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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天     敦煌天机txt下载     敦煌天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0章 警方安全屋(1)

    雾气在房间内弥漫开来,女子霍地起身,只犹豫了一秒钟,随即在铁笼边俯身,双手同时握住了暗锁。

    “跟我走,别说话!”女子低声吩咐。

    说完六个字,暗锁已开,那道铁栅向上弹起。

    我屈身向前一跃,终于离开了铁笼。

    那女子右手一勾,握住了我左手食指、中指、无名指与小指,引着我奔向门口。

    “那女警官呢?她不能死!”我急促地大叫。

    女警官没有任何错处,如果死于这种江湖角斗中,就实在太冤枉了。

    “顾不得她,顾自己要紧,走吧”女子左手开门,倏地闪出去。

    门外走廊上的灯光投射进来,我扭头一瞥,看到门边办公桌下面躺着一个人,正是那女警官。

    我弯腰一抄,把女警官扛在肩上,夺门而出。

    女子已经到了走廊尽头,身子紧贴墙壁,向我遥遥挥手。

    我来不及放下女警官,扛着她奔过去。

    “你放下她,她不是江湖人,恶人谷的杀手不想惊动白道,根本不会动她。”女子低吼。

    帮派人物行事,除非万不得已,绝不与白道中人硬杠。这种道理,我自小就懂。之所以带着女警官一起行动,就是怕她苏醒之后,冒然拔枪参战,逼得恶人谷来客杀人灭口。

    “走吧,先离开这里再说。”我不愿抗辩,带头进了侧面的步行梯。

    我们所在的楼层是四楼,只要一直向下,就能抵达地下停车场。按我的计划,从那里偷一辆车,直接杀奔反贼坑,去与顾倾城、司空摘星、孟乔会合。

    我一个人的生死只是大局中的一小部分,这是一盘大棋,只有步步抢先,才能累积成大胜。

    “分头出击,弹性攻击波。”下了两层楼梯后,女子闪身向前,说了两句战场通用术语。

    我们走在一起,无论进退,都只是一个目标,无法给敌人造成最大威胁。所谓“弹性攻击波”,就是指分波次交替进攻,多点出击,使敌人的防线顾此失彼。

    “好,你走左前,我走右后。”我沉声回应。

    我以前到过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面积不是太大,是一个东西四十米、南北二十米的长方形空间,除去车辆进出口,还有两个步行梯出入口,一个电梯口。如果敌人有埋伏,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以电梯口为主要目标。

    “我有车,黑色凌志,停在车辆入口近旁。下去以后,别跟任何人纠缠,直接上车。”女子叮嘱。

    在接下来的楼梯转弯处,她谨慎地推开步行梯的地簧门,探头看了一眼,然后疾速冲出去。

    她要走另一道步行梯下楼,距离这边十五米,两边楼梯的规格尺寸、门户设计完全一样。

    我停下来喘了口气,估算着女子绕路所需的时间。

    “三十秒钟足够了,三十秒以后,我就下楼……黑色凌志,黑色凌志,车辆入口旁边!”我默默地重复她说过的话。

    女警官还没醒来,但鼻孔中已经有了呼吸,两道淡淡的热气不停地扑在我的后颈上。

    她一直对我很照顾,我扛她出来,也算是还个人情。

    江湖人讲究的是“知恩图报、恩怨分明”,如果她跟西部捕神赵魏秦一样倨傲,高高在上,把我当成阶下囚,那我就不会心存感激了。

    “哦……”女警官**了一声,双手按着我的后背,身子连扭了七八下,挣扎着落地。

    我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大叫,随即解释:“俄罗斯杀手攻击,有人救了我们,现在去停车场乘车逃命。”

    这已经是最简单、最精炼的概述,但从她眼中不可置信的疑惑看,似乎并没完全了解现实状况。

    “我的枪呢?我的枪”她垂右手摸枪,左手探入口袋,去拿子弹盒。

    我没有阻止她,但对她的枪弹、枪法并不抱太大期待。

    按照通行规则,她的枪和子弹是分开携带的,并且子弹一般为三发,绝对不超过五发。

    相较于那些恶人谷杀手来说,一支普通的建制手枪基本不具有致命威胁性。所以,我刚刚扛她出来,根本没有去考虑她的随身佩枪的事。

    女警官填弹上膛,打开手枪的保险栓,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现在可以继续走了,我的射击成绩还可以,至少能顶一阵。”

    我没多说什么,马上蹑足下楼。

    从战术角度分析,我们三个人里,女子是攻击手,女警官是被保护对象,而我则等于是战场观察员,担负平衡、补漏、增援的角色。

    停车场里的车辆都可以作为掩体,抵消敌人在武器上的绝对优势。一旦展开近战肉搏,我的优势就能逐步发挥出来了。

    现在,我唯一的顾虑就是“恶人谷到底派了多少人过来?”

    我很担心反贼坑那边的情况,因为没接触过盗墓贼的人,根本无法想象那种人有多丧心病狂、人性泯灭。很多发生在盗墓界的令人发指的惨烈冲突事件连媒体都不敢刊登,生怕引发国民对于民族劣根性的巨大怀疑。

    随便举个例子,曾有一名盗墓集团的望风者为了独吞三箱子玉器、金币、银砖,接到同伙从墓道里递出来的宝藏后,随即填土夯实,把五名同伙活活闷死在地底。在此人眼中,五条人命加起来都抵不过三箱财宝,而被他害死的五个人里还有一个是他的亲叔叔。

    宝藏是**包,而贪婪就是能够随时引燃**包的***。

    真正令人担忧的是,这种“贪婪”像雨后山林里的小蘑菇,任何地方、任何时间、任何由头都会冒出来,既没有先兆,也没有预谋,属于“激情犯罪”,连自己都控制不住。

    贪婪极易引发杀戮,而只有杀戮才能制止贪婪。这已经成了令人唏嘘不已的人性悖论,在中国江湖中一代又一代上演着。

    我从虚掩的地簧门门缝中向外看,停车场里静悄悄的,不见人影。一辆黑色凌志车停在距离入口十几步远的车位上,旁边没有其它车,仅有这一辆。

    “吱呀”一声响,那应该就是女子闯入停车场的开门声。

    我慢慢推门,尽量减小动静。

    “情况不对,停车场利用率高,永远都车来车往,川流不息。你看看出口的警卫室,那里应该有保安值班,现在窗口却空着……”女警官贴着我的耳朵低语。

    毕竟是正规警校出身,她的战斗常识还算不错。

    “我进去,守在门边,你就向车子跑,到达目的地后开始警戒。子弹就那么多,别浪费。”我故作轻松地吩咐她。

    “好,我实弹射击课全是精英级评分,二十米速射在敦煌从未遇见过敌手。你放心,我到了车边,就能控制停车场一半局面,你放心过来就行了。”女警官信心十足地说。

    我笑了笑,不想打击她,直接弯着腰出门。

    女子已经伏身于一辆白车后面,还没来得及展开行动。

    我把住门扇,女警官闯入,立刻开始加速跑。

    敌人沉不住气,首先向女警官开火。

    子弹来自于停车场尽头那辆高空维修车的空中平台,子弹在女警官脚下弹射跳跃着,连射五枪,都没击中。

    女子闪身,借着车辆的掩护,潜行至维修车二十米范围之内,举手作势,不知射出了飞箭还是其它什么暗器,那杆长枪立刻哑火。

    女警官逃到凌志车旁边,双手握枪,手臂架在车顶,稳稳地虎视全场。

    我贴着停车场的墙边向右去,悄悄接近出口保安室。

    现在,高级一点的停车场不但有防止车子欠费逃逸的加强型道路拦截杆,也会配备钉板拦车索。启动之后,任何车辆强行闯关,都会被钉板将四个轮胎一起废掉,跑都跑不远。

    保安室里亮着灯,一名保安员伏在桌上休息,另一人面容严肃,端坐在桌前。

    我轻轻敲窗,微笑着向他点头。

    他霍地拉开了窗子,还没开口,已经被我扣住手腕,双手一拉,将他上半身拉出窗口。

    很明显,他上身的保安制服是临时套上的,衣服下面臃肿不堪,最上面两粒扣子根本扣不上。下身则没穿制服,露出了笔挺的青色西裤和同色皮鞋。

    我没有使用太暴力的手段,而是用右肘抵住对方太阳穴,将他的头顶在窗框上,稍稍发力,保持五秒钟不动。自始至终,那人都来不及发声求救,最后便无力地瘫倒下去,陷入昏死状态。

    女子与女警官已经会合,开着凌志车冲过来。

    我没有多想,从车窗里一跃而入,落在车子后座上。

    “让她下车,她是个累赘!”女子疾声说。

    女警官随即反驳:“我能帮你们,我知道一个藏身之处,十分钟即到,可以避开追杀。”

    两人同时回头望着我,等我裁决。

    我向前一指:“好,一个开车,一个导航,到地方再说。”

    敌人将医院作为主要攻击目标,先脱离险境再谈其它事,这是最明智的。比较黄花会与女警官,我更相信后者,尤其是这女警官,短暂的接触之后,我知道她是警察当中少见的有思想、不糊涂、有头脑、不盲从的一个,还没有变成那种人浮于事的官场老油条,仍然保持着热血青年的纯真。

    像她这样的年轻人并不多,尤其是在目前这种西风东渐、意识形态多元化的年代,九零后年轻人普遍信仰缺失,自私自利,大部分人都“拔一毛能利天下而不为”。

    在受困过程中,她能不计报酬帮我,从不厉声厉色,实在算得上警察队伍中的一股清流。

第61章 警方安全屋(2)

    “你笑什么?”那女子突然问。

    此刻,车子已经驶出了地下停车库,按照女警官的指点,向右一拐,穿过一条静谧的林荫道,从侧门出了医院。

    我抬起头,在后视镜中与那女子目光相对。

    她的表情一直很孤傲,似乎对这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全都不屑一顾。只不过,她又异常警觉,眼里不揉沙子,一旦发现情况有变,立即如临大敌。

    “我笑了吗?”我反问。

    “你刚刚至少笑了三次,每次都是对着这警察的后脑勺笑。你跟她之间别相信警察,这些人在警校里已经被洗脑了,绝对不可能跟江湖人交朋友。你相信她,离着大牢铁狱蹲苦窑就不远了。”女子嗤嗤冷笑。

    我承认,自己对这女警官已经有了好感,脑子里想到与之相关的情节,才会下意识地露出笑容。

    “不要把警察想得那么坏,我们也是人,不是怪物。”女警官反驳。

    女子猛地狠踩油门,车子在静谧的马路上狂飙起来。

    警察的职责是惩治犯罪、维护社会治安,对于百姓来说,当然是好人。

    我在敦煌三年,多次亲眼见过警察为百姓解决矛盾、尽力帮扶的事,所以不会像女子那样愤世嫉俗。

    当然,她有这种表现,也是从自己所处集团的利益出发,已经显失公允。

    女警官不再多话,只是用简单的“左拐、右转”来指引方向,最后进入了一个偏僻幽静的小区,在一间地上车库前停住。

    她提前从口袋里取出遥控器,向前一按,车库的卷帘门就缓缓地向上升去。

    女子把车开入车库,熄火后拉起手刹。

    事情就在她垂下右手去拉手刹的瞬间发生了突变,女警官也同时垂下左手,袖口里哗啦一响,一副手铐滑落下来,搭在女子的右腕上,一碰即锁。

    车库里没开灯,车内也没开顶灯,只有仪表盘上的橙色背光灯亮着。如此幽暗的情况下,女警官的每一个动作却都无比准确,那副手铐一头铐住女子右腕,另一头同时铐在方向盘上,两边同时完成。

    “龙先生,这是警方的安全屋,包括车库和一楼,有内部楼梯相通。平时,这里是用来保护证人的,但敦煌极少有大案要案,于是,房子常常一闲置就是几个月,未免有些潮湿。两位忍耐一下,过了今晚,我会如实上报,请局里多派人手,肃清城内的不明杀手。”女警官神色如常,转过头来,淡定地向我介绍。

    “好。”我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女子没有挣扎,大家都是明白人,那种新型的精钢手铐有着双重锯齿形锁芯,既无法用铁丝捅开,也不可能暴力锉断链环,只有正确的钥匙才能打开。

    “下车吧,我带你上楼。”女警官打开车门。

    我下了车,女警官又按了遥控器,卷帘门便慢慢放下来。

    车库一角有道向上的旋转楼梯,踏步上装着地灯,一路盘旋而上。

    “她怎么办?”我问。

    女警官笑了:“这些人把你装在笼子里接近二十四小时,现在正是还债的时候。我会在二十四小时后打开手铐,一饮一啄,很公平,不是吗?”

    我摇摇头:“别这样,铁笼的事是个误会,我们刚刚联手御敌,可以试着变成朋友,不必动不动就剑拔弩张的。方便的话,打开手铐,大家都需要休息。”

    最坚固的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女警官暗算那女子,马上就会引发内讧,使得我们三个由战友变成仇敌。

    打开手铐,等于是向那女子卖个人情,化解彼此间的敌意。

    更何况,手铐不是万无一失的。如果我是那女子,就会通过拆卸方向盘的手段脱困,也并非难事。

    “龙先生,对不起,我是警察,任何有可能引发恶性治安事件的火苗,我都有责任当场扑灭。现在,这位小姐是个危险人物,为了预防犯罪,我不得不这么做。我刚刚也说了,二十四小时后,一定会释放她,请不要干涉我的工作。”女警官一板一眼地说。

    我绕到前门去,隔着车窗看着那女子。

    那女子并不气恼沮丧,而是目光冷冽,表情淡定。

    “闹到这个样,我也很抱歉。稍等,我跟警察谈谈,然后再来解手铐。”我大声说。

    那女子把右手举到我面前来,链环哗啦哗啦响了两声,手铐上的狼牙齿又向内扣紧了三丝,陷入皮肉之下,紧紧卡住女子的右腕。

    “走了,上楼吧。”女警官走向楼梯。

    我苦笑一声,转身跟上去。

    一楼房间的陈设十分简单,只有最基本的电视、沙发、橱柜和木床,所以这个大概一百五十多平米的房子显得十分空旷,并且由于长期闲置,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霉味。

    女警官走到厨房去,拉开冰箱看了看,轻轻叹气:“只有方便面,唉,如果不是一心为了控制嫌疑人,我就在路上停车买点吃的过来了。方便面,方便面,从上学时就长期吃这东西,实在是吃够了。”

    我从客厅里望过去,偌大的冰箱冷藏室里,从上到下,塞满了各种品牌、各种口味的方便面,外包装花花绿绿的,十分扎眼。

    方便面为“方便”而生,偶尔吃一次,还能将就,长期食用,最终就会变得味同嚼蜡。

    “你们当警察的也真是辛苦,如果把证人藏在这里,是不是他们也得跟着吃方便面?”我问。

    女警官认真地点头:“是啊,保密条例规定,保护证人的过程中,每天开门次数不超过三次,每一次都必须做好完整记录。既不能叫外卖,也不能接受任何外界送来的食物,直到证人上庭陈述为止。从前,有些勤快的老同事会自己动手做饭,我们也能跟着吃点好的。现在,老同事退休了,年轻人都不会做饭,就只能吃方便面了。嗯,闲话少叙,我请你吃方便面,说吧,要什么口味的?红烧牛肉、海鲜虾片、酸辣鸡汤、铁板鱿鱼、三鲜海贝……”她对着那一大堆方便面指指点点,不看文字,只看颜色,就能如数家珍一般。

    “给我来一份红烧牛肉方便面。”楼梯口那边有人搭话,那被锁在车里的女子一步步露出身子来。

    手铐还在她右腕上,另一头也仍然锁在方向盘上,只不过方向盘已经卸下,就拎在她的右手中。

    我急忙向女警官举手,大喝一声:“不要拔枪,不要开枪!”

    正是这一声救了她的命,她的手已经按在腰间的枪柄上,如果算上拔枪、开保险、举枪、瞄准、射击等等一系列动作,至少两秒后才能射出第一颗子弹。

    对于女子那种顶尖杀手来说,两秒钟足足可以杀死一头皮糙肉厚的大象十次了,更何况是一个没穿防弹衣的女警官?

    哧的一声,女子笑起来:“好了,好了好了,谁会跟一个毫无实战经验的小警察斗气呢?看看你,如此紧张干什么呢?这警察又不是你女朋友!我要真想杀她,在车里就动手了,还用等到现在?”

    女警官的脸颊突然涨红,像两个熟透了的苹果一般。

    我没说话,走向女警官,无声地伸出手。

    “什么?”她看着我,两颊更红,一直红到耳朵根子后面去。

    “钥匙,手铐钥匙,人家的右手被拷着,怎么吃面?”我笑着回答。

    女警官掏出钥匙来,丢在我掌心里,转身去烧开水。

    我给女子打开手铐,随手一扔,把手铐丢到沙发上。

    “我锁了你,你女朋友锁了我,一来一去,扯平了。”女子说。

    我点点头,不愿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

    平时,我很反感动不动就插科打诨的人,所以自己严谨、低调,从不在公开场合乱开玩笑,哗众取宠,更不会理会女子的玩笑话。

    “吃完面,大家就一拍两散吧?”我坐下来,盯着女子的眼睛问。

    女子摇头:“还没到分手的时候,你得帮我个忙,就是关于那婴儿的事。”

    水烧开了,女警官动手煮面,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我其实更愿意对一件事追根溯源,理顺思路,找到方向,然后才努力求索。像现在这样,既然所有势力追逐的焦点都是那婴儿,不如先摊开来看,大家手里都有什么底牌。

    黄花会持有婴儿,棋高一着。

    妖不花知道婴儿的来历,她是其生母,在整件事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决定性作用。

    铁镜王以及麾下四名护卫牢牢地站在妖不花一边,愿意为她出头,承担一切后果。可惜的是,铁镜王问不出婴儿的来历,等于是局外人。

    朽玉上师知道婴儿的来龙去脉,藏密对于灵童转世的研究也领先于世界上任何门派,所以,公平来说,把婴儿交给他们是最稳妥、最明智的。唯一令人不安的是,朽玉上师为了得到那婴儿使用了太多强横手段,已经逾越了藏密的行事原则,变成了硬抢。

    恶人谷来客来势汹汹,却又处处受制,在黄花会的连环打击下损兵折将,几乎没有任何还击手段。

    再有一个,就是深邃莫测的顾倾城她挺身而出,担起了替妖不花接生的重任,成了各方势力纠缠漩涡里的一座无形之桥,扼守着胎儿从母体诞生、婴儿送入风道等等关键节点。

    怨不得黄花会的人盯上她,因为在这两大关键转换中,她最有机会暗中动手脚,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为什么要抢夺那婴儿?”我沉默良久,淡淡地问。

    “是上意,我属于外勤,不负责决策,也不负责研究。我的任务是拿到婴儿,送到安全地点,然后消灭一切追兵。我手里的讯息很有限,只有几张照片,几行文字,只能随机应变。上一个任务已经完成,下一个任务就是请你那位顾小姐回去喝茶。”女子悠然说。

    “请她,那就打电话给她,不要在这里纸上谈兵了。”我说。

    顾倾城不是三岁的孩子,她有自己的思维模式。如果黄花会找上门来,无论嬉笑怒骂,她都能沉住气应付。

第62章 警方安全屋(3)

    那女子轻轻抚摸着左耳,目光渐渐变得空若无物。

    我注意到,她的左耳戴着一枚青色的耳塞。

    当她的表情发生变化时,实际是在全神贯注地倾听耳塞里传来的讯息。

    “再有一分钟就可以吃面了。”女警官在厨房里叫。

    “不急,不急,人丢了,又不是死了。沉住气,每个人都有价值,没有被敌人榨干价值之前,都不会死。你们盯紧点,很少有人敢动司空摘星,敦煌当地的帮派根本不可能近他的身。好了,都回到各自监视位置,再有异常情况,先汇报,再行动。”女子左手食指按着那耳塞,最后那句话,一连重复了三次。

    我听出那消息跟司空摘星有关,自然也跟顾倾城有关,因为两人是在一起的。

    面来了,每个人面前满满的一大碗,上面还覆盖着香菇、木耳、煎蛋、芫荽,味道极好,香气扑鼻。

    我不动声色的拿起筷子,准备吃面。

    “我不想吃,饱了!”女子站起来,倒了一大杯冷水,一口气喝下去。

    听情况,司空摘星在反贼坑失踪了。黄花会的跟踪者无计可施,只能向这女子求援。

    “我们去反贼坑!”那女子大声说。

    我和女警官都没回话,自顾自低头吃面。

    “你听清了吗?我们去反贼坑!那边所有人都失踪了,就像被戈壁滩吞噬了一样,不留一丝踪迹。我怀疑,他们是误入了流沙井,越陷越深,终至灭顶。”那女子无法再保持原先优雅干练的形象,点了根烟,狠狠吸着。

    “事再急,也得吃完面再走。”我说。

    司空摘星给我打电话时,已经作出了某种暗示。孟乔正在向那边赶,至少可以代替我展开前期搜寻工作。

    “有事发生是吗?要不要我替你们报警?”女警官问。

    女子冷哼了一声,斜睨着女警官,对这个提议嗤之以鼻。

    我轻弹着碗沿,低声回应:“吃面,吃面。子曰,食不言,寝勿语。大家都不记得了吗?”

