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反贼坑与黄花会(1)
“那地方叫‘反贼坑’,在莫高窟西北三公里处,现在的名称叫‘大坑村’,居民约三百户。民间传说跟明小姐讲述的基本相符,其过程也有古石碑上的残句为证。”顾倾城再次解释。
“老向导为杀人越货故意带偏了路?”我问。
顾倾城点头:“没错,碑文上说的是,老向导为了诛杀反贼报效朝廷,故意冒着生命危险带反贼踏入了当地武装的包围圈,是个悲剧英雄。当地的童姓即是老向导的后代,族中子弟对此事津津乐道,还编纂为历史剧,获了敦煌***门某一年的地方戏优秀奖。”
她的情报收集工作做得十分细致,对于明水袖说过的所有地点都进行了详尽调查,多方求证其真实性。
这种端正严谨的工作态度,正是一个古玩业大行家必须具备的。
“很好。”我点点头。
那地方被命名为“反贼坑”,实则具有极强的反讽意义。朝廷把起义军称为“反贼”,而对于老百姓而言,起义军杀败官兵后,马上打开官府的粮仓,赈济灾民,是绝对的正义之师。
山贼伏击明水袖的队伍,为的是金银财宝,那么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贼”,又有何脸面享受后世子孙的香火供奉呢?
乱世之中,电将军这支队伍笔直西行,目标直指莫高窟,这是最大的疑点。他反复告诉明水袖“到了那地方就好了”是不是蕴含着某种独特的意思?所谓的“那地方”应该就是他心目中最安全的大本营。可是,无论是按照历史沿革推断还是从风土人情想象,当时的莫高窟一定是旷野孤庙一般地存在,不可能有香火旺盛、专人看顾之类的情况。
正常来看,即使队伍到了这里,也只能是找到一个朝不保夕的暂避风沙之处,万万称不上“安全大本营”。
“击杀那些贼寇并不容易,是吗?激战过后,一定伤亡惨重,是吗?”这是那催眠师的声音。
我忽然惊觉,弹身而起。
顾倾城也同一时间想到了问题之所在,脸色刹那间惨白如纸。
“还有一个人在这里,不是那四个人,而是第五个人。只不过……此人单独下楼,应该比那四人稍早一些离去,所以被我们忽略了。这是个大问题,消息一定会从他口中传到北方大帝的消息网里去。你的人呢?马上想办法去调酒店监控,务必找到此人!”我一连声地低吼着。
我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忽大意,竟把“催眠师”这个重要角色忘掉了。
既然北方大帝派中年人等四人来干这样一件“重活”,就一定会配备一名更高明的头领级人物,把控全局,统筹指挥。
两轮诱饵自然也是那催眠师派出的,他在完成催眠任务后马上离去,就是为了迅速摆脱险境,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顾倾城面色稍稍有些沮丧:“时间耽搁太久了……也罢,我姑且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吧。这种天大的失误……我的脑子真是短路了,只关注密码箱,完全忘记了敌方最重要的角色!”
她马上打了四个电话,但收到的回复却一个比一个更不乐观。
有人回复:“酒店大堂内,未见可疑人物。”
有人回复:“正在黑入酒店影像系统查找监控资料,但目录显示,大量时段监控包显示为零字节,证明资料已经损坏,无法回看。”
还有两人回复的口径完全一样:“坦克帮无异动,酒店内外表面看无江湖人物,酒店保安对讲机系统也没有异常呼叫。”
我们漏算了一人,顾倾城的所有安排自然也就出现了一个塌天大洞,这是必然的,而且根本无法挽回。
“这样的话,所有人就都危险了!”顾倾城的脸色越发苦涩。
“打电话给你港岛的朋友,看如何能弥补挽救。”我果断地吩咐。
以雷动天今时今日的地位,他要采取措施的话,一定比顾倾城更有力,比我的思虑更周详。霹雳堂能在帮派林立的东南亚逆风而上,正是得益于雷动天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好。”顾倾城没有丝毫迟疑,马上当着我的面拨打电话。
很快,我就听到了雷动天低沉冷静、威仪淡定却又不失温柔的声音:“倾城贤妹,夤夜来电,有什么好消息?”
作为经验丰富的江湖大佬,雷动天一定明白“深夜来电无好事”的道理,但他仍然问有什么好消息,可见早就历尽风波,即便是泰山崩于前、麋鹿兴于左亦不变色。
顾倾城忽然恢复了镇定,似乎雷动天的话给了她无形的定力。
“雷先生,明小姐一切安好,但北方大帝麾下出动,先引开我的注意力,趁隙对明小姐实施催眠术套取资料。我解决了其中大部分人,但错算了对方的催眠师,导致其漏网。这错误已经犯下了两个小时,以我的能力,无法补漏,故上报雷先生,希望您能指出一条明路。”顾倾城只用了半分钟就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很明显,顾倾城提到“北方大帝”时,雷动天在电话中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
“有何追查线索?”雷动天问。
“我们截获了对方的催眠器材,电脑中有催眠师的说话录音。”顾倾城回答。
雷动天不动声色:“把录音发给我,其余不用管了。你单枪匹马保护明小姐来往敦煌,头功一件,等你回来,维多利亚港最高楼为你接风洗尘。另外,我有一支最强人马也在敦煌,危急时刻,尽可启用。稍后,我会把其资料发给你,阅后即焚。”
顾倾城紧皱的眉头顿时纾解:“是,多谢雷先生。”
雷动天哈哈大笑:“倾城贤妹,我们之间不要如此生分。雷某人一生,从未佩服过哪一个女孩子,自从认识贤妹,才真正明白巾帼不让须眉的古语。贤妹保重,返港时提前电告,我会包下整座最高楼,专程迎候贤妹。”
数年不见,不同消息,但一听到雷动天的声音,还是让我心里感到倍加温暖。
全球江湖对雷动天毁誉参半,褒贬不一,但我绝对相信,他是一个讲义气、重感情的好人,只不过,所谓“义气、感情”只留给真正的自己人,面对仇敌时,则是迅猛决荡,毫不容情,正如他酒后经常唱的那几句歌词所言“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等待它们的,只有猎枪。”
雷动天的江湖,就是一个恩怨分明、同仇敌忾的江湖,光棍眼里绝对不揉沙子,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从来没有“以德报怨”一说,只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不二原则。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跟强势犀利、遇强更强的北方大帝是同一类人,走的是同一条路,只不过鸿雁在云鱼在水,一在政坛,亿万人之王;一在江湖,千万人之尊。
顾倾城挂断电话,喃喃地说了半句话:“只希望这一次不会给雷先生带来”
我口中苦涩,无法找到合适的措辞去劝慰她。
电脑录音已经关上,我们需要稍稍冷静一下,才能继续冷静地分析明水袖的历史。
顾倾城快速地将录音资料发送到雷动天的私人邮箱里去,然后合上电脑,走到吧台边去烧水。
我用手机浏览器打开北方大帝的维基百科,资料显示,他的全球粉丝量超过两亿,尤其是女粉丝,竟然高达一点四亿,是任何一个影视明星、文体明星无法比拟的。
在全球盛行中性人、娘娘腔男、佛性男的潮流中,他这样的铁血真男人崛起,才是人间正道。既然万物分阴阳、人类分男女,那么我们的社会规则一定要男人像男人、女人像女人,绝不能男不男、女不女,变成了一个性别混乱、行为混乱的大乱之世。
我欣赏北方大帝,可老天捉弄,竟然轻易地将我放在了他的对立面上。
如果这问题最终无法解决,那我也就只能刀对刀、枪对枪地硬扛了。北方大帝的人先向明水袖下手,我和顾倾城绝地反击,从江湖道义来说,我们才是正义的一方。
“龙先生,是我计算错误,惹下了麻烦。如果有事,我顾倾城一个人扛,绝不连累你和雷先生。”顾倾城沉默良久,终于再次开口。
“说什么呢?在莫高窟,是我的画引起了明小姐的注意,又是我和律忠国一起来酒店谈合作,打倒那四个人的同样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最多,你也就是明小姐的随从人员,所有事,我来扛才对。”我淡淡地说。
我们争夺责任,是因为大家都尊崇“江湖道义”四个字。任何时候,只要心头道义长存,就不会做出那些欺师灭祖、邪门歪道的事来。
身为一个男人,遇祸不躲,有事冲在前头,替女人遮风挡雨,这是江湖正理。
“好,有祸一起扛!”顾倾城点头,“能认识龙先生这样的朋友,实乃人生一大快事。家兄顾倾国平生最重快人快语、行事如风的好汉,如果这次侥幸从北方大帝龙爪之下逃脱,必定给两位引见。”
我点头致谢,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大概沉默了五六分钟的样子,水烧开了,壶盖上的蜂鸣器嘶声叫起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房间里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
我和顾倾城对视了一眼,马上走到沙发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按下了免提键。
“尊敬的1808房间贵宾顾小姐您好,我是酒店前台,现在有一份电话留言转达。”电话中的女孩子声音十分温柔,而且电话的背景噪音也可以证明,对方应该就是酒店前台服务生。
顾倾城飘身过来,俯身回应:“好,请将留言转达给我。”
前台服务生说:“留言内容为,我送催眠师去西天取经了,再不回来,勿念。留言人打来电话时,没有留名,也没有留下回电号码。”
顾倾城抬头,与我对视一眼,然后回应:“多谢。”
服务生礼貌地道了晚安,然后挂了电话。
那留言的意思很明显,有人杀了催眠师,送其“上西天”,帮我们了结了**烦。
顾倾城深吸了一口气,先去关了水壶,默默地洗杯沏茶。
“是另外一路人马做的,既然叫得出催眠师的身份,那么一定知道催眠师是北方大帝的麾下。明知北方大帝难惹,却又强行出手,可见这路人马之悍勇。坦克帮豹哥等人有勇无谋,就算给这路人马提鞋都不配,那么帮了我和顾倾城大忙的会是谁呢?”我再三剖析,都无法找出靠谱的答案来。
第31章 反贼坑与黄花会(2)
“我错了。”顾倾城在水声淙淙里大声说。
“怎么?”我转头问。
“我以为绑架明小姐的是黄花会,其实是北方大帝的人。判断谬误,所做的防范手段也就全部失效了。黄花会与北方大帝一个在西、一个在北,其政治诉求和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差别极大。所以,我很自责,觉得自己从前积累的江湖经验毫无作用,几乎为零。早知如此,我就不在雷先生面前夸下海口,单枪匹马保着明小姐入境了……”说到此处,顾倾城话里已经带着哭音。
她以自来水龙头发出的水声做掩护,正是为了不让我发现她在偷偷流泪。
我没有劝慰她,而是淡淡自嘲:“如果为了这事自责,那我就更应该自责了。最离谱的是,我轻信了坦克帮豹哥说的话,以为他们想绑架你,于是就出手解决了他们。现在看来,坦克帮不过是敦煌城里的蝼蚁、蛇虫、癞蛤蟆,根本不值得费力气去清理。相反,我以为解决坦克帮就能消弭一切祸患,大功告成,实际却一点都没解决你和明小姐的困境。好了,我们都犯了错,也都自责过了,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听完催眠师给我们留下的全部资料,然后火速赶往莫高窟,把112窟的秘密挖掘出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不是吗?”
在我看来,无论过程多么曲折崎岖,只要最后拿到了正确的结果,前面所走的路、所出的糗都可以忽略不计。
这一点,也是隐居敦煌后获得的人生真谛。如果再早几年,一定会在任何一件事上追求过程精彩、结果完美,一旦达成不了目标,就会始终耿耿于怀。
“脸皮厚一点、心态沉一点、态度正一点”这“三点”感悟,都是离开港岛江湖后的低调生活所赐。
“是,现在看看坦克帮,实在不值一提,也不堪一击。一想到北方大帝的强大威胁,我就胸口憋闷,喘不动气。幸好,幸好,有人替我们解决了麻烦……但是,我也能感觉到,这笔人情不是那么好还的。”顾倾城的自我调整能力极佳,稍稍流露沮丧之后,立刻借着我的自嘲解脱出来。
江湖上,欠人钱财好还,欠人人情难还,谁都知道这个道理。
清末民国时期,曾有几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都是因为欠别人的大人情而不得不用自己一生的清誉还情,最终身败名裂,不得善终。
今天,无名氏杀了催眠师,帮助我和顾倾城避开了必须直面北方大帝的险关。他日,或许我们就要为这份人情付出迟来的血的代价。
“我仍然怀疑黄花会。”顾倾城端着沏好的两杯盖碗茶走过来。
“理由呢?”我问。
“江湖内线消息传,黄花会一直都觊觎着‘金山银海翡翠宫’,说有一大笔民国时期的官方宝藏就藏在里面。根据知情人解释,民国**大员个个都搜刮百姓,贪污受贿,只要职位后面带个‘长’字的,其身家都至少一百万大洋起步。其中有一位脑子活络、能言善辩的大员发起了一种‘宝藏股票’,大意是让同僚们把家中秘藏的宝物都抵押给他,由他统一保管、拍卖、折现,获得的现金则大量购买大陆、台湾、美国的土地和公寓,这种卖与买的连续操作带来的所有利润九成九归宝物的主人,而剩余百分之一归此大员所有。这种新式的交易模式很受大员家眷们的欢迎,于是,该大员共获得了七百多件文物、古玩以及黄金、白金饰物,按照市价折算,其财富值已经超过了彼时民国国家财富总值的两倍,不仅仅是富可敌国,而且是富可敌‘两’国。可怕的是,**撤往台湾之时,该大员突然携宝藏消失,不知去向,造成了民国**大员阶层的巨大恐慌。全国警察系统一路追查下来,该大员竟然易容改扮,躲进了莫高窟后消失,其携带的二十箱子珍宝也不见其踪……”
我微微颔首,顾倾城说的这件事在民国时期十分轰动,以至于惊动了当时的南京**和延安**,双方都派出特委精锐人员追踪调查。要知道,那些古玩珍奇是实实在在能够换来大堆金条的重器,落在国共哪一方手中,都是对政权实力的一次强力镀金。
成功地玩了这次“仙人跳”的大员姓杜名廉,真实姓名在史册中可查,无需刻意遮掩。
杜廉年轻时是上海滩十里洋场里出名的小师爷,先后跟过上海滩三位大佬,即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与另一位青帮计谋高手房独秀并成为黄金荣身边的“房谋杜断”,与唐太宗李世民身边的房、杜有得一比。
此人如此年轻却能快速出头,与杜月笙的提携、保荐是绝对放不开的。
两人虽然不是同宗,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杜”字来,五百年前是一家。
那所谓的“二十箱宝藏”里也有黄、杜、张的私房钱,所以,当时杜廉已经成了黑白两道追杀的目标,就算南逃**、北逃苏联,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此事干系太大,据称美国**都动了心思,派了专使飞抵南京,试图借着调停之名,分一杯羹。
在这种情况下,杜廉一路向西,到了敦煌。
他消失在莫高窟这件事源于民国**最著名的“警界三鹰犬”推测的结果,真实情况,只有天知道。
“黄花会只是盯上了宝藏?”我并不觉得奇怪,因为这是人之常情。任何一个庞大的江湖组织要想长久存在、灵活运转下去,都离不开大笔金钱。如果某些事是用钱就能解决的,那肯定不是太大的难事。
“是,也不是。”顾倾城有些犹疑,“很多前辈们说,那是一个很独特的特务组织,拥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最好不要与之为敌,甚至根本不要接触他们,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她似乎有意隐瞒了一些内容,但我没有追问。
间谍和特务是政治生态、国家政权的畸形产物,其行事手段不是普通百姓能够猜度的。雷动天也曾警告过我,如果没有政治倾向、政治诉求的话,就绝对不要跟任何一国的间谍、特务打交道,就算对方平白无故送礼上门也不能要。
“你担心的是,这次如果黄花会也出手了,那所有人就该趁早抽身,洗洗睡了?”我问。
顾倾城很肯定地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
我望了望卧房的方向,微微一笑。
顾倾城明白我的意思,缓缓低眉,发出幽幽长叹。
如果黄花会的目标是明水袖,那么顾倾城再怎么躲都没用。刀架在脖子上了,要么拼死反抗,要么俯首就戮,已经变成了二选一、没得选的情况。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有人轻敲房门,极有节奏,采用了“二、三、四”的暗号模式。
顾倾城走去开门,门只开了一条半尺宽的缝,防盗链仍然扣着。
“查不到留言人,对方通过汽车站公用电话打过来的。酒店里没有对我们特别关注的客人,登记簿扫描了几遍,由美国本土过来的游客共五名,皆为男性,履历可查,与黄花会特征不符。”门外的人低声禀报。
“加派人手去112窟,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控,再增加两组数据搜集仪,洞内、洞外以及整个莫高窟的温度、湿度、气流变化都要详细记录,绘制趋势图。”顾倾城吩咐。
门外的人立刻答应,随即又期期艾艾地问:“嗯,这个……小姐,我们究竟要查什么?大家都很盲目,摸不着方向。”
顾倾城语调一变,冷肃地吩咐:“做好我说的每件事,眼睛都瞪起来,这不是普通的寻宝行动,而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门外的人吓了一跳,立刻连声答应,抽身离去。
只要有钱,就能雇到各种各样的人,提高工作效率。我理解顾倾城的苦衷,所以无论她之前在112窟做了什么,我都不会介意。
等她走回桌边,我向她示意:“把黄花会的事先放在一边,继续听录音吧?”
