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磨牙吮血坦克帮(1)
“好嘞豹哥,您放心,肯定一会儿都打起精神来干事,不给坦克帮丢人!”剩余暴徒七嘴八舌地回应。
“来来,每人一盒好烟,点上,都点上。谁要喝酒,柜子里那些洋酒随便喝……”豹哥吆喝起来。
我等房间里酒瓶酒杯乱碰声告一段落,才快速戴上口罩,然后侧身滑步,闪入房间,反手扭动门锁,无声地关门。
两个套房的格局完全一致,此刻我和十名暴徒站在同一间客厅里,以一当十,压力不小。
我的听力不错,十个人果然是四名单手拎枪、三名掌心有刀,剩余三名空手的,则是豹哥和两个司机打扮的人。
十个人的左手中全都端着酒杯,脸上洋溢着发大财、干大事、喜气洋洋、兴高采烈的笑容。
我进门的动静极小,以至于背对我的几人根本没有察觉。
“嗯?干什么的?”有人坐在正对门口的沙发上,第一个发现了我。
“空调检修。”我向前走,说了四个字,突然发难,双掌砍在两名刀手的后颈,两人登时软塌塌地倒下去。
之所以先向持刀的人下手,是因为我从利刃破风之声里感觉到,他们才是最大的威胁。至于那四名枪手,绝对不敢在市中心冒然扣动扳机,这四把枪只是起个震慑作用而已。要知道,**控枪态度严厉,非法持械罪入刑,至少十年徒刑起步。
第三名刀手很机警,一边后退,一边挥舞右臂,掌心短刀舞成了一个银光闪烁的刀花。
我没有浪费太多时间,脚尖一挑,将刀手坐过的靠背椅挑起来,单手接住,砸在那刀手头上。
他倒下,另外四名枪手、两名司机也倒下,两把短枪落在我手里,而豹哥则早就老老实实趴下,双手抱头。
“别动,小心我走火。”我将两把枪全都抵在豹哥的后脑勺上。
“别开枪,大侠饶命……”豹哥慌了,语无伦次地叫着。
我松了口气,低声逼问:“还有其他人吗?1810房间呢?是不是还有坦克帮的人?”
豹哥服软:“大侠,没人了,就眼前这些,连我总共十个人。小弟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有高手隐居在莫高窟,失敬失敬。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大侠要是肯饶小弟一命,以后自当涌泉相报……”
我放下左手的枪,手伸到豹哥口袋里,把他的手机摸出来,打开了通话记录。
如果他背后有大人物指挥的话,一定会通过电话联络,向他下达指令。
通话记录中有律忠国的号码,另外一些,分别标注着洗头妹李、餐厅服务员赵、夜总会林、野鸡孙、良家妇女薛等等,看来都是跟他关系暧昧的女人。还有两个,近期与他通过十几次话,并且通话时间都是在凌晨,时长全在五分钟以上。一个被标注为“大佬关”,应该是江湖传说中坦克帮的老大关天兵;另一个则被标注为“**子特务”,似乎尤为值得注意。
“这是谁?俄罗斯来的?”我把那个电话号码亮给豹哥看。
豹哥眼珠转了转,嘴唇哆嗦了一下,刚要开口,我已经提前发出警告:“别撒谎,你这条狗命就值一颗子弹,不用开第二枪。”
如果今天我没在律忠国车上的话,顾倾城十有**会遭了坦克帮的暗算,变成赎金案的人质,落在一伙江湖暴徒手上,后果不堪设想。一想到这些,我就对人模狗样的豹哥充满了憎恶,恨不得一枪柄砸烂他的狗头。
“我这个……这个的确是俄罗斯来的,不是太熟,是大佬关介绍的。大佬关说,帮俄罗斯人办事,给劳务费痛快,价格也高,所以只要是俄罗斯人说出来,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打折扣。”豹哥回答。
“这次呢?绑架港岛来的游客,也是俄罗斯人吩咐你们干的?”我追问。
豹哥连声答应:“是是,是是,就是俄罗斯人安排的。大佬关也说了,放心去干,俄罗斯人后台很硬,别说是**部门,就算扯到联合国去,俄罗斯人也有办法搞定。大侠,我只不过是听令办事的小人物,大佬们吩咐下来,我不敢不听,饶命,饶命吧……”
这个俄罗斯人的出现让我颇感意外,毕竟自前超级大国解体之后,俄罗斯作为联盟中的核心国,早就把发展经济、振兴国力作为首要任务,再也不像冷战时期那样在军备、核武、特工、情报方面全力以赴,而是掉转方向,朝着第一经济强国的目标前进。
既然豹哥将对方标注为“特务”,那么此人一定行踪诡秘,有很多不可告人之处。
“除了求财,还有什么原因非要绑架港岛商人?”我追问。
豹哥涕泪横流:“大侠,这些内幕我一概不知,都是大佬关吩咐的。您要是不信,找到大佬关问问,就全清楚了。”
起初,我以为今天发生的事只是普通的绑架案,坦克帮求财而律忠国引线,现在突然出现了“**子特务”的意外元素,我的心顿时变得沉甸甸的。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敦煌莫高窟作为中国西部戈壁滩上的明珠,不知被多少国际邪恶势力惦记,尤其是“金山银海翡翠宫”的传说近年来甚嚣尘上,已经吸引了太多掠夺者的注意力。
正如当年八国联军的强盗洗劫莫高窟藏宝洞那样,隐藏在莫高窟背后的大宝藏将再次引发又一场看不见的战争。
唯一不同的是,当今中国已经稳居世界超级大国前三位,国力强盛,民心团结,**稳固,内外一体,不再像孱弱乖僻的晚清**那样,任人宰割,为人鱼肉。所以,任何强寇要想夺宝,就会采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术,推出江湖帮派来当替死鬼,以求不费吹灰之力,达成自己的目的。
就像现在,坦克帮、豹哥只是替罪羊,废了他或者杀了他,根本动不了幕后大人物一根汗毛。
“别再打港岛商人的主意了,你根本就惹不起。这一次的事,算是我给你的警告,下一次如果再伸手伸脚,那就让你的家人兄弟等着给你收尸吧!”说完,我毫不客气地用枪柄在豹哥颈侧重重一击,让他瞬间昏死过去。
整个过程中,豹哥始终没有看见我的正面,等他醒来之后,当然也无从查找从中搅局的究竟是什么人。
离开1806房间后,我特意到1810房间门口听了听,里面毫无动静,的确没人入住。
当我按了1808房间的门铃后,律忠国来开门,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成交了,成交了!”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一见面就向我汇报。
我松了口气,既为他求财得财,也为顾倾城求秘密得秘密,同时更是为了消弭了坦克帮的暴力行动而放下心来。
“龙先生,请过来喝一杯,庆祝我和律导游达成合作协议。”顾倾城在客厅中央招呼我。
她已经开了一瓶红酒,正准备倒进高脚杯里。
“恭喜二位,希望莫高窟‘金山银海翡翠宫’的宝藏早日出世,为国家民族争光。”我由衷地道贺。
中国大陆的总面积为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地表之下不知埋藏着多少人为积聚的无主宝藏。如果能一一发掘,不但能充实国库,更能无限提升中华民族的文化内涵,获得全球各国的尊敬崇拜。
中国有五千年历史,那些文物和宝藏是历史的真实见证,有了它们,其它国家的史学家、考古学家、文物学家才会折服。
“我会请示港岛那边的投资人,聘请律导游做我们的宝藏开发总顾问,不但有薪金,更有收益分红,未来还会持有公司股份。总之,‘金山银海翡翠宫’的秘密是耶律氏的后代用生命保护下来的,理应从中分得一份。”顾倾城解释。
律忠国面有得色:“我早说过,除了耶律氏的嫡系,再没有人能找到进入藏宝库的秘密线路。我相信,有我的聪明才智和顾小姐提供的风险资金为基础,找到那地方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三个端起酒杯,互碰一下,一饮而尽。
“龙先生,正事谈完,我该走了。”律忠国说。
我摇摇头:“律先生,不必急着走,除了顾小姐的事,其它事情都已经妥善解决,不会有人闯进来打扰了。”
他一定是担心坦克帮闯进来坏了好事,所以急着抽身事外,脚底抹油开溜。
“没事了?都解决了?怎么可能”律忠国十分诧异。
我再次点头:“对,没事了。”
律忠国的眉毛骇然挑起来:“你的意思是说,那些人……那些人都不会来了?”
顾倾城的目光在我和律忠国脸上来回扫了几次,忽然一笑:“二位不要打哑谜了,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如留下来,在酒店的贵宾厅一起进餐?”
律忠国从震愕中清醒过来,赶紧摇头:“不必不必,顾小姐,等到您的定金汇到我账户上,我马上整理资料,准备开始合作。现在,我还是先走,不耽误您太多时间了。”
他是个小心谨慎而且小富即安的人,敲定了跟顾倾城的合作,已经大为满足,也就顾不上其它的事了。
我猜,他从酒店出去,一定会找个熟悉的地方好好地开心庆祝一番。
“那,律先生请便,我们保持联络。龙先生请稍微留一下,我有事请教。”顾倾城说。
律忠国巴不得留下我做挡箭牌,立刻拿起自己的包,大步流星地离去。
顾倾城没再倒酒,而是走到旁边的吧台后面,取出两罐茶叶,向我举起来:“要喝哪一种?铁观音还是滇红茶?”
我向她右手中一指:“那个就好了,滇红茶。”
其实,按照我之前的做事方式,往往是功成身退,不留姓名。今天,因为明水袖那张随意涂抹的画,我才肯留下来,跟顾倾城有近一步的交谈。
很明显,明水袖的精神有些小问题,说话做事,十分古怪,让我对她的情况非常感兴趣。
第16章 磨牙吮血坦克帮(2)
水烧开了,顾倾城先用开水烫热了盖碗,然后投上茶叶,滚水沏茶。
从前,我不怎么喝茶,但孟乔喜欢。搬到敦煌后,我也渐渐改了习惯,随她喝红茶。我们认识的日子太久了,从孤儿院结义到现在,已经接近二十年,虽然不是亲姐弟,但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深情厚谊却胜似亲姐弟。
“这些茶叶味道不错,来自于云南昆明滇池旁边上风口上的百年茶树,上品揉茶,中品出口,下等品入药。我还带了几盒,稍后送给龙先生,可以拿回去细细品品。”顾倾城说。
如果她送我别的,我想都不想就会推辞掉,但现在,她送的是茶叶,而且是孟乔最喜欢的红茶,让我很难拒绝。
“多谢顾小姐。”我点头致谢。
顾倾城双手按着吧台,优雅而慧黠地一笑:“龙先生,我看得出,你是一个极其清高而淡泊的人,本来怕你拒绝的,没想到区区几盒茶叶就能让你开颜一笑。我想,你一定是由这茶叶上想到了什么人或事,对不对?茶叶并不是你感兴趣的东西,而是因为茶叶引发的事才让你感兴趣……容我猜一猜,你的某位朋友或者亲人一定很喜欢红茶,你拿茶叶回去,恰恰能够投其所好,让对方欢喜,这才是你微笑的原因,是不是?”
我顿时警觉,顾倾城的观察能力、联想技巧极强,刚刚我只是无意识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已经被她洞悉内心的活动。
“顾小姐说笑了,如果吝惜茶叶,我收回刚才的话。”我淡淡地回应。
顾倾城微笑起来:“不不,龙先生,我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作为一名心理治疗师,我已经有了很顽固的职业病,看到任何一个感兴趣的人,都会试着分析其内心活动。抱歉抱歉抱歉,红茶赔罪,见谅见谅。”
她捧着托盘出来,又双手把托盘里的盖碗端起来,放到我手边的小方几上。
这些茶的味道的确很醇,比起孟乔买过的数百块钱一两的闽南红、台南高山红、埃及金光红等等茶叶来,都超过很多,几乎不可同日而语。
“请喝茶,然后我真的有问题请教。”顾倾城正色说。
我端起盖碗,揭去盖子,轻抿了一小口。
好茶给人的感受,如同不含酒精的醇酒,沾唇入喉,立刻有微醺之感。
我有意克制自己的感受,所以明明知道这是绝世好茶,也只是微微点头,绝不脱口称赞。
“龙先生,我向你的同伴宋所长打听过,他说你专画反弹琵琶图,并且近乎痴迷。莫高窟这么多壁画,为什么你只画这一幅而不在意其它的?难道这反弹琵琶的舞姬能够让你想起什么?”顾倾城问。
听她提及宋所长,我不禁皱眉。
其实,宋所长是小人物,更是“小人”,仗着跟管理处的关系熟络,几次把画师们应得的福利全都克扣掉。而且,在帮画师卖画的过程中,大搞阴阳合同,中间捞了不少差价。
我不卖画,他无法从我身上揩油,所以总在背后诋毁我。严老师私底下跟我说过很多次,要我提防宋所长,免得遭到小鞋排挤。
“只是个人爱好而已。”我简洁回答。
“据说据我的同伴明小姐说,反弹琵琶的舞姬是活着的,那不是一幅画,而是一个真实的舞台,画中所有乐工全都活着,所有乐器都在演奏,所有声音都在响着。所有乐工的核心,就是那个反弹琵琶的舞姬,都是为她服务的,而这反弹琵琶的一幕,总是出现在所有乐器同时奏出最强音的时候,即整个表演的顶尖**。更奇怪的是”说到这里,顾倾城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掌横封于胸前,掌背向上,缓缓下压。
我知道,这是道家气功中的“欲扬先抑之术”,其用意是压服胸口起伏的情绪,气沉丹田,经脉收缩,周天循环三次,便能控制住即将崩溃的情绪。
道家练气之术极多,低级者只能靠着静室、深山、古寺、幽涧之类的外部环境禁锢来帮助自己达到平心静气的程度,而像顾倾城这样,随手就能横掌抑气,应该对道家练气法门十分精通了。
“慢慢说。”我轻声说。
顾倾城是个冷静镇定的人,如果某一件怪事能令她如此情绪激动,可知那一定是匪夷所思、空前绝后之事。
“抱歉龙先生,我有些失态了,但是我相信,如果你听到接下来我说的,也会大吃一惊,因为明小姐说的话真的无法理解,比起昔日的斯芬克斯之谜,更为诡异。”顾倾城下意识地摇摇头。
这种动作表示出她内心十分矛盾,口中转述明水袖的话,而心里根本不相信。
我无声地做了个“请讲”的手势,然后继续端碗喝茶。
“明小姐说,她从画中来。”顾倾城语速加快,连珠炮一边说了九个字。
我的双手一颤,碗中茶水洒出来几滴,落在膝盖上。
画中人成精、成妖、成仙的故事极多,蒲松龄所著《聊斋志异》中至少有百十个诡谲故事跟画有关。
我回想明水袖的样子,排除她那些语无伦次的话、莫名其妙的动作之后,的确觉得她是一个具有浓厚古典味道的女孩子,换上古装,一定极美。
基于这一点,我似乎能够勉强接受顾倾城转述的这件事,即明水袖是画中人复活。
“嗯,很好,还有什么,请继续说。”我点点头。
“最奇怪、最诡异的不仅于此,而是后面要说的明小姐说,她本是画外人!”顾倾城接着说。
这句话殊为费解,我打了个愣:“画外人?意思岂不是一个被壁画吸收进去的活人?”
我可以接受前者,也可以接受后者,但都是基于幻想、推理的基础上,如果这些话讲给普通人听,那真的是要让人“大吃一惊”了。
事实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进入画中,也不可能从画入、从画出,除非她是生活在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奇闻怪事之中。
顾倾城应该早就料到了我的反应,不再说话,而是捧起了托盘里另一盏盖碗,轻轻啜吸茶水。
莫高窟的壁画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佛教题材,充满了唯心主义的色彩。换句话说,唯心主义的外衣之下,各种宿命论、信仰论、佛报论、转生论全都合理存在,教导众生向善,多行好事,祈求来世福报。
明水袖的来历过于奇特,以至于盖过了所有佛家因果报应、阴阳轮回的理论,变成了空穴来风的怪谈故事。
“顾小姐,真希望我刚刚是听错了。”我苦笑了一声。
顾倾城摇头:“没有,你没听错,只不过你现在的表现跟我第一次听她说故事的时候一模一样。幸运的是,我跟她谈过很多次,所以也听过这个故事很多次,最终不得不相信,这就是明小姐真实的来历画中去,画中来。现在,她最希望的就是重新回到画里,因为那里有她深爱着的情郎。”
我禁不住啊了一声,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惊愕。
“龙先生,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所以我再次说明,你一点都没听错,明小姐有一个深爱的情郎,就在那幅反弹琵琶图的壁画之中。”顾倾城再度补充。
盖碗仍然在我手上端着,但我已经没了任何喝茶的兴趣。
“情郎?她那情郎是不是还有父母、兄弟、姐妹?如果她没从画中走出来,是不是还会在画中结婚生子、繁衍后代,成就一个和和美美、源远流长的大家族?”我一连三问。
这件事太荒谬,短时间内,我无法全信,只能一点一点接受。如果明水袖在这里,相信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绝对比听顾倾城的转述要直观得多。
“正是,正是,正是。”我每问一个问题,顾倾城便点头一次,承认我的推测完全正确。
我彻底无语,若不是挎包里的画被严老师的朋友偷走,此刻早就拿出来给顾倾城看,要她明白,壁画是壁画,明水袖是明水袖,而且现在应该带明水袖去港岛最好的精神病院疗养,而不是到敦煌莫高窟来碰运气。
“顾小姐,我们还是坦白说吧,这件事荒谬到极点,压根是完全不成立的。”我斩钉截铁地说。
如果顾倾城留下我就是为了讨论这件事,大家应该不必继续浪费时间了。
“事实胜于雄辩,事实就摆在这里,容不得人不信。”顾倾城微微皱眉。
她的五官很美,也十分舒展,即相书上说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分八彩、王公之相”,既有福气,又有贵气。当她皱眉时,眉梢向上微吊,目中露出了淡淡杀气。这一点,又与她的心理治疗室、古玩大师之妹的身份大不相符了。
“我想跟明小姐对话,听她亲口说这些事。”我说。
顾倾城叹了口气:“龙先生,她亲口说,说的话只怕……你更不相信,因为她的描述具体而微,十分细致,其中包含着成千上万的细节,让你不得不相信,画中大有乾坤,绝非我们眼中看到的这些。”
我放下盖碗,腾地站起来。
理智告诉我,应该是告辞的时候了。再停留下去,所听到的,也只能是痴人说梦的故事。
“你听不下去了?说实话,我也是忍了十几次,咬牙坚持住,才听完了明小姐说的全部内容。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大学读于**浸会大学,研究生、硕士、博士学位读于麻省理工学院,自小就相信自然科学而反对唯心主义神学,可想而知,我第一次听明小姐讲她的来历时,那种不耐烦之情是你今日的百倍。她说的话,我也不信,但我总得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不是对自己不懂的东西一棒子打死,把她交给精神病院里穿着白大褂的屠夫们。龙先生,给我点面子,再把这故事听一遍,好吗?”顾倾城诚挚地恳求。
我摇摇头:“我已经听够了,除非……除非是明小姐自己来讲,否则的话,我还是告辞好了。”
顾倾城也站起来,略带为难地问:“龙先生,这个请求有点困难。非得明小姐亲自对你讲,我详细转述不可以吗?”