    既然话不投机,不如各自吃面,再聊下去,只怕是伤了和气。

    她们两人都对我的表现充满了狐疑,对视一眼,马上将脸各自挪开。

    一碗面吃了七分钟,七分钟里,我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

    顾倾城失踪后,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律忠国,因为他拿到的支票随时都会被止付,天上掉下来的巨款马上就变成了一个肥皂泡。

    应该说,律忠国是最盼望顾倾城平安无事、长命百岁的人,只有顾倾城活着离开敦煌,那张支票才能兑现,以后才会有源源不断的挣钱机会落到他头上。

    “先去找一个人,他对敦煌当地的情况十分熟悉,一定会帮忙。”我说。

    律忠国是一枚关键棋子,只要用好他,就能轻松解局。

    “分开走吧,跟警察走的太近,会倒霉的,尤其是女警察,能让你倒大霉!”女子拎着方向盘下楼,一边走,一边大声抱怨。

    女警官端起碗,喝光了碗底最后一口汤,对女子的话并不在意。

    “我们去反贼坑,情况有点复杂,很可能要跟人火并。你还是别跟着我们了,会出事的。”我好言相劝。

    女警官摇头:“我不怕,反贼坑也是敦煌市公安局管辖的范围,我们是配枪警察,越是情况危险,越应该冲在前面。”

    我佩服她的勇气,之前跟警方人士没有交集,印象中,警察都是听令行事,极少自作主张,也不会主动单枪匹马出击,总是跟随大部队一起行动。

    “好吧,我们一起去。”我点点头。

    女警官走到隔壁房间去,抽屉开关几次,再回来时,手里握着一卷地图。

    “我猜,你可能需要这个。”她说。

    我眼前一亮,对她的善解人意甚感欣慰。

    现在,各方势力出没的范围犬牙交错,我真的需要一幅详细的敦煌地图,帮助自己了解地势,做好全盘筹划。

    她收走碗筷,把地图铺在餐桌上。

    那是一张2015年版的敦煌市警用地图,上面的地名、路名标记比普通民用地图更详细,主要线路上全都按照比例尺标注了距离里程。

    从图上看,莫高窟距离敦煌市中心二十公里,反贼坑在莫高窟西北方,也即是敦煌的西南方,三者之间,接近于标准的等边三角形。

    反贼坑是以“坑杀反贼”为名,当然,这个“反贼”是官府对于农民起义军的蔑称。

    从地图上看,任何一支起义军都是从敦煌的东面、东南面、南面过来,不可能来自于西、西北、北面。他们在抵达反贼坑之前,一定先经过敦煌、莫高窟、鸣沙山、月牙泉一带。所以,他们是逃离敦煌后再遭围困,随军携带的财宝有可能埋藏于莫高窟内,或者说埋于莫高窟更方便。

    “我参加工作以后,至少去过反贼坑百次,全是处理乡民与外地人之间的纠纷。乡民悍勇,外地人稍稍露出寻宝的意图,就遭到尾随围攻。有好几次,外地来的车子被砸烂,地底探测仪器被抢走,只能认栽,灰溜溜地离开。上级召开电话会议的时候特别指明,反贼坑历史渊源特殊,外地人到那里去的意图很明显,所以处理纠纷时,一定要充分考虑到乡民们自身的感受。”女警官在旁边解释。

    “这几年来,没有一条盗宝成功的消息吗?”我问。

    女警官很肯定地点头:“对,一条都没有。反贼坑周遭盗洞不少,除去历史残留的,每年新增超过二十个,都是半途而废。每次村民举报,警方都会赶赴现场检查拍照存档,已经变成了例行公事。”

    我在地图上发行了一个名为“夏家大屋”的地方,这是其它地图上没见过的。

    那个地名基本就在反贼坑范围的最中央,被红笔圈住。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

    女警官笑了:“它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算是警车到达后的一个固定停车点吧。它是一个祠堂,不知道是从前哪一个大户人家留下来的,历史已经不详。有两个无儿无女的老村民住在里面,兼着看门、打扫。警察到那边去处理情况,按照局里的新规定,绝对不能在村里吃饭,就只能到夏家大屋去,自己带饭,借里面的炉子和热水,解决午餐问题。”

    在这里,我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没有对这个“夏”字进行更大范围的联想,只是相信了女警官的解释,险些最后酿成大祸。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事若关己,生变则乱。

    我关心顾倾城,所以她一出事,我的脑子就乱了,心浮气躁,没有余力对一些关键线索进行深挖。

    事实上,自从发现律忠国是西夏国后代之后,我应该对“耶律、夏、西夏、萧”等等关键字异常敏感,围绕这些展开分析,迅速剖析问题核心。

    “你对那边也很熟悉?”我又问。

    女警官摇头:“一般,只是熟悉进出路线,真正跟村民接触不多。实话实说吧,那边的村民都十分精明,虽然学历不高,却个个都江湖经验丰富,恨不得把戈壁滩上的石头蛋子都榨出油来。我处理过的几次比较严重的冲突事件中,几个盗墓贼被洗劫一空,连嘴里镶着的金牙、腰带上嵌着的玉符都被村民搜刮干净。做笔录时,盗墓贼哭诉,遭村民们黑吃黑,以后再也不敢踏足反贼坑半步了。同事们常常说,有这样的村民把守,警方去不去意义不大,去了也是给村民们善后,该打的、该骂的、该抓的、该放的……所有工作都被村民提前做完了。”女警官说。

    在阅览地图的过程中,我几次拨打顾倾城的电话,全都无法接通。

    “别着急,村民们做任何事都心中有数,绝对不会闹出人命来。你朋友就算失陷在那里,也只是财物上稍有损失,不会有生命危险。”女警官察觉到我的焦虑,马上低声安慰。

    “汪汪、汪汪汪汪”,西面楼上有条狗突然狂叫起来。

    女警官反应极快,滑步向右,抬手关灯。

    那是一条狼狗,从凶狠宏亮的叫声分析,狗已经成年,属于小区内禁养的大型猛犬。

    “那是警犬,我们刻意安排的。它对枪械和制服很敏感,只要是便装持枪者出现,就会狂吠示警。”女警官解释。

    咔啦一声,她在黑暗中拔枪,子弹上膛声立刻传来。

    我们一起隐蔽在餐厅西窗的窗帘侧面,小心地向外望去。

    两栋楼之间是一条窄路,勉强容得下两车交会。

    路上没有人,两边绿化带里却有枪械的反光隐约闪现。

    “是医院里的敌人又跟上来了,大概有六个。”我默数了两遍,确定了对方的人数。

    这是警方的安全屋,一定有备用武器。不过,那是违反警械使用条例的,女警官不主动提供,我也不愿强人所难。

    我离开餐厅,借着窗外路灯的光亮进了厨房,选了一把带尖的不锈钢柄菜刀,轻轻别在腰带上。

    “不要触发警铃,不要报警,不要开枪,不要出去,不要帮忙,不要有丝毫担心。”我接连向女警官说了六个“不要”,安抚她的情绪。

    只要警察不插手,任何战斗都可以暗中进行,并弱化定性,变成普通打架事件。

    “好,我相信你。”女警官说。

    人在暗处,但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美丽猎豹。

    “我一直都没问你的芳名呢,方便告诉我吗?”我笑了。

    “江雪‘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江雪’。”。她回答。

    “真是个很美的名字,人如其名。”我轻声称赞。

    警服遮掩了她身上俏丽、灵动的一面,相处过程中,她带给我越来越多惊喜,仿佛一个善解人意的助手,永远提前一步,把我想要但没说出的事做好。

    “师父说,这个名字不霸气,将来当不了好警察,直到现在还建议我改名字呢!”江雪摇头回答。

    “西部捕神”赵魏韩久未露面,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不可能,能不能当好警察跟名字无关,我认识的几个男警察都是女人名字,照样坐上了地区总警司位置,也从没见人建议他们改名。”我说。

    这是实情,铜锣湾、荃湾两区的总警司都是女名,一个叫叶汉女,英文名字“汉内”,一个叫梁小娇,英文名字“乔”。两人都曾获得过全港军事比武冠军,都是真真正正的男子汉,并且是雷动天的好友。

    “我真的想做一个好警察,为敦煌平安贡献自己的力量。但愿吧,但愿我跟你说的那些人一样,无论叫什么名字,最终都能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出人头地。”江雪笑了。

    我们一边淡定地闲聊一边盯着外面的情况,以静制动,守株待兔。

    江雪熄灯后十分钟,绿化带里伏着的人按捺不住,开始行动。

    六个人分为两组,三人去楼北面,应该是计划从正门进攻,三人去楼南面,可能是选择阳台进攻。

    西窗距离对面的居民楼二十五步左右,那栋楼的后面建了一个五六米高的八角凉亭,凉亭两翼各有一段抄手游廊,长约十五步。

    我意识到,敌人绕开西窗进攻,必定在这里留下了看不见的埋伏远距离狙击手。

第63章 困境反击(1)

    在两军战场上,狙击手担负的任务是狙杀、开路或者掩护,是标准的“死神代言人”。现代化城市中,狙击手也大有用武之地,只不过其任务变成了威慑敌人,致残、射伤而不是击杀。

    如果那凉亭的飞檐后面藏着狙击手,西窗就变成了死路一条。

    “要不要报警?或者,我亮警灯?保险柜里就有。”江雪问。

    我摇头:“不用,那些办法治标不治本,起不了多大作用。”

    通常情况下,警方巡逻车一来,江湖人物就一哄而散;警车一走,该出现的敌人就一个不少地全都回来了。

    前面,防盗门的钥匙孔发出响声。

    阳台那边,锁扣也被撬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我们需要至少六副手铐。”我告诉江雪。

    她轻轻点头:“嗯,有,都在保险柜里。”

    只过了半分钟,防盗门就被拉开。从脚步声分析,有三个人鱼贯而入,全都贴着墙根前进。

    我蹲下身子,躲在餐厅与客厅连接处的餐边柜后面。

    之所以没有通知车库里的女子,是因为她出手太重。现在这种情况,我们没有必要大开杀戒,只要能制止敌人的进攻就可以了。剩余的事,交由警方处理,才是最科学的。

    三名杀手进入了客厅,随即散开,一人进餐厅,一人进书房,一人进卧室。

    进餐厅的第一个倒下,我用刀背砍中他的大腿外侧麻筋,等他身体倒下时,间不容发地捂住他的口鼻,然后将他的脖颈准确地逆时针扭转了四十五度。这种标准动作能让他昏迷,却不会扭伤颈骨,重残不治。

    我把昏迷者慢慢地放在地上,不带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进入卧室的人第二个倒下,他的枪口对准了床头,但床上却空无一人。我用刀柄猛叩他的后脑,他就沉甸甸地扑倒在床上。

    进了书房的人揿亮了笔形手电筒,向书桌、书架上照来照去。

    我大概看清了,他是一名戴着口罩的华人,眼睛以下,全都罩住,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书架上堆着十几本书,看书名都应该是流行小说,并非经典文学。

    当他踮起脚尖向书架最顶上一层照过去的时候,双臂同时上举,露出了两边腋下最大的空当。

    我向前一扑,刀柄捅在他的腋下最柔软处。

    那一击能让一头黑熊瞬间倒地不起,这人的承受力当然不如黑熊,一击即倒,身子弯成了一只大虾米,双腿不停地抽搐。

    打倒三人后,阳台的敌人也闯进来。

    我打倒两个,只留下了第三个,伸手拉掉了对方的口罩。

    “除了你们六个,外面还有几人?”我问。

    那杀手十分顽固,紧咬牙关,向我翻白眼。

    我摸了摸他的脖子,找到一条颈链后,轻轻一拽,把一条身份牌揪下来。

    牌子上錾刻着俄语,是一个五位数的部队士兵编号。

    这种身份牌极少有假冒的,隶属于北方大帝麾下一支雇佣兵部队所有。按照规定,前苏联和俄罗斯的部队士兵正规编号是十位数,而这支部队身份特殊,人员也刻意精简在万人之下,所以按照五位数编码制造已经足够。

    港岛曾经被称为“东方之珠、海上冒险家乐园”,所以少不了各国间谍的交易、倾轧、暗杀。正是在那里,我见过这种特殊编号的身份牌。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错人了。回去告诉你们的情报官,出手之前,先搞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我在那人耳边说。

    “我们在执行北方大帝的命令,这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你就算不杀我们,下次交手,我们也毫不留情。”那人用中文说。

    该雇佣兵队伍的成员来自****,亚裔面孔、说中文的赏金猎人也不在少数。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你们的敌人到底是谁,可否见告?”我问。

    “来自阴间的敌人!所有来自阴间的敌人!”他低吼起来。

    我不自禁地怔了一怔,因为“阴间”这词语是华人专用的,代指人死以后灵魂的归栖之所。从唯物主义的观点出发,“阴间”当然是唯心主义者杜撰出来的,意在控制大众的思想,以达到统治阶级想要的政治目的。

    “善人死后上天堂、恶人死后下地狱”是从古至今华人最常说的,但到底是不是应验过,迄今无人记载。

    此人说“阴间”二字时,浑身瑟瑟发抖,似乎那些来自阴间的怪物就在旁边,虎视眈眈,择人而噬。

    “喂,,看着我的眼睛,看我的眼睛。”我双手扳住他的脸,双方目光相接,“告诉我,阴间是怎么回事?谁告诉你的这些事?从阴间来的是谁?”

    如果不搞清楚这些问题,我们永远都摆脱不了北方大帝的纠缠,明水袖就算躲过酒店那一劫,未来也会不断引来新的麻烦,令人防不胜防。

    “我不知道,你想知道,就去问树暴君。我们只知道执行命令,不理会你问的这些。”那人回答。

    既然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只能在他脖子上一扭,让他倒地昏死过去。

    现在,唯一的收获只是一个名字树暴君。

    又等了一阵,外面再没有出现其它动静。我判断,屋内暂告安全,敌人并没有准备好第二波次的进攻,而是大意地以为一波就能解决战斗。

    我跟江雪会合,把刚刚得到的讯息告诉她。

    “的确有‘树暴君’这个名字,公安部下发的国际刑警红色通缉令中,这名字高踞前五十名之内,是多起西亚政治血案的幕后黑手。可是,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因为任何人就算无意中撞到他行事,都会被当场射杀,不留活口。”江雪说。

    没有留下追查线索的人才最可怕,心机之深,不输古之奸雄。

    “外面还有敌人,全都意在灭门杀人。”我轻叹一声。

    “现在怎么办?”江雪问。

    “上车,去反贼坑。”我回答。

    地下车库没有开灯,我阻止江雪开楼梯灯,摸索着一步一步下去。

    “你解决了六个人,为什么最后一个用时那么长?问到了什么?”那女子踩在凳子上,站在西墙的通气窗前。

    “是北方大帝的人,我看到了身份牌,属于那支世界闻名的雇佣兵部队。”我回答。

    “世界闻名?不,不,这形容词用得不准确,应该用‘臭名昭著’才对。”女子轻轻笑起来。

    “不管怎么形容他们,这次的事情压力真的很大。北方大帝出动了催眠师、恶人谷、雇佣兵部队,而且这场战斗以树暴君为领袖……情况实在是很棘手了。我们得离开这儿,暂时去反贼坑,跟我的朋友会合。大家合在一起,战斗力就能增强很多。”我说。

    那女子嗤的一笑:“是啊,你知道处境危险,也能想到那位顾小姐身陷重围,所以必须急匆匆地赶去英雄救美。这种情结可以理解,但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呢?敦煌发生了这么多战斗,有这么多人等着援救,你只关心那位顾小姐,对吧?

