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操控子弹之人(1)
古代文人喜欢感叹“千古艰难唯一死”,但在江湖人看来,那是文人们的迂腐之气在作怪。死是最容易的,就像现在,我和左丰收向着阳光站着,而枪手则是躲在暗处,顺着阳光的映照瞄准射击,开枪条件无比完美,射杀率几乎达到百分之百。
我确信,枪一响,左丰收就会倒下,连同他所有的伟大梦想一起上西天。
“这一刻,我想到了你的一个老朋友。”左丰收悠悠地开口。
“谁?”我明知故问。
“江南霹雳堂大当家,雷动天。”左丰收回答。
我故作不懂他的意思,微微皱眉:“请左先生明示。”
左丰收点头:“嗯,是这样,我在追查明水袖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获得了一部分雷动天的资料。非常凑巧的是,雷动天对于敦煌、莫高窟、鸣沙山、月牙泉都很感兴趣,早年间至少来过十几次,每次都逗留一个月以上。霹雳堂是个历史悠久的江湖门派,除了火器和**,也曾对毒药、奇门八卦有所涉猎对了,你是霹雳堂的人,这些历史你当然知道,对不对?”
我深深点头:“没错,霹雳堂雷氏一族在明清之前一直人丁兴旺,门下弟子众多,其中成才者十有七八,对于各种江湖学问研究广泛。蒙元皇帝忽必烈消灭南宋之后,原本属于赵宋勤王派的霹雳堂屡受迫害,很多地方的分会被蒙元爪牙连根拔起。于是,当时的雷氏当家人痛定思痛,决定远遁川蜀,放弃毒药和奇门这两项看起来在两军阵前毫无用处的技艺,专门研究火器和**,以备他日帮助赵家光复大宋。可惜的是,蒙元势大,不但横扫中原南北,更向西北、欧洲远征,一直打到红海沿岸,几乎将亚欧两洲全都纳入大元朝版图之内。霹雳堂弟子曾两次潜入西北,妄图用超强火器辅助小国城郭对抗蒙元铁骑,但最终都落得螳臂当车的结局。”
这段历史可以在《南宋史》《元史》《明史》以及江湖的《江湖宗派考》中查到,而元末的波斯明教中也有很多霹雳堂外姓弟子,为了“灭元复宋”积极贡献力量。
可以说,霹雳堂的历史就是一部北宋抗辽、南宋抗金、元朝抗蒙的血泪奋斗史,雷氏一族始终高举着“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正统大汉旗帜,战斗在抵抗外侮入侵的第一线。
正因如此,霹雳堂才受到大多数门派的钦佩,在江湖上拥有极大的面子和人脉。
我向左丰收赘述这段历史,也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使得埋伏在养路站班房里的枪手获得最佳射击机会。
左丰收颔首:“是啊,霹雳堂的兴衰历史惹人唏嘘,但幸好这一代出了雷动天那样惊才绝艳的大人物,率领雷氏一族重新站上了江湖舞台的最耀眼之处。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伟人所说,绝不会错。”
稍停了一会,左丰收转身,背对广场,面向洞窟,继续说下去:“我相信,霹雳堂对于奇门八卦的研究一直没有中断过,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精进。到了现在,雷氏的奇门遁甲之术已经超过了大多数正宗门派比如邵氏、康氏、朱氏、张氏等等。”
他的这一转身,几乎就是送给枪手的天赐良机。
要知道,人的后脑是全身最薄弱处,只要子弹射中以“玉枕穴”为圆心的一巴掌范围内,就能洞穿头颅,伤及脑干、脑髓、脑页,就算当世名医第一时间到场,也将回天乏术。
我随着左丰收转身,一起面对洞窟。
他说的那四个家族是江湖上公认的“八卦至尊”,尤其是邵氏一族,目前在周易占卜、风水定穴两方面的声誉全球无敌,连远在非洲、南美的小国元首、土著首领都重金相邀,为其筹谋阴阳。
邵氏的家族名讳排行为“定远风阳、哲中明白、科云心令、经世文彰、跃勤承重、宝力腾源”,自第一代邵定杰、邵定藏两位高手创立宗派以来,历经二十代,传至现代,当家人名为邵重诗,今年应该已经七十高龄。
媒体最后一次出现对邵重诗老先生的报道,是在英国戴安娜王妃去世之时。
王妃的下葬之地、墓穴方位都由邵老先生亲自勘察测算。出殡当日,bbc的记者也曾在女王身侧拍到他。
我相信,当我想到邵氏一族的往事时,左丰收也一定能想到。
同行是冤家,左丰收也是奇门遁甲高手,面对邵氏的盛大光芒,他心中也一定有所触动。
“我说了很多不相干的事,林林总总,枝枝节节,看似没有直接联系,但是”左丰收笑起来,“这就是蝴蝶效应,看似不相干,实则内部有迹可循,甲的某个动作直接影响到了丁的一生,而中间的乙和丙,则是整个事件的链接锚点。”
我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在左丰收“蝴蝶效应”四个字的提醒下,默默地将莫高窟、明水袖、雷动天、霹雳堂历史、奇门八卦术、邵氏一族等各个枝节串联在一起。
同时,我的思想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应付与左丰收的谈话,另一部分随时观察四周情况。眼下,一旦左丰收遇刺,他的手下一定会乱成一团,并且有可能发生内讧枪战。那么,我必须选好藏身之地,才能在混乱中保全自身。还有就是,作为“炼蛊师之矛”的饲主,左丰收死了,蛊虫也会瞬间大乱,由此引发未知的巨大变局。作为整件事的知情者,我还得肩负着消灭“炼蛊师之矛”的重任。否则的话,今日莫高窟就要大难临头。
“简单说吧,在术士眼中,莫高窟的每一个洞窟都是一扇奇门,而整个莫高窟,就是一座生生不息、自我完善的大阵。考古学家只知道莫高窟是倚靠鸣沙山而存在的,因为这些洞窟都是在高山断崖上开凿出来的嘛呵呵,专家误国,文人误国……我打个比方,就很容易说明这种谁依存于谁的关系。比如,人的五官生长在脸上,人脑寄居于颅骨之内,五脏六腑存在于胸骨、肋骨之下、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说,血肉骨骼构成的躯体要比五官、人脑、五脏六腑更重要?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我看莫高窟与鸣沙山,正是人脑与颅骨的关系。正因为有了莫高窟这座奇门大阵,鸣沙山才有了生命。”左丰收说。
这种理论也算说得过去,的确有术士如此提过。
“要想破解敦煌天机,不知天机之所在所存,那是万万不可的。雷动天深知这一点,于是在十几次出入莫高窟后,他把霹雳堂的奇术高手全都召集到敦煌来,希望借助于本派智者,打开通往敦煌天机的门户。我就是在那时候察觉到了雷动天的野心,才撒下眼线,广泛收集他的讯息。当然,只要关注雷动天,肯定就会注意到铜锣湾龙少了,呵呵,呵呵呵呵……”左丰收莫测高深地笑起来。
我记得那次霹雳堂雷氏一族的大集会,总共四十五份邀请函都是从港岛发出的,而第一集合地点却是日本的京都。等到所有人聚齐后,才从日本包机进入大陆。
按照惯例,霹雳堂的每次集会都有会议纪要、行程详单、集会照片、现场视频等等,与其它集会不同的是,该次行动没有留下任何资料。集会过后,所有与此相关的记录也全部删除。
我所知道的是,那次集会不久,雷动天就大病了一场,在湾区私人疗养院隐居半年,谢绝一切酒局应酬,八个月后才渐渐好转。
“他们什么都找不到,就像一群陷在迷宫里的孩子,真是可笑。其实,以他们的智商,完全没有必要在奇术这一行里徒然地浪费时光。他们连我为莫高窟设计的‘气罩’都冲不破,就更不要说破解莫高窟自身的奇门了。修炼奇门遁甲之术是需要天赋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天赋加上百分之一的努力龙先生,老弟,你就很有天赋,我不会看走眼的。”左丰收脸上并没有得意之色,但当他向我转过脸来的时候,眼中竟然充满了真诚。
同样的目光,我在雷动天眼中也看到过。
当雷动天力排众议,将我提拔至掌管铜锣湾地盘的职位时,他眼中也流露着这种期许与希冀的光芒。
“谬赞了。”我没有回避左丰收的目光,但也并未因此而欣喜。
被左丰收这样的虫虿一般的人物欣赏并非吉祥之事,更何况,他已经死到临头了。
“老弟,莫高窟这里,大有可为。嗯,如果有机会,能不能考虑一下,帮我掌管手下,共谋大业?”左丰收问。
我微笑着回应:“左先生,来日方长。”
左丰收怅然:“是啊,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我的思绪重新回到雷动天身上,看来,霹雳堂的集会根本没有达到目的,反而带来了莫名的灾祸,影响到他的身体。
以我对雷动天的了解,他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暂时的失利,只会让他斗志更炽。既然霹雳堂本派人马无能为力,他就一定会请当世第一奇术门派邵氏出马,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努力尝试。
时至今日,邵氏每一次的出手费用都是天价,所以,只有英国王室那样的帝国余脉,才有可能舍得咬咬牙拨出这笔巨款。
“邵氏三度出手,最终奇门大开。就在最后一次,雷动天遇见了明水袖嗯,不是明水袖,而是一幅画。雷动天最初遇见的,只是画中人,而提供这个机会的,就是顾倾国。”左丰收兴致索然,说的话简短而跳跃。
我没有追问详情,以免露出贪婪之相。
大多时候,我更擅长从谈话对象的只字片语中将真相勾勒完整。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避开了对方的主观判断,不受其论点的扰乱与影响。
那么,从左丰收的话中可知如下的详情其一、邵氏助力雷动天时并不顺利,三次出手,也未大功告成;其二、这件事的进行过程中,顾倾国也有参与,那么其妹顾倾城陪伴明水袖游览莫高窟就不是孤立事件;其三、明水袖的出现与一幅画有关,而该幅画很可能就是敦煌传闻中的“亡明公主冢中像”;其四、顾倾城知道的一定比我想象的更多,只不过大家还没有合适的机会详谈;其五、对于莫高窟的研究开发,任何人都落在左丰收之后,而他今日驾驭“炼蛊师之矛”做石破天惊一击,正是长期潜心研究的结论。
一连串推断之后,我更为左丰收感到惋惜:“如果他今日不死,必能攫取敦煌天机。”
造化弄人,天命难违。
历史上无数超级智者的失败事例表明,越是接近于窥见天机之时,天谴必定朝夕而至,将那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智者一击而杀。
这就是天意妄议天机者,杀;妄泄天机者,杀;近天三尺者,杀;胜天半子者,杀;得天厚爱不知回报者,杀;窥见天机而不知收敛者,杀;知天之怒而不知收手者,杀。
以上七种,皆冒天下之大不韪,皆犯天条,皆该杀,是为“天诛七杀”。
第181章 操控子弹之人(2)
历史上,“天诛七杀”最具代表性的事例就是“五丈原之诛”。熟知三国历史的人都知道,诸葛武侯北伐时,曾有“失、空、斩”之变,即震惊天下的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连环三乱。
那就是“蜀灭”的先兆,若想灭蜀,先杀诸葛。
“空城计”之乱中,诸葛武侯已经陷入了“必死陷阱”,那就是天意,魏国大元帅司马仲达即“天诛行刑者”。
可怕、可敬、可歌、可泣的“小城一战”,诸葛武侯“空城弹琴退仲达”,上演了绝地求生、欺天独活的千古名局,成了有史以来的“胜天半子”者。
长于推演数术的高手都明白,“五丈原之诛”不过是诸葛武侯在还“空城计”之债,必死之人避死,最终难以逃脱“天诛七杀”。
可以推断,假如诸葛武侯连“五丈原之诛”都躲过了,以后必定还有更可怕的“天诛”等着他,最终身败名裂,无法保全忠臣清誉。
“你好像有心事?”左丰收忽然问。
我的思绪已经飘得太远太远,纵横古今,浮沉瀚海,几乎超越了眼前的困境与生死。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当我置身于鸣沙山上,胸襟开张,俯仰天地,能够容忍并怜悯像左丰收这样的人。
一个奇术师从默默无闻到一飞冲天,其中艰苦,无法用笔墨形容。我相信,左丰收屈居罗盘村、为黄花会所驱驰之时,也一定受尽了煎熬。
黄花会见罪于五角大楼,帮派马上分崩离析,左丰收即将大展宏图可惜,他的死期已经到了。
抛开善恶标准,他是万里无一的智者,假以时日,许以权柄,也许能成为诸葛武侯那样改变历史的人物。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很想真诚地劝诫他,让他逃开这一劫。
仁者怀抱天下,胸襟如同佛陀。佛陀能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真正的仁者同样能够做到。
“左先生。”我叫他。
左丰收转过脸来,死死地盯着我。
“左先生,你相信人定胜天吗?”我问。
左丰收摇头:“青天高不可测,天意深不可见。人定胜天,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已。”
我叹了口气:“正是,莫高窟的存在也许是天意。你刚刚说,每一洞窟等于是一扇门,所有洞窟合起来,莫高窟等于是一座奇门大阵。天意布这座大阵于此,一定有其深意。那么,人类想尽一切办法破其门而入,对耶?错耶?”
左丰收的目光阴森森的,如同两把利刃,刺得我的眼珠微痛。
“我没有时间了。”左丰收突然说。
“什么?”我以为他说的是“炼蛊师之矛”发动攻击的时刻到了,立刻转头看天。
那矛形的云翳仍在,在空中笨拙得下压矛头,极其缓慢地瞄向我们站立之处。
“不是它。”左丰收急促地说,“是我我从你眼中看到了杀机。龙先生,我有爱才之心,但你对我却有深重杀机,为什么?”
刹那间,我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狂虐杀气,立刻寒毛直竖,动弹不得。
“妇人之仁”我的心猛地一沉,知道自己再次犯下了大错。
正如左丰收的罩门在“好奇心”一样,我也有罩门,就是雷动天反复劝诫、警告过的“妇人之仁”。
雷动天曾十几次用《道德经》里的句子提醒过我:“龙飞,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仁心,有时候会将好事变成坏事,尤其是妇人之仁。可怜恶人就是对善良者的重大犯罪,而你这一生最可怕的罩门,就在于仁心过重。我们生活在二十一世纪,距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大一统年代太遥远了,孔孟之‘仁’只适合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古代。看看我们身边,都是些什么人?港九飞车党、水房、青竹帮、洪堂、联盛和、大圈……更不要说美国唐人街k帮、日本山口组、忍术联盟心月无向派、意大利黑手党、墨西哥毒枭了。你怜悯他们,不过是‘农夫与蛇’那个故事的翻版。”
我真的不该用“仁心”对待左丰收,一子下错,满盘受制。
“左先生,你误会了。”我低声分辩。
“我不会误会,你有第六感,我也有。身为一名炼蛊师,性灵与蛊虫同在,它们能够感受到的,同一时间,直达我的内心。龙先生,看起来,我们是没有合作的机会了?”左丰收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冷冰冰的枪口便抵住了我的后脑。
局势瞬息万变,我犯了错,立刻就要受到惩罚。
“人在江湖,岂能没有杀机?如果杀机仅仅藏在心里,没有付诸于行动,那也有错吗?我们都是中国人,莫高窟壁画是中华民族艺术长河中的闪亮瑰宝,一旦‘炼蛊师之矛’刺落,莫高窟很有可能毁于一旦。这,就是我心中杀机的由来。”我说。
不管左丰收相信不相信,我都得一板一眼地说下去,直到撑过这一关。
此刻,时间是最重要的,枪手与左丰收扣动扳机的时间早晚之分,直接决定了这一战的结果。
“你毕竟还有‘炼蛊师之盾’,不是吗?”左丰收问。
对于这一问题,我不置可否,只是保持面如止水的状态。
“我的矛锐利无比,可以无厚入有间,能够刺穿世间万物;我的盾坚固无比,水火不侵,箭矢不透,能够抵挡世间一切兵器。呵呵,最锋锐、最犀利的矛与最坚固、最厚重的盾同台竞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孰胜孰败?”左丰收自言自语。
他说的,正是寓言“自相矛盾”的故事。
卖矛盾者自我吹嘘太过,才招致了世人的讥笑。
寓言故事所揭示的真理百代不变,自相矛盾的故事同样发生在苗疆炼蛊师身上。
左丰收炼成了“炼蛊师之矛”,而大魔手同样也自称炼成了“炼蛊师之盾”。如果大魔手不死的话,这一战,最利之矛与最厚之盾就要对上。
事实上,我没有“炼蛊师之盾”,一切都是大魔手虚张声势构想出来的。
“我看重成败,但又不完全看重成败。莫高窟一役,只是我无数人生目标的其中之一。龙先生,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或者说,我对你的耐性、我能够花在你身上的时间已经真的不多了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左丰收冷笑着说。
我窥见了事情的转机,立刻诘问:“那么,如果我胸怀‘炼蛊师之盾’,是不是就有得谈了?”