顾倾城点头:“好,我很期待北方大帝的人能够带来不一样的东西。”
明水袖的声音又响了,这次讲述的是一场发生在旷野中的伏击战。战争有胜负,但胜者并不轻松,已经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那么多人,全都嘴里叼着钢刀,双手挽着弓箭。一照面,电将军的人就倒下了一小半。他马上挥动令旗,指挥剩余的人手握盾牌,结成铁桶阵,把我护在中央。伏击的人衣着破烂,目露凶光,不断叫嚣着,让我们把黄金交出来。老向导已经反水,加入了伏击者的队伍。原来,正是老向导把我们带进了包围圈。电将军很冷静,他虽然年轻,却有着与年龄大大不相符的深沉与智慧……”
自古以来,穷乡恶水出刁民,我猜这些伏击者不仅仅要黄金,还要人命。这样一来,电将军拔刀杀敌,算得上是为民除害。
战乱年代,人兽不分,这已经是屡见不鲜的事了。
这些战斗过程并不重要,我之所以没有以“快进”方式略过,而是对明水袖屡屡提及的“电将军”大感兴趣。因为他亦是“消失于莫高窟”的人,与携带二十箱宝藏消失的杜廉时代不一样而殊途同归。
“电将军先喝令手下将腰间的包裹解下来丢在地上,然后队伍整体向东移动,后退三十步。等伏击者争先恐后地抢夺包裹翻找金锭时,他将令旗一挥,率队冲杀,瞬间砍翻了所有伏击者。唯一的,他没有杀老向导,而是将对方带到了北面几十步以外的一棵歪脖子树下。然后,他亲自过来,把我搀扶过去。他说,有些事一个人想不明白,必须两个人同时听、同时思考,彼此砥砺,才能洞见真理,同行者那么多,能够跟他思想共同的只有我。我对未来已经失去了希望,不管他说什么,只是淡漠处之。电将军把老向导吊在树上,拔出靴筒里的短刀,语气冰冷地说,要将老向导剥皮挖心,为死去的兄弟偿命,当然,如果老向导能说出一些有价值的秘密,也能替自己赎命。在那种情况下,老向导交待,莫高窟每一个洞窟都有其特殊意义,就像人的七窍一样,各负其责。电将军没问其它洞窟,直接提到有反弹琵琶图壁画的那一个。老向导回答,那个洞窟的作用是一扇门,能穿过它去西天极乐世界。在我看来,这些只是传说,很多佛经中都提到过,佛教徒修行至一定程度,就能白日飞升或者羽化成仙,根本不需要什么门户,而西方极乐世界在三十三天之上,又岂能是穿过一道门就能抵达的?电将军似乎相信了老向导的话,认真追问那扇门怎样打开。老向导摇头,因为他也只是听祖父辈、父辈们一代代传下来的,如果知道具体的做法,早就跨入仙界,再不回头了,不过,只要电将军肯饶他性命,他愿意带领我们去莫高窟,大家一起研究参悟。电将军第二次相信了老向导,却第二次被骗,整支队伍被老向导带向了黑沙暴肆虐的西北谷底。敦煌的黑沙暴可怖之极,比沙漠里的沙尘暴犀利一百倍,风里卷着石头,小得如拳头,大得如西瓜。结果,只有我和电将军活着到了莫高窟,其余人包括老向导在内,全都死于漫天飞石之下。我们看到了反弹琵琶图的壁画,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扇所谓的‘门’在哪里。电将军没有气馁,发誓要在这里长期住下去,直到打开那扇并不存在的门。我已经身如飘萍,无处可依,也只能陪他守在这里。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逆贼张献忠的一支人马得到电将军挟持亡明公主、携重金叛逃的消息,从敦煌南面赶来,一日一夜间急行军八百里,将莫高窟围住。电将军几次冲杀,毙敌五十余人,自己也身受重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他等死。最后一夜,他在昏迷中呓语,说了一段我至今不能理解的话……”
第32章 反贼坑与黄花会(3)
在这里,我要把明水袖转述那位电将军的话单独记录下来。
当时的情况十分恶劣,张献忠的人忌惮电将军临死反噬之威,故意只包围,不冲入,只等最后扛一具死尸回去邀功。
以电将军的沉稳性格,如果不是重伤后的回光返照,也不会将藏在内心深处的大秘密泄露出来。
他说的话总共有五句,大概意思是这样:“电氏家族的祖训必须认祖归宗预兆……大宋之后中原国土之上再无纯汉……要拥有天下必须先拥有天下之民……最难做的事要从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做起……四大家族一息尚存纯汉之血不凝不灭。”
五句话并没有实际意义,更像是一种祖训、誓言。“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指的是人类繁衍后代,但它与电将军的祖训又有什么关联?电将军费了那么大力气赶到莫高窟,究竟是穷途末路下的幻想,还是冥冥之中有高人指点?说一千道一万,当日恶战都已经掩埋于黄沙尘暴之中,历史记住了崇祯皇帝、李自成、张献忠,却根本不会记住那名姓电的将军。
“这五句话,我也是第一次听。可见,我们使用的催眠手段还是太温和了,并没有将明小姐内心深处的秘密挖掘出来。”顾倾城叹气。
特务们擅长压榨人类记忆的极限,所用手段,不堪描述。顾倾城、雷动天等人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去做事,当然无法跟特务们相比。
“我猜,当日电将军梦呓中透露秘密后,一定曾亡羊补牢,要明小姐发誓永不外传,所以明小姐才谨守誓言,只要还有一息理智,就不会转述这五句话。那么,这五句话一定非常重要……莫高窟里所有的秘密都要循着这五句话去探索了。”我淡淡地说。
当我反复咀嚼这五句话的时候,便发现了“血统、遗传”方面的问题。
按照历史分野,南宋最后一名皇帝跳崖山而亡后,蒙元入住中原,祸乱大汉血统,所以产生了“崖山之后无中华”的文人误读。
这一说法十分片面,完全是血性文人的激愤之语。
如同陶渊明《桃花源记》所载,战乱之时,不知有多少黎民百姓避祸于深山老林、绝谷深壑之中,男耕女织,自给自足。他们的后代当然是纯汉血统,没有遭受外族蹂躏。
这种说法也得到过很多人文学家、地理学家的证实,亚欧大陆境内,至少有上百处中华民族独有的“桃花源”,总人口超过三百万。这些人是纯正的两汉时代隐居世外的大汉正统,通过查验dna就能清晰判断,毫无疑义。
那么,电将军在莫高窟寻找的是大汉民族后裔吗?他自己的身世也跟那些人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顾倾城已经暂停了录音,好留给我足够的思考时间。
我抬起头,顾倾城的双眼在灯下散发着柔美的光辉。
“最不可解的,就是明小姐说,她进入了壁画之中,并且与电将军失散。我那位朋友对明小姐一见钟情,而她心里却只有那位电将军,把好好的一段天送佳缘变成了三角恋的死循环。据她说,电将军也进入了壁画,但他们两人在进入壁画的一瞬间就失散了,最终一瞥,只剩电将军血迹斑斑、刀伤箭创的背影。每每说到此处,明小姐必撕心裂肺而泣……”顾倾城快速解释,把后面的大概情节告诉我。
“追杀明小姐和电将军的应该是多方人马起义军方面,李自成、张献忠的马队;明朝**方面,边塞戍卫军;少数民族部落这边的人,还有戈壁强盗等等等等,除了进入壁画,还真的是插翅难逃呢!”我说。
我能想象到,电将军心里的那种彻底的绝望以及明水袖心里那种末路狂奔、此路不通后的颓丧。
寻死很容易,电将军身边有刀,横刀自戕,立即气绝身亡,结束一切逃亡噩梦,轮回投胎,重新开始。
不知为何,我由明水袖、电将军的遭际想到了被困垓下、四面楚歌的霸王项羽跟虞姬。同样是群狼包围下的困兽,虞姬选择了横剑自戕,血落桃花,留下了“霸王别姬”的千古绝唱。她以为自己死了就卸掉了爱人的累赘,可以令得西楚霸王单枪匹马杀出重围,纠结人马,东山再起。孰料,曾经“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失去了爱姬的加持,也变成了扶不起的阿斗,最终自刎于乌江之畔。
“如果她爱电将军,一定曾经离开过洞窟,不肯以弱质之身拖累电将军。不知后来曾经发生了什么,终于导致两个人都无法脱身?”我喃喃自语。
顾倾城心思转得极快,立刻脱口而出:“霸王别姬?你的意思是,当时过程并非简单的杀戮离合,而是有着更复杂的变化?”
我点点头,这个想法还不成熟,所以无法向顾倾城一一阐释。
顾氏一族是古玩业的大行家,顾倾城自然懂得“人类历史不是日历大纲而是细节丛生的悲喜剧”这条真理。
由《史记》《资治通鉴》阅览中国历史,肤浅者停留于表面,以为所有历史都是以日历为经、地理为纬的年代大纲,机械罗列起来,即是“中国历史”。实际,这种想法大谬。
真正愿意了解历史的人,在通读以上两本正统史料的基础上,必定以朝代史、野史、望族史、地方志、民间笔记为辅助,横向对比,还原每一年、每一地发生的大事。并且,还要以海外国家历史作为参照,去芜存菁,查漏补缺,最终才能管中窥豹,洞见历史之一隅。
《霸王别姬》的真实情况不是舞台剧里一个小时所描述的事,明水袖、电将军所遭受的困厄也不是几句话就能一带而过的。尤其是,自断臂之日起,明水袖在十几日内经历过的,都是起伏颠簸于波峰谷底的大变化,每一秒钟都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她曾贵为大明公主,瞬间成了江湖流民,曾经受千万王公贵胄仰视,此刻却命贱如菅。这种巨大的精神落差,差不多已经将她折磨成了惊弓之鸟。
这样一个人,如果死了,势必化为厉鬼,向朝廷逆贼李自成及其余部讨命;如果能侥幸活下来,必磨牙吮血,隐忍振作,报国破家亡之仇。
“也许,我错看了她!”顾倾城连连点头,向卧房内一指。
这是件很可怕的事,如果明水袖弱不禁风的外表之下藏着熊熊复仇之火,那么莫高窟的事态随时都会发生意外反转。
我似乎捋到了关键线索,目前来看,那线索就在明水袖身上。
顾倾城深吸了一口气:“龙先生,你分析问题的能力不在家兄之下,佩服,佩服。”
我微笑着摇头:“过奖了。”
分析问题只是坐而论道,如果不能找到解决办法,最终也仅仅是纸上谈兵而已。
空谈误国,是文人的字面游戏;实干兴邦,才是每一个江湖人应该谨守的行为准则。
我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显示的是孟乔的号码。
顾倾城很聪慧,立刻走向阳台,避开我的**。
“龙飞,事情顺利吗?几时回来?”孟乔关切的声音传来。
这边发生的事太复杂,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所以我只能简单地回答:“还行,我现在在酒店,很安全,暂时不回去了。”
孟乔微微有些怅然:“好吧,好吧。你自己多保重,据线人消息说,莫高窟那边多了很多夜拍者,从入夜到天亮,天上的无人航拍器、地下的长枪短炮就没断过。如果明天你还到那边去画画,一定多加小心。”
我明白她的语气为何怪怪的,或许已经在怀疑我和顾倾城之间会发生什么。
“好,我一定会注意。”我没有刻意解释,只是淡然答应。
“龙飞,敦煌城山雨欲来,莫高窟又不太平,这时候滞留外面,只怕是违背了咱们退隐江湖的初衷。你说呢?”孟乔欲言又止,极小心地兜着圈子来劝我。
我被她的话触动,心头蓦地涌起一丝苦涩。
退隐江湖的初衷很简单,那就是我不愿再在港岛的江湖倾轧中浪费生命,听从心的召唤,去解决长久以来困惑自己的事。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要当孤儿,如果家庭不是大病或者大变,我身边岂能一个亲人都没有,得依靠孤儿院的收留才能长大?我这一生,必得寻找到自身来处,将自己的家族根基清清楚楚地找出来。
“我知道。”我长叹一声。
她的话让我意识到自己跟顾倾城之间存在的巨大的地位差异,即使是在从前,有雷动天为后台,我仍然无法拥有与顾氏一族对等的社会地位、江湖地位。更何况,如今我只是闲居敦煌的平凡画师,就更不可能与顾倾城之间发生什么了。
“回来吧。”孟乔终于说出本意。
“大姐。”我冷静地回应,“做完手边的事,我就回去。”
要知道,明水袖与莫高窟反弹琵琶图有着极为特殊的联系,而我的模糊记忆也是如此。我替顾倾城出头,正是因为这一层原因。
匈奴未灭,无以家为。如果我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枉读史书多年。
“好吧,如果需要支援,一个电话过来,水里火里,我立刻拍马赶到。”孟乔说。
这样的话她说过一万次,我相信她能做到一万次。我们是异姓姐弟,但也是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伙伴。
孟乔挂了电话,我一时间失神,喉头竟然有几分哽噎。
第33章 律忠国的大阴谋(1)
顾倾城从阳台回来,没有开口,而是去倒了杯水给我。
“抱歉,是我大姐,惦记着我的安全。”我试着解释,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经哑了。
顾倾城摇摇头,抽出两张纸巾递给我。
我倏地起身离座,因为很明显的,我察觉自己的眼角已经湿润。
“有人记挂,生命之幸。不像我,自从家兄有了意中人,我也就变成孤家寡人一个,就算飞到天边,也没人嘘寒问暖了。”顾倾城自嘲地微笑。
我去洗手间,放水洗脸。
镜子中,我的神情有些颓然。
我和孟乔都是没有根的江湖人,出生入死之时,如果不能自保,就会横尸街头,连个收尸的亲人都没有。
“对不起。”我向着镜子里的人低语。
这三个字应该是说给孟乔听的,但我一直没有亲口告诉她。她没有过去,为了帮我寻找过去赶来敦煌,如果一切结束,我回归过去,她仍是她,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我不愿无意中辜负任何人,无论亲情还是友情。
手机又响,我匆匆抽出面巾纸擦脸。
顾倾城出现在洗手间门口,手里举着我的手机。
“是律忠国,那个导游。”顾倾城说。
我没有迟疑,立刻接起电话。
律忠国的声音带着宿醉未醒的混沌:“喂?喂……喂喂?我是律忠国,我喝醉了,浑身疼,你能不能过来跟我聊聊?我是律忠国,西夏王国嫡传的王位传人……告诉你,只要时来运转,西夏就能复国……我耶律氏的人都是皇亲国戚,要什么有什么,黄金、女人、土地……要什么有什么,天下都是我的,普天之下,都是我耶律氏的土地,率土之滨,见了我律忠国,都要叩头称臣。我律忠国……呸,我呸,律忠国是什么狗屁名字,我的大名是耶律忠国,耶律氏的嫡传……”
“他喝醉了。”我按下手机的免提键,让顾倾城也能听见。
顾倾城微笑:“是啊,喝太多酒真不是好事。”
贪杯误事,酒徒难堪重用。
律忠国给我打来的电话也是一种提醒,以后跟他共事,务必保守秘密,以免被他酒后泄露。
“你听我说,龙……龙龙……聋子先生,莫高窟的秘密只有我知道,反贼坑的秘密只有我知道……万人坑里埋了一万个人,都是想知道这个秘密的反贼。你是我朋友,你是个聋子,我告诉你没关系,反正你是个聋子嘛,聋子又听不见,又不会说话。反贼坑,就是反贼坑,那个地方就是一个大嘴,大嘴一张,一万人就吃进去了,别说是莫高窟的宝藏了,就算是谁想拿走莫高窟的一块石头,拿走……一根干草,都得死,都得死……哈哈,都得死,知道吗?莫高窟是西夏王国的私人财产,是我律忠国的,是属于耶律氏的财产……”
顾倾城轻轻顿足,双掌一击:“说曹操曹操到,竟然又有这样一条线索冒出来了!”
酒后吐真言,尤其是肚子里藏着太多秘密而没有受过职业保密训练的人。
“反贼坑”一词从律忠国口中说出来,与明水袖说的正好能对应起来。看来,我们必须到那个地方去看看了。
“聋子先生,你在听吗?你在……听吗?”律忠国又叫起来。
“我在听,很有趣。”我低声回应。
“问他货卖几家?”顾倾城的思路十分清晰,在我耳边提示。
在莫高窟112窟外面,律忠国主动搭讪我们,并非一时心血来潮。很明显,他不止一次地向对莫高窟感兴趣的游客兜售秘密,而这一次,只是他无数次兜售活动之一。
每年那么多人来到莫高窟,九成是走马观花的游客,剩余一成,则是怀着各种特殊目的。
如果律忠国运气够好,货卖几家是很容易达成的。
我沉吟了一下,趁着电话里的律忠国在打酒嗝,立刻装作无意识地问:“你卖给顾小姐的消息是真的吗?如果那些消息真的有用,多卖给几家,价高者得,岂不收益更多更快?”
