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三极归一符(1)
蓦地,侧门“亮”了起来。
那扇不锈钢门是不透明的,房间内没开灯,它绝不会被照亮。就算是门外亮灯,光线进不来,它同样是暗的才对。
现在,它“亮”了,变成了一扇半透明的门。
一个挺拔的影子出现在门上,仔细分辨,那影子头上戴着一顶三叠的王冠,身上披着僧袍,腰间束着带子,浑身都透着干练,与普通僧人低头、弯腰、谦逊、淡泊的形象完全不同。
“你们说得对,如果分不清善恶,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南辕北辙,不辨东西。如果我告诉你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们反而会觉得我是在欲盖弥彰。关于转世和灵童的渊源,你们知道多少?”那影子说。
那是朽玉上师的声音,我此前已经听过。
顾倾城沉声回答:“略知皮毛,不得要领,请上师指教。”
这句话说得十分得体,转世、灵童是藏区特有的玄学现象。作为藏区以外的普通人,即使对纸上资料研究再深,也仅仅称得上是“皮毛”,欲窥其妙,差之千里。
尤其是在朽玉上师这种本身就有“转世”背景的世外高人面前,妄谈转世,无异于班门弄斧。
“三世之前,我从十五岁起钻研转世知识;三世之后,我今年四十有二,仍然夜以继日地研究同样课题。算起来,数百年如一日,殚精极虑,废寝忘食,仍然不能洞悉转世中的奥妙。只不过,我对于‘善恶’已经有所领悟。”朽玉上师淡淡地说。
他的头高高地昂着,下巴微微向上抬起,如一头孤傲的狮子。
普通人一生的学习时间满打满算不过七十年,即从五岁起,至七十五岁止。对比朽玉上师,他能在三世内研究同一课题,理解深度至少是普通人的三倍。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官是善贼是恶,抑或反之?”顾倾城问。
我觉得她话里有话,似有所指,下意识地向着担架车望去。
明水袖是亡明公主,在她的价值观中,农民起义军如李自成、张献忠等人是贼寇,是邪恶势力,而她所敬爱的父皇、母后则是朝廷代表,是官,是正义一方。纵观历史,李、张二人揭竿而起,打土豪,分田地,给老百姓带来了活下去的希望,并且加速了腐朽的明朝政权的毁灭,他们才是正义之师。
顾倾城所问的,正是今日这件事的善恶对错。
“你们错了,‘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并不适用于转世灵童。去年,北方邦连续发生了十几起‘婴儿反噬其母’的怪事,被全球媒体广泛报道。我不想过多解释,你们低头反思一下,就知道今日我藏密为了这婴儿兴师动众的原因了。或者,你们问问铁镜王,他可知道这婴儿的来历?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危机近矣,唉……”朽玉上师长叹。
我心头豁然开朗,要想知道婴儿的善恶,那么只要追溯其源头即可。就算他是转世灵童,其前一世所作所为,也是今世判断其善恶的参照之一。
他当然不是铁镜王的孩子,这一点从铁镜王说的话里就能听得出来。
铁镜王深爱妖不花,口口声声把她称为“朕的女人”。于是,他能容忍妖不花跟另外一个男人有了后代,更能大度地为了保护这婴儿而与藏密数百人为敌。
这样的爱,方称得上是“真爱”。
现在,只需知道“另一个男人”是谁,婴儿来处,也就了然了。
“好,我去问他。”顾倾城答应。
“是啊,你去问他,你去问他,呵呵……铁镜王自称是横行北方邦的大英雄,铁骨铮铮,心如明镜,平生不做后悔之事,可是这一次,他一定明白自己错了,但就是不敢承认。”朽玉上师轻轻冷笑起来。
他是如此孤傲,与铁镜王的豪迈激昂本质上是相同的,都是自成一派,不肯居人檐下。
世间英雄都是成对出现,有铁镜王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野性豪侠,就有朽玉上师这种“阅尽人间、视天下英雄如刍狗”的无上智者。双雄并立,固有一死,这是无可避免的惨事。
身为局外人,我判断得很清楚。与藏密一战,铁镜王绝无胜机。
“且慢!”霍总管突然出声,从桌后一跃而起。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朽玉上师昂然冷笑,“在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余地?”
霍总管将那把猎刀双手举过头顶,慢慢地向顾倾城走过来。
我知道,他有极重要的话,要告诉我和顾倾城。这些话一定比他的性命还重要,否则不会冒着遭朽玉上师的危险跳出来。
“霍总管,有话,就说吧。”顾倾城淡定地说。
霍总管站定,距离顾倾城三步,双臂平伸,双手捧刀,送到顾倾城面前。
“顾小姐,我以下所说,句句属实,如果有一个字的谎话,就请斩我一刀,或者我自斫一刀。”霍总管一字一顿地说。
顾倾城挥手:“霍总管言重了,实话实说是我辈江湖人的本色,只要是真话,无不可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这种情形下,我们无法抢先向藏密发难。
朽玉上师的强大之处在于根本不露丝毫破绽,只通过摆道理,就已经从道德层面消解了我和顾倾城的战斗力,正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
“如上师所言,王爷的确不知道王妃腹中的婴儿来自何处。他曾差遣我们兄弟四人访遍了北方邦、藏南、雪山西、尼泊尔的所有村镇寺庙,只要是王妃有可能去过的地方,我们都马不停蹄地走了一遍。一个女人好端端的,不可能自己受孕,一定存在另外一个男人让王爷蒙羞。当我们经过六个月的访查无功而返时,王爷已经默许了这件事,并且甘愿陪王妃诞下这个婴儿。作为一个男人,这样的牺牲……我只恨智力浅薄,无法为王爷分担痛苦。我们当然都看得出王爷的痛苦,当王妃提出必须到敦煌莫高窟来待产的时候,王爷满口答应,不带任何随从,只身一人陪着王妃过来。我们四人受命镇守王府,如果不是大猎命师察觉到‘王爷有难’的天象凶兆,我们仍然会按兵不动,老老实实看家,等待王爷、王妃回去。两位不要去问王爷这件事,真实情况就是这些,如果再有人重提此事,令王爷蒙羞,我们四个就跟他拼了!”霍总管语气沉痛地说。
“哼哼。”门上,朽玉上师的影子冷冷地笑了。
没有人知道婴儿是谁的,这就是事实尽管无法解释。
“王爷不能再受打击了,他那么爱王妃,就算王妃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他仍然全心全意呵护,跟从前一模一样。这样的好男人,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来。我冒死到不死勇士堡去偷盗‘忘情水’,为的就是治疗王爷的病,让他恢复本心,不再为爱一个女人而痴狂。”霍总管补充。
原来,他到不死勇士堡去是“偷盗”,而不是座上嘉宾。很显然,他的行藏败露,搞得十分狼狈,又被顾倾国亲眼看见。于是乎,顾倾城一提不死勇士堡的事,他便满脸通红了。
“这是一个必须弄清楚的问题。”顾倾城略显为难。
铁镜王的脸面重要,婴儿的身份与归属更重要,否则就无法平息今日的争端。
“我有解决之策,把婴儿给我,我马上离开敦煌。这样一来,铁镜王和他的王妃之间就再也没有矛盾了,继续过他们的好日子,岂不两全其美?”朽玉上师说。
我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潜台词,随即追问:“上师,您应该知道婴儿的来历。不要藏私了,还是在这里一起说出来吧?”
我并非故意追问他人**,而是要用这句话来扰乱朽玉上师的思想。
“这件事非同小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朽玉上师回答。
“那藏密苦苦追寻婴儿,又是为了什么?上师,你要服人,总要讲出能服人的道理来吧?”顾倾城领会了我的意思,发声相助。
“那是藏密中的事,不便向外人说。况且,藏密深如九渊之海,不经过细致的翻译,勉强说了原话,你们也不会懂的。”朽玉上师回应。
当他反复拒绝回答问题时,杀气就自然而然地消退了。
“我们无法把婴儿交给你,抱歉。”顾倾城说。
朽玉上师连连冷笑:“拒绝藏密的要求,就要有拒绝的能力才行。藏起一个婴儿,你们需要另外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
那影子晃了晃,缓缓消失,另一个影子慢慢显现。
“孟乔!”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正是孟乔,一杆长枪指着她的后脑,随时都有被射杀的危险。
朽玉上师的查找线索的能力极强,短时间内不但叫出了我的名字,而且迅速找到了孟乔,将她擒为人质。
“宇宙苍穹之下,万物皆为蝼蚁。保哪一个,丢哪一个,都由你们自选。不过,做出决定之前,你们好好想想,免得过了后悔。”朽玉上师的声音冷冷地飘来。
我无声地笑了,天下皆是江湖,无论黑白两道还是佛道僧俗。所以,人类做事方法大同小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上师,你明明知道,这些手段对我们毫无用处,何必强人所难?”顾倾城仍然淡定自若。
我凝视门上孟乔的影子,忽然觉得,不该任由她跟着从港岛到敦煌。如果三年前大家分开,她或许早就应该嫁做人妇,过安定闲逸的生活了。
那才是她应得的,从一开始在孤儿院认识她,她就一直抱着那样的梦想。作为孤儿,从身到心都是冷的,渴望有一个人来彻底地、永远地温暖她,白头偕老,天长地久。
第46章 三极归一符(2)
“那婴儿对藏密极重要,除了这样做,我别无良策。”朽玉上师回答。
倏忽之间,那声音已经到了担架车的旁边。
对方的意思很明显,连明水袖也被挟持为人质,找不到婴儿,两名人质就危险了。
我凝神望去,一道虚幻的影子立在担架车的尾部,昂然肃立,与之前门上的影子一模一样。
霍总管肩头一震,右手向上扬起,马上就要发出进攻号令。
我及时举手,按在他的右肘上。
无他,敌我力量太过悬殊,进攻就是送死,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实。劣势面前,最大限度地减小损失,才是最明智的事。
“上师,容不得商量了吗?”顾倾城的语气也变得冷峻起来。
那声音断然否决:“我要那婴儿,只要那婴儿,把他给我,就是唯一的结果。”
婴儿的确是解决争端的关键,越是如此,我越是不敢相信朽玉上师的话。交出婴儿,或许接踵而至的就是杀人灭口。
只有死人才能永久保密,那婴儿对藏密有多重要,我们这几人的性命就多危险。
“我有一张符,符有三百字。据赠我这符的前辈说,一张符就能号令藏地三百寺的人马,无论山多高、水多远、事多大,都能借一条路走。上师,这张符我从未用过,不知道在你这里管不管用?”顾倾城悠悠地说。
那影子轻轻颤了颤,停了几秒钟,才低声回应:“好符,好符。”
霍总管急促地喘息了几次,忽然颤着嗓子欣喜地叫出声来:“顾小姐,顾小姐,你真的……真的有佛海大喇嘛的‘三极……归一符”?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当顾倾城描述那符的时候,我已经怀疑她说的是藏密绝顶高人佛海大喇嘛的“三极归一符”。只不过,那种宝物已经绝迹人间,早就成了永远的江湖传说。
另外三人被“三极归一符”所惊,一起从暗处跳出来。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性情急躁的狄千鹰连连摇头,指着顾倾城,满脸都是怀疑。
“如果你有那张符,为什么不早拿出来?”焦氏兄弟的智商、情商相差无几,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也是一模一样。
“放心。”此刻我和顾倾城的手仍然握在一起,她极快地在我掌心里写了这两个字。
乱军之中,她仍然来得及照顾我的感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绝对有大将之风。
“吁……”那影子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有就拿出来吧?”狄千鹰迫不及待地催促,“你拿出来,王爷的麻烦不就立马摆平了?”
此人忠义,但说话做事却不经大脑。试问一下,顾倾城身怀“三极归一符”与拯救铁镜王这件事没有任何干系。我们两人为了婴儿的事才被卷入漩涡,狄千鹰却只顾解决铁镜王的麻烦,丝毫不考虑大家共同的麻烦。
狂喜之后,霍总管也有些怀疑:“顾小姐,我觉得你最好……最好能……今天的事干系重大,如果不能妥善解决,只怕是,只怕……”
这四人什么都想到了,唯一想不到的却是孟乔、明水袖被擒为人质带来的麻烦。
“呵呵。”顾倾城浅浅一笑,向那影子伸出左手,“上师,二十四小时内,借一条路走,如何?”
自始至终,她不明确表示自己到底是不是拥有那张符,只是抛出一个问号,而不是一个句号。
“呵……”那影子又深吸了一口气。
顾倾城虽然只是一个人,但她背靠顾倾国、顾氏一族这棵古玩界的参天巨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不容置疑的背书。
霍总管等四人不再开口,事实上,他们无论说什么话,都无法改变现场的强弱局势。
他们只是小人物,对比于顾倾城、朽玉上师来说,连巨人脚下的蝼蚁都算不上。
“上师,看来,我们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不如,请这位龙飞先生来做个裁判?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请他说句公道话,大家都来听一听,好不好?”顾倾城放开了我的手,洒脱地向我轻轻鞠躬致意。
“呼……”影子再度呼气。
顾倾城笑着摇头:“上师,时光飞逝,去日无多。如果不能当机立断,恐将坐失良机。这位龙飞先生的来历十分了得,如果你不相信,就命你的手下再去深度查询,一定能给出令你满意的答案。好了,既然上师不说话,那就等于是默许了。现在,我把‘三极归一符’上的三百字全都耳语给龙先生,请他耳语给你。如果验证无误,那就请上师退避三舍,二十四小时内借一条路给我”
朽玉上师终于开口:“好,好,就依你吧。”
“三极归一符”与唐宋两朝江湖上出现的“报恩令”近似,发出符令的人对江湖黑白两道有恩,受恩的人想报答而没有机会,只能将这份人情暂存起来。一旦施恩的人有事,亮出符令,受恩者就会舍命相助。
佛海大喇嘛犹如藏区的一轮红日,所行所施,已经不是“报恩”两个字所能完整描述的了。
顾倾城向我凑近,在我耳边低语,声音细不可闻:“雷动天大哥说,你是一个能解决一切危机的人。铜锣湾龙少,现在我们面临的这个危机,只有你能独力擎天。离开江湖太久,该是重装上阵的时候了。”
她说的这些话与“三极归一符”没有任何关系,但别人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只是看到了她的嘴唇不停地动,似乎是在向我面授机宜。
一提到“龙少”的名字,我在顾倾城面前也就无所遁形了。
昔日在铜锣湾,甚少有人叫我的本名龙飞,而是以“龙少”称呼我。我善于解决麻烦,尤其是围绕霹雳堂雷动天的那些江湖麻烦。故此,江湖上一度出现过“要杀雷动天先杀龙少”的叫嚣之声。
“我来解决,如此甚好!”听完顾倾城的话,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即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
我大步走向朽玉上师,那影子始终傲立,待我走近,才缓缓转过脸来。
“三极归一符”共有三百古西藏文字,最早出现于北宋初年。巧合的是,我在追查莫高窟线索时,也侥幸在一个意外机会里,翻阅了古敦煌残卷,知道了这张符的的情况。
我不想追究顾倾城这样做的对错,她提出“三极归一符”这种解决问题的思路,我来准确实施,正是解决当前矛盾的良策,付出极小代价,换来最大成功。
“收手吧,一切到这里暂停,让大家都有喘息的机会,如何?”我向着那影子诚心恳请。
杀戮将让敦煌古城蒙羞,也令全城百姓、外地游客们寒心。任何一个热爱敦煌的中国人,都会力求避免发生流血事件。
敦煌的辉煌起源于古丝绸之路,如今**“一带一路”经济国策的出现,使得敦煌人看到了再创辉煌的机会,也在市**的号召下,敞开心胸,迎接着来自全球各地、****的游客。这种可贵的热情正是重振敦煌历史、地理崇高地位的燎原之火,而朽玉上师与铁镜王之间的战斗,却像一盆兜头泼过来的雪山冰水,即将变成对敦煌人最大的伤害。
我在敦煌三年,已经对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人一笑产生了感情。莫高窟带给我越来越多的启迪,而我必须尽最大努力回报这片广袤的热土。
“你们真的知道‘三极归一符’?”那影子问。
我笃定地点头,那三百古西藏文字极其晦涩,字与字之间不仅没有汉语意义上的联系,连藏文意思也没有,等于是一册三百字的密码本。为了全篇背诵,我耗时三个月,通读四万多遍,终于将每一个字都刻在脑子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说给你听,你一瞬间就记住了?可能吗?即便是中原人说的‘过目不忘’奇术,也没有如此神乎其神吧?”那影子不屑地说。
“是真的。”我坦然地笑了。
那影子逼近我,仿佛要用巨大的黑暗将我一口吞噬进去。
这种情形,让我想起在港岛经历过的那数百场江湖大阵仗。
没有人生来就是江湖大佬,也不会第一战就力挫群雄,攫取铜锣湾江湖大权。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每前进一步都是拿拳头、拿命、拿血拼回来的。
千剑识器,万琴识曲。
数百战下来,我的人生词典中早就没有了“恐惧”二字。要想打败我,就得拿出打败我的真正手段来。否则,我永远不可能自己倒下。
“阁下未必想听‘三极归一符’,佛海大喇嘛犹如藏区的日与月,光照千山万水。如果某人怀疑他的地位或者怀疑别人对大喇嘛的虔诚,那么,此人等于自愿站在藏区修行者的对立面上,余生再想有所成就,难了。”我低声说。
我想说服对方知难而退,而不是如顾倾城所说,仅仅是争取二十四小时内借一条路走。
“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影子的双瞳位置,飘荡着两朵深碧色的鬼火,阴森森的,比眼镜王蛇的毒眼更为人。
当他逼近至我脸前一尺之时,两朵鬼火光芒大盛,火苗向前卷袭,几乎要舔到我的前额。
“你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转世的玄机变化,万丈巨木起于一粒转世的种子,同样,一粒种子也可能长成魔域里的万亩荆棘丛林,成为西方极乐世界最大的祸患。既然了解‘三极归一符’,你们自然也就了解‘西藏镇魔图’吧?那也是一粒种子,也是转世的结果,也是三界仙佛妄动恻隐之心后造成的恶果,如果没有松赞干布王、文成公主、尺尊公主合力,整个藏区早就沦陷为魔域一角了。今日,我只想说,交出那婴儿,不要妄发善心,不要无知行事,不要干涉藏密中的任何行动……否则,我不杀你,天必杀你……”那影子已然盛怒。
第47章 三极归一符(3)
我懂他说的一切道理,也了解《西藏镇魔图》重创藏密一族的来龙去脉。不过,此时我无法让步,犹如箭在弦上,弓已拉开,不得不发。
“此中玄机,你懂,我懂,天懂,地懂,顾小姐也懂。说一千道一万,你必须让步,这婴儿我们保定了,没有一丝一毫转圜余地。”我淡淡地回应。
“如果我不尊‘三极归一符’呢?”那影子后退,厉声喝问。
我摇摇头,无声地笑了。
对方如此叫嚣,证明其已经黔驴技穷,色厉内荏。
只要是藏密中人,就不可能不尊佛海大喇嘛号令。就如同一个中国人不可能凌驾于国家宪法之上,或者身为中国人却不遵守“天地君亲师、仁义礼智信”的古训,如果朽玉上师敢在所有藏密信徒面前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那就是自绝于藏密,三世修行,毁于一旦了。
“啪啪、啪啪”,顾倾城鼓掌大笑,“上师高论,已经很清晰地记录到录音笔中。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这段录音拿到明年拉萨大昭寺的藏密辩经大会上去播放,将会是什么效果?”