真正的大人物不在乎一城一地、一战一变的成败得失,因为大人物很清楚,只要沿着正确的道路走下去,连天下都是自己的。
等到面南背北、登基坐殿之时,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左丰收不是大人物,但他一直以“大人物”的标准要求自己。所以,我的话应该能够奏效。
换句话说,他并不在意“炼蛊师之矛”今日能不能成功,毕竟这种技艺是他所独有的,错过今日,还有明日。反之,他必须找到矛的克星,即“炼蛊师之盾”。
于他而言,唯有手握矛盾,方能驰骋天下,成就“天下第一炼蛊师”的皇图霸业。
“也许吧。”左丰收的杀气似乎正在收敛。
“那我们就可以认真谈了。”我慢慢地转身,冒着杀气逆袭,面对左丰收。
左丰收脸上的“死气”越来越重,眉心已经出现了淡淡的黑斑,约有半只拳头大小。
按照中国相术上的说法,黑云上脸,死不过晚。
我知道,死神的钩镰距离左丰收的脖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什么是‘炼蛊师之盾’?我只想听真话,不想听废话。”左丰收说。
他轻轻挥手,那把黑黝黝的短枪又消失在袖子里。
“能够克制万只蛊虫同时袭击的,只有漫漫黄沙。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一种东西的数量多得过恒河沙数,所以用沙粒来反击蛊虫,将是最易取材的一种手段。还有,蛊虫来势再猛,也抵不过黑风沙和沙尘暴。现在,虽然‘炼蛊师之矛’已经兵临城下,焉知下一秒钟会不会爆发黑风沙?黑风沙突至,你拿什么手段转圜?”我一边解答左丰收的疑问,一边径直反问。
“在目前的气象科学预报中,黑风沙是可以预见的。我挑选的时刻,绝对不可能出现沙尘暴。”左丰收回答。
“世界上根本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你也知道,以当今的科技手段来看,随时都能人工卷起黑风沙,让你的蛊虫毁灭殆尽。”我说。
我没有夸大其词,最简单的办法,只要在沙漠中采取百只鼓风机列阵的方式,就能发动一场小规模的沙尘暴。
去年,港岛的某个摄制组为了翻拍一部经典武侠片,就曾在月牙泉以南的荒漠里连续制造了三场沙尘暴,一场比一场更猛烈,强力鼓风机也从最初的七十台增加到五百台,终于制造出了“沙漠龙卷风、十里不见人”的恐怖场景,达到了制片方最满意的拍摄效果。
“这就是‘炼蛊师之盾’?”左丰收有些怀疑。
这当然不是所谓的“炼蛊师之盾”,而是我殚精竭虑创造出来的克制“炼蛊师之矛”的方法。
“每一粒沙子都是有灵魂的,因为连整个沙漠都有灵魂和心脏。大沙漠是活着的,当它决定维护自身的权威,就是‘炼蛊师之矛’毁灭之时。”我只能如此笼统回答。
左丰收沉思片刻,突然大笑:“哈哈哈哈,原来,大魔手真的没有传授给你任何蛊术,传说中的‘炼蛊师之盾’根本就不存在”
我无法欺瞒他,毕竟他是蛊术界的大行家。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对,没有‘炼蛊师之盾’。”谎言被揭穿,我也只能坦承失败。
“那么,我还在等什么呢?”他仰面大笑。
我听到了狙击步枪子弹破空之声,那是一颗九毫米子弹,一旦击中人头,就会在坚硬的骨骼上钻出一个直径超过半寸的血窟窿来。
“枪手终于下定决心开枪了。”我松了口气,立即抽身后退,身子一缩,背部紧贴栏杆。
通常情况下,从枪手扣下扳机到目标中弹倒下,中间过程不超过秒针跳动一次的时间长度。也就是说,那一秒钟内,我应该听不到子弹破空声,而是应该看到子弹从左丰收后脑钻入、从前额射出后留下的血窟窿。至于弹道的高低上下,都是人的肉眼不可能看得见的。
第182章 操控子弹之人(3)
狙杀发生时,左丰收只做了一个动作,如同身法灵活的太极高手使出“揽雀尾”招式一样,右手高左手低,双臂同时在空中划了两道圆滑流转的弧线,像是技术熟练的渔夫站在船上撒网收网一样,凌空捞住了一件灰乎乎的小东西。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左丰收捞住的是一颗子弹从养路站班房里射出来的狙击步枪子弹。
自军火专家发明世界上第一支枪械以来,中国的轻功高手就在练习“躲子弹”的功夫。
理论上说,只要判断准确,人的确可以在射手扣动扳机的一刹那闪展腾挪,远离枪械瞄准的那一点。
二战期间,纵横粤港澳的“中华手枪队”就是以“躲子弹”成名于亚洲战区。实战之中,手枪队的成员往往能够凭借这种功夫以一当十,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中从容趋避,然后举枪反杀。
现在,左丰收不仅仅是“躲子弹”,而且是“抓子弹”,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想。
“这就是你眼中杀机的由来吗?”左丰收的双手缓缓垂下,再次盯住我。
那颗子弹已经被他攥在右手掌心里,枪手的一举一动,似乎早就在他计算之中。
“好身手。”我由衷赞叹。
左丰收追问:“龙先生,你就那么恨我?自己无力杀我,就算借助他人之手,也要除掉我?别否定,我们都知道那枪手的存在,你不开口告诉我,应该就是盼着我倒在敌人的枪下,对不对?”
我低头无语,如果常规武器杀不了左丰收,那就只能采取非常手段了。
“给你看看,这颗险些要了我的命的子弹”左丰收把右拳伸过来,缓缓展开。
他的掌心里果然放着一颗铅弹,灰乎乎的,没有一点光泽。
“是日本人,我敢断定,是忍术联盟的人,只有他们才会使用这种改良过的、锉过弹尖的东西。原来,心月无向派还没死光,还在觊觎着‘金山银海翡翠宫’的下落。很好,很好,这一次敌人自投罗网,那就别怪我下狠手了。”左丰收咬着牙说。
提及心月无向派,我立刻想到了玉狐禅。如果来的是她,的确算是我的帮手,可惜,她与黄花会大将军一样,已经消失在基地之中,杳无音讯,没有下落。
“左先生深藏不露,佩服,佩服。”我向左丰收抱拳。
至少在我认识的人中间,没有一个人懂得“抓子弹”的功夫。左丰收能够做到这一点,不是单凭轻功就能办到的。
“龙先生,是我命硬,天不该绝。好了,等把那枪手押解上来,我们就知道到底是谁要我死了。”左丰收冷冷地说。
聪明人之间的对决,相当于牌桌上的一局“明牌”。每个人都知道对家手里握着什么牌面,临到最后下注之时,明知道是什么结局,但却无法退缩。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必须赴约的死亡宴会。
左丰收果然厉害,知道那班房里藏着枪手,却丝毫没有退缩趋避,而是守在这里,将自己当成靶子,任由枪手射击。
这份胆识,江湖上并不多见。
“无论如何,左先生,今天你让我见识到了不一样的江湖奇术。原来,之前我在敦煌的三年,全都茫茫然虚度了。”我低声长叹。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我们身边一直都有左丰收这样的绝代高手,只是无缘得见而已。或者说,从前那些时日,还没到左丰收破茧成蝶、闪亮登场的一刻,所以才会无人关注。
“我始终以你为知己,这些雕虫小技,如果你感兴趣,随时都可以切磋交流。”左丰收说,“不过,现在是站队的时候,每个人都必须确认自己究竟站在哪一面。”
栏杆下面,两辆吉普车启动,驶向养路站的院子。
纵目望去,养路站内没有车辆,那枪手即便在班房内藏下一辆摩托车,也无法短时间内驾车逃遁。在一望无际的漠野之上,摩托车的油门拧到底,极限时速也超不过一百二十公里,而那两辆三菱越野吉普车却可以轻松跑到时速一百五十公里以上,坐在车里的人随时可以探出身子开枪射击,围剿逃亡的枪手。
目测来看,至多十分钟,那枪手就要落网。
这真的是一个极端的狙击案例,枪手在最好的机会扣下扳机,子弹却被狙杀目标没收,形成了近乎魔幻的一幕。
这一刻,左丰收不是人,九成近于妖。
“还有一件事,你想隐瞒我多久呢?”左丰收又问。
“哪件事?”我问。
“你把桨兰舟带来,意欲何为?其实,你应该把她留在石塔密室之内,使她在‘不可思议之虫’的助力之下,将体内潜能全都激发出来,去寻找传说中的‘沙漠心脏’。她几乎就要成功了,我估算的时间为四十八小时到七十二小时之间,也就是两昼夜至三昼夜。你要知道,找到‘沙漠心脏’,就像找到了纳粹元首的‘地球轴心’,立刻获得无穷无尽的大自然‘原力’。你带她来,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更是无限推迟了找到‘沙漠心脏’的时间点。关于桨兰舟,你还是知道得太少了,她绝对不是表面看来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逃亡者,而是……你如果深入了解她背后的华裔超级家族,就会幡然醒悟过来,自己是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左丰收轻轻地顿足,表现出一种既无奈又惋惜的样子。
从桨兰舟自报家门开始,我就意识到,她的身份十分特殊,而背后家族则在过去的一百年里显赫到了华裔世界的极致。
“我只是觉得,自己做了应该做的事。”我苦笑着回应。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白玉为堂金作马……”左丰收信口低吟,说的全是四大名著《红楼梦》里的典故。
“黄花会已经倒了,给桨小姐一条活路吧。”我说。
左丰收深深地皱眉:“龙先生,你真的以为黄花会倒了?”
我坦诚回答:“我得到的消息,黄花会高层已经全部押往关塔那摩海底铁狱。按照惯例,关押在那里的人,十之**要将牢底坐穿。黄花会与五角大楼的纠葛太深,美国总统五次更换,白宫草坪五次易帜,黄花会枝叶虽然繁茂,根基却已经坏了。所以,今日之变,实属必然。”
政治斗争是有套路可循的,黄花会是五角大楼的江湖工具,而五角大楼则是黄花会头顶遮风挡雨的大伞。
在长期合作中,双方都很妥帖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不逾矩,也不越轨,遂能相安无事,愉快共处。
当然,白宫之主走马灯一样更换,从里氏到克氏,从布氏到奥氏,全都默许了这种合作,给了黄花会莫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方面的支持。
如今,黄花会想要改变规则,换个玩法,自然就动了白宫分配好的奶酪。
二战以来,白宫有一条铁打的国家规矩,那就是“不给糖就捣乱,不守规矩就出局。”
结果,黄花会出局了。
“只要终止‘换头行动’,黄花会就会重新站出来,而桨兰舟则会黄袍加身,成为崭新的黄花会之主,与白宫的主人把酒言欢。老弟,这是政治,不是江湖,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左丰收说。
他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只是我与桨兰舟在浴血激战中同生共死,一见面就注定了要成为互为依靠的战友。
在左丰收、桨兰舟之间,我更相信后者。
大魔手、宝蟾等人誓死捍卫桨兰舟,也让我对她另眼相看。
“左先生,我想替桨小姐求情”
我刚说了半句话,桨兰舟的声音便响起来:“龙先生,不要求他,我桨家的人世袭贵族,生死都有自己的原则底线,宁愿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右边,在三支长枪、两支短枪的环伺之下,桨兰舟挺胸昂首而来。
“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我向着左丰收苦笑一声。
“对,一切尽在掌握。真正的胜利,就是要将每一步计算清楚、安排妥当,然后每一环节顺序发生,最后达到想要的结果。我确信,当你重回石塔,宝蟾也已经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左丰收淡淡地回答。
我想起了高准,但愿他能好运,逃得过左丰收一手遮天的魔掌。
“结束了,黄花会的故事还没展开,就已经结束了。”我不禁黯然。
既然左丰收的计算如此准确,那么在“炼蛊师之矛”的攻击之下,江湖人觊觎了几百年的“敦煌天机”大概也不会落入他人手中,而是尽归左丰收。
“就是这样,普通人只看到事态的千变万化,并为之惊骇咋舌,而智者却看的是游戏的脚本,任何起伏变化,都不过是为了增加故事的精彩程度,为后世留下可以传扬夸赞的种种细节。”左丰收说。
他轻轻挥手,围着桨兰舟的人便收枪退后。
“还有一个人,身手很不错的年轻人,逃过三层埋伏,到了月牙泉小镇。很不幸的是,当他以为凭借月牙泉小镇的建筑物甩开追兵时,恰恰是落入了一个不露痕迹的口袋阵。很快……很快所有人就都聚齐了,所有关心莫高窟、关注敦煌天机的人都将在在这里做一个大大的了断,该走的走,该留的留,该死的死,该放的放。”左丰收说。
很明显,他这一次说的是高准。
我忽然有些泄气,高准是与顾倾国、顾倾城直接有关的人,亦在左丰收算计之内。再往深处去推测,顾倾城陪着明水袖初到莫高窟之时,大概就已经落入了左丰收的棋盘之内。
这真的是一局大棋,而操盘手左丰收一直都没有对手,棋盘的另一边空着,一直都是他在一个人左右互搏。
面对如此强劲的对手,我几乎已经束手无策。
第183章 近距离搏杀(1)
“贵族不是天生的,桨小姐。”左丰收迎着桨兰舟冷笑,“三代出一贵族,可知要想成为贵族,必定举步维艰。相反,一夕之间,贵族之家却会鸟兽星散,如同聚沙为塔,水过即灭。在这里,如果你还强调自己的贵族身份,那就真的是自取其辱了。”
桨兰舟没有低头,而是大步走到我和左丰收旁边,昂然不屈,逼视左丰收。
过去,桨兰舟是黄花会的高层二代,在帮派中地位尊贵。左丰收则是家臣、家奴、下走、从人,根本毫无地位。而且,左丰收为了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一定做过很多低声下气、谦卑恭敬的事,落在上层眼中,就会越发让人瞧不起。
“左丰收,我必须要提醒你,五角大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要黄花会的大旗不倒,光复之时,指日可待。你现在做的事,一定会受到清算,如果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或许还能求得帮派中大人物的原谅。”桨兰舟说。
我意识到,以桨兰舟的见识,不应该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她之所以长篇大论这种“废话”,用意一定是在拖时间。
的确,所有人站在这里,其实都是在拖时间。
左丰收拖时间,是为了让“炼蛊师之矛”做好攻击之前的万全准备。
我拖时间,是期待环伺莫高窟的外围势力展开攻击。
桨兰舟拖时间,不知又是为了何事?
“换头行动准备得怎样了?我曾听大将军说过,第一轮至少要在十个番邦小国内同时展开行动,以小搏大,走‘小国包围大国、小蛇吞噬大象’的路线。呵呵,这方法只有超级智者才能想得出来,一定是参考了近代世界大国发展史,精心提炼,巧妙设计。我听了这计划后,都有点动心了。可惜啊可惜,雪菩萨一死,还有谁掌握那种偷天换日的易容之术?不易容,如何‘换头’?”左丰收并不在意桨兰舟的态度,而是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
易容术的确是“换头行动”中的重要环节,而大将军、雪菩萨、大魔手的相继阵亡,更是令黄花会雪上加霜,各种计划难以为继。
桨兰舟冷笑:“黄花会屹立美国百年,这些小的挫折,还是能够轻松应付的。”
“是吗?”左丰收皱眉,忽然转头,望着养路站那边。
因为桨兰舟的出现,刚刚我们两人都无意中忽视了那边的战事发展。
现在,养路站的铁栅栏门已经四敞大开,两辆吉普车停在第一排平房前面,车上的八扇门也都开着,但却看不见车里的人。
“好像不太对劲?”我心里立刻产生了疑问。
那院子里没有人,第一排平房的门窗全都关着,只有第二排平房的东西两头各开着一扇门。
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判断左丰收的人已经展开强攻,由平房内部的套门进入了枪手所在的房间。
狙击手的标准武器配备是“一长枪、一***、一手枪、两**”,长枪用于狙杀目标完成任务,***用于近距离接敌,手枪和**则是用于最困难情况下的自保。
迄今为止,那枪手只开了一枪,九毫米子弹就在左丰收的掌心里。除此之外,我好像没听见任何枪声、爆炸声。
当然,这么远的距离,如果枪械上添加了消声器,的确也很难辨识其射击时发出的“卟卟”声。
“那边有些不对劲,我们过去看看?”左丰收突然问。
我料不到他会提出这种邀约,毕竟我们之间是敌非友。
“好。”我只迟疑了一秒钟,立刻点头答应。
我们离开栏杆,沿着阶梯下去,坐上了另一辆吉普车。
“开到那边,院外停下。”左丰收向前指着,吩咐那开车的司机。
“左先生,后座中间的暗格里有枪。”那司机从后视镜中看着左丰收。
左丰收皱着眉摇头:“枪?不,不需要了。”
我没有开口,既然他说不需要,那我也没有任何意见。枪手的目标是他,我只是适逢其会的旁观者。
车子飞驰之中,左丰收一直保持沉默。
“左先生,暗格里也有防弹背心,您最好能穿上。”那司机尽职尽责,再次提醒。
左丰收笑起来:“对于真正的枪械高手来说,举枪瞄准的第一点,正面对准眉心,侧面对准太阳穴,背面对准后脑。别说是防弹背心了,就算是戴着半包围的防弹头盔,也会瞬间中弹。”
我同意他的观点,而且,高准应该就是这一类的高手。所以,我相信在追捕高准的过程中,左丰收的人一定没占得了便宜。
“是是,左先生高见。”那司机终于闭嘴。
车子在养路站外的墙角停下,那司机极有经验地缩身低头,将自己被攻击的可能性减到最低。
“我一直都很奇怪,那枪手早在一小时前就有机会开枪,为什么迟迟不决?我的线人已经准确地辨别出了她的身份,从这个身份看,她对我一定是除之而后快,没有任何理由延缓射击,而应该是第一时间开枪杀人。你说,这么多疑点,一个接一个的,到底为什么?”左丰收自言自语地问。
我回答不出,只是默默地开门,双脚落地。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最近,常常敏于言而讷于行,真是太不应该了,违背了孔老夫子的谆谆教诲。做人,应该敏于行而讷于言才对。好吧,去看看,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左丰收从另一边下车。
我们矮下身子,快速通过大门,从第一排平房的东侧绕过去,进入了第二排平房的东首第一间。
如我所料,这些房子并不住人,而是堆放着扫帚、水泥、沙袋、铁锹之类,都是常见的筑路材料和劳动工具。
房子约有七米宽、五米深、三米高,左侧是山墙,右侧则有一扇内门,通向隔壁房间。
那扇木制的内门向隔壁推开,隔壁却毫无动静。
从地上的脚印痕迹看,吉普车上下来的人分为了两队,进入这个房间的是其中一队,总共四个人。
我们没有停留,跟着脚印蹑足前进,极快地推进到了枪手所在的房间隔壁。
这一次,我闻到了血腥味,也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
左丰收蹲下,用指尖在地上轻轻划了四五下,在一个简易方框的右上角戳了戳,表示那枪手隐藏的位置。
最初,枪手一定是伏在窗前的,视线斜向上方,瞄准莫高窟的栏杆位置。当其遭受两路人马攻击时,则会远离窗户,栖身于门后,向攻击者发动偷袭。
“我自己进去,你留在这里。”左丰收低声说。
我没有反驳,顺从地点头。
古语说,活到老,学到老。
在江湖上,只有善于学习、反思的人才能活得更好,活得更久。
左丰收是高手,遇到这样的人,只有抓紧一切机会、一切时间向他学习,才是提高自己的正道。
他向右移动了两步,双掌齐出,抵住了墙面。
那堵墙是“四八结构”,即墙的厚度为两块方砖,尺寸是四十八厘米左右,具有很好的隔热、保温、防潮、防噪功能,坚固性、稳定性也得到了很好的保障。
如果由我主导进攻,我会采取“一高一低”的双人组合战术,一人翻滚闪身出去,从地面向着枪手所在的位置连续射击,进行紧急火力压制。另一人从高位闪出,利用不超过三秒钟进行观察,然后果断射击,将敌人击毙。
这种简单有效的技战术也是美国西点军校教科书上的必修课之一,熟练掌握,灵活运用,能够收到奇效。
出乎意料的是,左丰收既没有采取任何战术,也不提示我对他进行火力掩护,却是“穿墙而过”。
我没有看错,他就是通过“双掌抵墙”的方式从这边的墙上骤然消失了。
我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马上揉了两下,却发现这是实情,左丰收的确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奇术穿墙而过,进入了枪手所在的隔壁。
“你是……是你?”我听到了左丰收的声音。
“是我。”一个女子的声音回答了两个字。
之后,隔壁再无动静。
我觉得那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在脑海中仔细搜索,竟然依稀是大将军在说话。
沉默了一阵,左丰收又开口:“我以为,你会庆祝我的成功即将成功,如果我们一起走向成功,该是一幅多么完美的画面?那也是我梦想了很久的一幕,想到过有一天能实现,却没想到这么快。”
如果那说话的女子真的是大将军,他们的对话就很容易理解了。两人同在黄花会中,女方高高在上,如云端中的仙女;男方混迹于从人下走之中,默默无闻。终有一日,经历过卧薪尝胆的男方一飞冲天,终于有了自信,可以邀请女方一生同行了。
换一个场景,换一对男女,这应该是个非常感人的爱情题材故事。
“我都这样子了,怎生延续过去?”那女子问。
左丰收一声长叹:“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的心都不会变。”
那女子连声苦笑,笑声艰涩:“我变得连自己都不认不出来了,每天晚上,对着镜子,我恨不得将脸上这张皮撕下来。这不是我,自从变成这样以后,我不知道,到底是身体里住进了魔鬼呢?还是我的灵魂住进了魔鬼的身体?雪菩萨害我……空谈报国害我……历史专家害我……悔不当初,同意了这样一个‘换头计划’”
左丰收稍稍沉默,再度开口时,声音里柔情无限:“大将军,无论怎样,你仍是你。爱你的人爱的是灵魂,又不是外表的皮囊。在苗疆秘术之中,有很多种方法能够改变人的外表,如果你愿意换回原来的样子,我们可以一起踏遍苗疆二十四岭、三十五水、七十九洞,终此一生,务必达成你的心愿。”
“呵呵,你明明知道,雪菩萨的易容术禁制无人能解,她做完的易容手术,只有她本人才能二次动手。外人动刀,只会造成病人的大雪崩,死在手术台上。”大将军说。
雪菩萨死于石塔的事,发生于大将军失陷于基地之后。所以,大将军根本不知道雪菩萨已经死了,她必须保持着易容后的样子,直到终老。
“是吗?”左丰收低声笑起来,“那也是极容易的,我全力助你,等到‘换头行动’结束,我们一起去找雪菩萨,结束这场游戏,好不好?”