律忠国哈哈大笑:“聋子先生,你……你也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也这么聪明。没错,没错……我就是卖给几家,多捞几笔。给钱多的,得到线索就多,给钱少的,就把大路货线索卖给他们。反正,谁也不知道莫高窟的秘密究竟有多少?最大的秘密……我告诉你,聋子先生,最大的秘密,就是莫高窟转身,莫高窟转过来……金字塔算什么?金字塔只不过是法老王的陵墓,我们的莫高窟才是地球文明的至高点……莫高窟转身,世界就变了。聋子先生,莫高窟转身,你就不再是聋子,而是一个能听见各种声音的正常人了……哈哈哈哈,莫高窟转身,西夏王朝又回来了,真正掌握秘密的人就能永远屹立在地球的第三极顶上,左手明珠,右手法杖,点亮全世界……”
“你还把资料卖给了谁?等你弄到大钱,怎么也要分我一点吧?”我无法打断他,只能趁他笑累了住口换气,才能提问。
“美国人、苏联人、蒙古人、埃及人、土耳其人、意大利人、伊拉克人……世界大同,天下一体,只要是对莫高窟感兴趣的,都是我的好顾客。他们都不知道,钱到了我的银行卡里,等待他们的是反贼坑里的杀人机关。那些机关太厉害了,只要进去,就不可能活着出来……死人最能保守秘密,当他们全都变成死人,我的那些秘密就又能再卖一轮了……聋子先生,我们敦煌人善待残疾人,你不会死,还是老老实实做你的聋子,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知道……”律忠国语无伦次起来。
至少,他的话证明了两点:第一,很多人对莫高窟里的“金山银海翡翠宫”极感兴趣并跃跃欲试;第二,他把秘密资料卖给了那些人,之所以到今天为止莫高窟的秘密还没被发掘,是因为那些人都被他带进了反贼坑并长眠于此。
可以说,律忠国开了一家卖情报、杀顾客的一条龙连锁店,游刃有余,反复操作,根本没有引起黑白两道的注意。
“高明,真是高明。”我由衷地赞叹。
如果他的顾客都是外国人而非中国同胞,那样的话,觊觎中华民族珍宝秘藏的人自取死路,也就死不足惜了。
“那位顾小姐,还有另一个女的,都很漂亮,我在想,如果把她们也带进反贼坑,岂不是浪费?豹哥他们想绑架勒索,我呸,就凭坦克帮的那一票糙人也想干动脑子、拼智慧的生意,门都没有。这样,你把两个女的骗来,我想办法,用道术封住她们的泥丸宫,永远地把她们留在敦煌。那样,她们就心甘情愿给我当女仆……”
我和顾倾城同时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律忠国提到“道术封印泥丸宫”的手法是江湖邪术,早就绝迹。
“越来越有趣了!”顾倾城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两颊上同时飞起两朵彤云。
她并非羞红了脸,而是心里动了杀机。
我很庆幸律忠国喝多了酒,才会爆出种种令人震愕的讯息。
他能用邪术控制顾、明二位,当然也能控制我或者其他人。所谓邪术,都是正统道术的变种,就像刀枪武器那样,用在正道,是堂堂正正之兵,用在邪道,则成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凶器。
“答应他。”顾倾城点头示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由律忠国那里获得紧要线索,就得铤而走险。我跟顾倾城想到一块儿去了,就算她不点头,我也会假意答应。
“好,我帮你忙,但你不能忘了分我一份好处。”我对着话筒说。
律忠国满口答应:“好好好,你不就是要钱吗?我告诉你,聋子先生,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不是钱,而是命。好好活着,一个人活过所有人,等其他人都死了,满地的金银,全世界的宝藏就都是你的了,任你划拉。莫高窟的秘密不在前一句,不是‘金山银海翡翠宫’,而是后一句,不老,不老……哈哈哈哈,我要睡了,再见,再见……”
电话没有挂断,听筒里却响起了律忠国的如雷鼾声。
我把手机放下,没有挂,期待律忠国能睡而复醒,再次开口讲话。
顾倾城余怒未消,走回客厅,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不要动气,都是醉话。如果律忠国能做到他说的一半,黑白两道就早盯上他了。”我轻声劝她。
那些不仅是醉话,也是大话。
从三皇五帝开创华夏文明至今,朝代更迭次数之多,已经不是汗牛充栋的史书所能记载得了的。当前朝被灭时,其子孙后代都怀着“复国”之心,但最终成功的,屈指可数。无论是三国时期的“光复汉室”口号还是清朝初期的“反清复明”纲领,最终都变成了一个历史符号,可悲,可叹,可笑。
由此可见,律忠国的“复国”只是一个梦。
“律忠国的秘密都在反贼坑里!将计就计,直捣反贼坑。”顾倾城倏地站住,单手在空中一劈。
我笑了:“没错,这是送上门来的线索,必须得好好抓住。不过,顾小姐,你我都别忘了,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千万别到了最后,我们拼死冲锋,有人却在后面等着收敛胜利果实。我劝你呀,还是稍安勿躁,踏着律忠国设定好的步调前进,直到把隐藏在幕后的那双眼睛找出来,再长驱直入,直捣黄龙府。”
江湖上“黑吃黑”的例子多如过江之鲫,在某些复杂场合,谁先出手,谁就是别人的炮灰。
顾倾城幡然猛省,向我抱拳拱手,深深地鞠了一躬。
“如果不是龙先生在场,险些坏了大事!”她涩声说。
我摇摇头:“顾小姐客气,我只不过是比顾小姐早来敦煌几年,对这里的人和事见得多一些。如果能帮上忙,荣幸之至。再说,惹了北方大帝的人之后,我也卷入漩涡,帮你就是自保,如此而已。”
窗外,暗夜将尽,晨曦将至。
这一夜真是漫长,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惊心动魄。所幸,历尽劫波,我和顾倾城仍然好好地站在这里,毫发未伤,精神抖擞。
第34章 律忠国的大阴谋(2)
电脑录音印证了我的猜测,在莫高窟的最后一夜,电将军昏迷之后,明水袖曾经离开了反弹琵琶图那一窟,带着一把短刀,独自一个人隐入黑暗。
她想做的,的确如被困垓下的虞姬一样,结束生命,把逃生的机会留给电将军。
“我离开洞窟后,向右去,从无数洞窟门口经过,寻找合适的自绝之地。人死之后,必堕入六道轮回,转世重生。我要在佛前自绝,由佛见证,轮回之后,生为男子,学文习武,叱咤风云,重新夺回我朱氏大明天下。之前,如果我不是女儿之身,早就驰骋疆场,剿除贼寇,为父皇分忧解难了。这一世已了,下一世,我必为朱氏一族讨还公道,杀逆贼李、张,献其首级于父皇陵前。死,何其容易,我要的不是免于**之死,而是要奋力一跃,赴不一样的轮回人生。我走着,众窟皆暗,独有外面旷野之中反贼营寨里篝火熊熊,火舌随风而舞,将帐幕暗影投射过来。此处与彼处相距两百步,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有心杀贼而手无缚鸡之力。终于,我走到了最右边的巨大佛像面前,屈膝跪下,述说祈愿。那大佛是大唐女皇武下旨建造的,极高,极大,是莫高窟诸佛之首。当我说出心愿时,我听到了那大佛的回应声。他以铜钟之声回应我,时缓时急,时轻时重。我听懂了,钟声演奏的是汉唐古乐,**凝重,恢弘大气。这就是我要的回答,神回故国,魂魄不散,转世之后,我还是大明朝后裔,朱氏一族传人。我把短刀架在颈上,刀刃奇寒,冷彻肺腑。我知道,只需轻轻一抹,这一世就结束了……”
古人云:未知生,焉知死?
囿于绝境中的人企图以轮回投胎作为解脱的法门,实在是自欺欺人之策,只不过是为自己的放弃找一个能够自圆其说的理由罢了。
史书中对于亡明公主的下落不做标注,严谨而公正,无可厚非,而小说家们无论将其命运延伸为“独臂神尼”还是另外的出世高人,完全表达的是个人情感好恶。
我很清楚,只要那一刀割下去,世间就再无亡明公主了。
顾倾城向我望了一眼,双手抱头,眉间紧锁。
“黑暗之中,突然有十几只手一起伸出来,将我手中的短刀夺去。我惊叫着后退,但已经陷入猎人包围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有人奔跑呼喝,姓电的追来了。立刻,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捂住了我的嘴,而后其余人一起噤声。我听到电将军踉踉跄跄的脚步声,他身上的铁甲已经被搠了十几个窟窿,勉强披在肩上,发出凌乱的叮当响声。当他出现在大佛窟门口时,十几人暴起,刀枪矛戈,一起向他身上招呼。我出不了声,直到电将军手里的剑贴着我的脸颊刺穿了身后反贼的胸口,我才挣脱了那只毛茸茸的手。我的莽撞引发了暗夜中的一战,电将军毙敌十四人,身上却添了超过二十处重创,只剩最后一息。他告诉我,回反弹琵琶图去。我拖着他回到那个洞窟,浑身无力,倒在壁画之下。莫高窟外,反贼们吹响了篥,声调凄凉,遥遥回荡。我知道,他们即将发动冲锋,我和电将军的死期到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落入敌手白白受辱,而是必须提前结束这一切。很快,敌人潮水一般涌入莫高窟,灯笼火把将这屹立千年的石窟照得亮如白昼。有人喊话,叫电将军出去献亡明公主投降,然后交出莫高窟的秘密,可保不死。电将军仍在昏迷之中,我把从敌人死尸上抢来的腰刀横在颈上,只等他们冲进来,就发力自刎。等待最是煎熬,那种情况下,我恍惚觉得,国破家亡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我仍然好好地坐在京城宫苑深处,花开如昨,蝉鸣声声,一切都很安好,一切都刚刚开始,宫女们在花间戏蝶斗草……想到那些,眼泪就模糊了我的双眼。外面的人等不及了,发一声喊,同时抢入石窟中,我身子向后拼命一缩,横刀一抹,却抹了个空。猛回头,却见自己已经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从之前顾倾城的断续叙述中,我已经知道明水袖曾经进入壁画,最后又脱离壁画,重回现实世界。
这种类似于“穿越时空”的情节十分怪异,并不能用普通的物理学逻辑来解释。
“这是真的,她也是这样告诉我和我朋友的。我们无法反证其错,就只能姑且相信这些话。”顾倾城从旁解释,“她执意回敦煌来,就是想从那壁画中找到电将军,重续数百年未见之缘。”
我不禁苦笑:“事实上,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壁画……壁画只是壁画,由基底和颜料合成,厚度不到两寸,很难藏得下一个世界。当然,如果要抬杠的话,也可以说‘一花一佛国、一沙一世界’那种充满玄机的话来反驳。我只是说,明水袖所经历的,并不存在,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妄想迫害症。顾小姐,这些录音听不听已经不重要,我们必须有一个正确的研究方向,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而不是一味地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如果陷入“穿越时空”的无尽循环故事中,只怕我们很快就要迷失方向。
明水袖的身份是个谜不假,可是,当前最重要的,就是揭掉律忠国的伪装,把通往“金山银海翡翠宫”的秘密通道找出来。
时间紧迫,我们真的没有必要再在明水袖的身世上纠结不清了。
顾倾城没有表态,而是按下了电脑的倍速播放键。
音箱中,明水袖的声音加快,导致了可笑的失真,但是,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在短时间内听完她的梦呓了。
“我进入了一个巨大的佛会,四周全都是衣袂飘飘的奏乐者、舞蹈者,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我试着寻找电将军的影子,但却被各种衣着的人阻住了视线。忽然间,音乐声变得高亢激昂起来,一个赤着双脚的舞姬翩然登场,怀抱琵琶,边行边拨,奏出慷慨急骤的乐声。当她走到舞台中央时,忽然翻身急旋,如同一只被长鞭击中的美丽陀螺。旋到最快速处,她身子一扭,琵琶反转至背后,十指在弦上高速飞舞。那首琵琶曲令我毕生难忘,宫中善操琵琶的北方乐师虽多,却没有一个人的技艺能跟这舞姬相比。我望向她背后,视线一扫,便看到了电将军。他仍在石窟之中,两把明晃晃的朴刀已经扎进了他的两肋,将他高高地挑起来。还有两把朴刀交叉架在他颈上,持刀的人凶神恶煞一般,正在向他逼问什么。舞姬舞罢,那两把刀也落下。我看不清电将军怎么了,只能看见持刀者仰面狂笑,仿佛两头刚刚完成了任务的屠夫……我恨极、怨极、怒极,不再关注那反弹琵琶的舞姬,而是择路奔逃,要回去救电将军,结果却误入了另一扇门户。那门打开,我冲进去,门又关上。我完全陷身于一个热闹、富足、平静、安宁的城市之中,远离刀兵战火,也远离隔壁烽烟,变成了红尘俗世间一个殷实人家的小姐,每天梳洗打扮后,在临水的绣楼上毫无生趣地做女工。我曾托人打听过,这里也是京城,不过却属于另外一个和平富饶的年代。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直到有一天,这个世界如一幅画一般被卷起来,等到画卷再次展开时,我看到了一个伟岸倨傲的男人,他告诉我,他是雷动天,愿意保护我一生,帮我做任何事,直到生命尽头。我心里只有电将军,到敦煌来,也只是要寻回他……”
录音听到这里,已近尾声。
催眠师还问了几个旁枝末节的问题,但都没有得到答案。
比如,催眠师问,电将军为什么执意赶往莫高窟?莫高窟里的秘密跟电将军有什么关系?你现在活着,究竟认为自己是二十岁还是数百岁?雷动天帮你是否有其它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会嫁给雷动天吗?如果永远都找不到电将军,你会不会选择港岛作为最终归宿……
这些问题已经偏离了主题,就我个人理解,北方大帝要的是莫高窟里的“金山银海翡翠宫”,而不可能去关心霹雳堂雷动天的婚姻问题。
全部录音听完,顾倾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这资料呈交给北方大帝,也分析不出什么。”顾倾城说。
我久久沉默,反复咀嚼着催眠师最后问的那些问题。
死者已矣,来者可追。
在帮助明水袖寻回记忆的同时,我们一定要意识到,很可能忙碌很长一阵后根本一无所获,壁画只是壁画,莫高窟只是莫高窟,鸣沙山也只是鸣沙山……换句话说,最后唯一的结果就是敦煌无天机。
到了那时,每个人仍然都要如常活下去,过好生命中的每一天。
很有可能,催眠师最后已经放弃了对明水袖过往经历的追问兴趣,并且对她所陈述的怪异故事一点都不相信,只能用这些无所谓的问题来结束今天的催眠工作。
没有人能接受这样一个结果,在我看来,就算是雷动天,也未必相信这些。以他的个性,如果深爱一个女人,就会包容她的一切任性胡闹,等她闹够了,仍然会像归巢的小鸟一样,回到他的羽翼呵护之下。
或许,这就是他肯让顾倾城陪明水袖来敦煌“寻梦”的原因。
“暂时到这里吧,天还没亮,我们还能抓紧时间休息几个小时。”顾倾城站起来,无声地伸了个懒腰。
我拿起手机,找到严老师的号码,稍稍沉吟,放弃了此刻就拨过去的打算。
老板娘和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孩子殊为可疑,我得从严老师那边找到一些线索。实际上,只要对反弹琵琶图感兴趣的人,都很可能带给我巨大的启迪。
“你去睡吧,我在沙发上躺一会儿就行。”我回应。
顾倾城先拿了条毛毯给我,然后进另一侧的卧房去睡。
第35章 律忠国的大阴谋(3)
我关了灯,侧卧在沙发上,拉过毛毯来,盖住半身。
“仅止于此吗?北方大帝的人费了那么大劲,得到的仅仅是这么点资料,难道他们前期没有做过更有效的调研工作吗?不,不可能,对于这类间谍人员来说,绝对不会打无准备之仗……”我的视线再次落在那个箱子上。
箱子里是全套的催眠设备,还有一份封在防潮塑料袋里的使用说明。也就是说,只要按照说明文件里的步骤去做,哪怕是从未接触过设备的人,都能对别人实施催眠。
“北方大帝的人仓促行事,效果必定大打折扣。如果不限时间,发挥催眠设备的最高效率,是不是能得到更深度的资料?”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猛地坐起来。
如果那样做的话,与北方大帝属下的“涸泽而渔、杀鸡取卵”有何区别呢?
我苦笑着摇头,下意识地向卧房里望了一眼,庆幸自己仅仅是这样“想”,并及时悬崖勒马,不让这种急功近利的念头持续发酵下去。
蓦地,我发现明水袖也坐了起来。
她下了床,没有低头寻找自己的鞋子,而是赤着双脚,出了卧房,转向阳台。
这个套房中的客厅与阳台之间通过一扇地簧门相连,阳台外凸,三面皆空,没有用塑钢封闭,只有高度为一米二十左右的半墙,也作栏杆之用。
十八层风大,明水袖一走出地簧门,丝质睡衣下摆就飒飒飘飞起来。
我没有冒然冲过去阻止她,而是穿好鞋子,双脚落地,随时准备救人。
地簧门开着,敦煌凌晨的寒气直卷入客厅里来。
“一直浑浑噩噩地活着,没有意义的日子,过得太久了。这一次,我一定要找到你,无论你在哪里,找不到,绝不回头,绝不回头”明水袖向着夜空低声发誓。
那个“你”一定是指陈述中的“电将军”,无论别人怎么看,电将军一定活在她的记忆深处,其形象永不磨蚀。
另一侧的卧房门开了,顾倾城无声地闪出来,贴着墙角,向阳台上窥视。
“人人都知道,反弹琵琶不是人间的舞蹈,但那些人究竟在哪里?是天上仙人吗?还是凡间魔怪?为什么这一次我想尽了办法都无法进去?如果你能看到我你一定能看到我,为何不出来相见?总不能……总不能让我再度放弃了生命投入六道轮回吧?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明水袖的声音越来越凄厉了。
我向顾倾城打了个手势,希望她能走到阳台上去,把明水袖劝回来。
她也向我做手势,要我稍安勿躁,静观事态发展。
明水袖双手按在半墙上,仰面向上,遥望夜空,久久地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要将自己站成雕塑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很担心,再待下去,明水袖肯定就要受寒感冒。
顾倾城蹑足过来,伏在沙发后面,继续观察阳台上的情况。
“依你看,是梦游吗?”她问。
我没有轻易做出判断,那个问题只有专业医生才能回答。
阳台上,明水袖平伸双臂,睡衣袖子灌满了风,变成了两只圆滚滚的“翅膀”。
“我曾读过一些关于穿越者的医学研究论文,其中多数专家持‘双重人格论’,意思是,穿越者仅仅是‘思想穿越’,而非‘身体穿越’。当一个人具有‘双重人格’时,就会产生思想分裂,把自己当成是互为可见的两个人,拥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完整人生。如果不能治愈,患者就会终生活在‘二平行世界’之中。”顾倾城说。
“双重人格”是重度精神障碍疾病,我也读过这方面的例文。小时候在孤儿院,也曾有罹患此病的同伴,其行事风格诡异之极,忽而把自己当做张三,忽而把自己当做李四,并且有时候还自证自己不是张三而是李四,或者是李四而非张三。
武侠小说中的“一心二用、左右互搏”正是这种“双重人格”的最贴切展现。
按照顾倾城的说法,明水袖的怪异举动就很好理解了,那是一个现代人与一个古代人的思想同居体。明水袖并不是真正的亡明独臂公主,也没有进入过莫高窟112窟的反弹琵琶图中,更没有见过那位所谓的“电将军”。她所拥有的,只是现在人的身体和古代人的灵魂。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我不禁苦笑一声。
“是啊,没有意义,这就是真相。”顾倾城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轻松起来,“这样子,我也就能给朋友一个说得过去的圆满交代了。”
明水袖的事仿佛是一个脑筋急转弯的谜题,谜面复杂,逻辑混乱,如同九曲十八弯的物理迷宫一般。既然是脑筋急转弯,就不能遵循普通规律去求解,而是要找到一个近乎荒谬的答案,让人豁然开朗,然后会心大笑。
有那么一瞬间,我也以为顾倾城真的找到了答案,并跟她一样,身心有短暂的放松。
“我终于知道了……”阳台上的明水袖再次开口,“一切障碍烦恼,皆来源于它。以前我还犹豫不决,现在看来,是该了断的时候了。”
她的语气变得十分悲壮,似乎已经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我模模糊糊地预感到了要发生什么事,只不过头脑还是有些混乱,认为在我和顾倾城两人的监视之下,不会发生大事。
这种迟疑真是要命,以至于当明水袖左手一扬,亮出一把一尺长的月牙形弯刀时,我仅仅是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向阳台上冲,根本无法阻止惨剧发生。
明水袖的动作极快,一拔刀即挥刀,挥刀的同时右臂不躲反迎。只一刀,她的右臂便鲜血怒喷,事态惊人。
我无法说更多,冲到地簧门前时,顺手拉住窗帘,一把扯下。
手臂受创之处,鲜血狂涌,如夏雨后的山泉。
我把窗帘撕开,一半拧成绳索,在伤口靠近心脏一寸的地方死死扎住,帮明水袖止血。另一半,我将它兜在伤口上,缠了七八圈后,再次打了个死结。
这些急救手法根本不管用,鲜血从创口处主血管里狂喷出来,几秒钟内就把明水袖变成了一个血葫芦。
顾倾城第一时间打电话叫救护车,接着冲向吧台,打开电冰箱,把所有冰块全都拿出来,包在毛巾里,赶到阳台上来帮明水袖止血。
“急救车十分钟到,我们这就下楼!”顾倾城说。
我抱起明水袖向外走,她的血流在地上,又黏又腻,令我一步一滑,几次险些跌倒。
这种突变犹如噩梦中的悬崖飞坠,根本容不得我有多余时间思考。
“明小姐,明小姐,明小姐……”顾倾城一边跟着我向外跑,一边大叫。
明水袖依然清醒,但眼中的光芒已然渐渐黯淡下去。
现代人很少能狠心自斫手臂,而她举刀之前毫无预兆,使得我和顾倾城救援不迭,终于酿成惨祸。
进了电梯,明水袖突然长长地**了一声:“痛呵”
我无言,斫臂之痛痛到极点,就算是铁骨铮铮的汉子都承受不住,当场就得昏厥过去,更何况是她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她敢挥刀,却不一定能料到斫臂后的痛苦。
“明小姐,没事,救护车马上到,打了***就不会痛了!”顾倾城俯身安慰。
“痛的是……痛的是我的……心,不是手臂,我的心好痛……找不到他,我活着……活着就跟死了一……一样,毫无意义,我不要这样的生命,如果轮回之后是这样,我情愿当时就做个彻底的了断……我找不到他,你们也找不到,只有断掉一臂,我才是真正的我……”明水袖艰难地开口说话,嘴唇动,如被困浅滩的鱼。
心痛比身痛更甚,但她在极度痛苦中斫臂,则是雪上加霜之举,于事实无补。就算这一刀砍断了她的右臂,又能怎样?只不过是让雷动天为之伤心、顾倾城为之惭愧而已。
电梯到了大堂,我抱着明水袖一路狂奔,冲出旋转门。
救护车刚到,两名护士正要往下抬担架。
我一边大叫一边冲向救护车:“止血,先给她止血!”
