里的仪器,曾左手举着钻头、右手拎着钻杆,欣喜地连连挥动。大略估计,钻头、钻杆组合完成后的长度在一米左右,上下误差不超过十厘米。

    在莫高窟112窟里,钻头抵住壁画的右下角时,我第二次估计钻尖至钻杆尾部的长度,差不多也是一米。

    二战时期,每一样机械工具都会按照“物尽其用”的原则来设计,不会留太多富余量。也就是说,该钻机的有效行程设计为一米,则草菅的计划就是在石壁上钻一个一米深的洞。那么,他一定是认为莫高窟的秘密就藏在壁画后面的一米之处。

    这种猜测虽然并不科学,但我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更相信天下大道,殊途同归,在某件秘事上,所有智者的思维路径都会指向同一个点。

    那么,现代化的钻探技术如此发达,不要说是在石壁上钻一个一米深的孔了,就算在112窟中挖一个一米深的大洞,都不是难事,至少地铁建设系统中的“盾级掘进机”就能轻松完成。

    “如果确信一米之下有秘密,还等什么呢?”我心底突然涌起了巨大的冲动。

    这种冲动,应该不亚于纪录片中草菅站在反弹琵琶图前面时的内心狂喜。

    当然,纪录片的最后,当摄像机前的所有人静止不动时,也令我不寒而栗。自古至今,人类智者如银河繁星,何止千千万万?即使千万人中有百分之一去思考揭开莫高窟秘密的办法,其计划也早就超过数百种了。

    最终,智者皆死,而莫高窟长存,这就是残酷的现状。

    人类发明摄像机之后,才记录下了草菅一行人的遭遇。在摄像机、照相机出现之前,假如也有同样怪事发生,就根本无人记录。无图无真相,若是只有文字记录,该怪事也就成了无稽之谈,被更加怪异、荒诞的怪力乱神之事湮没了。

    纪录片放完了第二遍,我的心情由狂热再次变得冷静。

    无论揭开秘密有多重要,但是都不该以失去生命为代价,那是无比愚蠢的一件事。

    “岛国人比陆地人更聪明,不是吗?”那人低声感叹。

    这句话太绝对,“聪明”二字应该改为“奸诈”才对。

    日寇觊觎莫高窟宝藏的前提是,其无耻的先辈早就从发现莫高窟藏宝洞的王道士那里连偷带骗,拐走了大量经书。

    没有经书,远在岛国的渔民后代们岂能知道莫高窟的存在?

    “现在,莫高窟背后有秘密已经是天下皆知的秘密了,是吗?”我说。

    那人在黑暗中悠悠地反问:“有秘密和揭开秘密是两回事,天下皆知有秘密,天下也皆知揭不开秘密,这跟没有秘密又有什么区别吗?”

    他这句话,无异于是说,没有人能揭开莫高窟的秘密,自古至今,绝无例外。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又这么肯定,那又何必卷入其中,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我再度反问。

    那人笑起来:“是啊,我也曾问过自己,为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答案很简单,按照历史规律,每隔百年,人类社会中总有真正的大英雄横空出世,解决那些困扰江湖百年的痼疾。我不是大英雄,但我可以追随大英雄的脚步,看他如何横扫**,威震八荒。我不离开敦煌,是不死心,与大多数人的目的不同。以我如今的年纪,不可能再有什么奢望与**,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想看看莫高窟后面到底有什么。”

    从对方的措辞中,我隐约意识到,他跟我生活中出现的一个人很相似。

    画师团诸人中,严老师经常说自己是“无欲无求”,已经是黄土埋到胸口的人了,不会跟年轻人争名夺利,一较高下。宋所长欺诈他、刁难他的时候,别人都看不下去了,他却笑呵呵地甘之如饴,忍了又忍。

    只有心胸无比广阔的人,才能忍下市井无赖之徒的挑衅,将一切令莽夫拔刀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在画师团里,我跟严老师走得近,正是因为欣赏他的人生态度。可惜,我却偏偏看走了眼,把一个潜隐江湖的高手误认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画界匠人。

    “严老师。”我叫出对方的名字。

    “你叫谁?”那人问。

    “严老师,别装了,你改变了口音和体型,那也无济于事。我只认你的声音和气味,这两项根本改变不了。你平时喜欢嚼台湾槟榔,这气味已经深入五脏六腑,任何方法都掩藏不住。还是别兜圈子了,没什么意思。”我回答。

    那人还想否认,但只说了半句话就停住:“我根本不是”

    他是严老师,我不会认错。

    每个人身上都有各自的独特气味,人的嗅觉不够灵敏,无法准确区分一百种以上的不同样本,但犬类却可以,并将区分范围扩大至五百种以上。受过专业训练的警犬更是能够轻松区分一千种以上的气味,不容任何罪犯混淆过关。

    我曾无数次跟严老师一同乘车,在敦煌与莫高窟之间来回通勤。每次我们坐在一起,他身上的槟榔味就会毫无阻滞地传入我的鼻子里。

    “严老师,别否认了,咱们推来推去没有意思。你是个识大体、懂大局的人,一定知道现在时间对咱们有多珍贵。”我说。

    “好吧好吧好吧,我就是严来亭,没想到你能认得出我的声音和气味。现在,你不要出声,什么都不要问,我先放你下来,然后带你去一个更有趣的地方。”那人回答。

    我身上的安全带被一道道解开,严老师的喘息里也带着槟榔味:“好了,咱们走,去一个更有趣的地方。”

    “留那年轻人一条命。”我说。

    严老师嘿地一笑:“留命?你说晚了,我一进来,他就死了。此时此地,再存妇人之仁,那你我就都死定了。”

    我不禁感叹,严老师在生活中是一个懦弱卑怯的小人物,但一旦恢复真实身份,马上变成了行事如风、出手果决的大杀手。前后对比,天壤之别。

    “唉,严老师,如果可以的话,不要妄开杀戒了。”我只能如此叮嘱,管用与否,谁都不知道。

    严老师开门,向外探头一望,然后倏地闪出去,左拐急行。

    我紧跟上去,一路向左,到了一个旋转楼梯前面。

    严老师轻轻打了个唿哨,下面遥遥传来唿哨回应。

    “在下面,好极了。”严老师脸色一喜,马上沿着楼梯下去。

    下了二十二级台阶后,我们抵达了下面一层,但严老师没有停步,继续向下。

    要想维持一个秘密基地正常运转,必须有广阔的山腹为基础。看起来,日本人已经挖空了半座山,并且一直向下立体发展,至少构筑了一个五层建筑,而每一层的房间数量都超过二十间,面积极宽敞,设备极先进。

    我不相信严老师是仓促之间闯入这里的,他一定是经过长时间的策划、侦察、试探、潜伏,才能一出手就突破了胖子的防线,直捣黄龙,控制局面。

    这时候,我想起了出现在饺子馆的老板娘与那名冷若冰霜的女子。

    “他们是同谋,合起伙来骗我。”我不禁苦笑。

    一直以来,我很敬重严老师,认为他比其他人更具有长者之风,仍然保持着知识分子的修养和尊严。很可惜,我也被他有计划地逐步骗倒了。

第81章 黄花会大将军(1)

    又下了两层,一名身材矮小的黑衣人从侧面闪出来,左手平端短枪,右手反握尖刀,正是那饺子店的老板娘。

    “八个人,一个不少,都在冷藏室内。实际情况跟我们预估的一模一样,玉狐禅麾下的精锐倾巢出动,赶往反贼坑,现在地宫内已经空了。我已经传令下去,沿路的眼线做好伏击返回敌人的准备,至少给我们留下五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老板娘向严老师报告。

    她看见我,双眼一眨,笑意盈盈,嘴角露出了狡黠的笑纹。

    “好,一起下去,把玉狐禅也带下去。三堂会审,不怕她不说实话。”严老师沉声吩咐。

    老板娘答应一声,快步沿着楼梯向上。

    “那伪装成胖子的人,就是玉狐禅,心月无向派忍者家族里年轻好手第一人。很有可能,十年之后,她将接草先生的班,成为心月无向派创立以来第一名女门主。对于她,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挥刀斩首,然后将头身分离,施加咒术后分尸焚烧,然后分别葬在不同墓地里,以免横生枝节。”严老师说。

    我听过“玉狐禅”的名字,而且这名字曾经登上了俄罗斯总统普京亲笔签发的红色海捕令,已经成为俄罗斯的举国公敌。

    严老师揭开胖子的真实身份后,我并没有露出惊愕的表情,毕竟在此之前我已经识破了胖子的本来面目。

    我真正感兴趣的是老板娘说的“八个人”这句话,刚刚的黑白纪录片中,草菅带着七名高手进入112窟,本来是想囊括上世纪地球上最重大的秘密,最后却全部变成了植物人。

    草菅加七名高手正好是八人,而据科学研究,植物人是唯一能够永生的人类,只要温度、湿度合适,任何一名植物人都能轻松活过两百年甚至永远地活下去,达到“永生”境地。

    我有种预感,今天严老师带我看的将是世界上最有学问的植物人之一八名日本天皇麾下顶尖学者。

    “我们去看……”严老师深吸了一口气,“植物人,纪录片中出现的那些人。”

    我的预感完全正确,严老师带人潜入心月无向派的巢穴,真正目标就是这些植物人。

    “龙飞,相信我,我对你没有恶意,之所以隐瞒一些事,也是希望你能远离江湖险恶。这一次,按照大将军的计划,我们能够一鼓作气拔掉日本忍者的据点,也得感谢你的协助。当然了,完成这件事以后,你回到敦煌,还是继续从前的生活,就当今天的事从未发生过。你我还是画师,也仅仅是平凡世界里的升斗小民而已,跟江湖没有任何关系。”一边向前走,严老师一边叮嘱我。

    我不禁皱眉,他想得太多太远,正是兵家之大忌。

    古兵法云:搏虎须尽全力,搏兔亦须尽全力。

    所谓尽全力,就是所有精、气、神全都贯注于当下所做的事情上,一切后续工作,都要等战斗结束后再安排。

    兵家大忌不可妄犯,犯大忌者非死即伤。

    我轻声回应:“谢谢严老师教诲。”

    此刻,我们走在一条四米宽的白色长廊上,左右两边没有一扇房门,全都是冷冰冰的石墙,与上面几层完全不同。

    长廊尽头有门,但不是普通的木门、钢门、滑动门,而是一扇厚重的双层冷库门。门的左侧嵌着一只黑色密码锁,锁上方的液晶窗口极宽,足足有十二位数之多。

    严老师在门前停步,倒背着手,沉默不语。

    他仍然穿着平时去莫高窟画画时的灰色夹克衫和黑色棉大衣,但脸上再也看不见小人物那种唯唯诺诺的笑脸,取而代之的,却是睥睨群雄、君临天下的孤傲之气。

    玉狐禅曾经凭借仪器读到了我脑部的记忆,如果那些仪器足够先进的话,是否能够读懂植物人的脑部记忆,将草菅等人当年的想法全都描述出来?

    我鄙视日本人,同时也痛恨日寇在中国犯下的禽兽罪行,但我却不敢轻视日本智者的实力。

    二战时期,草菅等人能够在烽烟战火之外捕捉到别人无法企及的玄机,孤军深入,远赴敦煌,其远见卓识绝对超过那些军事专家、军阀土豪,甚至远在南京**的智囊团之上。

    如果112窟内没有发生意外,或许此刻草菅已经洞悉了莫高窟的秘密,并将其带回本土,献给了日本天皇。

    “那秘密”即使是在心底自言自语之中,我也突感语塞,毕竟我们谁都不知道那秘密是什么。所谓天机,就是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东西。而我百分之百确信,那莫高窟的秘密就是世传的“敦煌天机”。

    天机,自天传达而来,而中国皇帝自称为“天子”,那些“天机”正是上天传达给中国皇帝的机密。

    天授之,天子悟之,普通人即使握在手中,也无法解读,不是吗?