大将军叹了口气:“对,这大概是目前唯一能让我坚持活下去的理由了。”
左丰收明明知道雪菩萨已死,这时却撒谎骗大将军,把谎话说得跟真话一般。
如果往好处想,他撒谎是为了安慰大将军的情绪,让对方尽快平静下来,免得积怨成疾。往坏处想,他此刻欺骗大将军,后面不知还藏着多少诡诈变数。
“我们先出去吧,这里空气不好。”左丰收又说。
“龙先生呢?他不是跟来了吗?请他进来吧。”大将军说。
“好,我马上请他进来。”左丰收答应。
第184章 近距离搏杀(2)
普通情况下,左丰收知道我在这里,只要在隔壁叫一声,我就会走进去,不用浪费任何力气。可是,他没有那样做,而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站在门框里,堵住了门口,表情严肃,直盯着我。
我向前走了两步,等他开口。
“龙先生,大将军是我最仰慕的人,从前是,现在更是。黄花会中,惊才绝艳、出类拔萃的女子很多,但我心里眼里只有她。人生难得相知心,有一知己足矣。如果我有这种荣幸,愿意与她共度一生。”左丰收说。
我无法找出恰当的言辞来回应,只好无声地抱拳拱手,表示祝贺。
“你是第一个知道我们之间感情的人,我万分希望得到的是最真诚的祝福。当然,龙先生是一位良善君子,我的这一小小要求,还是有希望得到满足的,对吧?”左丰收接着说。
他的脸凝重得如一块铁板,但说的话却很轻松。当下,他背对隔壁房间,只给大将军一个背影,后者是看不到他言行不一这种怪异情形的。
“是,没错。”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跟上左丰收的说法,“世间所有真情,无论发生在东方西方、南方北方,都分外值得珍惜,值得朋友们热情祝贺。”
“龙先生,请进来吧。”大将军在隔壁叫。
左丰收笑了笑:“好了,请进来祝福我们吧。”
本来,他的表情死板冷硬、阴沉抑郁,总算还能让人看得下去。当他牵动嘴角眉梢微笑时,表情却变得无比诡谲,如同前几年美国连环凶杀案中重点报道过的“得克萨斯州杀人小丑”一样。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心情也沉重到了极点。
左丰收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披着人皮的虫虿。大将军如果跟他在一起,最后难免变成虫口之餐。
“龙先生?”大将军在隔壁催促。
左丰收慢慢地后退一步,侧了侧身子,让开一条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步向前,也稍稍侧身,尽量远离左丰收。
这些平房大小相同,窗户、内门的位置也一模一样。
现在,地上倒着五个人,伤口全在喉咙上。从五个人倒地后伤口鲜血喷溅的范围,可以推断出,杀人者是用极细小、极锋利的指尖刀、戒环刀甚至是小偷常用的口中刀片出手,极尽“稳、准、狠”之能事,在五人喉管上切开了足够泄气、足够致命的伤口,犹如庖丁解牛一般。
左丰收之前派出的两辆吉普车共载八人,五人倒在地上,另外三人则倒在窗边的墙角。
三人的创口如出一辙,也在喉间要害。不过,他们之所以倒在墙角,只是因为枪手将他们拖过去,作为掩蔽沙袋使用。
现在,长枪、***、短枪的三个枪口正从三具尸体的腋下向外探出,分别瞄准了窗户和左右两扇内门。
如果左丰收不是采用了“穿墙而过”的玄奇方式闯入,那么一定会引发一场枪战。
躲在三具尸体后面的人并不是大将军,而是另外一个我认识的人玉狐禅。
从左丰收、大将军刚刚的对话可知,大将军被雪菩萨易容为日本皇室公主玉狐禅,其目的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正是黄花会“换头行动”的本质,换的是“人头”,更是“政权之头”。
雪菩萨的易容术果然厉害,我眼中所见的,从五官到形貌,从头发到眼神,是真真正正的皇室公主玉狐禅。
“龙先生。”一开口,“玉狐禅”就变成了“大将军”。
我不禁苦笑起来,搓着双手,不知该怎么回应。
“龙先生,在这种情形下见面,实在惭愧。不过,天意要我们在这里再见,恐怕正是因为龙先生是难得一见的正人君子,由你作证,日后传出去,一切都足以令人信服。”大将军说。
雪菩萨的易容术神乎其技,而大将军的冷静淡定、处变不惊,也足以说明,她是能够担当起“换头行动”这种天大的责任的。
我能想到,一旦大将军以“皇室公主玉狐禅”的身份归国,就等于是一次危机四伏的“新生”,一旦遭到怀疑,“被处死”是最便宜、最美好的结局,以日本人的变态刑讯手法,“生不如死”才是她不得不面对的。
“换头行动”是黄花会上层人物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才想出来的超级计划,为了执行行动,下面的人不知要付出多大的牺牲、冒多大的风险。
正因如此,大将军的胆色才令我钦佩。
古往今来,中华民族的历朝历代出现过很多名垂千古的女英雄,秉持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古训,前仆后继,奔赴战场,为了国家和民族出生入死。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张口,无法说更多,而是用《木兰辞》里的两句诗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大将军笑了:“同样是江湖人,龙先生满腹经纶,出口成章,是我们这些美国长大的黄种人皮肤、白种人思想的‘香蕉人’无法相比的。”
“大将军过谦了,你所做的,才是……石破天惊的大事,巾帼不让须眉,佩服,佩服。”我诚恳地说。
大将军摇头:“真是不值得、当不起龙先生的称赞,起初我参与‘换头行动’,是因为胸膛里这颗拳拳报国之心我报的是中国、中华民族共同的祖国。这计划的初衷,也正是为了我中华民族永远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不知怎的,后来就变了味,成了一些大人物追求极致野心的工具。我察觉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无法回头。幸好,你们来了,你、来、了。”
大将军的措辞非常奇怪,尤其是最后“你来了”三个字,一字一顿,异于常态。
我望着她的眼睛,希望从她的眼神中得到一些提示。
可怕的是,当她在易容术的强大魔力之下变为“日本皇室公主玉狐禅”时,眼神也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
换句话说,我不可能从“玉狐禅”的眼睛里看到“大将军”的独特心思。
“是啊,是啊。”左丰收插言,“我们来了,这计划就必须扭转过来了。**八荒,开天辟地,宇宙纵横,自今日始,哈哈哈哈……”
我不敢苟同左丰收的话,因为无穷无尽的历史实例说明,所有妄图“唯我独尊”的野心家都在志得意满、骄横疯狂之时从高山急坠,变成了史学家UU小说的笑谈。
世事轮回,无人能逃。
我虽然不知道左丰收的图谋终点在哪里,但却深知,没有任何一个智者能逃避得了历史的怪圈,兜兜转转,最后还要回到天下正道上来。
所谓“正道”,就是“善者上、恶者下;正义永存,邪魔伏诛。”
“如何扭转?”大将军问。
“黄花会已经倒了,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再为任何野心家服务,而是为自己打算。一切播种收割,全都是我们的粮仓谷粟。从前,我们是打工者,现在,我们是自己的主人,是资本家……”左丰收回答。
这的确是一种巨大的变化,哲学家说,私有制、私心推动了社会的发展变革。很明显,当左丰收、大将军开始为自己打算时,才会精确地考量任何一次行动的投入产出比,计算出最恰当的行动步骤,该进进,该退退,决不再听命于他人的遥控指挥。
就拿眼前的“换头行动”来说,一旦成功,番邦小国就会成为左丰收、大将军的殖民地,其政治经济通通掌握在他们两人的手中。类似的小国积累多了,自然可以像前苏联或者欧盟、北约、南联盟一样,在世界范围内建立起自己的集权联邦。
那种图谋,才是具有远见卓识的风云人物最终要走的路。
“很好,很好。”大将军点头。
我注意到,大将军一直都没有推开身边的尸体,也没有放下武器枪械,而是窝在墙角一动不动,始终保持着警戒姿势。
如果她真的把左丰收当成自己人,就不该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这副模样了。
“我们就要成功了,走,我带你去看‘炼蛊师之矛’怎样打开进入‘金山银海翡翠宫’的秘密门户”左丰收向前走,缓缓地伸手,要把大将军从死人堆里拉出来。
旁观者清,我是旁观者,也的确是看到了一些当事者不太注意的事。
我明显感觉到,大将军的情绪非常复杂。
“她究竟想干什么?她忠于黄花会吗?如果忠于,一定会反杀左丰收,替黄花会清除叛徒。反之,如果她不忠于黄花会,又怎么会听从上级安排易容执行‘换头行动’?黄花会倒了,她会仿照左丰收那样自立门户、占山为王吗?或者,继续执行‘换头行动’,顶着一个辉煌光彩的新身份,去过另一种生活?”我想了很多,也为大将军找到了很多种终点不同的去路。
可惜的是,我不是大将军,不是玉狐禅,也不是雪菩萨或者大魔手,不知道黄花会的部众对于组织到底持有什么样的态度,会不会上演一场“树倒猢狲散”的闹剧。
“好。”大将军点点头。
一个人只有两只手,她同时操控三种枪械已经是战斗极限,现在,如果她与左丰收牵手,就只能放弃至少一把枪或者两把枪。
如果是我,这种情况下,我首先会放弃长枪,依次是***。
短兵相接、室内互搏时,短枪才最称手,一匣子弹,足以神挡杀神、佛挡**。
果然,大将军伸出右手,任由左丰收握住,而她的左手,却是留在短枪的位置。
第185章 近距离搏杀(3)
“基地那边的事怎么样了?”左丰收忽然换了话题,右手停在半空,虽然握住了大将军的手,却没有将对方拉起来的意思。
“很顺利,非常顺利。”大将军回答。
“‘八恶人’的灵魂、那些躺在水晶棺里的活死人、超级电脑矩阵、日寇草菅的脑部思维……所有疑难问题全都解决了吗?那么获得的结果是什么?”左丰收又问。
基地的确是个相当复杂的地方,因为日寇在二战中留了太多无解谜题在那里,等待后人挖掘。
如果不是黑风沙太猛烈,如果不是罗盘村那边发生了一系列吊诡事件,我早就应该返回基地,去做进一步的调查了。
关于“八恶人”,能够钻研的课题太多太多了,绝对不能一毁了之,让这些秘密永丧于历史的尘埃之中。
“基地毁灭了,就这么简单。黄花会精力有限,只能奋勇前冲,追求胜利。上面说,日本基地的秘密都是过去式,不能在此刻分心旁顾,务须将全部精力放在‘换头行动’上。你知道的,那里附近都是砂岩地形,日本军队预留的**一半都是震爆弹,引爆之后,砂岩的内部肌理被摧毁,发生了数不清的连环坍塌,于是就基地没了,基地的历史也该翻过这一页了。”大将军回答。
“那实在是太可惜了。”左丰收说。
当他们的右手握在一起之后,屋内的形势似乎发生了一些非同寻常的变化。
地面上,遭到割喉的五人手中都握着枪,枪械的保险栓也全都开着,捞到任何一支,都能立即开枪射击。
我已经意识到,左丰收与大将军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雪菩萨在给你易容之前,一定交代过一些必须的资料,与日本皇室的不传之秘有关。否则的话,你怎么成功地冒充另一个人?那些资料,你都记清楚了吗?”左丰收不紧不慢地追问。
“那是自然。”大将军不动声色地回答。
“京都有一座古寺中藏着鉴真东渡时的宝物,‘换头行动’最重要的步骤就是取得那东西。我在想,如果不知道‘八恶人’的秘密,怎么取得那宝物?”左丰收的话题越来越深入。
研究过日本忍者家族历史的人就会明白,忍术的最高境界不是刺杀、偷袭、战阵、伏击,而是“守之术”,与相扑的最高境界“纲之术”、围棋最高境界“劫之术”、剑道最高境界“静之术”并称为日本的“四国术”。
“八恶人”就是“守之术”的代表人物,他们拥有的就是被称为“禽兽之遁”的最高明“守之术”,保守的正是鉴真东渡的大秘密。
近代、当代历史学家无法理解鉴真东渡的意义,因为按照历史记载,鉴真六次东渡,前五次皆狼狈之极,险些葬身大海鱼腹之中,最后一次,侥幸成功。他的“东渡日本”与玄奘大师的“西游天竺”有着根本的不同,后者是皇帝钦点出行,为了求取天竺国佛教真经而去,负有“取经救国”的重任,而鉴真却完全是个人行为,其公开目的无法使人信服。
历史记载,鉴真是为了向化外之民传扬佛法而去,完全是“施与”,没有半点索取。
《宋史》中,有杭州、泉州僧人详细搜集了鉴真历史,竟然有惊人发现鉴真东渡时的行李中竟然夹带着一件疑似是“河图洛书”真品的卷轴。还有一件,则疑似为秦始皇传下的玉玺。
左丰收一提到这一点,我马上想到了“河图洛书”与玉玺。
“那都是后续步骤,如果前几步都走不通,后面想都不用想了。”大将军说。
“可是,如果不早早筹谋,‘换头行动’的效率就太低了。”左丰收摇头。
大将军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左丰收大笑:“我的意思是,你根本不必执行‘换头行动’,因为‘八恶人’才是关键。日本人将‘八恶人’的灵魂囚禁于此,就是想让这八把钥匙远离锁头。‘八恶人’完了,京都的秘密也就永远石沉大海了。”
大将军面不改色:“那是你的看法,如果你早几年提出来,或许黄花会的命运就被彻底改变了。但是现在,黄花会已经被连根拔起,再说什么,也都晚了。”
左丰收摇摇头:“不晚,一点都不晚。解决了莫高窟的事,我还会解决八恶人的事,最终解决天下每一件疑难杂事。能担负天下万难者,才有资格拥有天下万物。”
我对他的豪言壮志不感兴趣,而是对鉴真东渡留下来的秘密有兴趣。
该次东渡,直接提升了日本岛国的文化水平,是一次日本历史上最重要的文明支援。
更出乎日本人预料的是,鉴真当时带去的弟子从人全都成为日本建设过程中的中流砥柱,在文化、政治、禅学、农业、渔业、畜牧业等方面给日本岛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正因如此出力,日本才有了长足的进步,迅速地从半封建半奴隶制国家进化为资本主义国家,进而开始明治维新,最终自我膨胀到一定程度,悍然入侵朝鲜,发动了中日甲午海战与七七卢沟桥事变。
从这种意义上说,鉴真东渡,弊大于利。
“基地不能毁?”大将军问。
左丰收深深地点头:“当然,当然,当然。”
“可是,已经覆水难收了。”大将军略显沮丧。
“建筑物可以毁灭,但灵魂是不灭的。”左丰收说,“我们已经在月牙泉小镇预定了房间,也邀请了各国玄学高手,准备为‘八恶人’聚魂正名。”
以左丰收的能力,的确能做到为“八恶人”聚魂,而且出于利益考虑,他也的确有这样做的动力。
我猛地警醒起来,一旦牵扯到“八恶人”灵魂复苏,就等于是日本军国主义阴魂的复活,更是法西斯主义抬头的不祥之兆。无论在国际还是国内,这是一块绝对不可越界的禁地。
法西斯和军国主义给世界各国善良人民带来了巨大的伤害,无论是超级大国还是升斗小国,都对此心有余悸,绝对不可能让军国主义的余孽再度死灰复燃。
“好,好。”大将军点点头。
“这么说,我们可以达成一致了?”左丰收问。
“我们一直不都是步调一致吗?”大将军反问。
左丰收大笑,向我转头:“龙先生,你看,人生就是这样,一朝知己,就能一生知己……”
我原本可以置身事外,但左丰收的野心已经严重危害到国家利益,只要是有良知的中国人,都一定会舍生忘死地全力阻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枪声突然响起,藏在死人腋下的***三度开火,先二后三,接着又是三颗子弹,前后共有八颗子弹贯入左丰收体内。
两步距离之内,左丰收根本躲不开***连发,而且他与大将军之间刚刚达成一致协议,将要一起在“八恶人”这件事上大做文章。无论如何,大将军都没有开枪的理由。
更何况,大将军的右手被攥在左丰收右掌中,只有左手空闲。
我敢百分之百确定,大将军的左手握着手枪,一直都没放下。大概是过于紧张的缘故,手枪枪口一直都在微微颤抖。
她两只手都被占住,哪来的第三只手扣动***的扳机呢?