急救护士训练有素,马上打开救护车后门,从我手中接过明水袖,直接送入车中,开始麻醉、止血、滴液。
酒店前台服务生、保安全都跑出来,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可恶的是,三名保安掣出橡皮警棍,试图阻止我和顾倾城进入救护车。
“走开,我和伤者是朋友,走开!”我反手一推,三名保安跌做一团。
两名前台值班小姐尖叫起来,慌忙后退。
救护车拉响警报,离开酒店,赶往医院。
我和顾倾城在狭窄的车厢内并肩坐着,面前一尺之处,就是平躺在担架上的明水袖。另外一边,则坐着两名表情淡定的女护士。
明水袖不再**,吗啡针和***都是很好的镇痛药物,短时间内大量注射,已经将她的全身神经全部麻痹。可惜的是,没有一种药物能麻痹她心里的痛,只能硬生生忍着。
“明小姐,你睡一会儿,到了医院就进行手术,手臂一定会没事。你放心,我们会全力帮你弄清楚反弹琵琶图的真相,如果电将军仍然活着,就一定把他找出来。”我小声安慰明水袖。
她自斫一刀,换到了我的绝对同情。无论她是否“双重人格”,我都会跟进这件事,直到给她一个满意的结果。
顾倾城也说:“明小姐,你安心睡吧,我们会一直陪着你,保证等你睡醒了,一睁眼首先看到的也是我们。”
明水袖仰面向上,双眼一眨不眨,对我和顾倾城的话毫无反应。
第36章 成吉思汗三法刀(1)
“都别说话,让病人睡一会儿。她失血过多,至少有一千五到两千毫升,进急救室就得先输血才行。你们带够钱了吧?别到了医院以后为钱的事再耽误时间。”一个女护士开口,满脸都是不耐烦之色。
顾倾城点头:“我刷卡,钱足够了。”
女护士微微露出鄙夷之色:“你们有钱人啊,就是这样,任性胡为,男女之间的关系实在是……这一次她要是大命不死的话,你们就烧高香吧,谁是小三就赶紧退出,谁是渣男就赶紧反省反省自己,别等到害死别人了,才假模假样地自责后悔!”
顾倾城一怔,刚要发作,被我一把按住手背。
两名护士一定把今晚的事当成了“三角恋原配抓奸”的戏码,并自动地给我贴上了“渣男”标签,而顾倾城身上则被贴了“第三者、小三”的标签。跟她们较真,只会徒增烦恼,白白浪费唾沫。
顾倾城深深地吸气,紧闭着嘴,把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
“上次我到新丝路小区接了一个病号,渣男出轨,原配捉奸在床然后当场割腕,小三跟没事人一样,在救护车里还敢抽烟,被我当场就撵下去了,最后自己打车去的医院。唉,现代人的婚姻观念太差劲,脚踩两只船、婚内出轨太频繁了,原配为这种渣男自杀,真不值得……”两名护士继续着刚刚的话题。
车窗外,凌晨的敦煌城一片寂静,只剩霓虹灯招牌明明灭灭地闪烁着。
在新的“一带一路”国策之下,这个千年古城即将焕发生机,重拾古丝绸之路的旷世辉煌。诚然,如今它的发达程度还远远不能与古时的政治、经济地位相比,但却百废将兴,盛世可期。
“兴盛的是表面,内里那些传奇故事,那些被湮没于戈壁黄沙之下的人和事,是否早该重新显现了?”路灯光影交叠之中,我渐渐陷入沉思。
明水袖自斫右臂的疯狂举动,不禁令我深刻反思此前的结论。
二十五分钟后,救护车驶入敦煌市人民医院,在急救室入口戛然而止。车子后门打开,另外一队急救人员簇拥上来,拉开担架,把明水袖接进急救室。
我和顾倾城在一名护士的引导下,先去填了入院单,预交一万元手术费,然后到手术室外守候。
手术室的红灯亮着,里面的医生在实施抢救。
这是敦煌市等级最高的三甲医院,我相信,医生们一定能保证明水袖的右臂平安无虞,不留任何后遗症。
“真的是惊心吊魄……幸好有你在,否则我定会无比狼狈,而且,若是明小姐有事,我此生都会愧不能当。我朋友曾经带明小姐去看过精神科、心理科医生,并没有告诫过明小姐会有自残倾向,现在看来,医生们还是失察了。”顾倾城心有余悸,不断地搓着双手,心情仍然不能平静。
我并不认为明水袖有精神疾病,刚才自斫手臂的行为虽然凶险,但仍然可以理解为男女之间情到深处后的不理智举动。
谈过恋爱的人都知道,情到浓时,男女都会在身上纹对方的名字或者代表对方的某种图腾,而那些更年轻、更无畏的男女则用烟头、小刀在自己身上留疤,以此来纪念刻骨铭心的当下一刻。
爱情催人疯狂,古今一理,在谁身上都可能发生。那些不曾因爱情做出疯狂举动的人,只能定义为“此生未曾深爱过”。
“别担心,明小姐会没事的。这只是意外,有惊无险,明小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也一样。”我淡然回应。
我的话把顾倾城逗笑了,手术室外僵硬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她低声苦笑:“龙先生说笑了,我哪有什么后福?被雷动天我的那位朋友……唉,被他赖上,没办法,推托不掉。家兄曾经郑重其事地告诫过我,敦煌和莫高窟是一个魔咒,历史上不知有多少前辈高人在此地折戟沉沙,连白骨都不剩一根。家兄和我那位朋友雷动天之间有点隔阂,他们都是各自行业里的佼佼者,所以每次有交集,无论亲自见面还是别人传话,都隐隐然有‘一山难容二虎’的不快。还在上大学时,家兄就曾指着地球仪告诉我,中国西部有一个‘大流沙奇门遁甲之阵’,敦煌城就在‘大流沙’的中心,而莫高窟所在的位置,则是‘大流沙’的‘阵眼’之一。在家兄的知识体系中,‘大流沙’分为‘正旋’和‘逆旋’两种,名称不同,给世界带来的推动力也不同。他倾尽一生智慧,却参不透敦煌的‘大流沙’是正还是逆。他并不赞成我来敦煌,因为我的生命流年之中有‘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之困厄,复杂之极,急不可解……”
说到这里,顾倾城累了,在墙边的长椅上缓缓落座。
顾倾国多智,智谋千出,如夏夜银河满天繁星。
雷动天勇武,性如霹雳,星星之火,足以一夜燎原。
这是东南亚江湖人全都知道的事,两个人是华人江湖中百年难遇的翘楚,可惜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联手成势,只能各自为尊。
诚然,这也印证了外国人对于华人的经典评判一人为龙,三人为虫。
“大流沙”是玄学名词,大漠中的流沙是无声的吃人魔鬼,能够转眼间吞噬千百人而不止歇。以“大流沙”来命名奇门遁甲阵势,足见其诡谲莫名,深奥难测。
我不喜欢顾倾国,但却并不代表我不尊重他。
能在任何一个行业里称雄的人,都有值得尊敬之道,值得学习之处。
“事在人为,随机应变。一个人如果只是躲在温室里,怎么长成大树?”我耐心地劝慰。
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但我沉浸于明水袖所讲的传奇故事里时,岂会想到她能奋力自斫手臂?
那个能让她产生无比勇气的电将军已经变成了一个重要人物,必须查找他的准确资料,才能解开明水袖的心结。
我刚刚想到这里,顾倾城便开口了:“龙先生,你应该去过敦煌史料馆吧?那里有没有资料可查关于电将军的?”
“嗯,去过多次,但从前没有注意到电将军其人,所以没留下印象。我们先忙完医院的事,回头马上去查。”我回答。
顾倾城连一秒钟都没有耽搁,马上取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随即对接电话的人吩咐:“去查,敦煌市史料馆里所有跟电姓人有关的资料,时间段大约在……莫高窟出现一直到今天,即隋唐至今。另,查明敦煌市内共有多少家公立、私人图书馆、博物馆,列出详细名单,依次去查,内容同上。人手不够就雇人,二十四小时内,给我准确的书页复印件。”
我在她耳边低声补充:“查大学中的历史系、考古系、文学系、戏剧系,再查敦煌市内各个戏剧演出团体的资料库。这两个单位对于敦煌野史的搜集工作做得十分详细,能够带来更多有用资料。”
在莫高窟画画三年,除了认识宋所长、严老师那样的画家之外,我还认识了很多野史专家。那些人谈起敦煌历史,完全抛开了史书中记载的那些,而是用一个又一个有趣的民间故事,串联起了老百姓眼中的敦煌。
野史是最丰富、最有营养的历史,如果有一双去芜存菁的火眼金睛,那么就能在泥沙俱下的野史中攫取到真正有用的断章。
顾倾城点头,立刻按照我的提示吩咐下去。
全球各国的古玩行业都是相通的,我相信顾氏一族在大陆各地都有一定的人脉,所以顾倾城能够在短时间内调动不少人手,替她完成各种工作。
“寻找姓电的将军这项工作其实早就应该展开了,只是因为我那位朋友雷动天并未完全相信明小姐说的话,以为那只不过是痴人妄语,不值得深究。现在看,她说的话不能不信……并不是人人都有挥刀斫臂之勇气的。”顾倾城挂了电话,有感而发。
两名护士推着医疗小车飞奔而来,小车上的不锈钢温控箱正面醒目地写着“医用血浆”四字。
明水袖巨量失血,只有在这种正规医院里,才能保证及时、充足、高效、卫生地得到补充。
护士是由一条五十步长廊的尽头转过来的,她们从我和顾倾城身边经过,小跑着进了急救室。
我的目光追随她们进去,直到滑动门关闭,看不见她们了为止。
“橐橐,橐橐”,一阵脚步声传来,两名瘦削干枯的中年人由走廊尽头转出,并排着向这边走。
走廊里铺着白色的瓷砖,正常人踏上去,发出的脚步声应该是极为清脆而短促的,而这两人的双脚却似是在地上边拖边行,每一步迈出去,鞋跟都在地上摩擦,所以才发出古怪而刺耳的“橐橐”声。
“明小姐是刀创伤,现在医疗技术发达,血管、皮肉都能迅速缝合,只要补血及时,就没有大碍。唉,没想到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早知如此,不该让她带把刀在身边的。”顾倾城说。
很显然,她的眼睛望着我,眼角余光却撇着突然出现的那两人。
那把刀很锋利,如果是普通的小刀,最多不过在明水袖手臂上砍出半寸深的伤口来,而不至于造成深创。
雷动天喜欢冷兵器,在港岛的四处私宅中都建有单独的兵器库。如果那把刀原来是雷动天的东西,就一定是削铁如泥的宝刀。
或者,那把刀属于顾倾城,古玩行家看上眼的刀,也断然不会是废铜烂铁铸造的凡品。
刀还在酒店里,我希望前台服务生报警后,警察不至于将它作为凶器带走。
“那是什么刀?”我转头望着顾倾城。
四目相对时,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
两个人心意相通,都明白对方及时地关注到了走廊尽头闯入的怪客。
“成吉思汗三法刀。”顾倾城回答。
我表面不动声色,但内心却吃了一惊。
第37章 成吉思汗三法刀(2)
成吉思汗被誉为蒙古草原上的“一代天骄”,一手奠定了元朝横扫欧亚两洲的军事基础,将北方战乱民族、南方腐朽政权、西方小国霸权全都涤荡一空,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桀骜不驯的一代霸主。
他的军威、国威是倚靠“重赏、重罚”来维持的,这种“法刀”就是他起家时的标志性工具,与江湖帮派中的“执法法刀”有着相同作用。
史料记载,成吉思汗的法刀分为三种,由上至下依次是“日、月、星”,其形状也是圆形、月牙形、星姓,分别对应着不同的斩杀对象。
日刀,杀藩王、部落首领、敌国君主。有史为证,红海沿岸的几名小国君主、城堡堡主都是死于直径一尺的圆形日刀之下。
月刀,杀臣子、敌之大将、江湖名士、降国皇后嫔妃。
星刀,杀草寇、罪臣、山贼、奸商、士兵。
成吉思汗死后,法刀陪葬,之后再未现身江湖,已经成了古玩业的“在册极品”,单独一把就价值连城,如果能三把集齐,其价值就更为可观了。
“好刀。”我低声赞叹。
“刀是好刀,家兄前年在北方奔走了三个月,才找到了三法刀中的月刀。他有事麻烦雷动天,这次命我送刀,才让我惹上了这个麻烦。雷动天也真是豪爽,一把价值七百万美金的古刀被他随手就送给了明水袖。如果家兄知道月刀竟然落到如此下场,只怕要连吐老血了注意那两人脚下,穿的是用骆驼皮钉过脚掌的粗布鞋。这种奇怪的做法是喜马拉雅山脉周遭的山民最习惯使用的。再看看他们的脸,天天朔风吹袭,皮肤才会皲裂如斯。综合考虑,他们不是敦煌本地人,而是西南方过来的。”后半截,顾倾城的声音压得很低,脸上笑容依旧,说得却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内容。
那两人衣着普通,但走路的姿势却极僵硬,明明脚底踩着平地,却每迈出一步都极为谨慎,仿佛下山或者爬坡一样。
他们脸上的皮肤的确又黑又干,如顾倾城分析的那样。
我在敦煌城内见过西南来的游方喇嘛,他们穿的鞋子底部不是钉着骆驼皮就是牦牛皮,结实耐磨,可以十年不换。
“希望他们不是为了明小姐而来。”顾倾城又说。
明水袖已经是个**烦,如果再扯上西南藏边的不知名人物,那就更复杂了。
我们此刻站在急救室外,身后是出入手术室的不锈钢滑动门,身前正对的就是那条长廊。不过,长廊并非只通往急救室,向前十五步的地方有一个横向走廊,墙上的指示牌显示,那走廊是通向产房、保育室、婴儿暖箱、孕妇高压氧舱、高龄产妇观察室。
现在是凌晨,那边十分安静,并没有人来往。
两名举止古怪的中年人走到横向走廊前,迟疑止步,向着头顶的指示标牌望着。
那种标牌上的文字一向都言简意赅,不过就是“左转妇产科、向前手术室”之类,字符体积极大,蓝底白字,异常醒目,扫一眼就能看得明明白白。
两人停了至少五秒钟,又向左侧墙上看。
墙上也贴着指示牌,并且用箭头做了引导标识,即使不识字的乡下村妇也能看懂。
接下来,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似乎是在讨论往哪个方向去。
“是藏语,他们要去生孩子的地方,但是听不到孩子的哭声,也看不懂汉字,所以踌躇不决。他们想过来问路,又对我们的存在十分忌惮,正在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办?”顾倾城低声翻译。
我学过藏语,不但听懂了两人的对话,还听出来,他们是受一个名为“朽玉上师”的人指派,来寻找一个婴儿。
“只要不是针对明小姐就行了。”我松了口气。
情况复杂,我不愿跟藏地神秘人物有牵涉,那将令局面变得越来越不可控制。
成吉思汗一生波澜壮阔,开阖纵横,创立了永垂不朽的盛名。他死后的墓穴也是独树一帜,开人类埋葬方式之先河,即令无数盗墓高手瞠目结舌的“水墓葬术”。迄今为止,盗墓者都没能找到“成吉思汗水墓”的准确位置,只能大略判断是在蒙古境内的一条东西向水草丰茂的放牧区内。
顾倾国既然能找到“成吉思汗三法刀”之一的月刀,就很可能对水墓有进一步的惊人发现。
古玩商跟盗墓者是同类不同宗,彼此业务搭界,某些时候甚至能联手干活。
我相信顾倾国是个深谋远虑、目光远大的人,如果他能领先于全球盗墓者发现并发掘“成吉思汗水墓”,也算是一种对中国古代文化的保护,长我中华威风,灭他国之锐气。
两个中年人并没有过来问路,而是取出了手机,对着墙上的指示牌拍照。
高科技无时无刻不给人带来便利,他们一定使用了拍照翻译、步行导航之类的技术,很快就向左拐弯,进了那条横向走廊。
“他们刚刚提到了朽玉上师,朽玉上师的名字我听过,是一个活跃于藏南地区的年轻的仁波切,其前世为……”顾倾城凝神思索,接着便想到了那个名字,“嘉措德让大喇嘛,一个终生未出寺门、不食一点荤腥的修行者。嘉措德让大喇嘛五百年前圆寂,先后托生为马和鱼,后一世甚至托生为女子,全都平安百岁。最终,大喇嘛得到佛祖的恩许,转世为人,自思人类世界中唯有思想不朽,如果一直被皮囊拖累,就会失去进取心,来来往往,庸庸碌碌。于是,他自名为‘朽玉上师’,意思是盼望自己的身体很快腐朽,只留精神与思想在世上。”
关于朽玉上师的来历,藏区仁波切资料总册中可查,表面看来,与我和顾倾城正在做的事没有直接关系。
藏区各教派、各寺庙、各仁波切、各上师及其信徒间的关系异常复杂,广袤深奥,不是外人能够轻易理顺的。即使是同门之间,在每年例行的正常“辩经”仪式中,都会发生经脉逆转、精神崩溃的流血混乱事件。是以,寻常智力的外族人如果不自量力,试图一窥藏密之门径,那简直就是自取死路了。
顾倾城的表现与我的淡然自守不同,她对那两人的出现十分在意。
“婴儿?为什么要寻找婴儿?藏区婴儿往往与灵童转世有关,难道朽玉上师差他们寻找的是转世灵童?”顾倾城的双眼突然亮起来。
关于转世灵童的起源、渊薮、历史、沿革的书籍多如牛毛,我不想在这里一一赘述。唯一值得指出的是,灵童转世这一奇特现象混合了玄学、精神学、唯心主义学、藏密、轮回学、阴阳学、藏传佛教学等等几十种甚至上百种知识,不是简单的对与错、迷信与理智、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信与不信等等定义性的东西。
它与诸多佛家理论一样,都属于“不可说”之数。
既然不可说,则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因为“一说即为错”。
“事不关己,还是不要多想为好。”我低声说。
“怎么是事不关己?你这人任何人任何事,过眼即是缘,岂能等闲视之?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顾倾城狡黠地笑起来。
我没有阻止她,毕竟这是在市中心,那两人再凶恶,也不至于对顾倾城构成人身威胁。
“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补充了一句。
顾倾城眼珠转了转,忽然附在我耳边低语:“我是生意人,开店的不怕大肚汉,事越急越乱,机会就凸显得越快越多。灵童是转世异能者,明小姐也是类似的一种情况,两者当然有极大关联,不是吗?”