我点头:“对,她讲,我就坐下来听。她讲多久,我就听多久,直到讲完为止。如果是你转述,我马上就走。”
刚刚回答完毕,我就发现了顾倾城眼中顽皮的窃笑。一瞬间,我反应过来,再想改口,已经晚了。
第17章 磨牙吮血坦克帮(3)
顾倾城轻轻击掌三声,向着左侧卧室叫着:“明小姐,龙先生已经答应帮忙,请出来见面吧。”
我不禁顿足,原来自己刚刚钻进了顾倾城的圈套,自己提出条件,以为对方难以办到,其实这个难题是顾倾城故意抛出来给我的,卖个破绽,引我上钩。
当然,顾倾城的安排也是十分长远,线索埋伏如同草蛇灰线一般,根本难以察觉。我相信,当我和律忠国进入1808房间时,明水袖已经在卧房中静伏,不露丝毫动静,只等顾倾城召唤。
我被自己的话绕住,只能愣怔地站着,眼睁睁看着卧室门轻轻打开,然后明水袖飘然而出。
“顾小姐,你简直……每句话里都埋着陷阱,以后我们大家还是别来往了。我本将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我接到你的电话就谨遵吩咐,陪着律忠国过来,没有一丝私心杂念,更不计较利益报酬。结果你怎样对我?反复下套把我圈住,陪你解决问题。你这样做,太不讲江湖道义了吧?”我不想掩饰自己的不悦,立刻直抒胸臆。
顾倾城的计划成功,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相反却是越发忧心忡忡。
明水袖走过来,开口打招呼之前,先向我微微鞠躬。此刻,她的双掌交叠,扶在胯骨以上半尺之处,正是古人行“万福之礼”的标准姿势。
现代人根本不会这样行礼,即使是在那些女德学校、汉学学堂里,也没有人规规矩矩地这样施礼了。
“免礼免礼,请坐。”我说。
明水袖有些犹豫,看了顾倾城一眼。
这一次轮到顾倾城苦笑了:“坐吧,坐吧,明小姐,刚刚龙先生说了,只要你的故事足够真实感人,他就会全力以赴、不计报酬地帮你。”
有了顾倾城的介绍在先,我对明水袖的认识更进了一层,再看她时,觉得她行动之间流露出的那种古典之美浑然天成,跟任何女明星在古装影视剧中的表演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世间万事万物真是奇怪,我本以为自己的故事无人知晓,但一朝醒来,却发现早有人把我的故事写出来,变成传奇小说、江湖故事,而且拍成了电影和电视,让那些宫闱深处、皇家池苑里的事变得人人皆知。到了现在,我不知是该感到高兴呢还是感到不幸……有时候午夜梦回,我抚摸着自己的手臂,恍惚觉得,过去是梦,现在是梦,而我只能活在无穷无尽的梦中”明水袖抬起左手,抚摸着自己的右臂、右肩连接之处。
人类可以任意触摸自己的身体,从前胸到后背,从头顶到脚跟,这种动作我自己做过,也看别人做过,非常自然,习以为常。可是,明水袖的“抚摸”动作却十分诡异,因为她的手指不断地在肩膀向下两寸之处摩挲,指尖则不停地轻轻抠动,似乎想在手臂上找到什么。
“龙先生,这个……故事比较长,我还是打电话订餐过来,边吃边谈吧。”顾倾城说。
她的表情也很奇怪,目光盯着明水袖的左手,眉头连皱,嘴角紧抿,显然正在一边观察一边急速思考。
我相信同样的话她已经听过十几遍甚至更多,假如之前有过同步录音的话,她有可能听过几百、几千遍了。由此可见,顾倾城是个极有耐心、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
我和明水袖都没有回应,顾倾城便走到吧台旁边去打电话。
“我的手臂到底是失去了还是没失去?剑光挥舞的那一夜,是噩梦还是事实?我无法细辨,但有一段时间,我的确是摸不到右臂了,御医说,手臂断处创伤巨大,药石之术已经无能为力。身为皇家公主并非我的错,那是上天注定,可父皇竟然如此狠心,一剑斩下,断我一臂。他还是那个疼我爱我的父皇吗?举起宝剑的一刹那,他是不是已经被魔鬼附体了?”明水袖喃喃自语。
最初,我听到对方的姓氏为“明”字,并未多想,但现在明水袖述说自己的身世,提到公主身份、一剑断臂这些情节,我马上将她与大明最后一代皇帝的悲惨结局联系在一起。
参看明史可知,皇帝自残骨肉之后,一个人上吊而亡,导演了一幕黑色的荒诞喜剧。历史上从秦始皇到晚清末代皇帝溥仪,林林总总那么多皇帝,能跟此人相提并论的,就只有“乐不思蜀”的刘禅了。这一类人智商堪忧、情商欠费,被前朝皇帝钦点为继任者,实在是天下百姓之祸。
“如果她是前明公主,岂不是数百年前的历史人物?画中去、画中来,其中的复杂变化,又岂是一夜之间能说完的?”这样的变化是我始料未及的,根本没有思想准备。
关于崇祯皇帝发狂砍杀公主一节,史料有如下真实记录
《甲申传信录》载:上顾事急,将出宫,分遣太子、二王出匿。进酒,酌数杯,语周皇后曰:“大事去矣!尔宜死!”袁妃遽起去,上拔剑追之。曰:“尔也宜死!”刃及肩,未扑;再刃,扑焉。皇后急返坤宁宫,自缢。时已二鼓,上巡寿宁宫,长公主年甫十五,上目怒之。曰:“胡为生我家?”欲刃之,手不能举。良久,忽挥剑断公主右臂而扑,并刃坤仪公主於昭仁殿……易袍履与承恩走万寿山,至巾帽局,自缢。
《明季北略》载:上闻外城破,徘徊殿廷。是夕,上不能寝……召长公主至,年十五矣,公主号哭不已。上叹曰:汝奈何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手挥刀,主以手格,断右臂,闷绝于地,未死,手栗而止。
《三垣笔记》载:上同二人登煤山顶望,逾时回乾清宫。日就晡,上鱼服出宫门,两出两返,乃命酒,召后、贵人,良娣以下,按掖庭籍属,被宠御者皆至,慷慨极酣,漏未下三刻,御所佩剑。曰:“事至此,可以死矣。”泣数行下。于是皇后先投缳,其余咸引决,稍顾望,辄手剑刃之。时长平公主被剑断右臂,仆地未死。又唤内官王承恩着靴,带同内官数十人,绕城夺门不得,归,遂同承恩对缢煤山古树下。
《小腆纪年》载:明帝起,入中宫,见后已自经,拔剑撞其悬而转之,知已绝。乃入寿宁宫,长平公主年十五,方哭;明帝曰:“汝何故生我家?”挥之以刃,殊右臂。斫昭仁公主于昭仁殿,年六岁矣……乃散遣内官,自经于万岁山之寿皇亭。
所有记录中,都有“断臂、未绝”的细节,足以证明,崇祯皇帝自缢断气之前,公主尚且活着。
关于明末崇祯皇帝的历史评价,清代官修《明史》中有“非亡国之君,而当亡国之运”的公正评判。
清初张岱曾言:古来亡国之君,有以酒亡者,以色亡者,以暴虐亡者,以奢侈亡者,以穷兵黩武亡者,嗟我先帝,焦虑心求治,旰食宵衣,恭俭辛勤,万几无旷,即古之中兴令主,无以过之。
历史终归只是历史,赞颂抑或贬斥,都不能让崇祯帝从自缢的环套中复生。反而是断臂的公主,却能以另外一种样貌、另外一种途径出现在我和顾倾城面前。
我向吧台望去,视线与顾倾城相遇。
她轻轻颔首,使了个眼色,又向明水袖斜瞥了一眼。
看她的意思,是要我继续静静地聆听下去,直到明水袖讲完。
既然这样,她一定是默认了明水袖这些话的真实程度。
我在心底无声苦笑:“前明公主先进入莫高窟反弹琵琶舞壁画,又从画中出来,到了2017年的港岛,并再度重回莫高窟,看着自己生活过的壁画……这些无法解释原因的跳跃情节连脑洞最大的编剧、小说家都不敢编、不敢写,却偏偏出现我的世界里,活生生地坐在我面前。
如明水袖所说,前明公主出现过的小说、电影、电视剧极多,最著名的,当属港岛查姓作家的《碧血剑》与梁姓作家的《云海玉弓缘》。在作品中,前明公主化身为“九儿、九公主”和“独臂神尼”,是江湖上风华绝代却又孤独终老的失意女子。在两大作家看来,像前明公主那样遭遇家国惨变之人,如果不是心胸豁达,早就自绝殉国了。当然,在彼时,她选择出家为尼,也是一条可行、可效、可解忧、可变通的不归路。
至少,活下去,将自己的人生之路走完,期待出现奇迹,也是人之常情。就像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明水袖精神恍惚,不辨梦境与现实,但如果能在这个世界里找到真心疼惜她的人,也是一种美好的归宿。
雷动天是个很少为女人动情的江湖好汉,他所处的位置以及霹雳堂在江湖上的地位,都不容许他太多情、太温柔。所以,我和港岛江湖同道眼中,雷动天永远是威震港澳台的一代枭雄,刀枪不入,死伤不惧,永远屹立于华人世界中,成就不朽的传奇。
这样一个人,如果对明水袖动情,那肯定会把她宠到天上去。当然,要让雷动天动情不是件容易的事,之前港姐、亚姐之冠“关、刘、张、李”四大美人都曾向雷动天抛出橄榄枝,但他却只给四大美人捧场,偶尔喝酒喝茶应酬,却始终没有成为任何一位美女的入幕之宾。
“雷动天不好色”已经是港岛江湖人物的共识,我很难相信他会回心转性,对明水袖动心。
“没有一个人对我的描述是正确的、全面的,我没有做愧对天下百姓的事,又何必负疚出家?生在皇家宫苑不是我的错,就像我的父皇登基之后,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百姓的事,每天都兢兢业业地批阅奏章,处理国事,努力做一个好皇帝。时不我与,天不保佑,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就像现在,我坐在这里,不知从何处、何时、何由来,不知向何处、何时、何由去,又该处之奈何?”明水袖幽幽叙述着,目光飘向窗外,仿佛已经洞穿这钢筋水泥城市的一切物理结构,又钻透唐宋元明清的历史时空障碍,直达她断臂昏厥的时日。
她断臂,皇帝上吊,随即四九城门洞开,闯王李自成的大军蜂拥而入北京城这就是那段历史,不抹黑,不粉饰,真真正正,明明白白。
李闯王的农民起义军并不比皇帝更擅长治理京城秩序,并且因为其宠幸名妓陈圆圆,而导致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阵前倒戈,投入东北努尔哈赤的大清阵营。再以后,李闯王兵败,困死九宫山,将一局好棋全部葬送。
今人说历史,不过是纸上谈兵,虽然讥笑古人鼠目寸光,却无法了解古人在那种情况下做不出正确选择的辛酸。
在我看来,史上那些出身草莽的农民起义领袖们缺少的是胸怀天下的战略抱负,始终关注于财产、地盘、名号、女人,跳不出人生“酒色财气”的四个大包袱。所以,亘古以来唯有建国伟人才能成功,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因明水袖的话勾起我太多回忆,浮想联翩,不知不觉间走了神。
“1808房间,素餐,不要任何南方水果和果酱。”顾倾城对着电话吩咐。
打完电话,她走回来向我解释:“明小姐不能接受南方水果,只吃北方的苹果、梨子之类。这是个人习惯,难以更改。”
我不禁摇头,因为港岛位于亚热带,南方水果便宜量足且品类众多,如果明水袖只吃北方水果,那真的是太不方便了。
第18章 断臂公主死复生(1)
“说到哪里了?”明水袖问。
顾倾城接话:“说到城破,接下去应该是你逃离京城的段落了。”
看来,顾倾城对明水袖的所有历史细节都已经十分熟悉,可以随时提醒,大概比明水袖自己更能信手拈来。
“对,我离开了京城,随着一个名叫张笃守的驾前金吾大将。他是父皇最宠信的人之一,武艺高强,为人忠厚,是朝中不多的忠臣之一。他乔装改扮,雇了一辆马车,出城向西,一路狂奔。那时候,我们没有目的地,只知道离开京城越远就越安全。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他虽然是朝中重臣,却跟叛贼张献忠暗通款曲,带我逃离李闯王的地盘,为的是将我献给大魔头张献忠。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却为时已晚,无法逃脱。在太行山脚下,我们与张献忠派来迎接的八百快刀手会合,带队的年轻将军名为电青桐,不但武艺高强,而且精通医术。他替我包扎伤口,又谨慎用药,使我渐渐康复。我不愿被张笃守交给张献忠,宁愿死,都不肯以父母给予的清白身躯侍贼。快到张献忠大营的时候,我找个机会偷了电青桐的小刀,企图割喉自尽。关键时刻,电青桐救下我,也救下了我的心。他杀了张笃守,驱散快刀手部队,带着我继续向西,踏上戈壁滩,一路浴血拼杀,最后到了敦煌莫高窟。那一夜,是九月十五,百步之外,人脸上的眉毛清晰可数。我和电青桐被困于莫高窟上,远远近近的起义军马队纵横驰骋,卷起一阵阵烟尘。电青桐重伤,自起兵时就跟着他的三个好兄弟也各自挂了彩。每个人都明白,等待我们的将是大魔王张献忠的凌迟手段。最后一次突围时,三个兄弟伏尸于112窟之外,身体被起义军的标枪戳成了血筛子。电青桐倒在我怀里,我们瘫坐在反弹琵琶图下……”
这一段话冗长之极,但其中包含了太多历史事件,令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生怕错过了任何细节。
关于张献忠和李自成,史书中有详细记载。
张献忠字外号黄虎,是陕西定边县人,崇祯年间组织农民军起义,1644年在成都建立大西政权,称大西王,年号大顺。1646年,清军南下,张献忠引兵拒战,在西充凤凰山被流矢击中而死。此人留下很多奇闻异事,如入川屠蜀、江中沉宝、掩旗息鼓等。
李自成于崇祯二年起义,崇祯十六年在襄阳称新顺王,次年正月,建立大顺政权,年号永昌。不久攻克北京,推翻明王朝。大清多尔衮率八旗军与明总兵吴三桂合兵,在山海关内外围攻李自成。李自成战败,逃出北京,顺治二年,败走湖北通城县九宫山而亡。
起义军中,李自成与张献忠公开不合,所以张笃守不降李自成而辗转投奔张献忠是完全可信的。在当时,张献忠因杀戮过重而有了“重临人间大魔王”的称号,也是尽人皆知的事。如果明水袖真的是明代最后的公主,出于名节、尊严考虑,也的确应该有“宁死不屈”的想法。
“电青桐、张笃守两人在正史、野史中都有记载,张献忠麾下铁血军围困莫高窟一战,也有少许记载。如今莫高窟里有几个洞窟烟熏火燎的痕迹,就是铁血军留下的。张笃守是张献忠的远方亲戚,论起来,应该称呼后者为爷叔。昔日李闯王入京,张笃守早就得到消息,持着起义军的腰牌逃出西门,非常容易地避开了乱军践踏。唯一没有记载的,就是断臂公主离京的事,所以很多史学家误以为,公主已经在乱军杀入宫苑时与无辜宫女们一起被……”顾倾城皱着眉补充。
烽烟四起的年代,城破之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会遭到胜利一方的洗劫,正是元曲中“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真实写照。
倘若公主断臂后再遭劫难,肯定是没法活下去了。
正史之中,对闯王李自成的肯定多过否定,但他囚禁并恩宠陈圆圆、沉浸于天下太平当皇帝的乐趣中,是直接导致起义失败的主因。所以,公平来看,对此人的一生应该是褒贬各半才对。
被困莫高窟的逃犯只有死路一条,而且,就算勉强逃出,在茫茫戈壁滩上流窜,没有车马、食物、清水、地图、接应、后援的话,最终只会倒毙于逃亡途中,仍然不得善终。
“后来一定是发生了奇怪的事?”我试探着问。当然,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到了现在,明水袖好好地坐在我面前,而且肢体健全,毫无残疾。只能说,神迹一出,天下太平。当一个人受到神的恩典礼遇时,任何苦难折磨,不过是杯水风波。
明水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摩挲着右臂,眼神空洞渺远,已然神游方外。
“的确是。”顾倾城补充。
她熟知明水袖要说什么,当着后者的面转述,可信性毋庸置疑。
“总不会是”我说了四个字,顾倾城便立刻点头,确认了我的猜测。
“这样……这样的变化怎么能让人信服?”我喃喃自语。
我的答案是这样,在极度惊惧愤怒之中,明水袖、电青桐身体紧贴壁画,恨不得壁画里生出一条缝隙来,容他们暂且藏身。最后,他们的诚意感动了上苍,壁画真的出现裂缝,将两人包容进去,逃过了追兵的刀枪斧钺。
这种情节只应该出现在传奇小说中,而不可能在现实中出现。描摹反弹琵琶图的同时,我仔仔细细地观察壁画超过千次,从未看见过哪怕半厘米宽的裂缝。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所有人,壁画后面就是坚硬密实的山体,绝不可能存在暗洞密室。
“这很难相信,但却实实在在发生了,所以说,这就是奇迹,是神的力量在世间彰显效果一般,就如同耶稣带领信徒分开红海行进一般。”顾倾城说。
“可是,那是《圣经》里的神话,而我们现在讨论的,则是明小姐一个人的来龙去脉问题,两者怎能相提并论?”我当即反驳。
《圣经》既是基督教的经书,又是一本充满了各种“神迹彰显”的宝书。与那种连红海都能分开的祈祷之力比起来,莫高窟壁画裂开缝隙掩蔽断臂公主与电青桐,的确不是什么遮天大事。关键在于,明水袖的这些叙述有多大的可能性?