中弹之后,左丰收并没有仰面倒下,只是放开了大将军的手,踉跄后退了三步,双手轻抚着胸口。
“你杀不了我的,能杀我的,只有我自己。”左丰收以一种极其自负又极其惆怅的语调喃喃自语。
他的胸前没有伤口,更没有血迹,大将军射出的八颗子弹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将军没有表现出骇然欲绝的样子,只是微微点头,仿佛对眼前的结果早有预料。
“你看,龙先生”左丰收向我转过脸来,“古人说,无敌最寂寞,但我以为,无敌还不是寂寞的最高境界,唯有不死,才是永远寂寞的。我一旦察觉自己竟然逾越了生死分野,那一刻到现在,我才是最感寂寞的。试问当今天下,还有没有其他人能够像我一样,中刀枪不死,卷入海市蜃楼不死……一切能够对人造成伤害的利器,都对我无效。”
我心里没有惊惧,只有深深的感叹。
人类祈求永生,一代又一代医学家为了这一目标而殚精竭虑。可是,一旦进入永生,则死亡就变成了一件非常奢侈的事。就像在电子游戏当中,人人以“不死达阵”为目标,可是一旦更改游戏后台参数,使得主角进入“无敌”状态后,该游戏就变得索然无味。
“恭喜你,大开眼界。”我向左丰收拱手。
“如果你愿意,这种‘不死之术’一定能学会。两个人一起不死,总胜过一个人独自寂寞吧?”左丰收旧话重提,邀我加盟他的阵营。
我轻轻一笑,无声地拒绝。
“永生”是古代帝王的追求,而我这一生,“追根溯源”是首要目标,至于未来的衰老和死亡,则更愿意顺其自然,而非揠苗助长。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明明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永生,而是利用奇门遁甲的幻影避开了子弹。我当然知道杀不了你,但你也该料到,世事不可能一成不变,经历过多次失败后,总会有人研发出更致命的武器来。我相信,这一次,你真的在劫难逃。所以,我劝你还是在必死时刻来临之前,预先写好遗嘱。”大将军说。
左丰收扬了扬手臂,显然对大将军的虚张声势并不在意。
现场只有三个人,我和大将军对于奇门遁甲并无深入研究,根本不可能对左丰收构成致命威胁。
当左丰收“穿墙而过”之时,我除了感叹“神乎其技、匪夷所思”之外,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同样,他轻描淡写地吸收了大将军射出的八颗子弹,也是对我自信心的重大打击。
第186章 杰西卡的魔术(1)
“还记得黄花会的杰西卡吗?”大将军问。
左丰收胜券在握,大人大量,并不急于结束这场猫鼠游戏,而更愿意跟大将军一对一答地聊下去。
“是,记得,那个印度加尔各答老处女,对吧?”他问。
大将军摇头:“她不是印度人,而是堂堂正正的华裔,一个亚洲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枪械专家。”
左丰收点点头:“好吧,我对她的国籍不感兴趣,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你现在提起她没什么意思,据我所知,她已经被联调局的人从西雅图的别墅里带走,至今没有消息。”
大将军藏身于死人堆里,一直都是只露脸,不露身体。现在,我很明显地观察到,说到杰西卡的时候,她嘴角终于浮出淡淡的笑意。
“巴格达一战,龙先生,你知道吗?”大将军问。
我点了点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理解了她为什么一直躲在死人堆里。
“两位,我是否该暂避一下?你们谈的一些内容已经上升到帮派机密,外人不方便在场。这样,我先离开平房,到院子里去。你们谈完了,大声招呼我,我就能听到。”我一边说一边后退,在左丰收阻止之前,已经越过内门的门槛。
大将军的话里至少表达了两件大事、两种意思,同时,这两种意思又可以合成为一个目的,那就是“提醒我速速撤退”。
她提到杰西卡时面露微笑,表明今日的行动中,一定会借力于杰西卡的研究成果;提到“巴格达一战”时,则是提醒我那一战中杰西卡为联军所做的巨大贡献共和国卫队武器库爆炸案。
最终,我从她的只字片语中获得了最重要的启示“这里马上要发生爆炸,速速撤离,免遭池鱼之祸。”
杰西卡虽然是一个女人,但她在加尔各答的黑帮社团里长大,三岁断奶即会开枪,七岁上学前即会制造土**,是一名当世罕见的军火奇才。
因为霹雳堂的关系,我曾两次见过杰西卡。
“貌美如花、杀人如麻”八个字用来形容她,那是再贴切不过了。
巴格达一战之前,联军坦克机械师对共和国卫队的地面打击武器甚为忌惮,杰西卡遂带人潜入巴格达郊区兵营,用“子母弹”引发武器库大爆炸,将共和国卫队的战斗力削弱了十之**,其重武器几乎丧失殆尽。于是,联军坦克机械师横扫沙漠,长驱直入,一举拿下巴格达总统府。
“子母弹”的诡谲之处在于,两种各自无害的武器结合在一起后,将产生剧烈的化学反应,瞬间引发爆炸,令敌人防不胜防。
“龙先生不用避嫌,我和大将军之间虽然有事要谈,但却正大光明,不会牵扯任何私人感情。”左丰收狞笑起来。
我早就计算过,两个房间中间的四十八厘米厚隔墙足以抵御小型爆炸,只要离开门口,就基本上安全了。
“好吧,你们的事情自己解决。”我脚下加快,再退后一个房间,百分之百安全了。
我相信大将军,既然黄花会的上层派她执行“换头行动”,那就充分证明,她是一个心思缜密、遇乱不惊的“双商”高手。
至于左丰收,太嚣张,太心机,野心太大,所图太多,所以,他已经陷入了“纸里包不住火”的窘境,人品也被败光。
德不配位,必遭祸殃。
现在,就是左丰收为自己的狂妄买单的时候了。
我退出第二道内门,马上向右闪,蹲伏在墙角。
大将军做事雷厉风行,几乎没有与左丰收进行第二轮磋商,便引发了大爆炸。
大地猛然震颤了一下,然后我才听到一连串“砰砰”声,总共响了八次。
再往后,房顶坍落,阳光照着跌落在地的槐木房梁。
我跳起来,向大将军那边跑。
内门还在,但所有房子都已经露天,屋顶覆盖物一点不剩。
我从三具尸体下面拉出了大将军,幸运的是,她没有受一点伤,身体完好无损。
“这是杰西卡的魔术,定向爆破准确至半度以内,力道控制也能精确到二十公斤左右,所以,咳咳咳咳……”乱尘飞舞之中,灰头土脸的大将军猛咳起来。
我搀扶着她走出平房废墟,找了一块干净石头坐下。
“你也坐,龙先生。这一局,如果没有你穿针引线帮忙,黄花会根本没有机会扭转颓势。我知道,这非你本意,可这是天意……天意难违,雪菩萨说过,你就是天命之中,拯救黄花会大势的贵人,也是我会中所有姐妹的贵人……”大将军断断续续地说。
她身上穿的衣服十分奇特,紧身衣外面罩着一件肥大厚重的灰色斗篷,就像川剧变脸演员的打扮一样。
更怪异的是,斗篷下面竟然垂着三条十分逼真的手臂。
原来,她操控长枪、***、短枪的手虚虚实实,一切都是为了迷惑左丰收。当然,她出现在养路站班房之内,也是一早就设计好的陷阱,等着左丰收上钩。
“那八颗子弹是引子,第一颗狙击步枪的子弹才是真正的爆点。我测算过很多次,也设计了多达……六十个分支变化,只要左丰收站到莫高窟外的栏杆上,就是死路一条。”大将军说。
事到如今,我才真正见识到大将军的实力,计算之深奥,下手之果决,即使是须眉男儿也比不过她。
“他死了?”我问。
“肯定死了,子母弹在他袖子里,引爆之后,无处逃遁,身体至少被撕成几百片哦,龙先生,你一定是在担心他的奇门遁甲之术,请放心,这两排平房上全都施加了‘五雷法帖禁制术’,只要他来,定然有来无回。”大将军回答。
至此,我才放下心来。
对于左丰收,我心中的憎恶与钦佩各占一半。如果不能及时除去,任其作恶,那么大陆的江湖就该经历一次地覆天翻的乱斗了。
“现在,只有它了。”大将军向头顶一指。
饲主已亡,接下来就是蛊虫大爆发的时候了。
“炼蛊师之矛”的形状正在变化,矛尖的蛊虫仍然紧紧地聚合在一起,矛尾的一部分蛊虫却离群飞舞,大有各自为战的意味。
“有好办法吗?”我问。
“有,在……在日本基地有一架滑翔机,还有一张大型防爆拖网,那是用来”
不等大将军说完,我立刻低叫:“好,我们去基地。”
我弯腰抱起大将军,一路飞奔到吉普车前,把她放在后座上。
“你躺着,抓紧时间闭目调养,击杀‘炼蛊师之矛’的重任我一个人完不成,你必须在半小时内养好精神,我们必须消灭灾患,帮敦煌人民度过这一劫。”我一边说一边上车,立即发动,奔向由黑风沙中逃离时的那个基地入口。
防爆拖网是一种重要的军事工具,经常应用于拆弹、拦截飞弹、避弹、避火等紧急情况中。
据我所知,防爆拖网的网格尺寸都是可调的,从纳米缝隙一直到两尺孔洞,根据不同拦截物随意调整。
这一次,如果使用滑翔机、防爆拖网的话,只要运气足够,我们就能在半空中将“炼蛊师之矛”装进拖网里,消灭蛊虫的主力。
一旦落网,怎么处置左丰收的蛊虫,我和大将军就可以予取予求了。
“龙先生,谢谢你,我代表黄花会谢谢你。”大将军躺在后座上,有气无力地说。
“不要说话,调息养神,我需要你帮忙,不听你说废话”我拍着方向盘大吼起来。
其实,滑翔机并不容易操控,尤其是在莫高窟这种断崖环境里,一旦失误,就会撞到断崖上,机毁人伤。
所以说,就算有了滑翔机、防爆拖网,我也只能控制其中一种,而不可能身兼二职。
我需要一个帮手,一个胆大心细、勇于奉献的人,帮我在断崖边上消灭左丰收的“炼蛊师之矛”。
这一局,不得不战,即使我明明感到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不得不战,不得不求胜,不得不硬撑下去,不得不向前跑……别停下……”我狠狠地咬着唇,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我不是不怕死,不是不怕“炼蛊师之矛”蛊虫凶猛,而是没有丝毫退路。
从导航仪上测距,车子已经行驶到一半。
我百忙中回头看,大将军已经闭上眼睛,胸口微微起伏,应该是在调息养神。
“幸好杰西卡的‘子母弹’够精巧,那么猛烈的爆炸,没令她受一点点外伤……”我倍感庆幸,下意识地以手加额,感谢上天照拂。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莫高窟是公共场所,左丰收凭借假传消息来打时间差,管理部门很快就会识破并且追究责任。
“只能硬着头皮殊死一搏了。”我不断地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大陆的空中飞行管制条例相当严格,尤其是在莫高窟这样的高等级景区内。启用滑翔机行动只能尝试一次,第二次大概连升空的机会都没有了。当然,“炼蛊师之矛”随时都会爆发,给敦煌生态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我甚至想到,必要的时候,可以向林业病虫害防治部门打举报电话,要他们的领导出面,令莫高窟景区进入紧急戒严状态,那就有利于我的行动,并且避免把无辜游客卷入进来。
车子驶近基地秘密入口,道路越来越崎岖难行,到处都留着黑风沙过后的混乱痕迹。
那洞口是在山体腰际的隐蔽地点,必须绕过三个凸起的小山包,再斜着向上开,通过一段没有明显道路的碎石子山坡后,才能看见入口。
我凭着记忆,在山包间连续转弯,终于抵达入口。
“你不要动,我背你。”我下了车,把大将军背起来。
“滑翔机在基地的最上层,飞行出口是在另一边的断崖上,落差约二十米,保证能够安全起飞。我们先乘电梯下到底层,由基地的南面通道向东,墙上有路线示意图。”大将军伏在我后背上低声指挥。
基地内听不见人声,只有排气扇转动时发出的“嗡嗡”声。
第187章 杰西卡的魔术(2)
“日本人……怎么样了?”我问。
“你问的是玉狐禅?”大将军反问。
我叹了口气,轻轻点头。
玉狐禅是个悲情人物,为了维护这个基地的生存百般周旋,最后却沦为黄花会的阶下囚,其身份也遭到冒充,即将给日本皇室造成难以估量的超大损失。
“‘换头行动’是一个秘密计划,要求所有参与者务必保守秘密。玉狐禅是敌人,要想让她保守秘密,最简单的做法就是你明白的,无需我赘言。”大将军回答。
我黯然苦笑,加快了脚步。
这是玉狐禅生命的最坏结局,但也是必然的结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独力对抗黄花会,处处捉襟见肘,肯定难以为继。
“很可惜,对不对?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如果没有卷入江湖纷争的话,至少可以在皇室权威荫蔽之下做一个文静贤淑的好女孩,像其她公主那样,选一个品貌双全的好男人嫁了,过人人羡慕的神仙日子。很可惜,这江湖,一脚踏进来就没有回头路了。”提到玉狐禅,大将军分外感伤。
不过,从外表上看,她现在是“玉狐禅”。即使真的玉狐禅已经香消玉殒,她这个假“玉狐禅”却可以顶着皇室公主的光环正大光明地回日本去,换一个战场,继续战斗。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我忍不住喃喃自语。
全球人类都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
江湖就是一个混乱复杂的超大漩涡,将形形**的人卷进来,千万人熔于一炉,相煎甚急。
这种漩涡是用“人性、私欲”来驱动的,只要人类还没灭绝,漩涡就必定像永动机那样,不减速,不停止,淘汰掉一大批旧人,接着又补充进一大批新人。
我、大将军、玉狐禅只不过是千万人之一,与这漩涡的大、广、深相比,我们连蝼蚁都算不上,资格最多为尘埃与细菌。
所以说,一个玉狐禅的死,在江湖上激不起多大的风浪,等到莫高窟事件平息之后,很快就会被别人忘记,只能变成死亡通知书上一个普通的名字。
“别难过了,人固有一死,谁也难逃。”大将军轻拍着我的肩膀。
我的鼻子微感酸涩,有一种为玉狐禅泫然涕下的冲动。不过,我强自忍住,毕竟这不是一个能够肆意抒发感情的当口。
“我还好,没有太难过。同样的例子历史上不计其数,我想同情都同情不过来。”我无力地为自己分辩。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玉狐禅并没有取死之道。
她留在基地,主要任务是为了保护草菅的水晶棺以及“八恶人”的灵魂缔结之所。大部分时间,她处于“守势”而非“攻势”,这种区别非常重要,就像刑法中的“正当防卫”与“防卫过当”一样。
当她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全力防守时,一定会与黄花会的进攻形成混战。这种责任,在黄花会而不在于她。
前面,正好走到一个十字路口。通道右侧的墙上,镶着一张巴掌大的路线指示牌。
从图上看,向前百米右拐、百米后左拐直行四百米,过三重门户,就能抵达滑翔机所在之处。粗略计算,还得步行十五分钟左右。
路口左转,大概三百七十米左右,就是我和玉狐禅遭遇“曲尺穿心箭”的地方。
我情不自禁地转身,向左面通道里远眺。
视线尽头,天棚坍塌,路线在五十米左右的地方阻断,无法通过。
我的心猛地一颤,浑身肌肉瞬间紧绷。
大将军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变化,轻叹一声,没有开口打扰。
敌我双方交战,已然势成水火。如果我在场,或许能救下玉狐禅,但那时我已经奔赴罗盘村。
恍惚之间,我无法确定自己心底对于玉狐禅究竟是种什么感情,只是觉得,她的大好年华不应该断送于此地。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我又记起了港台四大才子拍摄武侠片时提炼出的江湖警句。
“玉狐禅的结局如此,我的结局呢?又会怎样?比她好还是比她坏?其他所有人呢,又会怎样?”我扪心自问,并且记起了向雪菩萨抛下第一捧土的情形。
我亲手埋葬了雪菩萨,就仿佛是埋葬自己。
现在,雪菩萨死了,还有我率领黄花会部众掩埋她,日后我若死了,埋我、葬我的又会是谁呢?