那影子怒啸一声,眼中鬼火大盛,从头顶直冒出来,绿焰乱飞,样态十分骇人。
藏密修行者不图钱财利益,唯求名声精神。即便是朽玉上师这种近似于看淡个人荣誉的转世者,也不愿自毁形象。所以说,顾倾城的话已经尖锐地刺中了他的要害。
“你们终会知道今日犯下了多么严重的错误……好,好,二十四小时内,你们不管是藏是躲,我都不管。之后,只要撞在我手上,我必不容情面!”那影子霍地旋身,瞬息不见。
“三极归一符”只是一种扭转局势的引子,也给双方各自下坡的台阶。这就是江湖,再难的困局,也得想办法一一拆解。
我静静地等了一分钟,直到那扇门上的影子也慢慢退去,才俯身查看明水袖。
顾倾城揭破我的身份,大家围绕着霹雳堂雷动天形成了新的朋友关系。那么,作为雷动天的好兄弟,自然应该关心他爱的女人。
那一刻,明水袖恰恰睁开了眼睛,而顾倾城也正好走到南面的窗前,轻轻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朝阳已经升起,南窗虽然不在太阳直射的范围内,但明亮的天光却倏地映入房间内。
明水袖平躺着,睁眼之前,浓密的睫毛深垂,仿佛两片羽毛,轻覆在眼睛上。当她睁眼,两颗眸子就处在室内光线晦暗与突亮的分野,产生了一种万花筒般的奇异效果。
就在她眼中,我看到了一连串活动的影像。
那串影像总长度约十秒钟,起于睁眼,消失于她第一次眨眼。等她的长睫毛忽闪过后,眸子就恢复了正常,黑白分明,毫无杂印。
按照每一秒影像是由二十四帧图片构成来计算,十秒中内,她的眸子里共卷动了二百四十帧图片,差不多能够串联起她过去的血火人生。
我不动声色,内心却如遭重击。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如果她眼中显现的世界是真实的,那她说的那段历史,岂非也是真的?
“我在哪里?”
“你在看什么?”
明水袖与顾倾城两人同时发问,震愕之间,我缓缓后退一步,努力控制情绪,无法开口回答。
“明小姐,没事了,一切尽在掌握中。”顾倾城一步掠过来,俯身握着明水袖的左手。
手术之后,明水袖的右肩至右手指尖全都被弹性绷带加充气袋紧紧裹住,握都没地方握。所以,顾倾城只能握其左手表达安慰。
“哦……我仿佛做了一个梦,父皇的宝剑斩下来,我感觉不到痛,只是觉得冷,冷到心里去,全身都冻住了,冷呵……真的冷呵……电……电将军,电将军呢?电将军呢?他是唯一能令我回暖的火炭,没有他,我马上就要冻僵了……”明水袖低声**起来。
戏子演戏与真情流露完全不同,我看得出,此刻的明水袖完全活在自己的混沌记忆中。
或者,她自戕之后,根本不愿从记忆中醒来,再度面对遥不可及的追忆。那位电将军曾经是她唯一的希望,而这希望破灭之后,她情愿活在记忆碎片之中,不肯面对国破家亡、生离死别的大悲剧。
“明小姐,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顾倾城深深地俯身,隔着白布单拥抱明水袖,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对方。
明水袖挣扎了一下,应该是触碰了伤口,痛得惨叫了一声,吓得试图靠近的霍总管等人疾步后退。
“你们去找铁镜王和妖不花,不要担心婴儿。”我疾声吩咐。
“是,是,遵命。”霍总管答应着,带着他的兄弟开门出去。
“电将军呢?电将军呢?电将军呢?”明水袖的惨叫声还在房间里回荡,突然单臂推开顾倾城,猛地坐起,向着四面张望,如一只受惊的小兽。
“他在那里,就在那里!”顾倾城向我一指。
我怔了一下,不自禁地苦笑。
顾倾城随机应变的本领极高,只不过她每一次都把我推出去做挡箭牌,并且使用时机恰到好处,容不得我推辞。
“在那里……你……你是电将军?”明水袖转头,迟疑地望着我,嘴唇动,眼中满是疑惑。
我深吸了一口气,张开双臂。
“没错,电将军已经在这里守候了你三……三十三日,你终于醒了。”顾倾城仿佛最老练的影视剧旁白配音员一样,恰到好处地引导着明水袖的情绪。
明水袖仍然迟疑,毕竟我的外表与她印象中的电将军相去甚远,几乎是风马牛不相及。
“还等什么呢?电将军,还不给明小姐一个大大的拥抱?”顾倾城举手,向我示意,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
无奈之下,我向前一步,做出拥抱的样子。
明水袖轻轻一扑,投入我的怀中,单臂一环,揽在我的腰间。
我的双臂始终谨慎地张开着,不肯落下。
朋友妻,不可欺。
明水袖是雷动天深爱的女人,此情此景,我就算无意中沾她一沾,都会玷污了我和雷动天之间的手足之情。
顾倾城的隐忍功夫极深,她应该从莫高窟初见面时就了解我的身份,却一直装作素昧平生的样子,直到刚刚需要借我的手解局,才不得已透露真相。她如此年轻,做事却如此老道,实在让我钦佩。
明水袖伏在我胸口十几分钟,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只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不管怎么样,心里有一个人可以想,可以满怀信心地去追寻,总是一件让人神往的事。像明小姐这样,未尝不是另一种快乐的人生?”顾倾城轻轻叹息。
我不禁皱眉,看起来,雷动天虽然深爱明水袖,后者的一颗心却未必肯系在他身上。
这种“三角恋”最为可怕,爱我的人我不爱,我爱的人却不爱我,最终结局,只能是各自神伤。
“刚刚,情势所迫,只能向龙先生求援,没能事先打招呼,请一定见谅。雷先生说过,你是他放在敦煌的最重要的强援,只要遇险,随时可以求救。小妹愚钝,本以为凭着自己的小聪明能够化险为夷的,最后却还得仰仗铜锣湾龙少的大智慧”顾倾城向我深深一揖。
她的话明面上是道歉,实则眼中带着狡黠的微笑。
自古请将不如激将,如果她带着雷动天的名片郑重其事地上门,我未必肯出手相助。反而像眼下这样,形势所迫,顺水推舟,将我们两人成功地绑在同一条船上。
“顾小姐不用解释了,只要是为雷先生的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我淡淡地说。
“家兄与雷先生都只叫我倾城,龙少不嫌小妹冥顽的话,也这样叫我就好了,一口一个顾小姐,反倒让小妹觉得心里好生不安!”顾倾城笑起来。
我点头:“好,那我也随大哥,叫你倾城。”
顾倾城侧着头,轻快地答应一声,随即回叫:“那样,你是雷先生的兄弟,我可否也称你一声大哥飞哥?”
我觉得自己似乎又被她巧妙地圈住,但对话里却挑不出任何毛病,只得点头说好。
“啊”顾倾城轻轻伸了个懒腰,由衷地感叹,“这一夜真长,不过总算过去了。仰仗大哥神威,能解开铁镜王与朽玉上师之间的梁子,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据我所知,他们双方都不是邪恶之徒,问题全都出在那奇怪的婴儿身上。唉,别说是藏密高手了,就连我这个外行,看见这婴儿,都觉得大有问题!”
她掏出手机,轻轻点了几下,将一张照片展示给我看。
照片中是一个刚刚自母体中诞生的婴儿,平躺在一张深褐色的手术油布上。他的脐带已经剪断,在小肚脐上打了一个精巧的死结,断口末端,仍然有丝丝缕缕的血水渗出。
前面已经说过,婴儿身上有“血蒺藜”印记,由这张照片上看得十分清楚。同时,他的锁骨之下靠近心脏的位置,另有一个动物咬啮过的牙印,上面五齿,下面七齿,每一颗齿痕都深深陷入皮肉中去,形成了十二枚小小的血斑。
这种印记被称为“哮天犬”,按照《地藏经》的解释,只有前世犯过弥天大罪的人,转世之后,才会留下这种特殊印记。
婴儿刚刚诞生,眼睛眯成一条线,还处于没睁眼的七日混沌期。除了血蒺藜和哮天犬,其它地方总算正常。
“如果我不拍下照片来,只怕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大哥,我从医科实习开始,不下五百次见到初生婴儿,像今天这样的婴儿,却是第一次。看了下面的录像片段,大概你就像我一样倍加震撼了”顾倾城没有收回手机,而是探出小指,在屏幕上轻轻一划,一段录像就开始自动播放起来。
录像的主角仍然是那婴儿,他的小胳膊无力地平伸着,双腿稍稍上翘,喉咙里发出咿咿呀呀的细微声音。
“我觉得不对劲,后背发凉,毛骨悚然。这婴儿表面正常,各项体征也合格,属于一个健康的婴儿,但我分明感觉到,这个刚刚降临世界几分钟的婴儿体内,藏着另外一些令人惊恐莫名的东西”按照录像的时间线,顾倾城自己录进来的画外音总共持续了九秒钟,立刻就被那婴儿的突然变化打断,后面没说完的话,全都变成了深深地倒吸一口凉气的咝咝声。
婴儿初生,骨骼柔弱,担不起自身的体重。所以,他的身体姿势与之前的照片中保持一致,唯一变化的,就是他的眼睛。
他睁开了双眼,先是左眼,接着是右眼。
那种模样,感觉就像是一个睡了很长一大觉的人慢慢醒来,思想正在逐步复苏,双眼先睁开,清醒清醒后,就要离开枕头,起床下地。
第48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1)
这是妖不花腹中的胎儿,而不是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怪胎。他由顾倾城亲手接生,第一个怀疑他的却是顾倾城。
按照常理,七日内的婴儿属于没有睁眼,即使眼睛张开一条缝,也没有任何感光能力,看不见任何人或物。另外,婴儿的成长还要遵循“三躺六坐八爬”的基本规律,即三个月可躺、翻身,六个月能自己坐起来,八个月能在地上爬,直到站起来行走。至于婴儿开口说话,则是在九个月至十五个月之间,越早说话,证明婴儿越聪明。
现在,就在顾倾城眼前发生了咄咄怪事,那婴儿不但睁眼,而且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十分古怪,总共四个字。我清楚地听到了每一个字的读音,却无法连缀成一句有意义的话。
“天、道、极、惊”就是四个字的发音,我没有听错,因为在录像中,顾倾城下意识地重复了这四个音节,并且在后面跟了一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很明显,她对这四个音节也很陌生。惊诧之下,竟然忽视了眼前是个生命仅仅开始不到一小时的婴儿。
婴儿自然没有听力,顾倾城问十句,他也未必能听见一个字。
我被这诡异一幕深深吸引,完全忘记了怀中的明水袖,双眼只盯着手机屏幕。
那婴儿的眼睛眨了一下,又将那四个音节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他的眼神比声音更古怪。
那是一种混合着不耐、不屑、高傲、冷漠、杀气、绝情的复杂眼神,通常在影视剧中扮演帝王的老戏骨们眼中能够看到。
换句话说,只有君临天下、视苍生如草芥的一代豪杰才会不经意间流露那种睥睨众生的眼神。
“你是谁?你是……谁?”录像中,顾倾城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
画面之外,突然传来男人长啸声。
我听得出来,那是铁镜王在吼,证明这一刻产房门外的形势已经剑拔弩张。
正是这声长啸,把那婴儿吓了一跳,眼睛眨了两下,再没睁开。
以下,录像又持续了十几秒钟,但那婴儿一直平躺着,与普通婴儿没什么两样。
假如没有图片,也没有录像,那么单凭顾倾城口述,外人根本不可能相信产房里发生的事。
“还有另外一名女医生、两个小护士,她们呢?是否也看见了整个过程?”我低声问。
那三人在场,都是这件怪事的佐证。
顾倾城点头:“对,没错,她们也目睹了这个过程。其中一个护士反应敏捷,在那婴儿发声时,也取出了手机,录下了他第二次说话的情景。我刚刚在想,安抚完明小姐之后,我会立刻去将她们三人请到酒店去,把我们四个目睹的事整理成册,作为第一手资料,保存起来。”
婴儿能够惊动朽玉上师,足以证明其奇异之处。现在,有顾倾城的手机录像为证,其“奇异”就落到了实处。
“我们也许惹上了一个**烦!”我不禁长叹。
人类历史长河之中,总不断有“异象”出现,譬如四大名著《三国演义》开篇就提到过东汉末年皇宫内外出现的种种异象,直接导致了汉室倾颓、宦官专政、诸侯并起、天下三分的结果。
我和顾倾城的直觉相似,当婴儿睁开眼以成年男人的声音说话时,我也是后心一片冰凉,浑身汗毛倒竖。
“你说,是不是只有藏密才能处理这种诡异事件?朽玉上师说他是转世灵童,转世的概念由藏密传出来,他们一定准备了无数对付此类怪事的手段……唉,我可能是有点后悔了,还是等见了铁镜王、妖不花之后,再做其它决定吧!”顾倾城也长叹。
我们助铁镜王力敌藏密人马,一半是出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愤,一半是出于对孕妇婴儿的天生怜悯。静下心来想,铁镜王并未祈请我们出手,一切都出于我和顾倾城的自愿。
“好了,好了,先解决我们的麻烦吧!明小姐,你好好躺下,胳膊刚刚动过手术,大意不得。”顾倾城轻拍着明水袖的左肩,扶着她慢慢躺下。
我抽出空来,先掏电话打给孟乔。
门上曾经出现过孟乔的影子,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朽玉上师的幻术,心里半信半疑。
电话振铃两遍,孟乔才睡意朦胧地接电话:“喂,龙飞,我刚刚睡得太沉,没听见电话铃声。你没事吧?要不要回来吃早饭?”
我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果然,那门上的影子只是藏密幻术,朽玉上师并没有擒拿孟乔作为人质。
“我很好,稍后吃过饭就跟宋所长、严老师他们一起去莫高窟。你继续休息吧,没事了。”我丝毫没有透露这边的情况,免得孟乔担心。
“嗯,你说的顾小姐、明小姐都没事吧?帮派找上门来挑衅,不是个小问题,得弄清楚其中原委再决定帮忙不帮忙。我们闯荡江湖不是一天两天了,千万别冲动,这不是在港岛……”孟乔反复叮嘱。
我静静地听她唠叨,直到她自己猛省自己已经说得太多且无用,才笑着挂了电话。
“是孟乔姐?雷先生说过,巾帼英雄,不让须眉。如果不来敦煌,很可能成为港岛江湖第一流的女大亨。我看得出,雷先生对孟乔姐十分欣赏,几次赞誉,将她与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土耳其女大亨兰夫人相提并论。这次一定抽时间登门拜访,向孟乔姐请教。”顾倾城十分得体地说。
雷动天一直欣赏孟乔,但拿她与兰夫人相比,那就真的是极度过誉了,有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之嫌。
土耳其是欧亚两洲的连接之桥,地处要冲,经济、政治地位极其特殊。能够在土耳其稳固立足的江湖人物都不是泛泛之辈,必定智商、情商、黑道、白道都吃得开。
兰夫人是全球华人的江湖传奇,也是土耳其黑白两道上的一道不倒标杆。
昔日美、俄两国交恶,其外交部长会晤于中立国土耳其,麾下各自带着超过八百人的特种部队,即将在伊斯坦布尔郊区的溪水镇展开世纪大火拼。作为此次会晤的中间人,土耳其王室自忖背不动这个大黑锅,只好求助于兰夫人。兰夫人只打了几个电话,伊斯坦布尔的六大黑帮就联合出动,将两国特种部队的重武器全都收缴干净,硬生生把一场械斗变成了拳击比赛。最终,两国外交部长无功而返,没有一人丧命,成了当年最漂亮、最圆满的外交危机化解案例。正因此事,诺贝尔和平奖的评委们派出特使造访兰夫人,要把当年的和平奖颁给她。可惜的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被世人仰慕追捧的诺贝尔奖在兰夫人眼中连一根棒棒糖都不如,特使在伊斯坦布尔逗留四天,连兰夫人的面都没见上,铩羽而归。
像兰夫人那样的女中豪杰,万年难遇。孟乔跟对方没有可比性,雷动天是给我面子,才对孟乔高看一眼。
如果连这种自知之明都没有,我和孟乔就真的白活了。
“雷先生过誉了,等我们摆平眼前事,一定邀请你到寒舍做客。”我谦逊地说。
顾倾城伸出右掌来:“口说无凭,击掌为誓。”
我也伸出右掌,啪的一声,跟她空中击掌。
敦煌市人民医院的正式上班时间是上午八点钟,所有医护人员都是提前到位,大约在七点二十左右,就会各就各位,为即将开启的忙碌一天做准备。
我和顾倾城寸步不离地守着明水袖,只等值班医护人员到位,帮我们安排病房。
万万没想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咄咄怪事正是发生在医护人员进来的时候一名戴着近视镜、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年轻男医生进入房间,手里捧着一本登记册子,径直到了担架车前。
我起身问:“医生,能不能马上帮我们安排一个单人病房?病人刚刚已经能坐起来了,麻药劲已经过去。”
那医生翻着登记册,几度低头审视着明水袖的脸。
“病人姓名……登记册上根本没有这台手术的记录,真是怪事,你们到底怎么搞的,送病人进来怎么不做记录?”那医生疑惑地问。
我不禁皱眉,因为昨晚送明水袖进急救室时,已经做过登记,也按部就班地办理了住院手续。现在,登记册上查不到,肯定是医院内部登记系统出现了问题。
“还是先帮我们安排病房吧,详细资料,到了病房,我们再填住院单不就好了?”我说。
忙了一整天一整夜,我实在困倦得不行了,亟需一张大床,放松一下肢体。
那男医生推了推近视镜,为难地摇头:“这手术根本没有记录,我都不知道你们在医院里做过什么,你们根本不是我们医院的患者……抱歉,我得叫保安来,这件事太蹊跷了,我必须先弄清楚你们的身份才行!”