“龙先生,世上有很多事,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我们只能看到表面现象,得知已经发生的结果,却永远无法推断其产生的原因。即使智慧如爱因斯坦、牛顿伽利略之流,也只能摒弃万物,只执一端,倾其毕生之力,在某个小小的科学端口做有效的探索。试想一下,世界上又有几个爱因斯坦、牛顿、伽利略呢?”顾倾城淡淡地说。
她亦是深具智慧的人,迅速从明水袖的混乱叙述中跳出来,不被丝丝缕缕所迷惑,而是直指问题的核心。
事实上,明水袖就坐在我们面前,她活着,活得好好的,能够把过去的某段经历原原本本地讲出来这就是真理,存在即真理,存在即永恒。
“你说得对,只有把这个故事听完,才能下结论。”我诚实地回应。
孰料,“结论”二字引发了顾倾城的感慨:“龙先生,当你听完,你会知道,即使这个故事听上一千遍,也不会有结论。就像昔日刻舟求剑的渡江楚人,刻的记号再清晰,也找不到失落水中的宝剑。”
门铃响,顾倾城去开门。
一个衣着整洁的女服务生推着四轮餐车进来,把六菜一汤的素餐摆在茶几上。
“本酒店的素餐还是很有名气的,所有原材料都来自于无公害天然农场合作方,不喷洒化学农药,环保干净,吃得放心。莫高酿皮、红柳拨疙瘩、长寿碱面、敦煌素水饺都是酒店饮食特色,请各位慢慢品尝。”女服务生十分专业地介绍。
敦煌名吃很多,服务生说的这四样,同时也是孟乔最爱吃的。自到敦煌,吃过上百回,仍然乐此不疲。
除了素餐中的美食,敦煌更以各种各样的驴肉、羊肉吃法闻名戈壁滩。驴肉黄面、羊肉合汁、胡羊焖饼早就是直送京城的进贡美食,有数百年的历史。
敦煌比不上港岛繁华,但这些花样繁多、回味悠长的名吃却让我和孟乔的隐居生活过得津津有味。
顾倾城在餐车上放了小费,打发服务生出去。
“素餐能让人头脑清醒,不介意吧?”顾倾城问。
我摇摇头:“吃素挺好顾小姐以前在这家餐厅住过?”
顾倾城也摇头:“不,我没来过,但我的一位朋友,也就是明小姐暂时的监护人亲口叮嘱,要明小姐住这家酒店,并且任何消费都可以签单。我这位朋友很有趣,闯荡江湖四十多年,忽然间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再食用任何鱼肉制品,改食素餐。他手下的所有兄弟一度曾怀疑他是不是修炼了《葵花宝典》之类的邪教功夫,变成了又一个东方不败,要不怎么突然间就转性了呢?中国古人留下教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这位朋友啊,也的确是个有毅力的人啊,对不起,龙先生不是江湖人,我说这个,是不是很扫兴?”
我笑了笑,简单地回答:“没有没有,很好,你这朋友真是个好人。”
据我判断,顾倾城说的这位朋友正是雷动天。
我认识的雷动天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上天第一老子第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的江湖豪客,九七之前,英国**派来治理港岛的总督彭定康见了雷动天都要恭恭敬敬地站下问候,并且不止一次在向伦敦的工作汇报中提到过,港岛和平、社会安定有一大半功劳要算在雷动天头上。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明水袖脸上,深度怀疑,雷动天会为了这来历不明的女子改性。
《葵花宝典》同样出自于港岛查姓作家的名著《笑傲江湖》中,我忽然记起,该作家的另一部皇皇巨著《鹿鼎记》里,也曾提到过断臂公主,不过却是公主的晚年光景,早就徒子徒孙遍天下了。
按常理说,华人世界里的帮派讯息都是通过各种渠道互通的,如果顾倾城、明水袖是被霹雳堂雷动天罩着的,那么坦克帮就不应该来摸老虎屁股,以免惹火烧身。唯一的解释就是,坦克帮的幕后老板也很硬,并且出了大价钱,让坦克帮为了钱铤而走险。
第19章 断臂公主死复生(2)
“龙先生,要不我们边吃边聊?”顾倾城问。
我点点头:“好,客随主便。”
顾倾城忽然有所感叹:“其实,在敦煌,我是客,而龙先生是主。推而广之,对于古老的敦煌来说,我们都是客,而这里的历史、戈壁滩、莫高窟壁画、月牙泉、鸣沙山……它们才是永恒不变的主人。至于像明小姐这样,连时间和空间都成了次要的东西,宇宙才是一切的主人。”
这些玄妙问题不是普通人所能谈论的,所以,说到最后,顾倾城自己也笑了:“不好意思啊龙先生,今天参观了莫高窟的古老壁画之后,心里总是盘踞着一股对古代人智慧的无上景仰之情,总觉得,自己在莫高窟壁画艺术面前显得万分渺小,所以感慨颇多。龙先生是常驻莫高窟的艺术家,肯定感受更深,我这也是班门弄斧了,见笑,见笑!”
聪明人在古代文明遗迹面前都会觉得相形见绌,只有顶礼膜拜、潜心学习的份儿,因为在漫漫历史长河之中,仅有那些深具文化艺术价值、被所有人一致认可的精品才会得以保留,免遭暴力损毁。
只有那些极度愚蠢的人,才会对中华民族古老艺术嗤之以鼻,香臭不分,转投外国,数典忘祖,觉得连外国的月亮都比中国的圆。
顾倾城很谦虚,这一点也让我对她的好感越来越强烈。
敦煌美食滋味无穷,如果不是已经到此住了三年,味蕾已经饱受美食滋润的话,我也会一吃起来就乐不思蜀了。
我和顾倾城一起动筷子,明水袖却一直瑟缩在沙发里,目光空洞,神游天外。
“嗯,明小姐经常会这样,我们暂时不必打扰她,等她情绪好转一些,就会再次开口了。其实,我们只要想想她的身世历史,就能理解她此刻心里有多痛苦了。”顾倾城说。
国破、家亡、失魂、落魄,如今再加上归途渺渺,回程无路,明水袖的心一定如同在油锅上反复地煎熬,痛得死去活来。更为可怕的是,她的痛苦是无法用普通方法解除的,明明那壁画就在面前,她却无路而进。谁都帮不了她,除非再次出现奇迹。
顾倾城挟菜的动作很优雅,一看就知道是自小出身于大户人家,家教规整,礼仪完备。
九七之后,港岛社会风气受东西方习俗夹杂影响,已经失去了固有的老派传统,女孩子以开放、活泼性感、大方为新潮,从前那些中国人最美好的传统全都一抛到底,再要遇到顾倾城这样知书达理的传统女孩子,已经是非常不易的事了。
我不自觉地将她与孟乔相比,两个女孩子都很优秀,但教养高下实在太明显了。
“历史无比公正,前明公主没有死于皇帝剑下,也没有死于乱军马蹄践踏之中,而是有了另一番奇遇,实在是有趣。以后有机会见到查老爷子,把这段公案说给他听,他的《碧血剑》《鹿鼎记》就要好好修改结局了。”顾倾城笑着说。
我沉吟不语,小说家的传奇故事都是根据历史的断点虚构而来,凭着一支生花妙笔,将故事编纂得曲折反复,变化四伏。只有这样,读者才会买账。而且,就拿眼前这件事来说,其实读者更愿意前明公主变成威震江湖的独臂神尼,大仁大义,捐弃前嫌,愿意绕过大清皇帝的性命,因为那些都是能给天下黎民百姓带来幸福生活的好皇帝。
相反,如果公主变成了现在的颓唐样子,毫无故事性可言,读者们也就意兴阑珊了。
“我那位朋友愿意全力资助明小姐找回自己的过去,钱不是问题,人不是问题,社会关系、**关系也不是问题。他甚至跟我说,就算采取非常手段一把火烧了莫高窟、一吨**炸了鸣沙山,也要帮明小姐找到回家的路。他的心,已经为明小姐而碎了。”顾倾城又说。
我相信雷动天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在他的人生信条中,为了达成目的,就要神挡杀神,佛挡**,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扫除一切障碍。过程不重要,他只要结果,而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在史学家、艺术家眼中,莫高窟是中华民族的艺术宝库,是世上为数不多的壁画古迹之一,有着无法用金钱衡量的高端艺术价值,但在雷动天看来,也许整个莫高窟都抵不上明水袖的一滴眼泪。
我刚刚一念及此,明水袖就垂下了头。她并不出声抽泣,也不举手拭泪,任由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中滑出,悬挂在冗长乌黑的睫毛尖上,晃晃摇摇,颤颤巍巍,将落不落,动人心弦。
“真的是……”我不禁长叹一声,既为雷动天感到高兴,也有点替他担心。
美人的眼泪是金子,每一颗都能砸碎了男人的心。
我对明水袖没有任何私心欲念,看到她那颗泪,都有怦然心动之感,更何况是已经对她情根深种的雷动天?
“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来,未必就能帮明小姐找到回家的路。方便的时候告诉你那位朋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爱情这件事,讲缘分,不讲理由。”
顾倾城若有所思,模仿明水袖那样,也用左手抚摸右臂。
我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其实刚刚一意识到明水袖的真实身份时,我已经反复推敲过了。“手臂失而复得”就是一个明显的破绽,
历史记载中,崇祯皇帝精神崩溃,要杀死所有亲人然后自杀,绝不让宫苑女眷落入流寇李自成之手。于是,他或逼杀,或剑砍,在后宫制造了一场血腥杀戮。公主的右臂就是在那时被砍掉的,刚刚明水袖叙述时也提到过,断臂无法重接,因为当时国内只有中医,只会服药、敷药,没有高端外科手术能力。于是,那条右臂被砍下后,就永远没办法再接上去了。
如此一来,公主变成了仅剩左臂的残疾人。即使过了数百年,她失去的右臂也不会再长出来,变得跟从前一模一样。
我相信,这个问题也同样困扰着明水袖。
“替她做个骨扫描,一切就都明白了。”我低声提醒。
现代医学高度发达,对一个活人进行骨扫描,就能得到此人身体里的所有骨骼状况,断没断过,一目了然。
顾倾城点头:“没错,的确是应该做个骨扫描。”
她的好处是擅于听取别人有益的意见,并且马上加以发挥调整,把每一条意见都变成可执行的行动。
菜刚吃了几口,她就突然放下了筷子,低声说:“我去给朋友打电话,他如此看重明水袖,一定曾经为了明水袖的事集思广益,百般求治。所以,骨扫描一定做过。我打给他,让他把结果传过来。”
说干就干,她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扫了一眼,立刻拨出其中一个号码。
我很希望能给雷动天帮忙,因为之前他也帮了我很多忙,包括认我做兄弟,拿钱送我去上学、给我找老师习武、收留孟乔、替我购置铜锣湾别墅等等。
这一次,我帮助顾倾城、明水袖,也就等于是间接还了雷动天的人情。
电话还没接通,顾倾城就起身去了阳台。
我没有出声招呼明水袖,一切都顺其自然就好。对于一个稍微有点精神错乱的人而言,给她的自由空间越大,她就越容易解开心结,理顺思路,变回正常人。
明亡之时,内忧外患,百姓如处于水火倒悬之中,所以李闯王、张献忠的义军所到之处,官兵闻风而降,百姓箪食壶浆,夹道欢迎。起义军推翻无道昏君,那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谁都不能阻挡。
当今天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真正实现了革命先辈们盼望的“人民翻身做国家主人”的时代。国家不再属于哪一姓、哪一人,而是属于中华民族的每一个人。能够生在如此盛世,百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从敦煌小城的发展,我就能推想到神州大地上每一座城市的发展,全都是日新月异,欣欣向荣,飞速前进,与欧美先进国家比肩。生于斯世,真正有超强能力的人要做的,就是精忠报国,为国家分忧解难,扫除一切不安定因素。
就在刚才,我挫败了坦克帮的绑架阴谋,也是为国为民出力、维护城市和平的一部分。
由明水袖的遭遇,我也体会到了“祸福相依、因果循环”的真理,相信穷途末路、丧家之犬一样的崇祯帝向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举起宝剑时,也有同样的感受,所以才怆然问出“为何生在我帝王之家”的千古怪语。他说的这句话已经醒目地记录于历史之中,说者有心,闻者足戒,值得每一个从名利场的巅峰跌进失败深渊的人好好捉摸。
我希望明水袖能解开心结,不再妄求答案,而是停下脚步,面对真实的人生,留在真正爱她的人身边,修身养性,共度此生。
雷动天算不上是一个好人,但至少是性情中人,也是江湖乱象中为数不多的一个守得住道德底线的大人物,比起昔日江山失控的崇祯皇帝、进京又离京的李闯王、入川自掘坟墓的张献忠这三位一时之枭雄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倾城在阳台打电话时声音很低,阳台与客厅间的滑动门又紧密关着,所以我无法听清她在说什么。
“世事纷纭,白云苍狗,何者是真,何者是假?”明水袖忽然幽幽长叹。
她并非是向我说话,而是思路所至,有感而发。或许在她眼中,我已经沦为透明的空气。
第20章 断臂公主死复生(3)
嗡的一声,我的手机收到了短信息。
我取出手机看,短信息是孟乔发来的:“几时回来?吃没吃饭?”
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平常这个时候,正是我们在小古玩店里共进晚餐之时。今天被坦克帮步步紧逼,我竟然忘记了孟乔还在等我。
我给她回了条短信息:“在外面吃,你先吃饭,我还得耽搁几个小时。”
从少年到青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和孟乔都是相依为命,如野草一样顽强地活着。我和她都深信,假如有一天需要为对方赴汤蹈火、粉身碎骨,绝对不会有半分迟疑,也不会皱半点眉头。
“好。”孟乔回了一个字。
我叹了口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都很清楚这一点,这是人生成长的必然结局。可惜的是,我们虽然走得极近,却永远只是姐弟,不可能燃起男女爱情之火。换句话说,我们的友谊是超性别的,与肝胆兄弟、生死闺蜜一样。
“如果你经历了那么惨痛的事,是不是也想找一个乌龟壳将自己遮掩起来,埋头其中,再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要是恰巧有一个地方,没有一个人认识你,你可以忘掉从前,如白纸一般重新开始,那算不算是你很好的归宿?”明水袖又开口了。
这次,她虽然仍不看我,话意却是问我。
我点点头:“嗯,没错,其实人人都希望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都能像笔记簿一样,翻过写满字的一页,在另一张白纸上重新开始。但是,人人这样想,却不一定人人都有机会。”
到了敦煌,我也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白纸一样重新书写人生,但思想、新闻、讯息、互联网却无处不在,就算不愿再关注港岛的局势,却又总在无意之间,看到那个滋养了我前半生的地方。
“我似乎已经找到了办法,出世入世,只不过是一转身之间的空儿,比翻开一页新篇,难不了多少。”明水袖说。
我想了想,淡淡地问:“既然如此,明小姐能不能教教我,让我忘掉过去的不良记忆,只剩下现在美好的东西?”
明水袖眼中的空洞光芒渐渐褪去,剩下的,只有深深的哀愁。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愁?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良久,她用古语来回答我。
“明小姐,壁画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我忍不住问。
在莫高窟112窟盘桓了接近一千天,我自信对于反弹琵琶图已经有了极为详细的了解,一闭眼,那壁画就好像横在我眼前一样,每一笔画、每一残损全都历历在目。
如果有人可以生活其中,那么她该何所遁形?
“平常巷陌,普通人家,如此而已。”明水袖回答。
我不禁摇头:“明小姐,但那些巷陌人家从何而来?那壁画中只有舞姬与乐工,难道她和他们是不存在的吗?”
明水袖冷笑了一声,目光注定我的脸,看了一会儿,又挪开去。她的这种漠然态度,无异于表示“不愿再对牛弹琴”。
我有些恼火,但并不觉得自己提的问题有多出格。
“难道说,壁画世界与我们看到的根本不同?”我又问。
平心而论,我太想知道反弹琵琶图后面隐藏着什么了,因为这已经成了我最大的心魔,所以一遇到与该图画有关的人和线索,就不由自主地跟过来。
以我的见解,“壁画世界”是依托于“壁画”而存在的,如果“壁画”被毁掉,该世界也就消失了。那么,正是因为“壁画”出现,才构建了后面的世界,两者应该是两位一体、紧密结合的才对。
从这种意义上说,明水袖自称进入画中,就一定是跟反弹琵琶的舞姬、投入演奏的乐工们生活在一起,不可能无限深入。
这些问题十分晦涩,以至于我无法用语言将其掰扯清楚,只能是笼统地东一句西一句地提问,根本不得要领。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明水袖举起手来,在半空中虚虚地画了个大圈。
我无言,因为我发现,即使是明水袖自己也无法讲清楚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试想一下,如果是我经历了明水袖遇见的那些事,能够清楚地讲给另外一个人听吗?就像一个遨游月球和宇宙的宇航员能将天外奇景通达地告诉一个原始人吗?
我能想到,明水袖所遇之事匪夷所思,她甚至无法用恰当的语言告诉别人,毕竟她是亡国公主,跟现代人的逻辑思维相去太远了。
“好吧,我懂了。”我点点头,不再多问。
“你懂了?懂了什么?”明水袖反问。
“如果想解决你的问题,就得把莫高窟炸开,把鸣沙山刨一个底朝天,把每一方沙子都细细过筛,之后也许就能找到你想要的了。”我回答。
这是笑话,也是气话,但此时此刻除了说这些,还能说什么?