    “复国雨,晚来急,复国雨,晚来急……”严老师忽然说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没有多问,只是静静听着。

    严老师转过身来,目光闪烁,低声长叹:“龙飞,卦象上说,四十七岁,不利于土石,刃加于人,见八而返。马前课又说,死于累土之下,尸横九天之上。我无法拆解卦象与马前课之意,遂用二笔起乩,乩仙批示,半夜三更上西南,八十岁月只等闲,若问江山乾坤事,眉头一眼命黄泉。”

    我很清楚,他说这些,不是问我吉凶如何,而只是心底忐忑,想找人倾诉出来。

    周易六十四卦、马前课、起乩都是传统玄学里的占卜手法,每一种都能替人指点命运。

    严老师连用三种占卜术来计算前途吉凶,亦是玄学大忌,表明他的心已经乱了。

    我淡然一笑:“严老师,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近在咫尺之间,我觉得他的心真的已经乱了。

    之前,每次从敦煌去莫高窟,严老师的心态都很放松,跟任何人坐在一起都有说有笑,仿佛老顽童一般,永远都是无忧无虑,令人羡慕。

    现在,他的眼神已经涣散,嘴角肌肉不断颤动,浑身紧绷,如同一张拉伸过度的朽弓。

    我知道,如果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半空飘落,严老师就会精神崩溃而亡。

    “我不担心,我只是看了卦象不解……那根本解释不通,现在形势一片大好,轻松解决日本忍者的老巢,把心月无向派所知的莫高窟秘密全都攫取过来,其它各派虽然也有眼线安插于敦煌,但都不足为虑。形势……大好,怎么会得此卦?”严老师喃喃地低语。

    话虽如此说,他的肩膀震颤得越来越厉害,根本无法控制。

    “严老师,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解释,按照既定计划进行就好了。”我回答。

    “是啊,天衣无缝的计划是由大将军一手制定的,我们只需按步骤执行就好了对了,押解玉狐禅的人怎么还没到呢?”再次提到“大将军”三个字,严老师似乎重拾信心。

    我不知道大将军是谁,只是觉得那人在严老师心中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仿佛是权力、威势与智慧的象征。只要那人发话,严老师等人就会言听计从,甘心任由调遣。

    “是啊,既然有大将军主导一切,你又何必多余担忧呢?”我附和着说。

    严老师在那扇大门上重重一拍,重复着我的话:“大将军主导一切,我又何必多余担忧呢?龙飞,你说得极是,我的确是多虑了。在黄花会中,大将军是出了名的深谋远虑、一言九鼎,也是四大天王以下综合能力最高的人。我盲目疑心,焦躁不安,真的毫无必要,哈哈哈哈……”

    我猛地警醒,桑晚鱼取得胖子的信任后,带领心月无向派的忍者赶赴反贼坑,这应该也是黄花会的连环计。忍者部队离去,老巢空虚,才给了严老师可乘之机。

    在这场乱战之中,我无意之中成了黄花会的诱饵,先救胖子,再害胖子,背上了“苦肉计”的黑锅。

    事到如今,我唯有苦笑叹息而已。

    遭高木刺腹三剑只是当时情况下的无奈之举、必然之举,而严老师不,是严老师背后的黄花会大将军立刻以此为契机,布置了新一轮的攻击计划。

    这种临阵应变的能力的确强大,如水银注地一般,只要敌人稍稍露出破绽,立即长驱直入,令敌人的防守全面瓦解。

    和平时期,国无战事。但是,江湖纷争之中,也是需要兵法战策的,那些熟读兵书、擅长调度的高手总能游刃有余地展开攻守,或者轻松扭转劣势,或者顺势而为,将点滴优势变成压倒性优势,大杀四方,无往不利。

    如果有机会,我真的愿意拜会一下这位大将军,向他多加请教。

    再说一句题外话,其实雷动天领导下的江南霹雳堂之所以遇到发展瓶颈,正是因为缺少一位黄花会大将军这样的中场调度人物,才会在关键时刻失策,不能乘胜追击,击溃港岛大小帮派,一举确立雷氏的魁首地位。

    雷动天几番劝我投身于霹雳堂,也是想请我担当大将军这样的角色。

    我有自知之明,不肯耽搁了雷动天、霹雳堂的前程,才会借着远遁敦煌之机,谢绝了他的邀约。

    艰难等待了十五分钟后,老板娘押解着胖子出现在走廊里。

    胖子步履蹒跚,手腕、脚踝上都扣着牛皮软铐,无法大步行走,也无法做出任何反抗。

    严老师精神一振,向老板娘挥手:“好了,笑笑,就等你们了!”

    老板娘在胖子肩上推了一把,胖子踉跄前行,险些跌倒。

    “这保险库的密码是多少?”严老师向胖子指了指,大声喝问。

    “你们会后悔的,这项研究十分复杂,即使是生物学领域的内行也很难理解,你们胡乱闯入,只会带来可怕的毁灭。我要跟你们的首领对话……我知道,大将军就是你们的首领,我要跟大将军对话!”胖子站定,凛然面对严老师。

    “告诉我密码,你就能活着见到大将军。否则,这山洞就是你的埋骨之所。”严老师冷冷地回应。

第82章 黄花会大将军(2)

    身为局外人,我最容易看清形势。

    严老师等人要的就是草菅等八名植物人,并且蓄谋已久,目标非常明确。

    胖子的目光更长远,是从保全植物人、保全追查莫高窟秘密的宝贵线索出发,对个人生死、国家区别不再看重。

    严老师听命于大将军,胖子也愿意与大将军对话,但那大将军却不在此处。

    “打电话给大将军。”我向严老师低声说。

    严老师拧眉:“大将军完全了解这边的情况,打开保险库以后,我才可以打电话请示大将军。”

    我摇摇头:“如果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那么永远都会干耗下去,形成死循环。听我的,打给大将军,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严老师以为占领了心月无向派的老巢,暂时可以高枕无忧,事实上这种想法是极度错误的。如此庞大的秘密机构不会只靠几个、几十个人运转,而且也不会是孤立存在。

    如果这里是老巢,那么一定还有其它分部,跟这里遥相呼应。

    短时间内解决不了问题,日本忍者的增援部队到了,严老师及其麾下人马必定折戟沉沙。

    严老师也摇头:“不可能,我就不相信,密码比玉狐禅的命还重要?”

    胖子冷笑起来:“我的命并不重要,心月无向派精英无数,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不听龙先生的,你们一定会后悔。”

    我掏出手机,向严老师一晃:“好了,告诉我电话号码,我来拨。”

    严老师哼了一声,不理睬我。

    我不怪严老师态度冷硬,正是觉得,他的行事太过死板,完全辜负了大将军委以重任的美意。

    战争之中,最忌讳生搬硬套、照猫画虎。

    兵法上强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领兵打仗者必须按照军情反复调整作战计划,有时候即使是方向、策略上的大反转,只要合适,也无不可。

    一个电话能够改变一切,但严老师却在“打”或者“不打”上纠结,基本上已经决定了这场战争的胜负天平即将向胖子一方倾斜。

    “我知道,我来说,你拨电话。”胖子叫起来。

    严老师和老板娘异口同声地叫起来:“不可能,别听他的,他怎么可能知道大将军的电话号码?”

    我不理他们,按照胖子接下来说的阿拉伯数字,拨了“1395315108”这个号码。

    电话接通,一个十分优雅的女声传来:“喂,是哪位?”

    我恳切而恭敬地回答:“请问阁下是大将军吗?我是龙飞,敦煌无名画师,跟严老师是同事。”

    那女声沉稳地回应:“好,你说。”

    我镇定地继续说下去:“现在,我们这里有一件很棘手的事,严老师无法做主,必须等待阁下定夺。存放植物人的地下保险库打不开,玉狐禅知道密码,但却担心这将破坏研究,不肯说出来。严老师则说,不交出密码就要当场杀人。这个问题只能由阁下解决,请赶紧向严老师下达指令,解决这场**烦。”

    不管电话彼端是谁,我现在是替严老师、胖子解决问题,丝毫不牵扯自己的贴身利益。所以,对任何人都不用卑躬屈膝,只是如实讲明情况就好。

    严老师紧张地盯着我的脸,仿佛大将军随时都能从电话里跳出来,将他狠狠地斥责一顿。

    那女声微笑起来:“这件事并不棘手,请转告玉狐禅,黄花会并非闯入玉米地的熊瞎子,只会搞破坏,不会用智慧。心月无向派拥有那些植物人数十年,没有产生任何有用的研究成果,早就该将控制权交出来了。要知道,地球上任何一个大秘密都属于全人类,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人,都可以抱着‘为全人类谋福利’的信心与决心去揭开秘密。黄花会不会搞破坏,承诺会在心月无向派的研究之上推陈出新,尽快搞出闭环式的科研成果,刷新人类对于莫高窟的认识。还有,你可以告诉玉狐禅,当前最先进的科研院所、先进工具并不在日本或者欧洲,而是在美国。他不是想知道莫高窟有什么秘密吗?只要将植物人交给我们,很快就能将答案反馈给他。我们如此放低姿态,开诚布公,他总可以放心了吧?”

    此人说话滴水不漏,正方、反方的观点都被她改造过,令我无处反驳。

    “如果对方不交密码呢?”我问。

    “那就杀了。”那女声轻轻松松地回答,“杀了,将老巢毁掉,给心月无向派以沉重打击。黄花会与心月无向派之战,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我从未指望,这场战争像二战那样仅仅持续十几年即告结束。你是局外人,不是局内人,永远不会理解这场战争的意义。等你熟读历史之后,就能领悟,有时候战争不是为了一城一池、一地一国的争夺,而是两个民族的命运之旗互博。这样的战争,不仅仅发生在地面上,而且将在云中、地底、身外、身内、未来、过去……全面展开。战败的一方将永远失去民族灵魂,战胜的一方则会像盘古、女娲、三皇五帝一样,成为宇宙的开拓者……”

    我深吸了一口气,察觉那好听的女声之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催眠意味,不知不觉间就让我沉湎于倾听,而忘记了自己的问题。

    “杀了对方,毫无增益,不是吗?”我追问。

    “不杀对方,对方以密码为要挟,你又有什么良策?”那女声也反问。

    实际上,我没有任何解决问题的良策。

    当下,严老师杀入忍者的老巢,不管能不能拿到密码,最后都会酿成洗劫之祸。

    我能做的,就是再次维护胖子,使他免遭屠戮。

    “我来说,我有话要说。”胖子叫起来,跨上两步,从我手中抢过电话。

    很可惜,对方挂断了电话,并没给他留下辩解的机会。

    严老师和老板娘一直盯着电话,此刻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开门吧,没办法。”我告诉胖子。

    “这真的是很糟糕的决定,你知道吗?那些……那些植物人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就这样交给别人,我不甘心……”胖子分辩。

    我后退一步,向那密码锁指了指,不再开口。

    无论保险库内的东西有多高价值,不开门,胖子就会死,这是毋庸置疑的答案。

    “好吧,也就只能这样了。”胖子终于认清了形势,向前五步,在密码锁上轻轻按了一组密码。

    大门内部“咔嗒、咔嗒、咔嗒”响了三声,然后缓缓地向外弹开。

    门内寒雾翻涌,四面皆是冰霜,走廊里的温度立刻下降了数度,令人遍体生寒。

    严老师第一个走进去,在右侧墙上镶嵌着的控制面板上按了几下,门内的排风扇就开始工作,很快地将寒雾抽走。

    这个长三十步、宽十五步的长方形大厅被一米高的矮墙间隔为八部分,每一部分里面都放着一只最大型号的水晶冷藏柜,共有八只。

    严老师弯下腰,大声读出冷藏柜头部贴着的标签上的文字:“草菅好了,就在第一只冰柜里,这是最重要的一个人,马上向外发信号,我们已经得手了。”