“如果你不放心,就……就……”大将军说不下去,因为她无法用任何理由来解释玉狐禅的死,而玉狐禅也许就是死在她枪下。
“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挽回了。告诉我,她死的时候那些具体的情形是怎样的?”我低声问。
“这个……”大将军沉吟起来。
我一直没再向前走,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面向左侧通道。
“你确定要听?其实……每一个江湖人死的时候都……并非寿终正寝,所以……所以会难以描述。”大将军艰难地回答。
“你杀了她?”我索性单刀直入。
“无论谁杀她,那都是一种正常的战场结果。对于战败一方,死或者当俘虏,都是正常的。可是,龙先生,那是在战场上的情况,抓到俘虏以后,可以押往后方,但现在我们短兵相接,连个固定的立足之处都没有,只能速战速决,了却一切麻烦。如果某件事触怒了你,请见谅,这并非我的本意。”大将军委婉解释,但拒绝回答玉狐禅究竟死于谁手。
我弯下腰,大将军会意,双脚落地,从我背上离开。
“我想……我必须得静一静,麻烦你去前面等我,五分钟就好。”我垂着头说。
“好吧,我在前面五十步以外等你。”大将军善解人意,没说废话,也没停留,无声地向前走去。
我后退两步,靠在墙上,远眺着坍塌的通道。
经过了黄花会的秘密处理后,我就算寻遍基地,也找不到玉狐禅的遗体了。
我胸口里仿佛塞了一大团棉花,上下阻住,无法呼吸。
“明明可以救她,明明可以带她活着离开基地,然后送她回日本去。那样一来,她就有机会退出江湖,做回正常人了,成为媒体眼中的日本皇室公主玉狐禅不,既然退出江湖,她就不该再用‘玉狐禅’这个名字,而是沿用皇室嫡系的排行名号,与已经出嫁的大公主序列一致。可是,一念之差,我离开基地,她却离开了人世间。谁之错?我之错。”我无法原谅自己,因为我很清楚,玉狐禅之死,我难辞其咎。
我没有停留五分钟,而是在三分钟后就离开了路口,低头赶路,追上大将军。
她停留的地方恰好在两盏顶灯的中间位置,灯光昏暗,人影朦胧。
“龙先生,节哀,节哀。”她说。
她已经易容为“玉狐禅”,说这几个字时候的声音,也近乎于玉狐禅的汉语发音。
我的心狠狠地一疼,几乎觉得是玉狐禅突然重生了一样,怔怔地凝视着对方。
雪菩萨的易容术天下无双,表面看,大将军就是“玉狐禅”,至少在外人眼中,根本看不出易容的痕迹。
“龙先生,如果你愿意,就把我看成是她。”大将军颤声说。
日本人说中文与美国人说中文的发音不同,所以无论大将军怎么学着玉狐禅的声音说话,仍然无法惟妙惟肖。
“谢谢你,不过,玉狐禅已经在我心里。”我的身体无力支撑精神上的巨大压力,只能靠墙站着,缓缓地调整呼吸。
“龙先生这样对她,她九泉下有知,一定很开心。”大将军感叹。
我陡然冷笑:“人死了,开心不开心还重要吗?她死了,你活着,你怎么能体会到她开心不开心?”
大将军愕然,而后缓缓转身,向隅而泣。
我本来无意当面伤她,只是一时激愤,没能压抑得住。
人死如灯灭,自然不会有快乐或者悲伤的感觉了。活人说这种话,不过是自欺欺人、谎言骗鬼罢了。
“对不起,龙先生,错误已经犯下,我此刻不敢有任何狡辩。如果你真的恨意难平,枪在这里,请为玉狐禅报仇吧。”大将军右手拔枪,轻轻一转,将枪柄向着我。
任何人的死都换不回玉狐禅的生,即便是大将军亲手杀了玉狐禅,那也是上级下令、听命而行罢了。
“抱歉,我的情绪出了点问题。”我说。
“两国相争,各为其主。我只是没想到,龙先生对玉狐禅公主用情如此之深。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斗胆劝告龙先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玉狐禅身体里流淌着的可是大和民族的鲜血,与我大汉民族迥然不同。”大将军说。
我缓缓摇头:“我对她,只是心存一份歉疚。”
“什么歉疚?”大将军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有机会带她安全离开基地,却没有付诸行动,自始至终,没有代她向黄花会求情。我太忽视她,完全忘了,她其实是夹在心月无向派与黄花会之间的牺牲品。作为黄花会的指挥官,你也应该知道,如果她提前引爆基地内的**,黄花会的人马就全都变成了草菅的殉葬品,对不对?”我反问。
大将军点头:“可以这么说,行动之前,我也同样担心着这件事。她没有引爆**的背后原因多种多样,也许是……**已经因年代久远而失效?也许是等待更好的反击机会,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言玉石俱焚?”
我无法猜度玉狐禅的心,只是有一点,她曾有无数次与黄花会之敌同归于尽的机会,但都一一错过了。
“我们走吧。”我向大将军的手一推,示意她把短枪收起来。
“龙先生,我想再次表达自己心里深深的歉意,为了黄花会的所作所为,也为了无意中对你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大将军收起枪,向我深深鞠躬,从腮边垂下的头发几乎坠落到地上,比日本人的九十度鞠躬更为谦恭。
“你没必要道歉,其实你刚刚说得很对,两国相争,各为其主。大家在这种场合下做事,全都身不由己。我也能想到,如果你撞到了玉狐禅枪下,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开枪,为心月无向派斩杀强敌。”我大度地说。
“至少那时候,令龙先生悲伤的是我,而不是日本皇室公主。”大将军转身,避开我的视线,羞涩无比地微笑起来。
我没有多说,更不再多想,与大将军并肩赶往滑翔机停靠地点。
第188章 杰西卡的魔术(3)
人在江湖,谈感情是一件过于奢侈的事。尤其是现在,“炼蛊师之矛”即将开始肆虐,左丰收麾下的人马仍然集结在莫高窟里,随时都会引发骚乱,白道力量如果得到线报的话,一定会第一时间封锁莫高窟,全副武装,严阵以待,将其一网打尽。
一旦双方都有了开战准备,我和大将军驾驶滑翔机过去,就一定会出现被击落的可能,最终画虎不成,反类其犬。
我们按照路线图的指引,顺利地赶到停机处。
这架沙漠迷彩色滑翔机的尺寸比普通滑翔机要小三分之一,体长五米,翼展约九米,机身只有前后两个座位。不过,其发动机功率却恰好相反,比普通滑翔机要大两倍。也就是说,身处危险环境时,它可以超快速发动,在敌人开枪之前滑动起飞,迅速遁逃。
大将军对滑翔机和停机处相当熟悉,很快就按下电钮,打开了向前的直线通道。
通道长约百米,宽度为滑翔机翼展的两倍,中间地面涂着清晰的驾驶标线。
“滑翔机并非二战日本人留下的老古董,而是二十一世纪的新产品,发动机相当先进,机头装载着最新的高空摄录设备。从影像资料看,滑翔机每个月都会飞出去工作四小时那正好是它的燃料飞行极限。”大将军介绍。
我最关心的是防爆拖网,它被设计在机身后座的右侧,由弹射器、拖杆、支撑架、金属折叠网组成,紧贴在机身上。
从铭牌上看,这张网全部打开的话,其入口最大能够覆盖十二米长、七米宽的平面范围。
我粗略估算了一下,“炼蛊师之矛”的横截面尺寸约为三米见方。如果顺利,我们在空中张网,就能消灭左丰收留下的隐患。
“龙先生,这滑翔机可用吗?”大将军问。
我点点头:“可以,我们马上出发。左丰收的‘炼蛊师之矛’随时会爆发,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一次的行动无关于敦煌天机和莫高窟宝藏,只是我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良心之举。
“龙先生,我们至少……花十分钟的时间谈一谈,可以吗?”大将军有些犹豫,说话吞吞吐吐。
我可以为敦煌人民冒险,但无权要求大将军也同样做。如果她临阵怯场,也是能够理解的。
“我们到那边坐一下,好吗?”大将军向飞机右侧的休息区指了指。
“好吧,有话明说,不必遮掩。”我点头同意。
我们走到休息区,在防腐木长桌边坐下。
“这次行动很危险,滑翔机并不适合危险环境中作业,而且又是去对付蛊苗三十六寨的超级蛊虫。坐在这里,我们至少能够定下心来分析,到底要不要孤注一掷地出手?”大将军开口。
我理解她的意思,危险显而易见,并且毫无回报。
“龙先生,如果你担心蛊虫事件,我们可以打**部门的应急电话报警。每一年,**在应付沙尘暴方面做的准备工作都很缜密,敦煌城内及四周区县全都设置了直升机救援队,配备经验丰富的驾驶员,比我们两人驾驶这小小的滑翔机出去,更安全,更高效。”大将军继续说。
断崖扰流是滑翔机的天敌,一旦我们在几十米的高空中遭遇扰流,要么飞机失控撞向莫高窟,要么空气的托举力瞬间清零,飞机失去滑翔动力,笔直扎向地面。这两种意外造成的恶果相同,只有四个字“机毁人亡”。
“是你告诉我,基地内有滑翔机。”我说。
大将军点头:“是,当时我只是想解决你的**烦,滑翔机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利用工具。”
“现在呢?你仍然可以帮我解决**烦,当然,我不强求,每个人都有选择未来道路的权利。”我说。
“是啊,都有选择未来道路的权利,但呈现在每个人面前的,却是完全不同的道路,有些通往天堂,而另一些却通往地狱。”大将军极为忧伤地说。
我们此刻仍在基地内部,但却算是基地的“新区”。
如果按照滑翔机工作四小时计算,它能够环绕敦煌四郊至少百圈,或者是围绕某一点做长时间的盘旋观察。
显而易见,玉狐禅领导下的基地运行机制中,也负有监控莫高窟的责任。滑翔机从空中进行航拍获得的影像更全面、更广阔、更高屋建瓴,比起地面搜索来,更容易切准事件变化的要害。
“龙先生,我有个小小的不成熟的建议……嗯,我们可以定下心来从头分析莫高窟发生的事,我也可以现在就打电话向有关部门报警。”大将军取出手机,握在手中。
我没有阻止她,但也没有点头同意。
蛊虫不是普通的自然灾害,非专业人士卷入,只会徒增伤亡。
“龙先生,我很快就会离开敦煌,展开我的使命。所以,目前发生在这里的事,基本与我无关。我甚至根本不必去狙杀左丰收,任由他在这里做任何事,通通与我无关。我有我的使命,那就是在东海岛国。”大将军说。
我轻轻点头,表示理解。
黄花会“换头行动”与左丰收的反叛的确没有关系,等于是两条轨道上跑着的火车,彼此永无交集。
“我冒死狙击左丰收,只是为了……只是为了……”大将军犹豫两次,声音降低,“只是为了你。”
我的目光越过休息区的篱笆围栏,望向滑翔机的出口。
外面有阳光,但却照不到那出口,而是在出口外面的更远处。
我能理解这一点,为了遮掩滑翔机的进出,该出口的朝向一定是对着荒野,而且经过了相当复杂的迷彩伪装,避免阳光直射。
“你在听吗,龙先生?”大将军问。
我点点头,没有转脸,轻轻“嗯”了一声。
“自我感觉良好”是普通男人的固有毛病,不过,我十六岁起,就已经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所以,当别人或毁或誉之时,一定要清醒地保持本色,确定自己随时脚踏实地而不是飘在云端。
“左丰收险恶,如蛇如蝎,我不愿在离去前,将龙先生置于危险之中。所以,我才诱他上当,然后使用‘子母弹”除去。如果没有发生‘炼蛊师之矛’的横祸,我也许会早一点告诉龙先生实话随我东渡,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祈请。”大将军说。
古之大刺客荆轲有“图穷匕见”之杀,而大将军的真实想法却掩藏得太深,直到我们即将奔赴战场了,才真情流露。
“是啊,是啊,东渡是最简单的逃避现实的好办法。一舟过海,自此后大陆上发生的事都与我无关,彻底斩绝一个中国人的根。”我低声长叹。
战争年代,的确有“聪明人”采用了“东渡避祸”的计策,或者还有“下南洋、美国西部淘金”等等行动策略。
任何时候,“聪明人”都能占到便宜,而某些“傻子”却放弃了国外的资产、名望、前途,自告奋勇,远道归国,投入到反法西斯、抗击日寇的第一线去。
最终,“傻子”战死疆场,血沃中华,“聪明人”却鲜衣怒马归来,坐享胜利果实,一个个都成为庆功宴上的高谈阔论者。
我愿意做“傻子”,不愿做“聪明人”。
要知道,如果十三亿中国人都去做“聪明人”,地球就真的容不下中国人了。
“我们可以卷土重来,因为在‘换头行动’中,一开始就是这样筹划的。”大将军听出了我话里的讥讽之意,立刻辩解。
其实,我无意讥讽任何人,也无权讥讽任何人。
离开霹雳堂之前,我也曾少年意气、浑浑噩噩了许多年。来到敦煌以后,认识到中华民族之伟大,才更珍惜“中国人”的身份,爱国报国之心越来越坚定。
大将军在美国长大,虽然骨子里仍是华裔,接受的却是美国教育,与港岛成长起来的我自然思想不同。
“我们在这里分手吧。”我淡淡地说。
“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也许是我们遇到得太迟了。”大将军叹气。
我站起来,心中没有一丝留恋:“就此别过,如果有缘,江湖再见。”
即使明知一个人难以完成消灭“炼蛊师之矛”的重任,我也不会强求大将军留下来。她有她的路要走,或许多年以后重返故国,她也能像二战时的“聪明人”那样,接受红毯铺地、锣鼓喧天的欢迎仪式,成为各地媒体头条上的大投资家。
“别走,至少再陪我坐够十分钟。”她说。
我没有依她的话重新坐下,而是大步走出休息区,走向滑翔机。
既然下定决心分手,十分钟、一百分钟跟一分钟没有区别。大家各自千山独行,何必假惺惺地执手相送?