明水袖无声地摇头,无声地冷笑,再度望向窗外。
“聊什么呢?我刚刚似乎听到要将莫高窟炸开,是不是?那样太暴力了,非我文明人类所为。”顾倾城打完了电话,微笑着回客厅里来。
她看出气氛不对,故意讲笑话来打圆场。
我不是鼠肚鸡肠之辈,气话讲完,气也就消了,马上追问最关心的问题:“骨扫描资料有吗?你朋友有没有说过骨扫描结果是否异常?”
顾倾城的表情十分轻松:“五分钟后,资料就通过互联网加密电子邮件传到我的邮箱里。我朋友说,没有异常”
我脱口而出:“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这句话的意思是,亡国公主的右臂被宝剑砍断过,就算在逃亡过程中遇见名医替她驳接缝合,也会留下明显的骨骼切断点,在射线透视机下看得十分明显。如果明小姐的右臂骨骼没有异常,那她的身份就有异常;如果明小姐的臂骨的确断过,则这条右臂又是哪里来的?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明小姐的出现就是最大的怪事,越是深究查探,就越是怪事层叠,源源不尽。
既然这样,我们就可以放下心来慢慢等,资料一到,真相即可大白于天下。不过,我看顾倾城的神色,似乎并不轻松,反而多添了一丝愁容。
“你那位神通广大的朋友甘愿为了明小姐付出一切,与当年为了陈圆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大将军倒真的是有一拼呢!”我笑着扯开话题。
房间里的气氛实在太沉闷了,我的用意与刚刚顾倾城一样,想驱散这种压抑的感觉。
“对于一位美女而言,冲冠一怒为红颜是最好的恭维。自古至今,除了褒姒和陈圆圆,还有什么女子值得一个男人竟为了她发动一场战争的?所以,我一直认为,吴三桂大将军是性情中人,并非史书所载‘为女人叛国’的蟊贼。”顾倾城说。
明水袖突然站起,满脸都是不悦之色。
顾倾城顿时醒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吴三桂是大明旧将,曾经深为崇祯皇帝所倚重。北京城破前后,吴三桂手握重兵,如果能及时地赴京勤王,或许就能凭着数万精兵猛将,消灭李闯王义军于城外,将明政权再次扶正。可惜,当时他刻意保持中立,既不护驾,也不对抗义军,变成了战乱中岿然不动、拥兵自重的一支力量,同时也变成了明、清、义军、台湾等多家势力争取的对象。
明水袖将吴三桂定为国破家亡的祸首,此刻顾倾城公开赞美后者,她当然听不下去了。
“一介无知武夫,叛国投敌,卖主求荣,将一名娼妓看得比家国荣耀更重,有什么值得赞美的?”明水袖愤然驳斥。
顾倾城向我做了个鬼脸,然后低头不语。
“我大明江山如果没有李逆自成、张逆献忠以及吴三桂这种狼子野心、脑后反骨之徒,岂会在短短数年之内就分崩离析?唉,千古江山,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生子当如孙仲谋……”明水袖一边自怨自艾地低语,一边飘然进了卧房,回手关门,再无声息。
顾倾城摇头,懊恼地低语:“哎,怎么能说错了话呢?真是失败。本来,我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戳到明亡旧臣的痛处,这一次,恐怕明小姐的情绪好几天都不能恢复了。”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话题是首先我引起的。
“抱歉,我也是”
顾倾城举起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笑着摇头:“我们都不要太自责了,在这件事当中,人人都在学着适应,我们要适应明小姐,而明小姐也要适应这个缤纷多彩、团结和谐的新中国。现在,没有皇帝公主,也没有三纲五常,只有中华人民共和国这样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每个人都有言论自由,绝不会仍然将三座大山顶在头上。早一点从梦中醒来,对明小姐是件好事。我有时候想,可能是我那位朋友对明小姐太宠爱了,以至于让她产生了错觉,认为自己仍然有可能活在威仪天下、四夷宾服的大明政权之中。龙先生,该说抱歉的是我,但我们大家既然开始合作,就没必要总是来虚的,而应该开诚布公、坦诚相待。你说呢?”
我点头微笑:“固所愿也,未敢请尔。”
礼貌过重,就限制住了合作的热情,无法达到心有灵犀、一点即透的境界。早在孤儿院里,我就知道“孤木不成林、单丝不成线”的真理,所以才找到孟乔那样的好朋友,彼此扶持支撑,共同挑战险恶人生。
因为明水袖拂袖而去的插曲,我和顾倾城已经没有享用美食的心思,只等港岛那边传来的骨扫描资料。
第21章 失而复得之画(1)
预定时间内,顾倾城的手机没有动静,直到过了二十分钟,她的手机才发出轻轻的震动。
“好了,资料来了。”顾倾城精神一振,立刻打开手机。
为了方便起见,我站起来,走到她背后,双手扶着沙发靠背,一起察看手机上的内容。
骨扫描报告分为两部分,前面一部分是文字,后面一部分则是图片。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报告声称,明水袖右臂的确有被利器切断的痕迹,但断骨处经过驳接,皮肉又经缝合,所以这条手臂才会被完整保留下来。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顾倾城深吸了一口气。
我也同样认为,毕竟“利刃斫臂”的情节发生在明朝末年,当时的中医根本不可能掌握“开刀术”,对于断臂、断腿这类重伤,最多就是采取火钳烧烫封闭血管、小刀刮骨剜肉灵丹生肌等等轻度手段进行治疗,一谈到手术接臂,不啻于天方夜谭。
文字之下,还有一些数据,证明明水袖的臂骨伤痕是年代久远的老伤。
在图片部分,我能清晰看到,从肩膀向下的十二厘米处,骨骼有整齐的断痕,但两边断骨又被骨质钉子连接起来,最终重新长合在一起。
“这份报告,让中国医术的先进程度至少提高了整个清代纪年那么久。”顾倾城感叹。
报告虽然不长,但我们却用了超过半小时来一遍又一遍地审读它。潜意识中,我觉得该报告中藏着太多疑点,似乎并不值得信任。
“刚才,你电话打了那么久,一直都是在讨论骨扫描报告的事吗?”我问。
顾倾城在阳台上停留了太久,至少有十五分钟左右,相当于热恋中的人煲了个“电话粥”。要知道,如果电话彼端的人是雷动天的话,他与顾倾城之间绝无可能发生任何感情上的纠葛。我自信了解雷动天,就像他了解我一样,我们都是专情而不滥情的君子,在感情问题上有着独特的“洁癖”。说真的,如果我不是被遥远记忆中的反弹琵琶图困扰,绝对不会离开港岛,因为我很清楚,霹雳堂势大,门下弟子鱼龙混杂,有些不法之徒时刻觊觎着雷动天的宝座。在看似风风光光的“霹雳堂掌门人”光环之下,隐藏着无处不在的危机。
雷动天需要我保驾护航,他不止一次在醉中、清醒时告诉我:“龙飞,如果不是霹雳堂有‘主位不传外姓’的第一诫条,我早就将这个位子传给你了。有你在霹雳堂就永远不会倒,我在百年之后,就不至于九泉之下愧见雷氏一族列祖列宗。别走,陪我把这一大摊事搞定,主位一定是你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不留恋这主位,也从未想过要成为霹雳堂大佬,带着一大帮雷氏子弟发展下去。于是,在所有江湖前辈的不解、唏嘘、感叹、惋惜之中,我退出港岛江湖,远避敦煌小城。
“对,你的感觉很敏锐,的确是出了一点小岔子。电话信号极差,中间甚至混入了第三方电子麦克风啸叫和发报机工作时的背景音。我怀疑,自己的手机、我朋友的电话遭到了其他人的窃听。不过,仅仅是怀疑,毕竟拦截手机信号不是普通黑客轻易就能做到的,必须在手机通讯公司、信号转发塔控制室等关键地点做手脚。那些地方守卫森严,进出需要通过数道门户……”顾倾城的眉头又不知不觉皱起来。
虽然窃听困难,但不是不能做到,毕竟通讯公司只是民用机构,不属于国家安全部门的范畴。
黑客是全球网络互联时代的超级暴徒,在这个行业中,不乏数理逻辑的天才、无视规矩的鬼才、智商超高的奇才、脑洞比天还大的怪才。这些人的目标和做法,非常人能够揣摩。
“事情似乎变得又麻烦了一层!”我感叹了一声。
如果有黑客介入,那么通过互联网传输的任何资料都有可能被截取、被篡改、被传播,到达最终用户手中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顾倾城打电话时线路出现问题,而她收到资料的时间也比预定的拖延了一倍,都有可能是黑客介入后的结果。
我沉思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不再隐瞒,而是把坦克帮的阴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今天下午,在我和律忠国赶来这里的路上,坦克帮的人中途拦截,明说要绑架你,并买通律忠国做内应。你和律忠国谈合作时,坦克帮的暴徒就在1806房间内。我没有通知你,冒然出手,打晕了坦克帮的人,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在你打电话之前,我以为外部威胁已去,现在才意识到,坦克帮的人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更多幕后之敌,已经蠢蠢欲动。”
顾倾城并不惊慌,只是轻轻挑了挑眉峰:“怪不得你离开了那么久,回来时也略微有些衣冠不整。你打倒敌人时,曾经夺下了敌人的枪械,所以双手都留下了淡淡的铁锈气和枪油味。我知道你做过一些事,却想不到,是为我和明小姐做的。”
她的目光真的足够锐利,我以为离开1806房间时表面周身已经没有破绽,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常人难以察觉的一些细节。
先是坦克帮,接着又有疑似黑客介入,或者后面还会有其它性质的不利因素出现。如果这一切都是针对顾倾城,那么,她的处境就变得相当危险了。
坦克帮失败一次,绝不会善罢甘休,毕竟后面有财力雄厚的大佬支持,如同蚂蝗见了鲜血一般,不达目的岂能罢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在江湖,除了这样,又能如何?”顾倾城深思了很久,手机在掌心里颠来倒去几十次,终于再次开口。
“我还能帮你什么?既然你跟律忠国的合作已经成了定局,那我这个中间人、旁观者也就失去作用了。如果没有其它事,我想该告辞了。”我说。
顾倾城没有挽留:“好,我已经有你电话是律忠国给我的,我们保持联系。龙先生,我相信你对明小姐没有讲完的故事会很感兴趣,她能讲出来的,我也全知道。所以,欢迎随时过来找我喝茶,我们以茶会友,聊一些有趣的事。我确信,彼此一定都有大的收获。”
她不留我,充分证明自己有独力面对山雨欲来的信心。也就是说,不管是坦克帮还是无名黑客,她都不放在心上。
如她所言,我的确对明水袖的经历感兴趣,很希望在合适的时候,听明水袖讲清楚所有的细节。
明末农民起义声势浩大,不但攻陷京城,还把明朝最后一个皇帝逼得上吊,这的确算是能令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的奇耻大辱,更是朝代奇观。
所以,能促成这一结果的,不仅仅是战争中的兵力强弱悬殊造成的,而是充满了各种宿命的因素。
“等明小姐心情好了,我再来听,先谢谢顾小姐。”我说。
顾倾城没有食言,果然拿了两罐上好的滇红茶给我,然后礼貌地送我出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这一次1806房间的门四敞大开,里面的坦克帮暴徒已经狼狈逃走。
“下一次帮忙的时候,一定告诉我,省得做了活雷锋,别人却不知道该感激谁。”顾倾城笑着说。
此刻,她没有任何女孩子应有的胆怯与娇羞,而是英姿飒爽,谈笑自如,似乎坦克帮与黑客已经激发了她的斗志。
“好吧,多加小心。这里是敦煌,不是港岛。”我意味深长地回应。
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港岛虽然帮派林立,但大家经过了九七前后的英管、中管交替变化之后,已经变得很受规矩,或者说,完全明白官方的管辖习惯,最多打打擦边球,极少严重作奸犯科。所以,城市运行井然有序,警方并不为了治安问题而忙得焦头烂额。帮派的自治、成熟生意、地盘划分都进入了稳固期,每一个帮派大佬都知道,赚钱比打架更重要。所以,时至今日,各种打打杀杀的烂事也越来越少了。
反观敦煌,这里还是一半闭塞淳朴一半激进开化之地,警方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值得商榷,遇到事情就算报警,也很可能远水救不了近渴。
我希望顾倾城平安,她若倒下,明水袖也就危险了。
下楼之后,我给孟乔打了电话。
她一直没吃饭,仍在等我。
我们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或许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剧已经成了牢固的习惯,但我们绝对不会有任何男女私情,只是异姓姐弟。
“怎么不吃饭?以前我们不是约定过,如果我不回家,你就出去吃或是叫外卖,怎么又忘了?”我故意加重了语气。
孟乔懒洋洋地笑:“在看电视,不太饿,再说,整天什么都不干,只是守着店面,长肉、长指甲、长头发……我早该减肥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龙飞,你先忙吧,不用急着回来。”
她根本不胖跟普通人比,亦是杨柳细腰、五官俊俏、回头率极高的女孩子。
“不要提减肥二字,应该加营养才对。敦煌风大,如果太瘦弱,一阵风刮走了,我到哪里找你去?”我笑着问。
这种玩笑素日也跟孟乔开过,她都无所谓,嘻嘻哈哈两声,也就过去了。可是,当我说完,她突然沉默下去,隔着无线信号,我都能感受到她的沉潜。
“怎么了?”我察觉不对。
“嗯,傍晚的时候,有人送东西过来,跟我聊了几句,对我有些触动,所以情绪也发生了变化。不过没关系,我好好的呢,等你回来再说。”孟乔回应。
“送的是什么?”我问。
孟乔若有所思:“是一幅铅笔画,画的是莫高窟112窟里的反弹琵琶图。我熟悉你绘画的手法,一搭上眼就知道那是你画的,不知什么原因,落在那个女子手里。她送来时说,是她的主人安排的,其它一概不知。如果只是一幅画、一个女子也就罢了,但我在这幅画里发现了很多奇特的东西,与你平时画的既相同又不同,似乎充满了玄妙的意味……”
第22章 失而复得之画(2)
到我住所送画的应该就是严老师看上的那位年轻的老板娘,而偷走画的则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那白风衣女子。
明水袖涂改过的画失而复得是不是好事?我转念再考虑,既然对方放弃了这幅画,是否证明它已经没有价值?
“龙飞,送画的是谁?我观察对方,不是普通人,而且绝对是刚刚出现在敦煌一带的陌生人。”孟乔又问。
她很机警,即使生活在平静如水、淡泊安宁的敦煌,她也没将鹰隼一样的观察力放下,对任何一个试图接近我们的人都反复勘察甄别,确保杜绝一切敌人可乘之机。
“今天在112窟,一个港岛来的姓明的小姐在我的画上做了一些涂改,她的精神有些小问题,所以才会冒冒失失地动笔。围绕着她,又发生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我回去讲给你听。至于送画的,是另一派人,她们偷走了画,又直接送到咱们住的地方,等于是一种示威。不过,没什么大事,至少我们目前还置身事外,不会与这些人正面为敌。而且,我可以确定,这些人跟我们从前的港岛生活没有关系,不会是帮派寻仇,放心吧。”我淡然回答。
“那就好,我有种奇怪的预感,敦煌的天气要变了。”孟乔凛然说。
对于危机,孟乔有天生的敏感。
据孤儿院的院长说,孟乔的亲生父母很可能是台南一带的高山族原住民猎户,她遗传了父母的第六感和不安全感,精神永远都处在紧张状态。
这也是好事,曾经有很多次,我们与敌人发生近距离遭遇战,都是她提前十几秒钟感觉到杀机,然后在五六秒内提醒大家做好准备,之后提前三秒钟先发制人,分头展开狙杀。
有了这三秒钟的提前量,高手足以干净利落地解决一切。
港岛许多帮派里的军师白纸扇都断言“龙飞与孟乔,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合在一起,鲜有敌手。”
他们用北宋江湖传奇游侠孟良、焦赞的组合来形容我和孟乔的关系,很明显就是忽视了我们的性别,而是视作战友。
“怎么这样想?有什么蛛丝马迹吗?”我追问。
虽然动了坦克帮,但我始终觉得,在**弹压之下,任何帮派都不敢强行出头,只能在暗中行动,搅不起多大的风浪来。
“回来再说吧,你知道的,很多时候,我感觉到的那些不好的事都会实现,但我却讲不出原因。这幅画给了我非常不好的感觉,仿佛其中禁锢着一个不屈的灵魂。你不是也说过,反弹琵琶图不仅仅是莫高窟古代壁画,其中蕴含着很多难言之秘。我觉得,你应该多跟这位姓明的小姐沟通接触一下她是不是长得很美?我从她涂抹时的下笔笔触感觉到,她是一个高贵、干净、古典、雅致的美人,当世绝不多见。如果有机会,我也想见见她。”孟乔言不由衷。
我直接挑明:“不要费心思了,从跟她的同伴的交谈中,我了解到她很可能是雷动天的追求目标。当今华人世界中,能跟雷动天争女人的,能有几个?”
孟乔拐弯抹角地套我的话,就是想知道,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美女人人都爱,而我却没有这种心思,因为比起莫高窟的秘密来,任何感兴趣的其它事都可以放下。
孟乔松了口气:“的确是,的确是,雷大哥出马,很少有女孩子能无动于衷的。这样一说,我更想见见这位明小姐了,提前替雷大哥把把关。”
我们同时笑起来,以雷动天的实力,任何进入他关注范围的女孩子,都是人生中的一种巨大幸运。
“雷大哥是好人,好人总应该获得好姻缘,不是吗?”孟乔忽而长叹。
昔日在港岛,雷动天很关照我和孟乔,而孟乔也视雷动天为人生偶像,经常将其与华人首富李嘉诚先生相提并论。
打电话的空当,我已经离开酒店门前的小广场,步行向北,回我们的小古玩店去。
不一会儿,我就发现自己多了六条“尾巴”,其中包括一对谈恋爱的年轻男女、一辆计程车上大口抽烟的司机、一个斜背帆布包闲逛的大学女生,还有就是两个坐在路边吧台前喝咖啡的女孩。
“有些小问题,我可能被人跟踪了。”我告诉孟乔。
孟乔一怔:“哦?怎么回事?”
