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元神蛊(1)
突然之间,我身边的岩壁忽然崩塌下来,将我埋在乱石废墟之中。
我定神再看,崩塌的并非石块,而是绘制在岩壁上的各种岩画。
岩画皆是线条,粗细不同,新旧不同,交织成一层有一层罗网,缠绕在我周围。
既然是画,则每一根线条都被作者赋予了特殊的意义。现在我能看到的,就是线条背后隐藏的故事与思想。
横在我面前的,是一条波涛滚滚的长河天堑,纵向宽度数百米,即使有船,也难穿过翻腾湍流。
左侧,则是楼阁林立,不知有几千重门户,状若迷宫,深浅莫辨。
右侧,千军万马呼啸而至,转瞬又呼啸而去,马蹄踏过,其声如奔雷,如战鼓,如霹雳,声势惊人,杀气干云。
后面,又有无数妖魔鬼怪挨挨挤挤赶来,数不清的手臂向前笔直伸着,似乎要择人而噬。
我无法动弹,因为腰间以下都被手臂粗的葛藤缠绕着,密密麻麻,如同绳索,捆得结结实实。
向上看,天神罗列,武士森严,仿佛头顶即是天宫,我站在这里,腰间触犯了玉帝尊严,转瞬间就要遭受天谴。
“一切皆是幻境,都是左丰收的幻术变化出来的。”我咬紧牙关,谨守着这一点,以免方寸大乱。
到了此刻,我才想到,“左丰收”的姓氏十分奇怪。左氏一族的分支极少,能够向上追溯至商汤、周武时代的旁门左道领袖“左龙氏”,即帮助周武王讨伐商纣王的行云布雨之神。
左龙氏精于幻术,朝歌之战中,以幻术迷惑顽固守军,助周武王、姜尚兵不血刃,挺进朝歌。
“左丰收,我本来没有恶意,只想救你。你用幻术攻击我,岂非以怨报德?”我深吸一口气,向着宝蟾站立的方向沉声怒喝。
其实,是我太大意,以为左丰收对我没有恶意,才采取了和缓的解决手段。
现在,一着不慎,形势逆转,我已经失去了现场控制权。
或者说,所有人都低估了左丰收,包括黄花会的高层在内。
葛藤之内,忽然钻出一条绿花巨蟒,张着血盆大口向我扑来。
我手上仍然握着一块尖角石头,猛地当胸一划,在葛藤之上画了一行尖甲防御锥。通常情况下,这是阻挡车队暴力通过时的必备工具,现在用来对付巨蟒,也是万不得已之策。
既然身边一切都是岩画、是幻觉,那么我用石头作画,针对性克制攻击,也是一条妙计。
线条可以画在岩壁上,也可以画在空气中,甚至可以画在眼中、心中、呼吸之中。
正如我在112窟描绘反弹琵琶的舞姬,其动作、姿态、衣饰、神情全都了然于胸,不管怎么下笔,画的都是她本人,永远不会失掉神韵。
现在,我用尖石画出的线条虽然粗陋,其轨迹却毫无破绽,画龙即龙,画虎即虎,信手拈来,顿挫有致。
那巨蟒猛冲过来,被防御锥刺中,翻滚挣扎,迅速遁逃。
我渐渐明白,岩画之中的乾坤变化亦是玄学的一种,与远古剑仙年代的驭剑术、驭气术原理相同。气场强大、画技纯属者,自然而然就能占据上风,猛兽不能侵犯,恶魔纷纷走避。
忽然之间,我觉得身边的幻象正在退去,脚下的束缚也完全松开。
“左先生,和解吧,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可以回去向雪菩萨、大魔手他们复命了。”我大声说。
我和左丰收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更谈不上个人恩怨。所以,他出现,我就可以后退,不再纠结于他的生死问题。当然,如果他肯告诉我海市蜃楼的真相就最好了,至少我能知道长枪女的下落。
“好,好,和解。”我终于听见了左丰收的声音,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的声音来自于左前方,大约二十步之外。
我极目望去,长河天堑的幻象退去后,那边只剩光秃秃的岩石地面。
“你在哪里?请现身说话。”我扬声问。
“请到这边来吧,茶酒都已经备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的声音十分温和,不带半点杀气。
举步之前,我先巡视右侧岩壁。
岩壁上的线条仍然纵横错杂,无法一一分辨画的究竟是什么内容。究其原因,正是因为不同年代的绘画者在同一位置下笔,重重叠叠,遮盖交错,才将最有价值的古代岩画毁灭,只留下了一片片的四不像画作。
正如现代社会的那些古建筑一样,仅仅保留过去的残砖片瓦,大部分都是后来增添、砌筑上去的,毫无技法、章法、传承可言,一殿一楼,一墙一门,全都是色彩斑驳、新旧不一的四不像,令古建筑专家、考古学家大摇其头。
后人对于前人遗作的破坏是不可避免的,这是人类社会进步必然产生的副产品。
我由此联想到古老的莫高窟壁画,假如也有人大刀阔斧地对其翻新、修缮、改造、添减,则人类瑰宝将毁于二十一世纪,留下永远的遗憾。
宝蟾仍然留在原地,握着匕首的手已经垂下来,神色也不再恐慌。
我向左前方走过去,脚下踩的都是坚硬的岩石地面,每走一步,都极为踏实。
“没有人能想通岩画与海市蜃楼的关系,只有你。没有人能察觉我对黄花会的异心,也只有你。看起来,是上天派你来做我的知音,让我可以将胸中块垒一吐为快。极好,极好,请过来吧。”左丰收说。
他始终没有现身,但声音却清晰平静,听起来就在不远之处。
“今天能够见识左氏一族的幻术,十分荣幸。”我谦逊地说。
如果左丰收能够驾驭这些岩画,以画中内容形成匪夷所思的幻术,那么,我甚至能够猜到,所有岩画都是出自于左氏一族,跟普通老百姓无关。这些并非艺术品,而是一种由旁门左道发明的玄学武器。
“我很怀疑,霹雳堂雷动天怎么会舍得放你走?你这样的年轻高手,百年来绝无仅有。若是死心塌地地效力于霹雳堂,雷氏一族的振兴指日可待。唉,在这里,我也不得不佩服老雷的胸襟,他肯放你,就知道他日霹雳堂有难,你一定会火速驰援,绝不退缩。”左丰收说。
听他的口气,与雷动天十分熟悉。
诚然,辞别雷动天时,我也的确那样想过。虽然我不再是霹雳堂门下,但任何时候,只要雷动天有难,我必星夜兼程而归,替他抵挡风刀霜剑。
“左先生过誉了。”我向声音来处拱手。
“闻见茶香了吗?”左丰收问。
空气之中有一股清冽茶香氤氲散开,让我精神一振。奔走了半天,腿脚早就倦了,肚子里也咕咕作响。遇见这样的好茶,的确不该错过。
从声音、茶香来处估计,只要再走十步,便可看见左丰收。
我向前跨出一大步,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断头崖。”
之前捕获坦克帮两人时,他们说过,刚刚将一名俄罗斯人推下了岩画谷侧面的悬崖。
进入石隙后,我也观察过,岩洞的右侧是岩壁、岩画,而左侧正是一道隐蔽的悬崖,约有两米宽,深不见底,幽邃无尽。
只要向左面走,就一定会跌下悬崖。
我被左丰收的声音、茶香吸引,差一点就中了他的圈套,自动跳下悬崖。
这种死法,左丰收不会背上“无辜杀人”之名,任何时候说起来,都可以将我的死归结为“不慎坠崖、可惜之至”。
我缓缓停步,不急不躁,向着左丰收发声的方向连续拱手三次:“左先生,我忽然想起,雪菩萨、大魔手都吩咐过,只要知道左先生还活着,就得马上回石塔去传讯,好让大家放心。现在,茶是顾不得喝了,阁下与夫人团聚,我的使命完成,就此别过吧。”
对方几分钟之内连续用幻术向我发动进攻,居心叵测之极。我不愿接招,暂时撤出岩画谷,才是上策。
“大魔手也来了?”左丰收问。
我点点头:“对,大魔手对左先生的失踪十分关心,严令手下撒网搜寻,并为此忧心忡忡,夜不能寐。”
大魔手、宝蟾甚至左丰收都属于蛊苗中人,我此刻已经意识到,左丰收平静的声音背后已经有了心烦意乱之音。
这应该正是左丰收的薄弱罩门,我终于松了口气。
“嗯,龙先生能否为我保守秘密?”左丰收的语气变得更为柔和。
“保守什么秘密?”我沉住气,站稳了脚跟。
“我在敦煌罗盘村住了很多年,有收藏小文玩、小古董的爱好。久而久之,也积攒了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就放在罗盘村的家中地窖里。如果龙先生不嫌乡野东西粗劣,就收下那些东西,反正我以后也不会回去了。赠给龙先生这些小东西,是盼望龙先生能够将今天的事情守口如瓶,不向外人提起半个字。”左丰收说。
他虽然一再谦称是“小东西”,可我知道,能够被他这种玄学高手收藏的,一定是来自敦煌古董市场里的精品,市场价值、收藏价值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用钱来封别人之口是件很容易的事,尤其遇到贪财之徒,一定能够如愿。可惜的是,我从来都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否则单是接受雷动天的馈赠,就足够在敦煌买下几幢大厦。
左丰收用钱来收买我,实在是下策中的下策,只会适得其反,勾起我浓厚的好奇心。
“抱歉,我至少得向雪菩萨、大魔手说出实情,否则的话,搜山行动恐怕永远无法停止。”我说。
左丰收笑起来:“龙先生,我一直觉得,任何一种合作都只看条件合适不合适,只要合适,任何合作都能促成。我知道,龙先生是个善良的好人,刚刚那些小小的馈赠只是一点心意,事实上,我能帮龙先生解决一个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头的巨大谜题。如果我做这件事,龙先生是否就能投桃报李,帮我保守秘密了?”
我立刻意识到,他说的跟宝蟾说的是同一件事,都跟“失踪的龙姓画家”有关。
“说来听听?未必可行。”我笑着回应。
所有幻术都是觑准了人的**展开进攻,我一旦表现出对某件事的执着与兴趣,就等于是太阿倒持,将杀人刀柄塞入对方手中。
“现代医学中的dna检测技术已经十分成熟,两个人是否有亲缘关系,一测便知。嗯,龙先生对自己的身世非常感兴趣,但又找不到下手之处,这就是当前最大的麻烦。我可以保证,十日之内,为龙先生筹措停当,解决这个难题。”左丰收说。
我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踌躇与感动,神色平静,情绪稳定,只是静静地听对方谈条件。
“怎么样龙先生?”左丰收问。
“这样的条件真是太有吸引力了。”我淡淡地说。
左丰收有些失望:“龙先生,难道你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吗?我是半个‘敦煌通’,其他人就算再有钱有势,也未必能妥善完成这件事。”
我当然想了解自己的身世,确定自己是谁、来自何处、为何家道中落。只不过,现在我不可以流露出丝毫**,给左丰收留下攻击点。
第151章 元神蛊(2)
“告诉我海市蜃楼的事。”我简洁地说。
“那件事与龙先生无关。”他很敏感,立刻拒绝。
“那是你的幻术?可是,所有人却是真的原地失踪了。我不关心俄罗斯人,只要把长枪女交给我就行。”我说。
我的条件很简单,找回长枪女,也等于是间接地留下另一条线索,以备后续查找。
“只附加这一个条件,我们就成交?”左丰收问。
我点头:“暂且是这样,不过我不能保证其他人有没有洞悉你的秘密。我只能保证自己不会走漏消息,如此而已。”
左丰收大笑:“好,龙先生快人快语,稍后等你走出岩画谷,长枪女就会等在外面了。”
我没有再说一句话,缓缓后退,离开岩洞边缘,贴在岩壁上。
幻术无穷无尽,深不可测,最高明的幻术师取人性命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我只能庆幸自己足够警醒,才没跌下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就这样走了?”左丰收的声音再次传来。
“左先生还有什么金玉良言相告?”我右手撑着岩壁,缓慢后退。
“我有很多跟莫高窟有关的问题,想与龙先生商量,可现在不是时候。或许几日之后,等罗盘村的风波平息了,我会到龙先生府上造访不,是到莫高窟去,在现场跟龙先生研讨。我一直觉得,只有龙先生才是我的知音,才能共商大计。”他说。
我不相信这句话,所谓“共商大计”,只不过是他认为我有利用的价值而已。
“好,那我们就在莫高窟见。”我轻轻点头。
现在,我顾不上宝蟾,只求能安然退出岩画谷,返回罗盘村。
既然大家都忽视了左丰收,我就必须回去,给所有人提个醒。
左丰收的存在极为可怕,当那些远古幻术发挥到极致时,恐怕半个敦煌城都要陷入惶惶不安之中。
我退到了岩画谷的入口,警惕地左右顾盼,横着穿过石隙。
刚刚忽视了宝玉、宝石的存在,现在,他们正斜躺在草丛里,另一边躺的则是长枪女。
我喘了口气,不顾宝玉、宝石两兄弟,而是背起长枪女,快速原路返回。
走了半小时后,长枪女渐渐苏醒,在我背上抽咽起来。
“已经没事了,回到石塔再说。放心,雪菩萨、大魔手都在那里,非常安全。”我低声安慰她。
“我已经变成一个废物了……龙先生,我真的已经变成废物了,现在就是把枪塞在我手里,也没有扣动扳机的勇气了。”她断断续续地说。
我没有追问原因,只是加快脚步。
离岩画谷越远,我就越安心。
“我经历了什么?我杀过的每一个人都来向我索命,都将在三生三世轮回里向我……索命,我只能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来还赎自己的杀业。我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三世,全都是……”她说不下去,眼泪濡湿了我的肩头。
“不要哭,一定是幻术。”我简要地安慰她。
“是真的,是真的,从阿拉伯沙漠到外蒙古,从远东到西欧,我真的没想过,在我枪下做鬼的已经有七百多人,包括各种肤色、各个国籍……伊拉克人、阿富汗人、印度人、埃及人、俄罗斯人……从现在起,我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毕生持诵经书、吃斋念佛,赎自己的罪业……”长枪女说。
我无法继续劝解,因为她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悲哀之中。
这一切当然都是左丰收造成的,他用幻术营造了某种场景,激发了长枪女的忏悔之心。她是杀手,既然已经没有勇气杀人,就真的变成废物了。
翻过山梁,又走了一阵,总算遇见了罗盘村的接应人马。
我把长枪女交给他们,安排他们将人送回石塔去。
此刻,我心里充满了各种困惑,必须一个人长时间独行,在没有任何外力打扰的情况下,深度思考,为自己答疑解惑。
我没有向正北去,而是沿着一条小路走向东北,最后停在一座金色的沙丘顶上。
东面,月牙泉小镇的尖塔屋顶清晰可见,游客们的欢笑声也随风飘来。
游客们总是无忧无虑的,在广阔无垠的大沙漠里,尽情释放着自己的热情。
“为什么我永远不能像他们那样,无牵无挂,纵情欢笑,放浪形骸,无拘无束?我内心的负累、肩上的重担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卸下?假如左丰收真的能带给我一些跟身世有关的宝贵线索,我就可以对这一问题释怀了吗?”我捂着胸口,无声地自问。
我到敦煌来是为了追根溯源,找到出生身世、反弹琵琶图之间的某种联系,以确认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曾设想过,等到达成这个目标,就安然退隐江湖,不再抛头露面,做读书写字、看花养鸟的太平隐士,彻底放弃从前的“港岛铜锣湾龙少”身份。
原本以为,那个目标很遥远,现在却一夕之间,已经无限接近目标。
“左丰收可信吗?如果我不揭破他的身份,他会不会趁势反噬,将石塔内的雪菩萨、大魔手一网打尽?就像宝玉说的,引爆**,将黄花会的高层炸成粉末?”我有些担心。
一阵风过,远近上下的沙粒唰唰作响,正是外地游客最为追捧的“敦煌鸣沙”之声。
我在沙堆上躺下,仰望蓝天白云,困意渐渐袭来。
“不能睡在这里,不能睡在这里……”我脑子里虽然有这种意识,却无法抵挡汹涌的困意,最终还是合上眼睡了过去。
这一觉,安然无梦,脑中一片空白,既没有海市蜃楼一战的困扰,也没有黄花会、北方大帝、日本忍者纠缠战斗惨烈之状。
很久没有这样彻底沉睡过了,睡醒之后,仿佛回到了最纯真的童年时代,心无旁骛,只是伴着阳光、雨露、鲜花自由成长。
夜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月牙泉小镇那边霓虹闪烁,映得半天皆是流光溢彩,连夜空中的云翳都被镶上了一层彩色的花边。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变得异常空洞,仿佛想到了一切,又仿佛遗忘了一切,天地之间,既空无一物,又满满当当。
“这是敦煌,不是港岛。”我低声告诉自己。
曾经在文华酒店的天台,我醉卧花丛之中,仰望繁星闪烁,又俯瞰维多利亚港湾。那时,我少年得志,率领一帮兄弟笑傲铜锣湾,“龙少”之名,响遍港澳台,江湖朋友见了,无论老少,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龙少”。
霹雳堂上下,都知道雷动天欣赏我,甚至以为我将是雷动天之后的异姓掌门人,取代雷氏四代弟子中的雷红军、雷骁龙、雷俊、雷采、雷行、雷霆等人,力压群雄,执掌霹雳堂。
那时候,从不知愁,也不烦忧,只觉得未来一片光明,直通人生巅峰。
好像就是这样的一个夜晚,我脑子里突然浮上来一个奇怪的念头:“我是谁?我家在哪里?我的家人在哪里?”