    借着黑暗的掩护,她用伶牙俐齿来掩饰内心的焦躁不安,可知目前的形势已经坏到了何等地步。

    “你……不要逞口舌之利了,龙先生不是那样的人!”江雪忿然开口。

    那女子又一笑,没有反击江雪,而是缓缓探出头,由透气窗里向外观察。

    “大家都在一条船上,说一万句,不如做一点点小事有用。”江雪又说。

    “做一点点小事?好啊,你来做吧外面有狙击手,两个。凉亭上有一个,另一个在西南方七层楼的楼顶。我们几乎没机会冲出去,新型爆甲弹居高临下射过来,击中发动机或者油箱,都是灭顶之灾。”那女子在黑暗中低语。

    她猜得很对,既然追兵来自北方大帝麾下,在武器方面一定是极为先进,我们切不可冒险逃遁,以免玉石俱焚。

    “我出去,等我解决矛盾后,一起去反贼坑。”我说。

    这种情形下,所有脏活累活我都必须承担下来。

    我从后门溜出去,贴着绿化带绕到另一栋楼后面去,迂回前进,远离那个凉亭。

    我并不在意凉亭上的狙击手,他处于相对的地位,属于战术设计中的辅助位。只要解决了最高点那名主力狙击手,其它位置,皆不足虑。

    除了避开狙击手的望远镜,我更要注意,不能引发警犬的狂吠。

    夜半时分,狗叫不止,一定会有住户开窗抗议。如果他们发现了狙击手的存在而大呼小叫的话,弄不好会招来意外之祸。

    真正能独力解决战斗的高手,必须要有大格局的视野,将战斗中的所有可能性全都考虑进去,形成一套缜密的立体建模,在模型中迂回穿插,达成战术目的。

    今时今日,如果哪一方的战术指战员还在用沙盘、地图来控制战斗,那就真是太落伍了。

    在雷动天府上,我曾邂逅过一位美国陆军退役高官纳威尔将军,三夜秉烛深谈后,他教会了我“立体建模”的思维方法。

    雷动天常常用“艺不压身”这句古训来告诫门下弟子,我听了几千遍,不自觉地就记住了。

    现在,正是“艺不压身”的古训让我有了对抗北方大帝的勇气。

    我以凉亭西南的天际线为大方向前进,左右迂回了四百多米,终于抵达目标地点,并且在狙击手栖身的七层楼阴面,发现了特种兵专用的绳梯。该绳梯的每一横档使用的都是钢化木,这是俄制军事装备的显著特点。为了对抗地球北端极寒天气,百分之九十的军事用品都采用钢化木、帆布、纤维裹钢丝制作,即使在水中长时间浸泡,也能经过简单处理后投入使用,不至于被彻底冻僵。

    我沿着绳梯向上,爬到四楼时,取出小刀,将下面的绳索割断。

    这种情况下,雇佣兵按原路线撤离,就会被卡在距地面十米左右的高度,既不敢一跃而下,也没有什么其它选择,至少要花费一分钟来考虑脱身之策。

    在高速追击的情况下,一分钟能改变很多事,足够我由楼梯下去,埋伏在地面上生擒他了。

第64章 困境反击(2)

    我无声地上了楼顶,蹑足绕过凌乱的电视天线、通讯盒子、避雷针竖杆以及大大小小的太阳能热水器外机,渐渐接近楼顶的东北边缘。

    狙击手俯卧在帆布垫子上,长枪透过一个坏掉的泄水口探出去,倾斜向下,瞄向江雪的地下车库。

    此刻,车库和一楼漆黑一片,狙击手找不到明显的狙杀目标,正右手按着长枪,左手举着单筒观察镜向下搜索。

    我站在狙击手的右侧后方向下望,很快就发现了凉亭上伏着的辅助狙击手。彼处的狙击位置对于车库来说非常凶险,车子从车库驶出后,至少有一百米的行驶路段暴露在那人的枪口之下。很显然,车子刚刚启动,即使油门踩到底全力加速,而且是在专业驾驶员的操控下,跑完这一百米也需要十五秒左右。

    假如狙击手采用的是二十五颗装超大弹匣,十五秒也足以射完,把车子射成一只对穿的筛子了。

    看来,没有选择盲目往外冲,实际是救了我们三人的命。

    我无声卧倒,屏住呼吸,贴着地面匍匐前进,直到与那狙击手并排时,才悄无声息地将小刀利刃压在他的后颈上,同时在他耳边轻轻“嘘”了一声。

    现代化团队进攻时,任何一名单兵都会携带两组通讯器,一使用一备用。我不能发出任何异常声响,否则就会惊动下面的狙击手,使其孤注一掷或者惊弓之鸟一般临阵脱逃。

    狙击手肩头急颤了一下,喉头一挺,就要发声。

    我顺势拖动刀尖,以小刀最尖锐处抵住对方喉结下最柔软处,接着又轻轻嘘声,贴着他的耳朵发声,声音轻得像流浪猫的尾巴扫过树叶:“想活命就别出声。”

    如我所料,这杀手也是华人面孔。

    我探过手去,按了他左侧嘴角边的耳麦开关。

    “还有没有备用通讯器?”我以同样轻微的音调问。

    他摇摇头,放下望远镜,从裤子的侧袋里取出一只对讲机,放在我面前。

    “很好,很好,看来我们能很友好地合作交谈一下了。我放下刀,你最好不要动别的念头,那样就会误伤了自己。”我谨慎地叮嘱对方,等对方吃力地点头,我才慢慢收回了小刀。

    短兵相接中,智慧与体能、技巧与搏斗必不可少,我不再用小刀逼迫对方,是想营造一种可以顺畅沟通的渠道。如果对方暴起攻击,我肯定有足够的把握瞬间扑倒对方,不影响计划进程。

    “除了凉亭上那个,还有狙击手吗?”我问。

    那人摇头,用汉语回答:“两狙击手,已经是战斗小组的最高配置。”

    我察觉他话中的疑点,马上追问:“为什么要采取高配战斗模式?我们中间哪一个人是被你们重点关注的?”

    如果这个问题由我来回答,我会选那女子作为答案。

    她来自黄花会,那才是北方大帝最忌惮的对手。

    至于我和江雪,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平民,一个是地方警察,当然不会引起江湖势力的特别“关照”。

    “嗯,我只是最底层的战斗组成员,不清楚具体目标。出发之前,我听同伴聊过,这一次要面对的是业界高手,大家必须提高警惕,做好打一场恶仗的准备。我作为远端狙击手,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控制好大局面就是了,真正辛苦的,是摸进房子里的那六名同伴。”他说。

    那女子算得上是顶尖杀手,试想一下,我不出动,她也会果断出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给敦煌警方留下无穷无尽的**烦、烂摊子。

    “好了,现在,告诉我,你们这一拨一共有多少人潜入敦煌?潜入时间?预计撤离时间?”我又问。

    那人回答:“总计三百人,五个月前分头潜入,预计撤离时间为圣诞节。”

    我不由得为江雪以及所有的敦煌警察们捏了把汗,也马上决定,接下来一定撇开江雪,不把她卷入更危险的江湖漩涡里来。那样做,太不厚道,等于是拖着一个“兵”去干“贼”的事,最终对她的事业和前途造成致命的毁灭打击。

    “调转枪口,向凉亭瞄准,目标点,那狙击手的后背左侧,确保一弹穿射心脏。”我低声命令。

    那人犹豫了一下,迟迟不肯执行。

    “听我吩咐,大家就都没事。”我说。

    “我不能杀自己同伴,就算没人看见,以后要是检查伤口、测试弹道,组织上的专家一眼就能分析出是我开的枪。你不杀我,到时候我死得更惨!”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

    我连闯入警方安全屋的此刻都没杀,现在当然也不会逼着狙击手自相残杀。只不过,我得有条不紊地控制全场,以最省力、最省心的方法扫清障碍,带着困在房子里的两人冲出包围圈。

    “听我说,我不杀人,只是要你的同伴弃枪。这是帮他,也是帮你。”我没有威逼,而是继续小声说服他。

    那人摇头,并不相信我的话。

    我摘下他的耳麦,戴在自己右耳上。

    “调转枪口,我来跟你同伴通话!”我加重了语气。

    照我估计,如果此人的搏击术过关,只怕马上就要摔枪而起,跟我拼个鱼死网破了。小刀在我手上,我不会重创他,只会令其知难而退,老老实实听话就行。

    三年时间改变了我的外表,也改变了我的心。

    佛经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却是小刀在手,心已成佛。

    可笑的是,当我做好了迎接反击的准备时,那人却连续侧翻,跳起来隐入暗处,连拔***、拔枪拼死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以他的战场应变能力,只会从绳梯撤离,然后被困在半空中。

    我没再分心管这人,双手操枪,指向凉亭顶上,很快就在瞄准镜里锁定了那人的后背左侧中点。

    居高临下望去,敌人平卧之后,背部如同一块砧板,横平竖直,尺寸规矩,瞄哪儿都异常妥帖。

    我左手拿起望远镜,十字丝焦点对准那人的嘴边,然后按下了耳麦的开关。

    说话之前,我先深深地呼吸了几声。

    望远镜里,那狙击手立刻用左手去碰触耳麦,并且紧张地询问:“怎么了?有什么情况?”

    既然通讯情况良好,我就能依次展开作战计划了。

    我放缓了语气,慢慢说:“我的枪指着你的后背,现在,听我命令,右手离开长枪,放在脑后。”

    望远镜里,他的肢体动作非常清晰,先是身体僵住,然后艰难地扭转脖子,向我这边观察。

    “不用看,不用怀疑,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活着。你弃枪,就能保命,否则我就一枪打穿你的心脏,等警察来收尸。”我冷冷地说。

    那人又僵持了十几秒钟,双手举起来,慢慢后移,扣在后脑勺上。

    “很好,你站起来,向后转,开始跑,有多快跑多快,有多远跑多远,直到死神追不到为止。”我第三次吩咐。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是谁?你是怎么到那楼顶上去的?你杀了所有人?你就是上级说的关键目标?栽到你手里,我也认了,唉”他抱着头站起来,向后转身,然后撒腿逃走,只把那杆长枪和帆布垫子留在凉亭上。

    所有麻烦已经解决,我拎上长枪,沿着楼梯下楼,然后转到楼后面。

    可笑的是,逃走的那个狙击手仍然吊在半空,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尴尬之极。

    我不再管他,快速返回地下车库。

    两人都在车上,车子已经发动,开启卷帘门的遥控器也捏在江雪手中。

    “所有路障都搞定了吗?”那女子笑着大叫,“我对你有百分之百信心!”

    江雪也随着叫:“我们都对你有信心……”

    面对她们的欢呼,我像凯旋的孤单英雄一样骄傲。人在敦煌的平凡日子之中,从未有过这种接受别人欢呼迎接的时刻。

    我走到副驾驶门外,江雪立刻落下车窗玻璃,目光炯炯地望着我。

    “下车。”我拉开车门。

    “什么?”江雪惊诧地问。

    “下车,你不能跟我们一起去反贼坑。你是警察,得留下来收拾残局,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我沉着脸说。

    “你……龙先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你怀疑我的合作诚意?我当然是警察,你在医院里就知道了,怎么这时候才提出来分道扬镳?”江雪不解,愤怒地叫起来。

    那女子反而沉默下来,侧着头,认真地望着我。

    “你是警察,江湖上的事不在你管辖范围,也不是你管得了的。好了,别嗦了,赶紧下车,别耽误我们赶路。”我忍着满腹的歉意,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江雪没有赖在座位上,而是一跃而下。

    我顺势上车,砰地一声关了车门。

    那女子吹了声口哨,向江雪一指,又向前方卷帘门一指。

    江雪负气,抬手一按遥控器,那卷帘门就哗啦啦地向上升去。

    “前途一片无忧啦?”那女子问。

    我点点头,目视前方,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卷帘门升到一半,女子一踩油门,车子发力前冲,跃出了车库。

    后视镜里,江雪站在车库门口,一动不动地远眺着我们,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尊雕像。

    车子驶出小区,那女子油门稍微松开了点,保持四十公里时速。敦煌主要街道都有限速拍照,如果不想招摇过市,就得老老实实地遵守交通规则。

    “我很奇怪,你是怎么在短时间里搞定两名直线距离近百米的狙击手的?刚刚出车库时,我大概计算过,大概有八十米到一百二十米的路段是完全暴露在狙击手最佳视野中的。对方就算不使用高精度狙击步枪,而是用突击步枪、班用轻机枪之类的近战武器,突突突突一阵乱扫,都可能送我们去见上帝……”那女子问。

    我摇摇头,疲倦地叹气,然后斜靠在车门上。

    即便不带江雪上路,她也未必安全。

    北方大帝派了那么多潜伏者越境而来,图谋绝不会是小数。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是一个检验敦煌警察实战能力的光荣时刻,也是一个非常容易“壮志未酬身先死”的可怕时刻。关键时候冲在前面的,也许就要摸上死神的鼻子了。

第65章 困境反击(3)

    “在担心那位娇滴滴的小警花?她叫江雪对吧?我看过她的警徽。不要担心了,你别老觉着人家弱不禁风的,实质在警校里早经过十二门单科培训,十二门警察必备技能一样不缺。大陆的警察培训工作比美国那边的培训更科学,更实用……好了,还是关心关心自己的处境吧?我们这样黑灯瞎火地奔到反贼坑去,要不就扑个空,要不就成了肥猪拱门白送死,还是想点别的高招吧?”那女子又说。

    我的确为江雪担心,当她将矿泉水递给身在囚笼中的我的时候,这种微妙的心理联络就已经产生了。

    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在医院里救她?同样,现在抛下她,也是一种更具深意的保护。

    我坐正了身子,在车子的导航仪上点了几下,输入“反贼坑”的名字。虽然那地方现在的名字已经改为“大坑村”,但其老名字依旧能在导航软件里显示找得到。

    “不用导航,我认识去那里的路。”那女子笑着说。

    “我是怕你再次领着我误入歧途。”我语带双关地说。

    女子笑弯了腰,从方向盘上撤下左手,使劲捂着肚子。

    这不是句玩笑话,而且就算是玩笑话,也不至于如此发笑。

    她笑够了,重新用左手握着方向盘,向我伸过右手来:“我,桑晚鱼,不是‘莫道桑榆晚’的‘榆’,而是一条桑林里晚上的鱼。”

    我的脸微微一红,对方用古诗中的句子来阐述自己的姓氏,一定是偷听了江雪介绍自己时的话,此刻故意效仿。

    “龙飞。”我也伸手,与她相握。

    “昔日铜锣湾的小天王‘龙少’,大名鼎鼎,如雷贯耳,远在美国,也被阁下的大名给刷屏了。不过,没想到真正见了面,却低调到令人不敢相认。世事无常变化,人生浮沉难捱。我要是告诉港岛的朋友们说在敦煌看到了昔日的‘龙少’,她们肯定想不到,你会是现在的样子!”那女子深深地喟叹。

    我无意为自己的身份变化而伤春悲秋,到敦煌来寻根,是我自找的,也是自愿的。

    昔日铜锣湾之龙少,已然非我。

    今日敦煌之龙飞,方是我生命的真实启迪。

    “桑小姐,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从现在起,最好不要有任何致命杀戮。如果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杀人技艺,那就把工作推给我,由我来完成。我必须向你反复重复,这是在大陆境内,没有人像大间谍零零七那样持有杀人执照。只要你动手杀人,不管杀的是什么人,都会成为重大刑事案件,给你带来很**烦。如果不想多事,就不要动手,我说得够清楚了吗?”我郑重其事地说。

    桑晚鱼笑嘻嘻地点头:“收到,收到,听清楚了,听得清清楚楚了。我不出手,就是不给自己找麻烦,也是不给你的小警花朋友找麻烦,对了吧?现在,我只请教你一件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是不是就这样一路奔着反贼坑过去?”

    我举手示意,要她靠路边停车。

    只要大家能达成共识,统一行动纲领,接下来的事就比较容易了。我想做的,就是在安全屋时想到的,找律忠国想办法。

    我拨了律忠国的电话,电话振铃两个循环,他才迟迟接起电话。

    “律导游,我是龙飞,有事相求。”我开门见山,三句话即展开主题。

    律忠国的声音很清醒,背景音也很安静,证明他没在酒吧,也没喝过酒。

    “龙先生,请说。”他回应。

    我以最简单的句子描述了顾倾城现在可能遭遇的困境:“她跟一位江湖前辈去了反贼坑,我因为医院有事,耽误了十几个小时才出门。现在,我联系不上她,怕是那边的江湖朋友‘开宰羊牯’。你人头熟,先把可能下手的人挨个通知一遍,要钱给钱,命留一线,等见了面,不管要多少钱,我拿钱买人马上打电话,马上打电话!”

    之前,律忠国给我的印象一直是贪婪无度、得寸进尺的,只要给钱,什么都可以干,给的钱越多,他干事的胆子就越大,永远没有止境。

    这样的人,说话做事大包大揽,任何时候都能用钱收买。

    只是这一次,我从他声音里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龙先生,你是说,顾小姐冒然到了反贼坑?这这……这真是太糟糕了,她也太大胆了。我马上打电话,只要找到线索,赶紧救人,绝不耽搁!”

    他没有提到钱,从前可都是把“钱”字挂在嘴边上的,要干事,先定价。

    “好,我等你电话。”我说。

    我并没有急于挂断电话,而是屏住呼吸,聆听电话彼端的背景音,仔细分辨律忠国此刻所处的场所。

    “噼啪、噼啪”,轻微的炸裂声很清晰地传入我耳中,同时,也有一种“嗡嗡”的风声时高时低地响着。第三种声音就是朗声打火机盖子反复开合时的“咔嗒、咔嗒”声。

    我能分辨出的有意义的声音主要就是这三种,再有就是能够肯定,除了律忠国的呼吸声,现场并没有第二个人。

    桑晚鱼经验老道,看见我在听声,立刻关了车内空调,随即自己也屏住呼吸,紧紧盯住我掌中的手机。

    “严冬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忽然,律忠国自言自语地念了雪莱的两句诗。

    他一定没有注意到通话仍在继续,才会无意中透露心事。

    那两句诗往往出现在一个人压力最大、不堪重负的时候,才会自然而然地吟诵,以鼓励自己,捱过严冬,迎来春天。

    当下,律忠国能从顾倾城那里弄到一大笔钱,如果钱都不是问题了,他的压力又在哪里?难不成真的是为了光复西夏国而忧心忡忡?

    “打电话,打电话……无论如何,这个时候,不能让顾小姐出事,不能让反贼坑出事……”他又自言自语了两句,通讯接着就断了。

    我放下手机,闭目沉思。

    “嗡嗡”风声代表律忠国独处于一个封闭的地下室、地窖、地道之类的空间里,那是空气流动偶尔不畅时产生的声波共振。

    “噼啪”声是现代人极少能听到并联想到正确答案的,那是灯花炸裂声,也就是蜡烛、油灯的灯芯燃到一定程度后,燃烧物里的杂质越积越多产生的高温爆裂。

    以上两个答案结合,意思就更明显。律忠国此刻身处一个地底密室中,密室中没有电源,他手里举着蜡烛或者油灯作为照明工具,才会发出以上声音。如果再加入第三种声音,那么我的答案会变成如下的模式“律忠国坐在一个密室中,烛台、火把的火苗距离他的耳部很近,所以灯花炸裂的声音虽细微,却能被电话这端的我清楚听到。人只有两只手,他一只手握着电话,一只手在拨弄一个打火机,下意识地开合打火机的盖子,证明心中正为某件事犹豫不决,正是做出决定的关键时刻。”

    我把这答案告诉桑晚鱼,她基本同意:“嗯,看起来,那个导游知道很多事,并且另有自己的想法。”

    “只要能救出我朋友,律忠国爱怎么想是他的事。在二十一世纪谈光复西夏王国,实在是……”我不愿用“白日做梦”这样的贬义词来折损律忠国的梦想,但桑晚鱼不管,立刻接下去,“白日做梦!”