我登上滑翔机,坐在驾驶员座位上。
霹雳堂的港岛资产中包括六架直升机、十二架滑翔机以及十五个楼顶停机坪和四个地面停机场,我获得过雷动天的特批,可以任意调度或者驾驶这些飞机,并且我的飞行驾驶执照考过日期是刚满十八岁的第一天,比汽车驾照整整提前了两年半。
大将军呆呆地坐在原地,没有跟来,也没有起身招呼。
“没办法,一个人拼了。”我扭头向后,看着那防爆拖网。
我身后的座位扶手上,左右分别设置了“一键弹射”的红色按钮、“一键回收”的绿色按钮。如果必须一个人去完成这个任务,那我可能要在半空中尝试“巡航自动驾驶”,然后从驾驶座探身向后,去按下那两个按钮。
看起来,这次行动凶多吉少,胜算不超过三成。
第189章 八恶人的蝉蜕期(1)
按下滑翔机启动键之前,我向出口望去。
从滑翔机停放处到出口共有三道自动铁闸,刚才大将军按下电钮后,铁闸都已经左右分开,折叠后缩。
我观察过,一切都是半自动化进行,此处只有我和大将军两人。
就在我即将按下启动键之前,忽然有几条人影出现在铁闸旁边。几乎在同时,铁闸向中间滑动,很快就合拢落锁,严严实实地封锁了滑翔机的出击路线。
我望向大将军,以为是她按下了关闭铁闸的电钮。
“把铁闸打开。”我大叫了一声。
大将军恍若未闻,坐在原处,背对铁闸。
我忽然意识到,她并未离开休息区,而操控铁闸的按钮是在滑翔机的另一侧,与休息区至少隔着四十步。不起身的话,她根本不可能触摸安装在墙上的电钮。
铁闸是由三米高的精钢栅栏、防弹铁丝网、顶部矛刺、底部滑轮组成,虽然阻断去路,却没有截断我的视线。
闪出来的人影有无数个,逆光状态下,我只能看见他们的轮廓,却看不清面部五官。
这些人附身于铁闸上,默不作声,与我对峙。
我从滑翔机的另一侧跳下去,大步走向电钮所在的墙壁。
“不可能成功……那是送死,就像大日本帝国的神风敢死队……回去,回去吧,别送死了,没有任何意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时候送死,太可惜了年轻人……我敢断言,这飞机一出去就会被人打下来……去日本吧,那边风景独好,根本没有这么多困扰,去北海道滑雪,去四国岛垂钓,去京都缅怀旧国……走吧,走吧,大道千条通罗马,何必死脑筋,非要驾着飞机出去送死……”数种声音错杂传来,灌进我的耳朵里,并因此引发了各种陌生的想法。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走吧,去日本才有大发展……跟她走,前面是平步青云的金光大道……日本一定能成为亚洲之冠,去日本有前途,信日本得永生……现在动身,七十二小时内,就能坐在京都的幸运树咖啡馆里了……世界太大,活着太累,你就是活得太累了,必须解放自己,才能活得激昂飞扬起来……”这些想法非我本身所有,而是被前面那些人影说的话所引发。
我按了电钮,但铁闸并未向两侧滑开。那些人影鬼魅一般在铁闸上穿梭移动,越来越快,带起一阵鬼气森森的幻影。
“出去就是死,愚蠢……毫无用处,于事无补。君子穷则独善其身,现在,正是万事不备、诸事休止的时候,盲目行动,愚蠢之极……帝国伟业,指日可待,不如跟随公主东渡,去做更有意义的事。这里的一切是遭到诅咒的,‘金山银海翡翠宫’已经遭到了必死的诅咒,谁碰谁死,绝无例外,连带着,莫高窟也遭了诅咒,那些曾经从藏经洞偷到宝物的,全都死了……这里的布局,早就被中国古之智者下了诅咒‘谁若惊扰了神之大梦,死亡之翼就降临其宗族之上,遭灭族之杀’……退回去,速退,跟公主东渡,才是上策。否则,一出了这洞口,坠入死亡深渊,就永远无法回头了……”人影在前面,但他们的声音却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激荡起阵阵回声,仿佛有几十人、几百人同时厉声呼喝着。
那些声音提到了“诅咒”,而其中意思,与埃及吉萨高地上世世代代流传的“法老王之咒”一模一样。
自两个世纪前考古学家打开了法老王陵墓之后,那个著名的恐怖诅咒就一直徘徊在北非上空,如同一只充满邪恶的幽灵一般。
那诅咒虽然只有两句,但却令人闻风丧胆“谁若惊扰了法老王的安宁,死神之翼就将降临在其额头。”
事实上,该诅咒一直无比灵验,首批打开法老王陵墓的数十人无一幸免,全都死于各种各样离奇的异常事故中。甚而至于,该诅咒祸及三代,几乎将开启陵墓者的家族后代全部诛杀干净,使其断子绝孙。
如果莫高窟也是遭到诅咒的,那么历史上围绕反弹琵琶图引发的种种死亡事件,也就可以得到合理解释了。
我知道,前面的人影只是幻觉,真实存在的,只有我和大将军。
幻由心生,人影发出的呼喝声全都是我的心声。
“原来,我心底也是充满了这么多私心杂念,并非多么高尚勇敢。”我忍不住叹息。
古人崇尚“慎独”,那些独处时仍然能够保持高洁品德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君子”。
与古代君子相比,我还是有着不小差距的。
“我意已决,不要多言。”我再次按下电钮。
哀哭之声突然惊天动地地响起来,那些人影迅速离开铁闸,向黑暗中闪去。
铁闸缓缓打开,滑翔机出动之路畅行无阻。
我再次望着大将军,她木坐在休息区里,双手托腮,恍如沉思中的雕塑。
“再见。”我跨上滑翔机,按下了启动键。
发动机轰鸣起来,转速表的指针迅速上扬,各种绿色指示灯也一起亮起。接下来,只要经过三分钟的发动机预热,就可以放下手刹,向前推动操纵杆,驾驶滑翔机离开这座即将废弃的基地。
基地必须废弃,就像二战之后中**队逐步消灭日寇北方基地那样。这些都是战争遗留的祸患,必须彻底毁灭,才能保证老百姓的平安生活。
“希望这是最后一个日寇基地,它毁灭了,敦煌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同时,希望黄花会受到五角大楼的沉重打击后,再也无法卷土重来,给大陆的安全造成威胁。还有,心月无向派的余党也失去了在大陆的立足之地,再想像从前那样肆意妄为,也绝无可能了……”这一刻,我想了很多,或许是因为这基地让我看到了太多二战时期的深藏秘密。
唯有毁灭,才能断绝日本军国主义的野心妄想,这是我最愿意看到的。
哀哭之声突然消失,似乎是那些已经隐入黑暗的人影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掐住了脖子,无法发出一丝声响。
四周死一般寂静,静得能令我听到自己血管里热血汩汩流淌的声音。
之后,我嗅到了浓烈的杀机,就来自我和大将军曾经走过的地方。
我回头望去,通道里不见人影,但那杀机就像六月的潮气一样,卷地而来,无声无息,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
滑翔机的座位侧面、背面各有一支短枪、一支长枪,不是二战老式武器,而是最新的日本制式装备。
美国在日本的普天间军事基地驻军,为日本的海岸自卫队带去了全球顶级装备,这也是唯一对日本有益的贡献。
我摘下长枪,检查弹匣,然后枪口指向滑翔机背后的通道。
杀机越来越浓烈,几乎令人窒息。
恍惚间,我看到有八个人自通道深处昂首阔步而来。
通道的高度为三米、横截面宽度为四米。由此推算,那八个人的身高至少在两米以上,每个人的右手中都拖曳着一把长刀,刀尖垂地,刀柄与肩膀平齐。
人与刀都是暗色的,脚下飘忽,并没有发出脚步声。
我的右手食指扣在扳机上,枪口瞄准冲在最前面的黑影。
子弹只能杀人,却无法杀死一个影子,而这八名长刀人全都是可怕的影子。
当他们进入停机场,立刻散开,追杀最先出现的那群人影。
我虽然手握长枪,却迟迟不能扣下扳机。
这是一场影子的屠杀,长刀过处,不断有影子被腰斩、被斜砍、被削首。
如果最先那群影子都是我的思想,那么,此刻我所有的想法都被斩杀,无论对错,都不复存在。
“原来,我心底深处也有逃避现实的想法,对大将军提出的‘东渡’并不排斥,反而欣欣然向往。诅咒的力量深不可测,法老王之咒让北非的发展迟滞了超过两百年,直至二战结束,才勉强追上隔海遥望的欧洲近邻。我应该早就想到‘莫高窟被诅咒’这种事,否则,中国考古界人才辈出,怎么可能对壁画与佛像束手无策?如果不能解除诅咒,再多人力、物力、财力堆积到莫高窟来,也只是徒劳往返,毫无建树。”我的心里仿佛照进来一束光,光芒到处,困惑的蛛丝迎刃而解。
转眼间,八条高大的影子结束了战斗,长刀背在肩上,缓缓走向休息区。
我不敢耽搁,立刻跳下滑翔机,提着长枪,飞奔到大将军身边。
“这里很古怪,跟我走,驾机冲出去。”我低声说。
大将军从托腮沉思中清醒过来,稍稍皱眉:“什么?”
我向影子一指:“看它们,来者不善。”
大将军随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却没有显露出任何惊惶之色。
八条影子走到休息区外缓缓站住,排成横队,单膝跪倒。
大将军等于是“皇室公主玉狐禅”,至少表面看来,她的外貌等同于玉狐禅,能够骗过普通人的双眼。
此刻,我再麻木无知,也知道影子是向大将军下跪。
“八恶人,我回京都之后,会向忍者联盟如实禀报你们的所作所为。时代不同,你们所坚守的已经失去了政治价值,这一代皇室大人物所追求的,是与全球所有国家和平共处、协同发展,再也不会动用战争武器。不过,忍术之道的根本,是个人修行、悟道成神,而不是杀人夺旗。你们曾经是忍者联盟里的最高智者,这些道理,无需我赘述。现在,请各归其位,隐身于人世与幽冥之间,继续修行去吧。只要灵魂不灭,你们都永远是大和人民供奉的国家偶像,在日本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大将军清晰有力地说。
这一刻,她不像黄花会的大将军,更像是高高在上、金口玉言的皇室公主。
那八条影子换了跪姿,一起向大将军叩首。
大将军站起来,走到休息室外,距离那八条影子十步,深深鞠躬,发梢垂地。
“富士山不倒,后会有期。”大将军说。
八条影子站起来,依依不舍地走向通道深处。
大将军向那影子挥手,直至影子消失在通道里,才缓缓地怅然放下。
“你到底是谁?”我双手横枪,对着大将军。
“我是黄花会大将军。”大将军正色回答。
我摇头:“不,你不是。”
第190章 八恶人的蝉蜕期(2)
“八恶人”不是活人,而是某种异化的灵魂。我无法准确地描述他们的存在状态,但我知道,他们不是鬼魂,而是在长期严苛的忍道修行之后,进入了某种“蝉蜕期”,身体退化而精神永存。
忍术典籍《万川集海》中有关于“蝉蜕期”的详细描述,大约用了三个章节,将“蝉蜕期”的形成、发展、深入、休眠、解脱、蜕变、成神等过程做了说明。
我只能如此笼统解释“八恶人没死,只是处于‘活着’的特殊状态,只要外部条件合适、内部条件成熟,他们就会重现人间,恢复原样。”
中国道术中有“还阳”、玄学中有“回灵”、藏密中有“知返、转世、重生”,跟忍道中这种“蝉蜕期”的意义几乎相同。
“我当然是大将军。”大将军重复,脸色凝重到极点。
从刚才八恶人对她的态度,我能够判断,大将军身上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巨大秘密。
“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何必继续骗我?还有意义吗?”我苦笑起来。
此刻站在我对面的,是一个像“玉狐禅”的人,或者说,我应该大胆判断,她就是玉狐禅本人。
易容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自己“假扮”自己。
大将军不再开口,与我对视良久,才走回休息区,缓缓坐下。
“我虽然不知道真相,可我知道,你一定有难言之隐。如果真相无法透露,那么,就到这里吧,至少我知道,故人仍在世间,自此天涯永隔。”我低声说。
既然对方不是大将军,那么她一定是玉狐禅,那个让我饱含歉疚、无法忘却的人。
当然,知道她还活着,我也就无需歉疚了。
让真的玉狐禅回日本去,就像把一条鱼放回大海一样,所有人都不必歉疚。这就是“皇室公主玉狐禅”最好的结局,也是我所期待的。
“她还活着”我脑海中充满了这四个字,同时,满天云散,欢欣不已。
“龙先生,我……这里面的确有很多隐情,牵扯到许多国家机密,任何人都没有泄密权限。所以,我很抱歉,无法一一向你解释。不过,对你的思念,我万分感谢,那是我今生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大将军说。
或者,现在不能再称呼我眼前的女子为大将军,因为她根本就是玉狐禅,从外表到内心、从假身份到真身份,全都是玉狐禅本人。
“我理解,没关系。”我点点头。
如此庞大的瞒天过海之计,只有白道层面才能驾驭得了。一旦牵扯到“国家机密”四个字,那么,一切事情就都存在真相、假象两种解释,其真实性究竟如何,只有天知道。
“我走了,该去做正事了。”我说。
“不行”她突然站起来,绕过桌子,扑进我怀里,双臂绕到后面去,紧紧搂住我的腰,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低语,“不能去,我不能让你去送死。要想扭转颓势,存在很多种办法,可你选择的却是最愚蠢的那一种。听我说,忘掉莫高窟,忘掉‘炼蛊师之矛’,忘掉击杀左丰收的那一幕,随我东渡,重新开始。”
我轻轻转身,想摆脱她,但她抱得更紧。
“我必须去做,那事关信仰。”我说。
在“独善其身”与“兼济天下”之间,有一条巨大的真空地带。“聪明人”选择沽名钓誉,付出最小的代价,完成最大的宣扬自己的效果,是为“文贼”。
虚名对我无用,否则我也不会丢掉“铜锣湾龙少”的名头。
黄花会的“换头行动”起初听起来十分简单,不过是乔装改扮,打入敌人内部。最坚固的堡垒往往由内部攻破,这种计策,应该是黄花会领导层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要对付岛国,这是一种新的指导思想,也是百年以来其它势力从未使用过的。
武士道精神、菊花与剑的精神大大提升了大和民族的凝聚力,使其成为世界上最团结的民族之一。在军,则铁板一块,无往而不利;在民,则万众一心,团结爱国,成为其它国家的子民们羡慕效仿的榜样之一。
二战之后,岛国在政治、经济的重压之下,奋发图强,全民努力,非但没有被“战败国”的耻辱碑压垮,反而创造出了电子产品、重工业产品的顶尖品牌,行销全球,广受欢迎,成为轴心国在二战以后最快崛起的典范。
“从内部攻破”大概就是打垮大和民族的唯一办法了,但究竟能不能奏效,还得看黄花会能坚持多久。
这些是我之前的想法,等到八恶人的灵魂向大将军下跪,我才明白,“换头行动”进入了更高层次的逻辑关系,已经无法用普通战略理论来阐释。
现在,大将军的外表是“玉狐禅”,而八恶人礼拜的是真正的玉狐禅。因此得出的结论,“玉狐禅”就是玉狐禅,黄花会的计谋已经被心月无向派窥破,将计就计,派出真正的玉狐禅来,以真人顶替假人。
那么,玉狐禅回到京都以后的所有行动,全都是双面间谍的工作方式,既接受黄花会的指令,又将真实情报一点不落地交给心月无向派。
二战时,脚踩盟军、轴心国这两条船的双面间谍、三面间谍不计其数,以每个国家的首都为活动圈子,进退自如,予取予求。其中几个,还创造了间谍史上的奇迹,成为二战中的传奇人物,比如川岛芳子、赫佐格等等。
二战后的冷战时期中,闭关锁国成为常态,多面间谍失去了用武之地,这一行业也日渐式微,不再受到军事部门重视。
如果玉狐禅的行动计划获得成功,那么她就将名列史册,成为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间谍之一。
当然,她的成功就预示着黄花会的一败涂地。
“你活着,就是听到的最美好的消息。”我推开了她。
“我活着,我也要你好好活着,远离危险,平安无虞。”她说。
“敦煌百姓的命比我的命更宝贵,我能想象得出,一旦‘炼蛊师之矛’刺出,敦煌将会何等混乱。所以,我只能去堵枪眼,用自己的命去做最后一搏。”我说。
历史典籍中,存在太多太多关于“蛊术”的记载。几乎每一条记载的最后,都会提到,该蛊术令几个州县百姓绝迹、千里鬼哭,几十年里,土地仍然无法耕种,树木仍然无法生存。
“为了我,留下来,好吗?”她说。
我不知该怎样称呼她,称她“大将军”或者“玉狐禅”都不合适。不过,无论她是哪一个,都无法阻止我驾机返回莫高窟。
“再见。”我再次登机。
发动机仍然轰鸣着,仿佛催我上阵的战鼓。
“你等等,你等着。”她大叫着,飞奔过来,跃上我身后的座位。
“你没必要陪我冒险。”我长叹一声。
“我陪你消灭‘炼蛊师之矛’,你陪我返回京都。”她说。
这是一个很好的等价交换,但我心里还惦记着顾倾城,无法下定决心东渡。
“活着回来再说。”我大叫一声,按下电钮,座位上方的透明防护罩就落下来,把我和她罩住。
“我们一定会安全回来,一定会……”她的声音淹没在发动机轰鸣声中。
愿望是美好的,但结局如何,只有天知道。
滑翔机缓缓向前,沿着地面标线加速,冲出洞口。
这洞口设置于一个环形山谷中,下面全是悬崖峭壁,而且经过人工处理,以至于普通登山者到达洞口以下十几米时,就会面对陡直绝壁,除了肋生双翅之外,绝对没有爬上去的可能。
我驾驶滑翔机半空回转,飞向莫高窟。
机舱内的液晶屏显示,现在是上午十点半钟,马上就到左丰收用计策封锁莫高窟的最后时间了。
“给环保部门、警察部门打电话。”我在耳麦系统中向大将军下令。
现在,还是姑且称她为“大将军”吧,至少这样称呼时,能给黄花会留一点颜面。
“好。”大将军答应。
我们之间心有灵犀,不必我陈述报警内容,她也不会出错。
她总共拨出两个电话,通话内容完全一致:“我是来自美国的游客,工作部门为跨州环保署害虫防治处。现在,我看到莫高窟停车场上空出现了巨大的无名昆虫群。根据我的工作经验判断,这些昆虫具有超强攻击性,很可能是来自美国德克萨斯州的‘啮噬者”三代变种,属于中国的危险外来物种,请马上下令,布置害虫捕捉工作,同时对莫高窟周遭五公里的地空、水源环境进行紧急封锁,确保这些物种随风扩散出去。”
电话彼端的接线员并不惊慌,有条不紊地询问大将军的姓名、电话、身份信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大将军拒绝回答任何问题,陈述完自己的话后,提醒对方:“这是绝密告警,如果你还想保住自己的工作岗位,就赶紧向最高指挥官报告。我已经对电话录音,并持续跟踪害虫防治工作。你若渎职,就等着卷铺盖回家吧。”
打完电话,大将军大声告诉我:“按惯例,五分钟到二十分钟内,处置车从敦煌城中心出发,二十分钟至四十分钟内,处置车到达莫高窟广场。当然,如果相关部门协调不当,就要加上警方在敦煌、莫高窟之间架设哨卡所耗费的时间,大约二十分钟。总结起来计算,我们有半小时到五十分钟时间行动。”
我点头:“按照最不乐观情况,半小时内结束行动。”
空中行动与地面行动大大不同,尤其是滑翔机这种对空中气流要求非常严格的无动力型飞行器,执行起复杂任务来,相当费力不说,大部分时间都要拼运气。
很快,滑翔机抵达莫高窟前的停车场。