    我没有匆匆走上前去,免得严老师以为我想抢功,向我猝然发难。

    胖子面如土色,失神地看着踌躇满志的严老师。

    “好了,事情结束了。”我轻声告诉他。

    “并没结束,你以为结束,恰恰就是噩梦的开始。你最好现在就祈祷,祈祷我们跑得比他们快一点。”胖子说。

    水晶棺的盖子上也有密码锁,如果不能智力开锁,相信严老师直接就要重锤砸棺了。

    胖子走过去输入密码,水晶棺的盖子立刻向侧面滑开。

    他如此识相,严老师自然高兴,以为胖子已经被吓破了胆。

    棺材中躺着一个脸色铁青的日本人,身上穿着灰色的旧式和服,脚上套着夹趾拖鞋。

    此人的眼睛一直睁着,空洞无神,仰视着屋顶。

    我很难估算他现在的真实年龄,从五官看,至多不过四十岁的样子。换句话说,当他在112窟里变成植物人之后,身体已经停止生长,近乎永葆年轻。

    纪录片中的草菅是活着的,意气风发,勇往直前,满身都是科学家们必有的纯粹的工作热情。现在的草菅却是半死不活地躺在水晶棺里,只会给人带来噩梦。

    我注意到,草菅的左右太阳穴、左右胸膛、左右双手食指上全都戴着心电图、脑电图测试夹子,夹子尾端的电线穿过了水晶棺的底部,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如果日本科学家能破译草菅的心电图,大概就离发现真相的日子不远了。”我不禁满怀希望地想。

    中国古代异术高手早在汉唐时代就发明了“读心术”,如果该原理能照搬到超级电脑机组中,就能大范围、大功率、高准确度地扫描人任何人的思想,直接读取,呈现于屏幕上。我相信,胖子的研究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只不过进度稍慢,并不理想。

    “就是他,就是他。”严老师指着水晶棺里的人大笑。

    在我看来,如果没有胖子的核心技术,就算找到再多的植物人也没有意义。

    即使在医疗技术冠绝全球的德国,对于植物人的医疗技术也裹足不前。

    植物人即脑死亡患者,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物理或者化学方法能重启病人的脑电波动作,将这一潭死水中注入新的活力。

    草菅是不折不扣的日寇侵略者,纪录片虽然没有出现他挥刀杀人的场面,但他率队进行“文化入侵”,更是可怕而且可恨。

    能与之相比的,唯有日本军部麾下的第一秘密部队“731”。

    前者将从文化上摧毁中华民族,后者却是从生理上残害国人。手法不同,但其犯下的罪恶全都罄竹难书。

    “或许,这样的植物人应该制成硬壳标本,拉到全世界反法西斯纪念馆去展览,向一切反人类的战争贩子提出最严正的警告。日寇应该为战争暴行而赎罪,草菅之流的最好赎罪方式,就是公开展示给那些觊觎莫高窟宝藏的人,告诫他们不要重蹈前车之辙。”我在心底默默地想。

    有经验的采药人都知道,深山老林里的珍贵药材旁边都有剧毒生物守护。如果贪心者只看到药材而忽视了危险,往往都会有去无回。

    这道理放在敦煌、莫高窟也同样适用,像草菅这一类人只盯着秘密,根本罔顾伴随秘密永恒存在的巨大危险,其下场永远都是一个“死”字。

第83章 黄花会大将军(3)

    “核心电脑机组呢?在哪里?”严老师问。

    胖子终于屈服,有气无力地回答:“向前右转,从内部电梯下去,下面一层就是核心机房,所有电脑的麦克风、摄像头、采集感应器获得的资料,都会事无巨细地传入那里,慎重分析后,才反馈给我。”

    严老师挥手:“好了,笑笑,你守在这里,我去下一层看看。”

    老板娘答应一声,短枪枪口移动,竟然放弃胖子,转而指向我。

    我不禁哑然失笑:“何故如此?你们的敌人不是我,而是”

    老板娘摇头:“不,大将军说过,你才是最危险的敌人。”

    我笑着摇头:“老板娘,大将军并没有见过我,何出此言?”

    老板娘也笑了:“龙先生,我姓丁,像严老师那样,叫我笑笑就可以了。大将军的确如此说过,今日的形势也的确如此。恕我得罪,只要你不妄动,也不帮着日本人作恶,我就不会开枪。不过,孔夫子说过,唯女子与小人最难养也。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只要你有动作,我就扣下扳机,打光**内的十二颗子弹。我知道你的身手很敏捷,所以每颗子弹的弹头上都浸过‘印度飞饼’那种药物,只要弹头或者弹片擦破你的皮肤,七步必倒。”

    我确信,对方不是开玩笑,而是言出必行。

    最毒女人心,尤其是一个女杀手的心,往往在笑语嫣然之间痛下杀手,令人防不胜防。

    “好,我不动,你把枪口压低一些,小心走火。”我无奈地点头。

    “叫我笑笑,笑一笑的‘笑’。”老板娘又笑起来。

    严老师从隔间前面走过,到了尽头右转,消失不见。

    这间大厅犹如一个巨大的冷柜,左侧墙上挂着一张一米见方的电子屏幕,上面的温度指示为零下五摄氏度,湿度则达到了百分之七十,怪不得刚刚一开门时,厅内寒雾笼罩,湿气逼人。

    我不清楚心月无向派到底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修建这个地下巢穴,想必所费惊人。单单是维持八名植物人所需的温度、湿度,一年下来,就要消耗数万度电力,更何况还有各种电脑机组运转需要的稳定双路恒压供电。

    当然,在和平环境下,这种大型地下建筑要想躲过监管,亦不是件容易事。一个疏神,就会被连根拔起,所有努力一夕之间化为泡影。

    其实,江湖人、平凡民众太关注于自身那点小事,鼠目寸光,困顿不堪,往往忽视了身外那些国家大事。大国博弈,乾坤交战,都是高高在上的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忙于应对的。

    世界为棋局,大国为棋子。

    至于升斗小民,连马前小卒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蝼蚁炮灰罢了。

    我能够理解胖子以及他身后那个庞大的组织为了这山底巢穴所做的努力,也就明白,他绝不会将研究成果拱手让给黄花会。

    当严老师右转消失时,胖子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希望之光。

    老板娘丁笑笑手中的短枪指向我,目光也自然跟着转向我,无意中忽视了对胖子的警戒。

    这是大错,毕竟胖子是心月无向派的忍者,任何时候都不该忽视他。

    “也许,大家应该放松下来,不要搞得太紧张。在研究莫高窟秘密的道路上,所有人都是殊途同归。基于这一点,我们应该有共同语言才对。你说呢,笑笑?”我摊开双手,向着丁笑笑微笑。

    当我双臂左右打开时,十指有意无意屈伸,借以吸引丁笑笑的目光向我手上移动。

    我希望她能领会我的良苦用心,眼角余光瞥向胖子。

    “错了,龙先生,我只是严老师麾下无名小兵,连‘复国雨、晚来急’的排行序列都进不去,更不要说入大将军、四大天王、十八罗汉、龙凤尊者、至宝如来的法眼了。大将军一声令下,我只是牛尾上的小蝇,只可追随,不可提出任何意见。所以,你说任何话都不可能打动我,因为你们这些大人物说的,全都与我无关。”丁笑笑抿着嘴角,开开心心、坦坦诚诚地笑。

    看得出来,做一名小兵,她亦开心。

    “她喜欢严老师,做严老师尾巴上的牛蝇,也会开心。”胖子一针见血地说。

    丁笑笑的两颊突然一红,赶忙摇头:“没有,别瞎说,我才不会喜欢严老师。怎么可能呢?他是大将军最倚重的人,我们只是战友……”

    胖子点头微笑:“好了,没人会笑话你,爱一个人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只不过,战火之中,谁都有可能命丧须臾,如果真爱而没来得及表达,实在是一件令人倍感遗憾的事。”

    他的语言挑拨能力极佳,每句话都直刺对方心理最虚弱之处,几句话下来,已经说得丁笑笑心神大乱。

    “我救过你”我向胖子望去。

    胖子点头:“对,救过我两次,第一次是我为挡剑,第二次是刚刚劝我合作。我没有两条命还你,但我可以一直给你面子,直到你不再需要为止。”

    直到此刻,他依然没有去掉易容物,仍然是一个面目可笑的胖子。不过,严老师已经叫出了他另一个名字玉狐禅。

    江湖传闻,玉狐禅是个年轻的女子,而且是妖娆娇媚、迷倒众生的美女。

    当然,我已经习惯了他现在的样子,恢复不恢复原貌,已经无足轻重。

    “那好,我觉得以后能跟笑笑成为好朋友,你觉得如何?”我又问。

    胖子刻意令丁笑笑露出破绽,下一步肯定是闪电猝袭,将对方格毙当场。

    我这样说,是逼他手下留情,保住丁笑笑的命。

    丁笑笑还年轻,虽然她在莫高窟那边的饺子馆里将自己扮老了十几岁,变成了众人眼中的老板娘。实际上,她最多不超过二十岁,美丽人生刚刚露了个头。

    对于忍者而言,杀人如折草般简单。

    我有理由相信,胖子一出手,丁笑笑就永远笑不出来了。

    “那好吧,此情此景,唉……龙先生,我除了祝愿你们未来成为好朋友之外,还能说什么呢?唉,我说过,欠你两条命,慢慢还……慢慢还吧。”胖子用力搓手,唉声叹气地回答。

    我松了口气,知道丁笑笑的命已经保住。

    此刻,大厅之内有我、胖子、丁笑笑三个活人,剩下的就是那八名植物人。当然,大厅之外,还会存在黄花会的无数下走以及山洞内的勤杂人员。

    除了高木那种恶贯满盈、罪该万死的人,我希望剩余的人都能平安地离开敦煌。

    历史上,敦煌作为战略、经济重镇,已经经历了太多腥风血雨。到了二十一世纪这样的和平盛世,早就应该借着“一带一路”的雄壮东风,夜以继日地蓬勃发展,重振大城声威,为居民、游客造福,为大国文化增光添彩。

    身为中华民族一员,我要做的、我能做的就是阻止任何杀戮,化解一切恩怨,保证江湖不再风波迭起,以免殃及无辜百姓。

    “没有人了解当年发生了什么,如果心月无向派的智者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普天之下,还有哪个门派能够接手呢?”胖子忽然长叹。

    他不再理会丁笑笑手中的短枪,缓步向前,俯身看着躺在水晶棺里的草菅。

    “纪录片百分之百真实吗?其中有无删减的关键情节?”我问。

    胖子摇头:“那是原版,毫无删减。为了求证其真实性,我已经在京城、**、台湾、东京、洛杉矶五地的史料馆中反复求证那次大捷,阅读文字超过五百万,观察图片超过两万张,已经准确地找到了运载钻机的那辆卡车,其型号、车号、外观、毁坏地点、破坏情况、荷载重量与纪录片中一模一样。战时日军军部为该车签发过一张特别通行证,证件上的借用者签名处,签的正是草菅前辈的名字,笔迹与其之前的签名完全对得上。我还拜访过德国机械总工会,调取了赫莱工厂自建厂以来的全部加工记录,当时的确有一份来自东京的钻机订单,其草图与纪录片中出现的钻机相同……”

    所有证据都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草菅当年的确是获得了足够的线索,并且研究出了相当正确的解决办法,剑指莫高窟,欲取得敦煌天机献礼于天皇驾前。

    胖子做了大量前期工作,如今的重点,已经化繁为简,变为“读取草菅的记忆”。

    我敏锐地联想到了另一条路:“如果将当年王道士发现的藏宝洞复原,经书、古画、符、残卷全都完璧归赵,组合在一起进行研究,是否就能还原‘敦煌天机’的真相?或者,分开来看,将列强盗贼瓜分去的经书一一研究,拼凑线索,是否也能追上草菅的思路?”