十二岁之后,我就再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埋着头向前冲,风风火火地战斗,大开大合地开拓,成为雷动天手下第一悍将。我心里的温情早就冰封,不再考虑那些费心劳神的问题。
当我开始思考“我是谁”的问题时,也就是跟霹雳堂开疆拓土的江湖大业脱节之日。于是,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雷动天交还了代表铜锣湾堂主的铜牌,坦然离开,没有半分留恋。
自此后,铜锣湾少了一个“龙少”,只剩下当年龙少率领七名兄弟血战将军澳坟场斩杀霹雳堂叛徒雷九图的英雄传说。北方敦煌则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画匠,江湖风波,再也与我无关。
“多好啊,那些年少岁月……”我不禁感慨万分。
“梦幻空花,皆是林中霰;醉后高台,总念相思结。”有人在我身边低语。
我打了个寒颤,因为那是左丰收的声音。
“不要担心,我没有恶意。”他悠然说。
“跟踪到这里来,还说没有恶意?”我淡然问。
午夜梦醒,我觉得颇有凉意,但强忍着系上胸前纽扣的想法,只是坦然躺着。不过,从左丰收那边传来一阵彻骨的寒意,激得我的两臂上生出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元神蛊。”他只说了三个字。
“什么意思?”我问。
“我发现了你体内的元神蛊来自大魔手吗?呵呵,你为黄花会竭尽全力地奔走,换来的只是背后暗算。我看不下去,才会赶上来提醒。”他说。
我没有因他的一句话而引发愤怒,雪菩萨和大魔手要对我做什么,我都无法抵挡,毕竟石塔、罗盘村都是黄花会的核心地盘。
“大魔手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在苗疆臭名昭彰,最后被蛊苗三十六寨的长老联手杀退,逃到美国去,依附在五角大楼门下,后来又成为51地区的特约专员,终于在黄花会上位,地位比雪菩萨还高。如今,蛊苗三十六寨日渐式微,再也无力追杀大魔手,只能任由她逍遥自在。她是个很可怕的人,野心极大,性情残虐,任何落在她手里的仇家,都死得凄惨无比。龙先生,我一察觉她在你身上落了元神蛊,就知道我们是可以结为生死同盟的,必须联手对付她,以求自保。”左丰收说。
我根本不为所动,双手枕在脑后,抬头看天。
第152章 元神蛊(3)
耳畔,月牙泉小镇那边的探戈舞曲铿锵有力地传过来,宣告着这是一个太平盛世的狂欢之夜。
几百步之遥的这边,我和左丰收却同样面临生死存亡的严峻问题。
一远一近,天壤之别。
“你和大魔手之间有什么仇怨?她还没来敦煌,你先提前导演了失踪大戏,把自己彻底隐藏起来。可见,你对她甚为忌惮,是吗?”我问。
单纯地看海市蜃楼那件事,似乎可以当做是外敌对于黄花会的挑衅攻击,也可以说成是一次意外。可是,纵向考察,则可以看出,左丰收选择此刻诈死隐退,其原因正是因为大魔手的莅临。
“我不忌惮她,只是现在进行的一项研究恰好到了关键之处,不想被她干扰。”左丰收说。
“是什么研究,可以说来听听吗?”我步步紧逼,希望能迫使左丰收说出实话。
“嗯,说起来,我的研究跟龙先生有关,也就是112窟中的反弹琵琶图。简单说吧,我已经发觉反弹琵琶图是一幅三层结构的壁画,除了我们目前所见的反弹琵琶图的舞姬,下面还有两层,分别是”他停住,等我回应。
多层贴合、内容不同是莫高窟壁画的明显特征之一,听他这样说,我并不感到意外。
我在112窟临摹壁画时,已经注意到,反弹琵琶图这一幅画的边缘十分整齐,没有遭到任何破坏。所以,下面到底有几层、每层有什么内容都不得而知。
“很好。”我只回答了两个字。
“龙先生,反弹琵琶图之所以令世人感到惊艳,就是因为其内含神韵。壁画极薄,颜料浮于表面,那么神韵何来?我现在已经可以解释,就在于下面的第二层、第三层内容。”左丰收叹了口气。
我转过脸来,看到他正垂坐在一个沙坑里,双手各抓着一把黄沙,轻轻上扬。
表面看,左丰收是一个老实、厚道、稳重、沉着的人,但岩画谷交锋那一回合,我已经深刻认识到,这一切都是他的表面伪装。这个人如同隐藏在竹篾篓子里的五步蛇,貌似恭顺温和,实则剧毒无比,而且极富攻击性。
“今晚,我可以做东的。”他将双手残沙向东面一扬,“月牙泉小镇虽然比不上港岛那边的高级酒店,但有几家本地菜还是相当正宗,口味直追民国餐饮名厨。”
我笑了笑,忍住满心厌恶,低声致谢:“多谢多谢。”
“我们可以到那里去,边吃边谈。”他说。
我从未尝试过跟一条毒蛇共进晚餐,但现在,我很有兴趣尝试一下。
在岩画谷,我们只是打了个平手。他没有诱使我跌下悬崖,我也没能将他生擒活捉,押回罗盘村。
“好,那就叨扰了。”我翻身坐起来。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西侧的沙堆后面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宝蟾,另一个则是眉目如画、极为年轻的女孩子,至多不超过二十岁。
左丰收挥手,宝蟾和那女孩子就飘然向东,先行去安排用餐地点。
“龙先生,请吧。”左丰收故作文雅,举手相邀。
我们并肩向东,踩着软软的黄沙,双方距离忽远忽近。
“龙先生,你就不关心反弹琵琶图下面的两层画是什么内容吗?”左丰收忍耐不住,重提这个问题。
“是什么?”我顺着他的话题问。
“唐初大家之作,第二幅是‘寒鹤戏梅花’,第三幅是‘乱雪迎春图’。”左丰收回答。
我对中国绘画史做过研究,一听这两幅画的名字,立刻觉得有“文不对题”之感。
莫高窟中的所有壁画都有着可以演绎的故事性,而非单纯的观景之作。就拿反弹琵琶图而言,它讲述的是一场风光盛宴,看不见席上贵宾,但从舞蹈、音乐的阵容看,贵宾的级别一定极高。
如果只是鹤、梅、雪之类的应景之作,根本没有资格描绘于莫高窟内,与各种佛教题材的壁画集于一堂。
唯一的解释,就是左丰收撒谎,随口报出了两个名字。
“很好,很好。”我点点头。
“龙先生,你认为这两幅画也很好吗?难道你就不觉得……这种画并不适合画在莫高窟内?”左丰收问。
我摇摇头:“左先生,那不是我最关注的。你如果足够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关心什么,看重什么。”
面对幻术高手,我不得不在自己的脸上、身上、思想上设置重重壁垒,将真心真意真感情严密地遮盖起来,以免给对方留下可乘之机。
左丰收叹了口气,闭口不答。
等我们踏上了月牙泉小镇外的五彩石子路,他才重新开口:“龙先生,莫高窟壁画差不多都是多层结构,昔日有位大画家来此描摹写生,曾经对外层残缺壁画进行了大范围的剥离,才让很多埋没了的大作重现人间。我一直都在想,既然反弹琵琶图能够引发世人那么多遐思,不如将它剥离下来,让下面的名画也一露真颜,你说好不好?”
我微笑着摇头:“那是犯罪,只要左先生不怕铁牢镣铐,尽可以一试,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哈哈大笑,终于结束了对我的刺探。
就我个人看来,壁画一旦剥离,无论怎样妥善保管,总是失去了其固有的价值。也就是说,莫高窟壁画只有留在莫高窟内,才是原汁原味的艺术品,假如将其挪移到北京、东京、纽约、洛杉矶、澳大利亚的某个高级博物馆中,就变成了绝对的残片,根基尽失。
关于大画家剥离残缺壁画事件,历史资料中曾有这样一封信函留下来,其内容就是地方官员向中央报告此事。
那封信的原文关键章句如下:
某先生刻正居石室中临摹。惟各朝代之壁画,并非在一平面之上,乃最早者在最内,后来之人,于其上层涂施泥土,重新绘画。某先生欲遍摹各朝代人之手迹,故先绘最上一层,绘后将其剥去,然后又绘再下一层,渐绘渐剥,冀得各代之画法。此举对于古物之保存方法,未能计及。盖壁画剥去一层,即毁坏一层,对于某先生个人在艺术上之进展甚大,而对于整个之文化,则为一种无法补偿之损失……
作为后人,我无法对该大画家的行为做任何批驳,但为了追求技艺而破坏文物,本来就是不雅之事。如同盗墓者为了获取棺椁内的陪葬品,肆意破坏棺椁外围的织锦、纹饰、榫卯、雕花,眼中只见金银财宝,却感觉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正在破坏中华民族的宝贵历史遗产。
刚刚左丰收提到,想揭掉反弹琵琶图,观察下面的壁画,其目的当然不是像那位大画家一样为了技艺上的提升,而是为了找到“金山银海翡翠宫”的入口。
国家的文物保护法中明确界定了各种入刑的行为,像左丰收提到的这种,一旦出手,就会惊动警方、官方,惹来极大的麻烦。
我知道他不是个激进暴躁的人,那种做法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宝蟾预定的是一家名为“辽皇御厨”的酒馆,门口的霓虹灯快速循环闪烁着,把“御厨”二字照得璀璨无比。
那年轻女孩子已经在“金珠宫”房间门口等候,恭顺地替我和左丰收开门,请我们在枣木大桌的左右落座。
具有敦煌特色的大菜一道道端上来,宝蟾和那女孩子却不入席,只在旁边侍奉。
“只要体内种下元神蛊,就等于是埋下一颗定时**。大魔手这种做法,已经害死了不少蛊苗高手,惹起众怒,才会远走他乡。”左丰收说。
我没有觉察体内有什么异样,只是略感疲惫,头脑也不是特别清醒。
“宝月。”左丰收招呼那年轻女孩子。
“在。”女孩子走近。
“替龙先生照一照他体内的元神蛊。”左丰收吩咐。
女孩子答应一声,从旁边橱柜上拿了一只粗瓷大海碗,又轻轻开启了一坛白酒,倒了满满一碗,放在我的面前。
那是敦煌本地出的沙洲烧酒,纯粮酿造,酒精度数高达六十五度,又被爱喝酒的人称为“西北烧刀子”。
“龙先生,我刚刚观察过,您体内的元神蛊是在左侧肩胛骨下缘,带来的影响是身体沉重,疲乏犯困,但是并不影响工作。您先闭上眼睛,等我请您睁眼时,你再向酒碗中看。”女孩子说。
我答应一声,缓缓地闭眼。
普通百姓惧怕蛊虫,那是源于人类对于虫类的天生厌恶之心。
江湖人物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普普通通几条虫子,还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我闭目之后,感觉到那女孩子的纤纤玉手按在我的后背肩胛骨上,先是向上、接着向右推移,并且越推越快,直到有一股异样的热流进入了我的后背正中。
“龙先生,蛊虫凶猛,其相残暴诡异,请不要吃惊。我倒计时十次,您就睁眼。十、九、八……”女孩子缓缓地开始倒计时,我感觉那股热流左冲右突,到达了右腋窝附近,突然一蹿,进入了我的右侧锁骨。
那女孩子手法极快,一把按住了我的锁骨,同时口中的倒计时不停。
等到她数完“一”字的时候,我猛地睁眼,望向眼前的酒碗。
烧酒清澈,映影如镜。
我看到那女孩子的指缝中露出一条黑、白、金相间的虫子,约有三寸长,背生鳞片,腹下多爪,正在拼命挣扎。
第153章 三层壁画透视图(1)
我凝视那条虫子,体内也感受到了它在拼命挣扎,想从女孩子的手下逃逸开去。
虫子当然没有突破体表,现在只是那女孩子通过某种异法,让我能够看到蛊虫。实际上,要想将它取出来,还要大费周章。
元神蛊是与人的思想、精气神紧密结合的一类蛊虫,无法轻易取出,也无法将其与人体完全剥离。
“这就是大魔手赐予你的。”左丰收端着酒杯笑起来。
“好极了,真是有趣。”我也笑了。
那女孩子惊讶地叹气:“普通人见到自己体内有这样大的蛊虫,无比惊惧变色。龙先生谈笑自如,能够与古之关云长刮骨疗毒向媲美。”
左丰收摇头:“这种比喻,还算是贴切。我刚才仔细观察过,龙先生果然是面不改色,佩服,佩服。”
我对两人的赞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暗自思忖,不知大魔手什么时候做了手脚,我竟然一无所知。
“好了。”左丰收挥挥手。
那女孩子松手,酒碗之中的虫影就消失了。
“谢谢你。”我向那女孩子点头。
“龙先生客气,有事请吩咐宝月即可。”她礼貌地鞠躬,端着酒碗退下去。
“杀了大魔手,就能想办法解蛊。否则,饲主健在,蛊虫凶顽,随时都会发作。”左丰收说。
我并不着急,毕竟对面坐着的此人并不比大魔手良善多少。如果全信他,我大概也会死得很惨。
“怎么杀?”我问,同时向宝蟾瞥了一眼。
引爆石塔下的**是最方便、最安全之策,而且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消灭雪菩萨、大魔手两个强敌。
宝蟾会意,向我轻轻点头。
“只要龙先生同意,明日日出之前,就能了结这件事。”左丰收说。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我问。
左丰收想了想,正色回答:“你该知道,我和宝蟾、宝月都是蛊苗三十六寨的人,都肩负着击杀大魔手的重任。如果这一次侥幸成功,也去了蛊苗三十六寨的一块大心病。为了感谢龙先生相助,我愿意无偿献出藏在反弹琵琶图下面的两幅画的透视投影图,供龙先生研究。”
这种回答还是能够令我满意的,双方都有好处,这种合作才会稳固。
“龙先生,现在的关键问题是,需要您返回石塔,确认大魔手在里面,我们才能引爆**,进行致命一击。当然,我们会给您一个足够醒目的信号,催您撤离到安全地点后,才会引爆。”宝蟾补充。
对于这一点,我没有疑义。
**只能引爆一次,以大魔手的警惕性,一击不中,她要么展开疯狂反击,要么飘然远遁,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好,我这边没有问题。”我完全同意。
左丰收再次挥手,宝月打开背包,取出一部平板电脑,递到左丰收手中。
他在电脑屏幕上轻触了几下,探身递给我。
毫无疑问,屏幕上显示的就是两幅单色壁画。现代的高科技工具完全能够做到不破坏表层的同时,完整而清晰地拍到下面的内容。
“多谢,我已经了解了。”我把平板电脑递回去。
“我真的倍感困惑,这两幅画压在反弹琵琶图下面,显得不伦不类,格格不入。可是,高科技扫描的结果是不会骗人的,这就是真相。”左丰收摇着头说。
我还记得,亡明公主明水袖说过,反弹琵琶图是一层门户,通过那里,就能到达另外的世界。
既然壁画下面还有壁画,那层门户是怎样开启的呢?
此刻,我恨不能将所有了解反弹琵琶图的高手都集合起来,让大家针对这些线索各抒己见,最后凑成一个圆满的答案。可惜,所有人都各怀鬼胎,即使勉强坐在一起,也是相互拆台,不可能说真话。
“龙先生,在想什么?”左丰收问。
我默默地拿过矿泉水瓶,无声地喝了一口,才谨慎地回答:“左先生,我一直在想,你到底对长枪女做了什么,竟然害得她失去了战斗力?如果我们两个反目成仇,你是不是也会对我做同样的事?”
这问题十分尖锐,左丰收没有准备,脸色立刻变得阴晴不定。
“龙先生,这个问题,能不能由宝月回答?”宝月礼貌地向我深鞠一躬。
“好。”我点头同意。
“我们对长枪女的历史资料做了调查统计,然后对她的脑部意识流进行了梳理。失去战斗力这件事的原因多种多样,但问题并不在我们这里,而是她的潜意识开始暴露显现,对过去的所作所为进行了深度忏悔。如果她是基督徒或者天主教徒的话,可能早就开始忏悔反思了。现在,她出现了这种状态,也许是件好事,可以帮助她退出江湖,开启另外的人生。龙先生,左先生的幻术并没有直接的杀伤力,只是一种引子和启发,让善人向善、恶人觉醒,最终创造一个和平友爱、美好和谐的新世界。这其实也是左氏一族一直追求的结果,但如今的世界太复杂,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之间的矛盾复杂深刻,无法融合,所以才会纷争不断,流血牺牲事件也层出不穷。随着你对左氏一族的了解,一定会改变对我们的看法。我冒昧解释,不当之处,请您勿怪。”宝月说。
她的解释滴水不漏,转来转去,似乎这件事对长枪女大大有益。
我意识到,这女孩子虽然年轻,口才却是远远超过宝蟾。
“我们永远不会发生矛盾,只会相互扶持,相辅相成。”左丰收向我举杯。
我以水代酒,举着矿泉水瓶子跟他碰杯。
“有人来了。”宝蟾突然发出警告。
门外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几个人的脚步声迅速接近。
宝月闪身到了门边,从门缝里向外一瞥,回头低声报告:“是长枪女,还有罗盘村年轻人里的四名好手。”
左丰收弹了弹指甲,轻描淡写地回答:“没事,闪在一边,让他们进来好了。”
忽然,左丰收脸上现出了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龙先生,其实很多事我们不方便去做,别人是可以代为处理的。等一会儿,你不要出声,我就能让长枪女去替我们做一些棘手的事。”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有保持沉默,静待长枪女闯入。
凌晨时分,酒店里只有我们这个房间里灯火通明,所以外面进来的人很容易就认准目标。
门一开,长枪女带着四个人鱼贯而入。
“龙先生,你真的在这里?”长枪女看到我,先是松了口气,接着脸色就紧张起来,向左丰收一指,“带他回去,去见雪菩萨。”
跟着她的四人一起拔枪,对准左丰收。
“不要急,我跟你们回去。”左丰收站起来。
“雪菩萨恭候多时了,左先生,你干的好事。”长枪女冷冷地说。
她手中没像平时那样拎着长枪,但气势仍在,似乎已经从悲观心态中解放出来。
“什么好事?你说说看,我干了什么好事?”左丰收问。
他正对长枪女的时候,双眼轻轻一眨,突然幻化出一道七色光彩。
“你干的事,自己当然知道……不用我再次重复。”长枪女的声音有些恍惚。
“到底是什么事?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呢?”左丰收眼中的光彩越来越深邃,双眸变成了两块七色宝石,并且逆时针缓缓转动。
“你干的……好事,你干的好事……你……”长枪女突然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仿佛一个困倦到极点的人,若不努力扶住自己的头,就要瞌睡倒地。
“我什么都没有做过,倒是你,将莫高窟里的壁画揭了一层又一层,为了提升自己的绘画见识,从宋代画作上溯至盛唐,破坏了多少幅壁画,大概已经数不清了吧?”左丰收淡淡地问。
长枪女踉跄了一步,宝月及时出手,将一张椅子推过去,位置恰到好处,碰到长枪女的腿弯,使得对方顺势坐下。
“我是……我只是为了研究……中国古老的绘画艺术,没有盗取,更没有买卖,况且,那些壁画过于残破,就算留在那里,又有什么用呢?我做事从来都是理直气壮,无愧于天地良心,比起那些卖国贼、汉奸来,要高尚一万倍。”长枪女坐下以后,双手横在胸口,仿佛一个留着长须的老翁正在抚髯陈词,气势慷慨,稳如泰山。
“现在,你还敢不敢再去揭一幅壁画?”左丰收问。
“那有什么不敢的?心底无私天地宽,自有清白留人间。”长枪女回答。
“去把反弹琵琶图揭了,将下面两层画露出来,供世人观瞻。你说好不好?”左丰收问。
长枪女点头:“很好,很好,这主意不错。反弹琵琶图的绘画技法是我一直都捉摸不透的,如果能揭破表层,看看下面的内容,也许就能解开这一难题了。”
“有人投诉你怎么办?”左丰收又问。
“什么投诉?不过是无知小儿背后告黑状罢了。他们懂得什么?那两封信最后都转到我手里了,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长枪女冷笑。
接着,她大声背诵了我在前面摘录的一封信的章节,做出一掀胡须的动作:“一派胡言,他们不是画家,只是腐儒,只是腐儒!”