    时代已经变了,就算律氏一族对于祖宗的遗训再尊崇,也不可能有复国希望。

    “敦煌……充满了各种传奇故事和传奇人物,有些已经放弃梦想,脚踏实地地开始新的生活,有些却一生都在白日做梦,但愿长醉不愿醒。这两种人生究竟孰对孰错?谁也说不清楚……”桑晚鱼也变得感慨起来。

    在我看来,律忠国的复国梦如果永不醒来,那么,他也算是幸福的,只不过是生活在一个幸福的肥皂泡里。

    律忠国的回电迟迟不来,我和桑晚鱼静静地坐在车里等着,谁都没有主动提起继续上路。

    在做决定的关键时刻,方向重于一切。

    方向不对,努力白费。

    过了半个小时,律忠国才打电话来。此时的电话背景音已经变了,似乎是在一个安静的小院里,四周不断传来小鸟们叽叽喳喳的叫声。

    “我打了十几个电话,的确有消息显示,顾小姐和另一个人中了别人的圈套,被带着去看一批明末清初的石翁仲,结果……我已经撒下消息,道上的朋友正在寻找路子,联系那伙人。所有人都放出风去,有人愿意高价救人。只要对方听到风声,就不会伤害顾小姐。龙先生,如果这事和平解决,我希望顾小姐能尽快兑现那张支票,并在原有价格上再加两成。”律忠国说。

    我沉声答应:“都不是问题,但得确保顾小姐安然无恙之后再具体谈。”

    手机开着免提,桑晚鱼也能听见律忠国说的话。

    “问他,咱们到哪里接人?或者,到哪个大概位置去等着?”桑晚鱼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

    我等到律忠国话音稍落,马上问:“先给我个大概位置,我得提前赶过去接人。”

    律忠国沉吟了一下,不情愿地回答:“敦煌城东南,环路以外有个很大的枣园,外面有茶舍和餐馆。先在那里等吧,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桑晚鱼早把手机握在手里,马上打开百度地图,搜索枣园的位置,并且拿给我看。

    那个枣园是在东环路、南环路交叉口再往南两公里处,距离莫高窟只有十公里出头。

    “好,等你的好消息。”我说。

    我希望这件事能用钱来解决,但同时也明确知道,那种可能性极小。

    结束通话后,桑晚鱼一直皱着眉,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勘察枣园附近的道路情况。

    “这个律忠国没说实话。”桑晚鱼突然说。

    “他没有一句是实话。”我更正她。

    律忠国最后提到了钱的问题,但从他的语气中可知,他在极力掩饰着另外一些东西。

    贪婪的人提到钱,就像鲨鱼闻见血腥味一样,顿时躁狂无比,聚集全部力气追击。

    正常情况下,律忠国一旦意外发现了另一个赚钱的缺口,一定会欣喜若狂,语气变得高亢而兴奋起来。可是现在,他说到加价的时候,语气没有什么变化,我满口答应之后,他也没有异样的惊喜。

    这些都是极不正常的,他一定是在跟我们兜圈子。

    “刚刚,我已经对他的手机信号做过定位,就在东南环交叉口附近,不排除在那个枣园里的可能。刚刚我从电话背景音里听到了鸟叫声,符合站在树林中打电话的那种情形。”桑晚鱼说。

    这种可能性我也想过,甚至想到,律忠国可能是构陷顾倾城的人,正是他抓了顾倾城和司空摘星。

    我打电话给孟乔,奇怪的是,孟乔已经关机。

    事情越来越诡谲了,平时孟乔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无论是家里还是车上,总是放着备用电池,绝不可能出现没电自动关机的情况。

第66章 心月无向派(1)

    “龙先生,我们需要找地方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冷静头脑,把所有事情梳理规划一下。”桑晚鱼说。

    她没吃江雪煮的方便面,现在一定是饿了。

    “好,的确是需要重新规划了。”我点头答应。

    风雨欲来,聪明人都懂得未雨绸缪,打破平静日子里的行事做派,铺开阵仗,准备开战。

    桑晚鱼发动车子,拐入一条灯火通明、招牌林立的美食街。

    凌晨时分,大部分店铺都没打烊,虽然街上已经没有顾客。

    我们在一家海鲜小酒馆门口停下,没有进屋里去,而是坐在门外的矮桌边。

    偌大一条街,除了昏昏欲睡的店员们,真正清醒的,大概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桑晚鱼拿过点餐单,在上面连划了好几笔,然后叫醒门口打盹的服务员,让他赶紧去准备。

    我极少看到敦煌的夜景,此刻静下心来,觉得这个城市的凌晨仿佛一幅民俗画卷,每一个店铺的招牌不必刻意装饰,就可以入画入影。

    从前,我对于敦煌来说,只是漂泊过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生在港岛,长在港岛,我总觉得高楼林立、活色生香的港岛才是故土,自己的根就扎在那里。现在想来,却也未必。正如玄学家所言,人生下来就有两条根,一条扎在泥土之中,一条扎在心灵之中。

    就像现在,我觉得自己心灵里那条根就应该扎在敦煌这静寂夜色之中。

    桑晚鱼不再戏谑,而是默默地坐着,目光沉静,远眺着一条长街的灯火。

    我们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路人,忽然纠结在一起,不是朋友,却是战友,这种缘分际遇,真是奇妙之极。

    “不战而屈人之兵……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战斗的终极意义是解决反抗而非血流成河……这些道理,教官们讲过无数次,却始终无法洞察其奥妙。今天看了你反击恶人谷那一战,终于有所领悟了。”桑晚鱼悠悠地开口。

    我摇头一笑,真正的战斗中,没有任何虚玄道理可讲。不杀人,只是不想惹上更多麻烦,而且以杀止杀,本来就是江湖大忌。

    “我曾到过港岛,那时候虽然未曾谋面,却听过‘龙少’这个名字。我也讨厌打打杀杀,尤其是为了所谓的江湖地盘、兄弟道义去打杀,更是深恶痛绝。我受到的教育根深蒂固,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为了和平和正义而战。”桑晚鱼又说。

    我没有阻止她说下去,毕竟人人都有表达自己真正想法的权利。

    只不过,“和平、正义”已经被某些利益集团钦点成了包装私心的专有名词,并且打着这种“追求和平、维护正义”的幌子,冠冕堂皇地招摇过市,进行着各种见不得人的罪恶交易。

    我俩坐在这里,共同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扑灭反贼坑一带正在进行的犯罪活动,救出顾倾城。

    当然,桑晚鱼还有一个附带目的,就是从顾倾城那里求证婴儿的身份问题。

    国家政治距离我们很遥远,那是世界最顶级大佬们的棋盘游戏,不是我、桑晚鱼这两个小人物能想象的。

    “我说的这些很枯燥,你不爱听?”桑晚鱼觉察到我情绪的微妙变化。

    我轻轻摇头:“每个人的生活经历不一样,热爱的、厌恶的也不一样,这很正常。比如现在,我也痛恨过去打打杀杀的日子,港岛不过是弹丸之地,就算把几个区都纳入一个人囊中,还是弹丸之地,不会有丝毫改变。过去,为了争几条街、几个大厦的地盘而战,的确愚不可及,浮躁之极。我一直觉得,做人应该脚踏实地,少喊口号,多做实事,对不对?”

    这样说的同时,我并不否定雷动天的人生。

    他是港岛江湖的一杆旗帜,就像江南霹雳堂是华人江湖的一杆旗帜那样。他们的存在,才能证明“江湖”曾经存在,那么多灿若繁星的江湖前辈们才会活在后辈们的传说当中,不会“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我和雷动天,注定是两条道上的人,但却不妨碍大家做朋友、做兄弟。

    “我说的不是口号,而是信仰黄花会的信仰。”桑晚鱼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身子坐正,双掌交叉,捂在胸前。

    我也坐正,认真地回应她:“每个人都应该有信仰,我也尊重其他人的信仰。不过,信仰应该发自内心,而不是写在纸上、朗诵于嘴上、高悬于宫墙上。就像那些千里迢迢朝圣的藏民,不是因为高官强权逼迫着去,而是因为来自心底的理想召唤……”

    一旦涉及到藏民的信仰问题,至少可以连篇累牍地发表一次长篇大论。我及时闭嘴,免得这个话题越扯越远,最终演变成了我和桑晚鱼之间的政治辩论。

    我讨厌辩论,那样做毫无意义。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这已经是中华民族的共识。

    “我的信仰也是发、自、内、心”桑晚鱼一字一句地说。

    我笑了笑,深深地点头,表示理解她的话。

    桑晚鱼有些着恼,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脸去,看着厨房里映出的跳跃火光。

    “出个历史题考考你?”我笑着问。

    “什么?”桑晚鱼不转头,冷冰冰地问。

    “嗯,这是道历史题,学校里经常考到的。题目是这样,老北平的茶馆墙上经常贴着四个字,几乎每一家都有,你猜猜看,写的是什么字?”我问。

    桑晚鱼犹豫了一下,迟疑地回答:“是不是……‘客似云来’?要不就是‘禅茶一味’?或者是‘可以清心’?”

    这三个四字语的确是茶馆里经常悬挂的条幅,但老北平茶馆里却不是,而是“莫谈国事”四个字,用意在于告诫茶客们只谈风月,别谈政治,否则就会引来祸事。

    我本来是想用这个题目开开玩笑,化解僵硬的气氛,但桑晚鱼如此认真地作答,倒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都不是,是‘莫谈国事’四个字。”我只好自揭答案。

    “呵呵,真是好玩,莫谈国事,三缄其口,愚民之深,可见一斑。”桑晚鱼冷笑着说。

    桌边的气氛变得更加僵硬,我们之前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战友情感,已经被这话题搅得荡然无存。

    幸好,服务员端着托盘出来送菜,算是勉强冲散了我们之间的不愉快。

    炒蟹、炖蛤蜊、焖黄花鱼、咸鱼贴饼子都不是敦煌当地人爱吃的,而是海边人喜欢的。

    饮食习惯会暴露一个人的性格特征,由桑晚鱼点的这些菜,我感觉到她虽然表面做到了隐忍低调、沉潜冷静,但内心深处的修行仍远远不够。

    贪恋口腹之欲会误大事,所以军事高手即使离开战场回到城市,仍然不定期地食用压缩饼干,以维系自己的战斗灵感。

    大战在即,身为战斗者应该吃最普通口味的便餐、快餐,而不是依着自己的喜好,挑选自己喜爱的食物,那将给敌人留下可乘之机。

    古往今来,很多战例表明,任何饮食上的嗜好都会给敌人留下实施致命一击的缺口。

    “可以动筷子了!”桑晚鱼故作欢快地低声叫着。

    我忽然替她感到悲凉,接下来的惨烈战斗中,能够平安无恙离开敦煌的,只有高手中的高手。至于其他人,则很可能如戈壁滩上的沙砾一般,最终莫名消失,无有下落。以桑晚鱼的战斗力来看,很可能属于后者。

    “龙先生,吃呀!”桑晚鱼举着筷子邀请我。

    我温和地笑了笑,拿起筷子,陪她一起吃菜。

    “中国有最古老、最辉煌、最经典的饮食文化,其它国家根本无法相比。要吃真正的中国美食,就得在大陆吃,其它地方,难得真味!”桑晚鱼一边吃一边大发感慨。

    其实,在敦煌吃到的海味都不正宗,因为到这里来的游客,十之**都要品尝本地名吃。久而久之,所有开在敦煌的餐馆,无论原先隶属于南甜北咸哪个菜系,最终都被敦煌风味同化,失去了本派菜系的风格。

    桑晚鱼能吃得这么开心,看来她是真的喜欢东海海鲜,而没有像很多九零后年轻女孩子那样盲目西化,嗜好牛排披萨而数典忘祖。

    “好好吃,我请客。”我说。

    桑晚鱼摇头:“我点的菜,我请你才对。刚刚心不在焉,连菜单都忘记给你看了,抱歉,抱歉。”

    我们谨慎而努力地弥补彼此关系上的裂缝,因为大家都知道,此刻同心结盟比什么都重要。

    “呜哇,呜哇”车子的报警器突然响了两声,四脚红色警示灯也闪动了两次。

    车子在我背后,桑晚鱼抬头观察的同时,我也扭头去看。

    车边没人,警报响过两次后就寂然无声了,很像是误报。

    “没事,没事。”桑晚鱼摇头,“吃饭吧,没事。”

    我也希望没事,恶人谷的敌人进攻安全屋未果,已经鸟兽星散。江雪能做的,就是把被擒的那些人关押到警局去,等候跟医院那边的混战并案处理。

    “没事就好,吃吧。”我点头附和。

    这顿饭吃了半小时,其间我一直紧盯着厨房方向。

    如果中途厨师、服务员扔下店面遁逃,那我们这顿饭就不敢再吃了,菜里肯定有大问题。

    幸好,厨师一直在忙碌,那服务员也老老实实地坐在厨房外的小凳子上玩手机,两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正常,没有任何疑点。

第67章 心月无向派(2)

    吃完饭,我坚持结账。

    桑晚鱼拗不过我,只好笑着让步,先到车子那边去等着。

    餐费一共一百三十块钱,我交给服务员二百元,随即走向桑晚鱼。

    距离天亮还有一小时,我们没必要在车里干等着,可以去南环路附近找家酒店休息,继续等律忠国的电话。

    “先别过来!”桑晚鱼猛地抬手,向我做了“止步”的手势,又用唇语告诉我上面四个字。

    我立刻停步,冷静地注视着她。

    “有杀气,有敌人。”她继续使用口语、唇语跟我通话。

    “在哪里?”我也用唇语回应。

    桑晚鱼摇头,转身看着车子。

    车子能够潜伏敌人的地方无外乎座位、座位下、后备厢,我从车窗望进去,四个座位上下没人。

    我做了个“迂回绕行”的手势,又指了指车尾,桑晚鱼立刻点头。

    服务生追上来,把找回的钱交给我,外加一包餐巾纸。

    “这是小店赠送的,欢迎下次光临。”他很有礼貌地向我鞠躬,然后转身跑回去。

    我绕了个大圈,从车子的西南方接近其后备厢,慢慢地伸手,按在后备厢开关上。

    如果敌人躲在里面,就实在是不够聪明了。我和桑晚鱼同时出手的话,即便里面藏下三四个人,也会瞬间受制,没有任何奇兵效果。

    几度与恶人谷交手,他们的智商不至于如此低下,能想出这种老套而明目张胆的伏击办法来。

    我按下开关,咔嗒一声,后备厢的暗锁打开。当我抽身后退时,凌志车的后备厢就缓缓向上弹起,一直掀到九十度左右。

    后备厢里没人,只有备胎、蜡刷、抹布等常用工具。

    桑晚鱼有些失望:“是我神经过敏了?我确实感受到浓烈的杀机,就在车子里。”

    我把四个车门全都打开,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事实证明,车内、车后甚至车下都没有人。

    “上车走吧。”我说。

    桑晚鱼更加郁闷,缓缓上车,发动车子。

    “我对某些东西很敏感,就像缉毒犬对于***一样,这是我们家族最大的特性之一。具体来说,只要十步以内有日本人,我就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必须找到他,然后……”桑晚鱼使劲吸了吸鼻子,脸色青白不定。

    我没有大惊小怪,此前在港岛遇到过至少十起同样的情况,都是整族人对日本人“过敏”,非但不能同桌吃饭,而且不能有任何形式上的交往,即使做笔友都不行。

    心理学家将这种问题叫做“应激反应”,都是受到过重大伤害之后,人在精神上主动设置了“缓冲盲区”。一旦因任何原因联想到那次伤害,就会产生外人无法理解的激烈反应。

    这种“日本人应激反应”的来源,就是家族中五代以内有人遭受过日寇迫害引起的,唯一的治愈方法,就是拿起武器,以暴抗暴,用击杀日本人来强化自己免于恐惧的勇气。

    我所描述的,都是心理医生解决这个难题的理论上的权宜之策。和平年代,哪有那么多日本人等他国人来猎杀治病呢?