顾倾城在旁边看着,既不插话解释,也不阻拦那医生退出房间。
“出大事了!”医生刚走,顾倾城便沉声说。
她一把掀开了那张白布单,我脑子一转,就发现了奇怪之处。
按医院的规定,病人只要上手术台,就必须换上病员的手术服,即白底蓝杠的统一服装,并且要纽扣反系在背后,以便于手术室的医生在紧急情况下剪开病员服,实施心肺复苏术。
我们将明水袖送来时,她穿的是一套烟灰色织锦睡衣,前胸图案为仙鹤剔翎,后背图案为鸳鸯戏水,都是港岛顶尖的衣料与专业的手工缝制。
现在,这套睡衣仍然穿在她身上,只有右肩以下被剪掉,代之以厚厚的纱布包裹。
之前她坐起来时,身上仍然裹着白布单,所以我和顾倾城都忽视了这一点。
“我们遇到了一群假医生、一台假手术……这是一个骗局,我还是平生第一次遇到!”顾倾城喃喃低语。
第49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2)
很快,一群保安进来,把我和顾倾城团团围住。
我们百分之百配合医院的质询,现在才知道,救护车、医生、护士全都未经登记,当晚值急救室夜班的医生、护士彻夜好睡,没有一例病人打扰。更可怕的是,医生从明水袖的伤情判断,她到达医院前大量失血,需要输血两万个单位以上。要想在医院里调集这么多新鲜血液,必须经过血库,而现在根据血库的记录,近三个月来,没有一例需要大量输血的手术。也就是说,连运送血液的护士也是假的。
“都是假的,那么,医院的监控系统拍到的录像资料也是假的了?”顾倾城问。
那是最后一道追查线索,敦煌市环路以内布置着“天眼”监控系统,与医院内部的监控子系统相连。只要查看历史记录,就能证明我和顾倾城说的都是实话。
巧合的是,二十四小时内的“天眼”资料、医院监控资料全都出了故障,根本无法调取。
唯一能证明明水袖自戕、我抱她下楼、离开电梯、出酒店大堂、乘救护车离开这一系列突发事件的,就是酒店那边的内部监控。不过,那些画面只能证明我们离开,却无法说清我们去了何处。
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我和顾倾城重新给明水袖做了登记,再次预交住院费一万元,然后请医生剪掉明水袖手臂上的绷带,在射线机的帮助下,对伤口处的缝合情况进行了反复检查。
连续受挫之后,我们获得的唯一喜讯是手术缝合很专业,没有任何瑕疵,不必拆线进行二次缝合,维持原状,再次包扎,等待三天后的首次换药。
我和顾倾城沉默隐忍,直到进了单人病房,把明水袖安顿好,才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我们像傻子一样,陷入了敌人的连环套里。匪夷所思,莫名其妙……不知道敌人想干什么!只是一台手术,一台简单的缝合手术而已!他们代替医生奔走操劳,最后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得到,对吧?他们甚至根本不必管我们,自有医院的夜班医生搞定这一切。他们费了这么大气力,大动干戈,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戏弄我们吗?他们是谁?肯定不是朽玉上师,那时候朽玉上师正忙着对付铁镜王……”顾倾城颓然倒在沙发上,双手抱头,陷入苦思。
我很清楚,一定有什么事情已经在人人可见的表面状况之下发生了。
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阴谋,定然筹谋了很久,目的明确,计划完善,一击得手,飘然远去。
射线机扫描得到的“一切正常、合规合矩”的结果只是病理学意义上的资料文件,要知道真正的答案,必须得等明水袖清醒过来再说。
“喝不喝茶?”我问。
顾倾城默默地看着我,眼神中装满了挫败感。
“我们整晚都没喝水,硬撑下去,人就该废了。先喝茶,给身体加加油,茶罢再思考,更容易猜破谜面。”我解释。
在医生眼中,我俩是梦游者;在警察眼中,我俩是故意扰乱治安者。那些都不重要,我们必须保持头脑冷静、身体健康,才有力气去追查真相。
“喝茶,喝好茶。”经我提醒,顾倾城豁然大悟。
我打了个电话,让本城最好的茶叶店送了两小包茶叶来,一份是上等的白茉莉花茶,一份是一流的油切乌龙茶。好茶需要好水来沏,随着茶叶一起送来的,还有那家店里自营的桶装矿泉水、自制茶点蜜饯。
茶刚沏上,顾倾城从春都大酒店后厨打电话叫的素餐也送到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飞哥与家兄待人接物的态度迥然不同,如果家兄遇到同样的事,只会磨牙吮血,厉兵秣马,准备与敌人决一死战,仿佛一张瞬间拉到极致的强弓。在飞哥这里,小妹却如沐春风,享受好茶美食之乐。怪不得雷先生说,铜锣湾龙少一走,霹雳堂的天都塌了半边了!”顾倾城的情绪已经放松下来,谈笑风生,疲态尽扫。
“缺了我,霹雳堂还有‘虎威三将’和‘雷门十三太保’呢!以霹雳堂今日的声威,很多时候不必打打杀杀,只要打几个电话,跟白道上层吃几次饭,就能解决所有麻烦。我一直都在想,九七之后,港岛江湖早就发生了质变,一切走向公平公正、依法治国的海晏河清时代,江湖人会逐渐漂白为正经的生意人,再不可能凌驾于国法之上,按照黑道规矩办事了。雷先生是聪明人,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我有感而发。
黑道只是国家混乱时期的阶段性产物,一旦太平盛世来临,所有黑道人物定会无所遁形,其所谓的“黑道生意”也就失去了生存之地。
港澳两地回归之后,江湖人物日渐式微,正是这个原因。
据我对雷动天的观察,九七之后,他已经砍掉了霹雳堂管辖的大多数非正当生意,将个人精力更多地投入社会公益慈善事业,一改过去的行事作风。如果华人江湖的大佬们个个像他一样,那么中华民族团结奋进、领先全球的梦想就不再遥远了。
我们把房间里的沙发、茶几搬到窗前去,一边吃饭,一边享受着上午的阳光。
没有沙尘暴的日子里,敦煌每天都天晴气爽,比起国外那些无污染、无雾霾的旅游胜地来,毫不逊色。
我其实已经料到,铁镜王那边也会遭遇跟我们相同的情况,即假手术、假分娩、假战斗……一切都是假的,我们大家都是在跟空气搏斗。
“素餐永远都能令人头脑清醒,《曹刿论战》中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这句话,我从小学起就牢牢记住了,所以十几年来,几乎茹素。啊家兄恰恰跟我相反,顿顿无肉不欢,这世界上的事情真是有趣极了。飞哥,你来敦煌三年,一定也遇到很多有趣的事吧?”顾倾城完全抛开了昨夜的烦恼,眼角眉梢,全是开朗的笑意。
我摇头:“很平静的三年,跟所有敦煌市民一样。岁月静好,安稳度日,每天重复去莫高窟画画,空余时间则是去博物馆看画,到图书馆看书,如此而已。”
这是实情,三年来,我拼命做的一件事就是“充实自己”,从一个对敦煌一无所知的门外汉变成了半个“敦煌通”。
中国人谈到敦煌,往往跟另一个湮没于大沙漠里的古国楼兰相比较。
昔日的西域三十六国曾经名噪一时,成为中原向西的通途要隘,城市繁华昌盛,驼队络绎不绝,在东西商人眼中遍地黄金,堪称“塞外天堂”。
商人重利,正是因为利益驱使,才让他们选择了楼兰这个东西商品流通的中转国。利益是双刃剑,一旦楼兰无法使他们重度获利,他们马上就会掉头而去。
利,令楼兰生,也令楼兰死。
敦煌则不同,不但能给过往商人带来利益,也保留了自己独特的文化内涵,以莫高窟、鸣沙山、月牙泉为中心,建成了千年不灭的“大敦煌”。
越了解敦煌历史,就会对这个古老而年轻的城市充满了敬畏。
世人都听过“敦煌残卷”之名,我在几家私人博物馆里也断断续续读过残卷里的文字,即使只是几百页不成篇章的东西,也已经让我受益匪浅。
迄今为止,“敦煌残卷”依旧残缺不全,其中的三分之二已经流失于清末道士王圆一手引发的“藏宝洞之劫”,分散于世界各国,成为私人藏家的镇宅之宝。
在我看来,“藏宝洞之劫”几乎算得上是中华民族文化历史上又一次“焚书坑儒”,优秀传统文化再遭断代之耻。如果海外有识之士能够凝聚人力、物力、财力,将残卷全都收回,使之重归敦煌,合并为一部相对完整的“敦煌残卷”,那么隋唐、宋元、明清的历史也许就会被重写。
“三极归一符的事,我还得再次道歉。如果不能平息藏密之祸,我们就无法脱身。早在港岛时,我就知道朽玉上师的大名,他执着追求于‘为万民除灾患’的最大功德,也确确实实为藏区做了很多大善事。我不愿好人受伤害,这就是世间最大的恶。至于铁镜王……”顾倾城苦笑一声,“那也是个大善人,昔日大陆接连遭受震灾,铁镜王先后捐款捐物一百多次,总金额超过一亿人民币,这在全球华人慈善总会的捐赠记录上写得清清楚楚。他们两个虽然从前没有任何交集,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始终为了中华民族的今天和明天忘我奉献,是所有慈善家中的楷模。我也是中国人,如果任由双方斗下去,最终导致两败俱伤,而自己却袖手旁观,那我跟坐山观虎斗的外国列强们还有什么区别呢?”
我明白顾倾城的意思,任由她说,只是聆听。
矛盾焦点次次都集中于那婴儿身上,如果没有他,朽玉上师也不会带着藏密人马杀到敦煌来了。
同样,如果没有他,铁镜王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女人走投无路,差一点连麾下四名高手的命也搭上。
“二十四小时内,暂告安全,不是吗?”我问。
我们两个同时望向墙上挂着的石英钟,时针指向十一点,也就是说,我们跟朽玉上师说的“二十四小时借路”已经过去了六分之一,只剩二十个小时了。
这个房间里同样也有新风入口,让我再次想到了那个被顾倾城放入通风道的婴儿。
我向上指了指,顾倾城会意,低声回应:“飞哥,我在等铁镜王那边的消息”
她轻轻弹了弹指甲,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
霍总管等四人忠勇可嘉,实力却是平平,无法成为铁镜王的坚实臂助。我甚至怀疑,即使只让他们做通风传讯的事,也未必能干到好处。
“只希望,传来的是个好消息吧!”顾倾城嘴角牵动了一下,笑不出来,只剩苦涩。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是哲学上的不二定论。
“你在等那与你一起接生的女医生、女护士?”我问。
顾倾城点头:“对,接受警察调查的时候,我已经向医院求证过,那女医生工作牌上的名字叫鞠燕,医院的产科也的确有这个人。用手机录像的女护士叫林婷,另一个女护士叫樊静,医院方面亲口承认,这都是医院的正式护士……”
我有种预感,顾倾城希望出现的,永远不会出现。
眼下,我们身处逆势,运气坏到极致,任何计划都有落空的可能,哪怕是十拿九稳的事,也会出现十分之一的意外变故。
第50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3)
一顿饭将尽,顾倾城要的消息也到了,而且如我所料,来的是坏消息。
两名表情严肃的警察敲门进来,未开口,先把我和顾倾城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两人那种又好气又好笑的眼神,令我十分不舒服。
“顾小姐,你说有一名女医生、两名护士跟你一起帮孕妇分娩,还有一位男医生被你的朋友踹了一脚逃走了。事实上,没有医生、没有护士、没有孕妇也没有婴儿……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你的幻觉臆造。你再好好想想,那女医生和助产护士的样子”警察打开记录本,从里面取出三张女性的六寸半身照片。
照片中,一个女的穿着医生工作服,另外两个穿的是护士工作服。从胸牌看,她们都是敦煌市人民医院的正式工作人员。
我昨晚见过产房里的医生和护士,跟照片中身材微胖、五官平凡的女人完全不同。
不用过多解释,我和顾倾城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后无论作证还是自证,千万要说实话,不要瞎编乱造一些奇闻怪事来误导警察。否则,造成严重后果的话,警方会以‘造谣生事、扰乱社会治安’的罪名拘押你们,听懂了吗?”两名警察黑着脸,拿出印泥盒,吩咐顾倾城在照片上按手印。
这是一个大阴谋,不知道它针对的是谁,但我和顾倾城都在这阴谋之中,已经被死死缠住。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赶紧跳出圈外,远离这看不见的阴谋。
警察走后,顾倾城在屋里快速踱步,如同困在迷宫里的蚂蚁。
“我去找婴儿,只要……”顾倾城欲言又止。
既然任何说出来的希望都会落空,此刻什么都不说,也许是最上策。
我向昏睡中的明水袖看了看,低声说:“我去吧,我去找婴儿,你在这里坐镇。不管警察说什么,我只信你。”
警察相信证据,而我们拿不出任何证据,也就不能怪对方态度冷淡。如果这一次连婴儿都找不到,事情就可以彻底结案了。
“新风系统上下有四十个节点,逆向前进,只需要走三分之一节点,就能找到那充气袋中的婴儿。如果你找到他,直接由偏门带出医院去,我们找机会再会合。这医院里发生的事实在太诡异,都快把我逼疯了!”顾倾城没有过多争辩,立刻告诉我问题的重点,并且将手中的钢笔型强光手电交给我。
我把椅子摞在桌子上,用钥匙拧松了新风口隔栅上的螺丝,轻轻摘掉栅栏,缓缓地探身进去。
新风系统的分管道尺寸为八十厘米见方,仅容一个人爬行通过。前行三米后进入主管道,尺寸为一米二十见方,除了爬行,也可以躬身挪移。
“视野怎么样?”顾倾城在外面叫。
“很好,没问题。”我轻声回应。
管道通向所有房间,我大声说话,声音就会沿着管道无限扩散,形成大喇叭效应,那就会惹来更**烦。所以,我向前爬行时,必须谨慎地控制身体动作,尽量少发出声响,避免引起别人注意。
按照地理方位来看,我是由大楼的东南角向东北角爬行,等于是逆向循环,逆风而进。
新风系统与中央空调不同,风力柔和,若有若无,经过多重过滤的空气新鲜干净,使我犹如置身于巨大的氧吧之内,头脑越来越清晰,肢体越来越灵活。
“只有对明水袖感兴趣的势力,才会费尽心思,导演了一场假医生、真手术的大戏。无利不起早,现在,我百分之百肯定,手术中掺杂了其它的非法手段。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我们跟幕后的势力本来毫不相干,但明水袖脑子里的秘密变成了***,让我们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想通了第一点。
一切纷争,皆建立在一点上,那就是“明水袖说的都是真话”,即“她真的进入了反弹琵琶图”。
“图中世界?她向图中去,又从图中来?雷动天爱上的是一位画中人?”我脑子里连连浮起问号。
“嗵、嗵”,左前方突然传来沉闷的响声,我身下的不锈钢风道也连续震动了两次。
我加快速度,到达直道尽头,慢慢地探出头,向左方窥视。
一个白衣人影伏在约三十米远的地方,头向着我这边,一动不动。
风里飘来淡淡的血腥气,我立刻作出判断,那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刚刚的“嗵嗵”声可能是锐器洞穿不锈钢风道产生的动静,人缩在狭窄的风道中,猝然遇袭,躲闪不及,只能硬捱重击。
我沉默地观察了一阵,确认危险已经远离,便快速爬行,到了那白衣人旁边。
对方的确已经死亡,我轻推他的肩膀,将他侧翻过来,仔细审视他的脸。他就是被铁镜王一脚踹翻的男医生,如今胸口、腹部各添了一个拳头大的血洞,涌出的鲜血大部分沿着风道上出现的破孔流下去,小部分则被他穿的衣服吸收,是以风道内反而没有鲜血横流。
我移动尸体,从风道破孔中向下望。
下面是一个方形的仓库,摆着十几排货架,上面摆着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看样子,那是一个药品仓库,平时一定是大门紧锁,人迹罕至。
在这里杀人,被人当场发现的可能性极小。
我也看到了杀人工具,那是一支加粗型撬杠,约有一米半长,一头染血,丢在仓库的角落里。
这种撬杠通常用于抬举重物,医院里搬运、安装大型仪器时才会用到。
“假的男医生是螳螂,撬杠杀人者是黄雀,而我、顾倾城则是被所有人盯着、看着、嘲笑着的两只蝉。”我靠在风道侧壁上喘息,不禁自嘲苦笑。
同样的话,雷动天也在醉中向我说过。
他把港岛江湖里所有的帮派、山头、大佬、打仔都叫做蝉,连同各种形形**的地下场所、暗黑职业的从业者,在他眼中,都是自诩了得、自以为是的蝉。
“蝉叫得再欢,只过一夏,春生而秋死,是不是可笑?港岛弹丸之地,澳门三里之城,能容得下多少蝉?几千、几万只而已。说白了,只是供更高层的大佬们游戏取乐罢了。那些大佬是谁?连最高级的娱记、政记都不知道,知道的也不敢说、不敢写。毫无疑问,大佬们是螳螂,看哪只蝉不顺眼,当头一刀,杀了剐了,吃了撇了,根本不当回事。真正的黄雀,就是大势。大势之中,大佬们也无法自保,但大势是什么,没有人确切知道。要想看清大势,就要向历史上去寻。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自盘古开天辟地至今,真正读懂历史、把控大势、居于黄雀之位的仅一人……”
这是醉话,雷动天只说过一次,此后绝口不提。
“既然是蝉,就得看清螳螂在哪里,其它的,以后再说吧。”我无声地告诉自己。
再次向前爬行时,我有种很坏的感觉。
假的男医生死在这里,假的女医生、护士也不会活太久了。
一叶落知天下秋,一只蝉死了,它的同伴侥幸活下去的可能性也不大。
我继续向前,控制手掌、膝盖、脚尖,几乎无声而行。杀了假医生的敌人不知藏身何处,既能杀他,也能杀我,这条狭长的风道如同一条绳索,只要还在其中,就永远处于搏杀的劣势。
十分钟后,当我即将抵达另一个拐弯处时,又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似乎是一把锥子连续刺入败革的声音,噗嗤、噗嗤、噗嗤、噗嗤,总共响了四声,仅仅耗时两秒。
“高手!”我不免心惊。
杀人是一项技术活,锐器刺入皮肉部位,能够直达脏器,这是正确的落刀点。若是每一次都刺在皮下骨骼上,则刀具就会迅速磨损,更坏的情况则是卡在骨头碎裂之处,无法拔出来再刺。所以,真正的刺杀高手对人体骨骼分布研究透彻,确保每一刀都刺得足够深,撕裂更多脏器,给敌人造成深度的大放血。
杀人者一刺、一收、再刺的动作无缝衔接,没有任何迟延,娴熟老练,庖丁解牛一般,不是寻常角色能做到的。