她的话无异于强词夺理,不等我反驳,她已经飘身向前,隐入拐角处。
我不愿打扰藏区来客,是因为自己无比尊重藏区内的一切禅修手段。宗教中一切风俗都延续了数千年之久,后辈们虽然无法阐明那些古老仪式的内涵意义,但仍然应该恪守,一板一眼,不可荒废。
单单是这一点,就值得人尊敬。
数典忘祖者,死无葬身之地。这也是立国、立民、立法、立派、立宗、立身者最应该牢记的不二训诫。
在我看来,即使两人寻找的是转世灵童,顾倾城也不该搅扰,那会给双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滑动门一开,运送血浆的护士推着小车出来。
“病人身体情况稳定,正在进行最后缝合。医生让我通知家属一声,命是保住了,但手臂创口完全复原,至少需要五个月。后期为了美观,很可能需要植皮、磨皮等,估计费用将在十万到五十万之间。”小护士口齿伶俐地告诉我。
我深深地松了口气,钱不是问题,只要能保住明水袖的命,怎么做都值。
“感谢。”我向护士合掌致意。
“医生还说”小护士压低声音,“病人的情绪非常沮丧,有抑郁症的先兆。这是感情受挫引起的必然反应,如果不能解开心结,后期肯定还会继续发生自残事件。这种时候,家属一定不能再刺激她,第三者也不适宜继续留在医院里,免得被病人看见,病情二次恶化。医生的意思,你明白,对不对?”
我当然明白自己被贴上了什么样的标签,不愿过多解释,只是点头答应。
护士点点头,推着车子离去。
医者父母心,敦煌市人民医院的医生们不但能“治病救人”,还能“身心同医”,这种高明医术、高尚医德,令我无比钦敬。
第38章 成吉思汗三法刀(3)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顾倾城发来了一条短信:“速来,他们偷婴儿。”
“偷婴儿?偷转世灵童?”我吃了一惊,来不及犹豫,马上飞奔去横向走廊。
从拐角到婴儿暖箱室差不多有一百步,怪不得站在急救室门口听不到这边的动静。
顾倾城伏在一张担架后面,右前方十步外是妇产科护士站。此刻,两名护士全都伏在桌上沉睡。
我判断,她们是被两名怪人打昏过去了。
不等顾倾城解释,我就从护士站隔壁的玻璃窗里看到了那两名怪人。
那个房间里共有四排暖箱,每一排有十个箱子,可同时容纳四十名婴儿。巧的是,此刻暖箱全都空着,并没有需要特殊照顾的婴儿。
按道理说,正常人不必进去,只要凑近玻璃窗向里望一眼,就知道进去也没有什么用处。偏偏两个人的思维十分怪异,明明没有婴儿,他们偏偏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地检查过去,绝不放过任何角落。
“两个人大概是闭关修行太久了,以至于思想僵化,不懂得拐弯。可是他们在找什么呢?这里根本没有婴儿,要找也得去产房里找才对。难道……难道……”顾倾城无法给出满意的答案,自己把自己问住了。
事实很清楚,两个中年人接到的命令是“到暖箱室找婴儿”,而这命令是来自于“朽玉上师”的。
他们到达目的地,就算看不见婴儿,也要把每一个暖箱都翻个底朝天,才能回去交差。
“我们走。”我低声说。
“可是,就任他们把这里弄得人仰马翻?”顾倾城皱眉。
我取出电话,按照护士站侧面贴的投诉电话拨过去。
等电话被接起来,我故意粗声粗气地说话:“我们是病人家属,有两个人在暖箱室里乱翻乱掀,乒乒乓乓乱响,你们医院的保安呢?到底还管不管?吵着产妇和婴儿,都睡不着,赶紧来管管吧!”
医院管理严格,如果不是值夜班看监控的保安打盹失职,早就应该有人及时赶到才对。
维护医院治安是保安人员的职责,只要赶走两个怪人就好了,根本无需我和顾倾城出手。
我挂了电话不到三分钟,走廊两端都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两组黑衣保安端着防暴叉、拎着电警棍冲过来,足有**人之多。
“人呢?在哪里?人呢人呢?”保安们七嘴八舌地叫嚷着。
他们看见我和顾倾城,理都不理,直扑暖箱室。
那些暖箱造价不低,如果双方在暖箱室开战的话,估计医院就要大大地损失一笔了。
“关于转世灵童的知识,你知道多少?”顾倾城抱着胳膊看热闹,但仍然纠结于两名怪人的来意。
我摇摇头:“顾小姐,根本就没有转世灵童无论他们在找什么样的婴儿,都不该是转世灵童。据我所知,寻找灵童是一项兴师动众的大工程,至少应该有一大队人马才能完成,而且被指认的灵童还得回答一系列高僧转世之前留下的暗语问题。看这两人的智商、情商,绝对不会被委以重任。好了,别多想,回去吧。”
我一直以为,藏密知识自成一体,虽然与我们同属一国,但其思维路数、操作方式却大相径庭。
同样是转世,普通人死后进入六道轮回,然后成为没有过去痕迹的完整“新人”,从零开始,过崭新的人生。灵童却是带着前世完整记忆出生,甚至有些超级灵童是带着三世、五世记忆而来,其智慧深不可测,每一代都是以“知识叠加”方式活着。
这一类人成年之后,往往沉迷于佛法研究之中,毕生精力用于著书立说,对红尘俗世中的功名利禄没有半点兴趣。否则,这类人踏入红尘,其他人岂是对手?
(江湖之中每隔百年都有出类拔萃、惊采绝艳之士出现,或祸乱人间而遗臭万年,或鞠躬尽瘁而流芳百世。在玄学家看来,那些正是误入凡尘的灵童,灵根未醒而智慧长存,才引发了江湖上的轩然大波。)
“龙先生,何必如此消极?世上有很多事,旁观者永远无法窥其究竟,只有迎着变机前进,才可能成就大事。”顾倾城有些不满。
我苦笑着后退:“顾小姐,我们已经身处麻烦之中,你还嫌不够吗?”
顾倾城摇头:“有句话,你没听过吗?虱子多了不咬人。麻烦多了怕什么,我就是负责解决麻烦的。”
在我眼中,顾倾城还年轻,依托顾倾城的古玩帝国,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极少遭遇挫折,所以才会说出“解决麻烦”这种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话来。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一笑,示意她向暖箱室里看。
保安涌入暖箱室,将两名中年人围住。
我打投诉电话的本意,不过是要保安到场,赶走他俩,不至于在医院里闹出事来,打扰了病房里的男女老少。
老百姓生活不易,生病住院已经弄得筋疲力尽,如果再摊上无端祸事,那岂不是雪上加霜?
如我预期的,保安赶到,两名中年人不再翻找,准备退出暖箱室。
意外就在中年人走出暖箱室门口的那一刻发生了,一名保安手贱,横着手里的防暴叉向前推,一下子叉在落后中年人的腰间。我猜他只不过是想开个玩笑,拿着叉子比划一下,过过抓人的瘾,谁料鬼使神差的,他手底下没数,防暴叉实实在在地招呼到了嫌疑人的身上。
世人皆知,藏密中有红砂掌、无影手、天葬离魂刀等等杀伤力极强的诡异武功,都需要不间断修炼二十年以上才能有所成就。
中年人的年龄约在三十五上下,行动古怪,其貌不扬。我没料到他们的武功竟然也是出神入化,那端着叉子的保安还没来得及收叉道歉,被叉到的中年人倏地缩身,已经由叉子里钻出来,反手一勾,捞住保安的脖颈,一扭一甩,那保安就软绵绵倒下。
保安们没有实战经验,只仗着人多,呼啦一声向前拥。
大约只用了十秒钟,走廊里便躺了满地人,全都是黑衣保安。
两名中年人每一出手,都干净利落地打倒一名保安,使用的全都是类似于分筋错骨手之类的擒拿短打功夫。距离二十步,我能清楚地听到保安们骨断筋折的“喀嚓”声。
顾倾城弹身而起,被我一把按住。
“这是意外,两人已经下手留情,保安们死不了。没有枪械,制不住他们,别费劲了。”我低声警告她。
很奇怪,我闻见走廊里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不是福尔马林消毒水,也不是医用酒精的刺鼻气味。
我轻轻吸了吸鼻子,闭上眼睛,仔细分辨。
“是洋葱,曾经出现在春都大酒店十八层走廊里的洋葱……顾倾城把洋葱带上了车子,就是那种味。”我记起来了。
“洋葱!北方大帝的狗腿子也在这里?”顾倾城面色一变。
之前,我们消灭了北方大帝一部分手下,神秘来电留下的口讯说,已经“送催眠师上西天”。那么,谁是洋葱的主人,为何出现在酒店后又出现在这里?
两名中年人经过我面前时,缓缓停下。
其中一人向我说了一句藏语,意思是“受惊了,对不住”。
我摇摇头,没有开口。
另一人语速极快地说了一连串藏语,大致意思是“不要跟汉人讲礼貌,我们代表的是朽玉上师,上师是人间最尊贵贤德,接近于神。所以我们做的工作也是最神圣的,谁敢阻拦,谁就是魔鬼,杀无赦。”
我怫然不悦,但没有表现出自己能听懂藏语。
“朽玉上师要我们找灵童,不要我们惹事。那些只是普通人,没有恶意,你刚刚不该出手。”第一人说。
另一人也就是被防暴叉叉住的那个,他显得极不耐烦:“师兄,我说了,我们在找灵童,是十万火急的大事、要紧事。如果按照我的想法,根本不用亲自进来找,我们给那些汉人钱,要他们包围医院,无论三天之内有多少婴儿出生,全都抢走,不就容易得多?像你这样蔫蔫乎乎地办事,功劳早晚让别人抢了。”
我不禁心惊,顾倾城的猜测完全正确,两人的确是在寻找灵童。但是,用如此暴力的手段找人,却极为鲜见。
第一人面无表情地回应:“为什么总要抢功?我们是修行者,俗人你争我夺的东西有什么要紧?朽玉上师要我们做事,不是要我们建功。我们没有找到灵童,平平静静地回去复命,就足够了。”
另一人同样面无表情,但语速快至连珠弹一样:“师兄,我们远道而来,如果不能建功,那又有什么意义?同样是修行,有的同门得到前辈垂青,三个月即可面壁静修,一年即可入洞闭关,三年即可下辩经场‘斗经’,五年即可代表寺院参加‘藏密门墙之战’。如此下去,十年之内,与我们同龄的修行者就能进入藏地领袖阶层,盛名载入史册,与诸上师比肩。像你这样,修行十年,也不过是冥顽不灵、默默无闻的下等僧,每天做的不过是普通功课,老死于青灯黄卷之下。我不是你,才不愿像你那样走完一生,我要成功,要成为朽玉上师座下首席智者,要让全藏地的民众都仰视于我,称我为‘拥康大德、拥康仁波切’……”
两人的辩论针锋相对,一个隐忍淡泊,一个浮躁激进,偏偏两人说话时面部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嘴巴开阖,仿佛两只动画木偶一般。
我是局外人,不愿发表任何看法。同时,我的左手发力,摁住顾倾城,不容她挣扎。
“我们谁都说服不了谁,不如求助于路之贤者,如何?”第一人问。
“好,路之贤者助谁,我们就听谁的。”另一人同意了。
我心中一紧,已经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禅宗弟子修行途中,遇到有难题辩论不休时,就会有“求助于路之贤者”的做法,其具体程序是先找一位经过的陌生人,再拿出一个非黑即白的选择问题,请陌生人出手遴选。陌生人选中了哪一方,就证明哪一方是正确的。
这种解决争端的方法与道门的“问天打卦、马前课、手占课”近似,都是凭着冥冥之中的神力来选择方向。
两人提出这个方法,此刻又站在我面前,这个“路之贤者”的角色应该是非我莫属了。
接下来,第一人伸出右臂,另一人伸出左臂,两条手臂紧贴着。
古印度瑜伽术高手能将自己的躯体任意弯曲,视频公布出来,举世观众皆被镇住。这一次,站在我面前的两个人所做的,要比瑜伽术高手困难几万倍,因为他们两个的手臂快速而无声地缠绕在一起,如两根煮软了的面条一样,七扭八扭,最后变成了一根仿佛盘结的麻花。
这根“麻花”最后伸到我面前来,两个人的两双眼睛死死地盯住我。
很明显,我选择哪条手臂,就等于是支持哪个人的观点。可怕的是,两人的衣着相同,手掌粗粝程度也一模一样,此刻根本看不清哪条手臂属于哪个人。
这样的选择,完全是瞎子摸象一样。
第39章 铁镜王与妖不花(1)
“这时候,恰好能抓住他们,交给警察。”顾倾城低语。
“那样,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轻声回应。
两个中年人并没有刻意闹事,先动手的是手持防暴叉的保安,并且其余保安被打的原因,也是想仗着人多欺负对方。
“帮他们选吧,这只是个人成长中的不同追求,激进或者忍耐,谁都对,谁都错,单看哪一个方向符合自己的兴趣。如果他们求助于我,我很可能支持第二个人说的,人生难得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不过,现在我真的看不出哪条手臂属于他,只能闭着眼睛盲选了。”顾倾城笑起来。
她为人处世的方法十分高明,既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又为我留下了转圜的余地,不在我们之间增添隔阂。
我伸出右手,张开手掌,覆盖在两人的手臂上。
那两条纠缠在一起的手臂是有温度的,而且皮肤表面缓缓起伏,布满了护身罡气。
我这才明白,两人身怀绝世武功,打倒保安所用的,连百分之一都不到。这种护身罡气可以看做是一层隐形防护衣,任何人企图在此刻偷袭,都会被罡气反震出去,轻则骨折,重则伤及肺腑。
“我们没有恶意,朽玉上师差遣,听令而行。阁下如果能指点迷津,不胜感谢。”第一人没有开口,却能够让我听到他的心之发声。
我支持他做人的态度,但我并没有选他,而是淡定地平移手掌,握住了另一人的手腕。
“我错了?修行的本质不是在于无极限提高自己吗?难道……难道……”第一人的语调变得极度苦涩而失落。
另一人的“心声”并不欢喜,而是略有迟疑:“我真的对了?为什么我感觉不到求胜得胜之喜悦?”
两人的行事方式没有对错,我愿意支持后者,只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心中有一把火已经被顾倾城点燃。
“空谈误国,行动起来,向着目标奔跑而不是仅限于坐而论道!”这就是我此刻用“心声”告诉那两人的。
当三个人的心声融为一体的时候,我忽然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感觉“有一个身份十分复杂的人即将诞生,就在我们脚下的敦煌市人民医院里。两人找不到那婴儿,只是因为时间不够凑巧。那婴儿诞下后,将对未来的世界产生极为深远的负面影响,或者可以直接说是一个‘混世魔王’。藏密中人的来意,是将婴儿找出,提前消弭祸患,维护世界和平。我应该帮助他们,加速完成这个任务!”
“朽玉上师在看着我们,他无处不在,谁有危险,他都会奋不顾身来救。我相信,他一定很愿意看到你这样积极上进的年轻人。”第一人缓缓地说。
我没有在意他的赞美,而是冷静地问:“你们要找的婴儿有什么特征?”