    “现在可以放心了,车内没人”我说。

    不约而同的,我和桑晚鱼都欠起身子,望向了挡风玻璃外的引擎盖。

    那是全车唯一没有检查过的地方,但却最隐蔽、最出人意料,是极好的藏身之所。

    “那里面有人,一定藏着杀手日本杀手!”桑晚鱼低声说。

    引擎盖下放置着车子的发动机引擎、水箱、油箱等等,虽然空间狭小,但也能容得下一两个练习过瑜伽功的高手,毕竟瑜伽术练习到一定程度后,身体骨骼可以任意挪移,然后匪夷所思地将自己塞到任何一个狭小空间里去。

    桑晚鱼的左手按在车门把手上,刚要开门下去,被我一把按住。

    “先离开这里,换地方再动手。”我在她耳边低语。

    任何一次战斗中,天时、地利、人和是求胜者不可或缺的三大要素。我们在美食街耽搁了太久时间,没料到有敌人追踪而至,故此上车之前已经失去了“地利”的要素。此刻,及时转移战斗地点,破坏敌人获得的“地利”优势,才是上策。

    桑晚鱼点头,踩下油门,车子在空旷的美食街上转弯,奔向南环路。

    将至南环路时,我向右前方一指:“到那里,人民商城有个顶楼停车场,平时车少人稀,可以帮我们解决问题。”

    桑晚鱼点头,扭了一把方向盘,驶出主路,直奔人民商城。

    我以前到过这里,知道里面的情况。近几年,线下商场受到淘宝等线上零售大鳄的冲击,经营环境一落千丈,很多柜台即使租金压到最低,也仍然租不出去。所以,昔日客似云集的敦煌市人民商城已经变得门可罗雀,该顶楼停车场也乏人问津,为某些“多情人”提供了极好的流连场所。

    车子通过收费处的时候,收费员探出头来,向车里瞄了两眼,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一小时十块,累积,无优惠。里面的自动售货机坏了,如果需要买东西,我们”

    我直接摆手:“不需要,我们只是谈业务,不用麻烦了。”

    桑晚鱼不清楚这其中的隐情,只是沉着脸专心开车。

    车子斜向上去,过了一条四折坡道,向右一拐,便进了停车场。

    按面积计算,该停车场至少能容纳三百辆普通轿车,但现在视野之内仅有二十几辆车子,远端角落里堆着高高低低的纸箱,看来停车场只能改变性质,变身货仓,以求苟延残喘。

    我们一直向里面开,避开其它车子,绕到一根水泥方柱后面去。

    “我遇见日寇从不手软,我家族里的长辈四人战死于台儿庄,三人战死于长沙,全都是打光最后一颗子弹、拉响**与日寇同归于尽。身为后辈,我能做的,就是杀光每一个胆敢与黄花会为敌的日寇。”桑晚鱼目视引擎盖,决绝地自言自语。

    她的眼神十分冷峻,但眼底却又盛放着红色的火苗,如同一炉即将喷发的血色岩浆。

    台儿庄之战、长沙之战是国仇,更是家恨,既是中华民族铁血抗日之碑,也是中国饱受日**蹄践踏的耻辱柱。每一个读过中国抗日历史的人,都应该记住两场血战中留名的、没留名的报国男儿们。

    “不要太难过了,那毕竟是历史,英雄已经作古,后辈做自己该做的,足矣。”我低声劝慰。

    “你不会想要阻止我出手吧?”桑晚鱼惨淡一笑。

    我皱眉摇头:“你错了,我也是中国人。只要是中国人,对那两场战斗的感受就完全一致,恨不能化身九天雷神,奋霹雳之声,将所有日寇轰得粉身碎骨。”

    在这里,其实我不仅仅是替我自己澄清对待日寇的态度,更要为港岛所有帮派澄清,即使是古惑仔,也绝对有爱国之心,打击日寇,绝不手软。四十多年以来,日本山口组几度想把触角探到港岛来,在这里落地扎根,开花结果。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几乎用尽了所有方法,政治渗透、舆论轰炸、色情过渡、金钱诱惑等等等等,都被港岛这边的帮派大佬们一一化解。

    抗日,是全中华民族决不含糊、不打折扣之大事,是每个中国男人安身立命的根本,绝对马虎不得。

    “有你这句话,我就可以大开杀戒了!”桑晚鱼说。

    我见识过她使用各种武器花样杀人的手段,但这一次她只是从工具箱里拿了一把中号羊角锤出来,便按下了引擎扣锁,然后开门下车,绕到车前去。

    用羊角锤杀人是一种笨办法,不过我知道,只有用笨办法杀人,才能发泄桑晚鱼心中堪堪爆发的愤怒。

    我不禁记起一位著名法国作家所写的一本二战传记文学,在写中日之战的那一章开头,她就写下过这样一段话:“日本军队犯下的最重要的错误,就是他们错误地度过了鸭绿江。相比这个错误,我相信如果给东条英机一次重新开战的机会,他一定会好好打造一支越洋海军,远征美加。因为,他终将会知道,即使跟两个美国开战,大和民族所遭受的苦难也比不上攻打一个中国。中国是沉睡的狮子,而日本却是爬上狮子后背撕咬的跳蚤,非但不能杀死狮子,而且将狮子彻底唤醒,世界随即为之颠覆。”

    中华民族若爱,就把爱洒遍五洲四海;若恨,就恨一万年直至地球末日来临。

    很不幸,日本应验了后一条。

    引擎盖缓缓抬起,遮挡了我的视线。

    桑晚鱼下车后没有关门,于是羊角锤与人体接触时发出的沉闷响声清清楚楚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十下、二十下、三十下……直到我数完了六十下,桑晚鱼仍然没有停手的意思。

    我开门下车,绕到车头。

    “好了,结束了,结束了,停手吧!”我没向发动机上看,鼻子里就已经被血腥味塞满了,可见现场有多狼藉。

    桑晚鱼的挥锤动作完全变成了机械式的,即使我已经抱住了她,夺下羊角锤,她的右臂仍然一次一次挥动着。

    “住手,桑小姐,住手!”我转了个身,背对车子,把她推开。

    “这条……命,不够偿还……我桑氏一族抗日战争中战死的长辈万分之一……”桑晚鱼喘着粗气低语。

    我只能好言劝慰:“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做,不是为杀人而来。现在,先上车,我们找地方把身上弄干净。”

    这是一个意外,之前根本没考虑到会有日本人介入,我更不会想到桑晚鱼对日本人有如此深仇大恨。

    “好,好,我今天很愉快,能为桑氏祖先报仇,我很欣慰,好极了,好极了!”桑晚鱼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双手合十,高举过顶,做了个遥拜上天的动作。

第68章 心月无向派(3)

    蓦地,我察觉背后有杀气凛然迸射。

    来不及细查来的是哪一方的敌人,我倏地缩颈藏头,避开了敌人平削我脖颈的致命一刀。

    那把刀的长度超过两尺半,刀刃与刀身俱薄,略带弧度,正是日本刀剑里独有的“中刀”。

    羊角锤在我手中,我仰面看清楚那把中刀的同时,身体已经顺时针回旋,使出一式“鞭手”。

    在中国传统武功中,“鞭手”的发力点在腰,着力点在掌,完全用腰劲去带动掌缘击敌。腰部发出一分力道,高速旋转之后,掌缘与敌人身体接触时就会变成十分力。所以说,鞭手、鞭腿都是暴力重招,不是搏命场合,轻易不会施展。

    这一次,发力点在我腰间,着力点却是羊角锤的锤头。

    敌人要用中刀削掉我的头颅,出手不留余地,那我又何必客客气气地开门揖盗?就像昔日震惊中外的南京大屠杀之后,中华民族只能被逼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掀起了全民抗战、统一抗战的铁血大潮。

    那一锤,掠断了敌人胸膛的正面。

    我手中无刀,无法以刀还刀,只能用一把普普通通的羊角锤,教育日寇“做人留一线”的道理。如果他们乐衷于像畜生一样带着战刀在平民堆里“百人斩、千人斩”,那就必须承担做畜生的后果。

    我这一锤,表面看着实残暴,但对畜生而言,非残暴击杀之无以平我中华民族民愤民怨。

    我向后转身,见引擎盖的阴面暗伏着一人,此刻胸口被羊角锤扫去一大片,已经变成了大半个血人。

    本来,此人改变身体结构,内嵌于引擎盖。遭到重创后,无法自如地控制躯体,终于跌落下来,与被桑晚鱼击杀的同伴叠在一起。

    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这些日本忍者是完全泯灭人性的,一切听命行事,不管对错善恶。很多华人武林高手都曾告诫过晚辈们,杀日本忍者不算杀人,因为他们只不过是些人形的野兽,行事没有下限,并且永远都不会投降归化。除了当堂斩杀,没有第二条路走。

    “现在,总算解决了。”我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我只感叹,杀再多忍者,都无法挽回我中华民族抗日先锋的大好性命。我族中曾有长辈擅长海洋潜水作业,于1938年向南京**泣血上书,要求派给他十艘战舰、八千士兵,他将率领这些舰船和士兵远赴东海,炸毁大陆架,把日本岛彻底推向马里亚纳海沟,坠入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至今,我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忍不住跃跃欲试……”桑晚鱼说。

    我迅速在脑子里找到了那段历史,那位特立独行的海洋潜水专家名叫桑舜尧,家学渊源,才华横溢。

    书中说,桑舜尧屡次泣血上书,却被别人耻笑,还被拖出了南京**办公大楼,丢在街边的花坛里,成为同僚们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

    当时驻扎南京的各国媒体都采访了桑舜尧,其名声一夜之间被无限拔高,新闻报道远达美欧各国。

    “推日本岛进海沟”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技术支持、资金推动没有到位,一切都是空谈。这正是美欧军事专家敢肆意嘲弄桑舜尧的原因。

    这些报道带来的负面影响亦十分可怕,引发了日本当局**的巨大的恐慌。当年腊月,桑舜尧接到电话邀请去市**开会,走到半路就被日本特务堵车枪杀了。

    如果家族历史能跟历史真实人物桑舜尧联系起来,桑晚鱼的身份也就非常特殊了。

    “我们先收拾干净车子,然后带着两具尸体走。”我说。

    这是公共场合,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引火烧身。

    引擎盖放下时,咻的一声,一支羽箭迎面而至。

    我闪身避开,这才发现,凌志车的车尾趴着一人,双手抱着弓箭,正在第二次向我瞄准。

    “分头进击!”我大声疾呼,同时向后缩手,关了引擎盖,翻身落在车子右侧。

    第二支箭射空之后,那人还不死心,不避不让,迎面向我拉弓,准备第三次攻击。

    百年来的影视作品中,已经完整地刻画了日本忍者的形象,黑衣、黑帽、黑鞋、黑面罩,外加中刀、流星镖、绳镖、铁匣弩箭,所有武器装备无一不是为了暗杀设计。

    对面这人所持的中型弓也是忍者武器的一种,弓身加装瞄准器,弓胎可以四折,藏于衣服口袋中,其威力虽然不能达到百步之外,却可以于二十步内无声杀人,准确度、杀伤力超过微型手枪。

    桑晚鱼从车子另一边掠出去,等我叫出“留活口”三个字时,她左手的袖里剑已经刺穿敌人的喉咙又无声地收了回去。

    “四……四大人马都到……敦煌了,你们完了,你们完了……”那一身黑衣、面目惨白的忍者弃了弓箭,双手捂住喉结下的血洞,惨无人声地桀桀怪笑着,如一只濒死的猫头鹰。

    我走过去,沉默地盯着他。

    幕府时代的忍者沦为军阀、大名、地主、藩主的杀人机器,一日卖身,终生为奴。所以,这一职业延展至今,一旦成为其中一员,就变成了没有人性、没有善恶之分的异兽,完全按照主人的意志行事,直至战死。

    他们外形似人,本质却是没有思想的怪物。

    日本文化之害人,一至于斯,令人细思极恐。

    “是心月无向派的人。”桑晚鱼低声说。

    那忍者的心口绣着一枚弦月,极弯极细,如美人青眉。

    现代的年轻江湖一代谈起日本忍者,一般会提到伊贺派、甲贺派等等,只有资深江湖人在一起才会谈起“心月无向派”这个古老、奸诈、暗昧、阴险的忍者门派。

    有个著名的战例能够证明该派在日本政治、江湖中的地位当日津门大侠霍元甲中毒身亡就是“心月无向派”的杰作,由该派的六代宗主皎月一番亲自出手。当时,日本军方派驻了超过四千名间谍潜伏于中国,其中不乏甲贺派、伊贺派的暗杀高手,但军方大人物却只相信“心月无向派”的人,并且,大人物愿意为了请皎月一番出山,自己屈尊至北海道枫割寺,力劝三日三夜,才获得皎月一番的信任,愿意为军方效力。

    这段历史记载于《津门江湖秘闻录》中,京津一带的江湖老人全都知道。

    “为什么?”我不禁苦笑。

    这个忍术门派每次现身江湖,必有大事发生。自刺杀霍元甲之后,中原江湖再也没有其消息。我不希望他们出现在敦煌,让这个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再次卷入江湖漩涡之中。

    “杀一个大人物……伐倒大树,猴子就全死了,就是这样,四大人马来砍伐你们的大树,黄花会完了,呵呵呵呵……”那忍者抽搐着倒下,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杀了他吧。”我告诉桑晚鱼。

    她轻轻摇头:“那太便宜他了,要杀人,我的袖里剑只要稍稍横削半寸,他就当场断气。我发过誓,只要条件允许,就得让每一个死在我手上的日本人死得痛苦万分,让他们后悔为什么这一辈子要投生为日本人!”

    痛苦将她淬炼为复仇之剑,其情可谅,但其法却不可取。

    中国历来有“两国相争、各为其主”的古训,所以我对皎月一番刺杀霍元甲一战只持中立态度,怀有理智的民族主义精神。

    皎月一番是日本忍者,为天皇而战,刺杀敌方最犀利的将领,这无可厚非,其骨灰最后放置于靖国神社,成日本人心目中所谓的“民族英雄”。那是历史的必然,也是他身为一名日本武者的唯一宿命。

    战争结束,好战者都已经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两国平民的新生活开始了。“不要失去平常心”这句话就是我最想告诉桑晚鱼的,绝对不要被仇恨控制自己的情绪,要以冷静、忍耐、宽容、笃定的眼光重新审视二战,知耻而后勇,谋定而后动。

    我把断气的忍者拖向墙边,打开一个纸箱,把尸体装进去。

    接下来,我应该找个洗车水龙头,把车子里里外外冲洗干净。

    天已经亮了,如果我们的车子带着血迹离开停车场,走不出几公里就要被警察抓住了。

    我让桑晚鱼去后座休息,自己开车,在停车场里绕了半圈,很快就找到了一扇超大型卷帘门旁边的洗车水龙头。

    “我下去洗车,你小睡一会儿。”我告诉桑晚鱼。

    我下了车,注意到右侧水泥柱子后面停着一辆白色商务车。

    那辆车的车窗上贴着加厚的防晒太阳膜,从外面望过去,玻璃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

    在哗哗的水声中,车子引擎盖上下被冲得一干二净,所有血污随着冷水一起进了下水道。

    “最好让敌人知难而退吧!”我低声自言自语。

    杀人放火,快意恩仇,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是普通江湖人最向往的生活,但那种生活虽然快乐,却不适合所有江湖人。

    和谐世界、平安中国之内,我希望任何杀戮都能约束于法制之下,所有公民都能有法可依、有法必依,让中国真正成为法律治国、人人平等的公正国度。

    车子冲洗完毕,我才发现桑晚鱼一直没有睡,而是以目光追随着我,似乎若有所思。

    她开门下车,张开双臂,仰面向上。

    “不要担心日本忍者,他们的正面战斗力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强。只要多加提防,不给他们可乘之机,那就尽可以高枕无忧了。”我说。

    她是女孩子,压力过大,就会支持不住,导致精神崩溃。

    既然大家是战友,那就必须彼此关照,互为依仗,共同面对敌人。

    “我不担心自己,而是担心整个组织。我发觉,仇恨正在泯灭我们的理智,这不是个好兆头。”她漫声回答。

    我苦笑,能够认识到问题是好事,但认识到问题却不积极主动地去修正问题,正是她此刻所面临的最大的麻烦。

    “国仇人人都懂,保卫中国、抗击日寇不仅仅是几个人、几十个人肩上的重担,而是十四亿国人共同支撑的国家大业。别把自己压垮了,那只会亲者痛、仇者快”我认真地回答。

    那白色旅行车里突然有了动静,似乎是一个女子嘴巴被捂住以后拼命挣扎发出的**声。

    桑晚鱼反应极快,立即滑步向前,冲到旅行车的车尾。

    我及时发出提醒:“不要急,情势不明,半守半攻。”

    出头当英雄是善事,但不明就里之前,盲目前冲,只会害人害己。

    哗的一声,旅行车的侧门滑开,一个衣衫凌乱、披头散发的女子从车内冲出来,声嘶力竭地连叫着:“救命,救命……救命!”

    她冲向我,而桑晚鱼在女子跃出的一瞬间已经到了旅行车的车门前。

    车内没开顶灯,黑乎乎一片。

    立刻,我有了不祥之兆,大声叫出来:“桑小姐,急退,急退!”

    我是在桑晚鱼出击的二十秒内叫出声的,毕竟从车中传出声音到女子跃下这几分钟里,我一直都在思考对策,到现在都没有成形的好办法。只不过,女子来得突然,证明车中有突发事件,很可能就是暴徒暗室行凶。

    桑晚鱼一冲过去,就会近距离直面伤害了女子的暴徒,那一做法相当危险。

    一把日本刀的银色刃身倏地从桑晚鱼后背肩胛骨下透出半尺,鲜血淋漓,十分惊人。

    以桑晚鱼的反应能力,即使身中利刃,也能反杀对手或者飘然遁去。可惜这一次,敌人的安排可谓天衣无缝。

    车内伸出一把黑色的铁钩,钩身直径一尺余,一出一回,就将桑晚鱼的腰身牢牢勾住,然后将她硬生生地拖进了车里。

第69章 深入忍者巢穴(1)

    我腾身向前,向右划了个圆弧,避开迎面冲来的女子,抢到车边去救人。

    车子的滑动门缓缓关闭,当我冲到车前时,耳中听到“喀啦”一声响,正是铁匣弩机关保险扳开的动静。

    我不敢怠慢,拧腰跨步,避开车门**出的十几只飞蝗短箭。

    短箭走空,咻咻声不绝于耳。

    滑动门马上关闭,那辆车子也随即启动,企图一走了之。

    我刚要发力喝叫,身子一紧,被后面追上来的女子一把抱个正着。

    敌人来势汹汹,那女子的双臂如两柄钢钩一般,扣住我肘部的同时,双腕、十指同时内翻,反锁住我的腰肋。

    我鼻子里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浓香,正是那女子披散的头发里传出来的。只闻了一秒钟,脑子里便昏昏胀账,双腿站立不稳。

    生死存亡关头,我无法仁慈以对,只能痛下杀手。

    我双臂向外一撑,喀喀两声,那女子的双臂就自肘部折断。当我身子向下急挫的时候,女子的身体便向前扑跌过来。我抓住她的腰部,借力一送,同时身体起立,肩部顶住对方腹部,先将她掀起来,接着便猛掼于地。

    她的头部率先着地,发出一声惨叫,再也不能出声了。

    那辆旅行车已经上了停车场中央的主道,拐弯时急刹,轮胎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向四周看,水龙头旁边停着一架五米高的不锈钢移动梯,下面安着四个巨大的橡胶轮。

    这是工人们检修屋顶电力灯光用的,为求稳当,自下至上材料全都加厚,自重极大。

    桑晚鱼陷在车内,敌人手段残暴,我只能冒险出击,以命搏命了。我冲向移动梯,双臂猛推,梯子便快速滑动,冲向主道。

    旅行车虽然在主道上扭动了两下,试图避开移动梯,但我推动梯子时,双臂发力并不一致,上重而下轻,使得梯子一上主道便向前倾倒,横在路中央,将整条主道截住。

    哐当一声,旅行车撞上梯子,车身打横,滑出五米后立刻翻倒。

    从战事开始到移动梯与那旅行车的前脸相撞致使车子侧翻,总共不过两分钟时间,双方根本没有筹措谋划的空当,只是见招拆招,随机应变。

    如果没有那架梯子,我赤手空拳,当然拦不住对方,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挟持桑晚鱼扬长而去。

    车门另一侧打开,穿着黑色夹克的司机第一个爬出来。

    我赶过去,在他头部猛踢一脚,他便无声伏倒,不再动弹。

    车子的滑动门一侧反扣在地上,里面的人无法由门口出来,只能打开了另一面的窗子。

    我蹲身一捞,把司机腰间的短枪拔出来,立刻子弹上膛,瞄准刚刚打开的车窗。

    “我们谈一谈,人还你,后退二十步,大家相安无事,今晚的事到此为止……咳咳,咳咳,你后退,后退,后退……”车里有人一边咳嗽一边大叫。

    如果可能,我愿意跟任何帮派相安无事,但那仅仅是“可能”。没有移动梯帮忙,对方怎么肯俯首求和?