我们在敦煌过着与世无争、优哉游哉的日子,平时根本不去注意这种问题。如果不是出了坦克帮的事,我也不会刻意留心身后的跟踪者。
“今天在莫高窟和敦煌城里都发生了很多事,我想,是该静极思动的时刻了。”我淡淡地回应。
我们退出江湖,但华人江湖却从未停止过倾轧、战斗、进攻、退守的各种行动,你方唱罢我登场,各路人马、各位大佬轮流坐庄,上演着血与火、荣耀与毁灭的各种好戏,为影视圈、文学圈提供着各种改编素材。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江湖离了谁都照样发展,历史离了谁都照样向前推进。在这个茫茫寰宇、浩浩地球之上,每个人都是蝼蚁与螳螂,既不能助推星球运转,也不能阻挡历史战车前进。
所以,我很欣赏孟乔做的事,即使退出江湖,也在关注港岛帮派发展情况,做到未雨绸缪。
“先回来,兵合一处,不惧任何变化。而且,闲得太久了,正好有个活动手脚的机会。”孟乔冷静地轻笑起来。
我没有回头,连稍稍驻足也没有,只是径直向前,回古玩店去。
跟踪者十分嚣张,跟得最近的一次,竟然离我只有五步,近得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敦煌之夜,繁华与幽暗相间,有些小巷灯火辉煌,那是酒馆、咖啡馆、书吧聚集之处,各路夜间活动者正源源不断地涌向这里;有些小巷则漆黑一片,偶然闪动着流浪狗警觉、饥渴的眼睛,这些地方是跟踪者下手的好地方,只要将目标向暗巷里拖进去,任何攻击行动,都会被夜幕严严实实地掩盖起来。
我的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慢屈伸十指,做着战斗前的热身。
过去十年,**的禁枪工作进行得十分有效,市面上根本见不到任何可以发射**子弹的机械装置。像坦克帮携带的那种武器,都是从西北、西南的边境以零件形式走私进来,又在国内地下工厂组装起来,性能无法保障,自伤可能性极大。
基于这一点,我不担心跟踪者随身携带一击毙命的武器,如果大家只是使用冷兵器进攻,那我和孟乔都能以一敌百,根本不需有任何担心。
“好。”我挂了电话,专心走路,免得孟乔担心。
右侧小巷之中突然喧嚣起来,几名彪形大汉正在追打一名衣衫不整的男人。
我只扫了一眼,就诧异地发现,那男人正是律忠国。他离开时那种春风得意、大功告成的欣喜表情给了我很不好的预感。那种情形下,他很可能因过度得意而招来灾祸,造成乐极生悲的惨剧。
“敢调戏老板?欠揍,欠揍!”彪形大汉们低声吼叫着。
律忠国踉跄奔跑着,突然向前扑倒,被大汉们追及,拳打脚踢,痛下重手。
“误会……各位大哥,全是误会,我是导游,我是旅行社的导游,是想给老板拉生意……饶命饶命,各位大哥,我口袋里有钱,拿去,都拿去喝酒,我请客……”律忠国哀嚎着,声音不断被打断,看来这些大汉个个都有膀子力气。
我停下来,犹豫了一秒钟,才大步走进巷子。
巷子尽头,一只直径超过一米的红纱灯笼低垂着,上面贴着两个金箔大字“花嫁”。
花嫁夜总会在敦煌很出名,酒好、人美、价格公道、秩序井然、客人安全有保障、跟警方关系融洽……总之,一切夜总会应有的,花嫁这边都有,一切夜总会可能惹上的麻烦,花嫁这边一点都没有。
在敦煌,大大小小的夜总会、酒吧、茶楼、咖啡厅至少有四百家,而花嫁就是这个行业里永远的翘楚,一直被同行模仿,却从来没被超越过。
据坊间传闻,花嫁的老板是京城里来的,具有通天彻地的人脉关系,开业当日,甘肃、青海、山西、陕西、新疆等地来了不少红字号的大佬捧场,恭贺开业的花篮摆了十条街,至少有千数个。
正因如此,律忠国今晚出现在这里是非常合理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即将入账几百外,心理急剧膨胀,如果不到一个好地方大大地消费一晚,简直无法安抚自己沸腾的内心。
“各位大哥,收手吧,把我朋友打死,警察来了,谁都有麻烦。”我一边说一边闪身过去,巧妙地轻推最近处两名大汉的手肘,使他们毫无察觉地失去了攻击的准头。
“他是你朋友?”几名大汉打累了,停下手来,几双牛眼一起瞪着我。
我开口回答之前,先掏出钱包,往每个人手里塞了两张红色大钞。
“对,是我朋友,平时开玩笑惯了,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就为了这事,一个月得挨揍十几次,还总不记事。几位老大,消消气,这一顿打足够让他老实一周了。我带他回去,继续打,省各位老大的事。抬抬手几位,饶了这小子吧?”我说。
大汉们收了钱,又确实累了,就坡下驴,这事也就算了。
其中一个,指着地上蜷伏着的律忠国,意犹未尽地放狠话:“跟你朋友说,以后来花嫁,最好带上口罩,免得再惹了老板,变成断手断脚的残废。好了,看你面子,这事就算了!”
几名大汉返回灯笼后面的大门,那门口进进出出,都是西装革履的有钱人,极少有律忠国这样的平民。
第23章 失而复得之画(3)
“起来吧?还能撑住吗?”我蹲下去,在律忠国脸上轻轻拍了两下。
他的状况比我预估的好一些,至少还能勉强坐起来,又单手撑地,龇牙咧嘴地**着站起来,虚弱地靠在墙上。
“你怎么在这里?呵呵,真是……这么狼狈,让你见笑了……”他努力站直,伸手拉扯已经被撕裂了的外套。
我能理解他此刻的感受,天降横财之后,必须带来小患,这是人生之必然。
明智的话,此刻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既是避祸,又要反思,让这笔横财安安稳稳地落袋。
“律导游,赶紧回去吧,来这地方,不小心就会惹火烧身,弄得自己狼狈不堪。下次出来寻花问柳,找个能用钱摆平的地方,千万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我拍着律忠国的肩膀劝慰。
最后一句触怒了律忠国,他突然挺腰,单手捶墙,发出沉闷的“嗵嗵”声:“不是我来的?那是什么人能来的?我账户里马上就有钱了,几百万几百万算什么?算什么?只要能打开‘金山银海翡翠宫’,所有宝贝一半归我,我就能成为全球第二富的人了,什么巴菲特、李嘉诚?什么四大赌王、谷歌微软,我通通不放在眼里。到时候,你做我保镖,我带着你环游宇宙……到时候,我把花嫁买下来,花天酒地,只供我一个人享用。我大辽国耶律氏一定能振兴故国,再建大辽政权,鲸吞天下,把先祖失去的尊严再夺回来……”
关于“金山银海翡翠宫”的宝藏,那只是一个高高悬挂的空中楼阁,最后到底能不能找到、能不能发财、能不能活着出来、能不能有命赚钱有命花……等等等等,全都是一大堆未知数。
像律忠国这样,钱没落袋,先来花嫁惹事,也真的是高兴得过早了。
再说,顾倾城虽然出资,最终结果如何,谁也猜不到。
“律导游,先回去吧,洗洗澡,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明天早晨醒来再考虑‘金山银海翡翠宫’的宝藏。我相信,当你睡醒之后,情绪一定会好很多,头脑也清醒很多,那时候我们再讨论问题,才具有可行性。”我诚恳地说。
与律忠国合作的是顾倾城,不是我,所以律忠国无论死活,都跟我没有直接关系。之所以救律忠国,只是基于江湖道义,不愿意一个普通百姓在江湖流氓拳脚之下受重伤。
“回家,回家!”律忠国离开那面墙,走到路灯下。
我搀着他走出巷子,站在路边等出租车。
他回过头去,向着花嫁那只巨大的灯笼挥手,嘴里发恨:“等老子拿到钱,杀回来,把夜总会买下来,所有人通通遣散,让你们知道,敦煌大善人律忠国是怎么做事的!”
他真的喝多了,不但满嘴酒气,而且思维混乱,胡言乱语。
出租车来了,我拉开车门,把律忠国推上车,然后提前付了一百块钱给司机,吩咐他把律忠国安全送回家,减掉车费,剩余的全都是小费。
送走律忠国,我才拍拍手上的尘土,放心回古玩店。
我和孟乔的古玩店开在月牙北路的一条斜街上,背靠西北,面向东南,以“吉祥”为名。
靠街的七间房子连通,作为古玩店的展示厅、办公室、库房、鉴定室,从后门出去,是一个宽二十米深十五米的长方形院子,院中有一幢两层小楼,楼前种着花圃、菜园,还有月季、桂花、樱花、丁香、紫荆等四时鲜花。
敦煌四季风沙不断,能培植这些花树,孟乔花费了大量精力。
现在,孟乔就在古玩店的大厅里等我。
她已经换掉了白天工作时穿的黑色工装,穿上了一套蓝色的运动服,正在对着办公桌上的一尊玉佛反复拍照。
我推门进去,孟乔停止工作,直起身看着我。
玉佛旁边,丢失的那幅画四角被镇纸压着,平平展展地铺在那里。
孟乔的目光很深沉,有太多时候,我们不必费力气解释,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出现的每一个人似乎都跟112窟的反弹琵琶图有关,真是奇怪,好多人似乎是从地底下一瞬间冒出来,全都集合在莫高窟。我在想,今天到底是个什么大日子,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沙哑。
三年来,今天是说话最多、见人最多的一次,并且脑子一直都在高速运转,应付着遇到的各种突变事件。
孟乔没有说话,先去沏了一杯菊花紫枸杞茶给我。
“慢慢说,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她说。
我拿起那张画,仔细审视,看着明水袖添加的那些看似杂乱、实则高明的笔触。
如果她的身份属实,那么一个自幼接受国手辅导的公主,自然有极高的艺术修养,随手一画,即有唐宋元明四代风范。
唐宋两代是国画发展的高峰,很多精华技艺在清代绝迹,民国、新中国画家根本无处传承。在明朝的初中期,国力昌盛,文化丰富,对于绘画书法的发展具有极大的推动意义。
从明水袖的画法上,我能看得出,那是跟现代绘画完全不同的技艺,重写意,不拘解构。她在舞姬的脸部增添了很多阴影,使得舞姬的脸异常生动。
阴影是由光线产生的,我们观看壁画时,画面上只有白描手法,造成所有人物脸部十分呆板,没有五官起伏,也没有光影明暗的对比,所以人物没有任何情感可言。
现在,我从舞姬脸上读到了一种无奈的悲哀,仿佛已经洞悉了人世间所有的不得已,也经历过所有悲欢离合的痛苦,大悲无言,大痛无声。到了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情感全都贯注于手中的乐器上,所发出的音乐声、舞姿都是个人情感的宣泄表达。
“这幅画很复杂,虽然只是铅笔画,但却比油画更有表现力,让人看了,心中感受,如万马奔腾,无法约束。无奈之下,我把‘不动心佛’请出来,借助佛法的力量,压制自己的心魔。”孟乔说。
那尊玉佛高一尺二,雕工细致,将南海观世音菩萨的佛手仁心刻画得十分传神。
孟乔说过,每次瞻仰玉佛的容光,她的心情都像被纱布过滤了一样,焕然一新,重新上路。
“帮我画画的人名为明水袖,跟随港岛一带一路考察团来莫高窟参观,误入112窟,无意中涂改了这幅画。”我解释。
“还有同行者?否则,你素日对这些画看得很重,怎么会把铅笔交给别人任由涂鸦?”孟乔问。
我点头:“对,明水袖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子,名为顾倾城。我有种预感,从明水袖用的香水、穿的外套上判断出,她跟雷动天之间一定有某种关系。顾倾城始终没提‘雷动天’的名字,只用‘一位朋友’称之,但我判断,她们到这里来,背后一定有雷动天的支持。”
孟乔没有打断我,任由我边思索边说。
当她听到“明水袖是前明独臂公主”时,眼神猛地一亮。只不过,以孟乔的阅历,早就见怪不怪,波澜不惊,始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等我把整个过程说完,杯里的茶水也喝干了。
“我从没见过送画的那个人,今天是第一次。可以肯定的是,此人身怀武功,也有长期使用枪械的经历,因为她的双手虽然没有握着任何东西,却下意识地保持着双手持枪的手型。我送她出门时,她也相当警惕,身体始终侧转一个角度,眼角余光扫视身后,提防我对她不利。我猜,她在生活中一定是担任了‘保镖’的角色,保护着更高级的江湖大人物。所以,你遇到的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孩子十分值得关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出现……龙飞,我也有种预感,平静的日子已经到头了。”
我并不依恋平静生活,退隐江湖,离开港岛,只是想做自己喜欢的有意义的事。如果莫高窟的大变革来临,我绝不畏惧忌惮,而是坦然迎接变化,逆风而进,找到自己的未来之路。
“你真的相信律忠国说的话吗?进一步说,你真的相信顾倾城会真的相信‘金山银海翡翠宫’的存在吗?她或者雷动天雷大哥真的相信明水袖是前明公主吗?”孟乔自言自语。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对于孟乔的问题,不能简单回答是或者不是。
首先,“金山银海翡翠宫”的传说是所有敦煌传说中最震撼人心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人类对于宝藏、财物的追求永无止境,即使拥有一座金山、一个银海,也不会满足,而是妄图拥有百座金山、百个银海甚至全世界所有的金山银海。
就连秦始皇嬴政那样已经吞并六国、拥有天下的人,仍然不知疲倦地将六国宝藏运送到阿房宫来,终其一生,从未停止。
再举一个例子,二战时的纳粹党首也是一样,横扫欧洲之后,将所有的名画、艺术品全都运往柏林,建造博物馆收藏,企图永远据为己有。
贪婪的人一旦意识到大势已去,即将失去宝藏时,往往会深挖地库,将宝藏秘藏其中,宁愿宝藏永远消失,也不会白白地拱手送给胜利者。
正因如此,世界上才会有这么多的宝藏传说。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我回答。
孟乔无声地笑了,她了解我,知道隐居之后的我,少了应酬,却多了大量的反思。
“要你的人满城撒下眼线,看到底有多少陌生人到敦煌来了,又有多少人对莫高窟、金山银海翡翠宫感兴趣。同时,告诉你的人,一定要小心行事,外来江湖人物心急刀快,动不动就要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我接着说。
孟乔眉梢一挑,欲言又止。
来到敦煌之后,孟乔即暗中发展了一个地下眼线网络,一切都瞒着我悄悄进行,而我也从未点破过。现在,已经到了用人之际,是她的眼线网络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孟乔叹了口气,不解释,不提问,只是点点头。
外地来的江湖人手黑,一旦发生杀人事件,就会严重影响敦煌的国际形象,为“一带一路起点”蒙上一层阴影。这是误国害民的大错,谁都承担不起。所以,我希望孟乔领导的眼线网络人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展开行动,而不是成为每日清晨倒毙后巷的无名之鬼。
第24章 绑架(1)
会客厅的东北角有一座佛龛,上面供奉着关二爷,每天早晨我和孟乔都要恭恭敬敬地上香。
现在,会客厅里的檀香味极浓,似乎孟乔燃了太多的香。
我望向佛龛,孟乔立刻解释:“今天那送画人身上喷了太多香水,我担心陈列室里的古玩沾了香水味,所以就一停不停地燃了十几炷檀香,把所有房间都薰了一遍。”
“所有房间?”我陡然一惊。
香水味再浓,也不可能从会客厅漫延到其它房间去。更奇怪的是,我在水饺店见到那老板娘时,她身上的香水味极淡,不可能为了来古玩店送画而刻意大喷香水。
孟乔也警觉起来:“是,那香水味太浓,以至于到了现在我鼻子里还留着那种薰衣草、勿忘我、山茱萸的浓烈味道。”
我马上离开会客厅,到展示厅里打了个转,稍一思索,即出了后门,穿过院子,进入小楼。
小楼的一层中间是会客厅,左侧是孟乔的卧室,右侧是我的卧室和一间书房。
我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进了书房。
很明显,前面会客厅的香水味也漫延到这里来,我能闻见薰衣草香水的尾香。
“不可能,不可能!”我低语着,先把大开的前窗关上。
我刻意没开灯,闭上眼,在黑暗中感受着书房里的一切。很快,我就意识到香水味来自书架的最高处。
“有人来过,送画人的香水味只不过是为了掩盖另外一个潜入者的踪迹。”我睁开眼,打开灯,然后拖过一把椅子,一步跨上去。
书架顶上,雕花云头装饰板后面的角落里,除了落尘,又多了一个黑色的圆形窃听器,只有外套纽扣那么大。
我松了口气,把窃听器拿起来,攥在掌心里。
孟乔跟进来,看见我掌心里的东西,脸色一变。
我把窃听器放在地上,用皮鞋后跟慢慢地碾成碎片。
“其它房间里一定还有,我猜,这就是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孩子送给我们的见面礼。”我低声告诉孟乔。
孟乔的脸涨红了,猛地转身,去其它房间搜寻。
江湖人物很少使用窃听器,他们做事,大多是采取直来直去的方式,见了利益捞一把就退,见势不妙撤身速逃。
据我所知,只有国际特务才喜欢使用窃听手段,而且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的后勤部门能够源源不断地提供技术最新的窃听器,不计成本,要多少有多少。
“特务机关、间谍、国家倾轧?这一类人到敦煌来,目标何在?总不至于也对‘金山银海翡翠宫’感兴趣吧?”我低头思索。
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严老师就成了钻进风箱里的老鼠,以为是好事,实则是塌天大祸。
特务这个行业是大国政治、国际斗争的产物,只忠实于国家,永远将国家利益凌驾于一切江湖道义、法制人性之上。换句话说,一旦成为特务,就抛弃了所有人性成分,变成了警察、军队一样的国家政权机器。
试想,严老师这一介画师,跟这些特务们搅在一起,还能有个好结果吗?他觊觎老板娘的美貌,而人家却把他当成蝼蚁刍狗。
很快,孟乔又在卧室、会客厅、卫生间、厨房里找到了七只窃听器。可喜的是,她已经由最初的怒不可遏冷静下来,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消灭了这些窃听器,并非万事大吉。风开始刮,大树就再也静不下来了。”我淡淡地说。
“好,初战小负,这是一个很有用的警告。”孟乔点点头。
我们回到客厅,重新沏茶,分坐在老榆木圈椅之中。
“龙飞,下一步,你会不会主动跟顾小姐联络?我觉得,她们既然是雷大哥的朋友,到了敦煌遇到一些事,咱们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孟乔说。
她的目光一直闪闪烁烁,可知这些话只是引子,更重要的话都藏在后面。
“直说吧,任何话,我们都可以摆在桌面上讨论。”我笑着说。
孟乔正色接下去:“在港岛时,我就知道古玩业大佬顾倾国。顾家有足够的钱,比起华人首富李嘉诚来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么,他的妹妹顾倾城到敦煌来,目的绝不会是单一、单纯的。顾家如果对‘金山银海翡翠宫’没有把握,又岂会在律忠国身上一砸就是数百万?我的意思是,跟顾小姐共进退,不能坐由天下人将莫高窟宝藏瓜分一空。你曾说,记忆深处总是看到反弹琵琶图中的舞姬,证明自己跟莫高窟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金山银海翡翠宫’的宝藏也有你的份儿。惊世宝藏面前,盲目推让,只会成为历史记载中的无能之辈。如果你愿意,我不单单启用地下线人网络,还把港岛那边一直联系的几支人马全都召唤过来,全力支持你。怎么样?”