    实际上,当年赶赴敦煌夺宝的列强代言人们既聪明又愚蠢,只顾下**夺,完全忽视了“一个宝藏”这件事。

    在那些粗通中国文字的外国盗贼眼中,金银、古玩、玉石、珍珠才是值钱的宝藏,那些写在纸上的文字、图画、符号毫无价值,根本看不懂,也无法顺利变现。于是,他们顺**走的经书毫无序列章法,东一本西一卷,完全打乱了次序。很多经卷的第一册被日寇带走,而第二、第三、第四却分别落入俄罗斯、英国、法国盗贼手中,成了无法连读的断章残卷。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宝藏”被分裂为几千块,再难复原。

    只有草菅那样的超级智者才能超越前人(或者说是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成功地找到了最有价值的线索。

    现在,草菅就躺在我们面前,沉沉不语,无可奉告。

第84章 五大宝石,超级钻机(1)

    “你一定也获得了一些资料吧?”我问。

    胖子没有抬头,右手伸到背后来,向我轻轻一摆。

    丁笑笑一直在旁边举枪监视,胖子摆手的动作也肯定会落在她眼中。

    那个动作表面上只是“摆手否认”,但实际却不是一个普通的手势。

    胖子的拇指向左平伸,指向严老师消失之处;小指向下,应该是指水晶棺中的草菅;食指弯曲,指向掌心,意思是夺枪反制;中指与无名指骈并在一起,向我虚扣了两下,与“点头承认”无异。

    胖子是当之无愧的高手,仅凭这一个简单自然的手势,就瓦解了黄花会的全部优势。

    如果不是我提前用暗示阻止他出手,丁笑笑早就是个死人了。

    那手势的全部意思如下“严老师受困(或者是危险),秘密在草菅身上,你夺枪拿人,刚刚你问的问题很对,我的确已经有了收获,愿意与你分享。”

    以丁笑笑的江湖阅历,当然不会明白这手势所代表的江湖切口(意为:江湖黑话)。

    胖子要我夺枪,自然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知道我手轻,不会误伤丁笑笑,而如果换了他自己出手,一旦丁笑笑反抗,很容易遭到重创。

    高手临敌时,任何动作都是下意识的身体反应。

    像胖子那样杀心太重的人,最难做到的是手下留情。

    “严老师好像在叫救命”我没有动手,而是眼神一转,成功地将丁笑笑的注意力引向大厅尽头。

    同样,她的身体、脸部都没有转动,而只是眼珠一转,向我暗示的方向瞥了一眼。

    我的动作极为轻快,向前滑步,从丁笑笑身体右侧掠过。

    她根本来不及扣下扳机,短枪已经落在我手,由背后抵住她的脖颈。

    “我不杀人,但你必须配合。”我轻声说。

    “严老师真的在叫救命!”丁笑笑不顾自身的安危,向大厅尽头指着。

    我以严老师为诱饵,只是虚晃一枪,但现在,他果真在叫救命,与我说的,不谋而合。

    “不妨事,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敢杀人。”胖子直起腰来。

    制住丁笑笑,只是我跟胖子合作的第一步。

    或者说,我并非跟胖子合作,而是跟他获得的资料合作。

    “我有些奇怪,大将军派你们来,是不是过于轻敌?或者,大将军另外派了一路奇兵过来,你们仅仅是幌子?在我印象中,黄花会的精锐人马一旦出动,就会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江湖,根本没人有胆量出头抗衡。现在,我对你们很失望,非常非常失望。”胖子踱到丁笑笑面前,眼中现出深深的迷惑。

    “资料在何处?现在可以展示出来了吧?”我问。

    我一向对于“科技改变世界”这一观点深信不疑,过去,一个重要人物死了,其脑中的秘密就成了死棋,再也无法公诸于众。

    现在,一个人死了,想极力掩盖他生前的秘密都不容易。在脑电波扫描仪的助力下,大部分记忆都能被恢复出来。这不是科幻小说,而是每天都在发生的真事。

    “我为什么要跟你分享心月无向派的秘密?”胖子捂着嘴笑起来,“尤其是草菅前辈冒死换来的那些旷世奇闻一般的信息,它们只属于天皇,属于日本唯一的领袖,不可能向外人泄露一丝一毫。现在,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你被骗了。”

    我没有回应一个字,而是举手射击,连开两枪。

    子弹没有击中胖子,而是从他的肩头掠过,在那件肥大的外套肩部留下了四个对穿的窟窿。

    “希望你没有骗我,否则的话,子弹不会撒谎,也不会开玩笑,射中哪里,都是两个对穿的窟窿。”我淡淡地说。

    我需要那些资料,同时也不得不抓紧时间,免得夜长梦多。

    “你不会杀我的。”胖子很笃定地说。

    我横移枪口,对准胖子的前胸:“那么,你为什么不试试看?”

    眼神相对时,胖子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眼神灼灼地盯着我。

    “资料可以给你,但不要有丝毫外泄。”他说。

    我缓缓地点头:“资料真正有用的话,我当然会尊守规矩,绝不外传。”

    胖子在水晶棺的头部俯身,按下了几个开关,墙上的液晶屏出现了一条横向的亮线,自上而下,缓缓掠过。

    医院里拍摄心电图、脑电图时,也有同样的亮线出现在屏幕上。所以,这条亮线可以看做是草菅的脑电波反应线。

    我转向液晶屏,眼角余光则关注着水晶棺内草菅的脸部。

    可以这样说,液晶屏是草菅脑部活动的准确反映,胖子操纵的仪器所起的作用,就是将肉眼不可见的脑电波转化为可视画面,过去医学无法实现的难题现在已经能够轻松做到。

    亮线结束后,一些残缺不全的画面在液晶屏上一闪而过。

    我对草菅的人生经历略有了解,能够从某几幅画面上看到富士山、日本军舰、旧中国青岛、军队操练、蒸汽机车等时代特征异常明显的元素。

    蓦地,画面一亮,一台造型死板生硬的手持型钻机出现了。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工业产品线条十分直率,边角处极不圆滑,全都是直角,把持起来一定十分别扭。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枚闪着寒光的逆向螺纹钻头。

    钻头的最顶端镶嵌着五枚亮钻,每一枚的体积都比青橄榄略大。

    只要稍有机械常识的人都明白,那是五枚金刚石。依赖于它们,再配以钻杆的高速旋转,即使是花岗岩、镔铁甲板之类高硬度固体,都会被瞬间钻透,如快刀削豆腐一般。

    当然,如此硕大的金刚石肯定十分稀有,即使放在现代,其价格也非常昂贵。最常用的做法是在钻头上镶嵌一枚或两枚金刚石,既能达到工作要求,也不会造价太高。

    画面中的钻头采用五方位梅花造型镶嵌,实在是工业机械中的奢侈品,大概是史上绝无仅有的一件了。

    观看纪录片时,画面模糊,无法看清钻机的细节。现在所见,画面的清晰度、稳定度与高清片子相差无几,所以更加让人震撼。

    “就这样……就是这样……非常完美,正是我想要的。有了它,我所追求的,一定能实现……感谢天皇陛下,将大日本帝国国库珍藏的五颗宝石交给我,感谢天皇陛下的高度信任,我必定不负重托,取得中国历代皇帝们都渴望不已的……埋藏于敦煌莫高窟之下的天机宝藏,奉献于天皇陛下驾前。天佑我大日本帝国,日出之岛,光照万代……”这段话应该算是草菅的“心声”,随着画面的持续播映从液晶屏两侧的音箱里放送出来。

    我再次仔细观察钻头,渐渐分辨清楚,那五颗金刚石的造型有着微小的不同。

    在无法极度放大画面的情况下,我从草菅“忠心自白”里听到了“日本国库五颗宝石”的句子,再联想到日本大和民族自幕府时代就倍感自豪的五大钻石,便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草菅为了钻探莫高窟的宝藏,竟然说服了天皇,将“日神之怒、月神之眼”等五大钻石借出来,请德国赫莱工厂的顶级工匠们镶嵌于钻头上。

    这样一台钻机,堪称是在全球范围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它绝对配得上莫高窟的“敦煌天机”掘宝工作,草菅为了盗宝所做的努力,也远远超过了中原所有盗宝者,不愧其“日本第一智者”的称号。

    普通情况下,梦、记忆是没有颜色的,只有图像、形体、动作,却显现不出任何颜色。

    这是人类身体的思维模式决定的,无法改变。

    同样,液晶屏上显示的图像也是近乎无色的。否则,那五颗宝石一出现,画面一定璀璨夺目,美不胜收。要知道,单单是五大宝石的前两颗日神之怒与月神之眼,其自身亮度就超过一枚一百瓦的白炽灯泡,令人无法长久直视。

    五大宝石是日本皇室的传世之宝,真不知道草菅使用了什么蛊惑之术,竟然能让天皇割爱?

    “真正的天机来自天上,中原皇帝都是天之骄子,这一次,有了这台钻机,一定能打破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所定下的规矩,揭开帝位世代相传的秘密……中国每一个朝代都是世袭制,能平安相传几代甚至十几代,而臣子、百姓们都会习以为常,极少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而是默认‘子承帝业’的原则……这是为什么?如果能破解其中的秘密法则,是不是外国人也可以随意地驱使奴役这数亿中国人?使之成为比古埃及的奴隶们更顺从的一个种群?我坚信,莫高窟里埋藏的就是这样一个秘密,天皇陛下也深信这一点。那么,只要我获得成功,大和民族就会拥有亚洲最大的殖民地,成为骑在狮子身上的无敌舞者……天皇对此深信不疑,我也希望不辱使命,完成这关系到大和民族未来的第一大壮举……莫高窟,必将成为彰显大和民族威名之地……”草菅的内心十分激进,钻机刚刚到手,已经按捺不住为天皇开疆拓土的野心。

    事实上,我翻阅过一些二战采访实录,几乎每一名日寇军官都有着超强的野心,无一例外地认为,日本将奴役中国,将中国变成岛国的造血机。

    这种民族优越性随着二战进程越来越膨胀,直至达到连美国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地步,肆无忌惮地袭击珍珠港,直接遭到美国人的还击反杀。

    有野心不是坏事,但过度膨胀的野心却会招来灭亡。这,就是二战留给后世各国领导人的教训。

第85章 五大宝石,超级钻机(2)

    液晶屏上的图像开始变换,很快就出现了破旧不堪的莫高窟,与纪录片中的情节一致。

    很显然,当时的随队摄影师一直将镜头对准草菅,他看到什么,镜头也就能拍到什么。

    “我感到,这座开凿在山崖上的石窟充满了勃勃生机。”草菅的“自白音”又响起来。

    他使用了“勃勃生机”这个词来描述莫高窟当时的状况,似乎大为不妥。

    画面中,登上莫高窟的石阶已经坍塌一半,剩下的台阶只能勉强供一个人上下;数个洞窟门口坍塌,只能用一头绑着油毡的木棍顶起来;所有进入视线的木雕饰物也都残缺不全,一大半只剩基座……如此种种,跟“勃勃生机”没有任何相关之处。

    我看不到生机,无论是在眼前这块屏幕上还是球幕纪录片之中,我都只看到破坏与损毁的痕迹。

    在那个时代,如莫高窟一样的文化重地遭受洗劫的比比皆是,**和乡绅都已经放弃了对这些地方的保护措施,只顾独善其身,无法兼济天下。

    我不同意草菅的想法,但心里却盼着他多“说”出一些什么,以便于我去揣摩那“敦煌天机”隐藏的准确位置。

    “112窟反弹琵琶图”是草菅此行的目的地,如果将112窟定为隐藏位置,那目标就实在太大了,总不能将整间石窟全都钻透、拆除、分拣、过筛,从每一块碎石、每一捧砂砾里寻找敦煌天机的影子吧?