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炼蛊师之矛”的尾部全都炸开,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虫团,其直径至少有十五米,防爆拖网根本无法展开作业。
粗略估算,正面进攻的话,只能把三分之二蛊虫收入网中。剩余的,将会立刻四散,成为莫高窟永远的隐患。
“不行,我们来得太晚了,没法下手。”大将军大声喊。
下面,左丰收的手下也在溃散,一小部分留在原地,站在栏杆后面,等待着左丰收回来。一大部分则是半步行、半乘车,向着月牙泉小镇方向混乱逃窜。
第191章 八恶人的蝉蜕期(3)
当滑翔机飞过停车场上空时,几名保安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向天上观望。
身为保安,他们的职责是保护景区内的历史文物和一草一木,而不是隔岸观火,抱着胳膊看戏。
只能说,他们的薪酬和素质决定了身处漩涡中心时做人做事的态度。
栏杆后面的江湖人蠢蠢欲动,有人举枪对准天空,准备开枪射击。
“滑翔机机身没有任何醒目标志,他们不敢开枪,以为这是景区的公务机。放心开,没事。”大将军说。
飞机绕着停车场来了两圈,我向下望,养路站的第二排平房已经没了屋顶,只剩下断壁废墟。
“放心吧,左丰收绝对不可能从‘子母弹’下逃脱。”大将军善解人意,向我解释。
废墟旁边,有四五个人正聚在一起商量,一边说话,一边向着废墟指指点点。从他们肩上背着的***看,那些都是左丰收的手下。
凌空俯瞰的情况下,要消灭那几个人轻而易举。但是,他们已经不是问题的重点,除了左丰收,任何人的死生,都不可能左右“炼蛊师之矛”的未来。
莫高窟挡住了西面荒漠上吹来的大风,只要滑翔机的水平位置低于莫高窟的顶部,就有失去动力之虞。
“动手吧?”大将军问。
“蛊虫群落体积太大,一次性消灭很有困难。”我回答。
滑翔机盘旋过程中,我一直在寻找万全之策,能够将它们一网打尽,不留祸患。
“唉,可惜我们没有装一箱毒气弹过来,否则,马上就可以发射到蛊虫上方,毒药粉、毒雾扩散开来,蛊虫插翅难逃。”大将军长叹一声。
她是行家,不可能不知道毒气弹对环境的巨大危害。这样说的目的,只是进一步提醒我,眼下根本没有万全之策。
第三圈盘旋开始时,大将军郑重提醒:“龙先生,必须做决定了,否则机翼能够覆盖的气流越来越稀薄,我们就没有办法升空了。”
动力不足是滑翔机的死穴,不能升空是小事,就怕飞机突然失速,从半空垂直扎下去,必遭解体之厄。
“好,这一圈飞机会迎着矛头过去,我倒计时,你准备打开防爆拖网。”我沉声说。
“好,预祝成功。”大将军大声回应。
我拖动操纵杆转向时,滑翔机已经出现了失速的前兆,机尾连续抖动,机翼也出现了轻微的失控扭摆。
这一圈,我驾驶滑翔机绕到莫高窟前,然后拉正机头,对准“炼蛊师之矛”冲过去。
整体来看,蛊虫结成的云阵是青灰色的,其中点缀着无数的黑色斑纹。
当飞机距离云阵还有几十米时,我发现那些黑色斑纹不是一个一个蛊虫连缀成的,而是一些长度在一米至十米的黑色长蛇。它们是云阵的内部纲领,彼此勾连,形成骨架。细小的蛊虫覆盖在长蛇的身上,大的如碗口,小的仅有指甲盖那么大。
“五、四、三、二、一……”机头距离云阵二十米的时候,我开始五秒倒计时。
从这个角度看,云阵的最前端是一个大张着的黑色蛇嘴,蛇信子疯狂吞吐,射出一阵又一阵黑烟,样貌狰狞,可怕之极。
我稍稍向左边拖动操纵杆,滑翔机贴着蛊虫飞过。
几乎在同时,大将军按下按钮,撒出了防爆拖网。
那张网嘭地一声在空中张开,将矛头上的黑蛇装了进去。
我专心驾机,只用眼角余光瞥着侧面。
这一正面对攻,防爆拖网消灭了将近三分之二的蛊虫,比我想象得更成功。
与我预想的一样,矛头受制,剩下的蛊虫突然炸开,仿佛是一大箱礼花着火后乱喷乱射一样。
“我们还得飞第四圈,回去。”我斩钉截铁地说。
“你向上看,我们没有机会了。”大将军黯然提醒。
我抬头向上,头顶仿佛罩上了一层乌云,遮天蔽日,不见阳光。原来,蛊虫沸腾炸开后,又突然下落,向着滑翔机包围过来。
驾驶过滑翔机的人都知道,在无动力飞行的过程中,即使只是在机身上增加二十公斤的力量,都会造成坠机事件。
滑翔机作为飞机的雏形,机身按照最轻质量设计,所用材料自重精确至克数。这种情况下,任何位置上附着重物,都会改变飞机自身的均衡,引发坠机。
我斜拉操纵杆,飞机反向划弧,飞向莫高窟的右翼。
按我的设想,只要离开断崖遮挡区,空气风力加大,就能将飞机抬升起来。
“完了,完了”大将军陡然大叫。
同时,机身一震,左侧刚刚抬高的机翼瞬间下沉,使得飞机无法划弧,而是向着左下方扎猛子一般下落。
我双臂发力,狠拉操纵杆,仍然无法阻止飞机的俯冲之势。
尤为可怕的是,剩余的蛊虫已经在长蛇驱使下,三三两两坠落,砸在机翼、机身上。
滑翔机上备有降落伞,但现在的飞行高度根本不足以安全开伞,跳出机舱,二十秒内必定直接坠地。
风声掩盖了一切,如果听力能行的话,一定能听到所有旁观者的惊呼声。
看起来,“坠地解体”似乎已经是必然的结局。
“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龙先生,这就是我追求的结局。”大将军离开座位,从后面抱住我的脖颈。
她移动位置之后,当然会引起飞机的进一步失衡,加速下坠。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早死一秒钟晚死一秒钟,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好,死就死在一起。”我放开操纵杆,半转过身,揽住她的肩膀。
我们几乎同时扔掉了安全头盔,没有一秒钟的耽搁,紧紧拥吻在一起。
这样的死法,是感伤的无可奈何,也是悲壮的视死如归。
我的驾驶技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每次升空飞行,都受到驾驶技师的称赞。他甚至断言,按照现在私人飞机的失事频率,港岛全部拥有飞行执照的人都摔死了,我也不会死。
现在想来,他的话真是可笑。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这就是命,是我和大将军或者玉狐禅的命。
我们痴迷于莫高窟壁画,对敦煌天机的秘密念念不忘,历经数年,逡巡不去。于是,上天做主,要将我们永远留在此处,成为莫高窟的一部分。
“我不后悔,不后悔……我不做公主,我要做你的爱人,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就这样,一直到人生的尽头……”大将军急促地、喜悦地、了无遗憾地说。
她的唇很温暖,但我油然想到:“温暖的唇是属于活人的,当飞机坠地解体之后,每一个人都将变得冰冷,或许像左丰收那样,在大爆炸中灰飞烟灭,成为无数毫无意义、毫无温度的碎片。
我估算的飞机坠地时长为两分钟,但我和大将军的这一吻却至少有五分钟,依旧没有等到飞机訇然坠地的那一刻,也就是我俩一起离开阳世、共赴九泉的时候。
“情况有变化?”我推开大将军,向防护罩外面望去。
奇妙的是,目前飞机竟然一直向上飞,已经超过了莫高窟断崖的最高点。
“这是滑翔机哪来的超强动力?不对劲,不对劲……”大将军也意识到了异常情况。
滑翔机当然没有动力,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定下神来。
机头、机翼、机身上趴着几千只蛊虫,最醒目的,两侧机翼尖上,还缠绕着十几条缓缓蠕动的黑蛇。这些虫蛇都是有重量的,即便最保守估计,加起来也得超过一百公斤,等于是在我和大将军之外,又搭载了一个超重大胖子。
滑翔机是无法承担这种重物的,理应快速坠地才对。
我的视线扫到已经闭口的防爆拖网时,立刻明白,一切蹊跷都出在这里。
现在,拖网里装了数千只蛊虫,撑得鼓鼓囊囊的。本来,拖网应该垂在机身侧面,现在它却高高地浮在空中,等于是吊着这架滑翔机飞行。同时,蛊虫之间似乎具有高度的团结性,我们控制了三分之二蛊虫,剩余蛊虫并未四散逃逸,而是紧追不舍,像是要赶过来救援被捕获的同伴。
一旦摆脱死亡,“如何处理这些强大、灵性、毒辣、狂虐的蛊虫”就成了我和大将军面临的大难题。
我回头抓住操纵杆,先借助外来动力,将机头摆正。
“基地内有毒气弹?什么型号?有多少?”我大声问。
大将军惊魂未定,颤声回答:“有,大约有四十箱,全都是二战时研发的‘扑天五型’,即全面无等级差别杀戮型,从植物到动物,无不可杀。我刚刚说了,如果带两箱出来,对付蛊虫,毫无问题。”
我阅读二战日军731部队工作记录时了解到,“扑天五型”毒气弹的优点与副作用都很明显,优点是全方位杀生、一网打尽,副作用等同于越南战争中美军在热带林里释放的“橙剂”,短时间内无法消除影响,对于土地的毒害长达十年至四十年。
“飞回基地去。”我马上做了决定。
“什么?”大将军大惊。
我们都是战略战术方面的大行家,都能从对方的话里举一反三。一瞬间,大将军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基地处于半坍塌状态,又处于极深的山腹中,就算使用毒气弹,对外界环境造成的危害也非常有限。现在,只要把滑翔机驶入洞中,引爆毒气弹,再将洞口封闭,这些蛊虫就插翅难逃了。
这种方法等于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和大将军必须冒极大的风险,因为一旦释放毒气弹就不容有一秒钟的差池,我们的时间计算、路线规划必须完美无缺,才能绝地求生。
第192章 毒气弹(1)
“那不是个好办法从基地逃离的路线总共就那么几条,现在塌的塌、堵的堵,一旦走错,死无葬身之地。”大将军谨慎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没有第二条路了,蛊虫凶猛,必须当机立断。这样,你告诉我毒气弹的准确位置,我一个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一个人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任务。”不等我说完,大将军就否决了我的提议。
飞机持续上升,但我已经因势利导、借力发力,逐渐端正飞机的机头。
我一个人的确完成不了用毒气弹消灭蛊虫的任务,这是百分之百的实情,不容置辩。
“我们一定有能想到更完善的办法,毒气弹……毒气弹的威力太大,储存时间又太久,一旦在搬运过程中炸开……想想黑太阳731吧,你就知道我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大将军喃喃地说。
“我们已经死过一次。”我说。
如果没有误打误撞,被蛊虫将失控的滑翔机重新拉起来,现在我们早就变成了莫高窟停车场上的一团大火、一堆残骸。
我们这两条命是意外捡回来的,多活一分钟就多赚一分钟。
“就因为死过一次,我们才更应该珍惜生命。”大将军拍打着我的座椅,始终不肯妥协。
我没有权利要求对方妥协,即使她一万分爱我,也没有义务冒死陪我杀回基地去。
突然,飞机右翼发出可怕的“咯吱咯吱”声,我大力稳住操纵杆,飞机仍然不断地向右倾斜。
我向防护罩右侧看,不禁暗暗叫苦。
飞机的右翼与机身连接之处出现了一条黑黝黝的裂纹,约有一尺长、半寸宽。
那是机翼长时间超限吃重的必然恶果,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裂纹出现在机翼的后侧,而不是前侧的迎风面上。否则的话,超重加大风,瞬间就能将右翼撕掉,让这架脆弱的滑翔机变成独翼鸟。
“我们飞回基地就撤离,封闭通道,任其自生自灭,好不好?”大将军提出了折中之策。
我们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我略一迟疑,马上点头:“好。”
当务之急,是将载着蛊虫的滑翔机驶入偏僻地带,避开繁华街道,尤其是莫高窟这种著名景点。
如果处置不当,这一机蛊虫能毁了整个莫高窟。那样一来,我就成了毁坏中华瑰宝的国家罪人。
我向前推操纵杆,飞机颤抖着右转,如同一个风烛残年、举步维艰的糟老头子。
“坚持住,老天保佑,一定坚持住。”我在心底默祷。
当我转头望向莫高窟的时候,猛然间看到了诡谲莫测的一幕“莫高窟正、在、转、身!”
我几乎找不到合适的句子来形容机身下的莫高窟,只能用“转身”二字。
在世人眼中,莫高窟开凿于鸣沙山的断崖立面上,如同一个高大的巨人。这巨人千年来屹立不动,牢牢扎根于荒漠之上。
换句话说,这是一个死的巨人,没有生命力,只剩巨大的形体,任由游客们参观、考古学家探测、文史学家歌颂、书画家描摹。
任何时候,它与洞窟内的壁画、佛像、石壁、廊道全都不具有生命力,也不具备随意挪动的能力。
现在,我偏偏看到,巨大的莫高窟正在旋转,就像酒店门口的旋转门那样,绕着一根看不见的中轴,转了一百八十度,前变成后,后变成前。
“看下面,看下面,看下面……”我一连叫了三声,口中词穷,竟然无法向大将军形容眼中看到的怪异情形。
“下面?看什么?”大将军转头,向机身下望去。
“莫高窟……是莫高窟在……转身!”这句话实在太拗口、太不符合常理、太令人不解,所以我顿了两次,才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大将军果然无法理解,向下面望了几秒钟,含混地回应了一个字:“嗯?”
“莫高窟转身,面向里,背向外,真是奇怪,它是开凿在断崖上的洞窟群,怎么能一体化同时转身,像魔方那样?”我来不及细细解释,满脑子都被那震撼的一幕塞满。
以我的见识,极少遇到无法解释、无法探究的事。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有互联网,有百度和谷歌,还有强大到无所不能的暗网,可以说,人类对于世界的认识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即使是那些湮没于时间海洋、空间洞穴里的不解之谜,也渐渐被人剖析出最后的真相。
宇宙外星人、海洋魔鬼三角洲、俄罗斯超级地心矿洞……几乎所有谜题都找到了恰当的答案,不再让世人一头雾水。
那么,我现在看到的究竟是什么现象?有没有哪一种不解之谜是能与之匹配的呢?
我在记忆中搜寻,却找不到哪怕是近似的谜题事件。
实际上,莫高窟转身之后就再没移动过。所以,当大将军按我的提示向下看时,看到是一个已经完成了旋转、严丝合缝地与鸣沙山断崖拼合的莫高窟。
只有我知道,它曾在一种匪夷所思的情况下,默默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左丰收的人都死了。”这是我接下来想到的。
那些人站在栏杆后面,畏缩不前,苦等着混乱的局面结束。他们依赖于左丰收,一旦群龙无首,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显而易见的,只要莫高窟转身,这些人毫无防备之下,就被转进了山缝里假如有山缝的话。甚而至于,他们会被夹在莫高窟与鸣沙山之间,化为齑粉。
“莫高窟转身”曾经在律导游的口中出现过,那时,我认为是民间传说而已,纯属无稽之谈。
律导游提及此事时,顾倾城也在场,但她像我一样,都没有表示出对这种观点的认同。
唯一值得奇怪的,是当时律导游郑重其事的表情。
在敦煌甚至是西部旅游的大部分景点中,某些导游都会借助于一些子虚乌有的传说,诱骗游客们购买相关纪念品或者去一些残破废墟旅游,充作收费旅游项目。
我承认,最初听律导游说“莫高窟转身”之时,也是以为他为了骗港岛游客的钱,故意夸大其词。
现在,我明明白白地看到,莫高窟已经转身。
“龙先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大将军困惑地低声叫。
“我发誓,我刚刚看到莫高窟转了个身,如果我们现在下去,就会看到旷世奇观洞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空空如也的石壁。”我回答。
“石壁?”大将军追问。
其实,这只是我的猜测,把莫高窟看成一个单面雕花的玉璧、玉盘、玉柱之类,有洞窟、壁画、佛像的一面是正面,光彩华丽,气度万千,等于是展示给世人看的“表”。那么,它的背面,自然就是“里”,不经修饰,保持着石壁的本来面目。
当“表、里”调换时,游客们再到莫高窟,看到的一定只是原始粗糙的石壁而已。
“可是,怎么可能呢?莫高窟好好的,就立在那里,既不会自动转身,也不会消失不见,不是吗?它是死的,是岿然不动的山体,要转身,也得是鸣沙山转身才对”
我打断大将军的话,低叫一声:“兰舟,桨兰舟,她也在那里,她也被转到莫高窟后面去了……”
之前,我和左丰收离开莫高窟栏杆去养路站班房时,桨兰舟也在栏杆那边,遭左丰收的手下羁押。
如果左丰收的人死了,那桨兰舟也不可能幸免。
我马上掏出手机,拨打桨兰舟的号码。
电话打不通,听筒内传来的提示是“用户无法接通”。
“桨兰舟也完了,莫高窟转身,她也身受其害了。”我不由得黯然长叹。
桨兰舟是黄花会最后的希望,作为大龙头,她有能力召集黄花会残党,重新在江湖上立足。
她死,黄花会也就无力翻身了。
“桨兰舟?从51地区y部门来的黄花会大人物?可是,怎么可能呢?她的研究方向是‘沙漠心脏’,据说已经有了重大突破,即将揭开人类全权控制沙漠的序幕……”大将军吃惊地问。
“你刚刚通过狙击步枪瞄具观察莫高窟栏杆时,应该已经看到她。”我回答。
大将军猛省:“是,是,我的确观察到你身边站着一个卓然不凡的女孩子。”
“就是她,现在,如果她没能及时离开栏杆,就跟左丰收的人马一样,成了莫高窟转身的牺牲品。”我苦笑着回答。
上天以这种方式灭亡黄花会,真的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我们可以再盘旋一圈,看看莫高窟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将军提议。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但刚刚向左提操纵杆,滑翔机的左翼也响起了可怕的“咯吱”声。
不必细看,我就知道左翼与机身之间也出现了裂纹。
“耽搁不得了,我们走抓好降落伞,随时……随时准备跳伞。”我当机立断,马上做出决定。
莫高窟那边发生的任何诡谲变化都不如我和大将军的安全重要,飞机在数十米高空折翼的话,我们的下场必定惨不忍睹。
在焦灼的煎熬之中,我驾驶飞机驶入了环形山谷。
如果没有之前在港岛的大量飞行训练,我绝对不敢挑战驾滑翔机冲入基地洞口的危险项目。
庆幸的是,我一次性闯关成功,飞机进入洞口后,前轮准确无误地沿着中央标线前进,最终停靠在原来机位上。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走,马上离开这里,关闭铁闸,从刚刚那洞口下山。”大将军松了口气,马上摘掉安全带,准备打开屏蔽罩。