我知道孟乔一直在暗中做一些事,跟江湖从未切断过联系。她愿意跟我到敦煌,但并不代表甘心就此退出江湖多姿多彩的舞台。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我采取不闻不问、不置可否的态度。或许,潜意识中,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游离于江湖之外,而只是暂时退出。
“好吧。”我点头同意。
“其实……”孟乔沉吟,伸出右手食指,向顶上指了指。
那个动作,代表的就是“雷动天”。
退出江湖后,我们很少在谈话中提到雷动天的名字。雷动天跟我和孟乔的成长有太多关联,要想退出江湖,就得先忘掉这个名字。
“嗯,我懂你的意思。”我又点头。
离开港岛时,雷动天曾经当着霹雳堂所有分堂分舵的负责人的面,亲口告诉我:“龙飞,在外面遇到任何事,需要召集人马的话,一只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我霹雳堂十五万子弟永远都是你的后援,只要我雷动天还活着,这句话就永远有效。”
刚刚孟乔做出那样的动作,正是向我询问要不要向雷动天求援。
山雨欲来,狂风满楼,各路人马蠢蠢欲动,都是为了莫高窟后面的未知宝藏。
我摇头,霹雳堂势大,但我却不是雷门弟子,无权过度依赖于霹雳堂。就算雷动天垂青我,那也只是极好的朋友关系,而不能永远作为靠山。
“好吧。”孟乔点头。
她了解我的做人原则,所以也不强求。
古玩店里并没有贵重物品,不值得别人觊觎。按我推断,送画人那老板娘现在还是处于“广撒网”的阶段,并不特别针对于某个人、某件事,毕竟围绕莫高窟的传闻太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其中也掺杂着很多以讹传讹、毫无可信度的消息。如果所有消息一起追查,齐头并进去做,那么任何一方势力都拿不出这么大的精力来。
譬如,十年前在敦煌广为流传的“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地下黄金神殿”故事,引发了至少三十几起殴斗杀戮事件,最终惊动了京城里的高层安全部门。那个所谓的“黄金神殿”并未浮现人间,该讯息也不了了之,成了坊间的一句笑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事实上,很多为巨财而来的人,往往还没摸到宝藏的门槛,已经撒手尘寰,做了枉死鬼。
“我去安排眼线行事。”孟乔走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忽然间深有感触。我们相依为命太久,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心意相通的战友。这种情感,无人能够代替。我一直都相信,如果有一天面临重大危险,孟乔绝对能为我挡枪。
我把明水袖涂抹过的画收入樟木箱子里,顺手拿起箱子里那本发黄的日记簿。
《诸世纪》那本书里充满了神秘而可怕的恐怖预言,留下日记簿的人,为什么偏偏把“1999恐怖大王”这篇抄录在这里,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日记簿也留下了闯入者的异香,那跟普通的香水味完全不同。
“对这些感兴趣?闯入者在找什么?”我合上了箱子,满腹疑惑。
当我脱衣就寝时,脑子里也一直浮想着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孩子。
壁画不会发声,但当时我的确听到了琵琶声,相当真实,不像是幻听。
众所周知,鸣沙山山上的沙子能随着狂风而响,故名“鸣沙”。所有记载中,没有一则是关于“琵琶声”的。
“难道是她使用了某种幻术,近距离施展,令我产生了幻听?”这是我最后的怀疑了。
蓦地,我眼前一亮,一个身着轻纱、高挽发髻的女子飘然出现在卧床对面的白墙上。琵琶就抱在她怀中,还未开始弹奏,青春美妙气息就扑面而来。
“什么人?”我低声喝问。
那女子不加理会,垂着头凝视琴弦。
“你是莫高窟里反弹琵琶的舞姬?”我悚然一惊。
她仍然不说话,抬起右掌,反手一划,琵琶声就像春天的波浪、秋天的风铃一样轻轻响起来。
弹到中途,她翩翩起舞,不断做出拧腰旋转的曼妙动作,脚尖如芭蕾舞演员一样直立着,令人叹为观止。
为了研究反弹琵琶图,我专门到敦煌图书馆查阅过关于敦煌古舞的资料,也拜访过当地的很多艺术团体,对汉唐以来敦煌民族文化进行了追根溯源。
我确信,面前这起舞的女子所跳的似敦煌古舞,但又夹杂了许多陌生的动作。
第25章 绑架(2)
刹那间,女子的右手五指在琵琶上急速论坛,其舞姿也加快数倍。
我运足了目力,想看清她右手五指的动作,但轮弹速度太快,手指已经出现了幻影,仿佛有十几只手在琴弦上一起拂动。看了十几秒钟,我的眼睛里全都是跳跃的手指,渐渐目眩神迷。
琵琶声越来越高亢,如同有一万对刀枪铿锵相击,又好像是金戈铁马夤夜行军,各种充满了杀机的声音同时扑面而来。
再接下去,女子旋身,琵琶一甩,已经斜挽于背后,但琵琶声丝毫不停,其流畅程度更胜于她正面弹奏之时。
琴弦能够奏出的音高是有极限的,只不过,她的弹奏手法极为高妙,竟然能够无限拔高演奏声音,就像在琴弦上装了一只随意移动的变调夹一样。
“这才是反弹琵琶舞的最高明境界反弹不是为了炫技,而是一种常人难以掌握的更高明的演奏手法,真正的知音,不应该去关注其外表,而应该将思想完全投注于琵琶声,绝不舍本逐末。”我忽然有所领悟。
如同任何一种乐器一样,无论演奏者是老是少、是美是丑、是男是女,听众唯一要做的就是关注其指尖上流泻出来的音符,而不必太在意其外表。
我稍稍走神,琵琶声戛然而止。
琴弦未断,但我已经感受到了,琴弦无法承受巨大的张力,即将崩断。一个演奏家在全情投入之时遭遇断弦之殇,就等于是满腔热情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极容易造成血脉逆转、吐血三升的惨剧。
我一跃而起,想帮对方稳定情绪,却双脚蹬空,从睡梦里幡然猛醒。
“是梦,是一场梦,又是这个梦!”我苦笑着喃喃自语。
关于这女子的梦已经做过无数次,但我不知道她是谁。如果硬要牵强附会说她是112窟的舞姬,那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窗外暗昧,不见光亮。
远远的,街道对面邻居家的看门狗叫起来,成了暗夜里唯一能够带来生机的东西。
“嗡嗡”,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振动起来,显示有电话打入。
我拿起手机,上面显示的竟然是顾倾城的号码,而时间刚刚过了凌晨五点。
“顾小姐?”我先接起电话,礼貌地打招呼。
“龙先生,我这边出事了。他们……绑架了明小姐,留下一封信,说是要我等电话交赎金。我没想到,贼寇作案的目标竟然是她。现在,我还没有报案……你能过来吗?”顾倾城急促地叫着。
我二话不说,立刻答应十分钟后到。
“龙先生,万分感谢。”顾倾城极短时间内就恢复了镇定。
我只回了一句:“稍后见。”
挂断电话,我立刻换好衣服,飞奔出门。
家里有辆三菱越野车,在孟乔的悉心保养下,那辆车子任何时候都车况良好并且加满了油,而且车钥匙永远都挂在大门边的衣帽钩上。
我发动车子时,孟乔已经跟出来,只穿着睡衣和拖鞋,肩头瑟瑟发抖。
“什么事?你去哪里?”她急促地问。
我放下车窗,一边挂档前进,一边回答她:“顾倾城那边来电话,说有人绑架了明水袖。我不知道是不是坦克帮干的,但事情很明显,我一开始得到的情报是错误的,歹徒的目标是明水袖,而肯交大额赎金的,必定是雷动天。现在我过去看看,你关好门,继续睡。”
车子冲出门,大灯光柱立刻击碎了黎明前的暗夜。
明水袖柔弱,且深得雷动天宠爱,歹徒看透了这一点,才直击雷动天的软肋。当然,这群人收钱得手之后,为了自身安全,未必肯当场放人,而是撕票灭口,让雷动天永远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豹哥出现时,满嘴都是假话,把我和律忠国骗了。
“无论如何,先保证明水袖的人身安全最重要。”我暗自咬牙,下了决心。
车到春都大酒店,顾倾城早就出来,在大厦正面的停车场入口等我。
看得出,她相当气恼,虽然语气淡定,情绪却无法控制。
“有可追踪的方法吗?”我问。
顾倾城点点头,拉开门上车,随即把手里的洋葱头、电话放在驾驶台上。
“我在她的手机里安了跟踪定位器,在她的贴身衣物里,也装了窃听器。唯一的弱点,就是她的神志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她回答。
顾倾城手中握着一只微型的信号接收器,只有巴掌大小,绿色屏幕上,一个小红点正在缓缓移动。
“我们时间有限,对方足够聪明,既懂得指东打西,又懂得瞒天过海。”我淡淡地说。
如果完全相信追踪器的话,只要对方稍稍动动手脚,我们就会与真正目标背道而驰,远远地南辕北辙而去。
车子向东到了十字路口,本来按照追踪器的指示,应该是左转向北,直接出敦煌城而去。
“情况不对。”我踩下刹车。
前方路口左转的绿灯亮了,后面被堵住的车子连续按响了喇叭,发出刺耳的滴滴声。
顾倾城放下车窗,向后面的车子挥手,示意那辆车子绕过去转弯。
她没问为什么,但是却完全赞成我的决定。
绿灯结束,又变为红灯,身边的车子来来去去,司机无一例外地按几声喇叭,对我停在路中央表示抗议。
“我们回去。”我说。
顾倾城缓缓地点头,再看了追踪器一眼,然后把那个仍然亮着的屏幕关机。
坦克帮的人固然凶残,但那只是对于敦煌的平民百姓而言,遇到真正的江湖大人物,只能是俯首称臣。充其量,他们只是混迹市井的小混混,没有什么实力,只是唯利是图,在大佬们脚下捡点面包渣吃而已。
真正可怕的,就是隐藏在表象之下的那些暗流。
在港岛,雷动天曾经带我见过几位江湖大佬,都是隐居幕后多年,只需动动手指,就能让东南亚的江湖风起云涌、雷霆震荡。
那些大佬已经修行到了精华内敛、不动声色的地步,不再虚张声势,偶尔出现在公众面前,也只是几个穿着朴素、爱打麻将的平凡老人。相反,他们身边的保镖、手下的大将却是威风凛凛、强横凶悍。
同样的道理放到敦煌,豹哥凶悍,但却是动手不动脑,并不值得过分关注。真正值得我们重视的,就是指使坦克帮的幕后黑手,即豹哥手机上出现的“**子特务”这个角色。
“好,回去。”顾倾城长考之后,点头同意。
我们在路口转弯,驶回春都大酒店。
“你是意思是说,明小姐遭劫持后,并未离开酒店,追踪器变成了一个幌子,被人刻意带出了敦煌城?”顾倾城问。
这问题的答案已经在她心中,是问我,更是自问。
“洋葱是敌人留下的证据?”我问。
顾倾城点头:“是,遗落在走廊上,滚到了垃圾桶的后面,被我捡到。当时的情形,我从自己的卧房中惊醒敌人一定通过某种渠道喷射了麻醉剂,所以我睡得极沉,这种情形平时根本不会出现。直到现在,我的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
“不是坦克帮的人。”我再次做出判断。
以豹哥等人的做事方式,大多采取破门而入的暴力手段,很少迂回前进,所以跟麻醉剂喷雾之类的工具不可能有交集。
“你听说过黄花会吗?”顾倾城忽然问。
我稍稍愣了一下,才缓缓点头。
那是江湖中一个极其神秘的帮会,但是却又自成一派,跟普通江湖门派很少有相互合作或者敌对倾轧的时候。所以,大多数人知道那个名称,也确信它的真实存在,却从未接触过。
关于黄花会,雷动天只向我提起过一次,而且话也特别简短,只有一句:“别惹那些食人机器。”
凭着霹雳堂的强大实力,雷动天孤傲到极点,几乎不把任何江湖同行放在眼里,包括港、澳、台、大马、星洲这几地的大帮派掌门人在内。甚至连掌控百姓命运的几个小国元首、地区特首这一类的政治人物,他也私下里嗤之以鼻,不肯稍加辞色。
只是,提到黄花会时,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既有沉重郁闷,也有隐隐畏惧,并且夹杂着一些羡慕嫉妒的成分,就像一个贫家少女看见了富家公主那样,人家的一切都是最美好的,都是高不可攀的,更是永远不可能被自己拥有、占有的。
我什么都没问,江湖的水太深,最好是不该问的不问、该问的少问,让一切深水之下的江湖故事都默默发生,不引火烧身,在犬牙交错、危机四伏的江湖上侥幸生存下去。
雷动天提到“黄花会”时的异样表现,让我印象深刻,铭记在心。
“我怀疑,是黄花会的人。”顾倾城补充了一句。
“黄花会”只是三个普通的汉字,但它们组织在一起之后,就拥有了一种噬人的魔力,任何人提到这个名字,都会先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定下神、定下心来之后,才敢一个字一个字地将那名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红花漫天,反复清明,一剑东来,决断皇廷。”顾倾城又说。
这四句非诗非偈的话说的是清朝乾隆年间的一个江湖大帮会,以“反清复明、驱除鞑虏”为最终目标,红花为号,兄弟一心,做出了惊天动地的一番事业,更为后来的天地会、青帮、洪帮、漕帮、袍哥会甚至老同盟会等奠定了最重要的基础。
这四句话似乎是岔开话题,但又不是,因为顾倾城说任何话都是非常有逻辑性的。
第26章 绑架(3)
我将车子开入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并未找地方停下,而是缓缓地绕行一圈,观察两侧车辆的停泊情况。
现代化社会中,任何行动都离不开车辆。如果敌人劫持明水袖离开,必定会使用或曾经使用过停在这里的车辆,并且是足够宽敞、性能强劲的好车。
如果我是劫持者,一定会提前准备一辆七座以上的车子,那样的话,放平后边的座椅,就能把劫持到的人妥善地藏好,避开一切摄像头和检查站。
地下车库里共有一百六十四辆车子,加上我开的车,此刻共有一百六十五辆车子。刨除小车、低档车、**公务车、酒店自己的车之外,能够胜任劫持需要的就只有四十二辆。
现在,停车场有闲置车位四十余个,全都停不下大车,只是些边角位置,仅仅能停得下四座小车。
“人还在这里。”我说,稍后接着补充,“没有明确依据,只是我的第六感。”
这的确只是第六感,最直观的判断,根本找不到任何支撑证据。
在对与错之间的判断,就像赌博一样,押大或者押小,都是一念之间的事,但其结果却截然相反,天差地别。
“嗯。”顾倾城点头。
“我找地方停下,再等等,再等等……”我低声自语着,找了一个正对地下停车场电梯口的位置停下。
下午跟律忠国一起到达酒店时,也是由那边的电梯上楼的。我还清晰记得,当时坦克帮的车子也正好开了进来,车上的人大概那时都在做着发洋财的春秋大梦呢。
世事多变,无法预料,有时候甚至是一日多变,令人应接不暇。
顾倾城显得异常沉默,解开安全带,右手按在车门把手上。
“不要心急,敦煌不是港岛,无论好事坏事,其节奏都很缓慢。就算是外来的江湖高手,一到本地,也会被各种因素拖得不得不慢下来。我们等在这里,就像在柴堆里寻找丢失的手表那样,只要静下心来,就一定能找到对方留下的蛛丝马迹。”我淡淡地说。
顾倾城那种动作,反映出其心理。此刻,她像一只蹑伏的猛虎一般,在捕食之前,全力收缩,隐匿踪迹,只等猎物出现,就飞速冲上去,将对方擒下。
她是高手,但却没达到顶尖程度。
真正的顶尖高手所表现出来的,应该是“外松内紧、渊岳峙、动若脱兔、静如处子”那样一种状态。长期保持紧张状态,真正临敌,就会因用力过猛而发挥失常,反而失去了守株待兔、以静制动的优势意义。
“抱歉,我的确有些紧张了,只是因为明小姐的身份实在……太特殊,她有事,我无颜面对朋友。我们顾家的人重诺守信,这是立足江湖的根本。龙先生见笑了,我我一想到黄花会,心情就像站在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之前,战战兢兢,寒彻肺腑。”顾倾城回应。
“既来之,则安之。”我打开了车载的电唱机,轻轻揿着触摸屏选择曲目。
孟乔喜欢听歌,尤其是六七十年代的港台老歌,如刘文正、凤飞飞、蔡琴、费玉清等等。
受她影响,我也对老歌情有独钟。
车里的每一张唱片都是孟乔千挑万选过的,比如眼下这张蔡琴专辑,每一首都是经典大作。
我选到《三年》这首歌时,顾倾城点头,示意我停住:“这首歌好听,就放这首好了。”
前奏响过,蔡琴深沉哀婉的声音传来,江湖倾轧、绑架凶杀带来的紧张情绪就散去了,取而代之的,却是缠缠绵绵、悱悱恻恻的男女之情,斩不断,理还乱,化成一个又一个圆圈,圈住了红尘俗世中的男男女女。
“明小姐喜欢听这首,我那位朋友爱屋及乌,也喜欢听,并且向明小姐承诺,圣诞节时会请蔡琴来港岛开专场演唱会,当场、亲耳听蔡琴唱这首歌。”顾倾城解释。
我怔了一下,以明小姐的身份,她的任何喜好都值得仔细分析。
《三年》是闺中怨妇之歌,难道明小姐心里也藏着一个思君不见君、三年复三年的人?如果有,此人必定不可能是雷动天。
歌唱到一半,电梯门上的指示灯就亮了,显示有人从楼上到了停车场。
我迅速关了电唱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梯门。
电梯门打开,依次走出来五名男子,走在中间的那个推着一只超大号黑色旅行箱。
五个人走出电梯,旅行箱的轮子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可见箱子里的东西极重。
“明小姐有多高?”我低声问。
“大约一米六五左右。”顾倾城回答,“体重约四十五公斤。”
我们同时盯着那个超大体积的箱子,如果按照体积估测,里面完全装得下一个成年人。
绑匪使用旅行箱来藏匿运送人质的例子极多,并且遍及全球各国,因为箱子具有一定的承重力、支撑力,既能达到转移人质的目的,又不至于令人质窒息而死。并且,名牌旅行箱下面的轮子质量极好,使得一个人就能轻松带着人质做长途秘密押运,绝不会露出任何马脚。
“明小姐在箱子里吗?”顾倾城没有下定论,语气由肯定变为疑问。
作为追踪者、拦截者,现在必须跟绑架者做心理较量。表面看,五个人嫌疑极大,尤其是中间那人走路时东张西望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干了坏事后惴惴不安,生怕后面有追兵。
表面只是表面,如果只相信表面而不探究下面隐藏的另一层意思,盲目追赶上去,就会中了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
通常来说,一伙有组织的绑匪其心理承受能力极大,袭击得手后,一定会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逃离现场,而不会在监控密布的酒店停车场里表现出慌慌张张的样子。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五个人与追踪器上的信号那样,同样也是幌子。
我一直没动,顾倾城也将右手从车门把手上移开。
不超过两分钟,五个人就带着行李箱上了一辆白色的本田七座旅行车,急急地开出了停车场。
顾倾城重新打开追踪器,发现那红点已经移动到敦煌城北二十公里以外。从地图上看,那边村落稀少,已经是戈壁滩深处。
“全都是赌徒行为。”我说。
春都大酒店是敦煌酒店业数一数二的行业领袖,早在十年前就安装了现代化的全程无死角监控系统,近年来设备升级换代,所有探头采用进口高清设备,如果绑匪带着人质经过走廊、电梯等关键位置时,都会遭到至少五只镜头的全方位拍摄,根本无法隐藏行踪。
“既然是赌徒,那就永远死死藏着底牌,直到对局结束的前一秒钟。龙先生,你如此相信自己的判断,岂非也是另一种形式的赌徒?”顾倾城问。
她已经真正放松下来,旅行车离去时,她看都没看一眼。
“人生处处是赌,只要做判断就是赌。要想戒赌,就得丢下一切上岸,放弃一切输赢概念。我不是赌,只是在复杂环境中力求找到撬动结果的关键元素。顾小姐,你无需向我说太多,说出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说了就再也不能收回了。现在,我们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先把明小姐完好无损地救回来再说。”我回答。
其实,跟江湖上激进暴躁的年轻人相比,我更愿意“见招拆招、后发制人”。
江湖上的水太深,躁进者死,或死于惹了不该惹的人,或死于说了不该说的话、听了不该听的事,或只凭一股刚烈勇气死追穷寇……起因极多,结果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在敦煌三年,我只画画,绝不惹是生非,所以生活才如静水一样。
“明小姐的确是太重要了,所以我不得不躁进,也不得不向你求援。龙先生,人生没有后悔药,如果这次我不尽力尽心,挽狂澜于既倒,怎么回去见我朋友?”顾倾城又问。
我能想到雷动天发怒时的样子,以前也看到过他在盛怒之下亲手斩杀三联帮四名小头目的一幕。他姓雷,同时性如烈火,出手暴怒,绝不手软。
“我保证,明小姐会活得好好的,不可能让你交不了差。”我说。
“你……唉,不是交差不交差这么简单,龙先生,事实上,我交不交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小姐的身份……她的身份特殊,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有那样的身份了。为了查明她的真实身份,我朋友请来了东南亚全部山医命相卜高手,却给不出准确答案。如果她在敦煌丢了,这件事岂不就……成了我毕生之憾?”顾倾城摇头叹息。
明水袖的表现十分古怪,如果东南亚全部奇术高手都无法窥见其本来面目,那么她到底是妖是狐、是魅是仙?