    我很期待草菅能“说”出从经书中找到的线索到底是什么,那么,现在我就可以按图索骥,找到那本经书,继续研究上面的句子,修正方向,重新开始探索之旅。

    当我看到反弹琵琶图时,顿时暗暗地吃了一惊。

    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从前的反弹琵琶图跟今日我描摹的完全不同。

    液晶屏上那幅图画具有极强的立体感,做出反弹琵琶的舞伎看起来上半身已经凸出于画面之外,而背景中另外的乐师也神态各异,与之呼应,而非死板板地只顾各司其职。

    这样的壁画才是高明之作,因为画师非常得体地将画面中出现的所有人物进行了协调呼应,使得整幅画的风格十分灵动。

    古画中有“吴带当风”的说法,用来赞美大画师吴道子画的人物之灵动,而液晶屏上出现的壁画,已经具备了“吴带当风”的灵气,让人看了立刻产生“心向往之”的想法。

    “以那种舞姿、那种技法弹奏出的琵琶曲,一定别有韵味,令人深深陶醉……”我的思想禁不住恍惚了一下,为草菅记忆中的壁画而感到惊艳。

    我之前提及很多次,莫高窟壁画始终存在一个开凿、绘制、弥补、修复的过程,即使在同一年代,这种过程也在不断循环。

    后代工匠在弥补残破壁画的过程中,添加了太多自身的主观色彩,难免产生狗尾续貂的劣作,使得莫高窟壁画的艺术价值大打折扣。

    这一论点,已经被美术家、佛学家们屡屡证实。

    我怀疑,正是这种低等工匠的弥补,才让反弹琵琶图失去了最初的灵性,变成了目前我们所有人看到的这样。

    在这里,我不想贬低反弹琵琶图的价值,但平心而论,历史上最初绘在壁上的反弹琵琶图绝对不是目前的样子,无论其所用颜料还是人物线条,都有修复嫌疑。

    毫无疑问,我为液晶屏上的反弹琵琶图而着迷,立刻觉得,自己藏在樟木箱子里的那些习作根本就是废纸一堆。

    “唯一能跟眼前这幅画媲美的,就是被明水袖涂改过的那张”我倏地警醒。

    那幅画曾引起宋所长的觊觎,当场就想攫走,被我严词拒绝。

    “是啊,是啊,在明水袖的叙述中,她与那位电将军到达莫高窟的时间为明朝末年,远远领先于草菅率领的日本盗宝团。她见到的反弹琵琶图一定被草菅所见的更完整、更原始,所以”我为自己接下来的联想而震愕,“所以那时候的壁画具有将她吸进去的魔力,而现代人再想仿效明水袖遁入石壁,就成了缘木求鱼、邯郸学步的笑谈!”

    问题的焦点已经凸显,壁画虽在,却已经物是人非,不再是古人画下的那幅,其中添加了太多杂笔、杂质、杂思,再也无法彰显其神奇法力。

    我们质疑古人留下的那些神奇事迹,以为那些全都是无稽之谈,却忽略了事物外在、内在的种种变化。

    画面中,钻头已经对准了反弹琵琶图的右下角,即将开始钻探。

    纪录片中已经描述过,怪事就发生在这一刻,盗宝团甚至没来得及起动发电机,就已经全体失去了思想,变为植物人。

    “是什么声音?哪里来的古乐声?千真万确,我听到了古乐声,羌笛、埙、胡琴……真的是中国人的古乐声……谁在那里?谁在弹奏?”我再次听见了草菅的声音。

    盗宝团进入莫高窟时,特战队员肯定会严密搜索洞窟,确保洞内百分之百安全,才请科学家们进去。所以说,当时莫高窟上下仅有草菅等人,不可能有当地人突然冒出来。

    如果他听到了古乐声,那只能说是出现了幻觉。

    我感觉到,草菅的声音并不恐慌,而是夹杂着莫名的兴奋。

    “我真的听到了,中国的古乐声……就在石壁后面,对,就在石壁后面。妙啊,妙啊,经书中说的那些事是真的,这幅画后面果然存在另一个乾坤世界!还等什么呢?还等什么呢?如果不是怕损毁了其它东西的话,真该用**开路,又方便又快捷,几秒钟内就能进入传说中的神界……好吧,还等什么呢?马上开动钻机,向前冲锋,为了天皇荣耀,向前冲锋,向”这是草菅最后的一段“自白”,在这之后,液晶屏上的画面也静止了,与纪录片中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当他的内心独白还在起伏澎湃时,怪事已经同时发生了。

    胖子得到的所有资料至此结束,只比纪录片多出来了一些尚需求证的声音。

    我无法开口,大脑飞速运转,将草菅的记忆连缀起来进行分析。

    最初,他研究前辈从莫高窟藏宝洞抢走的经书,从中发现“敦煌天机”的线索,于是着手组建盗宝团,同时游说天皇,取得五大宝石后向德国赫莱工厂**钻机。钻机研制完成后,进入中国的第一站就撞上了那次中**队的“大捷”,差点“出师未捷身先死”。

    如果破坏军车的中国士兵能搜查仔细一点,就会发现钻头上镶嵌的宝石;如果士兵识货,就能认出那是宝贝,即使无法从钻头上抠下来,也会连钻头一起带走,当做战利品上交;如果没了钻头或者钻机全都落在中**队手中,草菅发掘敦煌天机的信心之火就会被兜头一盆凉水扑灭,没法给心月无向派的后代同门留下任何美妙遐想了。

    或许到了那时候,敦煌、莫高窟就获得了真正的平安,既不会被盗宝团惦记,也不会被古董商盘算,更不会被全球各地的非法势力重点标记、重点关注。

    “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开始。”胖子说。

    他没有关掉播放系统,接下来液晶屏上出现了一张巨幅的世界地图。

    这地图上插满了红、、黄绿三色的三角小旗,足足有百十面之多,插得最密最多的,就是欧洲的德国、法国位置。

    “那些旗帜代表的就是莫高窟藏宝洞里的古代文物流散之地,红色代表经书,黄色代表符,绿色代表古玩宝物。我曾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要将所有文物收购回来,分析编号,将其摆放顺序恢复至塞在藏宝洞里时的原始模样。很可惜,后来委托评估师、会计师、拍卖师向藏家询价时,价格总和为一万个天价。所以,我已经放弃了这种连顶级富豪都拒绝染指的做法,采取变通之策,先研究容易得到的资料,不奢求一步到位。龙先生,我看得出,你对这些资料很感兴趣,所以我们才是最默契的合作搭档。现在,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对草菅前辈未完成的事业做关键一跃,不知你感不感兴趣?”胖子的目光深邃地盯着我,仿佛眼中也要伸出一只手来,携我的手,一同前行。

    我当然渴望在草菅的研究成果上更进一步,像物理学家牛顿所言的“站在巨人肩膀上”那样。只要给我机会,我相信自己能超越草菅,找到敦煌天机。

    当然,敦煌是中国的,莫高窟是中国的,壁画是中国的,壁画中的“天机”秘密更是属于中国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带走它。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那些窃取过、抢夺过、偷盗过、哄骗过国家宝藏的外国宵小之辈、不法之徒终将遭到报应,子子孙孙不得善终。

    “好,我愿意合作,但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台钻机在哪里?”我温和地回应。

    我永远不会像严老师那样咄咄逼人,尤其是面对我的合作伙伴时,一定会彬彬有礼,进退有据,安全妥善地处理任何问题。

    那钻机是探索莫高窟秘密的关键武器,也是一件因镶嵌了五大钻石而变得身价过亿的珍宝。那些盗宝者就算对敦煌天机不那么感兴趣,也一定会对钻头上的宝石垂涎欲滴。

    苏富比拍卖行每年的钻石类春拍、秋拍之前,都会对全球范围内遗失的超级宝石做一个公开估价,其意图是吸引那些低调的宝石收藏家将藏品拿出来进行再次流通。

    我曾在前年的苏富比超级宝石估价表上看到过,“日神之怒”估价一亿英镑,“月神之眼”估价一亿五千英镑。

    如果按照最新国际汇率换算,单单这两颗宝石加起来就已经价值人民币二十亿之多。

    所以,在盗宝者眼中,这不是钻机、钻头,而是金山、银海,一旦发现其下落,拼了命也会往敦煌赶过来。

第86章 五大宝石,超级钻机(3)

    “钻机?”胖子弯下腰笑起来。

    我静静地注视着他,既不附和着笑,也不提出新的问题,而是静等着他的回答。

    “钻机消失了,这答案是不是你要的?”胖子笑够了,才直起腰来回答。

    那是一个很好的答案,自古至今,很多伟大的发明、珍贵的宝藏都是以“消失了”作为结尾,让所有追随者慢慢死心。

    我向水晶棺指了指,淡淡地追问:“他们在这里,钻机消失了,这样的说法解释得通吗?”

    要知道,当时日军特战队员就守在莫高窟外面,并且严密注视着112窟里的动静。如果有人闯入盗走钻机的话,几乎是不可能的。

    二战期间,日军特战队由轴心国之一的德军教官亲自训练,作战能力出众,曾让**在战场上吃尽了苦头。假如有山贼草寇出现在莫高窟内,别说是染指钻机了,肯定被当场格杀,走不出洞窟半步。

    所以我判断,草菅等人出事后,一定会在特战队员的护送下,星夜兼程,返回北方沿海港口。战争期间,日寇的几艘主力战舰一直游弋于大连港、渤海湾、青岛港、上海市一线,对陆军进行直接支援。

    按当时的形势估计,只要钻机上了军舰,就再也不会遗失了。

    “对,你的问题切中了要害,就像军方调查处审讯护送草菅前辈西去的特战队员时,都曾问到了同样的问题。在任何人看来,特战队员每一个人都武装到牙齿,以一当百,悍勇无敌,这支小部队护送科学家们穿越犬牙交错的中日两军交火线根本不成问题,一定能安全抵达青岛港。很不幸的是,他们遇到了更强悍的敌人特战队员的审讯笔录显示,大概在山东与河南的交界处,一个名为孟母集的地方,小部队半夜遇袭,三道岗哨全部遭到无声控制,睡梦中的其他队员被迷香药倒,再醒来时,钻机已经消失。变故中唯一的线索,就是有人在孟母集北面的密林之中找到了军用卡车停留的痕迹,并且,车辙附近发现了苏联人最喜欢抽的列宁格勒牌雪茄烟蒂。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如果劫走钻机的是苏联人,则我们双方一边持有草菅等植物人,一边持有必不可缺的钻机,等于是各占五成机会。龙先生,我无意隐瞒,但这些细节对解决今天的事没有太大帮助,所以就省略过去了。你可以试想一下,如果钻机在我手上,我早就可以夤夜出动,钻探112窟的大秘密了。”胖子的解释入情入理,也很符合逻辑性,挑不出什么毛病。

    苏联遭遇解体变故之后,俄罗斯成为联盟中最大的受益国,所以我判断,那钻机也留在了俄罗斯的秘密仓库之中,也许会永远不见天日。

    “把钻机找回来,那才是敌我双方制胜的关键。”我告诉胖子。

    “这么说,龙先生答应入伙了?”胖子脸上掠过欣喜之色。

    我点点头,先让对方放下心来再说。

    雷动天一直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如果“敦煌天机”再露端倪,他一定会非常感兴趣。恰好,雷动天在俄罗斯那边的政商两界、黑白两道都有极深的关系,可以帮助心月无向派铺平道路,找寻钻机。

    我能做的,就是成为霹雳堂与心月无向派之间的连接桥梁。只是,在这种合作中,一切结果都是不确定的,双方皆是猛虎,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大规模的江湖战斗。

    “谢谢,龙先生,你一点头,我悬着的心就放下了。”胖子微笑起来。

    我没有追究植物人的真实性,也没有纠缠于这八人如何完好维护至今的细节,因为我看到水晶棺的每一个零部件上都錾刻着德国赫莱工厂的郁金香商标。

    那个商标就是极品工业技术的象征,只要赫莱工厂答应了客户的订单,就一定能够达到要求,奉献出完美无瑕的产品。

    查阅德国二战史可知,之所以纳粹元首的***晚于美国,就是因为赫莱工厂的检测部门对***的引线部分进行了反复的防潮、防撞安全测试,导致工期拖延六十天,才让美国人在世界大战的舞台上出尽了风头。

    历史还有记载,作为二战的战胜国,美**方接收了赫莱工厂所有的机器设备、专家工人,费时三个月,全都搬运到美国本土去,为战后美国机械工业、武器设计突飞猛进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赫莱工厂成为美国**公共财产后,使用近百年的郁金香商标也改成了白头翁图案,从此产品再无德国血统,而是成了地地道道的美国货。

    结合历史来看,这八具水晶棺是在二战结束前制成的,其质量毋庸置疑。

    我很钦佩日本人处理问题的果断性,他们能够预见到八个植物人将会带来改编,才不惜一切代价,将植物人保存了下来。

    这是最有意义、最具价值的一项工作,其它国家的领导者就没有这种远见卓识了。

    “我还能帮忙做什么吗?”我问。

    如果大家注定可以合作一些项目,那么从现在起改善关系就是最有必要的工作。

    胖子深深地点头:“当然,当然,有个忙,只有你能帮得上。草菅前辈的记忆空间已满,无法再对其脑部进行有效催眠。现在,最需要你进入他的内心世界,通读一切后逐句销毁,既不给其余寻宝者任何下手机会,又不会引发社会上的轩然大波。”