官员与艺术家的想法不同,说告状者是“腐儒”,也不为过。
第154章 三层壁画透视图(2)
“还有一封信,说得更是离谱之极,离谱之极”长枪女的神情更为愤怒,“那信中说,临画本是佳事,无可非议,而此辈对于壁画,任意勾勒,以便描摹,梯桌画架,即搁壁上,是否损及画面,毫不怜惜。并即以洞窟作为家人卧室,镇日上锁,观者裹足。而最令人愤恨者,为任意剥离壁画一举。千佛洞各窟,往往有为北魏隋唐原开、经五代宋元人重修者。画面偶尔剥落破损,原来面目,暴露一二……”
我很清楚,这种情况证明,左丰收已经用幻术将长枪女控制。
他既然研究过长枪女的家族历史,就会知道长枪女与当年破坏壁画的大画家有渊源,因势利导,很容易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腐儒误国,腐儒误国,这种艺术瑰宝如果只是高高供奉起来,只能远观,不能近玩,又怎能对后辈们有所指导?那信中说我酷嗜北魏隋唐,遂大刀阔斧,将上层砍去,而后人重修时,十九将原画划破,以使灰泥易于粘着。故上层砍去后,所得者仍不过残山剩水,有时并此残山剩水而亦无之者……呵呵,他们还说我将宋画剥去,现唐人所画二天王像,遂续将此窟门洞宋人所画一层毁去,下乃一无所有,而宋人画已破碎支离,不可收拾矣……还有,信的结尾,竟然罔顾事实,对我大加指摘夫千佛洞乃先民精神所聚,为中国艺术上之瑰宝,是国家所有,非地方个人所得而私……彼有何权,竟视千佛洞若私产,任意破坏,至于此极?此而可忍孰不可忍!呵呵,呵呵,这些腐儒,非但无法理解莫高窟壁画的精髓神韵,而且一味地假公济私,妄图借着莫高窟壁画来收取高额参观费用。我身为国家级画家,岂能向这群无知小儿低头?听他们的号令行事?古之成大事者,莫不能大破大立,推陈出新,成就一番新天地。今日之中国,如果听凭腐儒当道,国家艺术还有何发展空间?依我的说法,所有壁画都该一层层揭开,露出本来面目,供中国所有年轻画家临摹学习。可惜啊可惜,腐儒权力横行,我辈艺术家却唯唯诺诺,不能据理力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可叹莫高窟艺术宝库,竟沦为官家私产,这才是真正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可忍!”
长枪女的声音越来越高,腾地站起来,一跃上了桌子,居高临下,慷慨陈词。
看起来,左丰收的幻术对她十分有效。
“这样就足够了。”左丰收长吸了一口气,伸出右手,在长枪女面前打了个响指。
长枪女的神情渐渐萎靡不振,在桌上原地坐下,茫然四顾。
“你刚刚发表了一番很有正义感的演说,大家深受感动。”左丰收说。
长枪女脸上又出现了悲哀莫名的表情,低头不语。
我心下不忍,伸手按住她的肩头。
“龙先生,我刚刚做了什么?”她低声问。
“没什么,左先生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放心吧,我和左先生都会回罗盘村去。你先走,我们稍后回去。”我把她搀扶下来,交给那四个年轻人。
“带她回去,告诉雪菩萨,我和左先生很快就回去。”我说。
年轻人齐声答应,架着长枪女出去。
“其实没必要赶尽杀绝,你这样做,恐怕会损伤了长枪女的心智,把她变成一个真正的废人。”我说。
左丰收摇头:“做大事不拘小节,必须有人犯错,才能让我们达到目的。再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犯错,后人赎罪。不是吗?”
我淡淡一笑:“左先生,你这样难为一个年轻女孩子,实在有点过了。但是,我还是能原谅你这一次,因为我已经被你说动了,很想看看反弹琵琶图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从广义来说,古代人留下的一切艺术瑰宝都是归全民所有,其存在的最大价值,就是向后辈们提供学习范本,将所有技法传承下去。
如果那些古老的壁画一直被蒙蔽遮盖,不能显现在世人面前,那么它们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这一代人费尽心力保护壁画,到底是为了什么?就算留给下一代、下两代,一代一代接续保护下去,最终也无法得见庐山真面目。
或许真的如长枪女所说,只有层层揭开,才让莫高窟的壁画有了崭新的意义,为中国的现当代书画艺术注入崭新的力量。
“真的被我说动了?那我倍感荣幸。”左丰收说。
“我们回去吧,回罗盘村去。”我站起来,“长枪女无功而返,只怕雪菩萨、大魔手转瞬即至。”
左丰收摇头:“我不能回去,现在已经跟黄花会彻底决裂了。如果回去,只是死路一条。龙先生,要回去,你自己回去,依照我们的计划行事就好了。”
我不想费力规劝他,便一个人出了酒店大门,没让宝蟾、宝月送我,叫了辆出租车,返回罗盘村。
在路上,我反复思考长枪女的表现,越来越觉得,左丰收的存在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当我摸到自己的锁骨时,不禁默默苦笑。
现在,我并不确定元神蛊是怎样出现的,甚至怀疑,那只是左丰收中伤大魔手的一种手段。
“回去见到大魔手,也许就能真相大白了。”我安慰自己。
“先生,罗盘村到了。”司机把车停在路边。
外面黑漆漆的,并没有看到罗盘村的灯光和那座石塔。
我下车,但四下望去,此地极为陌生,根本不是罗盘村。
“先生,不要看了,这不是你要去的地方。”司机笑起来,晃了晃手里的短枪。
“什么意思?”我问。
“有个老板要见你,请向后倒退三十步,别回头,当心我的枪会走火。”那留着短须的司机笑嘻嘻地说。
我没有反抗,顺从地一步步倒退。
三十步以后,我的肩膀、腰碰到了一辆敞开车门的轿车。
“请进。”那司机又晃了晃短枪。
我闻见了伏特加酒、雪茄烟混合的味道,立刻醒悟,这车子是属于俄罗斯人的。
俄罗斯人消失于海市蜃楼,其后援部队肯定不能善罢甘休,必须得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行。恰好,我变成了各方势力的交汇点,不得不接受各方的询问。不过,可以确信的是,大家是抱着交朋友、探消息的目的来的,至少我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慢慢地进了车子,那扇门随即关闭。
这是一辆加长奔驰车,车子里面坐着的是一个矮胖的秃顶男人,正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夹着雪茄,悠闲地翘着二郎腿,随着音箱里的俄罗斯音乐摇头晃脑。
“我只有三个问题,每个问题的酬劳是十万美金。当然,如果你回答得特别完美,还有更多特殊奖励。现在,可以开始了吗?”他问。
这其实是一个中国人,但他的派头却是十足的俄罗斯风格,崇洋媚外之气扑面而来。
我不愿过多纠缠,缓缓点头。
“我的人还活着吗?”他问了第一个问题。
我从没问过左丰收这个问题,但我相信,只要是有利用价值的人,都会活着。
“活着。”我点点头。
“能不能马上处死他们,不留后患?”他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我叹了口气:“能。”
大沙漠是可以无限吞噬人命的,几个俄罗斯人消失于此,无异于几滴雨水落在大海中,根本无从查找,很快就会从人们的记忆中删除。
“第三个问题,归降北方大帝,需要什么条件?”他接着问。
我冷淡地回答:“最重要的条件,我得先见到北方大帝,才会考虑归顺的问题。同时,我是中国人,只有一个祖国,那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而不可能是俄罗斯。即便北方大帝乐意替我改换国籍,那我的身体里也永远流淌着中国血液。所以,归顺是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
这个回答令他非常满意,以至于他一口喝干了杯中酒,从车窗里伸出手去,将空杯摔碎在路面上。
“非常好,非常好的回答,非常真实,直抒胸臆。我就需要这种准确、肯定的回答,这将让我下一步的工作非常容易完成。酬金会由专人送给你,现在,你可以下车了。”他说。
我有些诧异,因为这三个问题的确容易回答,并且毫无伪饰,全凭真实想法回答。尤其是第三个,我很难相信,对方听说我根本不能归顺北方大帝的时候,竟然表现得那么兴奋。
“再见。”我开门下车。
“下次见面,我们是死敌。”他笑嘻嘻地向我挥手。
我这才明白,他问这些问题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确认双方是朋友还是敌人。
搞清了这种问题,以后的工作的确容易进行,绝对不必为了“杀与不杀”这种问题而反复权衡。
“很好,那我就希望永远不要再见。”我有礼貌地替对方关门。
车窗玻璃忽然落下,那人向我挑起大拇指:“不愧是谦谦君子,即使明知下一步将成为对手,仍然镇定自若。你能做到,我却做不到。看来,要向你学习的方面还很多我得提前告诉你一点,一般来说,我向别人学习的方法就是杀死对方,以确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的无比正确性。这个社会,君子死得最快,只有小人才能长久地活下去再见,再见了。”
玻璃升上去,车子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回过头,出租车司机已经替我开门,正等着我上车。
“你还没走?不怕我报复?”我问。
司机摇头:“你们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肯定不会难为我们这些无名小卒。以我的经验,我守在这里,不但不会受罚,反而有可能领赏。”
我上了车,静静地靠在角落里,转头望着窗外。
“你是唯一一个同样情况下上车没有大声骂街的人”司机笑起来。
“是啊,无用的人才会骂街,对不对?”我苦笑一声。
我累了,连骂街也没力气,更何况,我从来都不骂街。
车子驶到罗盘村,我并没有要求他送我到石塔下面,而是无言地下车,一步一步走向石塔。
“先生,祝你好运。提醒你,跟北方大帝合作,肯定有钱赚。”司机在我身后大声叫,声音在夜色里远远地传开。
由这司机身上可以看得出,北方大帝的人十分嚣张,根本不在乎其它势力怎么想。
其实,每一方势力都有自己的特点,有些狂妄如狮虎,有些隐忍如毒蛇,但到了最后,总有图穷匕见的时刻。
第155章 三层壁画透视图(3)
我到了石塔前,一层、二层灯火通明,但却寂然无声。
“终于回来了。”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现在,能够给我一点家的慰藉的,也就只有石塔和雪菩萨了。
我没有推门进去,而是转身坐在台阶上,垂着头沉思。
雪菩萨只是黄花会的高层之一,其地位应该在大魔手之下。所以,如今在罗盘村说话算数的,只有大魔手。
门开了,一道狭长的光带释放出来,照亮了我面前的道路。
一个人轻轻走出来,一言不发,跟我并排坐在石阶上,正是雪菩萨。
“回来就好。”良久,她发出一声长叹。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但正如你说的,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我回应她。
“黄花会从来不敢自称天下第一,尤其是在地大物博的中国大陆。我们能做的,就是按照总部的指示,一步一步把每件事做好。无论外面的形势如何风云变幻,我们只做自己,只要求自己,而不是怪罪他人。龙先生,你帮了我们很多,而且给我很多有益的启发,谢谢你。”雪菩萨恳切地说。
“不必客气。”我说。
“滴嗒”一声,她的手腕上有什么滴下来,落在石阶上。
灯光下,她的脚边流下一行血渍,沿着石阶向下,已经延伸出五米之远。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这是我的末日,早就预料到了。”雪菩萨柔声说。
很明显,她的中气已经不足,正是身受重伤的表现。
“谁伤了你?”我急切地问。
“我伤了我。”她回答。
我不解:“什么意思?你伤了你,为什么?”
“做一件大事的时候,不同的人负责不同的环节,环环相扣,不能出错。那么,每完成一个环节,把工作交给下一个人的时候,负责这一环的人就没有用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往往……往往就会自我毁灭。这种情形,就像金匠每造出一枚精品,就会把所有模具毁掉,以确保那件作品是独一无二的。现在,我把自己也当成了金匠,完成作品,然后毁灭。我不死,是要等你回来,亲口告诉你这一点。”雪菩萨缓缓地说。
她的嘴角正在滴血,鼻孔中也有焦黑的血珠垂落下来。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只有“换头行动”,才会令雪菩萨义无反顾地献身。
现在,她要做的某个“假人”已经成功,为了确保“假人”的安全,她就选择了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这样做,有价值吗?”我凝视着她的脸。
“当然有价值……当然有价值,你这样问,就像当年,无数革命先烈为了消灭日寇,前赴后继地奔向战场。他们的妻儿亲属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有价值吗?有价值吗?当然有价值……你说有价值就是有价值,一个人活着,并非为了自己的小家而活,而是为了整个民族、整个国家”她的声音变得十分艰涩。
“黄花会代表的是美国。”我说。
雪菩萨摇头:“不,不,我们是华裔,永远不会代表美国,而是代表中国……‘换头行动’是有利于中华民族长久发展的大事,正因如此,我才……义无反顾去做,我们黄花会的同仁们才会齐心协力去做……龙先生,这次,幸会……荣幸遇到你,我的人生就圆满了……很圆满了……”
她的身子猛地一颤,靠在我身上,骤然失去了呼吸。
我被深重的悲痛包围着,不愿起身,只愿这样永远地与雪菩萨并肩坐下去。
“换头行动”对中华民族有利,这是我之前从未想到的。雪菩萨死了,“假人”的秘密就会永远保守住,再也没人能追踪其下落。
“你是我见过的最冷静、最尽职的人,放心吧,你的付出一定会有最大价值,上天有眼,轮回再见。”我低声说。
雪菩萨已亡,再也不可能听见我说的话了。
为雪菩萨主持下葬的是大魔手,她的脸阴沉沉的,不见一丝笑容。
我对她没有恨意,如果她真的曾经对我下过元神蛊,那么也是为了某种伟大的使命。
现在,因为雪菩萨的死,我对黄花会的看法已经完全改变。
“笃笃、笃笃笃”,紫红色的棺盖合上,长钉一个一个敲打下去,这种单调的声音对每个人的耳朵都是一种折磨。
“我们将永远铭记,雪菩萨为了‘换头行动’所做的贡献。这一次,牺牲的是雪菩萨,下一次,有可能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只希望,当命运之手需要我们做出牺牲时,每个人都以中华民族振兴为己任,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雪菩萨,安息吧,安心上路,九泉之下再见。”大魔手的语气变得无比沉重。
几个年轻人抬起棺材,运到石塔背后去。
我想跟过去送雪菩萨最后一程,但被大魔手叫住。
“牺牲不会停止,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所以,千山独行,不必相送。”大魔手说。
“是啊,是啊,千山独行,不必相送。我还是有些不理解,当今天下,还需要有‘换头行动’那样的复杂计划吗?超级大国之间的对峙相对制衡,小国只能俯首听命,不可能掀起大风大浪算了,人都死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我黯然回应。
“你对于国家之战还是不够了解,庙堂不同于江湖,任何一个政策、一个计划都是经过反复斟酌考虑的,都必须确保成功,不能有丝毫闪失。就像你一样,如果被北方大帝的人击杀于山路上,只会影响自己,而不至于破坏国家级的计划。你是在野之人,而我和雪菩萨却肩负着巨大使命,所以我们做事的原则是根本不同的。你可以任性而为,我和雪菩萨则必须照章办事,确保不影响其他人的工作环节。”大魔手说。
我再次苦笑,喉中干涩之极。
“大人物要见你。”大魔手忽然压低了声音。
我并没有因这句话而倍感荣幸,只是点点头。
“大人物要见你,不要乱说话。”大魔手再次补充。
我只好出声应答:“好,我知道了。”
“元神蛊?”突然间,大魔手双手齐出,按住了我的双肩,“你哪里来的元神蛊?是蛊苗三十六寨的人在你身上落蛊吗?他妈的,他妈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出问题,蛊苗三十六寨的人始终不肯放过我!”