我加速前进,贴近拐角,伏下身子,只探出半边脸,向拐角后面的风道里望。
这一次,我只晚了一点点,遇刺的白衣人仍在翻滚挣扎,伤口飙血的嘶嘶声不绝于耳。
杀手已经离去,五十步内不见人影。
我爬过去,白衣人的血在风道内蜿蜒成溪,缓慢地沿着风来的方向流淌着。
血被放完,她的挣扎力度也就大大减弱了。
“你是谁?谁杀了你?”我问。
她是产科里的假医生,跟顾倾城一起给妖不花接生的那个。一想到铁镜王亲手将自己的女人托付给一群假医生、假护士,而他自己却毫不知情,守在门外抵挡藏密人马,我立刻不寒而栗。
江湖上的险恶深不可测,一切危机全都隐藏于平静、正常、美好的外表之下。
如果没有顾倾城,大概一战之后,连妖不花也会消失不见,更不要说那婴儿了。
杀人者极卑鄙,第一次出手就刺在了女医生的喉部,使她出声求救。那伤口是圆形的,直径等于成年人的拇指盖,直接向后贯通,从女医生颈后大椎穴侧面穿出去。
“写给我那名字,写给我,我给你报仇。”我立刻反应过来,一把握住她的右手,攥住拇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只留下食指伸着。
“写,快写!”我将她的食指在血泊中一蘸,然后横移,点在没有染血的干净之处。
女医生喉咙里发出“嗬嗬”两声,想要拼命说话,但气管一动,伤口立即泛起两个半透明的大血泡,根本无法发声。
“写,写名字,我给你报仇!”我俯身下去,贴着她的耳朵低吼。
起初,她的眼睛惊恐、愤怒地大睁着,忽然之间,她眼中的光芒锐减,被一层悲哀的灰色覆盖,眼睑也缓缓合上。
我无奈,空着的左手轻轻一攥,拇指指尖自食指、中指的空隙中轻吐出去,形成“鸭嘴式”,发出“一指寸劲”,笃的一声,叩在她的左侧太阳穴正中。
那种武术手法会令中招者产生剧烈而短促的头部痛感,这也正是将其从浅昏迷中唤醒的最直接办法。虽然是饮鸩止渴,却也是紧急情况下最明智的变通之策。
女医生浑身一震,眼睛再度睁开。
“写名字,写杀手名字!”我贴着她的耳朵叫。
她的食指终于颤抖着动起来,写了长长的一横,然后是两个短竖,很明显是一个草字头的字。
我屏住呼吸,盯着她的食指指尖。
草字头起笔的姓氏很多,等她写出下一个笔画,其范围就能瞬间缩小至几个之间。
第51章 风道内的杀戮(1)
噗,她突然张口,一大口鲜血喷出两尺高,随即如雨飘落。做完这个动作,她的食指便永远停住了,眼光盯着斜上方,死不瞑目,撒手而去。
“一个草字头能告诉我什么?”我在极度希冀的顶峰跌落,心里那份沮丧,沉重如铁。
我取出手机,稍稍退后,给死者拍了几张照片。
她没能说出凶手的名字,只能寄希望于别人从这些照片上认出她的身份,由此向其它线索慢慢推理了。
这一次,杀手近距离杀人,风道上没有留下洞口。也就是说,凶手就在前面的某一点上匿伏着。
危机就是契机,只要杀手还在,就等于是一条有效的线索。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无声前进。
一开始,我进入风道的目的只不过是找那个婴儿,可现在已经演变为对抗一个连续杀人的冷血暴徒。
离开港岛时,我曾俯瞰着维多利亚港的浪花发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此生再也不愿动刀动枪,远离江湖杀戮,双手再也不沾血污。现在看来,只能遵循“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铁血原则了。
在产房内给婴儿接生的共有四人,除了顾倾城,还有女医生一名、护士两名。眼下,女医生死了,剩下的就该轮到那两个护士了。
我加快速度,连续过了两个风道拐弯。
“,”,忽然有一阵急促的哨音传入我耳中,三长两短,极有规律,连续响了七八次。
我知道前面情况有变,迅速向前,到了另一个拐角。
“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一个年轻女孩惊惧万分的声音响起来。
我来不及观察,猛冲过拐角。
风道内,一个白衣女孩斜卧,自然就是那两名护士之一。另一个人蹲伏着,一身黑衣,瘦削如鹤。
“放了她吧,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急于接近,与两人保持着十五步距离。
黑衣人背对着我,右手并掌如刀,指尖对准了护士的喉头。
“救命,救命……”女护士哀哀地叫起来。
“阁下已经杀了两人,何必赶尽杀绝?江湖那么大,光靠杀戮,能笑到最后吗?我暂且不管你是坦克帮还是俄罗斯人,都请高抬贵手,放过这女孩子。”我对黑衣人的身份一无所知,女医生写下的半个草头字,也对揭示对方身份毫无帮助。
“我是俄罗斯人,我是……不对,我是俄罗斯人的朋友,救我,救我救我!”那女护士叫起来,向我伸出手,拼命挥舞着。
我怔了一怔,这些人的身份背景竟然如此混乱,如果女护士是俄罗斯人雇用的,那么她跟企图劫持明水袖的也就是同一伙人了。
“好了,停手吧!”我只能喝令那黑衣人住手,保住女护士的命,才能进一步了解情况。
“咻咻,咻咻”,黑衣人的身体向下微挫,喉中发出暴怒的喘息声。
猫科动物发动猛攻前,总会做出身体紧缩、蓄势待发的动作。这黑衣人身上散发着澎湃的野性,仿佛未经驯化的兽类一般。
风道内空间狭窄,只要开战,就是生死立判的一击。
我想手下留情,也未必能做到了。
“,,”,那哨声又响起来,节奏稍有变化,应该是在表达另一种意思。
哨声一落,那黑衣人便轻轻一跃,离开那护士,向着风道尽头倏地遁去。身法之快,犹如鬼魅。可怕的是,他在离去之前,指尖一扫,瞬间切开了那护士的喉头,一股血箭飒的一声向上飙飞起来,直射到风道顶壁上。
我冲过去,那护士已经奄奄一息。喉头遭到重创,自然也就无法说话了。
顾倾城说过,其中一个反应敏捷的护士曾经拿出手机录下婴儿的异状,那也是非常重要的证物。
我先搜护士口袋,并没有发现手机。
“你的同伴在前面?是的话就眨一下眼。”我贴在护士耳边问。
护士神志未失,缓慢眨眼,回答我的问题。
“杀手来抢婴儿?婴儿在你同伴手里?”我追问。
护士又眨了眨眼,双手死死地抓住我胸口的衣服。
我救不了她,她的喉头已经被深度切开,皮肉软骨一起斩断,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
“我去给你报仇。”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她把全部力气都集中在手上,死死攥住,令我无法挣脱。
“我得追上去,你的同伴也很危险,杀手为了那婴儿,不惜杀光所有人。你在这里好好躺着,我很快就回来……”我心急如焚,但又不忍心掰开她的手,只好低声安慰。
那双手上的力道突然消失,护士向后一仰,闭上了眼睛。
我把护士的双臂放平,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追。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如果真的是俄罗斯人雇用了他们,他们就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雇佣兵。按照通行世界的战争原则,雇佣兵是没有人权和主权的,为钱服务,也为钱送命,这很公平。
我不再爬行,而是躬身疾跑。
黑衣人能够轻松地半蹲于风道中,粗略估算,其身高不会超过一米六五,很可能是一个瘦削的女人。
女杀手通常都心狠手辣,做事不留活口。从她用指甲杀死护士那一幕来看,此人兽性十足,与普通人迥异。
我进入另一条直道时,远远看见黑衣人伏在风道尽头,不再逃遁。
这是好事,既然我们都没发现最后一个护士,那就证明她已经逃掉了。
“来吧,是解决问题的时候了!”我向她招招手。
黑衣人仍然伏着身子,面向我,背对另一个拐弯。
我缓缓向前,不急不躁。
弄清对方身份前,我不愿下重手。盲目杀戮的后果非常严重,像女杀手那样,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路杀将下去,纯粹是禽兽所为。
“我在这里……先生救命,我在这里……”右侧暗处,忽然传来女孩子的呼救声。
那是一个风道的横向分支,长度约有十步,通向单独房间。
我这次看到的不是白衣人,而是灰衣人。那护士已经脱去了白大褂,只穿着自己的灰色内衣,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她的确反应灵敏,白大褂在风道里非常显眼,四周的不锈钢板无时无刻不在反光,而白色又能反射所有光线,成了杀手最容易搜寻的目标。
一旦脱掉白大褂,随时可以遁入黑暗,暂避一时。
我低声吩咐:“躲着不要动,我去应付杀手。”
这是最重要的证人,天不绝良善之辈。她活着,手机里录下的那婴儿的古怪举动就有了旁证。
“俄罗斯人要那婴儿,出数百万欧元,先生感兴趣的话,我们合作,五五对开。我的同伴们都死了,不可能活过来分钱。求你了,先生,求你了……”那护士口齿伶俐,虽然处于惊惧之中,仍然言简意赅地把重要事项表达清楚。
“杀手是什么人?”我问。
“我偷听过俄罗斯人的谈话,美国五角大楼对婴儿也感兴趣,派了一些身份特殊的间谍来敦煌。世界上,敢于抗击俄罗斯的国家不多,只要罗列一遍,就能得出答案。”女孩子回答。
女孩子的意思很明显,从国际社会寻找俄罗斯的劲敌,首选就是五角大楼。
二战之后漫长的冷战时期至今,这种矛盾或隐或伏,从未消失过,已经成了二十世纪全球各地战乱的主要***。从种种迹象看,该对抗百年内看不到结束的苗头,在某些地区还有升级的可能。
对于风道内几人的死,我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为了钱,他们卷入大国谍战,眼中只看到钱,却忘了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国家大佬们根本不在乎死几百几千个小人物,那些人为达目的,即使引爆屠城之战也毫不在意。
“好了,我知道了。”我缓缓向前。
“我知道一个名字,杀了我同伴的人就来自那个组织,该组织直属五角大楼”
“,”,那哨声陡然间急促无比地响了,八声连起,并做一声,盖过了护士后面的话。
可怕的是,那声音就来自于护士隐身之处。
风道的主干道内,黑衣人蓄力待发,危机凛然,不知不觉就让人忽视了来自支管道、房间内部的背后突袭。
“快过来,出来,快过来!”我意识到了情况突然恶化,马上出声厉喝,招呼护士离开那里。
她嗖的一声跃出了黑暗,脸色苍白,立足不稳。
我们在产房内见过面,那时候,表面看来,她的身份是助产护士,我的身份是维护和平的普通病人,大家似乎并没有什么交集,都只是铁镜王与朽玉上师一战的局外人,人海茫茫中错身而过,不留任何印象。
现在,狭窄的风道中,我们被迫结为同盟,为求活命,同仇敌忾。
“钱分你一半,足够三辈子衣食不愁,怎么样?怎么样?保我活命,我知道很多事,他们是”护士的五官十分平凡,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她眼中灿烂、疯狂、贪婪的两朵火焰。
自古以来,间谍生涯,天天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生活。为间谍效命,其危险程度翻倍,既可能为敌人所捕杀,又可能被间谍杀人灭口。
这护士选择的就是一条双重死路,同伴接连被杀,反而激发了她心里的魔性,只想到钱,生命断续与否,已经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第52章 风道内的杀戮(2)
噗的一声,护士心口蓦地出现了一个大洞,直径如碗口,将她的心脏整个挖走。
透过那个碗口大的洞,我看到了空荡荡的风道。
一个没了心的人短时间内还能说话,只是已经没有基本的逻辑性:“我要这些钱……这是我应得的……一人三百万欧……元,总共一千两百万……都是我的,死了的人不要钱,都是我的……俄罗斯……五角大楼……我喜欢俄罗斯,也喜欢五角大楼……我不能死,那么多钱,我就要有钱了,很多很多钱……我要买下敦煌,买下莫高窟壁画,开山裂土,挖宝藏……莫高窟的宝藏……我不能死,我真的不能死,我祖上三代饱读诗书,我要好好做人,做个有钱人……我有钱了,要做个好人……”
那护士向前跪倒,脸上带着欢乐而诡异的笑。
杀她的凶器是一截白铁皮烟囱,而杀手只出手一次,连面都没露。
很明显,与杀死男医生一样,杀手来自风道下的房间里,杀人之后马上原路遁逃。
我从护士的裤子口袋里找到了一个三星手机,点开视频文件夹,看到了四个视频文件,长度都在一分钟左右。
从视频预览图片可知,这就是产房内婴儿诞下后的录像片段。
我把手机装起来,不顾身后,直奔那黑衣人。
此情此景,除了血溅五步,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既然对方屠杀无度,我也不必以慈悲者自居了。
黑衣人低伏不动,直到我离她五步,她才仓促后退,进了拐弯的另一边。
我风一般向前,倏地过了拐弯。
新风系统是循环作业,所有风道理应是无死胡同、无死角的,处处有路,路路通达。我冲过拐角后,本来料想前面也是直道,但迎面迎过来的,却是一个与风道横截面积相等的钢筋笼子。
我冲入笼子,后面咔嗒一声,铁栅栏门落下,将我锁在笼中。
笼子是正方形的,边长只比风道的尺寸略短几厘米。所以,我根本没有闪避的余地,一冲入,即成擒。
黑衣人出现在笼子外面,目光阴冷,白牙森然,不停发出磨牙啮噬声。
这是一个陷阱,我只要穷追不舍,这将是必然的结局。
“你们是五角大楼的雇佣兵?在这里杀人,全城警察出动,你们也未必逃得了。”我知道自己这些话苍白无力,但还能说什么呢?
棋差一招,落于下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唯一的感叹,就是觉得我已经在漫长的画画过程中磨蚀了锐气,已经不再是横行铜锣湾的“龙少”,而变成了莫高窟内庸庸碌碌的画师龙飞。
追击过程中,我有十几次机会拔枪射击,却白白错过了。
也就是说,我对事件的危险程度判断不够,以为可以凭拳脚解决,确实低估了敌人的凶残性。
“游……戏山……戏山……无戏……”那黑衣人开口说话,声音粗粝,仿佛两片凹凸不平的铜钹在慢慢挂擦着。
她说的当然是中国话,只是没有什么明确意思,更像是痴人梦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沉住气,盯着对方惨白的嘴唇。
“戏山……戏山上……没戏……”她又说了几个字,意思更为混乱。
“婴儿在哪里?你的同伴在哪里?找个能做主的人来,我要跟你们谈谈!”我低声说。
“眼……戏山……没有戏……戏山……”她似乎听不懂我的话,只是重复这几个没有意义的字。
我用英语、俄语、藏语、日语、韩语重复了同样的话,希望她能听懂其中一种。但是,她的表情同样僵硬,我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那哨声又响了。
黑衣人对哨声很敏感,马上转身,纵跃前行,消失在拐弯处。
这一次,我仍然没有拔枪。
莫高窟画画的这段经历改变了我,如果这种情形倒退至三年前,黑衣人第一次现身时,就绝对要吃我一颗子弹了。
人死不能复生,不到生死存亡之地,绝不能放胆杀人。
我转过身,发现铁栅栏门上装着暗锁,门一落下,锁芯就自动旋转锁住。
“有人吗?俄罗斯来的朋友在吗?出来谈谈,请出来谈谈!已经死了四个人,警察来了,谁都脱不了干系……你们不就是要那个婴儿吗?带他走吧,别多惹麻烦了……”我提高了声音大叫,但却没有任何人回应。
“咳,咳咳。”一阵低沉的咳嗽声从风道尽头传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朋友,我无意卷入杀戮之中,敦煌百姓无辜,没必要引发全城惊恐。我没见那婴儿,也对铁镜王的事不感兴趣,现在,我决定退出战团,不再插手医院里发生的任何事。打开铁笼,大家一拍两散吧!”我向着前方说。
要想参战,弄清双方善恶是首要条件。否则,不是助纣为虐,就是为虎作伥。
“咳咳,铁笼上的锁二十四小时自解,委屈先生,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二十四小时之后,敦煌的祸事大概也就全都结束了。先生是聪明人,我不愿多嘴,唯一能够给予的忠告,就是远离敦煌,远离莫高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古训中的精华,不可忘却。为先生着想,稍安勿躁,静待来时,如何?”一个女子笃定淡然的声音随风飘来。
这声音很陌生,不过音调十分温和,令人顿生好感。
“要我稍安勿躁容易,但请约束你的手下,不要再大开杀戒,如何?”我一边回应,一边侧耳谛听,辨识对方所处的方位。
“善心动不了恶魔,要保平安,就得除魔。在先生眼中,人即是人,没有什么两样,但在除魔者眼中,这些不过是披着平凡人外衣的恶魔。你不杀他们,必遭反噬。立场不同,看问题则大不相同。先生如果知道刚刚倒地的四人来自于北高加索山脉的‘恶人谷’,大概就不会对他们的死有所惋惜了。”那女子说。
我起先只以为四人是被俄罗斯人雇用,所以的确是对他们的死耿耿于怀。假如他们来自于“恶人谷”,那么不但该杀,而且人人可杀。
“受教了,受教了。”我向着声音来处抱拳拱手。
当下,无法查证四人身份,只能以俄罗斯人帮凶视之。
“恶人谷”是一个出产恶人、容纳恶人、以恶养恶、恶贯满盈之地,在全球所有警界媒体上被列为头号大敌,以至于任何江湖人的履历中只要出现高加索、北高加索的字样,马上就会引发警察监控系统的自动报警。
在这里,我不愿重复“恶人谷”之厄,只能笼统说,那是一个被光明遗忘的黑暗地狱,只配与北极圈的极夜为伍。
“先生还是心存疑惑,罢了,罢了。我还是重复之前的忠告,远离敦煌,远离莫高窟,远离一切未知其奥、难晓其妙的事物。这里的事,每一件都牵扯到大国之战,不是平民百姓能够参与的。好了,交浅言深,言尽于此,就此道别,江湖不见……”那声音缓缓退去,直至消失无踪。
我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团乱麻之中,每一线头后面都能带出一条错综纠缠的长线。长线尽头,则与某一强大势力相连。
二十四小时并不长,不过我、顾倾城与朽玉上师约定的时限也是二十四小时。时间一过,藏密人马就要卷土重来。
“铁镜王、妖不花、霍总管、二焦、狄千鹰是善的吗?那被各方人马盯上的婴儿呢?甚至……”我骤然猛省,连顾倾城、明水袖的来历都善恶不明,盲目陷进来,对耶?错耶?