    我知道,那将是一个繁琐而精密的过程,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完成的。

    在现代科技面前,永远不要说“不可能”,而是“一切皆有可能”。

    “我愿意尽全力一试。”我说。

    胖子非常欣慰,向大厅尽头一指:“好了,我们该去看看那位严老师了。”

    我们完全低估了心月无向派的实力,严老师以为敌人倾巢出动,跟随桑晚鱼去了反贼坑,实际忍者数目之多,根本无穷无尽,只不过全都隐蔽于暗处,避开了黄花会斥候的视线。

    胖子随意做了个手势,便有两名灰袍忍者无声地闪出来,代替我控制了丁笑笑。

    “不会有事的,别担心。”我安慰丁笑笑。

    丁笑笑脸上只剩苦笑,她应该也已经意识到,刚刚这一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在严老师的率领下,于错误的时机选择了错误的战斗对象。

    “我不要紧,但是龙先生,请给严老师一条活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们也只是大佬们麾下的走卒,只能按照上级指令行事。如果这次能侥幸生还,一定远离敦煌,不再过问莫高窟的秘密。”丁笑笑低声说。

    的确,人人皆是江湖走卒。

    真正的大佬是谁,底下的人根本无从想象。

    记得雷动天曾经说过:“这世界存在两种样子,一种是平民眼中所见的贫富贵贱秩序井然的等级社会,人人努力工作,都想出人头地。另一种,就是穷人无法想象的高层社会,就算日夜奋斗,能看见的也就只有大佬们汽车的尾灯余光而已。在我看来,还存在第三种社会,就是大人物们喝喝茶、打打牌、浇浇花、养养狗,顺便把天上地下的所有秩序都制定得清清楚楚,外面的人连这些大人物是男是女、是善是恶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们绝对真实存在”

    据我所知,在港岛敢与雷动天平起平坐的江湖人物不多。英皇统治时期,雷家被称为“大管家”,那时候干的都是刀头舔血的买卖,人生词典里早就删掉了“害怕”二字。

    他所推崇的那些大佬,身份地位一定高入云端,即使将雷家踩在脚底践踏,也不敢有半分怨言,反而应该沾沾自喜,觉得已经与大佬们亲密接触过,哪怕是只碰到了对方的鞋底。

    在大佬面前,小国王公、大国信使全都靠边站,没有资格与大佬直接对话。

    无论政治家们如何粉饰,阶层永远存在,这是人类社会建立以来的必然现象。

    丁笑笑虽然年轻,却一下子看透了事件的本质只有远离秘密漩涡,才能好好活下去。单凭这一点,她就比严老师更为练达。

    “笑笑,你等一下,我去解决严老师的问题。”我诚恳地说。

    丁笑笑对严老师的感情无法掩饰,如果严老师有事,丁笑笑将会遭受人生重创。

    “拜托了龙先生,您今日只要动动嘴、动动手,我和严老师一定今时今日感恩戴德。”丁笑笑凄然鞠躬。

    我不忍看她,随着胖子走向大厅尽头。

    “今天,你有多妇人之仁,他人就一定有多后悔。你答应那女子救严老师,就证明你根本不了解黄花会。”走出二十步以后,胖子掩着嘴窃笑。

    “没什么好笑的,我跟严老师交往两年多,理论上、情面上,都该伸手帮忙。”我淡然回答。

    胖子眉尖一挑,做了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我知道,他心里一定笑我痴愚。

    黄花会是间谍组织,而成为间谍的第一条,就是抛弃一切个人情感,一切从“完成任务”的角度出发。所以说,严老师跟画师们在一起的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完成任务,没有一丝真心实意。

    跟间谍谈感情,无异于对牛弹琴。

    明知这一点,我仍然不肯漠然旁观,不理会丁笑笑的哀伤。

    “龙先生,感情珍贵,别轻易许人。”胖子笑了。

    听得出,他话里有话,讽刺对象不仅仅是严老师、丁笑笑,而是我生命中的更多人,甚至包括顾倾城在内。

    我笑了笑,不愿反驳,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大厅尽头既有电梯,也有步行梯,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电梯太容易遭人控制,不如步行梯安全。

    “草菅前辈辞别天皇之时,曾经留下话哦不,是留下了一幅画,上面画的内容十分令人震撼。”胖子再次开口。

    我专心下楼,无言静听。

    “你关心不关心画上的内容?”胖子问。

    我点点头,转过楼梯拐角。

    向下看,楼下大厅铺着淡蓝色的防静电木地板,无数高低不同的嗡嗡声扑面而来。能发出这种奇怪声浪的,只有大型电脑机房才会源源不断地产生。

    我们的脚步声很轻,全被声浪掩盖住。当然,在噪音干扰下,我也听不到严老师的动静。

    “那画上画的是一条囚禁于无数层环形线条中的龙。画的面积为一米见方,线条至少超过二十层,分别用不同材质的笔绘成。那条龙用的笔墨最为奇怪,即使被层层覆盖,仍然能从各种线条后面清晰地显露出来。天皇麾下画师众多,却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这幅画是怎样画出来的。这幅画现在仍然存于皇室私人博物馆中,如果你感兴趣,我们可以在大战结束后一起去日本本土看看。”胖子接着说。

    “立体绘画”技法没有广泛推广之前,画师无法解释这种现象有情可原。不过,到了今日,连普通百姓都知道一些立体画的诀窍,再推崇那种画,似乎已经属于小题大做。

    “只是一幅立体画而已,不是吗?”我问。

    胖子摇头微笑:“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认为,但恰恰错了。”

第87章 断尾求生(1)

    机房门口有两扇对开的平板玻璃门,我们到了门口,玻璃门自动向两侧滑开。

    “或许我的口才不够好,但那幅画的确是奇怪极了。你应该知道日本最著名的《皇室记事簿》吧?上面记着当日草菅留画时的交代,共有三句话。第一句,画中人就是我的救命人;第二句,我的生命结束画就自燃;第三句,永远不可放任飞龙在天。”胖子继续解释。

    我并不擅长表演“惊骇、愕然”的表情,即使听说《皇室记事簿》上的原话,仍然面不改色。

    那本册子曾被世界吉尼斯记录协会评为“全球最长日记”和“全球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手工记录本”,迄今为止已经记下了两千二百册,体量将中国的《史记》《资治通鉴》远远地甩在后面。

    册子由每一代皇室中的“执笔卫”记录,其身份一定是皇室公主,并且是经全国智者从皇室诸公主中遴选出来的智商、情商第一的那个。

    与《史记》的记录方式相同,执笔卫的工作也是追求绝对的公正、公平、真实、真事原则。从那本册子中,历史学家能够读到无数皇室秘密以及世界发展进程中的人类大事,属于一部无间断历史参考书。

    只要载入册子的,其真实性就超过九成。

    “草菅选定的救命者是条龙,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可以代指很多人、事、物,而不单单是指姓龙的人。”我淡然回应。

    胖子那样说的时候,心底想法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把我当作了草菅画中提示过的奇人,而我不会轻易承认这一点,人为地将自己抬升到一个古怪的高度,戴上各种并不属于自己的光环。

    “我们可以试一试,那并不麻烦,也不会有危险,是不是?”胖子问。

    我摇头否决:“先救严老师,让他和丁笑笑离开。剩下的事,拖后说。”

    与其浪费宝贵的时间谈论一些“莫须有”的问题,不如关注眼前,解决实际困难。

    胖子长叹:“你唉,你不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就像你们中国古代的皇帝册立接班人一样,只有找到这条龙,找到天皇接班人,日本的国运才会蓬勃昌盛,真正地光照全球。”

    “册立接班人”即“册立东宫太子”,对于中国古代皇帝来说,的确万分重要。太子立,则臣子百姓看到未来希望;太子不立,在后宫、前朝倾轧不休,人人自危,让国家陷入动荡不安之中。

    历史上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明朝朱氏后代为了太子位、皇位自相残杀、血染南北两京的那段往事。

    “太子”已成历史,今日之中国,明君出世,光耀山河,根本不需要讨论这个问题。而且,我是中国人,与日本皇室扯不上任何关系,皇室前途如何,不是我能决定的。

    胖子所说,只是笑谈。

    “我愿意随你去看那幅画,但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到敦煌风波平息,再没有人觊觎莫高窟宝藏为止。嘘”我用一个“嘘”字终结了胖子准备继续嗦的口型。

    我有自知之明,不会妄听、妄信、妄言、妄动,不以人言废事,也不以人言兴事,成为任人摆布的墙头草,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生原则。

    “好吧,好吧,好吧。”胖子无奈地低语。

    一进入机房,感觉空气突然提高了五摄氏度以上,这正是超级计算机组工作时大量散发热量所致。

    在目前的科技形态下,计算机组的散热方式分为风冷、水冷、液氮冷却三种。世所共知的“深蓝、超级蓝、更深之蓝”计算机组采用的正是以上三种散热器,随着计算能力的几何级数提升,电脑核心芯片产生的热量也恐怖性提高,不得不使用液氮冷却器。

    冷却器效能提升,带来的最显著变化就是计算机组运算能力的换代式发展,令科技界的精英们欣喜不已。

    我从空气中闻到了不同的热源散发气味,其中包括电力发热、计算机发热、空调发热、照明发热等,最重要、最可怕、最微妙的,则是我闻到了人类呼吸时产生的热气味不是严老师一个人呼吸产生的,而是至少二百人同时存在、同时呼气而产生。

    毫无疑问,地下第五层的机房中不仅仅存在超过百台电脑组成的超级计算机组,而且一定存在二百个以上的活人。

    这是件很恐怖的事,因为我知道,这二百人绝对都是心月无向派的忍者,并且全都在黄花会的情报统计之外。

    这样一来,黄花会必败,而且必然是完败。

    我不觉止步,紧张地向这个巨大的机房里张望。

    机房的左侧是办公区,设置了八组白色工位,上面摆着八台松下全方位三防笔记本电脑,旁边各有笔记本、笔筒等办公用品。右侧,十六排机柜林立,红黄绿指示灯缤纷闪烁,可知大量数据正从屋顶错综复杂的黑色电缆中传来,计算妥当后,再由特定线路传输出去。

    我没有发现办公人员、机组维护工程师,更奇怪的是,我也没有看到严老师的影子。

    “人在哪里?”我向胖子转头。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是指严老师,而是指那二百名潜藏的忍者。

    “什么?”胖子狡黠地一笑。

    “人在哪里?”我重复了一句。

    身为忍者,胖子不像顾倾城那样直率,而是挤牙膏一样,不追问,他就绝对不会一次性说完答案。

    “严老师已经被擒。”胖子左手掩着嘴,右手向右前方机柜深处指了指,“他虽然年龄较大,但做事实在毛躁,只看表象,不深入思考各种细节。我一直在想,如果黄花会里都是这样的角色就好了,‘复国雨、晚来急’六大部队全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就好了……”

    看得出,胖子的表情虽然有嘲讽、讥笑之意,但他只提到了“复国雨、晚来急”,却不敢提黄花会另外的高手,如大将军等等。

    我从他的话中明显感到,心月无向派对于这场战斗毫无胜算。

    心月无向派与黄花会是江湖上差不多可以称得上泰山北斗的两大派,如同当年武林中的少林寺、武当山那样,孰高孰低,并无绝对定论。

    战争不是“田忌赛马”那种“三局两胜”的游戏,要胜就必须全胜,否则就会全败。

    胖子不惧严老师和丁笑笑,但却未必不惧遥控指挥的大将军。更何况,黄花会在大将军之上,还有数层、数十位绝顶高手,更何况还拥有五角大楼、51地区、海军陆战队甚至是美利坚合众国举国之力的庞大后援。

    大国震怒,连日本岛都能瞬间遭到分崩离析式的核武打击,更何况是岛国上的心月无向派?