第一人立刻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在我眼前一亮。
照片里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穿着简洁时尚的墨绿色牡丹花的旗袍,目视远方,气质优雅。
我觉得此人眼熟,低头一想,发现她竟然是近年内参加过两届亚姐选拔赛的选手,但都没有进入前三甲,所以比赛结束,演艺之路也就中途终止了。
港岛娱乐圈里鱼龙混杂,想要洁身自好,实在难上加难。
我记得她那个极为特殊的中性化名字“妖不花”,也记得,她登台的时候,台下的男性评委们都看直了眼。
“找到她,她就是婴儿的母亲。”第一人说。
除了选美活动,妖不花的资料并未大量出现在娱乐媒体上。我之所以能记住她,是因为偶然一次现场观看比赛,发现她有一双勾魂夺魄的深碧色眼睛。
按照古代相术理论,那样的眼睛被称为“狐幻”,第一个拥有这种眼睛的,就是著名的上古第一美人妲己。
隔了数年,如果能在敦煌再遇妖不花,也算是一种奇特的缘分了。
嗒的一声,两名中年人的手臂分开,各自退后。
很明显,我的加入解决了他们的纷争,并且带给他们惊喜。
“你知道这女人?”第一人惊讶地问。
我点头:“从前见过,如果她在这医院里,很容易就能找到。”
敦煌本地女子的打扮都十分质朴,妖不花那样惊艳的女人一旦出现,必定令所有人过目不忘。所以,照片就是最佳线索,按图索骥,很快就能找到。
“已经看过,人没在。”另一人回应。
暖箱室空着,我脑子一转,立刻旋身到了护士站,一把拿过住院病人记录表。
表格**记载着十四名孕妇的名字,十二人已生,生产日期都在四十八小时开外。另有两人待产,预产期都是在三天以后。
从时间判断,十四人都不符合两人找寻的婴儿特征。
“这上面的孕妇你们都看过了,不是妖不花不是照片上的女人?”我扬着记录表问。
第一人点头:“对,都不是。”
顾倾城突然出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婴儿还没出生,你们要找的,是一个尚在母亲腹中的胎儿。”
另一人摇头:“不是,待产的孕妇也不是我们要找的。”
顾倾城顿足:“你们你们考虑问题真是僵化!婴儿没降生,孕妇会去任何地方,谁说她非要留在这个医院里?你们的情报来源有误,刻舟求剑,缘木求鱼,焉能成功?”
我与顾倾城的观点相似,但又有所不同,因为两人很肯定地说过一个情况,朽玉上师料定婴儿会在此地出现,那就不会错。
藏密高手的计算手段十分复杂,不是《易经》,却与《易经》中的精密算法不相上下。
既然朽玉上师说婴儿会出现,那就**不离十,不会偏离真相太多。出现现在这种不见孕妇、不见婴儿的原因,也许在于某一环节出了小错。
两个中年人对视了一眼,再看看顾倾城,同时缓缓摇头,对她所说,并不完全信服。
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身走到窗前,凝视着楼前沉寂的停车场。这种情况下,冒然推出某个结论是不恰当的,只有深思熟虑,才能抓到稍纵即逝的线索。
“婴儿应该在这里,我也感觉到了。时间……一定是时间契合上出了问题,导致朽玉上师料定的婴儿成了永不出现的‘戈多’。等下去,再等下去,事情一定有转机……”我暂时摒除了明水袖断臂带来的困扰,缓缓吐纳,镇定心神,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妖不花和婴儿的问题上。
蓦地,医院门口闯入一辆白色的越野车。通过大门口减速带时,车子毫不减速,四轮弹起半尺多高,呼啸着驶向大楼正门。
随着惊天动地的刹车声,车子两只前轮爬上了台阶,头高尾低停住。
接下来,车门并不是“推”开的,而是被人由里面一脚踹开,哐的一声,飞出十几步远,砸在左侧水泥立柱上。
一条灰色的影子跃出车子,凌空一翻,到了车子右侧。
当影子站定时,我看清了那是一名高大健壮的男子,长发蜷曲,飘在肩上,满脸都是浓密的络腮胡须。
这一次,他开车门的手法更是令人瞠目结舌,根本不碰门把手,而是双手同时切入车门铁皮之内,发力一扯,车门就被硬生生地拽了下来。
“不要怕,到医院了,来,我抱你进去”男人行事彪悍,但弯下腰来对着车内说话时,声音却是低沉温柔之极。
顾倾城与我并肩而立,从头到尾,清晰看到这一幕。
“铁骨柔情,有柔有刚,是条好汉!”顾倾城脱口称赞。
那大汉上半身探进车内,稍后便抱了一个女人出来。那女人柔弱无力,双手在大汉颈后环绕,身上的长袍一直拖曳至地。
“啊,是……一名孕妇!”顾倾城再次低呼,双手抓住了窗棂。
毫无疑问,那女子的腹部高高隆起,把一领肥大之极的长袍都撑起来,非但是孕妇,而且看大汉行事如此急促,她绝对临盆在即。
我没有轻举妄动,毕竟这里是妇产科,无论如何,那大汉都要将孕妇抱到这里来。
“清空那里,把他们拖走!”我疾声吩咐。
五秒钟内,我们四人一起动手,把昏倒在地的保安们拖到侧面的步行梯门外,顺手将扔在地上的警棍、叉子扔到护士站的沙发底下。
刚刚做完这一切,那大汉便飞步而至。
他的身高约有一米八十,身上穿着质地极好的灰色大衣,脚下则是一双黑色鳄鱼皮的鞋子。飞奔之际,他的长发飞扬起来,露出如夏夜朗星般的一双眼睛,眼神凌厉机警,却又充满了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威。
“医生呢?医生在哪里?我女人要生了,马上出来,为她接生……”大汉叫着,脚下不停,奔向右前方的产房。
顾倾城反应极快,早就在大汉刚出现时,撞开了医生休息室的门。同一时间,我在伏案酣睡的两名护士头顶百会穴上屈指连弹,令她们快速清醒过来。
两名值班医生加上两名护士立刻组成了医疗小组,打开产房大门,引导大汉进去。
“是她吗?”顾倾城向我手里的照片瞥了一眼。
大汉经过我身边时,我的目光始终都盯在孕妇的脸上。她虽然紧闭着眼,两腮的肌肉因牙关紧要而虬结变形,头发被汗水濡湿半横在额前……犹然如此,我还是准确地判断出,她就是妖不花,也正是朽玉上师要找的人。
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无论孕妇肚子里怀着怎样的婴儿,她都是无罪的。这当口,哪怕她的职业身份是杀人越货的女魔头,是国际贩毒集团女大鳄,是中东战场上的女匪首只要进了产房,就只有一个名字,孕妇。
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孕妇和婴儿都需要被尊重、被保护,这一条即使在联合国的交战规定中都明确标注过。
“不要妄动,不要轻举妄动。”我低声叮嘱。
保安被袭后,医院方面并没有后续措施,似乎值班人员并未发现这里的异常状况。
向外看,街道、大门、停车场也都完全正常,没有后援,没有警讯。
这是很不正常的,过度平静的表面之下,一定酝酿着某种天雷炸裂般的突变。
第40章 铁镜王与妖不花(2)
“喂,你干什么?先出去!”一名医生在产房的滑动门后大叫着。
紧接着,门内稀里哗啦一阵乱响,那男医生尖叫:“你敢打人?我要报警了,你敢在医院里打医生?”
轰然一声,滑动门猛地震动,应该是有人被踢飞到门上。
我向两名中年人做了个“站立勿动”的手势,然后示意顾倾城,按了产房的门铃。
门一开,满脸是血的男医生夺路而出,嘴里发疯似地大叫着:“反了反了反了,敢在医院里打人,敢打医生?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我反手一抓,扣住他的右臂,然后脚尖一勾,将他放倒在地,顺手反扼他的颈部。那种动作只持续了三秒钟,男医生就昏死过去。
现在,局势很乱,入局者极多,所以我必须强制性地简化局面,尽可能地控制事态扩散。
“跟我进来。”我闪身进了产房,顾倾城反应敏捷,也飘然而入。
孕妇已经躺上了产床,那大汉连同一名女医生、两名护士围在床边。按正常程序,医生会先用射线机给孕妇检查胎儿情况,以确定其产位顺逆,而后才能采取相应措施。
眼下,射线机探测手柄握在女医生手中,但她浑身筛糠一样急遽颤抖着,根本无法正常工作。
“滚出去”那大汉侧目,扫了我一眼,冷冰冰地低喝一声。
我没有着恼,立刻高举双手,仰头向上,看着屋顶的无影灯。
大部分现代人已经不再拘泥于老旧封建思想,对男医生接生这样的事能够理智接受,毕竟医院是个治病救人的场所,为了病人的安全考虑,就算孕妇有部分身体裸露,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大汉踹走男医生,自然是出于以上原因。
“朋友,别误会,把产房里的事交给医生,我们都冷静一点,先出去等着,可以吗?”我低声解释。
“滚出去,我说了,滚出去!”那大汉并不买账,语气凶悍,毫无转圜余地。
“先生,我姓顾,是港岛医学院妇幼专科毕业,有东南亚通用的行医执照。请您先出去,我们定能保证孕妇和婴儿的安全。这里是医院,医生的权力最大,请配合我们,马上出去!”顾倾城厉声说。
那大汉一愣,女医生也哆哆嗦嗦地开口:“请……请出去,我们……我们,我们马上要给孕妇检查,然后决定顺产还是开刀……如果你真为病人着想,就随那位先生出去。我有……我有十二年接生经验,这里交给我,交给我和那位顾医生就可以了,出去吧……请出去吧!”
我再次开口:“老兄,专业的事交给专业人士来办,敦煌市人民医院是方圆五百里内最好的医院。现在,随我出去,别耽误医生工作。”
那大汉哼了一声,语气稍有缓和:“最好的医院?哼,你们可知道,不花腹中的胎儿有十二道免战牌脐带锁,另外周身还有血蒺藜缠绕……如果不是情况如此复杂危急,我用得着到这里来?庸医害命,狼心狗肺,我不亲眼监守,能信得过谁?”
女医生与顾倾城同时叫起来:“既然这样,还等什么?马上准备手术,马上”
锁,即婴儿在母体中被脐带缠绕颈部,即便是顺产,仍然有可能在诞生过程中被脐带勒死。
普通情况下,医生只要在射线机里发现婴儿有脐带绕颈,就会毫不犹豫地
采取剖腹产,以确保孕妇与婴儿两相保全。
大汉提到的脐带锁不算可怕,而“血蒺藜”则称得上是“大凶相”。
顾倾城疾步向前,从那女医生手中夺过探测手柄,准确无比地按到孕妇的腹部。
产房里的电子设备十分先进,除了普通的电脑监视屏之外,另外一条线路接到产房正面的百寸大屏幕上。立刻,我看到了一幅极为骇人的画面。
胎儿位于母体中央,顺产位,但颈部、腋下、裆部全都被细长的脐带缠绕着,颈部缠绕十二道,错综复杂,如被猫抓乱了的毛线团。腋下缠绕四道,全都在胎儿双臂上绕来绕去,如同五花大绑一般。同时,胎儿裆下也缠着两道,由于临产前胎儿下行的缘故,脐带已经在其大腿上勒出深深的印痕。
普通胎儿根本见不到“血蒺藜”的诡异情况,而这个胎儿的头部、胸部、腹部、背部各有六处七角形的血红印记,大小不同,形状各异,但全都凸出体外超过半厘米,就像是被毒蚊子叮过了一样。
按照医学解释,这种现象被称为“动脉外凸畸变血管瘤”,一端露在体外,一端直接通往心脏。血管瘤破裂,连医疗止血的机会都没有,就会直接导致心脏迅速失血而停跳,全身血管瞬间干瘪,即使四肢同时电泵式输血,也回天乏术。
按玄学解释,这就是“血蒺藜”,只有前世大奸大恶之徒,才会在轮回转生时被贴上这种独特的标签。前世,其罪孽深重却免遭惩罚,今生便带着原罪出生,终身赎罪,逃避不得。
带着血蒺藜降生的胎儿存活几率万分之一,那还是在先进医学手段的强力保障之下。
胎儿无罪,但血蒺藜的存在,却给其身份蒙上了一层巨大的阴影。
“需要马上动手术,我需要助手,必须马上进行剖腹产手术!”女医生慌慌张张地叫起来。
看她的状态,根本已经无法完成一台复杂的剖腹产手术了。
“停,冷静,冷静!”顾倾城在女医生的后心轻轻拍了两掌,“我来手术,你给我做助手,马上做好大量输血的准备,并且止血钳数量加三倍,病人体内只怕有几十条血管需要长时间止血了!”
“你行吗小姑娘?”大汉久未开口,犹疑地问。
“我是医生,火线上岗,没有金刚钻,敢揽瓷器活?”顾倾城微笑起来。
两名护士立刻跑去推手术车,女医生则迅速帮顾倾城穿戴防护衣帽和无菌手套。
“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昏迷中的孕妇陡然间半坐起来,发出凄厉的大叫。
大汉迅速俯身,揽住孕妇的肩。
“我的孩子,保孩子,先保孩子,我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保孩子……”孕妇极不清醒,双手在空中乱抓。
“不花,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在医院产房里,有最好的医生给你做手术,孩子大人都会平安无事,放心,放心,放心……”大汉贴着孕妇的耳朵轻柔低语。
孕妇反手一捞,抓住大汉的右臂,苍白的指甲一下子划破了大衣,刺入衣服下面去。
大汉微微皱眉,显然指甲已经嵌入肉里。
“告诉他们,我的孩子不是妖怪,我的孩子将来要做万世不死之王。告诉医生,一定要保证孩子健康地出世,不要有丝毫的损伤,掉一根汗毛,也要他们赔……快告诉他们,我的孩子是万世不死之王,将来要坐镇江山,统一全球……”孕妇闭着眼,提到孩子,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浮起了两团红晕。
“好,我告诉他们,谁动了孩子一根汗毛,我就杀光医院里所有的医生和护士,让他们给孩子陪葬,好不好?”大汉点头答应,一边说,一边斜瞥着我和顾倾城。
杀人是重罪,更何况是光天化日之下在敦煌市人民医院这样的大单位行凶?大汉说话面不改色,而那孕妇也听得津津有味,两人如同白日做梦一样。
“这样极好,我很开心,开心极了。”孕妇轻语。
“那样,你乖乖躺在这里动手术,我就在门口守着,静候你的好消息。”大汉站起来,捏着我的肩膀向外走。
我没有反抗,只要我们能离开产房,顾倾城就能全心全意救人,保那孕妇和婴儿不死。
滑动门关闭,把我、大汉与顾倾城、孕妇隔开。
忽然间,那大汉双手捧心,弯下腰来,咬紧牙关,满脸痛苦之色。
“你怎么样?还好吗?”我抬手搭他左手腕脉,发现他的心跳无比剧烈,每分钟至少在二百次以上。
“我……没事,走开,走开!”他猛地挥手,掌缘碰到我肩头,力道奇大无比。
“你需要一些镇静剂或者”我向走廊里看,左手边有一只一人高的蓝色氧气瓶,气嘴上套着塑料袋,里面装着别人用剩下的面罩。
我立刻飞奔过去,单臂揽着氧气瓶向回走,一边摘下塑料袋,拎着面罩,甩向大汉。
“吸氧,吸氧能救命!”我低声叫。
“滚开,滚开……”大汉咆哮着,挥手把面罩推开。
“那边的两人来自西南雪山,正在搜寻转世灵童。‘朽玉上师’的名字听过吧?他们就是朽玉上师派来的。你不吸氧,等会儿动手,你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吸还是不吸,看着办吧!”我快速解释。
“谁敢刁难朕的女人,朕要他粉身碎骨。”大汉冷森森地低语。
他没有抬头,只掀了掀眼皮,向那两个中年人横了一眼,眉目之间,杀机凛然。
“朕”是帝王专用的词,他用在此处,甚为刺耳。
“好,先吸氧,再做事。相信我,不是你的敌人,否则我朋友也不会出手救你的女人。”我不再强逼,只是规劝。
我对他没有恶意,当他对着那孕妇和颜悦色说话时,让我深深感动。一个人只要还能爱别人,就还没奸恶到极致,仍然有药可救。
当下情形,有一点能够预判,如果大汉倒下,那么两名中年人必定破门而入,夺走婴儿。
我不愿与西南来客发生直接冲突,完全卷入是非漩涡之中。假如大汉身体无恙,至少双方还有一个辩白说理的机会,而不是人多势众的一方展开大屠杀。
“朕暂且听你一言,如果心存歹念,别怪朕翻脸无情。”大汉沉着脸,捞起面罩,套在脸上。
我无言地打开氧气瓶开关,气压表立刻有了反应,氧气输出一切正常。
第41章 铁镜王与妖不花(3)
“等……人都到了,再说……我已发出信号,朽玉上师即刻就至。”两个中年人在低声交谈,有几句话断断续续地传入我的耳中。
“先拿下,铁镜王旧疾犯了,这是个好机会。上师说过,谁先抓到婴儿,谁就是以后他的衣钵传承人。你不想获得转生的奥妙吗?你不是一直想在灵河彼岸寻找你的母亲吗?现在,机会就在眼前,能不能抓得住,就看你是不是真的思念母亲了。好了,我不管你怎么样,我都得试一试。铁镜王早就老了,年轻时那些传奇故事不可能重演,我们两个先杀了他,再从孕妇腹中强抢婴儿,去迎接上师,怎么样?”另一人在任何事上都显得十分激进,不愿动脑筋去深思,而是凭着一己之勇,只顾进攻,不顾后防。
这两人都是藏密修行者,但其思想深处的“贪、嗔、痴”执念一点都不比普通少。
大汉已经吸氧三分钟,脸上气色稍稍好转,但还没有恢复常态。
他的右掌一直捂在左胸心脏部位,心脏剧烈跳动时,连带他的手掌也一起一伏,看上去十分惊人。
心脏是人类精神与力量的生发之地,这里出现问题,一行一动皆疲倦无力,更不要说是与高手以命相搏了。
一旦动手,仅有死路一条。
“我母亲……我母亲……”第一个中年人被说动,同伴的一席话应该是直接戳到了他的软肋。
“你杀铁镜王,我杀其他不相干的人。功劳是你的,骂名是我的,总行了吧?”另一人更进一步,再次规劝。
“好,为了母亲,我愿意丢掉一切修行者的包袱。”第一人点头答允。
百善孝为先,“孝”并非汉族人独有的美德,而是广泛存在于各民族、各地域的所有人心里。此人肯为母亲杀人,名义上是“至孝”,实则是“愚孝”。
“就凭你们两个?朕不杀无名之鬼,还是通知你们老大过来吧,你们根本连跟朕动手的资格都没有。”大汉呵呵冷笑。
两名中年人并肩走近,虽然双方马上就要开战,但第一人仍然不忘礼貌,向着大汉合掌鞠躬。
我发现,自己势必要卷入战斗了,因为大汉的胸口起伏越来越快,耳根、后颈冷汗涔涔,已经将头发和衣领濡湿。他没有任何战斗力,对方进攻,他就只能坐以待毙。
“铁镜王先生,或许我们不必动手,就能解决争端。说实话,我们只要那婴儿,其他人是好是歹,是死是活,都跟我们无关。如果您同意,我们就走进去,等婴儿降生,即刻带走,今天的事情就算完结了。您看,这样可好?”中年人彬彬有礼地用藏语提出了请求。
大汉亦用藏语回答:“不要妄想了,朕的女人生的孩子谁都不能动,就算你老大来了,朕也这样说。不必嗦嗦地兜圈子了,直接开战吧!”