我在铁笼中盘膝打坐,努力平复内心波澜。
新风系统效果明显,飘浮在空气中的血腥气很快就被过滤干净,风道内发生的杀戮已经被掩盖过去。
顾倾城赶来时,我已经呼吸吐纳百次,心如古井,平静无波。
隔着铁笼,我们相视苦笑。
“警局那边派了四拨人过来,走马灯一样,反复询问昨晚医院发生的事。他们一直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姓戴的女人,我当然回答没有。昨晚那么多江湖人物出现在医院里,除了自报名号的几个,其他人皆不知其名。警察们如临大敌,对明小姐严加监控,病房至大门设置了六层双岗,完全把她当成了人质”顾倾城向我说明情况。
“不是人质,是诱饵。”我立刻修正她的话。
现代化的警察来自于正规的警官培训院校,侦察基本功过硬,不是只会开警车满大街巡逻的酒囊饭袋。
他们这么做,是意识到明水袖的存在价值,寄希望于从这里打开工作缺口。
“监控系统恢复正常运行,却怎么也找不到婴儿,真是失败之极。”顾倾城摇头叹息。
她也累了,双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嘴角也起了几粒小小的水泡。
产房内的医生、护士都是假的,那么顾倾城隐藏婴儿的一幕早就落入敌人眼中。她离开产房,婴儿也就被迅速转移了。
按我判断,假男医生、假女医生、假护士中途劫走婴儿,转瞬间又被刚才劝我离开敦煌的女子黑吃黑,不费吹灰之力,唾手而得。
我和顾倾城如同两个陀螺,一夜疾转,一无所得,虽然不甘心,却也无计可施。
当我向顾倾城描述风道内的杀人案时,她用食指在侧壁上写了个草字头,又抬起头,向风道顶上看。
风道顶上,每隔两米就有文字、数字标识,印刷规整,清晰可读。
“一个濒死的人,每一个动作都值得细究。她写了个草字头,眼睛向上看通常情况下,她应该看着你的脸才对。是了,是了,她要写的是一个‘黄’字,以草字头开端,目光所指,又是顶壁上黄漆喷上去的文字……没错,没错,她要写的是‘黄”字!”顾倾城果然聪慧,快速地跳跃推导,转眼间得出了这样的结果。
只是,这结果让我的心更沉重。
黄字、俄罗斯对手、间谍杀手集团……一切线索,全都指向了“黄花会”。
“是黄花会……是黄花会!竟然是黄花会!”顾倾城被自己推导出的结果吓了一跳,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铁栅,借以稳定身心。
无论黄花会还是恶人谷,都是我们惹不起、不愿惹的江湖大势力。
第53章 风道内的杀戮(3)
风道内只剩我和顾倾城,被杀者死,杀人者飘然远遁,一轮交锋已经结束。
如果婴儿落入黄花会之手,则其他势力就再难染指了。
“那婴儿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值得各大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前赴后继,拼命搏杀?”顾倾城喃喃自问。
谁带走婴儿,谁就是众矢之的。那么,二十四小时后,朽玉上师要找的就不是我们,而是黄花会。
“不要多想了,熬过二十四小时,脱离困境再说。”我低声回应。
没有任何理由,我无条件相信那女子的话。她说二十四小时暗锁自解,我就肯安心等着。
顾倾城没有离开,在铁笼外坐下,心平气和地陪我一起等待。
我看了女护士的手机视频,跟顾倾城描述的一模一样。如果不是铁镜王的怒啸声干扰,那婴儿肯定还会一直说下去。
寻找转世灵童是藏密中的大事件,通常,寻找队伍中包括服侍过灵童前世的老僧,也有其前世最宠爱的弟子。这两类人与灵童的前世朝夕相处,对确认灵童身份有着无比巨大的发言权。
同时,灵童恢复前世记忆之后,要回答一系列前世问题,也即是“转世密码”,对自己的身份作出令世人信服的定论,为密码一一匹配准确答案。
表面程序大致就是这些,不是不存在伪造灵童的可能,但那样做代价太大,而灵童一生都将在寺院中度过,无法拥有普通人的幸福与享受。只有那些心存执念的人,才会冒险假扮灵童,以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件事可以结束了。”我说。
黄花会求仁得仁,灵童在手,领先于其它势力,已经获得了成功。此刻功成身退,正是最佳时机。
“是啊,这种突然变化来得快也去得快,就此结束,医院内恢复正常秩序,才是平民老百姓的福气。”顾倾城也点头。
敦煌市人民医院服务于敦煌以及周边十几个城市,医生与护士工作量巨大,已经是强弩之末,勉力支撑。如果发生意外,殃及患者,那就麻烦了。
“你回去照顾明小姐吧,我自己在这里就行。”一想到明水袖,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我拿了几千元钱,聘请了四个特护,六小时倒班制,保证明小姐时刻处于人力监控之下。刚刚我不也说了,警局也在明小姐病房外设置了多层双岗。两下里结合,明小姐一定会没事。”顾倾城说。
她擅长以钱开路,关键时候,十分管用。
我们等待了四个小时后,那护士的电话突然振铃。
之前,她被那没露面的女子说成是“恶人谷”来客,我对此半信半疑。这个来电,很有可能揭示其真实身份。
我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免提键。
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苍老的男人声音,说的是汉语:“我的报酬一点都不能少,我再重复一遍,答应我的报酬一点都不能少!反贼坑里藏着大秘密,除了我,谁都不知道。你们来敦煌,不找我带路,瞎打乱闯,一定是嫌活得太长了……把我的钱打到我的银行卡上,我就能源源不断地提供新情报,指导你们进入反贼坑。那里有大宝藏,这是毋庸置疑的,你们付出多少,一定获得翻倍报酬……听到了吗?听到了吗?出声,他妈的赶紧出声!”
我把电话向前一送,示意顾倾城开口说话。
顾倾城轻轻咳嗽了一声,单掌捂嘴,改变自己正常说话时的气息流转。
“咳,咳咳……我们是最讲信用的,答应你多少,就做到多少。不过,你得等我们从反贼坑取到宝贝再说。无论那一种江湖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这你也能理解,对吧?”顾倾城模棱两可地说。
“你们得给个期限!三天还是五天?半个月还是一个月?告诉你吧,我另外联系了一家,谁出价高,我就跟谁合作,肯定不在一棵树上吊死。向你的主子请示吧,赶紧赶紧,一万块钱什么时候能打到我银行卡上?”电话那端的人不耐烦了。
一万块钱不是巨款,为了情报,我可以立马转账给对方。
我向顾倾城点头,顾倾城会意,对着手机说:“我早就请示过了,马上可以支付。”
港岛与大陆的生活条件不同,对于敦煌本地的老头子而言,一万块能用上一年,但在我和顾倾城这一类人看,一万块能买到的东西极其有限,哪怕对方仅仅能提供一句有用的情报,这些钱撒出去也就值了。
更何况,此前律忠国狮子大开口,把莫高窟里的秘密向顾倾城卖了个高价钱,那个价格跟现在这一万块相比,绝对是天壤之别。
“给我打到卡上,给我打到卡上!”对方叫起来。
“再给我一次你的账号、开户行、开户人,我上次记下来的内容都丢了。”顾倾城不紧不慢地说。
稍等了一会儿,对方就把银行开户资料报过来。
从资料中看,对方的名字叫“高见光”,开户行是中国建设银行敦煌市支行。有了这些,很快就能通过地下渠道找到对方的住址和电话。
“给我一点时间,马上打款过去。”顾倾城说。
一万块是鱼饵,只要肯撒出去,大鱼就会上钩。
对方低声咕哝着,不断地骂骂咧咧,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从他的只字片言中能够听懂,是在埋怨假护士等人背信弃义,明明约定好了的事,就是拒不执行。
值得庆幸的是,电话中传来了一大群羊此起彼伏的咩咩叫声,另外还伴随着噼噼啪啪的响鞭声。
这就说明,打来电话的老头子正处于一大群羊中间,证明他九成以上是个牧羊人。
我取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百度卫星地图。
乡村已经实施了土地分产到户,山坡上的草地也像土地一样,一块块划开,分给农户,以供其放羊放牛,进行乡村养殖,提高个人收入。
这种情况下,老头子的 牧羊地点只能是离家很近的地方。
将他现身之处定位,就能很轻易地找到他。
从卫星地图上看,反贼坑附近只有西北面有一片被绿色覆盖的丘陵。丘陵东西走向,犹如反贼坑的一道天然屏障,抵挡了来自西北面的朔风。
能够牧羊的地方就是丘陵的南坡,东西长约四公里。
我把手机屏幕向着顾倾城,她点点头,告诉那老头子:“十分钟后,我就把钱转到你银行卡里,给我个地址,我们得再见个面。另外,我的上级很慷慨,对于有用的人、有用的情报绝不吝啬。你跟我合作,一定不会吃亏。”
对于这条从天而降的线索,我俩倍感欣喜,同时,也对律忠国提到过的反贼坑越来越感兴趣。
按照正常规律推断,莫高窟的神秘性不可能单独存在,跟它相连的山脉、暗河、村庄、古迹都不可忽视。如果只盯着莫高窟而不顾其它地方,等于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
“看到钱,我心里踏实了,自然会跟你们好好合作。看不到钱,说什么都白搭。你们俄罗斯人从古到今坑敦煌人还少吗?我老祖宗可被你们坑苦了,再不长长记性,我死了都没脸到阎王爷那里去见老祖宗了!好了好了,半小时看不到钱,你们就哪儿凉快死哪儿去,老子我不伺候了!”老头子越说越来气,猛地挂断了电话。
顾倾城皱了皱眉,拿出自己的手机,在掌心里掂量着。
“把银行卡资料给我,我来转钱。”我从铁笼里伸出手。
我进入风道搜索才揭出了连环杀戮事件,所以我来处理这一万块比较合适。不过,我会安排其它渠道转账,而不是通过自己的银行户头,以做到身份保密。
顾倾城摇头:“钱的事好说,我会安排其他人办理。我现在想的是,除了律忠国和这老头子,还有多少人知道反贼坑的秘密?既然有这么多人知晓,这秘密岂不早就该被挖掘出来了?还能留到现在?”
我立刻反问:“你对律忠国许以重金,又是依据什么做出判断的?”
顾倾城一笑:“是内线关系家兄从港岛、埃及、土耳其、莫斯科、东京等地寻找到莫高窟的线索,跟律忠国说的近似。‘金山银海翡翠宫、天荒地老不死局’真实存在,不是空中楼阁。当所有线索契合时,我就必须全力出击,抓住幸运之神的尾巴。这样,我命人转账给老头子,随后派人过去,把他找出来!”
大人物做事,既能瞒天过海,又能天衣无缝。
我相信,像顾倾国那种层次的商业、江湖双重大鳄,一定早就编织好了庞大的全球关系网,犹如蜘蛛一样,稳坐网中,财富自来。
与他相比,律忠国之流不过是在捡巨人脚下的面包渣而已。
“你亲自去反贼坑走一趟吧,我自己留在这里就行。那边情况复杂,别像我一样轻敌,中了敌人的埋伏。”我说。
黄花会行事神出鬼没,次次都抢在我们前头。
我怀疑,如果不能事必躬亲,而是假手于其他人,只怕更不是黄花会的对手。
最重要的,我见识了黄花会暴起杀人的雷霆手段,实在不愿再发生杀戮事件。
顾倾城又摇头:“事分轻重缓急,你被困这里,我就哪儿都不能去。家兄教诲过,钱可以以后再赚,福可以以后再享受,但朋友的命却只有一次、仅有一条,保全朋友,就是给自己积阴德、修福海。等你出了铁笼,我们联手,一切都来得及。”
她不看我,但这些话足以表明,她把我的安全看得重于一切。
接下来,她打了个电话,安排另外的人给老头子转账一万块,同时安排四个人火速赶往反贼坑。
挂了电话,她嘴角忽然浮起了狡黠的笑:“飞哥,我给你讲一个笑话,这是顾家人经常讲的。曾经有一个人出门收古玩,在乡下看到一个妇人用青花九寸海碗喂猫。他根据经验判断,海碗是真品,拿到苏富比春季拍卖会上去,随随便便也能赚个几千万回来。于是,他假装买猫而不是买碗,刻意隐瞒自己的本意,免得妇人坐地起价。那只普通的家猫市价只有几块钱,妇人却要价一万块。这人为了那只碗,爽快地付了一万块,故作漫不经心地向妇人讨要海碗,却被告知,这碗不卖,就是为了招揽卖猫生意的。飞哥,你说这笑话好不好笑?”
这其实不是个笑话,而是个寓言故事。
任何人企图以小钱换暴利时,都容易跟故事中的主人公那样,陷入买椟还珠的怪圈里。
“一万块?故事中的人想买青花海碗,我们想买反贼坑的秘密,你是意思是提醒我,一万块已经打了水漂?”我问。
顾倾城长叹:“对,飞哥,我交个实底吧。古玩界传言,反贼坑里埋藏的是李自成从京城里搜刮来的奇珍异宝,数量之大,不次于东陵大劫案中流失的宝物总和。更须重点说明的是,李自成死后,那笔宝藏落在张献忠手里,张献忠非但没有攫走它们,而是将转战过程中抢来的宝藏全放进去,两家金库并为一家。李、张死后,明末农民起义告一段落,宝藏下落就此无人知晓。满清入关后,很多方士指出张献忠宝藏沉于江中,也在大力挖掘之下,找到了沉船和铁箱,但却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真正的原因,就是他在入川之前就找好了退路,而敦煌就是他心中的福地……我约了个朋友不,其实也不能算是朋友,因为司空摘星从来没有朋友,把一切认识的人都称作是商业合作伙伴。等他到了,我们可以听听他对反贼坑宝藏的看法……”
第54章 司空摘星(1)
与那么多宝藏大集合相比,一万块人民币的确算不了什么,就算是扔出十万、一百万,都未必抵得过大宝藏的万分之一。
我理解顾倾城的意思,无论是莫高窟还是反贼坑,都不是一穷二白、一竿子到底的小地方。要想大获全胜,未来之路难行。
天下没有人不知道司空摘星,轻功第一,盗术第一,千山独行,孤星一颗。
司空摘星的确没有任何朋友,一直以来,都跟任何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中永远只有利益,脑子里永远只有金钱数目。
能请到司空摘星,应该是顾倾国的面子,而不是顾倾城的。
轻功在近现代江湖已经失传,普通人以为,消防队员、特警战士、跑酷高手能够徒手攀上五米高墙就接近于传说中的“轻功提纵术”了,实际却相距甚远。
真正的轻功练成后,能达到“万丈高楼脚下踩、拔地而起任西东”的境界,与美国漫威电影主角蜘蛛侠无异。
没人见过司空摘星是如何施展轻功的,他曾在《环球》杂志首席记者威廉姆斯面前不屑一顾地说过:“轻功不是马戏杂技,从来都不为好奇者表演。”
同样隐秘的还有他的盗术“盗门十八行”里唯一没有被好事者揭秘的,只有他自己。
唯一能证实他轻功、盗术天下第一的,就是1999年圣诞节发生在新加坡双子星大厦的“地狱之钥”盗窃案。
那个案子已经成了盗窃案中的经典传奇之作,因为就连国际刑警组织反盗窃总署署长鲍比查尔都说过,“地狱之钥”展览会的安保措施是宇宙一流的,要想偷到它,除非是有人长了一双“神仙手”。
“地狱之钥”的世界巡回展总行程十五个城市,新加坡是最后一站,也是安保措施部署到极致的一站。结果,就在巡回展最后一天、闭馆前一个小时被盗,巧合的是,司空摘星也是在那一个小时中逗留新加坡,下午三点乘埃及航空班机降落,四点钟乘日本航班离开。
没有人说得清司空摘星匆匆来去之间做过什么,事实就是,“地狱之钥”于世纪之交失窃,再也没有出现过。
对于古玩界、收藏界、安保界来说,这是个坏消息,但对于玄学界、考古界、历史界来说,却反而是个好消息。因为“地狱之钥”来自于埃及帝王谷,世传它就是开启地狱之门、释放远古妖魔鬼怪的钥匙。如果有哪一个人带着它进入帝王谷深处的秘境,再收服“地狱守门犬”,那么就能开启连同人间与地狱之间的“无间之门”。
地狱开启,人类灭世。这是《圣经》上也隐晦提过的事,与《诸世纪》的“1999恐怖大王从天而降”之预言相似。
因为樟木箱子里那本日记簿的缘故,我对《诸世纪》预言做过十分深入的研究,当然也关注过“地狱之钥”的案子,对司空摘星的资料熟读百遍,至今记忆犹新。
“他肯来,别人就没法插手了。”我由衷地感叹。
很久以来,司空摘星如果自称轻功、盗术天下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了。他一到,律忠国之流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是啊,这次能吸引他来,足见莫高窟的魅力值有多高!家兄说,起先司空摘星也是不肯过来,但埃及那边的力先生发了话,用了之前积攒下的七个人情,才逼着司空摘星出马……”提到力先生,顾倾城不自禁地面色整肃。
江湖人物虽然任侠自由,但也有各自的“等级潜规则”。
那位埃及力先生堪称是凌驾于政权、法律之上的极少数大人物之一,在他面前,非洲诸国元首都要自觉低头,那些坐拥金矿、钻石矿的富豪们则连觐见力先生的机会都没有。
力先生肯给顾氏一族面子,这也会让顾倾国、顾倾城两兄妹脸上有光。
“小姑娘,你就算把力先生捧到天上去,他能给你什么好处?他逼我出马?错错错,不是他逼我,而是求我,并且把之前欠他的所有人情一笔勾销,只求我来莫高窟走一趟。我给他面子,随便看看,走马观花,想不想做事全在于我。”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我们头顶响起来。
我向上看,风道顶壁微微泛着灰色冷光。从声音判断,说话者就在风道外面。
“是司空摘星前辈吗?”顾倾城躬身立起,艰难地向上抱拳拱手,“晚辈顾倾城在这厢有礼了!”