她说的“任蛊虫在基地自生自灭”或许可行,但那不是万全之策,而是为敦煌埋下了一个巨大的定时**。
蛊虫最擅长于彼此厮杀吞噬后产生新变种,即使是原始饲主,都不可能预测新变种的特性并加以控制。
如果像大将军所说,我们就这样离开,等于是懦夫行为,把最大的包袱扔给了后来人。
换句话说,我们虽然暂时消灭了“炼蛊师之矛”,解除了莫高窟之厄,但却没有彻底杜绝隐患,而是把该隐患推向了“壅塞湖”的无限高度。
从地理学上说,“壅塞湖”一旦爆发,洪流奔腾,横扫千里,其危害尤胜于普通洪灾。
“毒气弹储存在哪里?”我淡淡地问。
“什么?”大将军骇然反问。
“你明白的,我绝对不能像懦夫一样临阵脱逃。如果想逃,又何必驾驶着滑翔机赶往莫高窟?”我说。
这也许是消灭蛊虫的唯一机会,虽然不是良机,但终归可以赌一把。赌赢了,“炼蛊师之矛”就不复存在,左丰收引发的蛊苗三十六寨之祸彻底消弭;赌输了,我与蛊虫同归于尽,赔上我一个,幸福十三亿中国人。
“龙先生,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我们讲得好好的,把蛊虫弄到基地来,然后就脱身离去,你跟我回京……你不能言而无信,不能骗我,不能让我这一生只剩凄凉……”大将军突然泣不成声。
第193章 毒气弹(2)
机头上,僵卧的蛊虫渐渐苏醒,缓缓蠕动,即将集结起来。
面对这些丑恶的蛇形虫、蝎形虫、蛙形虫,我心里没有恐慌,只有澎湃的使命感。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那些佛教经卷中掷地有声、铮铮铁骨的句子,一点一点浮现在我脑海中。
没有人故意要抢着当英雄,但是,时势造英雄,当我面临敦煌生死存亡的关键一刻,毅然决然地选择决死冲锋,而不是怯懦趋避。
我是男人,是人类社会的顶梁柱。顶梁柱不倒,男人的勇气不垮,社会才有希望,中华民族才有未来。
“我得解决这件事,没什么可说的。这是命,我的使命。”我没有回头,因为此刻大将军已经情绪崩溃,嚎啕大哭。
无论她是大将军还是玉狐禅,都没有义务死扛蛊虫,替敦煌扫荡危机。只要回到京都,她就是万众瞩目的皇室公主,在未来的某种机缘巧合之下,甚至能成为皇室女王,与英国王室的伊丽莎白女王一样。
大家的命不同,走的路就不同。
我的眼角余光瞥见,机翼上缠绕的长蛇也蠕动起来,蛇信吞吐,凶相毕露。当然,两侧机翼与机身连接处的裂纹已经发展为裂缝,其长度达到总接触面的一半。
这种情况下,只要飞机二次起飞,双翼向下压缩空气时,数分钟内就会绷断。
滑翔机已经废了,要想快速逃离基地,就只有使用绳索速降,从洞口垂落下去。
那样的话,我们不但要跟蛊虫抢时间,还要跟毒气弹爆炸后的毒气扩散赛跑,九死一生,极难幸免。
“我不能告诉你毒气弹在哪儿……你必须跟我走,在京都,有更美好的生活等着我们……遇见你,我已经厌倦了江湖上的风风雨雨,我要平平安安地回京都去,好好地做我的皇室公主,再不回来,再不重出江湖……跟我走,跟我走……”大将军的双手伸过来,捂住了我的眼睛。
“你明明知道我的想法,恕难从命。”我低声说。
梁园虽好,却非我之向往。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如果不能解决敦煌之厄,就算跟着她逃到京都,一生也良心难安。
“你真的不肯……听我的话?”大将军颤声说。
她的手指冰凉,缓缓向下移动。
我轻轻摇头,还来不及开口拒绝,忽然觉得她手中多了一片柔软的手帕,手帕上带着一种淡淡的异香。
“对不起了……我只能这样……”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两句话,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不知昏迷了多久,当我脑中有了意识时,第一感觉是右手手腕被紧紧缚住,身子下面十分冷硬。
我缓缓睁眼,看见了大将军的背影。
她正踮起脚尖,将一条绳索套向石壁上的铁闸挂钩。
十步之外,是滑翔机两度经过的基地出口,而反方向的通道深处,则是那架已经报废的滑翔机。
我的鼻子里依然留着那种异香,两侧太阳穴都隐隐刺痛,这都是**类麻醉药的典型后遗症。
“告诉我……毒气弹……位置……”我开口说话,但此刻舌头仍然麻木,吐字不清。
大将军回过头来,俯身凝视我。
“毒气弹,毒气弹……我们必须……”我挣扎着,试图做起来,但四肢瘫软,无法发力。
“回京都去,忘掉敦煌天机,也忘掉发生在莫高窟的任何事,好吗?我保证你从此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受江湖闲事打扰,好吗?我们活着,不是为了替国家和江湖赎罪,而只是为了好好活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你跟我,世外桃源,永不分开,好吗?”她轻轻问。
曾经,我为玉狐禅的阵亡而自责不已,并且怪罪于黄花会与大将军。现在,我面前的人正是我负歉之人,听她的话,跟随她走,也许是一种美好的选择。
忽然之间,她的脸缓缓俯下,与我的脸紧贴在一起。
“多美好啊,在京都那样的扶桑古城中,晨钟暮鼓,朝夕相伴,永远不理会身外之事。我不是玉狐禅,你也不是龙飞,而是全新的两个人,丰衣足食,快乐无忧,认认真真地谈一场轰轰烈烈、天长地久的恋爱。唐明皇与杨玉环没有实现的‘七月七日长生殿’,我们来替他们实现,好吗?”她喃喃地说。
我深吸一口气,暗中运力,活动麻木的四肢。
这不是谈恋爱、诉衷情的美好时刻,一分一秒,都无比宝贵。
“我先把你放下去,然后再封锁通道,任由蛊虫自生自灭。这样一来,我们安全逃生,你也对得起敦煌,好吗?”她在我耳边说。
我感到自己的双臂已经恢复了力气,双腿也有了知觉。
陡然间,我双臂一合,揽住了大将军的肩膀,肘部撑地,翻身将她压住。
自见面以来,我从未想过与她贴身搏斗,但现在,为了争夺事情的主控权,我不得不动手。
大将军伸手敏捷,刚刚受制,便屈膝翻滚,缩颈藏头,从我的臂弯中挣脱出去。
“我是好意,不要辜负”她一边叫一边拔枪。
我打了个滚,双足发麻,不能发力,只能用膝盖猛磕地面,原地干拔,向前俯冲,额头撞在大将军的右肩窝里。
当啷一声,大将军刚刚拔出的手枪跌落在地。
我借势连翻,再起身时,已经握住了手枪。
“不要斗了,把毒气弹位置告诉我。你先走,我随后跟来。”我一边说,一边解开右腕上的绳索。
“不能去,毒气弹在下面三层,你就算将它们搬运上来再引爆,也来不及从洞口撤离。我看过使用说明,那些毒气弹威力巨大,顺风情况下,扩散至十公里半径,只需要二十分钟。我知道,你一定会不顾自己的生死强行引爆,那样,我就永远失去你了。”大将军说。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一个人死,总好过一城人死。”我凛然回答。
形势所逼,我根本没时间图“大侠”虚名,只想妥善地了断此事,将“炼蛊师之矛”的灾祸消弭于无影无形之中,不让敦煌百姓受到惊扰。
大将军摇头:“那样的话,不如……不如你杀了我,也免得我独活……回京都后,受相思折磨之苦。死在你枪下,我了无遗憾,此生圆满了。”
其实,我还有最后一种选择,那就是先把大将军困住,由洞口垂下去,然后彻底封闭通道,避免蛊虫逃逸。接着,我根据基地内部的路线指示图去找毒气弹,最终与蛊虫、基地同归于尽。
这样,以我的“必死”换蛊虫的“必死”,以我的命,换敦煌百姓的命。
这种交换,物超所值。
“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黄花会的大将军还是心月无向派的皇室公主玉狐禅,不管你我心中有没有感情全都不管。现在,你走,我留,余生再不见面。”我慢慢地站起来,拎着绳索,走向大将军。
绳索至少有二十米长,另一头已经套在铁闸挂钩上,只要捆住大将军,就能帮她逃离危险区。
到了悬崖下面,她自然能寻觅生路,回日本去。
这是她的命,与我永不交集。
“龙先生,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她没有反抗,而是双手捂脸,泪如泉涌。
“这是我们的命,好好活着,不要轻言赴死。”我低声告诉她。
“本来我们可以好好地返回京都去,本来我们……可以成为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牺牲掉自己?为什么不能……”她哭得肝肠寸断,几乎站立不住。
我用绳索捆住她的双手,然后抱着她,走近悬崖边。
“好,好,我走,我走。”大将军并非弱不禁风、头脑简单的普通女子,到了这种时候,她知道无法改变我的心意,马上做了最正确的决定,自行离去,不给我增添麻烦。
她抓着绳索,迅速滑降,两分钟后就抵达了悬崖之下。
隔着十几米的高度,我们相互挥手道别。
这是真正的永别,她走向生之天堂,我走向死之地狱。
她举起手,向我送出了一个深深的飞吻。
“来生见。”她大声说。
山风过处,瞬间将那三个字吞没。
我向她挥手,慢慢后退,离开悬崖。
“我会……在京都供奉你的……牌位,下一轮回有知,来京都寻我……”她叫着。
每叫一声,都如同杜鹃啼血。
轮回之后,人类灵魂迷失于时空当中。这种转世之约,或许只有藏密高僧们才能做到,至于我和大将军,情深缘浅,就这样结束,足够了。
我按照石壁上的提示图,将通道里的三层铁闸依次关闭。
铁闸是栅栏,不但能够通风,顶端也能翻越。所以,它们只是为了阻挡飞机出入,却无法堵住蛊虫。
真正能够截断通道的,就是三层铁闸之间的两道石闸,即中国古代机关专家们研发出来的“断龙石”。
这种原始重力结构通常出现于帝王将相、达官贵人的墓穴之中,当去世者安葬完毕后,最后一个离开墓穴的人拉动机关,放下断龙石,外面的人就再难开启墓穴了。
断龙石是巨型石板,自重至少在三吨以上,依靠自身重力卡位,截断通道。在狭窄地形中,任何吊车、滑轮组都无法发力,而单靠人力,又不能搬动数吨重物。所以,在很长一段历史时间内,断龙石都是盗墓者们的最大克星。
蛊虫已经全面复苏,聚集在防爆拖网四周,不断地撞击、噬啮那张金属网,发出令人寒毛直竖的“嚓嚓”声。
“拼了,这是最后一招了。”我平静按了电钮,两方断龙石顺序跌落,截断通道内的光线,也斩断了最后一线生机。
自古以来,能成大事者,必定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194章 毒气弹(3)
我避开蛊虫,进入岔道。
最终,大将军也没有告诉我准确的毒气弹储存位置。或许她一直都心存侥幸,认为如果我找不到毒气弹,就总有一线生机。
二战中,轴心国之首德国倚靠的是坦克装甲师,闪电行动,横扫欧洲,无往而不利;日寇起初倚靠关东军的地面进攻,之后则全力研发生化武器,并取得了巨大突破,“黑太阳731”部队令前苏联人闻风丧胆。
阅读这段历史时,我为中苏两国倒在生化武器下的无辜百姓而扼腕叹息,对日寇的丧心病狂、反人类之行而倍感痛恨。
现在,如果能借助毒气弹消灭蛊虫,至少算是日寇对于中国平安的一点点小小回报吧。
我连续走下三层,大约行进了一千步,终于在标牌为“基地武器库”的第三扇门后面,发现了装在双层塑料隔离箱里的毒气弹。
箱子共有二十余只,每只箱子里装着六枚毒气弹,灰白色陶瓷外壳,大小如同一只成熟了的哈密瓜。
在搬动箱子并开箱检查的过程中,我又发现了另外三箱标示为“生化粉碎机”的武器。
这些箱子里各装着四颗圆形陶瓷弹,外壳为刺眼的大红色,大小如同一只篮球。
装着毒气弹的箱子里面有使用说明及严重警告、剧毒的标志,但这装着红色陶瓷弹的箱子里却什么都没有。
我先戴上箱子夹层里的橡胶手套,才敢抱起一个陶瓷弹来,仔细观察。
它的重量约为十公斤,沉甸甸的,但却不像是实心的。当我摇晃它时,其内部有明显的震荡感,与旁边的毒气弹不同。
“这到底是什么呢?难道是超级毒气弹?”我惴惴不安地捉摸。
通过阅读“黑太阳731部队”的内部资料可知,这些表面看起来光滑、清洁的陶瓷**实则具有巨大的杀伤力,中国东北三省与前苏联、朝鲜交界处的很多“白地”就是毒气弹制造出来的。
它们爆炸时虽然不会产生耀眼的火光、震耳欲聋的轰响、撕裂人体的弹片等等,但却会在无声无息中大范围夺人性命,并且无药可医。
“实在不明就里的话,那我只能使用毒气弹,把这些东西搁在一边算了。”这种情况下,我能做的事极为有限,尤其是对于那些不知其特性的东西,不乱碰、不冒进才是上策。
基地里并不沉寂,远处不断传来通道坍塌、电火花激射的声音。
我不敢预测最终结局,将毒气弹运送上去引爆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快速从黑风沙通道逃离。
那是最好的结局假如我的速度能快得过毒气扩散速度的话。
要知道,为了保障空气流通,地下基地的每条通道、每个房间、每段楼梯里都有通风口,基地的内外交界之处,还隐藏着巨大的换气扇、吸气扇、排气扇,以此来加大内部风道的流通速度。
毒气一旦进入风道,就像长了几百对翅膀一样,瞬间传遍整个基地。
很明显,我是跑不过毒气的,少量吸入,就会倒在中途。
我不怕死,在港岛孤儿院时,我就已经将“精忠报国”的岳飞当成了自己的人生偶像。
比死更恐怖的,就是庸庸碌碌度过一生,毫无意义地来,无声无息地走,成为这世界上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蝼蚁灰尘。
“消灭这些蛊虫,为国为民捐躯。”我默默地告诉自己。
武器库的墙上挂着一排二轮折叠推车,就是用来运送弹药箱的。
我摘下一辆小推车,连续搬了三箱毒气弹,叠放在车上。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推着毒气弹返回停放滑翔机之处,与蛊虫展开生死决战。
“嗡嗡……嗡嗡……”外面突然传来老式麦克风啸叫之声。
我探头向门外看,声音是从武器库的右侧尽头传来的。
那里的右手边有两扇黑色大门,门内应该是个会议室。
平白无故的,麦克风不会啸叫,其电源按钮一定是关着的。那种啸叫通常会发生在演讲者刚刚接过话筒之时,一时不察,咪头指向了音箱,才会引发这种意外噪音。
“不可能此刻有人在那边开会吧?”我微感诧异。
进入武器库之后,我虽然没有打开每一个房间搜查,但也大致能够想到,基地的人已经死的死、逃的逃,再没有哪怕是一个活人了。
我略一思索,推着小车,大步走向那两扇门。
“战争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分水岭……必须废除‘生化武器不能上战场’的愚蠢条约,那等于是斩断了我们的双手双脚,根本无法放开手脚痛快杀敌。我们的部门就是为了打赢这场战争才组建的,从朝鲜到东北,从东北到山东,从山东到晋察冀以西,最后到了这里。诸君,我们不做胆小鬼,我们要做帝国的勇士,敢于打破一切界限的无敌勇士,像天照大神创造人类起源那样,我们必须勇敢,一无所惧,不要为了某些亚洲小国在报纸上的攻击而放弃最大的战争优势。从今天起,所有人枕戈待旦、卧薪尝胆,等待帝国的召唤……”一个雄浑有力的男人的声音响起来,不过说的却是日语。
那男人的声音本来就很有力,又通过老式麦克风播放出来,伴随着“沙沙沙”的轻微噪声,带给人一种悲壮沧桑之感。
在很多二战录音资料中,都有类似的“最后的演讲”。大和民族有“不怕输”的执拗个性,越是到了生死存亡关头,就越悍勇凶狠,不拼到最后一人、最后一弹,绝不放弃。
我能想到,二战后期,当日本军人意识到战争形势对己方大为不利之后,都会发表演讲,鼓舞士气,号召帝国士兵为天皇荣耀而战。
无论如何,日本是二战的战败国,已经在东京湾受降船上向南京**投降,承认自己的失败。
基地这边,无论长官怎样鼓舞蛊惑,都无法掩盖失败真相。
我走到那两扇门前,定了定神,轻轻一推。
吱呀一声,木门应手而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这是地底建筑物固有的味道,无论采取怎样的防潮措施,霉味总是无处不在。
那的确是一间不小的会议室,长二十步,宽十五步,中间是一列长桌,约有六米长、三米宽,上面罩着墨绿色的天鹅绒桌布。
室内空无一人,但每个座位前的麦克风指示灯都亮着,散发着淡淡的红光。
我向长桌尽头的主位望去,那张椅子的椅背比两边的椅子椅背高出一尺,上面罩着金色的椅套。因为岁月侵蚀的缘故,椅套已经不再光芒耀眼,而是呈现出一种凄凉陈旧的红铜色。
“谁在这里?谁在讲话?”我大叫了两声。
虽然麦克风指示灯都亮着,但这里空无一人,并无危险。
我的叫声在会议室里引起了回声,所有麦克风同时啸叫起来,嗡嗡声此起彼伏。
“日本天皇宣布战败投降时,不知在各地军事驻地引起了多大的反应……”我有些感慨。
如果天皇不降,散布在大陆各地的日寇堡垒各自为战,只怕还能顽抗一年两年,创造无数个与“太平洋海岛争夺战”相似的残酷战例。
从某种意义上说,交战双方要感谢天皇的“降”,至少为人类减少了死亡超过数万人的杀戮之战。
我走向主位,望着后面墙上高悬着的日本国旗、天皇画像。
“我们的科学家非常勤奋,在大阪的陆军实验室、东北的**实验室、山东的二级实验室、港岛三级实验室做了超过五千例观察实验,现在得出了非常准确的结论,我们的‘蛊虫弹’已经成为亚洲战场上的最新、最犀利的武器。”有个声音说。
我站在桌边,看着两边的十二个座位以及十二只麦克风。
听声音分析,发言的是对面排在第五个座位上的人。
“没错,没错,所有实验数据我都一一审阅过,毫无瑕疵遗漏,非常科学,非常严谨。”这次是我左侧第三个座位上的人插言。
“一颗‘蛊虫弹’就能毁掉重庆**,陶瓷弹里的蛊虫是万虫之母,一旦落地,就能与当地的各种害虫结为一体,一夜之间,繁殖三代,数量增加十倍。重庆那边总共才多少人?**官员、军队、平民加起来有多少?三天两夜之间,重庆就将变成无人区。”这是我左手边第六个人在发言。
会议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听到的话,都是过去那些盘踞敦煌的日寇留下的。
无论他们说的有没有夸大成分,这“蛊虫弹”的确是世界首创,我此前听都没听过。
二战中,关于日寇与炼蛊师之间发生的关联,最著名的莫过于苗疆大炼蛊师玉罗刹在“吴之雪风号”上对大日本帝国的国运发出的惊天诅咒。除此之外,日寇再没有触怒过苗疆炼蛊师,只要双方相遇,必定退避三舍。
纵观二战时日寇南下时的占领区边界线就可知道,日本军队一直沿着东部海岸线向南,运兵线始终不超过中国大陆的南北中轴线,这也正是延安等地成为革命老根据地的原因之一。
在这种情况下,川蜀、湘西一带安然无恙,成为苗疆炼蛊师休养生息的自然天堂。
战争中,退让、妥协、合作、共赢都是相互的,一旦日寇后撤,缓和了与炼蛊师之间的矛盾,那么就一定产生近乎于“友谊”的相互利用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