“你的旧疾犯了,还敢在这里装腔作势?朽玉上师到了,一根小指戳一下,你就得死。我们给你面子,上师可懒得跟你废话。好了,该说的好话我们也说了,直接动手吧”最后一句,第二个人是说给第一个人听的。
两人同时向前跨上一大步,四只手同时抓向大汉。
我无法坐视不管,横向跨步,双掌齐出,同时推在两名中年人的胸口。
为了令对方知难而退,我这一招只用了三分力气。
中年人噔噔噔后退三步,对视一眼,同时反手拔刀。
藏刀在天下十大名刀中排名第五,虽然尺寸不超过一尺半,手工开过的刀刃也貌不惊人,但其锋利程度却是令人望而生畏。
“不关你的事,闪开!”第二个中年人怒喝。
“孕妇过了危险期,我就走,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管不着。”我淡淡地说。
我和顾倾城是为了孕妇、婴儿出手,至于其它江湖恩怨,他们尽管去用江湖规矩解决就是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江湖规矩。
“杀了他,别废话,一起杀了!”第二个中年人空中挥刀,头顶的日光灯投映之下,那把藏式直刀的刃口发出人的青光。
那个氧气瓶就是最好的武器,小刀是一寸短,一寸险,而它则是一寸长,一寸强。
“你走开吧小兄弟,朕的事,不必别人插手。”那大汉说。
我笑了:“几位,这里是医院产科,孕妇生孩子的地方。所有人都在这里迎接新生命的到来,这是一件很神圣的事,绝对不该发生械斗流血事件。给我个面子,或者换个地方,或者换个时间,我都不会插手。现在,你们要在这里动手杀人,那真的是来错了地方。”
“别跟他嗦,上吧!”第二个中年人猱身而进,藏刀划弧,攻击我的上三路。
对话期间,我的右手一直扶在氧气瓶肩部的把手上,此刻右臂上提,右脚一踢,氧气瓶飞旋起来,准确无误地砸中了对方的膝盖。
喀嚓一声,对方右腿膝盖骨折,倒退回去,靠着墙坐倒。
真正的高手过招,全都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并且点到即止,绝不会痛打落水狗。
“你完了。”那一直都彬彬有礼的中年人说,“现在,就算我们有心饶你,也根本无济于事。朽玉上师就要到了,等着接受他的血河审判吧。”
既然出手,我就做好了应付一切麻烦的准备。
此刻,明水袖那边的手术应该已经接近尾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新的麻烦接踵而至,甩都甩不掉了。
“抱歉,就算阁下说的朽玉上师到了,我也会这么说。婴儿无罪,任何人妄想加害婴儿,我都会挺身而出。”我轻声回应。
我不愿意讲慷慨激昂的大道理,只是用普通人常说的朴素语言来表达自己心中所想。
外面,正处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再过十几分钟,天就要亮了。
这漫长的一夜发生了太多事,真的是我隐居敦煌之后最难熬的一夜。
我期待医院里的监控系统能发挥作用,可惜,除了那队躺在步行梯的保安,医院再没派人过来,更听不到警车开过来的刺耳警笛声。也就是说,这里发生的一切根本没人知道,只能我一个人硬扛下来。
嗡的一声,走廊里的空气突然震动了一下。
很明显,头顶的日光灯也稍稍一黯,似乎电力供应出现了短暂的问题。
我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抓紧氧气瓶,如同古代大将以长枪拄地一般,牢牢站定,盯着长廊尽头。
气势强大的人登场时,会产生微妙的能量与气场变化,电磁产品最能感应到这一点。
“上师到了。”中年人缓缓收刀,向侧面移步,合起双掌,垂首静候。
起先,走廊里无风,护士站里悬着的布帘一动不动,角落里的大型散尾葵也是毫无动静。不到半分钟,布帘簌簌颤抖,散尾葵的叶子也发出了飒飒之声,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澎湃巨力正贴着地面狂涌进来,即将席卷一切。
啪的一声,步行梯入口的一只白炽灯泡炸裂,玻璃碎屑乱落如雨。
我听到了威严深沉的诵经声,诵经者使用的是藏语,那些藏经的语句晦涩之极,我只听了数句,脑子就变得混沌起来。
“指天地间,佛祖启迪无声,诸弟子感悟,最繁华处,最肮脏,最光明处,最暗昧。反观灵山,一无所有。诸弟子顿悟,无有光明,光明自在心头,照彻宇宙,污秽自除。修行无开始,开始在我心中。修行无尽头,尽头亦在我心中……”
藏经中的真理句句都朴实无华,如果静下心来细细捉摸,就会对经文、上师、僧侣、寺庙产生无比亲近之意,自然而然地信佛、礼佛。那些不远万里赶到拉萨朝圣的藏民,正是受了佛法的召唤,才会义无反顾地磕着“长头”徒步而来。
这是信仰的力量,也是红尘俗世中人最最缺乏的。
我有些走神,昂扬的斗志也渐渐松懈。
猛地,我身后的大汉纵声咆哮,如雄狮怒吼一般,声浪翻翻滚滚,沿着走廊向前推进,把那诵经声冲击得荡然无存。
“呜嗷……呜啊吼……呜吼……”他的内力雄浑之极,连续吼叫十几声,仍然中气十足,不露疲惫之相。
我的耳膜被震得生生作痛,但仍然能强自忍住。
倒地的中年人双手掩住耳朵,满脸痛苦之色。少顷,他的指缝里慢慢渗出鲜血,显然耳膜已经震裂。
大汉住口,声浪激荡起的回声又在走廊里冲撞起伏了数次,才缓缓停歇。
“这样子,我随时能轻易地杀入,取你的性命。铁镜王,你服也不服?”一个温和淳厚的声音从半空中飘来。
站着的中年人向上仰望,扑通一声跪倒,五体投地,匍匐不动。
大汉轻声冷笑,没有回应。
我知道,他用狮吼功御敌,大大地耗费了体内真气。此刻再开口说话,无异于通知敌人自己已经成了强弩之末。
“上师,婴儿无罪,请高抬贵手,放一马吧?”我谨慎地出声,替大汉打掩护,为他赢得短暂的喘息之机。
“放婴儿一马容易,本来,我要的就不是婴儿的命。年轻人,你很聪明,既然替铁镜王与豹女妖不花出头,就应该了解他们的过去。藏密中人行事,绝不为私人恩怨,而是为了藏地千年安宁。言尽于此,如何抉择,你定会明白。”那声音堂堂正正,无懈可击。
我不了解大汉与妖不花,对他们唯一的认识仅仅是与妖不花的一面之缘。
“上师,能否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我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寄希望于顾倾城顺利完成接生工作。
“龙飞”那声音突然叫出了我的名字。
这种变化并没有令我吃惊,现代化的资料搜索技术十分发达,按照“六人溯源”的理论,只要对方将我的照片输入电脑查找,很快就能查到我的名字与职业。
某些正式单位的资料库只要与互联网相连,就等于是黑客们的后花园,只需几秒钟就能获得数十万人的个人信息。
第42章 朽玉上师(1)
“别试图去插手一些自己不了解的事,那非常不明智,不但影响到你个人,也会影响到家人。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跟你的工作毫无交集,不如你现在就走出去,乘车回家,然后忘了今晚发生的一切。藏密极少出现在敦煌,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所以,那样做,谁也不会留有遗憾。你说呢?”那声音依旧温和,但字里行间,已经有了浓浓的威胁之意。
“上师,我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突然间,一股绵里藏针般的阴冷暗力袭来,撞击在我的胸口,使得我的话只说了一半,就难以继续下去。
“好,很好,既然你明白了,那我们就不再是敌人,而是朋友。藏密愿意与天下英雄都成为朋友,互通有无,砥砺进步。龙飞,从今日开始,任何时候,你只要踏入藏区,提到我的名字,一定会受到最高规格的贵宾礼遇。好了,你可以走了,后会有期。”那声音说。
我刚要张口否定对方,但那阴寒之力忽然一化为五,在我周身盘旋缠绕,瞬间箍紧,令我无法发声。
自始至终,对方只出声,不现身,我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已经处处受制。
“铁镜王,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不要假手于后辈,那样岂不让藏区的大德、英雄们笑破了肚皮?你当年一手遮天,替豹女妖不花接下了所有是非,今天就得有胆量承当一切后果。你我都知道,妖不花腹中的胎儿是怎么来的,现在交出来,藏密愿意放弃一切追责,包括你在北方邦、藏南、日喀则、林芝等地伤了我藏密的七十多名弟子,也包括你在北方邦烧了我四处寺院,造成数千万美金的巨大损失。今天,你已插翅难逃,就在敦煌做个了断吧。”那声音越来越冷漠,也越来越近,似乎就在窗外。
“呵呵,妖不花是朕的女人,她做任何事,只要朕容许,天下就没人能管得着。她既是朕的女人,腹中胎儿就是朕的后代,藏密想要,就得看你有没有本事拿去。最好,你连朕的命一起拿去,否则,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辰!”大汉的真气已经恢复,话语之中满满的都是破釜沉舟、同归于尽的豪情。
“三百人我藏密弟子三百人够不够连你的性命一起带走?”图穷匕见,那声音瞬间变得凌厉无比。
窗外,原本空寂的停车场里忽然冒出了高高矮矮的人影,足有数百人,严严实实地塞满了每一个角落。
医院大门口的保安室里亮着灯,但里面的人百分之百已经被控制,否则这数百人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
现在的形势,对方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一旦婴儿降生,百分之百会落到对方手里。
“除非……”我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既然婴儿是焦点,那么只要移动焦点,所有人的视线就会跟着移动,扰乱对方的针脚。
我把手伸进口袋,不掏出手机,只凭感觉,找到顾倾城的号码,给她发送了一条短信:“带走婴儿,大家平安。”
藏密要的是婴儿,其他任何人是生是死都无关紧要。即使是大汉铁镜王和豹女妖不花,都并非他们的主要目标。至于我与顾倾城,则更是路人两枚,不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
“开战吧!”大汉左手一抄,把氧气瓶横在腰间。
那钢瓶至少有八十公斤重,如果挟着钢瓶作战,他的战斗力等于是预先打了五折,不可能是外面那些人的对手。
“前辈,你暂时歇一歇,我也许能替你挡一阵。”我低声说。
“你?小兄弟,今天的事与你无关,不要趟浑水。不过,就凭你有这个心、这句话,如果朕能活过今晚,以后你就是铁镜王的过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汉右手拍着胸脯,豪情万丈地说。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已经通知产房内的朋友,平安带走婴儿,转移敌人视线。”我简略说明。
敌众我寡,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到现在,朽玉上师面都没露,就已经掌控全局。这份智力,不容小觑。
“想好了吗?”那声音问。
我向外走,离开产房二十步,到了通向急救室的大走廊内。
急救室门口的红灯仍然亮着,证明抢救明水袖的手术还没完成。这里是医院,能够与死神搏斗的人都工作在此,所以我希望能够平息手术室外的一切战斗,让那些白衣天使们安心工作,救死扶伤。
“我出来了,今晚的事,就这样了。”我向着空中说。
这句话模棱两可,既可以说是我放弃相助铁镜王,也可以说是我铁了心要为大汉出头。具体是哪种意思,就得藏密的人慢慢思量了。
等待对方回应之前,我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四周的动静变化。
我不一定是朽玉上师的对手,但我必须打破敌人的控制力,让局面失去对对方有利的平衡,给铁镜王创造反击的机会。
当然,我知道自己是在冒险,随时都可能血溅五步。
“很好,很好,孺子可教,后生有才。现在,向外走,到大门外去,乘车回家。天亮之前,医院里就会恢复本来秩序,不会有铁镜王与妖不花的就诊记录,参与救援的医生也会间歇失忆,不知道今晚干过什么。我会有一笔极大的酬劳,三天内,送到你的小古玩店里,交给孟乔。”那声音对我的生活了如指掌,叫出孟乔的名字时,非常自然,仿佛大家已经相识多年。
我背后有了汗毛倒竖之感,通常,当我决定投入你死我活一战时,就会产生这种感觉。
对方熟知我的情况,今晚,我帮的是铁镜王,势必与对方结怨。那么,对方不死,我的麻烦就大了。
“好,无比感谢。”我淡定地道谢。
“不谢不谢,藏密意在替天行道,泯灭一切不安定因素。有你帮忙,今晚的事就顺利多了。”那声音平静地回应。
我已经听出他的位置,竟然是在急救室滑动门的里面。
很明显,他不但用语言威胁我,也准确地发现了我、顾倾城、明水袖之间的关系。他停留在那里,摆明了是要用明水袖作为人质逼我就范。
“我朋友怎样了?”既然大家打明牌,我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缝合已经完成,还在输血。你不用担心,医生们都很尽力。他们都是好人,好人必须有好报,而不是为了救人而受牵连。放心吧,你走了,我会好好看着他们,一分一秒都不离开,直到解决产房里的事。”那声音回答。
我向外走,笔直出了走廊,站在院子里。
院中站满了人,但个个都如鬼魅傀儡一般,一声不出。
我没有回望产房那边的窗户,而是径直向外走,出了医院的大门。不出我所料,保安室里的两名黑衣保安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墙上的监控屏幕则一片雪花,没有任何图像。
大医院中的手术室都是有三至四个出入口的,以方便医生、护士或者特殊身份的病人出入。
我从大门口右拐,弯腰穿过一大片半人高的冬青树丛,迅速接近医院的西侧角门。
那扇铁栅栏门只有两米高、一米宽,只在开饭时间打开,供医院工作人员外出买饭使用。
现在,栅栏门锁着,内外寂静,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翻身越过栅栏门,弯着腰直行,到了大楼背后的暗影里。再走几步,便到了产房的后门。
那后门位于平地上去十几层台阶的地方,门口上方搭着白色的遮雨棚,十分容易辨认。
我刚到台阶下,那扇蓝色的防盗门就无声地向外推开,顾倾城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襁褓闪身而出。
“在这里”我扬手打招呼,但颈上猛地一凉,两把锋利的藏刀已经横压在我喉结上。
同时,至少有十几人从黑暗中现身出来,手执利刃,将顾倾城围住。
我想到的,朽玉上师也想到了。
“声东击西!”顾倾城大叫一声,只隔了三秒钟,便突然双臂一振,将那襁褓向右侧的喷泉水池里扔去。
那水池的直径约有十米,里面不仅有仙鹤戏水的石雕造型,还有起伏的假山和铜制的喷嘴,而且水深至少超过一米。一旦襁褓落水,婴儿性命堪忧。
襁褓抛出,所有敌人立刻放弃了我和顾倾城,一股脑儿涌向水池。
幸好我听懂了顾倾城那句话的弦外之音,知道襁褓不过是诱饵,起到的作用是“声东”,而我们真正要做的是“击西”。
我向前蹿,与顾倾城会合在一处。
“婴儿已经出生,暂告平安。我把它藏在手术室顶上的天花板夹层新风系统通道里,如果不是高手勘察,不会有人发觉。”顾倾城急促地说。
我松了口气,接着告诉顾倾城:“明小姐有危险,敌方大人物朽玉上师就在急救室内,并且以明小姐的性命作为把柄,威胁我退出战局。”
顾倾城皱眉,想也不想,牵着我的手,向后一退,再次进入门里。
“绝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她说。
门内是一条幽暗的走廊,向前十步,无数横向帷幕深垂着,后面就是产床分布区。
我听到不锈钢医疗器械的轻轻碰撞声,想必那女医生仍然在为妖不花处理伤口。
顾倾城向左侧墙上一指,我转头望去,那是一张手术室的交通路线图。
从图上看,由此地向前直行,过两道门,然后左拐,过一道门,上阶梯右转,便是急救室的紧急通道入口。
“有没有可能击退对方,一劳永逸?”顾倾城一边带路向前,一边低声询问。
我知道,自己此时做出任何回答都必须公平而谨慎。
朽玉上师并未现身,我已经处处受制,根本无力反击。藏密流传千年,中原历朝历代都无法将其征服,足见这一宗派之中能人辈出,并且其教义中蕴含着相当高明的智慧,不是中原那些空有花架子、没有真本领的夸夸其谈之派。
“几乎没有可能,唯一可能的胜机,就是保有婴儿,使对方投鼠忌器。我刚刚发给你的短信,也代表了这种想法。”我谨慎回答。
顾倾城摇头:“什么短信?我一直忙于抢救婴儿,手机都没来得及看。”
她掏出手机,扫了一眼,疾走之中嫣然一笑:“英雄所见略同,我虽没阅读短信,但我们真的是想到一处去了。”
我暗自庆幸,两人对于形势的判断完全一致,才导致了强敌围攻之下仍然能够进退自如,而不致于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第43章 朽玉上师(2)
“你对这医院也很熟悉吗?”顾倾城问,“我了解这里的情况是因为曾经向本地医疗系统赠送过十套建筑新风系统,敦煌市人民医院排在受赠单位的第一名,所以我亲自监督了系统的安装调试工作。刚刚那婴儿放入新风通道后,我做了一些有趣又安全的包装,确保无人能够找到他,也包括你我在内。当然,开启系统的工程调试模式,启动内藏的监控摄像头,就能找到他……呵呵,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捐赠之时,谁能想到今日还得靠它来解燃眉之急?”