她虽然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但发狠骂人的时候,双眉倒竖,白发乱飞,自有一股暴戾气势。
我没有说话,任由她发泄愤怒。
她又连骂了十几声之后,怒气才渐渐平息。
“不要担心,我对付元神蛊还是很有把握的。只不过,大人物要过来,我不能在这时候替你斩蛊,更不能放你去见大人物,只能如实回禀,等待下次见面了。”她说。
我很希望大魔手说的话是真的,她站在正义一方而左丰收站在邪恶一方。
那样的话,左丰收说过的所有的话都要反着听。
“好,我听你的。”我诚恳地说。
大魔手的声音渐渐放缓:“谢谢你,风雨骤来,我们只能互为倚仗,看能否逃过这一劫。我早就对雪菩萨说过,罗盘村沉疴已久,根本不值得倚重,可她偏偏不听。我早就察觉到,蛊苗三十六寨已经将敦煌作为突破口,试图截杀黄花会的要员。这一次,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确保大人物的安全。龙飞,你记住,如果我死了,不要哭,更不要费力埋葬,而是将全部精力用于保护大人物,即使献出生命,也要护送她安全离开敦煌。”
我并不知道大人物是谁,但因为雪菩萨的死,开始无条件信任黄花会,所以也愿意听从大魔手的话。
“好,我发誓,竭尽全力,死而后已。”我决绝地发誓。
我来不及向大魔手讲述岩画谷中发生的事,因为她的麻烦已经足够多了。
接下来,大魔手连续打电话发号施令,主题只有一个,确保大人物行程安全。
“我要出去迎接大人物,但不一定回到这里来。现在,石塔周围的事,全都交给你。这是我们的大本营,或许大人物在途中遭受袭击之时,我们会全力回撤到这里来。所以,守住大本营,不可有失。”大魔手说。
我郑重地点头,接下了这副担子。
大魔手乘坐一辆黑色越野车离去,为了保密,那辆车甚至连灯都没开。所以,我站在石塔二楼眺望,连车子出了罗盘村后左拐还是右拐都看不清。
我下了石塔,转到塔后去。
雪菩萨的棺材已经放进墓坑里,即将开始填土。
我站在坑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愿雪菩萨的灵魂早升天界。
她是那样一个纯白如雪的人,如果不是为了给“换头行动”保守秘密,完全能够远遁海外,逍遥自在。她死了,但灵魂永远高贵地飘扬于天上,成为真正的菩萨,普度众生,造福人间。
“龙先生,可以填土了吗?”有个年轻人问。
我默默地拿过一把铁锹,想了想,又把铁锹丢在一边,蹲下去,双手捧土,撒在棺盖上。
其他人学着我的样子,用双手捧土回填,再也不敢动用铁锹。
不知道捧了多少次土,墓坑渐渐填平。
“你们都回去吧,加强警戒,随时准备战斗。”我大声吩咐。
大魔手如临大敌的态度已经感染了我,我明显感到,罗盘村已经陷入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空前紧张气氛之中。
年轻人散去,墓前只剩我一个人。
“雪菩萨,安心去吧。”我轻声送别她。
“可惜,我来晚了。”左丰收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我没有抬头,早就预料到他会杀回来。
雪菩萨自杀身亡,大魔手离开,左丰收已经有恃无恐。
“我一直以为,‘换头行动’是无稽之谈,大概是美国智囊团搞出来的无聊花样。可是没想到,连雪菩萨都以身殉职了,现在不能不相信,那个计划确实无比重要。”左丰收依旧没有现身,而是在黑暗中来回徘徊。
“你回来,能做什么?”我问。
虽然明知双方剑拔弩张,必有一搏,但我愿意将动手的时间无限后延,以便于对左丰收的意图有进一步的了解。
“石塔是罗盘村的枢纽,现在,似乎没必要引爆**了。如果我料得没错,大魔手永远都回不来了。你知道吗?山外山内、月牙泉南北至少有十几股势力联合截杀黄花会,以目前大魔手的力量,不可能有反击的机会,只能束手等死。大人物,大人物呵呵,尤其是黄花会的大人物将在这时候现身,你说,那些仇敌是不是更加疯狂?恨不能将黄花会一举掀翻,连根拔除?”左丰收问。
我不清楚黄花会的运转出了什么问题,如果左丰收的判断正确,那么大魔手的确无法保护大人物。
“好了,出来吧,不要躲在暗处了。”我叹了口气,向左丰收指了指。
“我习惯于躲在暗处,只有这样,才能获得足够的安全感。不像你,铜锣湾龙少,早就习惯站在聚光灯下接受万众欢呼了。哦对了,此时此刻,我对你的身份也应该产生怀疑,其实黄花会对于霹雳堂也是一种威胁,此刻如果雷动天的人马出现在敦煌,我也不会感到奇怪。你知道吗?一个聪明人观察局势的时候,不但要知道时间线,更要知道事件线。我刚刚考虑过,此刻赶去莫高窟,似乎也是个好时机。既然大家所看重的都是‘金山银海翡翠宫’,那么黄花会的生死又有什么价值呢?一旦获取了敦煌天机的秘密,所有人在这里争抢的中心就不见了。呵呵呵呵,我走了,我走了……”左丰收大笑着,声音渐渐远去。
等他走远,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是大敌,即使我能抗拒得了他的幻术,其他人却完全没有抵抗力,很容易被幻术控制,做出某种疯狂的举动来,就像长枪女那样。
我回到石塔正面,盯着罗盘村的入口处。
大魔手说过,一旦遭到截杀,就会火速回撤到这里。到那时,就真的要放手一战,全力以赴,抵抗各方势力。
曾有一年,霹雳堂也面临同样的困境,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我没有气馁,用一张四百万美金的支票向长乐帮借兵四百,击溃了三大帮派的合围,收缴其老巢里的财富,合计超过一千五百万美金。
仗总是要打的,但要打得巧妙,绝不硬冲硬打。
“既然敌人认定了石塔是黄花会老巢,那么只要在此地虚张声势,吸引敌人的主力,其余人马自然可以悄悄撤退。等到敌人占领石塔时,引爆**,最大限度地杀伤敌方首脑,一举翻身,方为正道。”我很快就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大魔手的电话在离开半小时后打来,声音十分焦急:“我们在三危山以南遭到伏击,三辆车子遭到破坏,我和大人物同乘一辆车子,火速赶往罗盘村,望做好准备接应。”
我当机立断,否定了她的决定:“大魔手,请向东北去,绕过敦煌城,再找落脚地点。你可以再打电话,把各路伏兵全都调往罗盘村,声东击西,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打完这个电话以后,你就把所有通讯工具丢掉,单线行动,连续换车,不要引起敌人的注意。对了,你从北面入城,各处的医院、图书馆、资料馆都是可供藏身之处。”
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当然比大魔手情急之下考虑得更周全。
“好,就按他说的。”我听见有个年轻女孩子在大魔手旁边说话。
“是,主人。”大魔手恭恭敬敬地回答。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主人,黄花会里只有姐妹兄弟,没有身份尊卑之分。大魔手,现在就按龙飞先生说的,我们马上弃用通讯工具不,等一下,我要跟龙飞先生通话。”那女孩子说。
大魔手在把电话交给女孩子之前,急促地向我叮嘱:“接下来要跟你通话的是黄花会第一大人物,你说话当心,不要失礼。”
我答应了两声,随即听见那女孩子清晰的声音:“龙飞先生,我是薇薇安,感谢你做的这些安排,很有魄力,也很及时。各大派围攻黄花会一事,是时局所致,并非什么大事。我所顾虑的,就是大家为了保护我牺牲太多。黄花会并非是我一个人的,而是全部人的,若是其他人为我而牺牲,我岂能安心?所以,我要交付你的任务是,尽全力保护那些人,最好是暂时撤离,暂避锋芒,任由各大派嚣张妄为就是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历史先辈早就为我们留下了正确的方针政策,谦虚学习,必能成功。”
那女孩子的声音极为动听,虽然是在窘困之间,却丝毫不见慌乱。
“我懂了,谢谢鼓励。”我回答。
“我相信,等到见面时,我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薇薇安又说,接着便轻笑起来,笑声宛若银铃初振。
我被她的轻松情绪感染,顿时觉得肩上的压力减轻了许多。
“好,胜利后再见。”她说。
我主动挂断了电话,马上传下号令,命令罗盘村的人全部向南撤离,进入山区林中,此地只留一座空塔、一个空村。
当然,我命令村民把家里的所有电灯全部打开,照亮了半边夜空。
进入山林时,我在沿途布置了双岗流动哨,确保了解敌人的动向。
长枪女一直跟在我身边,神情仍然落寞。
在这种用人之际,她无法参与战斗,这是黄花会最大的损失。
“龙先生,实在对不起,我拖累大家了。”这句话她已经说了三四十遍。
“那只是左丰收的幻术诡计,等到你的心情平静了,一定会恢复以前的状态。”我只能这样安慰她。
“我的确是杀了太多人,需要反省忏悔……”她蹲在一棵老槐树下,开始默默流泪。
我对左丰收并非只有恨意,其中也掺杂着敬意。
一个人能将幻术研究至绝高境界,并非只凭运气,而且要付出艰苦卓绝的练习。
左丰收隐居罗盘村,韬光养晦,卧薪尝胆,谋求的就是虎口夺食,领先于其他人,抢先拿到敦煌天机。现在,黄花会危在旦夕,左丰收的目的就要达到了。
我对敦煌天机也有无限憧憬,毕竟每个人都有私心,一旦探知到“金山银海翡翠宫”的消息后,都会情不自禁地产生贪婪**。
在112窟,每次临摹反弹琵琶图,我都会隐藏在壁画后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尤其是明水袖出现后,我似乎看到了打开秘密门户的希望。
现在,敦煌天机呼之欲出,大概所有势力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该来的都来吧,该出现的都出现吧。”我不禁暗暗祈祷。
如果各方势力的首脑同时涌入石塔,那么黄花会的翻身机会就要到了。
我不愿过多杀戮,此时此刻,如果我不杀人,就会遭人所杀,那么,又何必继续拘泥于各种君子理论呢?
我回忆起电话中那女孩子甜美的声音,不禁有些怀疑:“她真的是大魔手说的黄花会大人物吗?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怎么能领袖群雄,成为纵横江湖的第一大帮?”
不自禁的,我对那女孩子充满了好奇,也期盼着见面之时。
第156章 纪录片中的神秘封印(1)
关于元神蛊以及与左丰收的会面,在之前的记录中,我故意隐藏了一些事,因为当时我对这番变化毫无掌控能力,只能处于人云亦云、随波逐流的状态之中。究其实,还是左丰收设置的岩画幻境对我的冲击力太大,头脑昏聩,无法清醒。
如果雷动天那时在我身边,一定会力劝我用药物刺激来恢复清醒,那也是他常用的手段之一。
雷动天给我的教育、帮助、影响太大,以至于每次遇到错综复杂的问题,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用他教给我的方法和思路来解决问题。
我不吸烟,更不会滥服药物,那是我一个做人做事的根本原则问题。
几百年来,中原江湖始终流传着“蛊”的传说,某些神医也自称可以“解蛊”。但是,死于“蛊”的江湖人物却不计其数,其诡异、毒辣之处,超过了医学上已知的任何一种绝症。
于是,当宝月在酒店中控制住我体内的元神蛊并在酒碗中向我展示的时候,我和左丰收之间,还进行过这样一场政治思想上的激辩、秘密资料上的交流,一直到长枪女带人闯入为止
“这就是元神蛊。”宝月低声说。
酒碗之中,那虫子拼命挣扎,要从宝月手指下逃脱开去。
“好极了,多谢。”我淡淡地说。
“我在蛊术上的修为虽然距离大魔手十万八千里,但却有把握消灭元神蛊,让先生恢复健康。”宝月说。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问。
左丰收笑起来:“是啊,龙先生快人快语,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请讲。”我说。
“敦煌天机,深不可测。以我个人的脑力,专心对抗那些古代遗留下来的谜题,已经是左支右绌,捉襟见肘。现在,又加上江湖帮会的暗流侵扰,我已经无法从容应付。龙先生,我很欣赏你,也愿意与你共同分享未来的敦煌天机,这是一种莫大的缘分”
我点点头,顺着他的话锋回应:“也是我莫大的荣幸。”
左丰收大笑:“不敢不敢,龙先生过谦了。谈及荣幸,是我莫大的荣幸,而不是龙先生的。我虽然身在敦煌这种穷乡僻壤之内,但有赖于现代通讯工具的发达,仍然通过网络了解了不少江湖大事。我知道,全港岛都找不出第二个如龙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来了,尤其重要的是,龙先生慧根深藏,世人所见,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就已经惊为天人了。”
我笑了笑,对他的赞誉并不回应。
港岛是小江湖,中原是大江湖,而在此之上,还有全球大气候,那才是四海翻腾、七洲震怒的真正江湖。在小江湖、大江湖称雄称霸,不过是鼠目寸光而已,算不上什么真英雄。
由左丰收的话,我也想到了雷动天。
他是一个具有远见卓识的人,不止一次向我说过,要成为大人物,必须放眼全球,着眼于全人类的生死疾苦,而不仅仅是关注于自身的荣辱得失。
那时,霹雳堂已经在港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杀得那些老牌帮派瑟缩凋零、铩羽臣服。
他说,纵观近代历史,任何一派的大龙头都不是凡俗之辈。国内有大军阀、大财阀、世袭贵胄、满清遗老、绿林大豪,都是人、财、物堆积入云的望族之后,全都有争霸江湖的绝对实力。国外,日本明治维新,法国革命,英伦、两牙称霸于海上,在全球沿海小国设置殖民地,美国则磨刀霍霍,借着两度世界大战中的胜负手,确立了第一超级大国的地位。至于前苏,则借着十月革命的一声炮响,熊卧北极,坚不可摧。最终,只有中华人民共和国独占鳌头,成了亚洲之主,而且向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光明目标稳步前进。
只有为天下人谋,才能受到天下人拥戴。
妄图踩着天下人上位,只会被掀翻在地,又踏上十三亿只脚。
对比雷动天与左丰收,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龙先生,元神蛊凶猛,不得不防啊?”宝月在我耳边说。
这是一个浑身自带幽香的女孩子,长得漂亮,性情乖巧,每一句话送入我的耳中,都是那么熨帖。
“左先生,是不是我不合作,宝月小姐就不会替我祛除元神蛊?”我问。
左丰收一笑,干脆地回答:“对。天下英雄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就”
我向左丰收拱手:“那样,我们就没必要谈下去了。”
左丰收点头:“好啊,我就听从龙先生的,不谈事,只喝酒。宝蟾、宝月,你们都退下吧。”
他一挥手,宝月便松了手,从我身边退开。
“是。”宝蟾谦卑地答应一声,与宝月一起出去。
我能感觉到,挣脱束缚的蛊虫陡然下沉,然后就泥牛入海一般,再也不见踪迹。
“没有龙先生相助,探索112窟的行动势必会缓慢许多,但我确信,假如有时间把莫高窟壁画的首层全都揭去,一定有大的收获。世界上如龙先生这样不贪钱、不好色、不求名的男人,毕竟不是太多。”左丰收说。
他话里有话,我不回应,只是静观其变。
“有几个人对莫高窟的探索足够深入,他们所用的透视仪器来自于光学工业最发达的德国,能够清晰看到覆盖物之下半米至一米范围。也就是说,目前情况下,我能准确探测到莫高窟壁画下面有什么。揭掉首层、二层、三层之后,我还能继续深入,就会看到一个崭新的莫高窟了。”左丰收接着说。
我相信他说的,德国是工业大国,昔日的“蔡司”镜头统治了光学行业数十年,至今仍然无法超越,连日本都甘拜下风。
世人对于莫高窟只是一个粗放的了解,对壁画也仅仅处于参观、欣赏的地步,从没有人深入分析壁画内容,探究其内在联系。
我不相信,壁画的时间先后、方位分布是毫无章法的。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直接关系到后人对于莫高窟的研究方向是否正确。
“唉。”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低叹。
莫高窟壁画中隐藏的意义太广袤了,以目前国家投入的研究经费计算,再有一百年,恐怕也只是管中窥豹、瞎子摸象一般。
之前在莫高窟绘画,也曾听几位消息灵通人士聊过,现在每年划拨给莫高窟的维护费用不到千万人民币,实在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要知道,莫高窟处于戈壁中央,气候条件异常恶劣。夏天干热高温,冬天朔风如刀,世界各地来的游客络绎不绝,呼出的二氧化碳对壁画色泽的破坏也是相当致命的。每年如果没有半个亿以上的投入,极难对抗莫高窟的自然磨蚀,就更不要说是系统深入地对其进行研究了。
“龙先生为何叹气?是因为莫高窟明珠暗投吗?”左丰收笑了。
我严肃地回应:“左先生,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一直尊崇一句民间俗谚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上个世纪的百年之中,无数海外华人放弃所在国家的优厚物质条件,慨然归国,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崛起兴盛而殚精竭虑,直至在工作岗位上鞠躬尽瘁。如果我有幸加入那样一支队伍,一定会像先辈们那样,奋勇前进,绝不退缩,为了中华民族的光明未来而竭尽所能。”
“呵呵,呵呵。”左丰收讪笑,无法接话。
每个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每个国民都爱自己的祖国,这是最自然的天性,无需引导阐述,就会自觉做到。
我从不敢自诩“已经为国家做了许多”,也不会像那些沽名钓誉之辈,每次捐款捐物,都大张旗鼓地连搞上几个捐赠仪式,在闻风而来的各种媒体前面张牙舞爪地作秀不止,把自己装扮成“资深爱国者”。
国内几次天灾,我在霹雳堂的集体捐款之外,也以匿名形式,向灾区**自救账号上汇款,每次不低于一百万。
我爱中国,此情深藏心中,是永生不灭的炽热火焰。这颗永远真挚的赤子之心,天地共鉴,日月可证。
“龙先生,我们只是私聊聚会,不必涉及国家大事。”左丰收笑起来。
“敦煌天机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不属于古代历史,也不属于任何江湖派系。”我说。
“呵呵,呵呵呵呵。”左丰收摇头,脸上的表情大有不屑之意。
话不投机,这酒席也就变了味道。不过,左丰收很执着,很快就找到了新的话题。
“龙先生,除了爱国报国,我知道你还被一件事困扰着。如果我说,以那件事的秘密来交换,我们是不是还有深度合作的可能?”他意味深长地问。
不等我回答,他又察言观色,生怕我拒绝,快速接下去:“龙先生不必急着回答,因为我们的合作方式有无数种。即使龙先生不愿加入我的团队,也可以以顾问形式,对我的研究提供一些远程的启发。当然,一切都基于龙先生乐意的前提之下。现在,我就会把已知的资料提供给龙先生,看看当年的112窟里发生了什么。”
我稍一犹豫,他便向外面叫:“宝月,给龙先生播放资料。”
房间的右侧屋顶上传来轧轧之声,一幅银色的幕布缓缓垂落下来,伸展至一百寸左右,无声地停住。随即,房间左侧的投影机射出一道白光,落在幕布上。
“1986年1月3日,地点,莫高窟112窟,第五十二次探访研究。”画面一出现,有个男人嘶哑的声音便响起来。
画面中,正是略显昏暗的112窟。
这种先报出时间和地点的语音记录形式,是考古学者最常用的。
“我始终相信,莫高窟里的每一寸壁画都是多层结构,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必有深意。一定有某种特殊的理由,后来者才一遍又一遍用新鲜的草泥将原先的壁画遮盖,两层之间,又刷了某种配料不明的油脂,确保新泥不会破坏旧画。这种理由,不可能是因为无处作画。莫高窟外面,可以开凿洞穴的地方很多,就算退一万步说,鸣沙山无处选址凿穴,附近的三危山上,大片山崖可供选择。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古人一定要在莫高窟的位置凿穴,还要多层作画,将从前那些极度精美、含义深刻的古老壁画遮盖起来?难道是像那些欧洲名画一样,数层遮盖,只是为了隐藏某种奇特的免遭迫害的宗教意义吗?”那男人的声音困惑地自问。
第157章 纪录片中的神秘封印(2)
我暂且不管那个男人是谁,只是循着对方的思路继续深入去想。
在艺术领域,的确存在很多著名画家的惊世名作是从废墟中、灶台后面、阁楼密室、地下仓库暗面的墙洞里发现的,当初将这些名作遮掩起来的人,正是为了“避祸”。
名作具有直指人心、洞见丑恶的强大力量,是最容易遭到统治阶层迫害的目标。于是,当这些名作诞生之初,就决定了它们不可能在当代获得巨大的成功,而是必须经过历史的考验、时空的琢磨、人类的去芜存菁化过程,才能历久弥新,焕发光彩。
基于这种考虑,被遮盖的最底层壁画一定是有着“触犯统治者忌讳”的意义,必须一层或者层层覆盖,才能韬光养晦,避开统治者党羽的搜索。
中国历史上曾有无数次改朝换代,大的朝代有秦、汉、唐、宋、元、明、清,小的朝代更替、地域政权易主的变化则不计其数,很多都没能用文字记载下来,百年之内,随风沙湮灭。
剖析敦煌历史,它在中原的隋唐、两宋时期曾有巨大的发展、变革,并逐渐成长为水草丰美、商贾云集、交易频繁、人人向往的戈壁中心城市。就如二战时期的港岛一样,一旦成为明珠,就会引起八方豪强的觊觎,战火掠夺,由此而起。