    “好,我退后,你放人,大家相安无事,我先退后二十步,然后你们一个一个从车窗爬出来,绝不会误伤对了,你们共有几人?”我一边缓步后退,一边刻意套对方的话。

    我的配合态度迷惑了对方,那出面对话者果然上当,随口回答:“我们总共两人。”

    那是一辆七座旅行车,司机和刚刚的女子倒下,再加上藏身我们车中的三人,已经去掉了五人。所以,对方随口答出的“二人”正好符合车内乘员实情。

    我立刻判断,“二人”是真实情况。

    那么,二十步以内,我有足够把握点杀二人,消弭祸患。

    我将双臂前伸,卸掉**,然后掌心向下,把**、空枪扔在地上。这样做,是表明我的合作诚意,绝不开枪,请对方放心出来。

    唯一需要说明的是,我卸掉**、翻转掌心的同时,左手拇指轻抠了一下,从**里取出了一颗子弹,藏在掌心里。

    与虎谋皮是最不可取的,面对日本忍者讲仁义、道德、诚信也是最愚蠢的。我已经决定,今晚与忍者的对决一定要全部结束,不让任何消息由停车场里传出去。

    这颗子弹,足够封口使用了。

    “我已经弃枪,出来吧。”我大声说。

    “好,你们中国人很诚信,我们日本人也会守信,绝不伤害你的朋友。”车里的人喊着。

    我忽然觉得此人十分可笑,明明是伏击刺杀在先,逃跑翻车在后,此刻却放下屠刀,跟我大谈中日两国人的诚信问题,脸皮之厚,唯二战期间潜入大陆的日寇超级间谍土肥原贤二可比。

    中日战争初期,中方之所以节节败退,一溃千里,就是因为当权者太轻信土肥原贤二之流,坦诚相待,把臂而交,并且不分场合动辄以兄弟相称,直接导致了上行下效,所有关隘、商务、政治、军事向这些别有用心的间谍无条件开放。最终,我中华民族千里沃土,全都变成了不设防的牧羊草场。日寇露出豺狼面目之时,国人除了引颈受戮,已经别无良策。

    综上所述,与日本人尤其是此刻这种歹徒讲诚信,既无必要,也无意义。

    桑晚鱼一直没有出声,我判断她被两名敌人挟持,禁锢极紧,所以一陷入车中,就失去了声响。

    第一名敌人从车窗中露头,谨慎地向这边偷瞄着。

    我一动不动,无声地注视着对方。

    “我要出来了,大家有言在先,和平解决问题。我要出来了,你们中国人得言而有信。好了,我出来了!”他反复喊话,确认我没有任何异动之后,才双臂一撑,半个身子出了车窗。

    我已经确认,停车场内只有这辆车属于日本人,其它车子全都蒙着一层薄灰,至少原地停了两天以上。

    那么,两名敌人出了车子,只能步行走向出口。

    我不必急于射杀对方,而是要在确认桑晚鱼无恙之后,再动手也不迟。

    托的一声,第一名敌人落地。

    第二名敌人随即从车窗里露出头来,那人行动有些迟缓,额头右侧,鲜血涔涔,应该是在翻车中撞伤,而且伤得不轻。

    “我朋友呢?”我问。

    “在下面……在下面,她没事,她没事……”第二名敌人气喘吁吁地回答。

    “桑小姐,桑小姐,能听见我说话吗?”我大声叫。

    过了半分钟,桑晚鱼急促的声音才传出来:“好了,我没事了,刚刚把绳子挣开,没事了没事了!”

    第二名敌人已经出了车子,慢慢地翻身落地。

    我相信,两人身上都带着武器,所以我向桑晚鱼喊话时,视线一直都没离开过他们。

    “两个日本人已经出来,第一个完好,第二个轻伤。你怎么样?受轻伤……能不能克服?”我第二次喊话时,故意用了含混的语气,中间停顿,向桑晚鱼发出暗示。

    她果然会意,**着回答:“受轻伤……受了轻伤的……没问题,能克服。”

    我的暗示含义是“我控制第一个、桑晚鱼控制受轻伤的第二个”,留下活口,寻找线索。

    日本“心月无向派”忍者的出现是大问题,从刚刚那死者胸口的诡异弦月上,我感受到了山雨欲来、大海欲怒的澎湃杀机。那杀机不是针对于敦煌的一人、一物、一事,而是针对所有人、所有物、所有事。

    我纵有一双铁肩,也未必能挑得起如此重的担子。

    “走了,后会有期。”第一名敌人向前走了几步,抱拳拱手,与我告辞。

    他的手法十分诡异,我明明紧盯着他的手、肘、肩,却实在没看清那条蛇骨鞭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倏忽之间,已经刺到了我的面门。

    风声一紧,鞭尖上挟着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我伏地翻滚,右手抄起了手枪。

    敌人反应极快,蛇骨鞭一垂一勾,准确地将地上的**捞住,向右一挥,**就飞出了停车场的护栏,落向无边的黑暗之中。

    翻滚跃起之时,我左掌中的子弹已经填入枪膛,举枪对着那敌人。

    “没有子弹,手枪还不如砖头,呵呵呵呵……”敌人笑起来。

    那是一个脸色铁青的中年人,此刻紧咬着牙,细小的双眼中凶光四射。他没有直接掏枪而是采用冷兵器袭击,目的很明显,也是“抓人”而非“杀人”。

    “高木,我已经控制局面,把那女的拖出来。”中年人大声吆喝,随即拔枪,直指着我。

    我枪里有子弹,此刻一扣扳机就能取对方狗命。不过,我忽然又有了新想法,不再急于反击,而是在敌人的嚣张气焰笼罩之下寻求新的变化。

    围棋之中有“中盘不急于定型”的棋谚,真正高明的棋手追求的是“满盘活子、活水养鱼、首尾相应、生生不息”的“活局”,一切未定型之处都可能成为打劫的胜负手,由此衍生出无穷无尽的妙用。

    一块棋一旦定型,就成了棋盘上的死地,无法左右胜负,变成了双方都不再关注的废土。

    停车场其实已经接近废土,我跃起的刹那,对面那中年人其实已经是死人,而我也确信,以桑晚鱼的身手,杀死那负伤的敌人并非难事。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这是一切战争、战斗的最大原则,如果不明白这一点,征战百年,不过是一名走卒,永远不可能登上大唐凌烟阁那样的战神圣地。

    盲目地杀了眼前这两名“心月无向派”的忍者,一切可贵的线索就全断了。

    “你们不守信用,但是你们赢了。”我颓然地垂下了枪口,只用食指勾着扳机孔。

第70章 深入忍者巢穴(2)

    “我们本来只想带走那女的,刚刚我发现,你才是真正的劲敌。我给你一个选择,现在当场就死或者是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二选其一,怎么样?”中年人狰狞地笑着,如同一只饥饿的豺狗。

    “还有第三种选择吗?”我淡淡地回应。

    我希望用拖延时间来向桑晚鱼传达另一种暗示,而且此刻车内有了动静,她已经爬到了挡风玻璃前,警惕地向外面张望着。

    “没有,要么走,要么死。”中年人得势不饶人。

    “大家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逼我们走绝路?”我问。

    中年人没有看出我在做戏,狞笑着回答:“心月无向派与黄花会永远都是死敌,你既然站在那一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别拖时间了,没有人会来救你们!高木,高木,再搞辆车子来”

    受伤的人向四周看了看,踉踉跄跄地向我刚刚洗完的车子走去。

    “好,我们跟你走。”我大声说。

    车里的桑晚鱼一定能听到这句话,也一定能领悟到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信心。

    “钥匙在这里”我向着那受伤的敌人叫。

    “高木,过来拿钥匙!”中年人也叫。

    高木走回来,脚下一步一个血印,连迈步都变得十分艰难。

    “你来开车,不过别耍花样。”中年人挥枪示意,要我去开车。

    我没有拒绝,丢掉短枪,把车子开过来,把倒地的两人拖上车。

    桑晚鱼伤得不轻,但仍然能够坚持。非常情况下,每个人都必须咬牙坚持,才能败中求胜。

    我把她搀出旅行车,感觉她正在调整气息,默默地压制伤口。

    “再忍一忍,就要见到光明了。”我低声说。

    “放心,死不了。”桑晚鱼回答。

    上车后,中年人取出手机,打开导航,指示我一路向南开,一直过了南环路。

    那条路的尽头是月牙泉,属于敦煌最古老、最著名的旅游景点之一。

    “难道忍者的老巢建在那里?”我有些疑惑。

    要知道,月牙泉是敦煌重点保护单位之一,警方监控严密,就怕是出现治安状况,惊扰了外地游客,给敦煌旅游抹黑。

    如果忍者聚集于彼处,等于是自投罗网。

    “停下。”车子刚刚驶过一个三岔路口,中年人就按着我的肩膀,命令我停车。

    我顺从地停车,一扫后视镜,有辆灰色的旅行车从右侧岔路上驶过来。

    那车子没开灯,驶过来后,缓缓停在我的车后。

    “下车,到那辆车上去。”中年人吩咐。

    自始至终,他的枪一直指着我的太阳穴,而那叫高木的人,也用枪指着桑晚鱼,谨慎之极,不给我们反击的可乘之机。

    旅行车里一前一后坐着两人,全都双手持枪,冷冷地盯着上车的每一个人。

    “我是森田井。”中年人上车后,向两名枪手打招呼。

    两名枪手泥塑木雕一样,对中年人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草先生在哪里?我要跟他通电话。”中年人有些尴尬。

    “坐下。”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枪手冷冷地挥枪。

    “我是我要跟草先生通电话,他要的人我已经带来了,这是我的功劳……”中年人咆哮起来。

    “咔嗒”一声,枪手弹开了短枪上的保险栓,枪口轻移,指向中年人的脸。

    那个动作充满了**味,中年人一愕,眼珠转了转,狠狠地咬牙,然后向那受伤的人一指:“高木,坐下,坐下,等见了草先生再理论!放心,草先生是最明事理的,少不了在功劳簿上给你记一笔!”

    我一上车就默默坐下,平心静气地观察着车内的情况。

    中年人森田井抓了我和桑晚鱼,自认为获得头功一件,按捺不住满心喜悦,才会迫不及待地找上司邀功。否则,他不会失态叫出上司的名字。

    我听过“草”这个日本姓氏,那是幕府时代甚至更早期的一个京都望族,其祖上能够一直追溯至唐朝的“遣唐使”。

    中日甲午海战之前,中国和日本的关系一直十分微妙,就拿“遣唐使”来说,彼时的中国**对日本这种夷狄小国的扶持尽心尽力,不但给予物质、生产力、生产工具的扶持,而且在文化、学识上,亦是时常提点,将中原先进文化毫无保留地传授给那些长期驻留长安的“遣唐使”们。

    如果没有当年的慷慨馈赠,日本小国又怎能与中原大国同步发展?

    白云苍狗,沧桑变幻。今天的中日关系模式,也绝对不是当年的唐朝帝君能够远见到的。

    我们四人都被戴上黑布头套,然后车子缓缓开动。

    在我感觉中,车子一直向着西南开去,速度大约在每小时六十公里左右。我努力排除情绪干扰,右手按着左手腕脉,通过心跳次数来计算时间。车子行驶了十五分钟,进入减速阶段,然后缓缓停住。

    按照我的计算,车子向西南行驶了十五公里。如果有一张高精度地图,就能大略找到停车位置。

    在枪手的推搡中,我们下了车,踩在冰冷的碎石地面上。

    我听到了朔风呼啸声,隐约夹杂着苍鹰唳叫、胡狼哀嚎声。敦煌当地人都知道,远离城市之后,鹰和胡狼主宰一切,即使是在白天,也敢大胆出没。

    “敌人老巢在山边……山脚下。”我谨慎地做着判断,“山洞、防空洞、逃难洞还是天然兽穴?”

    向前移动过程中,我脚下的碎石路变成了石板路,然后又变成了水泥路。

    朔风声、唳叫声、哀嚎声全都消失了,耳边传来嗡嗡的空调送风声。

    有人出声:“请贵宾们进一号厅休息。”

    我在心底苦笑:“我们是阶下囚,哪是什么贵宾?”

    接着,枪手把我们推入一个散发着茉莉花清香的房间。我听到潺潺流水声,仔细辨别,那应该是房间内的人造水景发出的动静。

    我、桑晚鱼以及中年人、高木都没有出声,任由枪手们摆布。

    桑晚鱼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受伤之后,又经过长时间颠簸,她的身体损耗太大,恐怕支撑不了太久了。

    “我朋友受了伤,需要包扎。”我抬起头,隔着头套,望向枪手的位置。

    “等着,等着。”枪手冷冷地喝斥。

    有人忽然笑着发声:“咦?怎么可以让客人受罪?马上带这位小姐到隔壁去包扎,马上去!我说过多少回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对待朋友,要像春天一样温暖。好了好了,赶紧把头套摘掉,这样岂是待客之道?”

    这人说话的声音很动听,语气也真的让人如沐春风。不知怎的,我听到那些话之后却后背一凉,仿佛面前突然落下一条蜿蜒盘旋的眼镜王蛇一般。

    头套被摘掉,我先闭目适应了半分钟,然后才慢慢睁眼。

    说话的人就站在五步之外,倒背着双手,笑眯眯地望着我。

    他的背后是一幅巨大的壁画,从左到右约十五米,从下到上约四米,全都是风格古朴的老画,画面内容均与佛法、礼拜、敬香、神坛有关。

    壁画那么大,一个人站在画前,自然会显得十分渺小。不过,这人站在那里,却像一颗暗影中的夜明珠一样,体积虽小,发出的光芒却能掩盖一切。

    他的脸极圆,像一只球,身体也又宽又扁,像另一只球,仿佛轻轻一拍,整个人就能从地上弹起来。

    桑晚鱼坐在我的右侧,中年人、高木顺序坐着,对面站着四名面无表情的枪手,双手按在腰间的枪柄上,如同四名机器人一般。

    “我能撑住,不敢有劳。”桑晚鱼说。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已是强弩之末。

    那胖子笑呵呵地摇头:“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包扎伤口而已。”

    桑晚鱼摇头:“不必了。”

    胖子挥手:“好吧好吧,既然贵宾坚持己见,那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放心,我只需要各位驻留一个小时,问清楚一些小事,就会送各位离去。”

    从房间内的水泥地、水泥墙、水泥屋顶分析,我觉得这是一个地下掩体,或者是借助山体构造的盾级坚固工事。

    胖子当然是日本人,因为他具有日本人独特的小眼睛、翻鼻孔、河豚嘴、弯曲短腿、彬彬有礼的说话态度、欲开口先微笑的礼貌招牌。我相信,他也一定继承了日本大和民族道貌岸然、冷血无道、翻脸无情、下手歹毒的特性,现在的笑容都只是面具,随时都能摘掉面具,恢复凶神恶煞本色。

    “我们要见草先生。”中年人突然跳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那胖子居然笑着点头:“好好,来人,带客人去见草先生。”

    中年人愣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一名枪手走过来,拖着中年人的胳膊向外走。

    “你呢?”胖子望着高木。

    高木还算聪明,马上摇头摆手,跟中年人划清界限。

    中年人走出去不到十秒钟,门外传来一声枪响,然后那枪手又走回来,重新站在原地。

    高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使劲抹着额头上的血污和冷汗。

    “好了,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么我们谈一谈正事,正事共有三桩。第一桩,龙先生,你了解不了解祖先的历史?是否了解敦煌壁画历史?是否了解莫高窟存在的真正意义?”胖子向我踱近,笑眯眯地盯着我。

    我点点头,胖子随即摇头:“我不要听书上的解释,要听你自己的独特见解。”

    书上、媒体上对于敦煌、莫高窟、壁画的解释的确很多,各种历史正解、野史歪解、民间传说已经囊括了所有的可能性,再想找出一种新的解释来,的确是难上加难。

    我比较同意历史正解的说法,莫高窟的存在是佛教信徒意志的最高表现,信徒们在山崖上开凿洞窟留下壁画就是为了弘扬佛法,试图通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让佛法辉煌反复显现,解救红尘俗世中迷失的罪人们。

第71章 深入忍者巢穴(3)

    信徒总是无私无畏的,在全球历史的每一个舞台上,总能看到他们为了维护佛法而战的身影。

    时至今日,来到敦煌的游客中,信徒还是占了极大比重。

    我相信,莫高窟的存在就像法国的卢浮宫、巴黎圣母院那样,都是一种人类辉煌时代的印记,无关乎帝王君主的声色娱乐,而在于人类民族精神的永久铭刻。

    “那么,很抱歉,我无法比前人提出更高明的见解。前人说的,想必阁下也已经反复阅读过了。”我回答。

    胖子呵呵一笑,立刻反问:“既无见解,画反弹琵琶图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摇摇头:“人人奢求顿悟,但岂能人人顿悟?我只不过是想通过一些日积月累的笨办法,下一些笨功夫,去寻找心灵的慰藉,与阁下想知道的,相差十万八千里,不值得一提。”

    这是真话,描摹反弹琵琶图至今,我仍然没有实质意义的顿悟,连孟乔都深知这一点,只是任我去莫高窟112窟画画,却再也不主动跟我讨论壁画的意义。

    “画中自有大乾坤我对于反弹琵琶图有一些见解,龙先生愿意听吗?”胖子问。

    我点头:“当然愿意听,愿闻其祥。”

    我讨厌日本人,但却不讨厌任何一个民族独特的智慧。要想进步,就要有博采众家之长的心胸。

    胖子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说:“中国人对于某个奇人、某件奇事总是用‘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形容,反弹琵琶图就是这样一件事。图画中,只见惊艳一弹,不见其它前戏、后续动作,这才是最关键之处。”

    他说的也是实情,此前,曾有中国民族舞蹈圈里的学者提出同样的疑问,并辛苦摸索十年,终于按照自己的见解还原了反弹琵琶舞的本相,并以此为基础,创造出了音乐舞剧《反弹琵琶》,展开了为期三年的全球巡演。

    这是莫高窟壁画研究中唯一一次重大突破,该学者功成名就,但却因脑力损耗过重而走火入魔,被送入了敦煌精神病院。

    “阁下的意思是,还原反弹琵琶,就能找到隐藏在壁画后面的终极意义?”我问。

    既然对方已经研究《反弹琵琶图》多年,那么他对于精神病院里关着的那位学者就不会陌生,对于学者做过的研究也肯定多次分析探求过。

    “对。”胖子点头。

    我无声地笑了笑,同时在心底默默地祝愿对方将来也去精神病院报到。

    关于人类的脑力极限,历来纷争极大。某些生物学研究机构大言不惭地宣布,人类大脑功能只开发利用了百分之四,高明如爱因斯坦、牛顿之流,也只开发了百分之十。如果能将大脑的功能全部开发至百分之百,那么人类智慧将无所不能,成为宇宙间唯一的灵长。

    实事是,按照生理结构,人类大脑如同一台发动机,设计极限是每分钟一万转,但那只是理论极限,而现实极限却是只能达到每分钟四千转。如果强行提升,最终结局只能是机毁人亡。

    “我已经还原了反弹琵琶”胖子旋身,向身后的壁画指着。

    我有些诧异,刚睁开眼睛时,我已经浏览过那壁画,其内容似乎跟反弹琵琶图没有什么关系。

    桑晚鱼、高木两人也随着胖子的手势,全神贯注地盯着壁画。

    我再次观察壁画,直至两分钟后,才察觉似乎受了胖子的愚弄,不禁皱眉:“阁下这幅壁画虽好,却没有什么价值,更与反弹琵琶扯不上任何关系。”

    壁画中,一半题材与佛法宣扬有关,其中当然少不了《割肉喂鹰》和《舍身饲虎》两个著名佛经故事。我已经阅读过许多同类壁画资料,现在看,壁画虽大,也只是大杂烩而已,谈不上有什么重大价值。

    “看山只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仍是山!”胖子悠悠地说。

    那三句话是高度概况了艺术修行的三个不同阶段,他把三句话用在这里,似乎是在讽刺我的眼力。

    我没有动气,只是摇头,表示并不同意对方的见解。

    “你们之所以看不出其中奥妙,只是因为缺乏一副眼镜。”胖子又说。

    我细细捉摸这句话,突然间脑中一亮,跟桑晚鱼同时叫出声来:“立体眼镜?”