那声音又从右侧传来:“小顾是个油油腻腻的矮胖子,哪里来的这么天姿国色的小妹妹?上天真是胡闹,无论从什么地方看,你们都不像是亲兄妹!不要一口一个前辈的,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这铁笼子挺蹊跷,像是个好东西,你闪开,我过来看看”
声音未落,有人自风道远端青烟一般飘过来。
铁笼的栅栏宽度为半尺,此人一停不停,竟然直接冲入了铁笼内,跟我面对面挤在一起。
“久仰前辈大名,晚辈是”我礼貌地向他打问好。
“别说话,别说话,你听,你听!”此人身子一晃,一只手已经捂住了我的嘴。
我不再强行开口,而是屏息静听。
很奇怪,我听到了一只钟表的秒针“嗒嗒”行走的声音。开始听到一只表的声音,很快就听到几十只钟表一起行走、一起发声,那种“嗒嗒”声渐渐汇集成一种巨大的噪音,震得我的太阳穴不断地胀痛。
“天干地支,生肖时辰,五行循环,相克相生。呵呵,是个好东西,竟然有人把民国时候上海滩的洋玩意儿搬到敦煌来了!奇怪啊,这东西明明都在大陆失传了,只有美国人那里才找得到。现在出现在敦煌,代表什么意思……”他慢慢伸出右手食指,去触碰笼子外面那把暗锁。
司空摘星名气虽大,但表面看来,却是一个十分平凡的中年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华贵,不憔悴,不热情,不冷漠……“中庸”二字,最适合形容他。就连他的五官相貌,也是中庸,那张“大众脸”一旦卷入人群,就再也辨认不出来了。
之前,顾倾城曾经试过用万能皮钥匙开锁,但根本无济于事,锁芯一动不动。
我并不希冀看到司空摘星随手一抹就打开铁笼的“神技”,只不过,以他的身份,绝对不可能被一把暗锁难住。
“你们惹了‘青天白日残部’?”司空摘星的食指指尖在暗锁边缘触了三次,又转移到钥匙孔的位置。
顾倾城立刻摇头:“没有,我们只是被动卷入到一些江湖纠纷里来,并未主动招惹哪一方。前辈说的‘青天白日残部’从前只在东南亚、南亚、西亚、埃及一带活动,根本不会到内陆来,更不会跟我们过不去。”
读过近现代历史的人都明白“青天白日残部”指的是哪一支势力,就算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深入内地作乱。
“这笼子是日本货,仿照唐朝的‘九连环迷宫’制造,民国时期仅在青天白日总部出现过。虽然表面看只有一只暗锁,实际却有三十六只附锁。锁芯里的弹子沿着铁栅的空心通道不停运转,每一个时间点上,暗锁需要的钥匙都各不相同,前后几秒钟就要发生迥异变化。你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然遭到这么厉害的报复?”司空摘星问。
我忽然省觉,铁笼绝对不是为我准备的,而是为了对付另外的某个大人物。
对于风道内杀人的一方来说,我是意外的闯入者,并不在她们的防御范围之内。
她们剑指婴儿,设下的陷阱自然是针对铁镜王或者朽玉上师。我内心豁然开朗,已经将整个事件经过高屋建瓴一样分析明白。
“她们没有恶意,二十四小时解锁,也无大碍。”我转向顾倾城。
刹那间,我们心有灵犀,她眼中也有了“原来如此”的彻悟神采。不过,随之而来的,却是淡淡的惆怅。
我理解她的感受,这一次有惊无险度过一劫,不是因为我们有多聪明,而是因为江湖大佬们彼此间剑拔弩张,来往过招,根本没有将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在大佬的世界里,江湖永远属于几个人、几十个人所有,最多不超过百人。他们是当之无愧的海之鲲、天之鹏,鲲鹏之下,皆为尘土。
顾倾城是个有追求的女孩子,一旦发现自己与大佬们之间的巨大差距,这份落差,必定酸涩难耐。
“小兄弟说得没错,伏下这笼子的人要想杀你,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用它来对付你,真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呵呵呵呵,我猜,这一招棋是为了对付某个江湖大人物……”司空摘星收手,在衣领侧面的一枚纽扣上轻轻一按,低声吩咐,“去查,一个月内出现在敦煌的大人物,不仅仅是华人,还包括美、俄两国以及亚洲各国范围内的。另外,不只查护照,还有一些人擅于不经海关入境。全速急查,我在线等回复。”
司空摘星是个没有表情的人,虽然语气已经十分急促,但他的五官却平展展的,既不皱眉,也不横目,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加快,不露任何焦躁迹象。
这样的人尤其可怕,如同一只隐没在黑暗中的鹰隼,锋喙利爪,皆匿伏不见。一旦出击,就是石破天惊、断头折颈的一击。
“你叫什么名字?也是小顾手下的人吗?”司空摘星斜睨了我一眼,飘然转身,靠在铁栅上。
“龙飞,跟顾先生、顾小姐都没什么关系,只是一名普通的莫高窟壁画画师。”我淡然回答。
我知道,即使拿出自己完整的人生履历表,都不可能入司空摘星的法眼,所以干脆隐藏从前经历,只谈现在。
“画壁画的?呵呵,呵呵……”司空摘星摇摇头,忽然仰面长叹,“世间不见张大千,神仙难画上青天除了张大千,谁还能描绘出莫高窟壁画之神韵?你们啊你们,不过是一群壁画复印工罢了,画来画去,糟蹋那么多纸张,有何意义?”
张大千是近现代绘画大师,年轻时长住敦煌,废寝忘食地描摹莫高窟壁画,传为中国绘画史上的一段佳话。
司空摘星说得没错,现代人描摹壁画,其个人追求已经误入歧途。如宋所长、严老师之流,已经成了“画画换钱”的社会画匠,眼中所见,每一幅壁画都是用钱数衡量,与其艺术价值无关。
“对,前辈说得对极了。”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跟宋所长、严老师的追求不同,但这种“不同”并不被外界人所理解,我也没必要向任何人单独表白。
第55章 司空摘星(2)
“我有一幅画,让你开开眼吧!”司空摘星坐下来,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在屏幕上轻轻一划。
那幅画就是他的手机屏保,画中只有一张女人的脸,正在脉脉含情地微笑。那张脸应该是截图的一部分,所以屏幕上只出现了从额头至嘴唇、从左耳到右侧颧骨的范围。
我的第一感觉是“女人”,但没看到头发、喉结等等明显的两性特征之前,准确说来,应该把这幅画定义为“女相”。
女人有“女相”,同样男人也可能有“女相”。那么,这张截图既可以来自一个女人的画像,也可能来自男人画像。
第一眼看这画,画中人眼里透出的媚态马上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明白,画画的人采用的是“瞳仁焦点法”,整幅画的力道都在人物的眼睛上,身体、四肢、衣物、动作全都配合眼睛来画,都成了那双眼的陪衬。这种绘画方式的好处是能令人物内涵丰富,灵气十足,坏处则是越画得像,越令观者目眩神迷,极容易走火入魔。
隋唐至两宋年间,此类绘画技法盛行,尤其是在一些教坊、瓦子里,很多无行画师采用“焦点法”绘制春宫图,宣扬**,教坏民众,实在是绘画史上的最大耻辱。
北宋末年出现的靖康之耻,正是“**误国、军民涣散”的结果。试想一下,如果国家上下都以淫欲享乐为人生追求,君不君,臣不臣,官不官,民不民,将不将,兵不兵……边防部队怎能抵抗北方少数民族的虎狼之师?戍卫部队怎么操练兵戈?商贾百姓怎么经营生产?这样的政权,合该当灭。
古语说,色是刮骨钢刀。
北宋君臣遭此钢刀刮过后,一起被俘,押送至五国城,在“坐井观天”中虚度残生。
那些历史并不遥远,现代人应该谨记。
我读近代史时,对于国家“禁娼”是举双手赞成的。只有“视**如饿虎”,才能将举国上下的力量转移到强军、建设、卫国、做人上来。
我不太喜欢这幅画,看了一眼,便转过头来,不再细看。
顾倾城目光锐利,虽然隔着铁栅,也对司空摘星的手机屏幕一览无遗,立刻轻轻皱了皱眉头。
白日宣淫,君子大忌。
这幅画虽然没有沾惹一个“淫”字,其媚态却很容易令人想入非非,所以比“淫”更可怕。
“我们的确没有遭遇‘青天白日残部’的人,顾氏一族的生意虽然遍及东南亚,却从未跟那类江湖人有任何冲突。我一直在反思,我们是怎样落入这个庞大的布局里来的呢?”顾倾城喃喃地说。
我怀疑,是律忠国在中间搞了鬼。
明水袖在112窟中涂改我的画作时,律忠国就在洞外;律忠国赶来春都大酒店跟顾倾城谈生意,路上先遭坦克帮阻截;律忠国兜售的核心生意就是莫高窟的秘密,顾倾城肯定不是他的第一个顾客;律忠国求财,任何人给他财路,他都会饥不择食地笑纳,极容易被其他人收买……种种件件罗列下来,律忠国已经成了一颗威力惊人的定时**。
“还是从律忠国身上打开缺口吧,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不禁感叹。
顾倾城点点头:“离开港岛时,家兄就提醒过,敦煌之行,不是观光美差,而是自讨苦吃之旅。我的人生信条就是破浪前行,绝不退缩。只要解决了医院里的事,出去后第一个找的就是律忠国。”
有顾倾国那样的兄长罩着,顾倾城才有这种无畏冲锋的底气。否则,江湖风波恶,她早就不知折戟沉沙几回了。
司空摘星久未出声,此刻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幅画……如何?”他缓缓地问。
不等我回答,他又开口:“水是眼波横,眉是黛山聚,欲问行人归哪边?笑语盈盈处。长着这么一双妙目的人,不知要美到何种程度?我司空摘星坐拥豪宅、重金、盛名、妙手,却怎么也找不到她,这一生岂不是大大的乏味?我发誓,谁能帮我找到她,我就将一生所有,全都倾囊相赠!”
顾倾城的眉头皱得更厉害,向后移动两次,远离铁笼。
只有用情过深、不能自拔的人,才会发出司空摘星这样的浩叹。
突然间,司空摘星的两颊涌起了鲜艳的绛红色,双眼也剧烈充血,眼白部分全都变为鲜红色。
我没有迟疑,立刻伸出右掌,按在他的后颈大椎穴上。
普通情况下,轻柔按摩那个穴道能够安抚人的情绪。此刻,我的掌心刚刚跟司空摘星的肌肤接触,便感到炙热难当,可见他体内正在热潮翻滚,无法宣泄。
“得罪了前辈。”我低喝了一声,左拳高举,重重地落在右掌掌背上,瞬息之间三起三落,连击三拳。
司空摘星的喉结猛地上下抖动,眼看就要经脉逆转,鲜血狂喷。
我不敢怠慢,左拳化钩下落,顺势扣住了他的喉结上方,将他逆行的血脉强压下去。
中医理论中,心肺间的淤血上行喷出是好事,借此可以将压抑的情绪猛烈宣泄出去,气息一缓,则五脏六腑所受的压力就大大减轻,不留任何后患。
我阻止司空摘星喷血,则是考虑到他的情绪变化是那幅画引发的,不属于久病的沉疴。只有“克制、强压”,才能稳定情绪。一味宣泄,反而造成深度虚脱,多年修行说不定也就废了。
这种理论与传统中医相反,看似荒谬,实则是对症下药之举。
《红楼梦》中记载贾瑞死于风月宝鉴一节,正是过度宣泄的恶果。
姑且不论医术理论上的对错,至少我能保证,这样做是救他而不是害他。
“我”司空摘星挣扎了两下,想要挣脱我的锁喉钩。
“相信我,不害你,真的为你好!”我声色俱厉地说。
司空摘星是顾倾城请来的人,还未开工就先自戕,不是什么好兆头。我能做的,就是极力阻止这种事发生。
“我……没事,我情愿为了她……去死,又何况是吐几口血?这是没法解的病,谁都救不了我了……”司空摘星**着,把手机举高,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看他的样子,已经被这幅画害得失去理智。
我没有犹豫,反手一抓,把手机由司空摘星手上抢过来,隔空丢出铁笼,扔给顾倾城。
无需我吩咐,顾倾城便把手机踩在脚下,连跺了十几脚,手机就变成了一小堆废旧塑料垃圾。
毁了画,等于是替司空摘星收魂,他这条命也就救回来了。
我放开手,轻轻一推司空摘星的肩膀,随即后退,避到铁笼的另一角。
“你们,你们……你们毁了我的画……我费了巨大的力气才把它保存下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司空摘星野兽般嗥叫起来。
那幅画是精神鸦片,永远都不会给司空摘星带来快乐,而只是无穷无尽的烦恼。要想拯救他的身体,首先就要拯救他的精神。
我和顾倾城都不出声,任由司空摘星大叫。
等他闹够了,我才缓声解释:“前辈,那幅画是****,根本不能留。你不可能永远生活在一幅画里,画没了,就从现在开始,用实力去改变世界吧!”
司空摘星沉默了一阵,闪身出了铁笼。
他使用的是轻功提纵术、缩骨术的精华,铁栅根本拦不住他,来去自如,如风似电。
以他的智商,当然明白那画的害处,只不过沉迷一时,无法自解。顾倾城毁掉手机,也等于是将他从泥淖中一把拉起来。
“小顾说,敦煌未来会变得很有意思,果不其然!从你们两人的身上,我就看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司空摘星的目光缓缓地在我和顾倾城脸上扫过。
他的身体似乎可以任意变形的,即使在低矮的风道内,依旧能够自如地扭转身体,毫不窘迫。
敦煌当然会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不过,这种“意思”的含义很多。“一带一路”经济国策能够提升敦煌在亚欧版图上的咽喉地位,帮它重回盛世大镇的时代。
资本逐利,全球富豪只要看到了敦煌的未来,就会争相将大量资金空投至此,与当地**展开多头合作,进一步推动敦煌发展,使其成为大陆西部的明星城市。
高光之后,必有暗影。
尤其是坐拥莫高窟这样的古老文化遗产重宝,擅长刀头舔血的江湖人物也将闻风而动,千方百计分一杯羹。
“前辈,我们只是”我刚刚开口,就被司空摘星挥手打断。
“嘿,我可担不起‘前辈’这个称呼,小兄弟,刚刚你连击我后颈大椎穴的功夫是哪里学来的?”他沉声问。
我摇摇头,大椎穴是人体心与脑思想沟通的桥梁,纾解此处,就是梳理人的情绪,这是《黄帝内经》里明确记载的。重拳连击大椎穴的手法是我对中国古老医学的理解,深度分析之后,豁然无师自通。
此中道理,与“剑指刺激太阳穴使人清醒”是一样的,都是中医理论活学活用的结果。
普通医家将《黄帝内经》等古老医书奉为圭臬,一行一动,全都按古书上的法子一板一眼地进行,连一毫一钱都不敢更改,实在是愚昧不堪,可悲可笑。古人与今人的饮食习惯、身体素质、空气环境、地理方位完全不同,气机进出、血脉运行当然也会发生改变,如果医疗方法不变,非要用“古法”去给今日治病,何异于胶柱鼓瑟、刻舟求剑?
“很好,很好,你虽然不说,但我已经从你眼睛里看到了答案。小兄弟,你的判断完全正确,设下这铁笼的人对你没有恶意,二十四小时后一定自动开锁,你只需要静静等待就好了。不过,我也给你一句忠告,脱困之后,不要试图报复对方,你肯定不是‘青天白日残部’的对手!好了,我马上去反贼坑,你呢小姑娘,要不要一起去?”司空摘星的视线从我脸上转向顾倾城。
第56章 司空摘星(3)
我立刻代她回答:“去,肯定一起去。”
很明显,顾倾城因我留在此处,是一种巨大的时间浪费。只有抢在敌人前面展开行动,才能制敌于机先。
顾倾城摇头:“不可,你自己在这里不安全,我不能走。前辈,你难道不能想想办法,先放飞哥出来?”
盗术中包括开锁、开保险柜这一项,以司空摘星的名气,打开暗锁应该不是难事。
司空摘星摇头:“小姑娘,开那把锁很容易,但我不能开罪‘青天白日残部’的人。我发过誓,这一生只开‘无主之锁’,只碰不义之财。我要是大模大样地开了这暗锁,骂名就背定了。你放心,他在里面一定不会有事,再过十几个小时就平安出来了。我带你去反贼坑吧,小顾说,他只有这一个妹妹,要我无论如何都得保你平安。好了好了,走吧走吧……”
江湖上的大佬们总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奉行自己立下的各种规矩。正是因为这些规矩,江湖才变得多姿多彩、五味杂陈起来。
“去吧!”我果决地挥手。
顾倾城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任性妄为最容易坏事,事态已经如此复杂,她再放任自己的情绪的话,只会一败涂地。
“飞哥,我听你的,先去反贼坑。你要是脱困,就来这边跟我会合。”顾倾城冷静地说。
等顾倾城与司空摘星消失在风道里,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倚着铁栅,闭目养神。
手机碎片丢在铁栅外十步之处,肯定已经无法复原,也就毫无价值了。
司空摘星亮出的画只是一个小插曲,我并没有放在心里,而是继续思索律忠国说过的那些话,其中也包括他说律家祖上联合老同盟会的人刺杀东北王的那件陈年旧案。
史载,东北王是个智商、情商高绝的**湖,胡子起家,在军阀混战的年代步步高升,直至坐镇一方,成了各方势力争相拉拢结交的新贵。
东北三省富庶之极,大小兴安岭的物产能够养活几百万军队,并且深山老林进可攻、退可守,根本不惧日本关东军和**子的部队。
像东北王那样的人,兵权在手,国库流油,接下来还会追求什么?当然不再是钱,因为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像昔日的袁世凯那样,开动印钞机和铸币厂,自产自用,通行全国。
富人怕死,我猜他到敦煌这种地方来,一定是祈福增寿,希冀自己长生不老,让东北王的帝国永远昌盛发展下去。
“天荒地老不死局没错,就是这个,东北王追求的不是‘金山银海翡翠宫’,而是‘天荒地老不死局’,一个能让他长生不老的神话传说!”我心头一亮,再次想通了一个历史难题。
站在律忠国的俗人角度,他以为东北王、孙殿英之流兴师动众西进是为了莫高窟宝藏,其见识实在浅薄。
我的清静并未维持太久,风道内就变得热闹起来。
两名戴着防弹盔、穿着防弹背心、平举防暴盾牌的年轻警官出现在风道尽头,身后跟着七八名便衣,全都单手持枪,额头青筋暴凸,面色紧张之至。
我一动不动,否则很可能成为乱枪之下的活靶子。
“举起手来,举起手来!”两名警官到了铁笼外十五步距离,自盾牌射击孔上探出短枪的枪口,采取跪姿瞄准的标准身法,如临大敌一般。
我缓缓地将双手举过肩膀,等待他们靠近。
“姓名?住址?职业?”一名女警官尖声问。
我大声回应:“龙飞,现住城北,莫高窟壁画画师。”
江湖人与警察的区别在于,前者灵动,人手精简,进退容易,而后者却动辄就整队出击,行动迟缓,大部分时间按照教科书上的套路办事,缺乏随机应变的能力。
他们见到一个关在铁笼里的人都如此紧张,就更不必说见到铁镜王、朽玉上师、司空摘星那一类人了。
“打开笼子,把人放出来。”那女警官吩咐。
我对她的命令不抱太大希望,每一根铁栅都有拇指粗细,普通液压钳根本无能为力。另外,司空摘星说过铁栅内暗藏弹子,与暗锁浑然一体,所以很可能铁栅是由特种合金钢制成,其硬度超过液压钳的极限。两者相抗,液压钳大有断臂的可能。
接下来的情况果不出我预料,便衣人员连续用坏了三把液压钳,又崩断了十一根锯条,都没能破坏一根铁栅。
“请给我一瓶水,一个面包。”我向那女警官说。
她的五官稍显稚嫩,应该是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对付这种复杂情况的经验还不够多。
“面包,水,盒饭,热毛巾……快点,受害人需要,快点!”女警官十分善解人意,不但解决了我的吃喝问题,还送来了一条装在塑料袋里的热毛巾。
便衣们累了,随着两名警官坐下,靠在风道壁上。
那女警官摘掉了防弹盔,把前额上已经被汗水濡湿的刘海拨弄到旁边去。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把你关在这里的?”她从口袋里取出笔记本,给我做笔录。
进入风道前,我和顾倾城都在警察那里做过笔录,昨晚发生的事已经无需赘述,重点要说的,就是我爬入风道后看到的杀戮事件。
我隐瞒了一点,就是所有人曾经开口说过的话。
黑衣人嘟囔的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不见人只闻声的女子的话……一概没说。我得适度保密,跟警察拉开距离,将某些关键线索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也隐瞒了司空摘星出现的情节,他来敦煌,与我无关,能不能抓到他,是警察要做的事,更与我无关。
“龙先生,你看到歹徒杀人,为什么还要穷追不舍,而不是打电话报警?”女警官问。
江湖人自有江湖的规矩,白道也有白道的讲究,这刚刚走出校门的女孩子道行太浅,才会如此发问。
我摇摇头:“电话没信号,所以没来得及报警。警官,你还是多找点消防员或者开锁师傅来,我实在快支持不住了!”