我大概明白了顾倾城的做法,她一定是使用了充气装置包裹婴儿,在通道循环风的推动下,该包裹会一刻不停地在通道内游走,无论敌人从哪个房间的通风口爬上去,都无法准确地截获婴儿。
现在,唯一的制胜因素是时间,我们再拖半个小时,天色大亮,医院各部门开始正常运转,那么藏密的人就很可能知难而退了。
对话之间,我们已经急速穿过数道门,到了急救室的紧急通道入口处。
顾倾城停步,耳朵贴在门上谛听。
这扇门顶上也有一盏红色指示灯,我们刚刚停下来,红灯熄灭,绿灯亮起。
“好极了,好极了,希望……噩梦到此为止吧……”顾倾城低语。
手术结束,明水袖安然无恙,我们今晚最重要的任务也就完成了。铁镜王、妖不花、灵童的问题是意外插曲,我们无法左右局势,只能尽力去帮忙就是了。
顾倾城早就脱去了手术时的防护衣,此刻后颈上的头发完全被汗水濡湿,凌乱地垂在衣领上。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一名江湖人的本分。
雷动天委托她照顾明水袖明智之极,其智慧与武功完全能胜任这件事。
“进去之前,还有一件事”顾倾城一翻手腕,将掌心里的一把短枪送过来,脸上满是歉意,“龙先生,我知道你也许不需要这东西,但情况危急,或许我们必将面临以杀止杀的一幕。有了它,会省力许多。”
我没有推托,接过枪,反手插入后腰。
顾倾城微笑起来,轻轻摇头,喟叹一声:“真的,龙先生,跟你合作十分省心省力,根本不用说任何多余废话!真是希望在敦煌期间,能有更多合作机会。”
我无声地点头,心有戚戚焉。
一对好拍档之间最重要的就是默契,短信事件,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顾倾城按了门边的电铃,过了半分钟,滑动门缓缓向左移开,露出一名男医生疲惫的脸。
不等对方开口,顾倾城便闪进去。
“我们是病人家属,有意外情况,必须进来保护她。”我简单解释。
那医生累了,疲惫地摇摇头,向旁边闪开。
手术室是闲人免进之地,但我在开口的同时,不经意地撩起外套,让对方看到我腰带上别着的短枪,这比任何语言解释更加有效。
明水袖已经离开了手术台,躺在一辆担架车上,被一条白床单严严实实地盖到脖颈,只剩脸部露在外面。担架车的一角插着不锈钢吊杆,上面挂着三瓶颜色和大小皆不相同的输液瓶。
“她在醒麻药,全麻手术,半小时后会有意识。稍后,我会带你们推她到旁边房间去,完全清醒后去病房,六小时后方能饮水进食。”正在清理手术台的女护士告诉我。
顾倾城俯身于担架车,隔着白床单谛听明水袖的心脏部位,随即轻轻吁了一口气。
“多谢。”我回应那女护士。
手术室极大,视界之内,大约有十二张手术台横向排放,彼此间的遮挡帘只拉上了一半。
我仔细地扫视手术室内的情况,不敢放过任何角落,尤其是侧前方的那扇滑动门。
门外就是走廊,之前我站在外面听到朽玉上师说话,其所处位置正是门内。幸好,现在门内只有我、顾倾城、明水袖、两名男医生、四名女护士,没有一点异常情况。
我只能判断,朽玉上师已经离开急救室,去专心对付那大汉铁镜王。
“多谢,多谢。”顾倾城直起腰来,向那身材极为粗壮敦实的女护士致谢。
两名男医生同时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小苗,这里交给你,我们再去睡一会儿。再有病号,就直接找白班医生,别来打扰我们了。这一晚弄的,真要把人累趴下了……”两名医生嘟囔着,从挂着“医生休息室”牌子的另一扇门出去。
顾倾城的动作十分麻利,那扇门刚刚闭上,她就脚下滑步,到了手术台前,掌心向下,接着手掌遮掩,将一样红色东西投入了那护士的防护服口袋中,然后从外面轻轻一拍。
从那东西的颜色和形状看,应该是一叠卷起来的百元钞票。
那护士心知肚明,哼了一声,并未推辞。
“苗护士,我需要病人身上的残留物,所有的,骨、肉、血液,都要。”顾倾城附在那护士耳朵上低语。
我钦佩她考虑问题的缜密性,缝合那么大的创口,手术中一定会进行创面清理,不规整之处,必然会剪除下来。拿到这些,对鉴别明水袖的身份大有帮助。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护士立刻点头,向手术台下的不锈钢桶指了指。
我快步过去,戴上一副塑胶手套,准备把桶里的杂物倒出来。
“苗护士,事关重大,我们不想出一丁点差错。所以,麻烦你”顾倾城二次出手,将第二卷钱塞进苗护士的口袋里。
“嗯,你们推着担架车到隔壁去吧。”苗护士点点头。
顾倾城微笑着后退,我也跟着后退,推着担架车,走进隔壁的房间里。
收集手术残渣的方法很多人能想得出来,只不过在连续发生变化之后,顾倾城还能冷静地找到关键人物,第一时间用钱搭起沟通桥梁,并且有条不紊地二次出手,确保最佳结果这种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称得上是江湖老手,令人钦佩。
“龙先生,希望你能容忍我的做事方式。很多手段,都是家兄传授的。他是商人,而且在很多古玩业同行眼里,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奸商,所以这些手段直接有效,却不够光明磊落。”顾倾城说。
我们把担架车推到一边,然后在墙角的长椅上落座。
“顾小姐过谦了,如果刚刚没有你施展的那些手段,我们就会陷入被动。令兄教你的,一定是身经百战后磨砺出来的真理,除了‘佩服’二字,我真的想不出什么话才能表达此刻的心情。”我诚恳地回应。
无商不奸,无奸不商。
古玩从业者九成九是骗子,顾倾国能打下自己的江山,一定是从骗子堆里杀出来的,只有比骗子更精于骗术,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从顾倾城的表现可以推断,她的哥哥顾倾国一定是百年难遇的江湖奇才,智商、情商绝不会在雷动天之下。
当然,能跟“盗门十八行”扯上关系的,也不可能是普通人。
“多谢理解,有你这句话,心里立刻暖融融的了。”顾倾城掠着头发微笑。
她的脸上微有倦容,但双眼依旧熠熠有光。
苗护士走进来,把三个巴掌大的塑胶袋塞到担架车的白床单下面,不发一言,迅速离去。
“我会尽快把标本寄出去,希望现代医学能够给我们一个准确答案。”顾倾城说。
有了骨骼碎片,骨龄分析、dna特征等数据很快就能出来。那么,明水袖的身体状况就会一清二楚,“她到底是不是亡明公主”也就不再是个问号。
“龙先生,你能否告诉我,莫高窟的反弹琵琶图到底有何奇特之处,值得你一画再画?古人只说过‘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却没说过‘画画百遍其义自现’。见到你之前,我已经从莫高窟管理处的朋友那边了解到一些画师的基本情况。你的所作所为,实在令那些人费解……”
我越来越觉得,顾倾城行事有着绝对清晰的逻辑性,绝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她陪明水袖从港岛过来,目标直指反弹琵琶图的同时,一定做了大量调研工作。不出意外的话,我也在她的调查范围之内。
“跟很老的记忆有关,但我画了那么多,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反而不如明小姐信手涂抹更有意义。”我摇头苦笑。
其实,孟乔早已对画画这件事失去了信心。为了帮我解开心头疑惑,她查阅了很多莫高窟壁画资料,单单是做过的读书笔记就有厚厚的五本。
最近几个月,孟乔不止一次流露过离开敦煌的想法。我很理解她的心情,敦煌的城市建设再快,其繁华程度又怎么比得上东方之珠港岛?
“不如我们兵合一处?利益均分,荣辱与共,怎么样?”顾倾城立刻追问。
我再次摇头:“我对利益不感兴趣,多谢垂青,恕难从命。”
只有地位相近、握着近似筹码的人才可能通力合作,目前的状况,我两手空空,妄言合作,只会成为笑柄。
“呵呵,好吧,那我收回刚才的话。”顾倾城点头,语调自然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不使双方难堪。
我们都没有再提铁镜王和妖不花,以我们此刻的战斗力,守护明水袖的同时,确保那婴儿不落在朽玉上师手中,已经是最大的胜利。
外面的滑动门开阖了一次,我以为是护士们正常出入,就没起身察看。奔波一天一夜,实在有些累了。
倏地,有人闪入,我的右手刚刚探到后腰,已经被一杆长枪、一把猎刀同时顶住了太阳穴和心口。
顾倾城的情形跟我一样,也是被突然杀出来的另外两人锐器所制。
“嘘”攥着猎刀的黑衣人在我耳边低语,“不要出声,事情很简单,与你们无关。我们杀人之时,你们只需闭眼就好了。”
他的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杀气,那猎刀的刀尖抵着我的心口,刀刃上喷涌的死亡气息刺激得我鼻孔发痒,几度要打喷嚏。
我的听力很灵敏,只凭这几句话,就听得出他说普通话的口音与铁镜王十分接近,与藏密中人却相差甚远。
我微微点头,表示服从对方的吩咐。
“不如先杀光了,都死干净,场地清理干净,好办事。”制住顾倾城的一人气势汹汹地开口。
第44章 朽玉上师(3)
“这是在中国境内,就知道杀杀杀,忘了王爷怎么说的了?绝不妄开杀戒,绝不荼毒自己的同胞,绝不干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好了,散开,散开……”攥着猎刀的人训斥了两句,随即挥手,要其他三人分开埋伏。
他们提到了“王爷”,应该就是指那大汉铁镜王。
当下,他们如临大敌,要对付的一定是朽玉上师。
我转过头,与顾倾城对视了一眼,视线同时落在担架车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明水袖的生死安危,已经落在我和顾倾城肩上。
“我们没有恶意,老实配合,保证大家都没事。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等会儿刀枪杀人时闭闭眼睛,免得吓破了胆子。”攥着猎刀的人又说。
我点点头,缩了缩身子,尽量将四人的体型、模样牢牢记在脑子里。如果一会儿展开大混战,我得保证能在关键时刻救他们的命。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这四人的动作虽然敏捷,杀气也很旺盛,但其智商、观察能力却远逊于铁镜王。
险境之中无论是伏击别人还是被别人伏击,都必须尽可能做到知己知彼,将现场出现的每一个人都了解清楚。像他们那样,冒然闯入,潜藏蹑伏,以为对朽玉上师已经构成了致命威胁,实则不然。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果连谁是蝉、谁是螳螂、谁是黄雀都没弄清,岂不等于是太阿倒持,送上门来给敌人吃?
“大家小心,我来当诱饵。朽玉上师是王爷毕生大敌,这一次就算搭上这条命,我们也得重创对方,替王爷赢得喘息之机,以待东山再起。”攥猎刀的人低声吩咐。
端着长枪的人已经伏身于门口的最远端,长枪能够发挥最大杀伤力的距离在八米至三十米之间。他藏身彼处,如果敌人从正门进入,恰好在他最佳射程之内。
我猜,他一定没有注意到这个房间也有两个门,正门的最远端恰好是侧门的最近端。如果敌人从侧门进入,他的长枪跟一条烧火棍没有什么两样。
“霍总管,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四个人联手”端长枪的人不甚服气,忍不住反驳。
“我们联手?”攥猎刀的被称为“霍总管”的男人低声叹气,“在北方邦,我们或许算得上一号人物,但现在是在中国大陆西北重镇敦煌,不知有多少你们想想,朽玉上师步步紧逼,王爷几度反击未果,反而被迫带着王妃躲到敦煌来。藏密之可怖,可见一斑。不怕三位兄弟见笑,如果不是念在王爷昔日代我给老母送终,我欠他一辈子的大情,早就……早就脚底抹油,溜了。你们三个,没欠王爷那么多,大难临头,各自远飞,王爷不会怪你们的。”
另外两人同时苦笑:“霍总管,咱们兄弟,亦是仰赖王爷大恩大德,才苟活至今天。现在,就是王爷拎着鞭子赶我们走,我们也绝不离开。欠恩不报,欠债不还,那是乌龟孙子王八蛋才干的事,我们焦氏兄弟就算掉了脑袋也不过碗大的疤,谁屑于当缩头乌龟?”
端着长枪的人昂然说:“是啊,霍总管、焦二哥、焦三哥,我们都欠着王爷的人命债,命债要用命来还,今天就是全死在这儿,九泉之下见了阎王爷也决不后悔。”
曾几何时,我也喜欢说这种意气风发的豪言壮语,在霹雳堂千人晚宴上,端着一碗白酒回应雷动天的嘉许:“愿为天哥舍生忘死,愿陪天哥再掌港岛天下,愿代天哥开疆裂土,我龙飞这条命,全都是天哥的……”
话好说,事难做。
真正的英雄绝不轻许诺言,而说过的每件事,都必须踏踏实实做到才行。古人有“季布一诺、重逾千斤”,今人的许诺,则敌不过江湖局势变幻。
我相信,这四人有勇无谋,绝非朽玉上师之敌。
“咳咳。”顾倾城忽然轻轻咳嗽了两声,然后低声开口:“霍苍鹰霍总管、焦蓝鹰焦二哥、焦青鹰焦三哥、狄千鹰童四哥,你们都不要着急动手,敌人的目标并非铁镜王或者妖不花,而在婴儿身上。只要没抓住婴儿,对方就不会大开杀戒。所以,铁镜王没有任何危险,而婴儿降生,妖不花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你们暂且忍耐,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你们听我号令进退。”
对于此刻局势,再没有人比我和顾倾城更清楚。
我们看到了焦点,也抓住了焦点,等于是凌驾于朽玉上师、铁镜王之上。棋高一招,绝不受缚。
“阁下是谁?怎么称呼?”霍总管吃了一惊。
顾倾城坦然回应:“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
那四人同时啊了一声,一起站起,向着顾倾城拱手。
霍总管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港岛顾氏一族高人在此,请恕我们兄弟眼拙。这位小姐……一定是倾城小姐,失敬失敬。”
虽然曾被对方用猎刀抵着,但我对这位霍总管很有好感。
受人滴水之恩,后以涌泉相报。这是真正的江湖好汉子行径,单凭他对铁镜王这份真心,就当得起一个“赞”字。
我在众人对话时,冷静地伏地聆听,确保敌人没有大举杀入。
正如顾倾城所说,朽玉上师要的是婴儿,并非铁镜王、妖不花的性命。不必要的杀戮只会引起警察的注意,无助于达成目的。所以,婴儿一走,所有人都安全。当然,如果顾倾城不开口,霍总管等四人下一步就要飞蛾扑火,主动邀战,那就性命堪忧了。
四周没有异常,只剩换气扇的嗡嗡声和排水道里的潺潺水声。另外,躺在担架车上的明水袖也仍安静地睡着,还没从麻醉中醒来。
顾倾城轻轻一笑:“正是小妹,霍总管不要客气。家兄说过,前年夏天在珠穆朗玛峰绝顶的不死勇士堡中曾与霍总管一会。霍总管义薄云天,为铁镜王长途奔走,向堡主求取‘忘情水’,其间辛苦,感天动地,给家兄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家兄叮嘱,江湖上见到霍总管,一定代他邀请至港岛一晤。顾氏一族对于奇珍异宝也广有收藏,如果能帮上霍总管的忙,不胜荣幸。”
霍总管呆了一呆,脸上突然一红,向着顾倾城深深一揖,连说了三声“惭愧”。
江湖中人各有各的秘密,看霍总管脸红,就知道他在不死勇士堡中并没有留下露脸的光荣事迹,顾倾城那样说,已经给足了他面子。
“四位火线救援铁镜王,这份忠义,小妹由衷钦佩。现在,请大家暂时按兵不动,看敌人怎么行动。那婴儿是由我亲手接生的,此间蹊跷,我知道一些。请四位相信我,港岛顾氏一族做事,只看是否仁义,不看利益得失。”顾倾城语速极快,不容其他三人插嘴。
这时候,统一行动思想最重要,最怕是各抒己见,连个成型的战略战术都拿不出来。
“哎,要我们听你的?”狄千鹰忿然。
霍总管挥手:“大家都别说话,听顾小姐安排。顾氏一族人才辈出,连王爷都极敬重。现在事急,当然得听顾小姐的。”
他是四人中的领袖,一旦开口,其他人定是马首是瞻。
顾倾城打了个手势,四人各归其位,隐伏下来。
我向上望,这房间顶上也有一个新风入口,大约有三尺长、半尺宽,上面装着一道不锈钢隔栅。可以推断,这栋大楼的所有房间都存在同样的入口,主管道内的新风循环不息,保障了楼内的空气永远清洁干净。
把婴儿送入新风系统主管道这种妙计,只有顾倾城能想得到,或许这是天意,正是她做的慈善捐赠项目,才解了今日的燃眉之急。
“一件事真相大白之前,没有人知道自己所做的究竟是对是错,是帮了忙还是帮了倒忙……龙先生,现在我越是仔细想,越觉得心里颇多疑惑。那个婴儿的情况十分奇特,我敢说,一万个婴儿里面,也不一定找得出同样的一个例子。脐带锁、血蒺藜、千斤砣、十字翻天印、万字血痣……婴儿身上带有太多不该出现的印记,最诡异的,他的后背上有着先天的藏地三眼族纹身……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带着前世记忆出生,也只能是脑部记忆,而不可能是身体特征,要知道……要知道胎儿的身体必须是由父母精血重生而成,怎么可能将这些复杂的体表记忆带来?”顾倾城的确十分疑惑,一边陈述,一边叹气。
这件事从一开始,我们就认定铁镜王、妖不花、婴儿是正义一方,而将藏密朽玉上师认定为追杀者。
其实这是没有准确依据的,至少到眼前为止,我们都不知道婴儿的诞生代表了什么。
简单说,藏密是“密宗”的一支,与之对应的,还有“汉密”一支。
密宗这一古老宗派大约出现于大禹治水、九尾狐助阵的年代,一直以藏密、汉密两种支派共生共存。后来,中原地区佛教、道教、儒家等等思想流派此起彼伏,终将汉密一支同化,不复存在。于是,世间只剩藏密。
藏区生存条件恶劣,广大藏民将藏密视为信仰之源,正是凭借着超越**的灵魂信仰,一代一代植根于土地贫瘠、物产凋敝的雪山南北。所以说,藏密对于藏民而言不可或缺,是真、善、美、希冀、未来的最高形式。
基于这一点,藏密一定代表了正义的力量。
“做得越多,错得越多。我们少做多看,站住脚跟,也就对了。”我低声安慰她。
任何一个江湖人都面临“是非判断”的困惑,我也一样。昔日那么崇拜、信任雷动天,但在某些黑白两道的仇家那边,他们将雷动天视为港岛妖孽,时时刻刻,都企图灭霹雳堂而后快。
“唉,家兄在就好了,他对天下门派的根源了如指掌,一定能够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顾倾城苦笑起来。
“只要那婴儿安全,我们今晚的努力就没有白费。”我说。
顾倾城无声地伸出右手,握住了我的左手。
“有人来。”她用食指在我掌心里写字。
我感觉到了,正门、侧门外面都有不速之客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