我心中忽然对明水袖的身份也升起了极大的兴趣,如果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在莫高窟的112窟内就真的曾经发生过那种事亡明公主遁入石壁消失。
这样的情节只应发生在玄幻影视剧、奇侠小说里,只有那些脑洞大开、想象力爆棚的编剧、作家们才能凭空创造出来。
“龙先生,勿多想,找到明小姐,一切都来得及细细考证。我能猜到,那些绑架她的人绝对不是为了钱,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顾倾城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自那伙人离去,载客电梯就没再下来过。
“一组催眠测试要多长时间?”我轻声问。
“什么?”顾倾城一怔。
“在港岛,你们一定对明小姐做过无数次催眠诱导测试,一组耗时多少?”我解释。
顾倾城立刻回答:“最短七十分钟,最长一百二十分钟。开始十分钟后进行资料读取,结束前十分钟为无效复苏时段。也就是说,真正做测试的有效时间为五十分钟至一百分钟。”
她很聪明,知道我要的真实答案在哪里。
随即,她手掌一沉,倏地打开了车门。
我马上低声喝止她:“不要动,不要急,我们还有时间。敌人在仓促之间行事,速度会至少折半,也就是说必须在倍速时间内才能获得资料,最快也要一个半小时。我们已经浪费了整整一个小时,再过二十分钟开始上楼,才会恰到好处。”
这几句对话看似打哑谜,实则已经证明,我和顾倾城有着极高的心理默契。
我问催眠测试的时间,是判断敌人没将明水袖带走,而是在某个房间里藏匿,对她就地实施催眠,结束之后,只带资料离开,不会伤害她的身体。
其实,所有人要的都是明水袖脑子里的资料,而非她本人。只要达成这个目的就足够了,绝不需要兴师动众地抢走一个大活人。
两轮诱饵,不过是将觊觎者远远引开,为实施催眠测试的那一组人争取足够的时间。
我可以随着顾倾城马上冲进去解救明水袖,但那样的结果,只会使敌人的催眠测试中途失败,也只是“得到人”而“得不到资料”。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如果雷动天、顾倾城请来的奇术高手无法彻底解析明水袖的思想,那么这伙神出鬼没的敌人或许能够提供另一种有效的思路,打开另一扇门。
“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是太极拳诀,更是行走江湖、制衡强敌的不二法门。我所做的,就是要借敌人的“力”去推开明水袖脑中那扇看不见的“门”。
第27章 北方大帝麾下杀手(1)
顾倾城看了看腕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关门。
“你绝不是一个画家,龙先生。”顾倾城意味深长地感叹。
我笑了笑,没有回应她。
人这一生,命途多舛。只有那些头脑单纯、思想肤浅的人才会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做一件事、平淡无奇地走完一辈子,其生命最终乏味如白开水一般。
在港岛,大多数古惑仔所追求的就是钱、权、势、女人以及更多的钱、更高的权、更大的势、更美的女人,疯狂贪婪到极点,哪怕已经冲锋到了深渊边缘,仍然不知悬崖勒马。
暴进者死,不知足者死,狂不知反思者死。
这些都是字字是血、句句是泪的江湖真经,每日诵读百遍,自然就对自己有极大的约束力,使自己少犯错乃至不犯错。
那些身经百战后侥幸活下来的江湖大佬们,全都是熟读江湖真经的结果,如雷动天便是。
他接掌霹雳堂的第一天,即修改帮规,将论语中的两条著名句子添加为帮规的第一百零一条、一百零二条。
其一是,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其二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他向霹雳堂弟子解释:“这两条新帮规就是教育大家闯荡江湖必须谦虚谨慎,更要懂得反思总结,对的继续坚持,错的马上改正。无论江湖怎么变、社会政治形态怎么变,活下去才是硬道理。就算我们霹雳堂三百年止步不前,但只要我们活着,其它像三联帮、水房、大圈、山口组、黑手党之类全倒了,那我们就是唯一的江湖大堂口,谁也无法撼动。”
古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
雷动天肯用《论语》去治理帮会,足以证明,他是个有大眼界、大格局、大气魄的人。如果结束了敦煌的事,再回港岛,重出江湖,我仍然愿意与这样的人结交为伍。
想到雷动天,不自觉的,我嘴角微微一动,严肃僵硬的脸上有了一点点笑容。
从后视镜里望望,我的笑容有点牵强,仿佛小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龙先生想到了什么?因何发笑?”顾倾城问。
我摇摇头:“只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生活琐屑,不足道也。”
顾倾城点点头:“明白了,龙先生有自己的处事方式,根本懒得向旁人解释。其实,以龙先生的能力,屈居敦煌做画师,实在是极大的浪费。如果不嫌弃,我可以介绍几个很好的职位给你,每一个都有极好的前途……”
见我没有任何积极回应,顾倾城知趣地停下,笑了笑,不再言语。
“闲散惯了,不堪大用,好意心领了。”我淡淡地说。
我粗略计算过,从下车乘电梯至1808房间需要十分钟。这一次,必须晚到,才会令敌人措手不及。
最好的结果,就是大家在酒店十八层走廊、电梯口、步行梯撞见,打一场随机应变的遭遇战。遭遇战会迫使敌人露出破绽,而我相信顾倾城的头脑反应极其灵活,我们合兵一处,定会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良好结果。
“再有三分钟,就行动。”我低声提醒。
顾倾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呼吸之间,显露出她在道家吐纳之术方面有着不浅的造诣。
顾氏一族能够在港岛大鳄林立的古玩业打下一方天地来,没有真本事的话,早就被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灭了,连骨头渣都不剩。
所以,我绝对相信,顾倾国、顾倾城两兄妹不是仅仅擅长纸上谈兵的商业精英,而是有着深不可测背景的江湖练家子。
三分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三分钟却又能改变很多事情的最终结果。
天时、地利、人和是成就大事不可或缺的三大原则。
三分钟,就是改变天时、顺应天时的要点。
三分钟到,开门下车的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远离港岛江湖三年的那个雄心未死、壮志未已的铜锣湾“龙少”龙飞又回来了。
我带着顾倾城毫不停留地靠近电梯,揿下召唤电梯的按钮,同时警惕地打量着停车场,提防敌人还在此地埋伏着第四路人马。
幸好,停车场里安安静静,并未有任何异动。
敌人兵力有限,不可能无限布置疑兵,也不可能无限设下埋伏。从这一点判断,敌人是外来者,而不是坦克帮那样要多少人有多少人的本地团伙。
电梯到,我们迅速进电梯。
我没有犹豫,揿下了十七层的按钮,并且马上翻起手腕盯着腕表计时。
如果敌人的江湖路数够老到,必定不会直接由十八层下楼,而是步行至十七层,避开战斗焦点区域再进入电梯。
江湖经验能成事,也能坏事,就看谁的临敌变化更精准了。
顾倾城一个字都不说,只是紧随着我,如影随形。
电梯到达十七层,门开之前,我先将右耳朵附在不锈钢滑动门上,谛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很安静,当门左右滑开时,门厅、走廊、右侧步行梯口都空无一人。
我们闪出电梯,立即进入步行梯门。
顾倾城殿后,随手一扳,将出入步行梯的地簧门完全敞开着。这招“故布疑阵”深得我心,如果我走在后面,也会这样做。
愚蠢的敌人从十八层下来,看见步行梯门紧闭着,会觉得隐蔽、安全,无人埋伏。聪明的敌人则恰恰相反,他们从十八层下来,看见步行梯门开着,能够清晰看见外面的情况,反而会觉得更安全。
愚蠢与聪明皆在一念之间,我们很清楚,今晚面对的是一伙聪明的敌人。
世上任何所谓的“智商角力”,全都是一个“赌”字。敌人在赌十七层比十八层更安全,我们也在赌他们会如此打算。
赌对了,我们就能在十七层准确地截杀对方,拿到他们费尽心思才获取的资料。赌错了,我们失去一切,连明水袖也消失无踪。
顾倾城是聪明人,她既然选择相信我,就一定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只用了一分钟,我们就沿着步行梯由十七层上了十九层。再过不到十秒钟,就听到了下面十八层的步行梯地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至少有四个人急急地进了步行梯,一跳三步地向下狂奔。
“得手、接应、地库。”有个人在打电话,声音急促,只说了六个字,已经下到十七层步行梯的转折平台。
我翻身一跃,落在十八层,再一跃,已经追至十七层转折平台。
敌人的确有四名,全都穿着藏青色的西装。这种中规中矩的正装严重影响了他们的撤退速度,更降低了他们的反应速度。
我举手打倒三人,全都是击中头颈两侧要害部位,使其立刻陷入深度昏迷状态,没有三个小时绝对无法苏醒。
打电话的人还来不及将手机放回口袋,而其右手拎着一只银色钛钢皮箱,沉甸甸的,将他整条右臂牵住,无法腾出。
此刻,他的最佳应变之策是双手同时放空,然后该拔枪拔枪、该拔刀拔刀,以应付我这个凌空降下的强敌。
如果我是他的格斗教官,一定会提醒他该如何去做。可惜,他的教官没有教会他这关键的一课。
恰恰相反,那时候他没有动手,而是动口,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句:“你们胆敢与大帝为敌?”
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眼角余光向上、向下分别瞥了一眼,确认十八层、十七层的步行梯入口都没有异常动静,才压低嗓音,淡淡地问:“那又如何?”
那人大约四十上下的年龄,黄皮肤,东方面孔,一看就知道不是敦煌本地人。从他的站立姿势、四肢发达程度分析,此人有过军旅经历,也学习过格斗擒拿,并且在两肋、后腰、脚踝处都藏着短枪,只不过被那只两尺长、一尺半宽、半尺厚的手提箱所累,完全没有机会拔枪反击。
“你们……你们胆敢……胆敢与北方大帝为敌?”他为我的淡定气势所慑服,嗓音不自觉地降低,说话也口吃起来。
当我听到“北方大帝”这个名称时,后背突然一寒,因为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江湖绰号,更不是哪一个传统门派的当家人名称。全球各国政治家、军事家、民意领袖、党派魁首都知道这个名字,也都对拥有这个名字的人表面不得不恭恭敬敬、背后无不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如果雷动天在此,一听对方竟然是为北方大帝做事的,恐怕就要立刻收手,伏地请罪,然后退避三舍而遁。
我不动声色地摇头:“我不知道谁是北方大帝,只要那箱子。箱子和你的人头,只能一个走,一个留。”
没有人敢碰北方大帝,那将会招致惨烈百倍的报复。
我相信,顾倾城也不愿出现那种后果,所以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必须永久保密,每个在场的人都必须守口如瓶。
“不,这箱子……这箱子对你没用,对我有用,大帝有令,谁能把秘密带回去,就能成为组织的一级大将……你们最好想想,与大帝为敌是什么后果,灭国、灭族……抬抬手,让我走,我绝对不会说出今天发生的事,我也没见过你们……”中年人试图说服我。
第28章 北方大帝麾下杀手(2)
他的右手越攥越紧,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可见“组织一级大将”那职位对他有多重要。
“唉,一级大将?就算成为kgb组织首脑又怎么样?一旦国家动荡,还不照样变成一纸空文,成了他国特务组织追杀的大目标?放下箱子,逃命去吧!”顾倾城在我背后轻描淡写地劝诫。
kgb和北方大帝是无法拆分的两个政治词语,前者曾经在几十年前令天下人谈虎色变,而后者则凭借着超大实力、超强胆识、超人气魄统揽北极圈,成了北方雪国人的不二领袖,这“北方大帝”之名当之无愧。
顾倾城是在借古喻今,用语言瓦解对方的抵抗,试图兵不血刃解决战斗。
“大帝发怒,你们就死定了,还有那个几千年的妖精女人,就都死定了,统统死定了!”中年人低声咆哮起来,
“什么?”顾倾城脱口而出,“谁是几千年的妖精女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对方的催眠技术更为先进,已经从明水袖的脑子里取得了核心关键信息。所谓“几千年妖精女人”自然是指明水袖无疑。
“还有谁?当然就是你们的那个朋友,被你们称为‘明小姐’的。想想吧,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晚上还能睡得着吗?”中年人冷笑。
他以为找到了反击的手段,实际却是完全判断失误,因为我根本不在意明水袖是什么,也不在意别人口述的内容,只在意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
“箱子给我”我没再拖延,向前欺近一步,双手按在对方右肘,一顿一挫一捋,对方肘关节、腕关节随即脱臼,箱子脱手。
不等箱子坠地,我弯腰一抄,便将箱子捞起,夹在左腋下。
“你先走,这里交给我。”顾倾城低声说着,把一张房卡递过来。
我没有谦让,接过房卡,火速带着箱子上楼,回1808房间。
特别需要感谢的是刚刚这群人的做事态度,因为此刻明水袖已经躺在卧房里,恬然沉睡,毫无受惊迹象。
众所周知,北方大帝下辖的帝国拥有全球顶尖的航天术、探海术、特务术、黑帮管理术、地壳资源挖掘术,更是唯一一个高科技水平比肩美国的大国。
我相信,催眠术只是该大国诸多特务发明里的一种雕虫小技,并非重点研究项目。那么,问题来了,明水袖脑子里究竟有什么内容,值得北方大帝亲自下旨指挥行动,并且许以“组织一级大将”的重赏?