“不要急,我师父就要赶到了,他肯定有办法搞定这个铁笼子。你再忍耐一下,他就要到了。”女警官满脸歉意地说。
我不忍心再戏弄她,就低下头吃盒饭。
女警官又打了几遍电话,忽然笑逐颜开:“是是,师父,我懂了,马上让人带切割锯过来,好好,懂了,懂了!”
解决目前困境的方法有很多,之前我也想到过,只要切断铁笼两侧的风道,让铁笼子落下,跌在房间里,有了足够的工作空间,就能使用气割机、机床锯之类的中型机械了。
之所以没提醒女警官,是因为我不愿这件事就此结束。
我被困铁笼,造成混乱,至少能牵制一部分江湖人的注意力,让顾倾城、司空摘星的反贼坑一行遭遇的压力小一点。
女警官受了电话指点后,马上传令下去,命令消防员对风道进行切割。
另一名男警官经验更为丰富一些,蹲着身子,把手机碎片收集起来,装进塑料袋里。
我没有多说话,那是司空摘星的手机。既然他能弃手机碎片于不顾,当然其中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如果警官试图恢复手机里的资料,得到的就只有那张害人的照片罢了。
风道一断,铁笼立刻下沉,在四名消防队员的托举下,缓缓落地。
一个瘦高个子、面色干黄的老头子坐在角落里的转椅上,右手里玩着两个黑沉沉的铁核桃,冷眼向这边看着。
“师父”那女警官从风道缺口跳下来,向那老头子跑过去。
“说过多少回了,公开场合,别叫我师父,得叫我赵先生。”老头子皱着眉训斥。
女警官笑嘻嘻地点头:“是,师父,下次一定记住。”
一名消防队员对着肩头挂着的对讲机呼叫:“笼子落地,,带气割机和防火毯上来吧,没有太大问题,只要切断两根铁棍,受害人就能钻出来。”
我踏踏实实地坐着,对消防队的气割机并不抱太大希望。
“如果被关进笼子的是铁镜王,,他会怎么脱身?朽玉上师呢,又该如何?”我不自禁地将自己与他们横向比较。
我心底无私,才敢坦然面对警察。
换了其他人,身怀太多不愿人知的秘密,颇多顾忌,势必会刻意躲着警察,也就不太容易脱身了。
老头子站起来,绕到笼子正面,低头看那暗锁,猛地举手,制止那名消防员小队长:“不用麻烦了,哦让你的人收队吧,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那小队长愣了愣,翻了翻白眼,并不打算听从这老头子的劝告。
“师父,不用气割机吗?液压钳断掉三只了,根本不管用。”女警官问。
老头子再次皱眉:“我说了,这件事交给我,不需要消防队插手了。”
一名嘴上茸毛未褪的年轻消防员嚷起来:“你谁啊你?你算老几啊?不用气割机,你怎么弄开笼子?拿牙咬还是拿头碰?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只听中队长指挥,他那边下令撤,我们才能走……最烦阴阳怪气的老家伙,上来就指挥这个指挥那个,你让我们撤,出了事你负责得起呀?”
第57章 西部捕神赵魏韩(1)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看不出这老头子是大有来头的人,才敢冒然出言顶撞。
记忆中,我看过一篇刊登在《敦煌晚报》上的警界总结,上面统计了五年来敦煌发生的大案要案,并一一给出侦破结果,实现了省**要求的“五年大案要案零悬案”的工作目标。
那篇文章的配图中,老头子就站在最后排的角落里,被前面的人挡掉半张脸,不显山,不露水,一派世外高人的风范。
我记得,文章通篇只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赵魏秦,同时,给此人冠上了“西部捕神”的绰号。暂时我还不能确定老头子是不是“西部捕神”,但看他的派头,**不离十。
老头子伸出右掌,淡淡地告诉那年轻人:“把你的工作记录仪对准这两颗铁核桃,告诉你们中队长,是我命令消防员撤离的。”
那年轻消防员十分强硬,果然低头,将额上的记录仪镜头对准老头子的掌心。
不到十秒钟,小队长就接到对讲机传来的通知,命令他们马上撤离。
“算你狠,算你狠!”年轻人扔下两句场面话,拎起工具箱,灰溜溜地撤离。
“师父,弄这么麻烦干什么啊?早早把联合国警察大学发给你的‘捕神’牌子亮出来,他们不就老老实实撤了嘛!我一直都跟你说,那牌子是特别通行证,就得经常往外亮,否则谁知道你是‘西部捕神’赵魏秦呢?”女警官银铃初振一般笑起来。
赵魏秦没有回应女警官的玩笑,而是蹲下来,隔着铁栅,老鹰叼小鸡一样盯着我。
我坦然与他对视,没有任何心虚之处。
他把铁核桃放进口袋里,满脸带笑,意味深长地问:“小兄弟,这铁笼的主人呢,你见过没有?”
我缓缓摇头:“没见过,一掉进笼子,笼门就关上,再也没打开过。”
老头子轻抚着铁栅和暗锁锁孔,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这笼子是拆不开的,只能等主人亲手开锁。如果你懂得缩骨术就好了,那是最快的脱身办法。只是,我觉得很奇怪,笼子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一定有很多警察不知道的事早就发生了……年轻人,告诉我,除了那四个死人,你还发现了什么?”老头子问。
我打了个哈欠,不理睬老头子,转向那女警官:“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一条毯子。我累了,既然打不开笼子,索性睡在里面吧。”
距离二十四小时的开锁期限还有十几小时,我躺下来休息,节省体力,恢复精力,能够更好地为下一步的工作积蓄能量。
“年轻人,你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卷入了什么里头,这件事十分可怕,一旦爆发,谁都救不了你,警察也不能!”老头子又说。
女警官通知手下拿毛毯进来,同时又给我倒了杯水,递进笼子里。
“师父,看起来,这位先生什么都不知道。”女警官替我打圆场。
老头子厉声喝止:“你知道什么?他得罪了‘青天白日残部’的人,就等于是被判了极刑,接下来的每一秒钟都可能丧命。马上把你的人撒出去,以这个房间为圆心,半径三百米之内,不容许有任何制高点、楼外窗户失控。做完这些,你就老老实实地躲起来,事情结束以前,千万不要放松警惕。”
女警官吓了一跳,马上按照老头子的吩咐去办。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老头子,他的眼神就变得越发凌厉起来。
“我知道你是谁,你或许也知道我是谁。我虽然名为‘西部捕神’,身份却只是一个热心于维护社会治安的平民百姓。所以,无论我怎样做,都不会抹黑警察,而只是代表我自己。告诉你这些,是想提醒你,别在我面前撒谎,那样做的后果非常严重……”老头子的双手抓在铁栅上,目光冷幽,如同鬼火。
人人忌惮“青天白日残部”,老头子这样说,证明他亦是江湖人中的一员。
“前辈,你连这把锁都解不开,就别妄谈‘青天白日残部’的事了。我告诉你,再有十几个小时,锁就自动打开,根本无需劳师动众。如果你能先出去,让我好好睡一觉,那么我将感激不尽。”我不愿给他面子,因为他同样也不给我面子。
“我只想知道,你跟‘青天白日残部’是什么关系?”老头子恶狠狠地追问。
“没有任何关系。”我坚定地摇头。
老头子冷笑一声,左手一探,将我的右腕攫住,反手就是重重地一拗。
对方力气之大、认穴之准十分惊人,这一下差点将我的右腕扭断,手掌与腕部夹角已经小于九十度。
我咬着牙不出声,但额头上的冷汗却不听使唤,瞬间冒出密密麻麻的一层汗珠。
“敦煌城里城外埋藏着很多秘密,数百年来,虽然一次又一次遭受兵荒马乱之灾,那些秘密的绝大部分却被保存下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既然有秘密,有宝藏,就有为了钱财前赴后继的江湖人。我虽不才,五岁起就饱读前人经典,十岁习文,十二岁练武,十五岁学习侦破术,二十五岁成为国际刑警中的一员,后来因为犯错,被遣返原籍。我曾发过誓,只要我还在敦煌,只要我还活着,就不容任何江湖势力来糟践家乡的一草一木。五年来,我抓了四十多个盗墓贼,破获文物倒卖案二百多起,逐渐让敦煌的社会风气、治安水平变得积极向上。这是敦煌警界的劳动成果,绝不容任何人破坏……”老头子喃喃地低语。
“世界上根本没有‘青天白日残部’……那个组织早就灭绝了,早就树倒猢狲散,再也没有渣滓留下。你去查……你去查档案,1953年大陆全面解放,任何黑道门派、邪道帮会都被瓦解,该杀的杀,该囚的囚,全都肃清……你想想吧,如果那组织还在,怎么会一直悄然无声……所有资料都是错的,其源头就有大问题……”我忍着手腕的剧痛,解释老头子的问题。
雷动天是帮派中人,他对清末以来的各种帮会秘闻涉猎极深,于浅水湾私人别墅内单独设置了一个秘密资料库,存放这些文档密函。
“青天白日残部”曾经让很多港澳台富商谈虎色变,但确确实实的,1949年至1953年期间,白道反间谍部门做了海量工作,从国内到海外,从**高层到平民基层,地毯式肃查,没有一个敌人落网。
我相信雷动天的资料,在他向我出示的重要证据中,很多都盖着高层**机关的大红印章,并且由当地主官背书,亲手保证,已经完全消灭“青天白日残部”。
雷动天专门派人追查过,1953年以后那些涉及“青天白日残部”的案子全都是别人假冒那个名号干的,目的不过是恐吓敛财罢了。
“真的?”老头子的眉目倏地倒竖起来。
“放手,放手当然是真的,放手!”我抽回手来,右手指掌已经近乎麻木。
老头子绕着铁笼转了几圈,猛地一掌拍下,震得铁笼嗡嗡作响。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那个组织完了,我的使命也完了……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我的使命终于完成了!哈哈哈哈……”老头子哈哈大笑起来。
事实是,“青天白日残部”完了,而我却真真实实地被锁在笼子里,没有一个人能解开。
我铺开毛毯,准备躺下睡觉。
老头子笑了一阵,意犹未尽:“喂,小伙子,这笼子是那个组织用过的东西,你来解释解释,为什么组织都解散了,笼子却仍然出现在这里?”
我无法回答这问题,真的要追根溯源的话,就得去找五角大楼黄花会。
“抱歉,前辈,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或许等到暗锁自解,我们就能找到更多线索了。”我躺下去,勉强展开身体,闭上眼睛小憩。
“戴、毛、汪、薛,阎、宋、孔、陈……你们妄图复辟的春秋大梦该醒了,该醒了,哈哈哈哈……”老头子自言自语,说一阵,笑一阵。
我强迫自己收敛心神,蜷缩在毛毯里。
从史料看,“青天白日旧部”与黄花会似乎有着某种渊源,全都是跟美国人走得很近的华人组织,而后者直接就是美国五角大楼的战斗单位之一,从这笼子看,更是延续了前者的行事作风。
老头子为“青天白日残部”消亡而喜出望外,却完全忽视了“一风落一风起”的真理。换句话说,国外势力对于中国大陆的威胁不会突然减少,而是换了另外一种形式,更隐蔽、更阴暗、更不容易防范。
半梦半醒之间,我耳边突然响起了“喀嚓”一声,那正是顾倾城跺碎了司空摘星手机的声音。
我一惊,恍惚觉得,手机外壳一碎,那张媚眼如丝的脸便会逃逸出来,变成了无魂野鬼,在医院内外晃晃荡荡而行,随时可能祸害别人。
铁笼现在所处的房间是一个综合写字间,虽然有办公桌椅,却无人使用,空空荡荡,十分安静,就算闹出再大动静来,也不会引来围观。
正是因为这种安静,我才听到了门外走廊里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那声音非常奇怪,轻飘飘的,仿佛走路的人脚不沾地似的。
人走路时发出的声音各不相同,男女老少、皮鞋布鞋、体重轻沉、步伐疾徐等等,都会发出差别明显的声音。只要用心辨析,就能从脚步声里获得大量有用的信息。
能够听到那阵奇怪的脚步声,还要得益于我席地而卧,接近于“伏地听声”的姿势。
“是那男警官到了……为什么脚步声如此虚浮,东倒西歪,像喝醉了一样?”我感觉不对,马上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瞄向门口。
第58章 西部捕神赵魏韩(2)
那扇白色的木门被推开,一张红通通的方脸探进来,微微外凸的牛眼珠子不住地转来转去,向室内扫视着。
他就是随女警官进入风道的那人,也正是他,将手机碎片仔细地收集了起来。
“金山,进来吧,探头探脑地做什么?”老头子喝了一声。
男警官从门缝里钻进来,笑呵呵的,不向前走,扭扭捏捏地贴着门边站住。
我警觉地盯着此人的眼睛,其行为如此异常,一看就是精神方面出现了问题。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精神有事,马上就会表现在眼睛上。
不出所料,我从他眼睛里读到了一种火山即将喷发一样的狂热感,瞳仁深处,似乎已经岩浆泛滥,不可抑制。
“金山,怎么了?”老头子继续问。
“我看到……我想到一个人,她的脸很美,比画里走出来的女人还美,比莫高窟壁画里那些仙子……更美,师父,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在哪里?她在……哪里?”男警官高举右手,平托着手机,向老头子伸过去。
“看不见,拿过来给我看。”老头子吩咐。
男警官踉跄向前,从笼子左侧绕过,走向老头子。
我的视线位于低处,赫然发现,男警官此刻没穿鞋袜,赤着双脚,脚底与地面并不接触,已经达到了神话传说中“御风而行”的境界。
“糟糕,一定是司空摘星带来的那张照片传进了此人的手机里,他的神志被照片所迷,已经陷入疯癫了”我的双手动作比脑子更快,从笼子里疾速探出去,扣住男警官的脚踝,一推一拉,将对方拽倒,两条腿的小腿到膝盖全部拉进铁栅,然后左右交叉一别,将其双脚牢牢锁住。
男警官吼叫挣扎着,想要将自己两条腿撤回去,但我双手、双脚一起上,扣住他的膝盖以下部分,把他牢牢地扣在笼子边上,再也挣脱不得。
“问他,是不是看过一幅画,一个女人的脸?那就是祸根,大祸根!”我向着老头子叫。
女警官闻声而入,愣了愣,帮我按住男警官。
“给他戴上手铐,他中邪了!快点!”我侥幸得手,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女警官很听话,先摘下腰间的手铐按照“苏秦背剑式”反锁男警官的双手,然后又抽出男警官的手铐,锁住其脚踝,扣在椅子腿上。
“发生了什么事?”女警官问。
“你的同伴精神上出了问题!”我从地上捡起了男警官的手机。
果然,手机屏幕一亮,那迷惑过司空摘星的照片赫然在目。
这类有着“**”之力的东西害人至深,受制者是不知不觉中着了道,防不胜防,很容易造成恶果。
女警官在手机屏幕上扫了一眼,啊的一声叫起来:“罪魁祸首原来在这里!最近敦煌城内发生了多起突发性精神病人攻击无辜市民的案件,罪犯交代起因,全都是被一幅画害的,就是这张画!”