    在这里,我不必赘述立体眼镜的原理,只是粗略地打个比方,人类眼睛在天然条件下,观察范围、辨别能力只是处于一个极窄、极弱的状况,无法观察四维世界里的东西,更不要说五维空间、六维空间了。

    立体眼镜能够让人类观察影像的可视范围从二维进入三维,一旦范围改变,人类对于自身世界与身外世界的思考都会变得截然不同。

    可想而知,如果借助工具从三维到达四维、五维空间,那么人类思维能力的进步将会一日千里。

    研究莫高窟壁画的专家虽多,却从未有人提出过“用立体眼镜看壁画”的独特观点。现在,经这来自日本的胖子提醒,我豁然大悟,如梦方醒。

    其实,我在积年累月描摹反弹琵琶图的过程中,已经接近顿悟,或许只差一层窗户纸,就差着被外人一语点醒。

    “你有眼镜?可否借用一观?”桑晚鱼按捺不住欣喜。

    胖子笑着点头:“当然,当然,只要大家感兴趣,完全可以一起参详这些壁画,寻找深埋其中的奥秘。在科学研究方面,我们日本人一直都是秉持开放态度,愿意与全球所有专家一起研究、一起进步。”

    我心中狂喜,但却不敢忘了自己所处的困境。

    这种情况下,即使我或者桑晚鱼在壁画上有所发现,最终成果也只能落在胖子手中,为他人做嫁衣裳。

    “龙先生,你怎么说?”胖子笑眯眯地看着我。

    “恕我愚钝,壁画只是平面画,每个年代的画师在壁上绘画时,不可能采取立体构图的手法,所以戴上任何眼镜,看到的仍然是平面画,不可能产生其它效果。”我淡淡地说。

    “不管怎样,看了再说,不是吗?”桑晚鱼急切地说。

    “是啊是啊,就算看了之后没有效果,也没有什么坏处,对不对?科学研究就是这样,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直至到达真理的彼岸……呵呵呵呵,龙先生太小心了,是不是觉得我在眼镜里藏着什么陷阱?我保证我以大和民族的荣誉保证,绝对没有陷阱,只是邀二位参与研究,为探明全人类文明遗产的秘密而共同奋斗。”胖子脸上的笑依旧灿烂,但眼中却很明显地出现了片片云翳。

    三维立体画与二维画有着明显不同,即使不戴立体眼镜,也能轻易分辨。

    我回想莫高窟112窟壁画的情形,仔细揣摩反弹琵琶图的笔画与颜料,真的找不出那是一幅立体画的任何可能性。

    “我放弃。”我说。

    桑晚鱼颇感意外:“龙先生,为何临阵退缩?”

    “这是一条不可能成功的路,刚才我已经说了,古代根本不存在立体画,画师们只懂得在平面上作画,脑子里连立体画的概念都没有,怎么可能”我没有说下去,再次摇头,表明自己的观点。

    “你不是古人,怎么知道古人的想法?”胖子吃吃地笑着,右手捂嘴,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我立刻反问:“阁下也不是古人,怎么知道古人能画立体图画?”

    胖子挥手:“只要戴上立体眼镜,马上就能验证。”

    我微微冷笑:“阁下既然支持立体眼镜这一观点,那么一定从中收获良多,不如直接告诉我们结果,岂不省事?”

    他一味怂恿我们使用立体眼镜,令我心中大大起疑,越发觉得其中有诈。

    “结果就是一幅反弹琵琶图就是一大段人生历史,一个舞伎的生命轮回里编入了时代变迁,一切都落在她眼中,一切都在她的舞姿中事无巨细地表达出来,正是佛家‘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国’的最贴切表现。我邀请二位看,就是想通过高手的眼睛来求证自己这种发现的可信度。既然龙先生不肯帮忙,那真的是太遗憾了。”胖子说。

    “我愿意,我愿意试试!”高木突然大声叫起来。

    趁着胖子望向高木的瞬间时机,我向桑晚鱼使了个眼色,同时轻轻鼓掌:“好好,既然高木先生对立体眼镜有莫大的兴趣,那就请他做个榜样,先观为妙。”

    高木是日本人,由他来趟雷再合适不过了,至少不必我和桑晚鱼亲身涉险。

    “你?”胖子眉头一皱。

    “对,是我,我愿意试试!”高木连连点头,跃跃欲试。

    胖子点头:“好好,年轻人勇气可嘉,可喜可贺!”

    他重重击掌,门外有人进来,双手捧着四只黑色纸盒,小心地放在我们面前的茶几上。

    桑晚鱼受到我的警告暗示后,变得小心谨慎起来,只是默默看着那些盒子。

    高木急不可耐地站起来,双手抓起一只盒子,嚓的一声撕开,把一副黑框眼镜捏在手里。

    “戴上它,去看前面的壁画就行了。”胖子说。

    高木果然听话,走到壁画前面,抬手戴上眼镜。

    我此前说过,那壁画的内容是一个大杂烩,等于是将莫高窟各洞窟内的所有壁画全都临摹了一遍,挪移到了一面高墙上。所以,这些内容彼此之间并无明确联系,其故事性、思想性也大相径庭,无法连缀。

    如果不是胖子提到立体眼镜的事,我早就放弃那壁画,将注意力转向别处了。

    高木大步向前,走到一半,便戴上了眼镜。

    我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高木的背影。

    突然,高木停了下来,侧着头,右耳向前,仔细谛听。

    壁画无声,即使画面上有乐工、有舞者,也只是应景之作,似乎没有必要故作谛听之状。

    “嘶”高木深深地吸气,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他与壁画距离十步,大概七米左右,正是观察大幅壁画的最佳距离。

    关注高木的同时,我的眼角余光一直瞥着胖子。

    当高木做出谛听姿态的时候,胖子也做出同样姿态,脖子努力地向前伸,右耳向前,凝神谛听。

    “一定有古怪的事发生了戴上那眼镜之后!”桑晚鱼低声自语,“那眼镜的作用相当于‘牛眼泪’,对了,就是‘牛眼泪’,人眼的可视功能加上‘牛眼泪’的奇特能力,就能看见一切非自然的景像了。”

    她的这个比喻十分奇怪,毕竟大家都明白“牛眼泪”是玄学门派降妖伏魔的主要工具之一,能够用来打开人类“天眼”,窥见“天机”。

    “牛眼泪”已经进入了唯心主义的范畴,而我们目前所见的,还是唯物主义的事件,与玄学流派无关。

    “大千世界,变幻无方……原来,壁画里的乾坤如此复杂……它们不是画,而是真实世界……一个更大更美好的……新世界……”高木浑身颤抖起来,双手向前伸,做出拥抱空气的动作。

    “怎么办?”桑晚鱼低声问。

    “静观其变。”我回答。

第72章 画中幻觉(1)

    高木再次向前移动,目光平视,盯着正前方的一小幅壁画。

    那幅画的名字应该叫做《贫妇纺织图》,我记得它出现在莫高窟76窟中的壁上,笔画残缺,褪色严重,几乎被人遗忘。

    “妈妈,妈妈,纺线织布,日夜操劳……妈妈,我怎样才能回报您?报答您的养育之恩?”高木低声**起来。

    画中妇人穿的是标准的中原衣服,不知道高木为什么要称她为妈妈,而且满脸都是惶恐绝望之色。

    “他看到了什么?”桑晚鱼向前一闪,抄了一个眼镜盒子在手,马上打开盒盖,拿出了眼镜。

    “不要冒险!”我立刻大声喝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替大家冒险,趟平所有危险……别管我,我有我的使命任务!”桑晚鱼摇头。

    我原本能够出手阻止她,只不过胖子突然飘身欺近,向我摇头。

    “他们马上就会走火入魔,我们至少不能见死不救吧?”我问。

    胖子从鼻孔里发出“嗤嗤”冷笑声:“你真的关心他们的死活?这个世界上,每天不知道要死多少小人物,只要能留下名字的,都是高手。总要有人去解决那些微不足道的事件,为我们伟大的事业再上一层楼……”

    我深深知道,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即使堆积如山,也不可能产生效果。

    “好了,让他们去做探路石,我们坐镇指挥,一切都没问题的。”胖子说。

    桑晚鱼戴上了眼镜,步高木的后尘向前。

    我估计,只有杀了胖子,才能结束这一切。

    “果然是好风景,远胜过新马泰,胜过欧洲各国……”这一次开口的是桑晚鱼。

    从她的平视方向分析,她此刻正被壁画上的一幅《皇帝秋猎图》所吸引。

    我也很想进入壁画中,但那必须是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身受劫持,并且处于胖子的虎视眈眈之下。

    无论《贫妇纺织图》还是《皇帝秋猎图》,都只是客观描绘了古时候的某件事、某个情景,与现在所有势力追逐的《反弹琵琶图》和反弹琵琶舞没有关系。我怀疑,胖子在立体眼镜和壁画内容之外动了某种手脚,才会让高木、桑晚鱼一戴上眼镜即产生幻觉。

    “不要动”我刚想有所行动,胖子便出声警告,同时挥了挥手,对面的枪手立刻拔枪,一起指向我。

    “龙先生,不要动,这是一场科学研究,总要有人成为先驱者,用生命开启世界真相。不是他们,也会是你我。现在,我们好好看着,细细观察,不能让先驱者的鲜血白白流淌……”胖子意味深长地说。

    我苦笑一声:“阁下在壁画上做了什么手脚?我指的不是内容,而是墙壁本身。”

    胖子脸上忽然露出茫茫然的困惑:“为什么一定是我做了手脚?那些壁画本身就是重重幻境,中国古人的智慧程度匪夷所思,我们现在关键点并不是简单的否定与肯定,而是放弃固定思维,紧跟现实你看的壁画与古人画的壁画一致吗?你看壁画的心情与古人画画时的心情一致吗?我们此刻谈论的壁画与古人开凿莫高窟的初衷一致吗?”

    他连连自问,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更高深,都是莫高窟研究学者们从未涉及过的。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胖子所要表达的,正是古人这两句诗里饱含的感叹。

    古人在莫高窟绘制壁画时,从未想到今人会从四面八方络绎不绝而来,参观赏鉴,研究评论,而今人对莫高窟壁画评头论足时,也极少去思考当时的绘画环境以及画师的心情。

    至于我、宋所长、严老师等等,只是描摹壁画的外表,谁又设身处地地去思考那些壁画之外的故事?

    “你想过吗?”我反问。

    胖子点头:“想过,想过,正因为进行过深度思考,才不远万里而来,深入敦煌,探察究竟”

    扑通一声,高木突然跪倒,双膝交替前行,一直到了壁画下面。

    “妈妈,妈妈,妈妈……”高木仰面向上,双臂高举,浑身颤栗,向着那幅《贫妇纺织图》凝望着。

    “摘掉他的眼镜!”我大声疾呼。

    胖子摇头:“不行,可怜的孩子,他一定是从壁画中感悟到了往事,现在摘掉眼镜,岂不是夺走了他的美梦?”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这些壁画能够勾起人们内心深处的疮疤,那么很多人将因此陷入巨大的痛苦中无法自拔,为幻觉所困。

    高木的呼唤声越来越凄厉,刺得我的耳鼓隐隐作痛。

    反观桑晚鱼,却没再发声,只是沉静地凝视壁画,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

    我向前迈步,胖子脚下一晃,拦在我面前。

    “我去救我的朋友,你的人,与我无关。”我说。

    “呵呵,我只有一个条件,戴上眼镜,任你救人,否则不要干涉任何一个沉湎于回忆中的真心人。’胖子笑着说。

    我没有抗辩,四名枪手环伺之下,多说无益。

    “好,我也试试阁下的眼镜。”我点点头,拆开盒子,取了一只眼镜在手。

    眼镜入手极沉,至少是普通眼镜的五倍以上。我判断,所有重量都来自于镜片,不但是多层复合玻璃拼合成型,而且其中设置了金属反射层、电子接收层,使它变成了一台微型电脑。

    我举高眼镜,对着灯光细看。

    镜片内部布满了灰色的针尖大小的细点,点与点之间,则由比蜘蛛丝更细的线路交叉连接着。换句话说,这是两块镜片,更是两块微型电路板,能够在某些操作下,自动产生与壁画无关的影像。

    眼镜腿的部分同样充满玄机,因为只要戴上它,眼镜腿末端的圆形凸起正好抵在两侧太阳穴上,也就是做脑电图时的金属触点安放位置。

    “原来,一切都是幻觉,产生幻觉的根源不是壁画,而是这只神奇的眼镜。”我稍稍松了口气,总算是看穿了胖子故弄玄虚的底细。

    “请吧。”胖子退到一边,右臂一伸,指向壁画。

    我不再犹豫,大步向前。

    走到桑晚鱼身边时,我抬手戴上了眼镜。

    透过镜片,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壁画,也是那幅《皇帝秋猎图》。画只是画,并无动作,也无声音,更没有任何值得描述之处。

    古代皇帝秋猎,胯下骏马,掌中长矛,背后良弓,囊中羽箭,身边簇拥着臂架苍鹰、手牵猛犬的侍卫,晃晃荡荡,气势汹汹,所过之处,鸟鹿皆倒,绝对是和平年代里的秋日大事。

    壁画中的皇帝穿的是牛皮软甲,只护着前胸,一手握长矛,一手拎着长弓,双臂张开,似乎正在呐喊高歌。他身边的人也都高举双臂,应该是在应和着皇帝的歌声。

    “奈何生在帝王之家?”我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

    “是谁在说话?”我倏地一惊,向右侧转头。

    我和桑晚鱼并肩而立,她就在我的右侧。

    说话的当然不是她,而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那句话大有来历,正是公主被砍去一臂时,皇帝亲口说的,已经载入史册,成为亡国之君的悲哀绝唱。

    皇帝秋猎,是表明其武力卫国、雄踞中原的强大信心,而自怨自艾后的那一剑,则是自甘沉沦、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招,丧心病狂之极。

    前后对比,云泥之别。

    我立刻想到,如果把明水袖带到这里来,让她听听这句话,只怕立刻就会肝肠寸断。

    “风”我听到了呐喊声,几千人都在喊同一个字,连喊十遍,声震乾坤。

    “云”这是第二个字,几千人的声音就响在我耳边。

    “雷”这是第三个字,声音越来越近。

    “电”这是第四个字,余音袅袅,直达天际。

    四个字的回声还未消失,《皇帝秋猎图》里的人物突然“活”起来。皇帝所骑的骏马撒开四蹄,向我奔来。我看到马蹄翻飞时踢开了草丛和灌木,泥土、草屑四散飘扬,如果不能及时躲开,就要遭到几千铁骑的轮番践踏。

    “啊?”我疾呼一声,仓促间向侧面闪避。

    铁骑擦着我的衣角飞掠过去,一路奔向草木深处。

    “奈何生在我帝王之家?”那声音又响起来。

    子女无法选择出生之地,此人这样问,已经是无可回答的天问。

    “谁在那里?谁在那里?”我连问两声,向着声音来处警惕地张望。

    “我在这里,谁在叫我?”那声音回应。

    “你是谁?”我继续追问。

    “我是我,还能是谁?我就是”那声音戛然而止,悄无声息。

    “风、云、雷、电,风、云、雷、电……”远处遥遥传来呼喝之声,雄壮威武,气冲霄汉。

    同样是皇帝,有的人开疆拓土,横扫天下,成了后代歌功颂德的偶像;有的人却离乡背井,垂首为虏,被后代文学家鞭笞不止。就像现在,那砍去皇家公主一臂的皇帝,自然是史书中饱受诟病的另类,虽轮回转世百遍,仍旧不能洗雪其耻。

    我的耳边忽然传来琵琶轮指之声,铿铿锵锵,穿云裂石。

    那琵琶的曲调七旋八转,步步高升,最后到了绝高之处,已经失去了曲调之美,完全变成了金铁交鸣声,仿佛绝代高手握着削铁如泥的刀剑对砍一样,每一声传来,都刺得人心脏乱颤。

    “何处是归程?长亭共短亭。”那声音在遥远处响起。

    历史人物泯灭于书卷之内,再无归程可言。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翻过那一页,就不会再有秦皇汉武,也不会再有唐宗宋祖。

    曾经的辉煌,只剩一幅《皇帝秋猎图》而已。

第73章 画中幻觉(2)

    我努力地拢束思想,双手伸向眼镜腿,要将眼镜摘下来,结束这些一鳞半爪的混乱幻觉。

    “龙先生,不要动,你听那琵琶曲,正是我们最熟悉的旋律。”已经陷入困顿的桑晚鱼突然攥住了我的手。

    琵琶声早就停了,唯一留在耳际的,只是袅袅不绝的曲调回声。

    “一切都是幻觉,走吧。”我说。

    桑晚鱼抓得更紧:“不是幻觉,我觉得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我不知如何安慰她,但我深知,胖子正在紧张地思考。一旦他从沉思中醒来,就将是石破天惊的一击。

    “走,我们到画中去。”桑晚鱼大声说。

    我轻叹一声,不再阻拦,而是自然而然地任由她牵引着,大步向前,抵达壁画之下。

    高木仍然跪着,眼神呆滞,一言不发,似乎已经被壁画吸走了灵魂。

    桑晚鱼放开了我的手,张开双臂,向前扑过去,紧贴壁画。

    我记得明水袖说过,她曾进入112窟的反弹琵琶图中,当时情形,与现在差不多。

    唯一区别,莫高窟里的壁画是真品,而胖子提供的这面壁画墙却是赝品。

    我伸出右手,缓缓抚摸《皇帝秋猎图》上的草丛和灌木。即使竖在面前的是赝品,我也十分小心,因为这是长期驻留莫高窟养成的规矩。

    指尖抚触之处,草叶稍稍隆起,灌木树干也比其它地方稍稍凸出一些,有别于普通的平面画,而是近似于油画。

    在莫高窟里,我曾有意无意抚触壁画,却没有这种情况。

    这是我唯一的感觉,并没有像高木、桑晚鱼那样有着超乎寻常的巨大惊喜。

    “桑小姐,退回去吧。”我说。

    她没有应声,仍然紧贴石壁,保持着那种一动不动的姿势。

    我伸手拉她,没想到她的身体竟然跟石壁紧贴起来,根本拉扯不动。

    桑晚鱼的鼻尖已经抵住了壁画,几乎陷入石壁之内。那种情形下,她似乎是要努力地将自己嵌入画中,成为画中之人。

    “桑小姐,够了,我们可以退回去了!”我双手扣住桑晚鱼的肩膀,硬生生地将她拉回来。

    “让我去,让我进去,到那个世界里去……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草青马壮,纵情驰骋,没有任何压力和忧惧,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尽情发挥,尽情歌咏……”桑晚鱼挣扎着,几次挣脱我的十指,拼力向石壁靠近。