这种情况下,只凭臆测,并不能了解壁画下掩盖的真相,最直截了当的研究方法,就是一层层揭下来,直至岩石裸露之处。
“现在,四下无人,我可以肆意撕下这第一层壁画,看看举世瞩目的反弹琵琶图下面到底藏着什么。我跟那些臭名昭著的盗墓贼不一样,不是为了牟利,而是为了研究莫高窟后面隐藏的敦煌天机,这个理由,足够伟大而正确了。我用影像和声音记录下这一段,就是为里向后世表明,我的出发点是历史研究,而不是金钱名利。”那声音又说。
紧接着,画面中出现了一把锯齿小刀,刀身约有三寸长。
小刀握在一只青筋暴凸、皮肤皲裂的大手中,当刀尖指向反弹琵琶图时,那只大手轻轻颤抖着,一寸一寸向前挪移,显见此人的心情十分忐忑。
新版的《敦煌壁画保护条例》中,如果有人像画面上那人一样,用尖刀对壁画进行破坏,那么无论处于何种目的,都会即刻入罪,以“严重破坏国家文物”罪论处。
最重要的,任何人都无法预料,尖刀刺入反弹琵琶图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恶性后果。
我临摹反弹琵琶图那么久,即便是无人监视的情况下,也只轻轻触摸过那舞姬三四次而已,并且只碰衣服下摆的不显眼处,从来没想过要碰到她本人。
这是国家珍贵文物,仅此一份,别无复件。只要想到这一点,任何一个有良知、有修养的人,都会自觉地遵守参观规则,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理解画面中那人的心情,但确确实实的,他手中的小刀刀尖已经碰到了壁画,而且是指向反弹琵琶的舞姬的手臂。
“一刀下去,就能挑开壁画,看看这舞姬后面究竟藏着什么。整个莫高窟壁画的精华都在这里,所有人物画像的视觉焦点,也是在这里。此时此刻,我即将揭开莫高窟112窟反弹琵琶图的秘密,真是太激动了,比当初的考古学家打开法老王金字塔墓门更有意义”那声音说。
画面突然抖动了一下,刀尖与壁画接触之处,突然有一样东西快速地闪烁了几次,产生了一连串耀眼的火花,就像有人握着铁器不小心触电那样。
当然,莫高窟内是不存在漏电设备的,仅有的几处电源,也都由专人每天反复检查,生怕引起火灾。可以确信的是,这幅壁画的内里和表面都没有通电,完全保持着本色状态。
握刀的人倒下,小刀也消失在画面里。
我看着墙上的石英钟默数着,通常情况下,遭到电击的人,至少要二至三分钟才能缓过劲来。也就是说,那人要在二至三分钟之后才能重新开口说话。
“或许不是电击,而是另外一种壁画的保护措施?”我也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我想到的,自然不是近现代博物馆中常用的壁画红外线保护系统,而是另外一种基于玄学意义的手段,即古物上附加的原始封印。
有考古知识的人自然明白,某些从远古流传至今的“断代”古物,自身一定有着“时空封印”,必须遵循一定的开启仪式,才能保证古物的完整性。否则的话,生手盲目打开,古物就会瞬间化为乌有。
我举一个小例子,就很能说明这一点。
昔日湖南长沙马王堆古墓开启时,带盖的餐盆里有着千年之前的陪葬食物,形状与色泽基本没变,仿佛端出来就可以吃一样。可惜的是,现场没有一个懂得古物开启仪式的专家,某个人根本没有做任何祷告、默祝的仪式,就毛手毛脚地将餐盆端出来,顷刻之间,盆中食物化为飞烟。
那种令人目瞪口呆的突变,就是马王堆古墓中的封印所致。
其后,同一古墓中出土“薄纱绫罗裙”时,专家们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先做了充分的开启封印的准备,请了当时国内排名前一百位的宗派高僧到场加持,才将那“史上第一轻、史上第二轻”的两件古代纱裙完好无损地请出了墓穴。
以上这些,都是能够在中国档案馆《马王堆古墓挖掘备忘录》中找到的,件件属实,字字无虚。
从前我曾想过,真的要揭开莫高窟壁画的首层、二层进行研究时,一定要做好解除封印的准备。否则,天灾**一至,发掘者就后悔莫及了。
画面渐渐放大,摄录中心对焦框笼罩着刚刚的刀尖与壁画接触位置。
“刚刚我感受到了强电电击的巨大打击力,但这是不可能存在的。112窟不存在强电,除非”那声音突然停住。
我看到对焦框中壁画发生的变化,也一下子惊呆了。
壁画上有血,一缕血痕正从舞姬的胳膊上渗出来,缓慢而生涩地向下流淌着。
“是……是血,是真的血,是真人的鲜血!”那声音叫起来。随即,录音中响起了他急促地吸鼻子的动静。任何人处于那种环境中,都会下意识地做跟他一样的吸鼻子动作。
人血与动物血的腥味截然不同,只要稍有常识的人,都能分辨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人血。
我屏住呼吸,根本无法解释眼前看到的场景。
这是纪录片,不是虚构的故事片。反弹琵琶图的舞姬能够流血,这真的是千古奇闻。
“是人血,是这舞姬的血……难道壁画下面藏着的竟然是个真人吗?用真人作画,岂不正是欧洲十八世纪的宗教人偶画?这不是幻觉,这是真事,这反弹琵琶的舞姬是个真人,百分之百真人……”那声音气喘吁吁地低语着。
一根手指出现在画面中,指尖慢慢地触摸壁画上的血迹。
接下来,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录音中竟然出现了一声惊呼。
假如这一幕发生在真实生活中,就十分容易解释了。一个女孩子的胳膊受了刀伤,在消毒包扎之前,别人用手指触摸伤口,自然会引发女孩子的惊呼声,而且大部分时间都会叫一个字,那就是“疼”。
“疼,阿也!”一个短促的、惊恐的、恼怒的、厌恶的女子声音响起来。
录音中,那人的呼吸声停了。很明显,他在那女声呼痛的同时,一下子屏住了呼吸,跟画面之外的我一模一样。
事实情况这样第一、那人用刀尖碰触壁画时壁画流血了;第二、那人用指尖碰触流血的位置时有女声喊疼;第三、如果两件事连贯起来解释,就只能是这样,那人用刀刺中了一个女人,而那女人一直伏在壁画中,做着反弹琵琶的姿势,已经匿藏了千年;第四、出现这一幕之后,正常的物理学、生物学解释已经没有意义,能够勉强给出解释的,只剩下玄学范畴的高手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面对这种诡异情形,此人还能站得住脚,没有掉头逃窜,其胆量也真是大到了极点。
“谁在叫?是你吗?反弹琵琶的……女士?”那人问。
这句话问得殊为可笑,但到了那种情况下,不这样问,又能怎样问呢?
也就是说,只能姑且认可壁画流血、舞姬出声的事实,等待着另外一种可能的解释。
奇怪的是,那女声只响过一次,之后就再无动静。
对焦框中,壁画上的血痕渐渐变淡了。这很正常,因为莫高窟内部始终保持一定的较高干燥度,壁画能够吸收一切水分和液体。血痕本来就淡,十技秒钟内就会被壁画完全吸干。
摄像镜头移动,对准了反弹琵琶的舞姬的脸。
不知是否心理暗示的原因,我觉得那舞姬的眉头竟然微微皱着,似乎十分不悦。
“我不确定,刚刚是不是你在说话?我知道,这幅壁画一定充满了玄密之处,也许正如传言所说,壁画就是通往‘金山银海翡翠宫’的入口。你在这里,究竟有何意义?世人依据你的存在,创造出了‘反弹琵琶’的成语……如果你能听见,可否再次给我一个暗示?你知道吗?世间存在太多粗暴鲁莽的盗墓贼,一旦他们窥见了你身上的秘密,下一次你要遭受的,就是难以描述的耻辱之举了。”那声音说。
第158章 纪录片中的神秘封印(3)
我无数次近距离观察过那张脸,甚至一度因为看得入神,在梦中也经常见她。
现在,只要给我一支笔、一张纸,我就能自然而然地画出她的样子。
“我确信刚刚听到了声音,也看到了壁画上渗出的血迹。这不是幻觉,这一定是真实发生过的。该怎样解释这种现象?世间是不是真的有马良神笔,可以复活笔尖出现的任何人物?我一直都知道,莫高窟充满了神秘玄妙之处,远远超出了历史记载和考古学家、文献学家的想象。112窟是所有秘密的焦点,这么多年了,人类始终无法解释反弹琵琶图的存在意义……多好啊,现在我终于得其门而入,窥见了登堂入室的秘径……就在这里,就在这张脸上……”那声音一直都在喃喃低语,而摄像镜头则始终瞄准舞姬的眉、眼、鼻、口。
我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像他这种探索方式存在某种巨大的错误。
舞姬自身的存在没有意义,要想窥见其秘密,必须要将她跟四周的环境综合起来考虑,就像是一把放在盒子里的锁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它被装在不同的门上,便跟着那扇门而具有了不同的意义。
如果只是关注于锁、舞姬的脸,则会一叶障目,不见森林。
很快,黑暗中传来的某种声音就印证了我的想法,那是一连串精密机括运转产生的轧轧、咔咔、嚓嚓声,至少有十几个环节、七八十声连续响着。
我通过录音听见那些声音,其指向性极其模糊,只能大概判断,声音是从反弹琵琶舞姬背后传来的,也就是那幅壁画的深处。
摄像镜头来回晃动了十几下,可以想象,那人正平端着摄像机,在112窟中上下左右寻找。
最终,他失望地停止动作,摄像镜头仍然对准舞姬。
在镜头晃动中,我全神贯注地观察,确信112窟里并没产生任何异样变化,从而判断出,那些奇怪的、连续的声音全都来自壁画、石壁后面,绝对不会破坏112窟的现状。
如此说来,真的就像左丰收提议的,只有揭掉壁画,才能窥见莫高窟的真实秘密。
“现在,我没有其它办法继续探究下去,只能破坏壁画,进入深层。这一天总会到来的,就算不是我下刀,别人也会动手。所以……所以说不得了,我只能这样做,如果有所冒犯,如果……出现意外变化,那都是科学研究必然要付出的牺牲和代价。这盘录像带能够真实地记录一切,证明我的所作所为,不为个人私利,只为了揭开莫高窟的最大秘密。”那声音渐渐变得沉重。
当摄像镜头里再次出现了锯齿小刀时,我不禁扼腕叹息。
揭掉反弹琵琶图是最后的、不得不采用的办法,无异于竭泽而渔。壁画一揭,后代就算出现具有通天彻地之能的超级智者,也无法着手进行研究了。
壁画是颜料涂抹在草泥上形成的,草泥碎了,壁画也就没了。
皮将不存,毛将焉附?
这是一部个人纪录片,距今三十年。当时那人要做什么,也早就做了,现在我只能坐在这里干着急,起不了任何作用。
唯一让我欣慰的是,迄今为止,反弹琵琶图还在,那舞姬仍然活灵活现地站在112窟壁画之中,并未遭到彻底毁灭。
这一次,锯齿小刀避开了舞姬的身体,而是指向其头部右侧的一小块空白处。
当然,那地方最初未必没有艳丽的线条,只是由于时间的磨蚀,线条褪色直至消失,才变成了那种光秃秃的样子。
那人从该处下刀,用意很明显,既不会伤及舞姬,也不会距离其身体太远,能够随时兼顾其变化。
潜意识中,我和纪录片中的人都将舞姬当成了活人,时刻照顾“她”的感受。
那把刀最终没能刺入壁画,因为投射在壁画上的光影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枪的影子。握枪的人就站在那人背后,枪口顶住了那人的太阳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起先那人做再多,想再多,只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真正能够获得大秘密、大利益的,都是最后出现的最强猎人。
左丰收轻轻咳嗽了一声,画面就顿住。
画面中,短枪是握在一个人的右手中的,那只手戴着手套,右手食指扣在扳机上。那只手套的尺寸不大不小,无法准确判断此人是男是女。
“以上这些资料,龙先生还感兴趣吗?”左丰收问。
我慢慢地调整坐姿,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里已经蓄满了冷汗。
“这类纪录片还有一部分,如果龙先生感兴趣,我可以随时提供,以备观瞻。”左丰收说。
我无话可说,因为这些纪录片太珍贵了,其中隐藏着天大的秘密,对于后人继续探索反弹琵琶图的进程能够起到无比重要的指导作用。
“条件呢?你要我付出什么?”我问。
“在你揭破莫高窟秘密之后,分我一杯羹,如何?”左丰收微笑着摊开双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的智商并未超过前人,前人做不到的,我也没有把握。”我说。
实际上,由于过度紧张,我的贴身衣服也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甚是难受。
“不要谦虚,各国大人物都看上的人,总不会错。”左丰收说。
“放大画面。”我向银幕指着。
不等左丰收转述我的话去下命令,画面立刻放大。
“我要看到刀尖下的图像,放大到极限。”我又吩咐。
画面持续放大,直到那刀尖变得如同一本流行杂志那么大。
现在,刀尖下出现了一个方形的图案,或者说是一个图章。
“我没见过这个图案,现在的112窟中,肯定没有。”我说。
那图案十分奇怪,像是一根竖着的树干,光秃秃的,下无根须,上午枝叶,只是中间的一段不,应该是三段,中间有着明显的两处断裂缝隙,将一根树干分为三截。
树干是黑色的,周边图案也是,应该是盖下这印章的人使用了黑色的印泥,才造成这样的结果。
左丰收向前探身,死死地盯着银幕。
我从这种情形判断,他之前没有注意到这个图案。
“宝月,马上查,这个图案代表什么?”左丰收大声下令。
以现在的互联网搜索技术,只要输入图形,就能获得答案,相当于瞬间查阅几百套人类大百科全书。
“真没想到,刀尖下竟然有隐藏图案。”左丰收有点惭愧。
作为间谍或者探险家,不应该犯这种错误。这只能解释为,左丰收太关注那活过来的舞姬,而忽视了画面中的其它元素。
“龙先生,这团案你见过吗?”左丰收问。
我摇头:“至少印章领域没见过同样的,像是墨竹的抽象印章,又有所区别。”
左丰收点头:“是啊,如果是墨竹抽象章,至少应该左右各有一两片叶子,不可能光秃秃的一根木头竖在那里。”
“宝月,重点查唐代之后、元代之前的时间段,除了查印章,也要查野史、玄学史上的封印图案。”我扬声吩咐。
纵观莫高窟壁画历史,留下印章的可能性要远远低于留下封印的可能性。
当然,广义来说,封印也是印章的一种,只不过盖章的目的是为某个地点注入某种巨大的玄学力量,而非炫耀其名。
通常来说,封印可以用朱砂、狗血手写,也可以蘸着朱砂写在黄裱纸以后立刻焚化。只有玄学领域内的宗师级人物才会以“印章”的形式施法,将所有力量贯注于印章内,每次盖章,都是一次施法过程,其灵验程度不会无故衰减。
“为什么说是封印?专门针对反弹琵琶舞姬的封印吗?”左丰收的思想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
“我只是猜测,情节荒谬之处,必有匪夷所思之举。如果能搜索到封印的来历,或许就能解释刚刚那舞姬为什么会流血呼痛了。”我回答。
现在,一切都是未知,勉强解释,毫无意义。
我们需要时间来印证一切,而不是绞尽脑汁地自圆其说。
“左先生,龙先生,什么都查不到。”宝月在外面禀报。
左丰收有些泄气,举起右手:“那就”
我立刻阻止他,向外面下令:“把电脑拿进来,我来查。”
互联网的知识搜索方式有很多,其领域也五花八门。所以,正常情况下搜不到的,采用非常手段就会见效。
“是,龙先生。”宝月答应。
稍后,宝月推门进来,手里托着一台最新型的苹果笔记本电脑。
我深吸了一口气:“宝月,我来下令,你来操作电脑。”
“是,龙先生。”宝月点头,顺从地在桌前坐下。
左丰收挥手一推,把盘子杯子全都划拉到一边去。
宝月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双手按在键盘上,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我。
我说了一个地址,她一言不发,飞快地敲击键盘。
“在那里,搜索方式有很多种,可以用文字加图形进行组合搜索,也可以发布付费消息,请全世界的电脑极客们代劳。”我解释。
宝月一边点头,一边迅速输入描述文字,一边口述给我和左丰收听:“图案,大小为五厘米见方,形状如一枚阴文方章,里面是竖着的分为三截的树干,没有树叶,也没有文字。图案大概来源于隋唐之后、元代之前的历史时间段,出现地点在中国大陆西部的甘肃、青海、西藏、新疆一带,接近于敦煌戈壁滩。悬赏寻找线索,赏金十万美金。如果有进一步确切消息或者能提供此印章者,赏金一百万美金。”
“好,措辞非常得体,发出悬赏令吧。”我不吝赞美之词,因为宝月十分干练,而且善解人意,对于我说的话能够举一反三,根本不需要我教第二遍。
几乎就在宝月发出悬赏令的同时,有人即刻回复:“那是一个封印,一百万给我,我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发一份与其相关的详细资料给你,必定能解答你的疑惑。”
宝月犹豫不决,向我看过来。
“给对方一百万,我们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说。
“这个……左先生,怎么办?”宝月问。
左丰收挥手:“按照龙先生说的照办,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给对方钱,我们需要关于那个封印的全部资料。”
依赖于二十一世纪的跨国金融网络,只过了一分钟,宝月就通过网络,按照对方提供的账号,迅速转款一百万美金过去。
“等着,大家不会失望的。”我说。
此刻,我安排宝月登录的网络并不依附于通常意义上的全球互联网“三w”万维主干网,而是另一个独立的地下网络,被五角大楼官方称为“暗网”或者是“暗物质网”。
当然,在全球各国,对于这个地下网络都有不同的叫法。各国警方为了打击犯罪,也曾对该网络进行了地毯式、粉碎式搜索打击,但其结果,只是令它越来越强大,最终升级为庞大的超等生物级智慧网络,如今借助于区块链的技术,已经大到无法毁灭。
在我看来,暗网只是网络工具,网络工具是没有正邪之分的,正与邪只存在于每个人的脑子里。聪明人知道应该利用它做什么,应该被打击消灭的是犯罪分子,而不是普通使用者。
第159章 临邛道士鸿都客(1)
接下来的事实是,宝月汇出巨款,网络那端却失去了响应,那揭榜者的头像一直处于灰色离线状态。
宝月有些着慌,但左丰收却稳坐钓鱼台。
我发现,很多人都看错了左丰收。表面上,他默默无闻地屈居于罗盘村,听任黄花会指挥,仿佛是一个没有个人追求的傀儡。实际上,他却利用领导罗盘村的便利条件,打造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并且高瞻远瞩,对江湖局势一目了然。
他的目标是代表苗疆炼蛊师击杀大魔手,看起来,这个目标很快就要实现了。
越是有能力干大事者,越懂得韬光养晦,低调隐忍。
这段插曲发生于长枪女带人闯入月牙泉小镇酒店之前,接下来又有一系列变化发生,我也只能暂时将这事放下。
在那个网络里,高手的信誉千金不换,所以我对那一百万美金的安全并不在意。对方敢于揭榜,就一定能帮助我们解决问题。
我带人潜伏于半山,密切关注山下情形,随时准备救援大魔手的车子。直到这时,那个网络的回信才出现在我的手机邮箱里。
回信分为五封电子邮件,每一封的体积都超过两百兆,既有文字,也有截图,资料丰富,涵盖极广。
简单说,那封印来自于两宋皇帝之一。
邮件中说,两宋皇帝中有数人使用过这个封印徽章,第一代使用者就是创造了汉族历史上最大耻辱“靖康之变”的宋徽宗。
宋徽宗笃信道教,身边最宠信的一个大道士名为秋银蝉,而这封印,就是秋银蝉亲自篆刻的。
其中一部分资料,专门描述秋银蝉的历史功过,可信度至少为七成。众所周知,历史记载,金国侵略军围困汴京之时,宋徽宗曾经派遣一个道士出城,妄图用“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高深道术消灭敌人。很可惜,该道士一出城,就逃得无影无踪,连金国侵略军的面都没见上。历史上匆匆一现的这个道士,正是秋银蝉。
电子邮件里有些画在古绢上的历史人物截图,其中一幅,画的就是仙风道骨、口吐火焰的秋银蝉。
宋徽宗治国期间,获得尊宠殊荣的道士极多,正史、野史中都有记载,有名有姓有来处者超过千人,以至于道家盛行,其余宗派全都受到压制。
秋银蝉擅长“五雷法”及“五行幻术、五行遁术”,是当时道术高手之冠。
在绢画中,秋银蝉向半空吐火,火焰尽头出现的就是这个封印。
如果不是有事在身,我一定会火速赶往112窟,去检查那幅壁画上留下的痕迹。普通人观赏壁画,只是流于表面,不会拿着放大镜,一寸一寸细看。只有考古学家、历史学家才会如此全身心地沉浸于壁画的世界里。
另外一封电子邮件中,引用了近年来的外国纸媒报道,截图中也有这个封印的线索,分别来自日本、埃及、伊拉克和外蒙古。封印出现的地点,都是在私人家族化博物馆里。
我阅读文字介绍后知道,以上四个出现了封印的博物馆的主人,其家族历史有一个共同点祖上都在八国联军侵华时来过中国,并且都参与了莫高窟藏经洞的盗窃案。于是,答案很明显,1900年前后,莫高窟藏经洞里的原始经卷中极可能包含着神秘封印的重要线索。
外国盗经者看中的只是其商业价值,很多无法出手的经卷,都在恶劣的存储环境中化为废纸,最终成为毫无用处的垃圾。
文字障碍、文化障碍成了珍贵佛经遭到蹂躏的最大祸端,毕竟那些经书的文字和内容极其晦涩,即使是从小就皈依修行的智者,阅读起来也倍感艰难,就更不要说是外国“经盲”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以上四个博物馆都处于挂牌待售的状态,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顺利买下它们。对我来说,价格不是问题,因为每个博物馆的售价都在四十万到一百万美元之间,并且是包含土地、地表建筑物在内,相当划算。
这件事,我还需要稍作考虑,如果确定要收购博物馆的话,可以委托孟乔去做。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这封印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力量?