老头子已经从思维混乱中清醒过来,拿起一瓶矿泉水,居高临下,浇在男警官头上。
司空摘星并没有明说画是从哪里来的,但我仔细观察,还是从画中人的眼睛里找到了端倪。手机图片可以在屏幕上放大,我将其放大到极限,便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石壁、穹顶藻井、残缺壁画等等映像。
我是画师,看到那些供养人壁画和藻井内的飞天形象,马上判断,这是莫高窟第72窟里的情景。
“在莫高窟里拍的图片?那种移魂夺魄的诡秘力量从何而来?谁拍的,拍的谁?”我有太多问题需要求证,但现在却偏偏受制于铁笼,什么都干不了。
自世纪之交以来,莫高窟连年维护,各洞窟轮流开放。即使管理处本着“修旧如旧”的工作宗旨去做,最终结果仍然不尽人意,一些弥补、修饰过的壁画在颜色上、笔画上与洞窟中原有的部分格格不入,风格迥异。
只要找到莫高窟壁画的翻新、修缮资料表,就能得到这张照片大概的拍摄时间,沿着该线索追查下去,直至找到拍摄者和被拍摄者。
“喂,喂,龙先生,龙先生……”女警官的声音远远传来,像是隔着堆积如山的棉花垛一样,缥缈隐约,听不清楚。
我抬起头,眼前的景物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紧接着,我的两侧太阳穴都出现了针扎一般的痛楚感觉,浑身一轻,似乎已经脱离铁笼,飞在半空之中。
“龙先生,快放下……放下那手机,别再看了,那幅画真的有问题……龙先生,不要自戕……”女警官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的,听不明白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突破困境……突破一切束缚,跃然纸上……这才是存在的意义,时间不是问题,思想能够超越时间和空间,历久弥新,死而复生,天道自然,循环不已……宇宙无比巨大,不应该困在小小的躯壳之内,出去吧,出去吧,甩开这副皮囊……出去吧,不再碌碌无为,要做自己的主人,做世界的主人……”一个声音从那眼睛里流淌出来,春风解冻、消融寒冰一般,让我从内心到身体都躁动不安,癫狂起舞。
我站起来,双脚踩着铁笼的底,头和后背贴着铁笼的顶,腰间发力,要硬生生地将它撑开。
“来吧,加油,去创造崭新的世界!未来属于你们,奉献一切,也就有资格攫取一起,得到你最想要的……”那声音一直在鼓动我,给我打气。
我最想要的,就是揭开自己的身世之谜,追根溯源,找到家人。为了这个目标,我愿奉献一生。
哗的一声,一条冰冷的水柱射在我胸口,力度极大,撞得我翻身倒地,浑身蓄积的力量一泄而空。
水柱不停,哗哗飞溅,几秒钟内就将我从头到脚喷了三遍,里里外外全都湿透了,连一寸大小的干处都找不到。
我彻底清醒过来,扔掉手机,反手抚摸着后脑、后背的痛处。
女警官丢下消防龙头,跑到走廊里去关水阀。
一幅照片就将我们闹得人仰马翻,其战斗力真是太强大了。
最终,我和男警官全都清醒了。
我们四人再次研究那张照片,都感觉那张脸的魔力已经消失,只不过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女人照片而已。
“怪我,都怪我,非得把风道里的手机碎片捡回来,又拆下主板,把照片复制到我的手机上。早知道有这种麻烦,我也就不敢多事了!”男警官先做自我检讨。
老头子摇头:“凡事皆有因果,不是你一个人犯错这么简单。”
我有点累了,不愿多开口。
司空摘星应顾倾国之邀来到敦煌,却又不完全是因为那邀约,而是带着自己的目的而来,比如这张害人匪浅的照片。
“龙先生,我们在等着您发表高见呢!”那女警官说。
“锁在笼子里久了,脑子也好像锈住了一样,我想休息,三位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和空间?”我回应。
女警官点头答应:“好好,我命人送干衣服进来,龙先生换完衣服再休息。”
很快,有人送来换洗衣服和防潮睡袋,再帮我把铁笼子擦拭干净。
黄花会的确对我没有恶意,但将我囚在笼中二十四小时,也是一次不折不扣的折辱。
“有机会见到黄花会的人,我得好好问问,到底是替谁背了这个黑锅。”临睡之前,我不禁对这件事稍有忿忿不平之意。
这一觉睡得极沉,平静无梦,脑子里一片空白。
再睁眼时,窗外已经华灯初上。
我缓缓翻身,活动一下腿脚。
门一开,那女警官轻手轻脚地进来,掌中托着我的手机。
“龙先生,有位姓顾的小姐打电话来,我叫你两次,你都没醒,只好自作主张告诉她,等你醒了再打回去。”女警官说。
我立刻拿过手机,回拨了顾倾城的号码。
电话中,顾倾城的声音听起来还算轻松:“飞哥,我们已经到了反贼坑,并联系到了当地一名热心的村民,正在对村落情况进行了解。我还没有启用律忠国和另外那条买来的线索,先把情况熟悉透了再说。这里是纯粹的戈壁滩,没有明显的可挖掘之处,一切都被时间填平了。”
当地情况从百度卫星地图上也能了解一二,如果地面全是平的,连个明显标志物都没有,那么就连司空摘星那样的盗术高手去了,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这大概也是反贼坑宝藏没有遭到盗掘的最主要原因,在一大片平地上挖宝,工程类实在太大,至少得动用中小型挖掘机才行。
“注意搜寻古籍,敦煌当地老百姓家里都或多或少藏有古书、信札之类,那就是关键线索。跟老百姓打交道,必要的甜头还是要给的。”我回应。
其实,这一点不用我嘱咐,顾倾城早就懂得如何利用钱的力量了。
顾倾城在电话里大笑:“是是,飞哥说得对。到这里来的盗墓团伙太多,老百姓都被训练出来了,不但谨言慎行,而且惜字如金,哪怕是动动嘴指路、动动脚领路,都得先谈价钱。如果不是跟着司空摘星过来,我早就打道回府了。”
这种情况早在我的预料之中,因为三年来我跑遍了莫高窟周边的戈壁滩,所到之处,一片荒凉,村落与村落之间相隔遥远,**想带村民脱贫致富都回天乏术。
第59章 西部捕神赵魏韩(3)
退一万步说,即使广袤的戈壁滩之下埋着李自成、张献忠的宝藏,也需要付出巨大的挖掘成本,才能让这些宝藏重见天日。
以顾倾国的江湖阅历,看这问题的时候,一定比我看得更透彻,才会费尽心思,敦请司空摘星出马。
换句话说,如果司空摘星都无能为力,那么收藏界所有大佬都要放弃敦煌宝藏了。
“哦飞哥,司空先生有话要对你说”顾倾城说。
很快,电话易主,传来了司空摘星平板单调的声音:“我们合作吧,你帮我,我帮你,大家都全心全意做事,不留任何私心。你要钱,我给;你要名,我帮你。我唯一需要你做的,就是帮我找到照片里那张脸。小顾是个聪明人,他妹妹也是个聪明人,所以我能够推断,他们看重的人,绝对不是酒囊饭袋。考虑考虑,肯答应的话,离开那笼子,就来反贼坑这边跟着我。不过,我还得嗦一句,一旦江湖有变动,各方大佬就抢着亮出旗号招兵买马,你要卖身的话,总得找一家真正靠得住的,千万别站错了队……”
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太多苦涩,中年男人的爱情就像明清骨瓷器,弥足珍贵,但又脆弱无比。一个不小心,就碎成三五百片,再也无法粘合。
如果他爱上的是一个寻常女子也就罢了,或者要钱,或者要排场面子,只要对方是个活色生香的女人,就总能打开追击缺口。
现在,我刚刚领教了这照片的诡秘之处,根本没有把握能不能给他帮上忙。
“司空先生,我愿意帮你。宁拆千座庙,不破一门婚。只要你有决心,我定会鼎力相助。我对你一无所求,只是出于江湖道义而已。”我说。
司空摘星笑了两声,连说了三个“好”字,忽然补充:“带我们走访的村民叫高思祥,谈吐十分有趣。他马上要带我们去看几个数年来江湖朋友留下的盗洞,据他说,盗洞最深的有二十多米,浅的也有七八米,但都没有打通,全是断头洞。另外,私下里他还表示,这些盗洞已经接近于传说中的宝藏埋藏地,我们要是有兴趣,可以联络道上的朋友,继续研究这件事。好了,你记住,他叫高思祥。”
我猛地坐起来,司空摘星说话的语速跟平时略有不同,也过于嗦了点儿。他两次提到“高思祥”的名字,似乎是在刻意点醒我,要我注意这个人。
“司空先生,我听懂了。”我低声回应。
司空摘星没有再说什么,突兀地挂断了电话。
我稍一思索,马上打电话给孟乔。
这种情况下,我唯一能相信、唯一能动用的就只有她。
孟乔一接起电话,我就飞快地告诉她:“反贼坑那边有事,顾倾城小姐和港岛来的司空摘星正跟随一个名叫‘高思祥’的村民去戈壁滩上看盗洞。我们通电话时,司空摘星语气不太对劲,我怀疑他们的人身安全已经遭到威胁。这样,你带几个人火速赶去接应,务必救人平事。”
孟乔没有任何推辞,只回答了一个字:“好。”
我的心放下来,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字,却代表了千言万语。
从小到大,只要孟乔答应我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尽心尽力,绝无例外。
“你在医院是吗?今天有警察来电话,说你在配合调查一件案子,完事了才能回来。你自己好好保重,外面的事就交给我吧。”孟乔又说。
她是非常懂事的女孩子,不该多说多问的,绝对点到为止。
“我没事。”我笑了笑,“有些小麻烦,但都很容易搞定。反倒是你,出了敦煌城天黑路险,多加小心。”
我没有问她带什么人过去,也没问可靠不可靠,那都不是我应该考虑的。
挂了电话,我把顾倾城的电话号码用短消息发给孟乔,然后深呼吸三次,转过头去,准备再睡一阵。
女警官一直待在房间里,此刻有些尴尬地开口:“龙先生,如果你朋友遇到麻烦,最好求助于警方。外地游客来到敦煌,警方一定会殚精竭虑,确保游客们的安全。你总是不报警,而是自己采取非法手段解决,一旦闹出事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我闭上眼,疲倦地挥了挥手,然后翻身,背对着她。
现在,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时间。只要笼子打开,我就能重装上阵,亲临反贼坑,掌控一切变化。
“这个……我真是很抱歉龙先生,警方真的对这个笼子束手无策,但我相信师父,他的判断从不出错。所以,安安静静地度过二十四小时,你就自由了。”女警官继续解释,但很显然,她说不出任何建设性的意见,兜来转去,只是听师父安排。
睡袋很柔软,也很保温,这是警方唯一能为我提供的。其余的事,依靠他们,只会坏事。
我回想司空摘星说过的话,假如那名叫高思祥的村民威胁到他的安全,接下来就会不可避免地发生流血事件,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我安排孟乔过去,就是为了阻止一切杀戮。
“好吧,龙先生,你继续休息,我守在门外,有事随时叫我。”女警官深感无趣,起身向外走。
当她起身时,坐过的椅子在地板上轻轻滑动,发出“嘎吱”一声。
我的听力不会出错,那一声响过后,我并没听到开门、关门之声。也就是说,她站起了身,却没有走出去,而是继续留在房间内。
“嘎吱”,又一声响,就出现在我背后三步远的位置。
从声音判断,是那女警官拖着椅子过来,准备近距离地监视我。
我等了三四分钟,她一声不出,十分沉得住气。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我翻身回来,望向笼子外面。
房间里没开顶灯,只开着两盏橘黄色的壁灯。灯光从右前方照过来,映亮了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单手托腮的人。
那也是个女人,但却不是女警官,而是一个穿着淡青色风衣、围着淡墨色丝巾的陌生女人。
她用右手托着腮,左手握着一把手枪,目光斜向上望,由窗中穿出去,直奔渺远的夜空。
灯光昏暗,她的五官又被丝巾遮住大半,所以无法确切看清那张脸。
“有时候,语言无力,倒不如大家静静地坐着,相互感受一下。这铁笼是为朽玉上师准备的,如果不是为了他,就不必费那么大力气,在风道内反复铺设诱饵。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一个人就破坏了我所有的安排。这一轮变化中拿不住朽玉上师,以后怕是再没有机会了。所以,你欠我一个朽玉上师,这可是一个大大的人情。”那女子幽幽地说。
她的声音很动听,当然也很耳熟,正是风道内向我发出警告声的那名女子。
“我替朽玉上师受过?”我不禁苦笑。
如果不是连续追击那黑衣人,也就没有二十四小时受困之厄了。归根结底,是我过于轻敌所致。
“是啊,朽玉上师是经过三世轮回的大人物,目光锐利,思维缜密,别人十日布阵,他只要一瞬间就能瞧破了。这铁笼有个日语名字,叫‘不坏金刚守’,是日本天皇御封的‘绝后级机械大师’松本谋猎的杰作,百年以来,无人能破。因为你撞破了这一劫,将来不知要产生多少新的劫……”那女子轻轻抬起左腕,枪口对准了我。
她若想杀我,当我陷入笼中时早就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了,而不必等到现在。
“我只是无心之过,你的手下连杀四人,血流成河,已经触犯了中国的法律。”我坦然辩解。
“我说过,那些人来自‘恶人谷’,不仅仅是该杀,而且是非杀不可。杀他们是为人类除害,不可以吗?”她淡然反问。
我勉强反驳:“大家都没有权利肆意剥夺他人性命,在中国大陆境内,只有公安局、检察院、法院才能按照法定程序定罪判刑”
她轻轻笑起来:“这些话,你自己想想,可信吗?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是不信。要是等着警察来定那四人的罪,血流成河的可不仅仅是这所医院,而是这座城市了。我坐在这里,就是因为恶人谷还会有杀手潜入,我必须来哦对了,其实你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原则呼叫警察救命,看看能不能管用?”
说到这一步,我已经无法强辩下去。
普通警察无法对抗“恶人谷”之敌,没有特别明显的警讯,高等级特警部队也不会出动。如今之计,要想活下去,就只能依仗这女子,也就是黄花会的力量。
“或许,你是对的。”我改变了口气。
“是啊,你肯承认了?”女子微笑。
“换个位置,你怎么做,我也会怎么做。警察是维护社会和平的不二人选,但每个人也可以正当防卫,以确保人身安全免遭侵害。”我说。
女子欠了欠身子,掉转枪口,托着腮的右手落下。
原来,她的指缝中挟着一支细长的消声器。
当她缓缓地将消声器拧进枪口时,窗外已经有一个黑影无声露头,向室内窥探。
“这么说,我们已经达成合作协议了?”女子一笑,轻甩左腕,开始了一轮笑语嫣然的杀戮。
同一时刻,房间里至少出现了三个人,一在窗口,一在门后,一在远端屋角。
这三人的潜入无声无息,极有可能是在我和女警官交谈的时候或者是我打电话给顾倾城之时。说话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所以对他们的潜入毫无察觉。
如果没有这女子在,只凭那女警官的话,后果只能是我们双双伏尸当场。
女子开了第一枪,消声器作用下,子弹出膛声仅仅等于捏爆了一枚纸皮核桃。
她选择的射杀目标很奇怪,第一颗子弹先消灭了远端屋角最没有威胁的敌人。那杀手也料不到会第一个遭受攻击,所以隐藏得不够谨慎,半身已经探到了一张办公桌外面来,当即心脏中枪,仰面而倒。
第一枪过后,女子在枪口上轻轻吹了口气,无视门后飘然而至的杀手。
那杀手用的是钩镰刀,刀柄极短,刀刃极长,一近身便狂暴地钩向女子的左颈。
“山雨欲来风满楼,高处不胜寒……”女子轻轻喟叹,身子一缩,右手反刺。
这一次,她指缝里挟着一支尖锥,约有一尺长,毫无阻碍地刺穿了杀手的心脏。
由窗口闯入的杀手腋下垂挂着一支***,那种武器被称为“近距离暴徒”,五步以内,横扫一切。
这种情况下,只要他扣下扳机,我和女子避无可避。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女子旋身而起,仿佛一朵晴空里飘荡的浮云,一起一落,迅捷无比。
杀手平端***,一边向前冲,一边发出暴喝声。
只不过,他已经无法扣动扳机了,因为女子凌空跃起之时,右手指缝里又换了一种武器。那武器斜向飞旋出去,在杀手右肩上一抹,接着弹向其咽喉,又飞回了女子手中。只那一抹,杀手的右臂就齐肩而断,侧向跌倒。同时,喉间鲜血狂喷,瞬间亡殁。
“解决了,这样的结果,总算令人满意。这一轮,我们杀恶人谷二十二人,正好抵得上基辅暴乱中敌方杀我一人。直到现在,我心始安。”女子幽幽地叹息,双手一垂,所有武器消失不见了。
“好功夫!”我由衷赞叹。
如果给我同样的武器、同样的施展环境,我肯定无法干净利落地连杀三人,并且面不红、气不喘,仍然优雅无比。
这女子将杀人当成了艺术,闲庭信步一样展示了三种杀人技巧,既不重复,又不暴烈,举手投足之间,给人以极高雅的美的享受,如同庖丁解牛一般,赏心悦目之至,令人顿生好感。
“功夫只是杀人的形式,顶尖杀手做事,只求以最小代价达到目的,绝不会为了炫技而故意做出一些令人瞠目结舌的动作来。我把杀人当作所有工作的一部分,既然可以把其它工作做到完美,杀人当然也可以做到吹毛求疵、完美无瑕。”她并不为刚刚的连环杀人而影响情绪,仿佛杀掉那三名杀手这件事与打印文件、读书写字、粘贴邮票等琐碎工作没有什么不同,都只是一天之内顺势而为的普通小事而已。
面对这样的绝顶高手,我不禁为铁镜王、朽玉上师等人捏着一把汗。
“我们带走了婴儿,但是,却在他身上毫无发现。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你的朋友临时掉了包?我们得到的,只是一个替代品?”她终于说到了正题。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也是古人传下的真理之一。
顾倾城从未提及掉包的事,并且我们在产房后门会合时,她告诉我的是“新生婴儿送入风道”。从时间上判断,她也没有时间完成“狸猫换太子”的动作。
“为什么不是那假医生、假护士动了手脚?”我问。
女子轻轻摇头:“他们一入境就被我的人盯上,全天候跟踪监控,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监视。如果他们动手脚,我的人当时就发现了。现在,唯一可能的纰漏就只能出在你朋友那里。所以,我只能守株待兔,等她回来。”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对方为了找到顾倾城,竟然不惜在前面做了这么多铺垫,可谓用心良苦。
毫无疑问,到了现在,我和顾倾城也在对方监控之下,无论做什么事,背后都有一双眼睛盯着。
“好吧,那你最好祈祷我朋友不会出意外,否则就算她有意告诉你,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我意味深长地说。
那女子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眼波流转,神光湛湛:“你在要挟我?这样一来,大家的合作就变成另一种味道了。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应该知道,任何江湖人敢阻挠黄花会行事,都只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在西亚、东欧发生了那么多次战斗,无论是**军还是反**武装,统统遭到黄花会碾压,没有任何反击机会。现在,我极力收敛,只是因为这是在中国大陆,而且面对的是自己的同胞。如果你和你的朋友浪费了这种好意,那我真的很为你们惋惜!”
我一时无语,面对太聪明的对手,无论做什么,对方都心知肚明,无法指桑骂槐,借力打力。
“还有一些时间,铁笼上的暗锁就要打开了。希望下一次,你不会如此莽撞,拼着性命自投罗网了。”女子又说。
我努力控制情绪,用微笑代替了鼻孔里发出的闷哼声。
既然中招,就要痛快认栽,单单嘴上逞快,不是我的行事风格。
啵的一声,有件东西突然在窗外炸裂开来,原本晴明的敦煌夜景顿时被一阵灰色的烟雾遮住。
女子警觉之至,抬手弹指,两盏壁灯一起熄灭。
刚刚杀手由窗口进入时,合金窗一直开着。所以烟雾一起,立刻和着夜风卷入。
我明白了,这才是敌人真正的攻击手段,刚刚三名杀手所做的,全都是隐蔽性极高的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