箱子很沉,至少是同体积箱子极限重量的三倍。另外,箱盖上带着三把六位数密码锁、两把畸形硬钥暗锁,复杂程度,属我首次遇见。
从材质看,不借助重型工业切割机的话,大概很难突破其钛钢外壳。
我把箱子平放在茶几上,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里,等着顾倾城返回。
如果她是一个有头脑、有眼力的人,就该明白这箱子的特殊之处。我相信,所有的密码、钥匙都在那中年人身上,更相信,顾倾城能够带着密码、钥匙回来,解决所有小麻烦。
卧房中传来明水袖轻微的鼾声,在催眠药物的后续影响下,她这一觉必定睡得极沉、极放松,浑然不知,围绕着她一个人竟然发生了那么多混乱复杂的战事。
我不知道,对她而言,生在亡明乱世与生在二十一世纪盛世中国到底有什么样的区别,但我很清楚,乱世之中,天下之大无安放枕席之地,而盛世之中,却可以随遇而安,快乐无忧。
就像我一样,在港岛江湖时,每晚临睡前,都要将枕头下、门口鞋柜底层、厨房冰箱顶上、阳台花盆里的长刀短刀查看一遍,确保一旦开战,随手就能拔刀拼杀而不至于手无寸铁,坐以待毙。反之,到了敦煌之后,我跟刀枪绝缘,夜夜都睡得安稳沉实,就算半夜醒来,窗外也只有月白风清,丝毫不见凌厉杀机。
盛世和乱世就是有着这样的差别,前者使人安乐长寿,后者令人惊扰短命。
“偏偏……亡明断臂的公主却活下来……几千年妖精,北方大帝麾下人马会信口雌黄吗?一切秘密,都在箱子里了……”忽然间,我变得犹豫不决起来,毕竟我脑子里的遥远记忆也是跟莫高窟反弹琵琶图有关。
一旦秘密揭开,跟我的记忆、我的家族有关的话,那我的身世岂非也骇人听闻?
卧房中的明水袖突然发出了声音,她在说梦话,但又不完全是她自己的声音。在112窟中,我听过她开口说话,声音接近于港台国语普通话,但现在她说的却是一种北方地域语言,某些措辞,竟然完全是土语。
我将她说的长达一分半钟的梦话连缀起来,大概能够翻译出以下意思“全部壁画展开……乾坤都在其中,天、地、人的命运都包括了。这是入口,活着跟死了没有区别,活人跟死人没有界限,活可以死,死也可以活(这两句话的真正意思我猜应该是‘生与死之间能够自由转换’)。壁画只是画,所有国只是国,所有人只是人,总有一天,只剩下一张画、一个国、一种人,那就是真正的天下大道。一切消灭,一切重新开始,戈壁滩变成草原,草原变成良田,良田变成大海,大海又干了,变成戈壁滩……变变不息,化外又化,直至一个国、一个人的盛况出现……我们就是等待着那一天,不管中间多艰难,向着光明奔走。函谷关青牛重新回来的时候,就是大道齐天的时候,戈壁滩的好日子就要到了。把门打开,把大门打开,把莫高窟的大门打开,迎接青牛至圣进来……”
梦是人类思想意识的深层活动,从明水袖的梦话中,我能感觉到,她脑子里藏着很多奇怪的东西。
“函谷关、青牛、至圣”指的当然是道家始祖老聃,那么“一个国”是指什么,难道是指“一个中国”吗?至于“一个族、一个人”或许是指中华民族、中国人?
还有,什么是“莫高窟的大门”?
去莫高窟数百次,我知道莫高窟是没有门的,那些古老的砂石墙壁早就经不起穿凿,胡乱安设门户,只会加速莫高窟的崩塌。
况且,从历史文献中看,自古以来莫高窟就没有什么“大门”一说。
梦话亦真亦幻,我耐心地一直听下去,直到明水袖翻了个身,停止呓语,再度进入了沉睡之中。
“莫高窟大门?”这个新词引起了我的深思。
它出于明水袖之口,不可能是空穴来风,一定另有所指。我仔细思索,她在梦呓中使用的土语来自于新疆吐鲁番一带,我曾在敦煌最大的农贸商品集市上,听那些吐鲁番葡萄贩子们说过。
明水袖从港岛来,平时说话用的是港台味国语,跟吐鲁番土语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我无法解释,只能将一切归结于明水袖的特殊身份。
顾倾城姗姗来迟,比我预估的时间至少晚归半小时。不过,从她脸上的神色看,一切都算顺利,并未再次节外生枝。
“费了一些工夫……为了让那中年人开口,所幸的是,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最终做怎样的选择。你大概能猜到,他们是低级特工,只接受过不到七个月的突击性训练,就被派遣出外勤,经验和办事能力都远远不够。我到现在还有些后怕,如果我们遇到的是北方大帝麾下的前kgb精英,以二对四,只怕就要吃大亏了。”顾倾城来不及落座,便开始向我解释。
她说得没错,kgb名列冷战时期三大超级间谍组织之一,培训出的每一名精英特工都有万夫不当之勇,特殊地形下,其战斗力甚至能超过一个全副武装的特战营。
遇到那种高手,除了死拼,别无良策。不过,我并不愿意与北方大帝的人结下任何梁子,那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顾倾城扬手,两枚钥匙落在箱子上,一枚三角倒齿,一枚五棱梅花,正是开启箱子暗锁的钥匙。
“密码是”顾倾城再度开口。
我及时扬手,暂且制止她:“请稍等,我们来猜一猜,箱子里是什么。”
顾倾城没有反对,眼中反而有了赞许之色,缓缓点头答应:“没错,没错,我们必须先预估打开箱子后的情况,才可以打开它。此时需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很多人都能猜到,箱子里是一组精密的电磁感应类医学仪器和一台微型电脑,探测器获得的数据通过各种心电感应连线进入电脑,经软件翻译后,转码成为可读文字、可视图片或视频、可听音频文件。
催眠的手法千变万化,但其流程却大同小异,不外乎如此。
我真正想问的是:“电脑里存储着什么资料?”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和顾倾城都是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年轻人,信仰唯物主义,一切以事实为依据,绝不做唯心主义方面的胡乱臆测。
在我们眼中,明水袖是个有血有肉、能说会动的正常人,年龄大约是在二十岁至二十五岁之间,至多不会超过三十岁。她绝对不会是什么“数千年妖精”,也不太可能是奇幻小说里的古代穿越者,唯一的不同,是她知道过去的很多事,而这些或有或无的历史事件在她的思想深处刻下了极深的交叉烙印,以至于她的思想发生了混乱联系,无法捋顺。
我们要想相信明水袖,就必须相信我上面说的这段话,其核心思想是“明水袖是人”。
“她刚刚说梦话。”我向卧房内一指。
顾倾城是明白人,眉尖一挑:“有大价值?那些人对她使用了‘脑神经网电子章鱼’,对脑细胞有轻度吞噬的副作用,会影响她脑部各器官的协调作用,所以才会说梦话。当然,这种情况下,她处于催眠术消退期,说的未必是梦话,而是真实思想的一部分内容。”
“啊?电子章鱼?”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催眠术里的“绝户招”,突破了正常催眠术的道德边界,等于是杀鸡取卵、涸泽而渔。过去二十年的很多精神医疗研究领域项目重大事故中,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由脑神经网电子章鱼引起的。
第29章 北方大帝麾下杀手(3)
电子章鱼储存于电脑中的时候,全都蛰伏不动,仅仅是几百行极为精炼的程序码。一旦它进入人体,马上无限循环切断、搭接的自主动作,将人脑的神经网与电脑cpu核心处理器连接起来,源源不断地将人脑内的思维碎片传给电脑,直至一干二净为止。于是,在这种暴力搜刮的情形下,大部分意志力稍弱的人都会在一小时内变成白痴,大脑受到严重损害,最后不得善终。
雷动天深爱明水袖,当然不会采取这种绝对暴力手段,才会被北方大帝的人趁隙而入。
“这么说,所有资料都在箱子里了?”我问。
顾倾城很肯定地点头:“当然,那中年人亲口承认的。不过,现在箱子在我们手里,我们有权决定要不要打开,你不必有精神负担。”
我苦笑一声:“我会有什么精神负担呢?我想要的,只是‘和平’二字,盛世太平,这二字中国人求不求都会拥有。”
“我来开,你最好能躺下来休息一会儿。”顾倾城说。
我摸摸自己的脸,发现一晚上时间,下巴和两腮已经被胡子茬悄然覆盖,想必脸色也非常难看。
“谢了,不过我还是愿意在旁边站着,看你开箱。”我说。
顾倾城点点头,起身拿过钥匙,双手一分,各自插入相应锁孔。然后,她在三个密码锁上轻轻拨动着,令拨号盘的齿轮各自停在相应位置。
“不好意思,有点紧张!”顾倾城稍一停顿,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
迄今为止,我还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值得北方大帝介入明水袖的事。即便找到明水袖的秘密就能因此获得“金山银海翡翠宫”,但这宝藏真的能让北方大帝动心吗?他所掌控的帝国幅员辽阔,地下埋藏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然气、石油、稀有金属、核矿石、金刚钻矿……这只是能够叫出名字的,据世界探险联盟的权威人士称,北极圈周边还有很多不知名的金属元素,极有可能是史前文明留下的高价值金属,属于人类世界未来才会用到的好东西。另外,北极圈冰盖之下的极寒坚冰区域,更有无数史前遗迹,其价值更是无法用地球货币来衡量。
拥有这样一个超级帝国的大人物出手被惊动了,其原因一定是即将发生石破天惊、横空出世的大事。
正因如此,非但顾倾城紧张,我也同样。
箱盖终于掀开,不出所料,里面果真排列着一组精密的仪器,单单是大大小小的液晶屏就多达二十块。
仪器的标签说明都是英文,我和顾倾城很容易地就将测谎仪的主机和电脑记录系统区分开来。
那部笔记本电脑曾经多次出现于高科技电子产品访谈节目中,为军方专用的“五防”高端军用品,即防水、防潮、防磁化、防火、防爆,对内部磁盘上的资料设置了相当周密的保护措施,即使这个皮箱被丢进深水、烈火之中,只要及时抢救,资料仍然不会被销毁。
“是军品d22笔记本电脑,可见我们对抗的的确是北方大帝的御用特务。”顾倾城叹了口气,“此前我还一直心存侥幸,希望那些人是借着北方大帝的名头来唬人的。现在看,我们是跟北方大帝硬杠上了。”
我一直没有问那四人的下落,此刻为了安全起见,也不得不追问:“那四人……安全了?”
顾倾城点头:“对,安全了。行走江湖,别的都不重要,安全第一,不是吗?”
我们反复提到“安全”,其中含义复杂,只有那四个人“安全”,我、顾倾城、明水袖甚至雷动天、霹雳堂才能“安全”。否则,北方大帝震怒,整个港澳台马新五地的江湖帮派都要跟着倒大霉了。
“安全第一,那是自然。”我松了口气。
顾倾城把笔记本电脑由箱子里取出来,按了电源键,电脑屏幕立刻亮起来,显示出北方大帝那个帝国特有的弯月镰刀国家标志。
“现在看资料?”顾倾城又深吸了一口气。
我点点头,顾倾城嘴角一动,面露苦笑:“是这样,龙先生,我虽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无论如何,我不想把一个无辜的人胡乱拉下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可以直接开车离去,不用牵扯到这件事里来。敦煌城虽然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但一想到北方大帝横扫千军如卷席的神威,我时刻都颤栗不已,无法控制……”
“不要说了。”我打断她,“是我自愿的。”
没有人不畏惧北方大帝,尤其是在上一次北极七**事演习中,北方大帝单枪匹马狩猎成年北极熊,又跟特种部队一起赤身泅渡千米狙杀漂浮目标,同时还展示了相当精确的战场指挥能力。他所做的这些,是他国领导人全都无法完成的,堪称文武全才,当场即被媒体奉为“二十一世纪地球战神”,成为全球女人顶礼膜拜的“男人中的男人”。
选择这样一个人做对手,不是件令人愉悦的事。
“抓住明小姐的秘密,就等于是抓住了北方大帝的七寸。”我轻声向顾倾城解释,并且用右手食指指尖轻触电脑屏幕,打开了最上端的音频文件。
很显然,催眠者的目的就是一直让明水袖说话,在反复的诱探陷阱中,迫使明水袖一步一步吐露真情。
所以,该文件中除了少量的催眠师发问外,剩余都是明水袖的声音。
“我们到达敦煌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老向导说,黑沙暴即将来袭,不愿即可出城。我们另外多付了两锭黄金,老向导才勉强答应,不过他一直在嘟囔,说从没见过这么傻的人,冒着黑沙暴去莫高窟。我没见过黑沙暴,但老师们给我讲述两汉历史时,都曾提到过,飞将军李广、霍去病等人追击匈奴败军时,都曾在黑沙暴里吃过大亏,本来是大胜仗,结果却是损兵折将,铩羽而归。我没有问电将军,连日来厮杀拒敌,与追兵斡旋,他已经太累了。既然他愿意夤夜赶往莫高窟,我随他去就是了。在我心里,我其实已经是个死人,当狰狞狂笑一如恶魔的父皇向我挥剑斩下的时候,我已经死了。来敦煌的路上,不断听到驿卒传讯,说京城已破,城头易帜,逆贼李自成已经占据皇宫,命手下贼众血洗全城三天三夜,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全都倒悬于水火之中。我知道,大明完了,朱氏江山已经倾颓坍塌,不复存在。京城皇宫曾经是我的家,朱氏中国曾经是我的国,如今我国破家亡,活下去跟死了还有什么不同吗?更何况,我已经断了一臂,已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残废。上天令我乱军之中侥幸不死,是故意惩罚我吗?是要我眼睁睁看着朱氏一族失去这风景秀丽的万里山河吗……”
这不是电视剧里的情节和台词,而是明水袖的亲口叙述。
如果这还不算历史,那历史又是什么?我和顾倾城此刻在听的,就是一个过来人在谈她一生的经历,真实、痛楚、悲愤而且带着无可奈何的惆怅。
李自成消灭了她的公主梦,若非如此,她能平安长大、幸福出嫁,像天底下所有的皇族公主一样,生儿育女,繁衍子孙,成为历史家UU小说的一部分。如果嫁得好,她在另外一个地方也能母仪天下,帮助夫家统领一方藩镇属地。那样,她将是历史上著名的女强人之一。到了今日,也变成小说家、剧作家争相歌颂的目标。
顾倾城低声解释:“这些我听过,没有时间和逻辑上的毛病,跟历史时间表也能完整嵌合起来。城内离心离德,所以李自成部攻城时,遭遇的抵抗并不顽强,大部分驻军溃散归降,其中也包括了崇祯皇帝最为依仗的八百王牌御林军在内。攻城如此顺利,李自成部众沾沾自喜,日渐骄横,这也埋下了日后大败的引子。”
明朝政权的结束过程十分奇怪,京城易破,一夜之间,城头变幻大王旗,但实际上以吴三桂为代表的几个地方藩镇始终屹立不倒,既未拱手让给农民起义军,也没有屈膝媚清,成为百姓唾骂的卖国贼。
以这些人的实力,如果联手勤王,则李自成部众根本无法抵挡。如果出现那样的结果,吴三桂入京,立朱氏一族的嫡系为幼主,自己做摄政王,则历史上又将出现一位曹孟德那样的枭雄,再筑长城,据清兵于关外,完全改变历史进程。。
想象归想象,历史已经定型。怪只怪吴三桂太优柔寡断,不能当机立断,为了一个女人投鼠忌器,最终却是人、财、权、国四大皆空。
据说,起义军兵败北京城,陈圆圆心甘情愿跟着李自成遁逃,最终于九宫山下的“灵空庵”剃度,终生为李自成烧香扫墓。
世人只记住吴三桂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并时常用这个典故来歌颂爱情,又有谁知道,吴三桂虽爱陈圆圆,而陈圆圆却在城破之后移情别恋,成了天下义军人人尊敬的闯王知己?
由此可见,凡俗之人所谓爱情,不过镜花水月梦中空幻而已。
“出城之前,电将军带人采购了很多东西,雇了三十匹健骡驮着,又聘了十名挑夫,加上我们带来的一队残兵,总共一百多人,深入戈壁滩,赶奔莫高窟。电将军是好人,我相信他,也愿意听从他的一切决定,绝不去胡乱猜测他的用意。我的断臂一直都在流血,虽然已经敷药十几次,却始终不见好转。电将军总是说,到了那里就好了,到了莫高窟就好了,但我明白,他只是在安慰我。老向导说过,莫高窟十分荒凉,里面除了壁画,连一根草、一粒米都没有,早早晚晚会被黑沙暴埋起来,像从前消失的所有西域古国那样。戈壁滩上的风是刀子,一点一点乱刀切割着,铁打的莫高窟也挡不住那么猛烈的风刀霜剑。老向导不懂电将军要干什么,当然他也不必懂,反正都是为了那两锭黄金而来,把我们带到地头,然后就连夜回敦煌去,喝酒赌钱,乐不思蜀。如果不是国破家亡,我根本想不到世界上还有像他们一样过日子的人,过一天就玩一天,根本不管明天、后天和未来,更不要说是京城里发生的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如果有来生,过老向导那样自由自在的日子也挺好,至少不用顶着‘大明公主’的大帽子,委曲求全地活着。车到中途,老向导喝着烧谷酒,开始大声唱歌,歌声高亢,四方飘散。他的歌跟宫中的雅乐完全不同,充满了难以名状的赳赳野性,仿佛猎人在狩猎、虎豹在觅食,令人听了,颇感不安……”
以我的江湖阅历,立刻判断出,老向导要反水,见财起意,由干正行转为干黑活。
自古敦煌就是边塞,民风彪悍,兵匪一家,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露白(黑道切口,意思是暴露钱财)”是行走江湖的大忌,明水袖一行人抛出两锭黄金便是严重的“露白”,被道上人物视为“人傻钱多”的大肥羊,势必会惹来大祸。殊不知,老向导只看到了黄金,却完全看不清局势,把饿虎看成羔羊,也算是自己找死。
要不说,在江湖上闯荡必须“招子(黑道切口,意思是眼睛)亮”。招子亮了,才能看清局势,心中有数,知道哪些人敢惹,哪些人惹不得。
明末起义军都是死人堆里活下来的,跟官军几百战下来,早就把杀人看得如砍瓜切菜一般,哪里会在乎多杀几十个戈壁滩上的山贼?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老向导走背运,正应了这句江湖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