第五封电子邮件中提到了几个来自中国的民间传说,跟宋徽宗的命运结局有关。正史中记载,靖康之难后,宋徽宗父子成了金国俘虏,被押送到东北苦寒之地五国城,扔在枯井中,每日坐井观天。宋徽宗不堪折磨,最后死于井下,遗体没有正常入殓埋葬,而是被看守者架在火上焚烧,最终化为焦骨。
康王赵构在临安登基后,派人携带国书、重金赶往黄龙府,把宋徽宗的焦骨买回来,择地安葬。宋徽宗的这种悲惨命运已经被生前崇信的那些道士准确预言过,焦骨的埋葬之地也是道士们早就绘图标注的。
电子邮件的结尾,有这样一段警示性的文字“该封印所对应的,就是宋徽宗的命运。所以,宋徽宗的灵魂生命仍然处于封印之中,尸骨虽然消亡,魂魄却能长存,直到封印解除之时。不过,按照玄学中的‘瞬间逆变’理论,当某个封印即将解除时,其灵力很可能暴涨千倍,成为巨大的堰塞湖,或者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者转化为有形体有质量的怪物为祸人间。这一点无法准确预测,历史上很多著名的降魔师就是如此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
我能理解这段警示语的意思,因为它符合中国鬼神学说中“善人厉鬼、恶人善鬼”的定论。
该定论中阐述,人的灵魂都有截然相反的两面性,活着的时候善良,变鬼后就会释放穷凶极恶的另一面,化为夜叉厉鬼反之亦然。
将这一定论套用在宋徽宗身上,这个一生风流、昏庸、懦弱、好色的皇帝体内一定藏着冷血、精明、强硬、野心的另一面。如果他的灵魂真的存在,一旦找到转世轮回的宣泄口,就将造成天下大乱、血流成河的恐怖后果。
二战中,曾经出现过同样的情况。芬兰著名死魂灵占星师诺瓦蒂1932年到梵蒂冈拜谒教皇时,明确指出,教廷中的一名天使已经自地狱中轮回而来,将会在欧洲大地卷起一场血雨腥风的灭国之战。
诺瓦蒂说出了那天使的名字,梵蒂冈所有人都愤怒了,自发集合到教廷门前,挥拳呐喊,要杀了诺瓦蒂,替那位善良真诚、纯洁无瑕的天使讨还公道。
这件事记载于诺瓦蒂所著《二战星海沉浮记》一书中,那天使的名字被隐去,这是出于对梵蒂冈的尊重与敬畏。在这本自传体的回忆录中,诺瓦蒂很肯定地指出了“善天使化为纳粹恶魔”的占星真相。善天使、纳粹恶魔究竟指的是谁,只要对二战历史稍有了解的人,就会了然于胸。
我对封印感兴趣,对一生混账、好色误国的宋徽宗并无兴趣,只有一声叹息而已。
“龙先生,最远端的斥候报告,有辆车子向罗盘村驶过来。”长枪女快步走过来,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我。
我迅速调整情绪,把那些钻入历史尘埃中的注意力拉回来。
“车里坐着几个人?有没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子?”我对着手机问。
“一个人,只有一个人。嗯,开车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电话彼端的斥候回答。
“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我追问。
“中国人,外表看,像一个大学生。”斥候回答。
“好,继续侦查,发现追兵,立刻报告。”我低声吩咐,然后挂断电话。
“一个人?不是我们等的车子?”长枪女问。
根据大魔手的报告,车上至少应该有三个人,即大魔手、大人物和司机。
“不急,随机应变。”我回答。
能够被称为“黄花会大人物”的,一定有超凡能力。我觉得,拯救黄花会危机的重担不会落在我一个人身上。
那样一个庞大的帮会,又背靠五角大楼,岂能一夕之间崩溃到需要外人援手的地步?
我举着望远镜,向东面公路上搜索。
很快,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吼叫声打破了沉寂的暗夜。
我的驾驶经验还算丰富,从那声音判断,车子至少有两个车轮爆胎,完全在用钢圈支撑着行驶。那种刺耳的嘎吱声,就是钢圈辗轧水泥路面时产生的。
“掩护我”我向长枪女大叫一声,立刻向右奔去。
右侧的树下停着一辆越野摩托车,这也是从盘古村转移过来的。
“龙先生,不如等着,山下危险!”长枪女试图劝阻。
我飞身跃上摩托车,一脚发动,沿着林间小道,直奔山下。
山下当然危险,但东面开来的那辆车已经是强弩之末,随时都会翻车或者爆炸。
原地等着救人固然安全,但那已经没有意义了。
此时此刻,我不是为黄花会作战,而是为了完成对大魔手、大人物的承诺而战。
季布一诺,重逾千金。
凡是答应过的,就要尽全力拼命完成,无论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这就是铜锣湾“龙少”永远的人生格言,人离港岛,誓言不改。
摩托车冲到公路上,急刹右拐,向东飞驰。
长枪女已经是个废人,无法架长枪掩护我,罗盘村的其余人也都不值得信任。这一次,我等于是冒险出击,没有一点胜算。
刚刚转过山脚,对面公路上开过来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仿佛喝醉了酒一般,左扭右摆,不走直道。
第160章 临邛道士鸿都客(2)
我跳下车,跑步向前,看准机会,纵身一跃,由车子的右侧车窗穿入,落在副驾驶座位上。
驾车的是个年轻女孩子,穿着蓝白相间的制服,扎着乌黑的长马尾,脸上汗水涔涔,牙齿已经将嘴唇咬出血来。
“是龙先生……我是黄花会的,跟你通过电话,大魔手重伤,在后座上……我从没开过车……”她说话分神,方向盘一颤,车子向着左侧的山脚直撞过去。
我来不及回应,伸手一拨方向盘,让车子驶回正路。
无论如何,转过山脚,到了罗盘村人的武器射击范围就安全些了。
“用力踩油门,踩到底,不要管方向盘,我来操控车子,放心吧。”我低声鼓励她。
女孩子点点头,精神一振,右脚猛踩,车速顿时提高。
我把着方向盘,尽量让车子贴着山脚向前,以免坠入右侧山沟。
这辆车的两只后轮全都爆胎,钢圈着地,发出刺耳噪音。幸赖车子是整车进口的前后驱动车型,四轮一起发力,才能硬撑着跑那么久。若是换了国产车,恐怕早就罢工了。
“龙先生,感谢。”女孩子低声说。
“患难之中,并肩而战,没什么好感谢的。”我不愿居功,因为现在能不能逃生还是个未知数。
“大魔手,你还好吗?”女孩子转过头,向着后座上叫。
大魔手**了两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含含混混的,不知所云。
“到了前面,我们上山,有人接应。”我说。
“不,去石塔。”女孩子摇头。
“为什么?你们在那边有防御手段?”我问。
女孩子又摇头:“那里有最重要的东西,事关黄花会的生死。”
如果驶向石塔,就打乱了我原先的部署。况且,左丰收说过,他们的目标是大魔手。一旦大魔手现身,他们就有可能引爆石塔下埋伏的**,送所有人上西天。
“是什么东西?能不能缓一缓再去拿?”我问。
对话之间,车子已经转过山脚,距离驶向罗盘村石塔的岔路口不足五百米。
“不行,先去石塔,黄花会的存亡……黄花会八千精英的性命都系在那东西上。它比我的生死更重要,龙先生,拜托了。”女孩子决绝地说。
我向前探身,先观察左侧山上,又观察右侧罗盘村石塔。
山上很安静,罗盘村的人都按我的吩咐藏身于树后,不露一点踪迹。
罗盘村也很安静,家家户户的灯全都亮着,却又寂然无声,仿佛茫茫海上停着的一艘沉睡之船。
我相信女孩子说的,石塔里有事关黄花会人马生死存亡的要紧东西。可是,只有她和大魔手活着,才能展开下一步的行动。
追兵来得急,我们此刻驶入罗盘村,等于是进了死胡同,最容易遭人瓮中捉鳖。
“你带大魔手去安全之所藏身,我徒步去石塔。”女孩子向右侧指着。
她的右脚轻抬,车子立刻减速。
“不能停继续踩油门,我们一起去石塔。”我急了。此时减速,敌人转眼间追上来,大家全都危在旦夕。
女孩子继续踩油门,车子提速,奔向岔路口。
我稍稍转身,用眼角余光瞥着后座。
大魔手斜躺着,头靠着左侧车门,双手用力捂着胸口。她的伤极重,而且一定是伤及了肺部,每次呼吸,我都能听到她伤口鼓出气泡的“啵啵”声。
“大魔手,事情紧急,左丰收的真实身份是蛊苗中人,他有自己的想法,目标很明确……”我大声说。
如果她够聪明,就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我知道。”大魔手大叫了一声,挺身坐起来,下巴压在副驾驶靠背上。
“关键时刻,丢车保帅。”我接着说。
那是一句象棋中的棋谚,也是兵法中的一招“弃卒保车,丢车保帅”。
牺牲掉一切能牺牲的,保护最有价值的核心人物。这,就是目前极端条件下,我们必须采取的取舍行动。
“保住大人物,你就是黄花会的未来之主。龙先生,一切全都……拜托了。”大魔手惨笑起来,口中喷出的鲜血,洒落在我后颈上。
听她这么说,我的焦灼情绪才稍有缓解。
目前情况,后有追兵,前有埋伏,我们必须出狠招,才能确保败中求胜,不至于一败涂地。
左丰收的目标是大魔手,那么只要大魔手肯配合,我就能在左丰收与追兵之间艰难转圜,找到带大人物杀出去的宝贵机会。
“好。”我点点头,与大魔手心领神会,无需多言。
“你们大魔手,黄花会需要你,多事之秋,谁都不要轻言放弃性命!”女孩子急促地说,想要破坏我和大魔手无言中达成的协定。
我们都是聪明人,很多话,不必出口,彼此已经心知肚明。
当前危急形势之下,前有狼,后有虎,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好办法,能阻挡左丰收的逼宫一战。或许,舍弃大魔手才是无解难题中唯一的正解,以我的智商,也只能计算到这一步了。
“龙先生,你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是不是?”女孩子向我望过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希冀。
“去石塔再说。”我无法面对她纯真善良的目光,毕竟此刻谁都无法给出笃定的承诺。
“黄花会牺牲的同志已经太多了,我不能再失去大魔手。”女孩子哽咽着说。
雪菩萨离世时,我也暗自哽咽过,但那是没有意义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某些时候,必须有人牺牲,这就是江湖生涯的一部分。
有些人死了,却永远活在同伴的怀念之中。
有些人活着,却时刻生不如死,日日朝不保夕。
“走,去石塔,去石塔……”大魔手奋力大叫。
车子穿过罗盘村,直抵石塔的台阶下面。女孩子收脚稍慢,车子的前轮撞在台阶上,猛地震动了一下。
“你要的东西在哪里?”我问。
女孩子犹豫了一下,似乎有难言之隐。
我没再追问,抢先开门下车。
此刻,左丰收一定躲在暗处,等着大魔手送上门来。我几乎能够替大魔手下人生的最终结论了,那就是一个字死。
石塔内也亮着灯,我急匆匆地拾阶而上,推开木门。
“向下面去。”女孩子跟上来,神色有些惭愧。
我尽全力帮助黄花会,她刚才却回避了我的问题,此时必定会有些自责。
“你去,我守在一楼,解决麻烦。”我说。
女孩子四面巡视,大步走向通往二楼的阶梯。她没有上楼,而是进入了阶梯旁边的阴影。
喀啦一声,她扳动了某个开关,阶梯旁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口。
女孩子走回来,踩着洞口内的木梯下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如果左丰收出现,就是一场谈条件的拉锯战,如果谁的头脑更清醒,就会取得对己方更有利的结果。
喀啦一声,地面上的洞口缓缓收缩,最终恢复原样。
我没有轻举妄动,因为我嗅到了空气中飘来的危险味道。
“你很守信,谢谢。”左丰收从暗处走出来,满脸都是掩抑不住的喜悦。
“我把大魔手带来了,任你处置。除此之外,大家相安无事,怎么样?”我问。
“这是一场很复杂的牌局,谁的牌面比较大,谁就能发号施令。很不巧的是,现在,所有好牌都在我手上,下一步应该由我来安排一切。龙先生,到了现在,你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他故作优雅地说。
我很清楚,大魔手不会束手就擒,一定要竭尽全力,发出石破天惊的最终一击,那也许就是我逆转形势的最佳机会。
“好。”我点点头,向后退了一大步。
“哈哈,龙先生,我猜你肯定不知道下了地窖的女孩子是谁。那是一棵活动的摇钱树,只要抓住她,就算你向美国人讨要一座金山,美国总统也会毫不犹豫地签字答应。她的身份太重要了,百年以来,大概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能够具有改变世界的强大力量。”左丰收洋洋得意地说。
我暗自吃惊,后悔自己小看了那女孩子。
左丰收摊开双手,哈哈大笑:“成功竟然来得这么容易,哈哈哈哈,谢谢你龙先生,你不愧是一颗大大的福星,帮我展开了新生活的大好蓝图。”
“你说过,所有行动只针对大魔手,不要斩尽杀绝行不行?”我问。
左丰收摇头:“为了获得最大的成功,我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现在,成功就摆在我面前,你劝我不要斩尽杀绝,可能吗?”