    能看到、想到这一点,胖子的眼光、能力真的是超一流的。

    看到、想到之后,他能做出何种应对之策,这才是我眼下最关心的。

    “别伤他,给我个面子,放了。”我说。

    “当然没问题,但他必须告诉我一些事。”胖子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

    我不禁后背生寒,因为这就是战争的原则。没有一方会随意释放一名战俘,必须在获得相应的利益之后,俘虏才会被释放。这种利益,也许是钱,也许是情报。对于间谍来说,当然是指后者。

    “好吧,我跟他谈谈。”我说。

    “希望大家都有好运。”胖子向右一指,带路前行。

    在画师们眼中,严老师是个好人,从没人怀疑他的身份。可惜,在这里,一个好人并不一定能成为一个好间谍,甚至都未必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间谍。一切,都源于严老师和丁笑笑的心乱了。

    心一乱,行事进退自然手忙脚乱,招致满盘皆输。

    我能帮他们的,只有好言相劝,却无法勉强一个间谍泄露组织的秘密。

    穿行于机柜之间,我越来越感受到那些忍者的存在。

    实际上,在很多江湖宝典中都或多或少地提到过,中国武术高手对阵日本忍者时,都不再用眼“看”,而是用心感受敌人的存在。

    日本忍术中,七成幻术,三成杀招。

    如果太依赖双眼去看,百分之百会被幻影所迷,而忍者的真正杀招却是从幻影的反方向无声递出,岂有不死之理。

    津门地方志记载,一代大侠霍元甲正是凭着“黑巾蒙眼、听风辨器”的创造性战术击败了日本忍术七大派高手的轮番挑战,为后辈趟出了一条正路。

    如果我是严老师,一到机房门口就会止步,绝不会误入敌阵。

    转过八排机柜后,胖子停步。

    我终于看到了严老师,但他的处境异常诡异,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并没有像普通俘虏一样被捆住手脚扔在地上,也没被绑在柱子上或机柜上,而是被禁锢在一个普通的电脑机柜里。

    我不知道忍者使用了什么办法将一个大活人塞入其中的,毕竟那机柜不过有两米半高、一米宽、半米深,而且里面装着主机、电路板、硬盘架、电源箱、散热风扇、冷却器等等十几件方正坚硬的电子产品,剩下的空间最多能容得下两只胳膊、两条腿而已。

    现在,严老师的头卡在机柜的左上角,颈部到腰部塞在机柜左下角,腰部至膝盖横在机柜最底下,两条手臂则被拧转了九十度,塞入硬盘架和电源箱中间,连呼吸时的胸部起伏空间都很少,就更不要说是动弹放松了。

    “好极了,至少他还活着。”我苦笑着说。

    “是啊,至少目前是这样,但我不敢保证他离开基地时会不会还能保持这样子。龙先生,一切都要取决于他的合作态度。你应该能同意这句话吧?”胖子问。

    我点点头:“基本同意,先把他放下来再说。”

第88章 断尾求生(2)

    胖子轻轻击掌,严老师的身体就“动”起来。不过,我立刻就发现,他是被另外两人推着、托着活动,而那两人的衣着、肤色与机柜、电子元件完美融合在一起,虽然我刚刚就站在距离机柜一米的地方,却一点都没发现他们的存在。

    如果他们猝然向我发动袭击,我绝对有五成可能送命。

    “忍术果然厉害!”我由衷地赞叹。

    日本凭着刀与菊、武士与清酒创立国家传统,但如果没有忍术、忍者这支战斗力超神入化的奴隶部队存在,早就被中国、美国、朝鲜灭掉百轮以上了。

    中国武术家可以瞧不起日本人,但绝对不能瞧不起忍术。否则,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龙先生谬赞,不过,能听到你亲口称赞日本国术,我还是非常开心。”胖子笑了。

    费了足足三分钟,严老师才被那两人从机柜里释放出来,双脚甫一沾地,就浑身绵软地倒下去。

    “他需要休息,至少静养二十四小时。如果他肯配合,二十四小时后,我的人送他去敦煌机场。”胖子说。

    我无可奈何地苦笑:“是啊,任何一个人经过如此残酷的禁锢之后,都得需要好好休息,这是……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过,送去机场就免了吧,让他们自己走,然后永远不再以严老师、丁笑笑的身份出现。”

    间谍被俘后获得释放,一生就基本毁掉了。

    有的国家对待这种人,会给予终身监禁的特别“照顾”,就像东三省沦陷后的“丧家”少帅那样,直至失去说话、写字、画画的传讯能力为止。

    有的国家做事干脆,一杀了之,如中东沙漠里由暴君红龙统治的小国。

    有的国家会将获释的间谍驱逐流放,直接拒之于国门之外。

    严老师、丁笑笑唯一的选择就是隐姓埋名,换一个城市或国家隐居下去,世上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好,就依龙先生。你们两个,过来拜见龙先生,他刚刚对你们的忍术大大地赞赏,这是甲贺派至高无上的荣耀。”胖子向机柜里“爬”出来的两人挥手。

    两人动作划一,同时扑倒在我面前,双手合十,先举过头顶,然后向下叩拜,最后手、额头、鼻尖、下巴全都贴在地上。

    甲贺派曾被中原武林视为“日本忍术第一流派”,因为自北宋以来,至少有十几位中原的武林盟主死于甲贺派忍术高手的刺杀之下。

    熟悉丐帮历史的人都会知道,丐帮第十八、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代帮主全都死于甲贺派忍者之手,直接导致了帮中绝世武功降龙十八掌、打狗棒法断代失传,一代大帮也日渐凋零,最终一哄而散。

    那种跪拜姿势是日本传统“大礼”之一,据说忍者只有见到天皇、王子、公主之后,才会如此行礼。见到普通的大名、藩主、郡王、武士时,不过是鞠躬行礼或者是单膝跪地,绝对不会行此大礼。

    “请起,这个礼节太重了,我承受不起。”我立刻向旁边横跨一步,闪避开来。于是,两名忍者就变成了叩拜胖子,而不是我这个中国人。

    “你当然承受得起,知道吗?因为你这句赞语,甲贺派就能在日本忍术门派中上升一个档次,距离心月无向派这种国家级大派只差半级。别说是这两人的叩拜了,就算以后与甲贺派掌门人虎甲真睛见面,他也要向你行同样的大礼。”胖子很笃定地说。

    我微微皱眉,身为中国人,对于这些日本国内的“内事”并不关心,现在只是关心严老师的未来结局。

    “他没死,你放心了吧?”胖子又问。

    二百潜藏忍者是一个巨大的定时**,我为自己的发现而忧心忡忡,比下来之前更担忧,根本谈不上放心不放心。

    “我们是敌人,还是拉开一点距离吧,免得一不小心,我也变成第二个严老师。”我后退两步,向胖子抱拳拱手。

    其实,作为中国人,我很愿意向黄花会的所有高手提出一个最公正、最严肃的警告:“永远不要轻视心月无向派,永远不要以对付普通敌人的通用办法对付忍者,得势不可放松,一抓住机会,就要一鼓作气,斩草除根,绝对不可等闲视之,令胜机白白错失。”

    这样的警告与我替胖子挡剑并不矛盾,此一时彼一时也。

    “哈哈,我从你眼中看到了汹涌澎湃的杀机,何故如此呢龙先生?”胖子仰面大笑。

    一瞬间,我眼角余光察觉严老师即将有所异动,马上向右转身,横在严老师、胖子中间,既挡住严老师向胖子发动攻击,也将胖子有可能被引发的杀招制止于萌芽状态。

    严老师太不自量力,就算他在未受禁锢之前都不是胖子的对手,更何况是此刻战斗力锐减七成的情况下。

    他试图攻击胖子,等于是自己找死。

    “我眼中有杀机吗?错,是你心中有杀机,那杀机反映在我眼中,使你误以为我眼中有杀机。日本哲人小桥高伞曾经写下过这样的俳句绯色的雾漫延于眼镜之上,远山绯色如胭脂,近树绯色如樱茶,湖水也绯色,如少女羞红的心。你戴着有色眼镜看世界,则连远山、近树、湖水也处处秘藏杀机,缘故在我,还是在你?”我笑着辩驳。

    小桥高伞被称为一战后日本的“俳句之隐士”,那几句被京都的少男少女们奉为经典,时常在情书中引用,随着日本动漫剧风靡于全世界。

    “哈哈,这样说来,是我的错喽?”胖子仰面又笑。

    他仰面的动作其实是个巨大的陷阱,如果不是我提前横在中间,任由严老师发动袭击。那么,截止此刻,严老师已经两度变为死人。

    与大将军通话之时,我有极深的感受。黄花会来势汹汹,并未将心月无向派放在眼中。可是,江湖变化,瞬息不定,她仅仅是遥控指挥就能横扫一切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就像眼下这样,如果严老师妄动,马上就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也有可能殃及丁笑笑。

    “不要再故意卖出破绽了,如果真肯放走他们,就别暗设陷阱了。”我直接向胖子点明。

    胖子拍掌大笑:“好好好,我算看清楚了,你是真的为他们着想。怪不得你受伤昏迷时,桑晚鱼会那么伤心。你虽然不属于黄花会,对这几个人的眷顾却已经超过了他们的同伴。好,我答应你,诚心待人,绝不再故意陷害。”

    有他这句话,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胖子倒背着手后退,离我五步远,脸上不再满满地堆着虚假的笑容。

    我在严老师身边蹲下,伸手触摸他的右腕脉搏。

    “我……没死,我死不了,命长着……呢……”严老师艰难地嗫嚅着。嘴唇翕动之时,他的两侧嘴角同时渗出血丝来。

    当他被强行塞入机柜时,内脏一定受到了某种扭曲,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能及时跟下来营救,不至于造成太严重的内伤。

    “别说话,笑笑在上面等你。她说,你们一定会活着离开敦煌。”我言简意赅地将全部实情告诉他。

    不管他与丁笑笑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至少有个人挂念他,就能激起他体内坚强生存下去的力量。

    “好,好,笑笑是个好女人,她说得对,我们一定能活着……离开敦煌……”严老师气喘吁吁地说。

    他的脉象还算平稳,没有留下太大遗患。

    我不敢叫丁笑笑到这里来,因为窥见心月无向派的秘密越多,就会越危险。

    “龙先生,你问他,除了大将军,黄花会派驻敦煌的大人物还有谁?”胖子远远地叫了一声。

    我向严老师重复这个问题,真心希望他能配合,给我和胖子一个面子。

    严老师想了想,颤声回答:“我们受大将军直接指挥,连她的面……都见不到,至于其他……领导到没到敦煌,我……我根本无从知晓。”

    这答案也算是合情合理,我马上抬头传话,告诉胖子。

    胖子摇头一笑:“严老师过谦了,‘复国雨、晚来急’是黄花会的战斗核心,倍受领导们看重,上级所有的指示都会传达至他这一层。我已经收到一些零星线报,只想跟严老师印证印证。既然他不想说,那就算了。龙先生,这件事到此为止,严老师和丁笑笑可以离开了。我会派车送他们至敦煌市区的某个地点,然后一拍两散。”

    事情解决得如此轻松,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我不敢犹豫,弯腰抱起严老师,大步离开机柜区,踏上了通往四层的步行梯。

    将严老师和丁笑笑送出忍者巢穴是第一步,我相信,出去以后,他们有能力保护自己。

    “还有很多人……我的人,龙飞,龙飞……我要带他们走,都得带走……”严老师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指甲深深嵌入我肩头的肉里去。

    “好,都不是问题。”我贴着他的耳朵严肃地回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严老师,我会尽力周旋,但你得保证,不管其他人能不能走,你和丁笑笑必须先走。”

    他和丁笑笑是主将,其他人是兵卒。只要主将不死,行动小组就不算全军覆没。关键时刻,他必须拿出大将风度,也必须有敢于割舍、大局为重的心胸与格局,绝对不能陷于小儿女之态,为了几个兵卒意气用事。

    闯荡江湖需要勇气、胆量、能力、机会,同样也需要理智和科学。

    任何时候,能胜则胜,不能胜则退;能全退则全退,不能全退则追求将损失降到最低。就像壁虎那样,必须舍得断尾求生。

第89章 断尾求生(3)