    百忙之中,我回头望向胖子。

    他正抱着胳膊,远远地看着我。

    “结束这一切吧,如果阁下是以他们做趟雷手,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向着胖子大叫。

    “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摘下他们的眼镜。不过,你得做好他们恨你一辈子的准备。”胖子呵呵笑着,摊开手,连续耸着肩膀。

    我深吸一口气,再度衡量目前情况,坚决地伸出右手,一下子摘掉了桑晚鱼鼻梁上的眼镜。

    “让我”她叫出半声,突然闭嘴。

    眼镜没了,她眼中、脑中、心中的幻觉也没了,所以哭号、挣扎都不再有意义。

    “刚刚都只是幻觉,现在好了,我们后退。”我也摘下眼镜,牵着桑晚鱼的手,缓缓后退。

    “那是幻觉吗?为什么我却觉得至为真实?那个世界仿佛曾经存在于我的记忆当中,现在记忆复活,提醒我、启发我、指引我到那里去,去往属于自己的极乐世界。你不该摘掉我的眼镜,只要进入那个世界,任何皮囊,都可抛舍……”桑晚鱼喃喃地说。

    我苦笑:“桑小姐,那些只是幻觉,幻觉是无法抵达的海市蜃楼,再美再好,只是镜花水月而已。”

    世间曾有无数人痴迷于海市蜃楼中的美景,其中一部分甚至驾船出海,到水天相接之处去找寻海市蜃楼,最终一无所获。

    桑晚鱼不是明水袖,胖子的壁画也不是莫高窟112窟《反弹琵琶图》,所以,即使再努力十倍,桑晚鱼也进不了画中。

    “我相信那绝对是真的,你说它是幻觉,只因为你看不到它。如果那是幻觉,我情愿一个人生活在幻觉中。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就说过我是失落人间的公主,总有一天要回到皇宫内院中去,寻回自己本来的生活。现在,我看到那里了,必须进去,必须回去……”桑晚鱼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看看,我说的是真的吧?你以为正在拯救世人,可哪里有什么世人愿意接受你的拯救?现实如此严酷,那些人一旦找到美梦寄托之处,岂能甘心放弃?照我说,就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谁也不要干涉谁的私生活,且让一切按照自然界优胜劣汰的原则去发展吧,不要拔苗助长,更不要故作聪明,呵呵呵呵……”胖子摇头大笑。

    面对这种嘲讽,我无话可说,可是我没有放开桑晚鱼的手,而是抓得更紧。

    日本人阴险狡诈,智计百出,我绝对不能被对方说动,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

    “好吧,且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高木先生究竟怎样追寻他的梦想吧!”我淡淡地说。

    很显然,自始至终没有摘下眼镜的高木仍然沉浸于幻觉当中。当他跪拜在壁画脚下时,仿佛婴儿回归到母体,全身心地皈依,丝毫不设防线。

    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也无法窥见胖子在壁画上、眼镜里为高木设置了什么内容,只是觉得,以日本“心月无向派”的一贯作风,每次出山,全都会引发江湖上的新一轮轩然大波。

    “好啊,我们暂且静候,呵呵,看看到底会发生怎样奇妙的事?”胖子笑眯眯地抄着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唉,如果一切都是真的,该有多好?”桑晚鱼忽然长叹一声。

    我仍然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有片刻的放松。

    “幻只是幻,何来真的一说?”我淡然回应。

    “可是,就算有一瞬间回到那里……也是好的。梦虽是梦,梦里的欢愉却让人无法忘怀,诚如佛家所言,何者是真,何者是梦?以梦为真,以真为梦,可乎?用百年苦痛换一夕之欢愉,可乎?”桑晚鱼低声自语,显然对刚刚的幻觉念念不忘,虽然脱离幻觉,却食髓知味,等于是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困境。

    佛家哲言,深不可测,明明是禅宗拿来点醒世人的,却很容易令世人迷惑于字面上的意义,越发混淆,忐忑不安。

    如桑晚鱼这样,对禅宗一知半解,只抱着字面解析不放,除了令自己更困惑之外,没有任何积极意义。

    “你好好地跟着我,不要胡思乱想,离开这里之后,我找高人帮你解决思想上的矛盾。”我说。

    “呵呵,呵呵呵呵……龙先生怜香惜玉之情溢于言表,好叫人羡慕嫉妒,只不过,人心深似海,一思一天涯,就算找尽了敦煌禅宗高手,又怎能保证,就能治得了别人的心病呢?”胖子又笑起来。

    他的笑亦是一种武器,时而犀利,时而圆滑,可攻可守,时急时缓,始终拒我于千里之外,无法窥见其本来面目。

    “还是顾好你的人吧。”我淡然地笑着回应。

    “我的人?我只是草先生麾下无名一卒,所有人都是草先生门中下走,他们的死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胖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这一次,近在咫尺之间,再加上我又站在他的侧后方,而且我一直都在全力观察他,所以终于瞥见了他的一丝破绽他的右耳后缘出现了一道极浅的卷痕,上下走向,约长一寸,仿佛是皮肤皲裂之后微微掀起的样子。

    “不是皲裂,而是人皮面具的收束口。”我马上做出判断。

    就如金钟罩、十三太保横练等等外门硬功必定留有柔软“罩门”一样,任何一种人皮面具都会留有“收束口”,戴面具时由此收口,摘面具时由此入手。

    这种破绽无可避免,即使是昔日江湖上“第一伪装术大师”玉骨魔造出的“再造人面具”,也无法彻底杜绝这一弊端。

    那么,胖子实际是另一个人,人皮面具遮盖下的其实是另外一张脸。

    “阁下过谦了,刚刚挥手间就杀了一人,刚愎冷血,十足是大人物做事的风范。我冒昧猜度,阁下应该是‘心月无向派’里的四大忍者队伍头领之一,对不对?”我说。

    胖子耸了耸肩:“四大忍者队伍?那只不过是江湖上的传闻罢了。其实,草先生始终追求淡泊宁静的山居日子,不愿过问江湖闲事,又哪里来的四大忍者队伍?”

    桑晚鱼轻轻插言:“剑守宗、一刀流、鸟取岳、赤城造四大部队是‘心月无向派’草一族麾下的精锐人马,名号响彻全球,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她说得没错,近三十年来,日本山口组自称为本国第一江湖社团,号称与意大利黑手党齐名,自我吹嘘,极度膨胀,但实际上,山口组一离开本土,就会被其它国家的帮派打得抬不起头来。

    江湖上真正认可的“日本第一社团”是心月无向派,亚洲、美洲、欧洲乃至于更遥远的非洲黑人社团,对这一结论都没有二话。

    剑守宗擅长剑道,堂堂正正,是该派的脸面,其任务是与黑白两道进行接洽交流,偏重政治理论。

    一刀流擅长刀术,大开大阖,是该派的明面杀手,负责处理一切武力流血事件。

    鸟取岳擅长飞行、潜入、暗杀、窃听,负责一切暗面事务,与剑守宗的任务恰恰相反,凡是剑守宗不愿动手的,都由鸟取岳去完成。

    赤城造擅长火器、爆破、**,平时极少现身江湖,一旦出现,就会有轰动全球的大事件发生。据江湖传说,该部队与霹雳堂雷家有某种渊源,其火器制造技术,很有可能是窃取了霹雳堂的核心技术。

    无论胖子承认不承认,以上四大忍者部队都真实存在,其“光荣事迹”全都留在日本警界的资料库里。

第74章 画中幻觉(3)

    “哈哈,桑小姐说笑了,谈及帮派社团,全球范围内,谁能比得上黄花会?背靠第一大国,俯瞰华裔世界,网罗数万人才……哈哈哈哈,从前华裔只知道清朝历史上反清复明的红花会,谁想今日,又有一个黄花会横空出世呢?”胖子谈笑之间反击桑晚鱼,无限拔高黄花会的江湖地位,正是话术中“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最高体现。

    各国**对于江湖帮派的发展壮大十分忌惮,胖子的言论如果遭到大国特务机关窃听,则“黄花会”就成了众矢之的,很可能遭到覆巢之厄。

    “我也不过是黄花会门下小卒,手无缚鸡之力,无法跟阁下的杀伐决断相比。”桑晚鱼也极聪明,立刻缩身,以求自保。

    江湖风云,也是人类政治的一部分。

    江湖上的话术、辩论、倾轧,也与大国政治的运作模式相差无几。在我看来,胖子和桑晚鱼都是聪明人,虽然此刻一方是主、一方是阶下囚,但两人彼此刺探时,全都全神贯注,不肯稍有闪失。

    “既然我们都是小卒,那今天听谁的?总不能听龙先生的吧?哈哈哈哈……”胖子仰面大笑起来。

    我的视线始终跟随着胖子的右耳,当他开怀大笑时,脸部皮肤颤动幅度极大,于是右耳后面那道卷痕就变得越来越明显,至少掀起了半厘米。

    “桑小姐,不要逞强斗嘴了,我们现在是‘心月无向派’的阶下囚,不是座上客,最佳的做法,还是老老实实看着,多观察,多学习,多思考。”我向着桑晚鱼说话时,故意用了冷淡而严肃的语调,同时装作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耳,再用右手拇指在耳朵后面轻轻划了一道。

    桑晚鱼的眉峰轻轻一抖,眼珠一转,望向我的右耳。

    我微微一笑,下巴轻点了两下,然后转向胖子。

    此刻,我站在胖子、桑晚鱼中间,借着身体的巧妙转侧,既遮住胖子观察桑晚鱼的视线,又让开一个角度,令桑晚鱼可以直接看到胖子的右耳。也就是说,这种情况下,只要桑晚鱼想观察胖子的反应,必定会先看到对方右耳后的卷痕。

    “是,龙先生说得对,感谢耳提面命,在下一定谨遵教诲。”只隔了两秒钟,桑晚鱼就会意地回应。

    我松了口气,发现胖子的破绽,应该就是我和桑晚鱼反败为胜的一个重大契机。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们是阶下囚,自然是听阁下的。”我低声回应。

    “客既敬主,那么自然主不欺客,现在二位都已经领略到了壁画上的风景,那这场测试就该结束了。”胖子笑着说。

    他挥挥手,一名枪手迈步向高木走去。

    这个大厅内装着至少八组摄像头,如果我和桑晚鱼有所动作,一定招致猛烈反击,占不到丝毫便宜。所以,我根本没有在大厅里动手的念头,而是谨慎隐忍,另寻良机。

    “摘掉他的眼镜。”胖子大声说。

    那枪手走到高木后面,俯身向前,伸出双手,按在高木戴着的眼镜腿上。

    变化就在这一瞬间陡然发生,高木倏地旋身,袖子里穿出两把软件,直接刺穿了枪手的身体,由后背上探出两截血淋淋的剑尖。

    桑晚鱼“啊”地低叫了一声,浑身一颤,眼中露出惊惧、厌恶之色。

    在停车场内,她也曾在旅行车前遭受猝然袭击,被隐藏在车内的日本忍者刺穿了身体,与眼前的情形一模一样。看来,当时下手的正是高木。

    “我的妈妈在哪里?我妈妈在哪里?她不是神经病,不要带走她,她是个好人……不要带走她……”高木双手擎剑,以重伤枪手为盾牌,挡住了三面围拢来的另外三名枪手。

    这一次,胖子弄巧成拙,本来只是让高木试用眼镜,却无意中触发了对方内心深处的旧创,导致变化突生。

    “好了,放下武器,放下武器,趴在地上,放下武器趴在地上……”三名枪手不顾受伤同伴,大步逼近。

    “龙先生,你看,我的研究成果已经接近于成功了,敦煌壁画并非简单的平面艺术,而是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需要另外一种高科技手段去将其引发。我一直都坚信,莫高窟屹立于古老的戈壁滩上,不是供人消遣膜拜的,而是蕴藏着一种神秘意义,这意义必须要传达给后人……它是一种伟大的启迪,只有那些真正摸准了莫高窟脉搏的人才能成功地接收……”胖子的脸色喜忧参半,十指交叉,两个拇指的指尖抵在下巴上,做出深度思考的姿态。

    按照心理学的观点,只有纯真无暇的少女进入思考状态时,才会采取这种姿势,而这姿势在印度瑜伽术中有一个独特的称谓,名为“贞女十指玉关锁”,是“湿婆三十六周天原始手印”的一种。

    我脑中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这胖子是个女人,不,是个女孩子!”

    绝顶易容术有条真理,易容后的变化越大,就越能成功隐瞒原先身份。往往胖子会易容为瘦子,高的易容为矮的,男的易容为女的,女的易容为男的,彻底改变原先身体上的特质,往完全相反的方向去进行。

    在这个过程中,唯一可能泄露身份的,就是习惯动作上的破绽。

    我相信,深度思考时十指紧扣就是胖子易容前的固有动作,现在无意中表露了出来。

    “高木很具攻击性,必须马上结束这件事。”我说。

    胖子一笑:“那很容易,举手之劳。”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只黑色的长条形遥控器,对着高木的方向轻轻一揿。嗒的一声,高木戴着的那副立体眼镜的镜片就缓缓地向上翻起来。

    没了镜片,高木的双眼就被解放出来,只看到真实情景,与幻象完全断开,情绪失控也就终止了。

    那遥控器上共有十几个按键,应该是对应着至少十几只立体眼镜。无论受测试者情绪反应如何,最终都在胖子的控制之下。

    “好了,高木,一切都结束了。”胖子大声说。

    高木茫然地站起来,双剑一抽,受创的枪手软绵绵地倒下。

    “哼。”我听到桑晚鱼鼻子里闷哼了一声。

    “桑小姐,两军相争,各为其主,忘掉之前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吧。”我立刻向她发出警示。

    身在“心月无向派”的老巢之中,只能选择战略性撤退,而不是激进反击,那样只会导致冲突升级,无法确保我们活着走出这里。

    “我明白,我明白。”桑晚鱼缓缓点头,虽然眼中杀机毕现,但身体放松,并没有表现出伺机杀人的意图。

    “我妈妈在哪里?你们把她怎么了?”高木似乎并未从幻觉中清醒过来。

    胖子皱眉:“好了,先放下武器再说。我会把你的情况反映给上级,酌情处理。”

    这是意外状况,胖子手中没有高木的详细资料,自然无法应付这个问题。

    “你们一定是把她卖给医学院做标本了,毫无人性,毫无人性的家伙……”高木大声嚎叫起来,猛地摇头,把立体眼镜甩到一边去。

    我无声地后退一步,挡住桑晚鱼。

    高木妄动,只会死于枪手乱射之下。我和桑晚鱼要做的,就是尽量退后,避开流弹误伤。

    “你一定是误会了,日本宪法会保护每一个国民的权益,绝对不会恶意处理任何生命大事。好了,放下武器,一切都结束了。”胖子大声说。

    她正在失去耐性,双手用力握着遥控器,脚下不停地原地踱步。

    “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她日夜纺线,经年操劳,为了供养我长大,最后腰都直不起来。她纺的线织成绸缎,穿在有钱人身上,自己却吃不饱、穿不暖,身体有病,动不动就咯血……你们,你们对这样一个贫穷的老妇人都下得了毒手,你们还是人吗?你们还是不是人?”高木眼神飘忽,说出的话也变得莫名其妙。

    民间纺线这种活计至少要上溯一百年历史,等到工业织布机大量出现时,纺车、线锤、织娘便全部被取代,成为博物馆里的旧时代纪念品。

    以高木的年龄估算,他的母亲最多也就在五十岁左右,不可能生在手工纺线、布车织布的年代。眼下,他的思想一定是产生了某种巨大的混乱,把自己的童年与壁画上的《贫妇纺织图》混为一谈,不知何者是真、何者是幻,才会言无伦次起来。

    从这一角度说,胖子仿造的这面壁画墙,果真具有某种魔力,值得深入研究。

    “胡说八道什么?好了,别耽搁了,拿下他!”胖子双手齐挥,大声下令。

    高木的反应更为激进,胖子声音未落,高木已经发足狂奔,如同一只被激怒的澳洲袋鼠一般,连蹿带跳,冲向胖子。

    “啪、啪啪、啪”,枪手们连续开枪,扣动扳机的动作几乎一致,所以每人射击四次以上,而现场的枪声却近乎重合起来。

    高木扑倒在地,后背、四肢多了七八个血窟窿,鲜血汩汩涌出。

    胖子大为恼火,走到高木身边,重重地跺脚。

    “高木死了,你的仇恨也就一笔勾销了。”我低声告诉桑晚鱼。

    “对,可惜不能亲手宰了这日本狗,总是心有不甘!”桑晚鱼咬牙切齿地说。

    我理解她的心情,如果放在归隐敦煌之前,我也会有同样的想法。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把资料保存好,我要仔细检查”胖子向右侧高处叫着。

    我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大厅顶部开着四扇扁平的气窗,每一扇都有两米宽、半米高,想必后面就是电脑监控室,所有壁画资料、测试结论应该全在那里。

    众目睽睽之下,高木身中十几颗子弹,就算没有当场咽气,也不可能再有余力发动攻击。所以,现场所有人都不再防范他,而是随着胖子的吆喝声,一起抬头向上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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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4446/ 第一时间欣赏敦煌天机最新章节! 作者:飞天所写的《敦煌天机》为转载作品,敦煌天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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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天机介绍:
月圆之夜,徽宗皇帝携天下第一道术高手秋银蝉赴莫高窟,埋下可保大宋龙脉经靖康之难而不朽的“敦煌天机”。
上世纪初,八国列强抢走莫高窟藏经洞宝藏,却始终无法洞悉“敦煌天机”。
世传,真正的“敦煌天机”指的是隐藏在莫高窟的“金山银海翡翠宫、天荒地老不死局”。得到“敦煌天机”,就攫取了大宋龙脉。大宋龙脉沿古丝绸之路向西,把地球上最富饶、最文明之地联结起来,筑成一条中华民族统领全球的金光大道。
2014年,一带一路国家经济战略确立,敦煌作为古丝绸之路起点,再度大放异彩。
俄罗斯间谍组织“大师堂”、美国特务组织“黄花会”、51地区 “黑洞”超级行动组对大宋龙脉觊觎不已,欲将宝藏、天机全部收入囊中……
昔日铜锣湾“龙少”重出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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