我无法回答,只能连连苦笑,静观左丰收的下一步行动。
很快,宝蟾、宝月就一左一右架着大魔手进来,把她扔在长椅上。
“我要什么,你知道的。”左丰收毫不客气,单刀直入地问。
“我……当然知道,苗疆蛊术的最高机密……苗疆囚龙洞的机关破解方式,是吗?有了破解方式,任何人都能一路通畅地抵达囚龙洞深处的拜日月台,去直面苗疆蛊术中至高无上的法门,成为炼蛊师的首领,统领苗疆蛊术的大龙头。”大魔手回答。
宝蟾、宝月已经现身,外面至少还有宝玉、宝石两人作为后援。
我若想翻盘,就必须在一个照面间打倒左丰收、宝蟾、宝月这三人,率先出手,清理塔内。
“那太难了,但是,为了信仰,拼了。”我暗自告诉自己。
对于男人来说,坚定的信仰非常重要。我崇尚勇气、果敢、明辨是非,这也让我有信心、有勇气放手一搏。
第161章 临邛道士鸿都客(3)
大魔手奄奄一息,胸部以下,衣服全部被鲜血浸透,以至于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一个血池中捞起来一样。
“囚龙洞一直都是我的梦想之地。”左丰收说。
宝蟾抬起头,向左丰收看了一眼,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据我所知,囚龙洞是蛊苗圣地,也是蛊术重地,只有每一代的炼蛊师之王候选者才能获得进去的资格。进去再出来,是一段九死一生的淬炼过程,生者成王,死者化鬼,非此即彼,凶险异常。
更重要的,无论男女,一旦炼蛊师成为传说中的苗疆“炼蛊师之王”,那么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神。
神不可能继续保持人类的情爱欲念,也就是说,一旦左丰收成王成神,他与宝蟾之间就没有任何关联了。当然,从宝蟾之前那些奇怪的话里可知,她对“断绝关联”这件事并不在意,因为他们之间很可能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所谓“左丰收、左夫人”只是一种掩护身份。
“我给你指路,放过……我们。”大魔手艰难地说。
雪菩萨的死让我创剧痛深,一靠近石塔,那种痛苦便毒蛇一般缠绕着我,挥之不去。之前我对大魔手没有太多好感,但现在,我们是站在同一队列里并肩作战,失去她,以后就只剩我和大人物了。
“放过你们?”左丰收踌躇满志地微笑起来。
他倒背着手走到大魔手面前,微微俯身,盯着大魔手那张被血污、汗水抹花了的脸。
“如果换个立场,你会放过我吗?如果我不是领悟了海市蜃楼的惊天秘密,此刻我还能活着站在石塔里吗?黄花会高高在上奴役罗盘村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你们将石塔建立在这里,就应该料到,奴隶总有觉醒的那一刻,压在石头下的草籽只要不死总能出头……现在,奴隶站起来来了,该你们还账了。”他说。
“那秘密是属于黄花会的,石塔的秘密……你拿不走。除了大人物,谁也拿不走……谁也破解不了。”大魔手努力挺起胸膛,不肯屈服于左丰收泰山压顶一般的磅礴气势。
“她会自动贡献出那大秘密。”左丰收转身,向阶梯旁的地面一指,“在你们抵达之前,我已经将‘不可思议之虫’布置其中。作为蛊苗中人,你大概不会忘记‘不可思议之虫’的微妙之处吧?它能瓦解人的思想意识,即使是世界上最铁血的忠臣,也会变成唯唯诺诺的叛徒。实话告诉你吧,这石塔在罗盘村存在了多久,我就为了今天这一战准备了多久。想想看,一部经过几百遍、几千遍彩排磨合之后的话剧,真正上演时,一定能达到百分之百的最佳效果。”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知道今日之难,谁都无法幸免。
左丰收隐藏极深,深到连黄花会所有人都无法识破的境界。他隐忍了那么久,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就不会发动反叛之战。
一开战甚至还没开战,大魔手、大人物就已经输了。
大魔手以为罗盘村、石塔是最后的堡垒,但这貌似坚不可摧的堡垒,早已经从内部被攻破,只剩一层一捅就破的躯壳。
“算了,大魔手,认输吧。”我说。
石塔内的气氛猛地一滞,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转向我。
“胜负已分,再赖着不认,已经失了君子之风。”我继续解释。
左丰收轻轻挥手,宝蟾走过来,从我口袋里拿走了手机。
“我的线人说,你已经收到了跟那封印有关的秘密资料。那资料是我出钱买的,你该早点通知我并且转发给我一份,不是吗?”左丰收问。
我的口袋里沉甸甸的,从重量判断,那是一把弹匣全满的手枪。也就是说,宝蟾拿走手机的同时,趁着身体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无声地将一把手枪塞了进去。
这种变化,左丰收不知,其余人都不知。
宝蟾把手机递给左丰收,他信手一划,手机的屏幕就亮起来。
“抱歉,我也是刚收到,看都没看完。不过你放心,那些资料到我手里后,没有任何删改,你看到的,与我之前看到的一个字、一张图片都不差。”我说。
我可以跟左丰收共享那些宋徽宗与封印的秘密资料,因为到现在为止,我对封印的认识还是浮在表面,不能揭开封印与112窟反弹琵琶图的内在联系。
左丰收的阅读速度很快,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将资料粗略浏览了一遍。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道术法门之深奥,连现代人都无法窥见门径。那些高深莫测的道士究竟带给宋徽宗什么样的远见启迪呢?”左丰收皱着眉自问。
他说的那两句诗来自于唐代大诗人白乐天的《长恨歌》,唐代有京城长安、东都洛阳两座都城,《长恨歌》里的故事就发生在长安。到了宋代,建国皇帝赵匡胤在“陈桥兵变”后定都汴京,离长安千里迢迢,两下里时间和空间都有差距,不应该有必然的联系。可是,“道士”二字,却将唐玄宗、宋徽宗的多舛命运瞬间连接在一起。
除了左丰收,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看过那些资料后,我还没能静下心来仔细联想。现在,左丰收一下子提及“临邛道士鸿都客”这一句,让我的思路瞬间打开。
唐玄宗与杨玉环的爱情故事千古流传,成为了“由极盛到极败”的绝对典型。这份爱情毁了大唐江山,引发了安史之乱。胡人南来,惊得九城宫阙内的皇权贵族仓惶逃遁,进入蜀山峨嵋。这是大国笑谈,一定是开国皇帝李渊、李世民不曾想到的。
宋徽宗亦有相同之处,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打下了江山,传至宋徽宗这一代,先是消灭了祸乱全国、揭竿造反的“四大寇”,又北上平辽,固守疆土,创造了一个短暂而灿烂的盛世。当他贪恋女声、宠信道士之时,也为后来的“五国城坐井观天”埋下了最可怕的**。
“可以了。”宝蟾突然开口。
“时间到了吗?”左丰收问。
宝蟾点点头,抬起腕表:“大人物已经下去了三十分钟,按照从前对于‘不可思议之虫’的反复测试,它读取、分析、占领、控制一个人的思想,只需要十五到二十分钟。现在,时间是三十三十二分钟,入侵并控制大人物的思想,足够了。”
我心里升起兔死狐悲之感,大魔手拼死保卫大人物赶到这里,最终结果却是自投罗网,遭左丰收一网打尽。
这大概就是黄花会大人物的命,老天要她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从两汉时期开始,描述蛊术的典籍就层出不穷。直至今日,那些典籍仍然不断地被翻译为五十几国文字,源源不断地运往海外,将中华民族的传古奇术无远弗界地传播出去。可是,在很多内行人看来,再多的书都无法将蛊术最玄妙之处描述出来,因为“蛊”是“虫”加上“皿”,“皿”是死的,而“虫”是活的。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皿”就是军营,“虫”就是新兵。
每一批新兵都有自己的命运,有些最终变成散兵游勇,有些却成为美国海军陆战队里的精英,如游骑兵、三角洲部队那样,被各国特种部队奉为“伊丽莎白王冠上的明珠”。
任何一个朝代,苗疆炼蛊师都会为波澜壮阔的江湖之战奉献出非同寻常的“极品之蛊”。
十年之前,令港岛江湖闻之色变的“黑巫术、骨血降”就是其中之一。
向更远的江湖生涯追溯,五十年前的“英雄诛心蛊”、八十年前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蛊”、一百七十年前挑起鸦片战争的“吞云吐雾蛊”都算得上“名垂千古”的极品蛊术,已经永远地载入江湖史册。
此前,我听过“不可思议之虫”的名字。按照江湖秘密资料中的解释,其名称来源正是“端阳五虫弑杀”后剩余的战胜者。
“五虫弑杀”的结果是难以预料的,因为五种毒虫的战斗力十分接近,最后无论是蜈蚣胜出还是蟾蜍通杀,皆有可能,而胜出者的毒性性质之异变,也完全出乎人的预料,故此得名“不可思议之虫”。
如果大人物的思想受到控制,那么她所获得的秘密,就变成了左丰收的囊中之物。
我能想象,千年以来,江湖上的英雄豪杰对苗疆蛊术的态度始终是深恶痛绝,正是因为蛊术的危害是不可控的,一旦炼成,非但寻常人承受不起,就连炼蛊师本身也无法掌握。
每一种极品蛊虫的诞生,都为这世界增添了一重全人类大灭绝的可能性。
“好。”左丰收点头。
宝蟾走向阶梯暗处,扳下开关,发出喀啦一声。
从她将手枪放入我口袋开始,我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关注。
她给我枪,自然是将我视为盟友。
那么,现在的形势是,我跟黄花会站在一起,与大魔手、大人物是盟友。彼此换算,她的真实身份很可能是黄花会的潜伏间谍。
地上的暗洞再次缓缓张开,洞口下面并没有非同寻常的声音传出来。
不约而同的,所有人的目光投向暗洞,一起噤声,无法开口。
宝蟾距离暗洞最近,她的双手都插在口袋里,神色无比紧张。
“桨姑,桨姑。”大魔手低低地叫了两声。
洞口下没有回应,我耳中听到的,只有夜风掠过二楼窗口的萧萧飒飒之声。
“原来,大人物的名字叫桨姑。”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
“桨姑,你还好吗?我下来……救你……”大魔手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走出半步,颓然倒地。
“呵呵。”左丰收干笑了两声。
看他的意思,是要出声讽刺,但由于太过紧张,脸上的肌肉僵硬如同废铁,所以笑了两声后,口齿乏力,只能闭嘴。
“大魔手,你别动,我下去。”我挺身而出。
我知道,罗盘村外还有追兵,亦是黄花会的劲敌。如果在石塔里耽搁久了,追兵赶来,又是一场**烦。
当下,大魔手行动困难,左丰收、宝蟾、宝月忌惮“不可思议之虫”的威力,都不可能下探险地。我再不站出来,大家就只能无限期地等下去了。
左丰收向我伸了伸大拇指,宝蟾则是轻轻点头,肯定是赞同我的决定。
“你……过来,我跟你说一句话。”大魔手斜躺在长椅旁边,后背靠着椅脚,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已近弥留之际。
我缓步向前,不动声色地迂回了几小步,始终与左丰收保持适当距离。
手机已经交给他,我们可以共享资料,但始终都是敌对关系。这一点,我不能等闲视之。
左丰收是苗疆炼蛊师,而炼蛊师具有正常人性的比例是万分之一。所以,他很可能已经没有人性,只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怪兽妖蛊。
与他走得太近,等于是自寻死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第162章 不可思议之虫(1)
我在大魔手身边蹲下,身子前倾,右耳凑近她的脸。
“世事难料,一定要打消一切顾虑和成见,接受新的变化……既然遇见,就是有缘,一切都跟随你的心去行走,即便眼下看不清的,总有某个时刻,会让你瞬间顿悟。你肯下去,就是宇宙最大缘法的起源……你能站出来,符合大人物的预料。你去吧,我用性命向你保证,用苗疆炼蛊师三千年来的荣誉向你保证,你一定有此生最大的收获,生命也将因为这一决定而变得……光辉灿烂,如日东升……”大魔手断断续续地说。
这些话对我了解地洞内的情况毫无帮助,但她郑重其事地一句一句说下来,语气极其严肃,仿佛宗派中人临终托孤一般。
“最坏情况是什么?”我问。
“玉石俱焚。”大魔手回答。
这真的是最坏的情况、最坏的回答,比我估计得更糟糕。
“黄花会没有备用计划吗?”我又问。
大魔手**了一声:“我们……的备用计划已经遭到破坏,情况已经糟糕至极限,犹如蛊虫反噬饲主。除了断臂求生,再无良策。”
她的声音虽然低,却也传到了左丰收的耳朵里。
“抱歉二位,断臂也未必能求生。其实我们都在等待一个奇迹,你有你希冀的,我有我希冀的,这正是苗疆‘不可思议之虫’的最扣人心弦之处。大魔手,既然龙先生愿意下去,你又何必故弄玄虚,耽误大家的时间?”左丰收嘲讽地轻笑起来。
“去吧,祝你好运。”大魔手举起左手来,按住了我的手背。
她的掌心里仿佛有十几枚钢针,与我的手刚一接触,那些针就直刺过来,钻入我的手背,沿着血管与脉络飞速上行,穿过肩关,散入我的身体。
几秒钟内,我感觉自己的眼睛突然有了力量,眼珠转动灵活,看什么都格外清楚。
“这是苗疆天蛇胆的力量,黑暗中,能……看得更清楚。现在,我能送你的,只有这些了。”大魔手说。
我苦笑一声,对于苗疆炼蛊师的做事方式不敢苟同。她以为向我体内灌输天蛇胆的力量是帮我,却不明白,我根本不需要这种力量,对苗疆蛊术、苗疆炼蛊师情愿敬而远之。
地洞中仍然一片沉寂,我沿着那木梯一步步下去,唯一的感觉是环境气温稍有下降,大概比塔内降低了三四摄氏度的样子。
地洞入口虽小,下面的空间却大,纵向超过三十步,横向则至少二十步左右。木梯极长极陡,共有三十多级,换算下来,这地下密室的高度约在八米左右。洞口并不是贴着墙边设置的,而是在密室的正中央。所以,如果没有木梯的帮助,任何人都不可能从密室里逃出去。
除了这木梯,密室中没有任何家具器物之类,相当于一大间毛坯房。
奇怪的是,大人物并不在这里。
“嗯……你在哪里?你还好吗?”我没有直接跃下木梯,而是站在距离地面尚有四五级的位置,一边四顾,一边低声呼唤。
从前看过的资料中并没有“不可思议之虫”的清晰图片,不过,假如密室中有那种蛊虫,我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总能看到一两只才对。
向上看,洞口投射进的光柱十分昏黄,只能照射到密室的一半,再往下,一片黯淡,模糊不辨。
“桨姑,桨姑。”我试着叫大魔手呼喊过的那个名字。
嗒的一声,一只手穿过了木梯的空格,攥住了我的脚踝。
我低头望去,一个身材瘦削、披头散发的人伏在地上,抬着上半身,手臂伸到极限,才够到了我的脚。
“桨姑,是你吗?”我低声问。
“是。”她的声音十分嘶哑,但却很有力气,并没有大魔手那种奄奄一息的无力感。
“我来救你上去。”我说。
迄今为止,我并不清楚自己下来的目的到底是“救人”还是“消灭隐患”。
如果大人物在受到“不可思议之虫”的攻击后心智大变,成了危害人间的怪物,那我只能执行后者,用宝蟾给我的枪结束对方的生命。
“不,你听我说,这个计划的核心是‘请君入瓮、反客为主’。现在,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半,必须借助你的帮助,才能完成剩余的部分。”大人物说。
很明显,她的神志无比清醒,乱发之下,双眼炯炯有神。
“不可思议之虫在哪里?”我问。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更是我能不能相信她的前提条件。
“我不知道。”大人物摇头。
我蹲下去,近距离盯着她。
“左丰收说,这个地下密室中预先布置了‘不可思议之虫’。你进来,正是自投罗网。现在,你应该意识到了,这密室里有些不寻常之处。”我说。
她再次摇头:“没有,这密室里什么都没有。”
“你要找的东西呢?找到了吗?”我问。
她第三次摇头,说的话却是高深莫测:“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不禁皱眉,那两句话来自一首佛教著名的偈子,原文为“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与此对应的,则是智商、情商略低的另一首偈子“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休教惹尘埃。”
我一时不解,大感困惑。
“你看这个密室,空空洞洞,一物皆无,是不是能够给人带来某种启发?”大人物放开握着我脚踝的手,扶着木梯,缓缓站起来。
我粗略计算,密室长度、宽度、高度近似为二十米、十五米、八米,那么其面积为三百平方米,体积为两千四百立方米。
当初选定罗盘村为秘密基地的黄花会高层们,刻意地在石塔下修建这样的巨大密室,一定是有所图谋,用它来存放某种巨大的物体。不过,密室入口仅有一米见方,与“存放巨大物体”又是完全相悖的。
在港岛,霹雳堂拥有十几个水上码头,与之匹配的,则是靠近码头的十几个大型货仓,每一个的体积都数倍于眼前这个密室。
关键是,要想存放巨大物体,其开口一定要大,才有利于吊车、起重机、叉车工作,高效顺畅地搬运物体。假设所有物体都通过这密室顶上的洞口出入,要想填满密室,只怕二十四小时连续不停搬运,都得费个几天几夜。
“你根本不是来取东西的?这里根本没有你要的东西?”我脑子里灵光一闪。
“这里根本没有东西。”大人物的回答印证了我的猜测。
除了木梯和我们两人,密室内的确是空的。
我向洞口望了望,不禁担心如何向左丰收解释。或者,大家现在都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误区,都以为大人物会找到某个秘密。实际上,密室中没有秘密,这一点只有大人物最清楚。
“你下来,我有话说。”大人物低声说。
我沉吟了一下,缓步下了最后几层阶梯,站在密室的地面上。
地面不是平的,而是高低起伏,有沙有土。
我俯身细看,原来密室底部是一个巨大的沙盘,隆起处是沙丘,低矮处是干涸的湖泊。向前看,五步之外,还有一道黑黝黝的山崖,连绵起伏,一直向黑暗中延伸。
“龙先生,三个月前,我离开北美51地区空军基地;两个月前,我经澳大利亚墨尔本、巴拿马运河、埃及开罗港三地,层层洗白身份;一个月前,我取道港岛进入大陆。现在,我的身份记录很干净,是一个美籍华人,家庭中双亲早亡,我在孤儿院长大。你不要问,先听我说完”她轻轻捂住我的嘴。
我心里的确存在太大疑惑,因为大魔手向我介绍时,说她是黄花会的大人物,肩负着巨大使命赶来敦煌。
按常理来说,黄花会是不需要洗白的,会中高层本来就是白道中人,只要亮出黄花会身份,就能畅行全球,一路绿灯。
“嗯。”我点点头,从她的指缝里说了一个字。
她的手很冷,仿佛手指、手掌都是寒冰雕刻而成的。
“黄花会完了,五角大楼已经下了格杀令,从**上层、军方高层开始,将黄花会连根拔起,不留转圜余地。其根本原因,就是黄花会高层一直推行的‘换头行动’。”她说。
我没有感到吃惊,因为江湖人物与大国政治相比,无异于藤萝比之于大树。
藤萝再粗壮、再茂盛,也必须借助大树才能攀上云霄。一旦附身之处生变,那么,即使是高达数十米的热带雨林食人藤,也会轰然倒下,凋零枯萎。
换句话说,在政治家眼中,江湖人物只是工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能有思想,更不能自作主张。
如果这“工具”有了生命,那就犯了政治家的最大忌讳,必须连根消灭,不留灰烬。
黄花会势力再大,也只是五角大楼诸多工具之一,其根本性质不可能改变。
“好,我懂了。”我点点头。
“现在,除我之外,所有美国**势力范围内的黄花会高层已经悉数被擒,锒铛入狱,被押送至美国关塔那摩海底铁狱的最底层,不可能再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了。所以说,我,就是黄花会的权力之首”大人物撩了撩乱发,嘴角浮出难以掩饰的阵阵苦笑。
第163章 不可思议之虫(2)
到了现在,我才明白大魔手说的“黄花会大人物”究竟是什么意思。当会中所有高层被斩杀殆尽时,留在外面的人,只能以眼前的桨姑为唯一领袖,相当于皇室延续下来的唯一正统血脉。
黄花会主导了“换头行动”,肯定是触犯了五角大楼上层的利益,遂导致了集体逮捕的悲惨结局。
或者,黄花会并没做错什么,只是应验了古语“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说法。
五角大楼历史上,已经多次上演过类似的大局,比如越战、沙漠战争、阿富汗战争中的退役者,都落入了社会的底层,过着隐形贫民的生活。
人性的阴暗面是完全相通的,无论是哪一个国家,只要是人治,就一定出现相同的结局。
“这种逃亡,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我问。
大人物并未表现出任何恐惧,眼中却闪烁着熠熠精光。
“不是逃亡,而是采用了更激进的剑走偏锋的手法。当黄花会重新站上历史舞台的时候,五角大楼的态度就会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现在,我的唯一目标,就是敦煌天机。美国**四年大选的日子不远了,总统易位,五角大楼的操刀者也会更替,那就是黄花会复生之时。我已经通过秘密线人将消息送入关塔那摩铁狱,要那些黄花会的元老们稍安勿躁,静待来时。”大人物说。
我明白了,现在,没有人需要被可怜,即使看起来穷途末路的大人物,也心怀翻盘梦想。
黄花会之所以能够百年屹立不倒,与其强大的组织精神、文化信仰是密不可分的。
“外面,左丰收磨刀霍霍,只等你上去呢。”我说。
“左丰收只是无胆鼠辈,花了太多时间隐忍罗盘村,斗志已经消磨干净。我所忌惮的,是你。”大人物转过头,双眸如电,紧紧地盯住我的眼睛。
我料不到有这样的变化,坦然迎着大人物眼中的电光。
“你到敦煌来,当真不是出于某个宗派的指使吗?”大人物问。
我毫不迟疑地回答:“当然,如果你看过我的简历,就一定不会怀疑这一点。”
大人物摇头:“简历是可以伪造的,就像现在,任何国家的情报机构扫描我的指纹和视网膜,都不会将我跟黄花会联系起来。我只是最普通的平民,毫无政治倾向,身家清白如同一张素纸。”
我不再解释,摇头一笑。
“或许我们可以”
大人物只说了几个字,就被我举手打断:“素昧平生,萍水相逢,大家相伴走一段,再也不可能产生其它纠葛。”
我不可能加入黄花会,更不可能成为大人物麾下的干将马仔。
在敦煌,我是个自由人,完全凭着自己的意志行事,不会接受人的邀请或威胁。
“大将军说,你是个好人。雪菩萨也说过,虽然是萍水相逢,但你已经俘获了她们的心。”大人物长叹一声。
大将军失陷于秘密基地,至今不见踪影,而雪菩萨刚刚死于石塔门外,就地埋葬。我没有深入了解黄花会的战术方针,只是觉得,很多人前赴后继,不惜性命去拼,最终目标,仍不十分明确。
或者,真正知道那目标的,就是大人物。一切计划,全都在她脑子里。
“我们上去吧。”我向上指了指。
密室是空的,再留下去,也没有意义。
当我仰头看着那洞口时,恍惚觉得,那洞口正在轻轻晃动着。那种情形,犹如潜藏在水底的人仰视水面上的物体,无法避开光线折射的影响,映入眼中的一切事物,都随着水体流动而动荡不已。
“洞口在动。”我低声说。
“真是不可思议,对吗?”大人物问。
我暗自吃了一惊,因为左丰收说过,地下密室中预先布下了“不可思议之虫”,该蛊虫很可能引发一切不可思议之事。
“我们上去。”我重复了一句,立刻沿着木梯向上攀爬。
当我爬到木梯的三分之二时,再次遇到不可思议之事那木梯竟然发生了水平的转折,梯子的尽头不再通向洞口,而是平行探出,如同平躺在水面上的一片睡莲叶子。
现在,我距离洞口还有两米多,就算全力跳跃,也到不了洞口。
我爬到梯子转折处的最高一级,向上已经没有去路。
“遇到些麻烦”我回过头向下看。
原本,我以为大人物会跟在后面,与我同进同退。可是,她没有上梯子,而是站在梯子脚下,踩在那个沙盘里。
密室中没有水,但我的感觉却跟俯视水面一模一样。
当我的视线穿透看不见的水面时,那沙盘里的一切就像淹没在水底似的,影影绰绰,飘飘荡荡。包括大人物在内,都成为了水底景物。
密室内的光线逐渐亮起来,沙盘里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之前,我无数次看过莫高窟四周的军事作战地图,对山川河流的走向、戈壁起伏的高低都有清楚认识。所以,我俯瞰水底十几秒,即判断出,那是一张以莫高窟为中心的沙盘,将鸣沙山、三危山、月牙泉等全都包括在内。梯脚插在沙盘中的位置,正是地图上的罗盘村。
史书记载,地球表面沧海桑田几度更替,当代的地球屋脊青藏高原、最高峰珠穆朗玛峰等等,都曾淹没于海底数亿年,直到后来,地球造山运动越来越激烈,才使得青藏高原、喜马拉雅山脉从亚欧边界隆起,成了两大洲的天然分水岭。
从这种出发点考虑,敦煌戈壁也很有可能是海底沙滩。
这当然是不可思议之事,但因为有了“不可思议之虫”的存在,还有什么不可能之事呢?