    “不行,他们都是黄花会的……兄弟,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兄弟,我带他们杀进来,就必须带他们走……”严老师突然身子一挺,从我臂弯里弹起来落地,但随即双膝一软,险些摔倒在台阶上。

    我右臂穿过他的腋下,揽着他向上走。

    “好了严老师,现在是断尾求生的关键时刻,儿戏不得!”我冷峻地回应。

    胖子只答应放他和丁笑笑离去,却没提及那些杀入基地的黄花会人马。我可以返回去说情,但现在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人应该珍惜羽毛、带挈兄弟,但这时候黄花会处于绝对的颓势,已经无法两全。

    “我不能走,自己一个人逃走,让兄弟们顶雷,不是我严来亭的……做事……风格。龙飞,他们不走,我也不走,这条命就算……就算今天扔给日本人,我也不能一个人走……”严老师断断续续地说。

    我猛然间抽手,严老师踉跄两下,倚在墙上,勉强稳住身体。

    “严老师,你手里没有任何筹码,拿什么去跟日本人讨价还价?你醒醒吧,赶紧醒醒,看看眼前的形势”我无法掩饰自己的不满。

    对严老师这种迂腐而落后的所谓“原则”,我只能表示遗憾。

    过去的江湖原则已经跟不上形势发展,所以在二十、二十一世纪,江湖人日渐式微,逐渐消弭不见。人在江湖,不谈利益取舍,只凭意气用事,到了最后,就只有“大毁灭”这一条路。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是数千年前庄子早就看破并总结出来的人生真理。

    一起死,听起来悲壮、慷慨、够义气、够朋友,但其意义何在?倒不如保留火种,等待时机,重新杀回来为死难的兄弟报仇。

    我赞赏严老师的勇气,却绝对不同意他的做法。

    “你走吧,龙飞,别管我,你走吧!”严老师弯着腰摆手,惨白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我不动声色地狠咬着嘴唇,强迫自己将涌到嘴边的狠话咽下去,然后露出微笑:“严老师,你先走,我来想办法救其他人,如何?即使其他人沦为俘虏,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是不是?你并不是一个人逃生,而是带着丁笑笑一起。你不走,她也不走,黄花会就要失去两名高手了。她还年轻,应该有很美好的未来,是不是?好了,我们先上去,一边走一边思量,一定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来。”

    人人都有发脾气的时候,但绝对不应该是现在。

    如果我和严老师起争执,只会让胖子看了大笑话。

    严老师深深地叹气:“龙飞,你不知道,那些人里面并非只有我的兄弟,而是有我的……我的……”

    “儿子。”一个声音从四层入口处飘下来,正是丁笑笑。

    严老师抬头向上,脸上青白不定,颜色煞是难看。

    “如果你因为这件事不走,我宁愿用自己换回你的儿子。”丁笑笑脸上毫无笑容,双眼中只剩深深的怜悯。

    她的五官并不美丽,但这一刻,她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大义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竟让那张平凡的脸绽放出一种异样的夺目光辉来。

    以严老师的年龄,即便娶了丁笑笑,也不一定能再添子嗣。所以,舔犊情深,他不肯放弃儿子,一个人逃生,这是有情可原的。

    我退后一步,顿时对这两人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严老师怜惜儿子不肯走,丁笑笑甘愿走马换将,一个换一个,把生的机会让给严老师的儿子。这种推让,比刚才严老师口口声声说的“为兄弟不肯独个逃走”更为真实可信,更为纯粹感人。

    “笑笑,你走吧,我知道儿子对你成见极深,你救他,他也不会承情感恩。你自己走,我救不了他,干脆就陪他一起死。死在一起,也就对得起他死去的母亲了。”严老师颤声说。

    丁笑笑一步步向下走,双眼一直盯着严老师,目光如两柄锥子,仿佛要刺穿他的思想一样。

    四层、五层都没有敌人跟过来,步行梯上只剩我们三个人。

    “笑笑,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心痛……”严老师右手捂着左胸,表情痛不欲生。

    我直觉感到,丁笑笑的注意力并不在严老师身上,那种僵硬的直视,不过是做给楼梯上方的摄像头看的。

    果然,当她距离严老师只有两步时,嘴唇轻轻一动,说了五句极短的话:“大将军潜入,拖住,局面越乱越好,按敌人说的去做,草菅记忆有天大作用。”

    五句话没有一句跟儿女情长有关,全都是战略部署。

    丁笑笑所站的角度极妙,摄像头只能拍到她的侧后面,无法察觉她的嘴唇在动。即使是最高明的唇语读取专家,也看不懂她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举。

    严老师低声抽泣起来,继续合情入理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五句话句句跟我有关,尤其是最后一句,指的正是胖子要求我帮忙读取植物人草菅记忆的事。

    时间真的是最神奇的东西,每过几分钟,胜利的砝码就会在黄花会与心月无向派之间偏转一次。当下,明明是胖子给我面子答应释放严老师、丁笑笑离去,可转瞬之间,又变成了大将军无声无息入侵,黄花会方面战斗力大增。

    “你们不走……你们不走,唉,到底要怎么样?”我只能配合丁笑笑进入剧情,助力严老师,一起演好这出戏。

    “你不走,我就不走。”丁笑笑说。

    “我走了,良心不安。”严老师低声回应。

    “奉劝二位,此刻只应断尾求生,已经不能顾及太多。”我也只能坦诚相告。

    一切对话都会被摄像头拍到,一字不缺地落入胖子耳朵里。我相信,这些话只会令胖子心安,而不会让他起疑。

    “是啊,的确该断尾求生,如果能像日本人那样狠下心来做到‘断、舍、离”,一个人的人生也就完美了。”丁笑笑喃喃叹息。

    日本人创造的“断、舍、离”理念深受全球各国城市人群推崇,从身边的些微小物,到爱情、家庭、财产等一切身外之物,都可以被断、舍、离,从容抛弃,永不回头。

    对比其它国家的人来说,中国人尤其念旧,这也许正是农业大国国民的必然特征。

    《诗经》中早有“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句子,而且勤俭持家、敝帚自珍更是中国人自诩的美德。故此,中国人要想做到“断、舍、离”实在艰难。

    当下,如果丁笑笑肯舍,早就放弃严老师撤退,也就不必冒险借大将军之力反击了。

    若严老师肯舍,带着丁笑笑撤离,今日的战事也就尘埃落定、两厢无事了。

    至于我,则因为无法舍弃原始记忆中的反弹琵琶图而远赴敦煌,成为霹雳堂群雄眼中的“自寻烦恼”之徒。如果肯在醉生梦死中舍弃一切,岂不快乐?

    “上去吧,先上去再说。”我向四层入口指了指。

    “龙先生,我想再次求见心月无向派的首领。”丁笑笑说。

    即使是假戏真做,我也不敢轻易答应她的要求。要知道,胖子要想格杀丁笑笑的话,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不了多少。

    “要去也该是我去。”我摇头苦笑,“但是,我们必须先上去,而不是留在楼梯上。”

    严老师摇头:“既然不想走,又何必上去?”

    他沿着墙壁下滑,在楼梯上坐下来。

    丁笑笑向前一步,一边搀扶严老师,一边顺势并排坐下。

    现在,我并不清楚胖子在哪里,但他肯定不会留在机房里,而是去了另外的地方。

    我略一沉思,迈步向上,回到水晶棺那边。

    巧的是,胖子也在那里,正倒背着双手,绕着草菅的水晶棺踱步。

    四层空荡荡的,森然寒雾之中,只有他一个人。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盘算着黄花会大将军可能现身之处。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上来?”胖子抬起头问。

    我摇头苦笑:“是啊,我忽然觉得,替黄花会的人求情实际是做了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两个人都不愿走,要走,就必须带着这次闯进来的全部人马一起走。我过来跟你商量,能不能……哦,能不能卖我一个大大的人情,把这些人全送走?”

    胖子大笑起来:“龙先生,你实在是个大好人,呵呵呵呵,真希望下一届诺贝尔和平奖颁发给你,表彰你为黄花会做的这些事。”

    笑,是他浑身上下露出的唯一破绽,但我不确定,那破绽是不是他故意露出来的。

    如果大将军看到这一幕的话,会不会跟我有同样的感受?

    不管别人会怎样采取行动,反正我不会趁着胖子大笑时下手。

    “是啊,我也很无奈。可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才是我辈江湖中人最应该做的。”我有些尴尬,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任由胖子调侃。

    对话时,我始终不踏入胖子四周直径七步之内,以免引起他的怀疑。

    “龙先生,我钦佩你的眼界,这时候的确应该断尾求生,就像你告诉严老师的那样。日本忍术百科全书《万川集海》里有单独的一章,用了数千个字,反复阐述集团作战时‘断尾求生’的重要性。‘复国雨、晚来急’是黄花会的主力人马,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真的不可理解。”胖子笑够了,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我很庆幸,严老师有一个能够解释过去的理由,就是“儿子在乱军之中”。

    父子同时涉险是坏招,但祸福相依,顷刻间又变成了妙招,使严老师、丁笑笑的反常行为变得十分得体。

    “严老师的儿子也被困了,我相信,除了这件事以外,为了活命,他贯彻‘断尾求生’比任何人都彻底,逃得比谁都快。”我说。

    我无意贬低严老师,但此刻为了扰乱胖子的思路,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来,其中也包括贬低黄花会战斗力在内。

    胖子停步,久久地盯着我,眼神中略带狐疑。

    四周寒雾更冷,但我坦然迎着他的审视,嘴角始终挂着无辜的苦笑。

    “龙先生,为了你我更深入地合作,这一次我卖你面子全部放了,不留一人。怎么样,满意了吧?”胖子说。

    我大感意外,但也喜出望外。这样一来,严老师和丁笑笑就能安全离去了。

    同时,胖子答应这个无理请求,能够从侧面反映出,他对黄花会的戒心已经下降了不少,使得大将军的出手变得更容易。

    “好,太好了,无比感谢,无比感谢!”我连声致谢。

    “记住,你欠我一个大人情,天大的人情,到时候必须连本带利还我。”胖子又一次大笑。

    七尺距离与华人、日本人之间的思想天堑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我和胖子之间不可能产生真正的友情、人情,两个人都很清楚这一点。所有交谈,无一不是虚与委蛇,每个人都在为了最终目标而隐忍。

    “嗯,你的伤口还疼吗?”胖子幽幽地问。

    小腹剑伤的痛感一直都在,但我轻轻摇头,微笑作答:“承蒙关心,已经没感觉了。”

    我能预感到,大将军一出手就将是石破天惊、志在必得的一击。

    那时,就算我有心为胖子抵挡,都有可能力有不逮。

    “那就好,那就好,否则,这大厅里寒气太重,对伤口愈合极为不利。”胖子点着头,意味深长地说。

    那一刻,我在胖子眼中看到太多复杂的东西。

    其实,我一直都明白,他生活在猥琐的伪装之下,其实是一个女人,即大将军、严老师等人都知道的“玉狐禅”。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既然他愿意一直伪装下去,我也不想无趣地戳破这一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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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4446/ 第一时间欣赏敦煌天机最新章节! 作者:飞天所写的《敦煌天机》为转载作品,敦煌天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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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天机介绍:
月圆之夜,徽宗皇帝携天下第一道术高手秋银蝉赴莫高窟,埋下可保大宋龙脉经靖康之难而不朽的“敦煌天机”。
上世纪初,八国列强抢走莫高窟藏经洞宝藏,却始终无法洞悉“敦煌天机”。
世传,真正的“敦煌天机”指的是隐藏在莫高窟的“金山银海翡翠宫、天荒地老不死局”。得到“敦煌天机”,就攫取了大宋龙脉。大宋龙脉沿古丝绸之路向西,把地球上最富饶、最文明之地联结起来,筑成一条中华民族统领全球的金光大道。
2014年,一带一路国家经济战略确立,敦煌作为古丝绸之路起点,再度大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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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铜锣湾“龙少”重出江湖。
霹雳堂雷动天、美人游侠顾倾城、民国大亨后代戴晚晴、土耳其王室南郭先生、埃及盗墓王力先生、新加坡女大亨兰夫人甘心追随左右,展开横空出世、飞龙在天的江湖终极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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