眼前的诡异情形给了我新的启发,现代无法开启莫高窟“金山银海翡翠宫”的门户,或许是外界环境变化造成的。
大学的游泳课上,我们都进行过潜水舱开门试验。潜水舱位于陆上时,舱门一拉即开,毫不费力。那么,潜水舱入水之后,我们潜入水底开门,就需要使出数倍力气,去克服水的浮力、阻力以及水底暗流。
相反的情况,如果在水下能够轻易打开舱门,到了陆上之后,就会多费一番力气,才能开门。
“金山银海翡翠宫的门户……是应该在水中开启的,当敦煌由一个水底世界变成了戈壁沙漠,其开启方法也要跟着变化才行,一定要考虑原先的地理环境。”这是我不成熟的想法,但思路应该跟真相比较接近了。
要想把敦煌重新置于水中,根本不可能实现。
那么,现代高科技完全可以用“气压、气体”来精确模拟深水状态,直到与远古环境契合,一举打开“金山银海翡翠宫”。
思考到这一步,我的脑力已经近乎耗尽,眼前不断发黑,浑身也冷得打颤。
“上来,快上来。”我向大人物招手示意。
奇怪的是,她明明仰着头看见了我的手势,却没有攀着木梯向上爬,而是转身向左,大步走向沙盘中的鸣沙山断崖。
一瞬间,我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大叫一声,翻身跃下。
她一定是想掀开沙盘中的莫高窟,看看下面藏着什么。沙盘只是沙盘,如果就这样不管三七二十一毁掉,我们连追查的线索都没有了。
我从五米高处跃下,正好拦在大人物前面。
密室中肯定是没有水的,我所看见的“水面、水底”都是假象与幻象。否则的话,大人物在下面那么久,早就窒息而亡了。
“什么都不要碰,只看,不能碰。”我张开双臂,拦住大人物。
“沙盘如此逼真,那下面一定有‘金山银海翡翠宫’。我们掀掉鸣沙山,看看沙盘的始作俑者究竟留下了多少秘密?”大人物来势太快,猛地撞在我的胸口。
“这只是沙盘,再逼真,也只是沙盘,不要昏了头。”我大声说。
“有‘不可思议之虫’的帮助,我们必定能找到不可思议的真相。”大人物摇头,眉头紧皱,眼中似乎要喷出焦灼的怒火。
我一边挡住她,一边低头看着脚下。
在现实环境中,只要有足够的钱、足够的时间,就一定能本着愚公移山的精神,把鸣沙山移走,露出莫高窟下的原始地貌来。
在沙盘上,这件事则更容易做到,几乎是举手之劳。
“龙先生,这是最好的机会……掀翻鸣沙山,看看下面的世界,洞悉过去和未来,找到‘金山银海翡翠宫’……”大人物陷入了疯狂的状态,在我怀中拼命挣扎着。
“停,停下来!好了,你要掀开鸣沙山,我来帮你我动手,你只看着,好不好?”我深吸一口气,双臂发力,把大人物揽在怀中。
任何人在重重打击之下,都有可能陷入歇斯底里、精神崩溃的状态,尤其是她这样年轻的女孩子,一夜之间,遭遇帮会巨变,一个人要用稚嫩的双肩担起黄花会的塌天重担,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化为一根坚强的柱子,让她倚靠,给她安全感。
“好,好,好……”她展开双臂,用力抱着我的腰,十指指甲全都掐进我的肉里去。
“你冷静,天塌下来,也要撑着。大厦将倾,狂澜乱舞,你若不坚强,黄花会还能指望谁?你那些陷在关塔那摩铁狱中的长辈们还能指望谁?”我一边说,一边用右手拇指在她颈后的大椎穴上揉搓,逆时针十五圈,顺时针十五圈,帮助她尽快定下神来。
她现在面临的情况,与雷动天的少年时期相似。
雷动天十五岁时,雷家遭受变故,堂内元老反叛,带着银行印鉴赶往瑞士四大银行本部,将霹雳堂近百年来的积蓄席卷一空,总共四亿美金。
从那时开始,雷动天白手起家,执掌霹雳堂,再创雷家辉煌,成为港岛最大帮派之一,瑞士银行的存款再度达到二十亿美金以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人就有钱,有人就有东山再起之时。”这就是雷动天谆谆教诲过我的。
“桨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活着,黄花会就有希望东山再起。”我用雷动天教导过我的话来劝慰大人物。
“叫我兰舟。”大人物在我怀中深深地呜咽起来。
“方留恋处,兰舟催发。好名字,好名字。”我低声说。
“我是桨兰舟,天大海大,独尊兰舟,黄花会第十二代龙头”她抬起头来,泪眼迷离地望着我,“抱紧我,现在我能倚靠的,就只有你了。”
第164章 不可思议之虫(3)
势成骑虎,我不得不为桨兰舟撑起这片天空。否则,她倒下,黄花会的天也就塌了。
“你冷静一点,站好,我们一起看看,这鸣沙山断崖下究竟有什么?”我轻声说。
桨兰舟在我怀里又伏了一阵,等她的抽噎声停了,我才慢慢地把她的身体扶直。
“请原谅,龙先生,我太失态了。”她垂着头说。
“我们先进行正事吧。”我说。
所谓正事,就是毁灭这不知什么人布置下的沙盘。
我猜,左丰收一定知道真相,因为他毕竟曾经是黄花会的心腹,而且罗盘村的具体事务都是围绕他来运转的。
祸起萧墙、变生肘腋是一个大帮派最致命的事,最好的朋友、最贴心的下属反叛,将会令帮派的高层无处逃遁。
江湖历史上发生过无数起帮派老二谋反的例子,十之**,都是老大那一派系被消灭干净,帮派上下重打锣鼓另开张,拥戴老二上位。
人世间,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这是人性使然,也是社会进步变革必经的一步。
我走到沙盘中的断崖前,俯身下去,双手插入沙里,慢慢摸索到断崖的根部,试着向前推了两下。
世界上的沙盘大同小异,唯一区别,就是尺寸大小、地面附着物逼真与否。
如果断崖只是平摆在沙盘中的,只要动手,就能一下子掀个底朝天。
现在,我连续发力三次,断崖却纹丝不动,像是粘在沙盘上一样。
很快,我把断崖旁边的沙子拔开,露出它的根基来。
沙盘的制造者十分尽心尽力,组成断崖的,也是鸣沙山上常见的一种黄灰色砂岩。那种砂岩的凝结力、抗剪切力都低于北方的青石和南方的花岗岩,这大概也是古代人在鸣沙山开凿莫高窟的原因之一。
“你看着,现在我就把这断崖拆掉。”我告诉桨兰舟。
断崖的总长度约四米,高度为三十至六十厘米不等。
我从断崖顶上发力,一层层扒开砂岩,一直到了根基,没有遇到任何硬物。
“什么都没有,你看,什么都没有。”我说。
“可是,刚刚你第一次发力却推不动它?”桨兰舟问。
我反复扒拉着砂岩底部,找不到任何洞口、符咒文字、封印法器之类。
“刚刚,砂岩底部有胶,跟底盘粘在一起了。”我只能如此回答。
“我们此刻就屹立在莫高窟的原址上,你会看到什么?你能想到什么?”桨兰舟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与我并肩站在一起。
对于她的问题,我不需任何思考就能回答:“看到停车场、天空、白云、荒野、三危山……一切都空旷而渺远,仿佛没有尽头,又仿佛永远没有时间和空间的界限,现在即古代,古代即现代,就算过了千年,一转眼就能回到汉唐、宋元、明清那样。”
事实上,每次早上进入112窟、傍晚收工离开112窟,我都会在栏杆前停留,极目远眺之际,任由思绪飘荡。
莫高窟目前的栏杆都是建国后、新世纪以后数次修葺过的,除了样制,其余皆跟古代没有半点关系。
所以说,但我倚着栏杆远眺时,思想虽远,身体却近,永远留在这戈壁大漠之中,既不能像鸿雁一样南飞北往,也不能像空气一样,一眨眼就越过沙丘,飞得无影无踪。
换句话说,我心里想得再多,手上也要跟所有画工一样,握着画笔,沉默画画。表面上看,所有人都没什么区别。
“在这里,一直向东,就能看到大海。”桨兰舟喃喃地说。
我点点头,理论上,视线永无界限,的确能穿透云翳,看到地平线尽头。不要说是大海了,就算是看到海上的岛国、南韩、太平洋对面的美国、加拿大、墨西哥都有可能。
“那个最早确立要在鸣沙山上开凿莫高窟的人,一定像我这样,看到了空间的尽头、时间的尽头。他留下的第一个洞窟、第一尊佛像、第一幅壁画,一定饱含深意,等待有缘人前来开启。可惜的是,后人无缘亦无智慧,空有移山填海之力,却没有领略到前辈的雄心和壮志,完全把莫高窟当成了参拜佛像之处,狗尾续貂,东施效颦,演绎出这么多林林总总的洞窟来。要我说,真正的莫高窟价值所在,只有一窟、一佛、一画,就是”桨兰舟停住,双臂向前,指尖平指,“112窟,反弹琵琶图。”
对于她的见解,我既不表示惊讶,也不表示反对。
野史之中,对于莫高窟的解读连篇累牍,不下几百本书、几千万字。
可以说,历朝历代的人民动用了全部智慧,去猜测莫高窟存在的意义,并且编纂出种种演义,几乎穷尽了一切可能。
桨兰舟所说,是数百种解释之一,没有太大新意,亦是一次老调重弹,而且是纸上谈兵。
就算是她言之凿凿地认为112窟是莫高窟的精华所在,又能怎样呢?难道我们能像掀开沙盘断崖一样,去将112窟弄一个底朝天?
在她之前,有人做过同样的事;在她之后,一定还会有人重复这种无益、无效的举动。事实却是,一切猜测,皆是虚妄不羁的,并不能作为实际行动的指导法则。任何企图靠着破坏洞窟来发觉秘密的人,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并且绝无例外。
我到112窟画画的一千多个日子里,对反弹琵琶图的猜测不下千次、万种。起初的第一年,我每天都有几百次揭开壁画、一探究竟的冲动,单单是为了抗拒这种心魔,我就每天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苦不堪言。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没有任何证据,能对你的判断背书。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政治制度管理之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放肆毁坏国家宝藏。想想看,秦始皇陵就是前车之鉴。”我诚恳地说。
桨兰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紧咬下唇,抱着胳膊,眼睛一眨不眨地向前望着。
我之所以提到秦始皇陵,想表达的也是一种自己对国家态度的理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土下埋藏的古物,全都属于国家。只要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任何一次发掘所得,都得无偿地上交给国家。
对于那些埋在地底的大型建筑结构,国家将有机会、有步骤地进行挖掘保护。对此,个人无权过问,无权染指,任何一次越界,都将遭受法律严惩。
这种观点拿到莫高窟来,就可以引申为“莫高窟属于国家,就算传说中的‘金山银海翡翠宫’真实存在,那也必须在国家主导、专家挂帅、地方后勤、**收尾的正确程序下按部就班地进行发掘,所获成果,事无巨细,全都送往最高文物研究机构。
民间百姓,只能将此作为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再也不可能参与更多。
“面对日出之岛……日出东方,照耀莫高窟,一定是日出给了那智者最大的启迪,他才会找到最合适的开凿洞窟之地。我们走出去,到112窟去迎接日出,就是最接近真相的方式方法……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突然间,桨兰舟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长期以来,玄学界已经有了不成文的共识,即面向东方,迎接日出,接天地初绽之阳气;面向西方,恭送日落,吸苍月初升之阴华。东方,天帝太阳车巡视天界的起点;西方,仙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在西王母的瑶池相聚欢饮的终点。
人类位于天界、人间、地府的中间位置,既不能透视青天,也不能洞悉地下,只能凭着自己的想象力,去勾勒那两处的情景。
这种臆测,往往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我无法认同桨兰舟的话,就像从前无法认同所有典籍中对于莫高窟的猜测那样。
当机缘来时,莫高窟的秘密、敦煌的天机就会显现,如同王圆发现藏经洞的过程一样这就是我的看法。
机缘可遇而不可求,若是强求,反遭其祸。
“有了112窟,我们是否就能反求自身?”桨兰舟忽然有了新的想法,低头看着脚下。
我明白她的意思,这句话代表她已经分不清幻觉和真相、沙盘和现实了。
我们的脚下只有那张沙盘,古代智者之所以创造出沙盘这种东西,就是为了取代呆板的平面地图,洞悉地形的高低起伏,更好地制定立体结构、上下呼应的战斗计划。
地图是平的、死的,沙盘是立体的、死的,两者只是工具,没有生命力,更不具备思想性。
如果桨兰舟想在沙盘里找到自己,那就真的是要走火入魔了。
“我们走,上去。”我说。
如果那梯子出现了问题,我们还可以呼叫洞口外面的人施以援手,尽快离开地底密室。
总之,我们不能活活困死在这里。
“不对,我们并不需要上去。”桨兰舟举起双手,挑着食指,指尖死死抵住太阳穴,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我叹了口气,庆幸自己跟下来。否则,桨兰舟年轻的人生就悲剧了。
“兰舟,我们不在沙盘中,制造沙盘的人,并没有预料到以后会有什么人进来,所以只是依照山川地理情况堆砌沙盘,不可能做更多。你听我说,守心静笃,情无旁骛,目观自省,神凝膻中。然后,将口鼻中的一线气息纳入喉关,垂落膻中之后,自然下行,归于丹田气海。如此反复九次,自然就神清气爽,不再被幻象所迷……”我伸出右臂,揽着她的细腰,在她耳边低语。
这种驭气之术来自东海崂山望日峰上清观,是凡一真人所创。
凡一真人是雷动天的好友,我跟随雷动天游崂山时,有幸得到凡一真人的指点,学会了这种道家驭气之术。
“我们当然在这沙盘上,真正的智者能从一片叶子中知道秋之痕迹,从一颗沙粒里阅读儒释道三宗真谛……你只知他不知你来,他已知你不知他知你来。你之所知,不过是渺沧海之一粟;他之所知,却是天上地下亿万人已知、未知、求知的总和。我这样解释,你明白吗?”桨兰舟问。
“那智者是谁?”我反问。
“他是谁不是谁,有分别吗?我们探讨的是他那种照耀古今、洞察宇宙的智慧,而不是他的名字。”桨兰舟回答。
我不想陷入这种“白马非马”的哲学辩论之中,索性点头:“好,既然你说我们在沙盘中,就找出来,看看沙盘中的你我到底什么模样?”
沙盘是按照比例尺建造的,既然鸣沙山都缩成了几米长的断崖,那么人体按比例缩减,其大小应该不超过两粒“贡米”。
“贡米”与沙子混在一起,要想找出来,那就太难了。
如果桨兰舟找不到“贡米”,那她还有何话说呢?
当然,我们与其寻找“贡米”,不如去寻找左丰收释放的“不可思议之虫”。找到那虫,种种不可思议之事才会消失,密室内的世界才有可能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