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海市蜃楼(1)
“怎么?你不相信?”那人问。
我直截了当地回应:“当然不相信,除非今晚我们就能看到你说的。否则,就是故事传说,或许能在电影中出现,而绝不是事实。”
他也笑了:“你此刻所说的,正是当时我说的。我也一直以为海市蜃楼只有一种,就是高山和宫殿,而且只会出现在海边。很可惜,当我采访过四百个人之后,他们的说法都指向一点,就是战争。敦煌不同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它有悠久的历史,见证了中国西部各民族之间的杀伐倾轧,各国家之间的屠戮毁灭。但是,它千年不倒,并未毁灭于兵荒战祸,这是一个奇迹,就像金字塔没有毁灭于拿破仑的铁蹄之下那样。冥冥之中,代表着天意。探险家的最高境界,就是了解天意,从那些没人见过的古代遗址中发现上天的旨意,然后传达给世人。我们之所以在这里,也正是在向那些探险家致敬,本着科学严谨的态度去阐述真理。也许今晚之后,你的想法就会改变了。”
“海市蜃楼将在哪里出现?”我问。
“西南四十五度方向,绝对高度五十米到一百米,覆盖范围三公里。”那人回答。
我向前探身,从车子的挡风玻璃里向西南望去。
山体郁郁葱葱,被各种树木覆盖着。那是近几年来**绿化的结果。如果海市蜃楼出现在那里,我们步行过去,至少需要二十分钟。根据望山跑死马的道理,耗费时间只长不短。
从来没有一份资料记载提到海市蜃楼内部有什么,即使是古代大探险家徐霞客那样的人,也没有留下只字片言。
现代人当然能够理解这一现象,因为古代的海市蜃楼时间较短,而交通工具相当落后,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快速接近海市蜃楼出现的海面。除非是机缘巧合,渔船正位于海市蜃楼之内。
“真希望你说的是对的,我能适逢其会,甚为荣幸。”我说。
那人的语气很平静:“只要能揭开这个秘密,我也觉得是一种幸运。”
“有多大把握?”我又问。
“没有任何把握,因为我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也是百分之百怀疑。不过,科学家给了我这个。”他说着,转过身来,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我。
“是什么?要我看什么?”我问。
距离那人说的海市蜃楼出现的时间越来越近,所以我不想费力思考,而是一边说话,一边专注地盯着前方。
“是一段录音,大约十分钟,你有机会听完它。”他回答。
我低头扫了一眼,按下播放键,一个苍老的声音便响起来。
下面这段话的总长度约为九分多钟,全程都是英语、日语、法语、汉语、俄语同步翻译,语句虽然并不流畅,但意思却很明白。
那声音是这样说的:“在敦煌,一直流传着金山银海翡翠宫的传说,那是一笔大宝藏、大财富,吸引着无数人的眼球,包括二十世纪初期那些中国大军阀。当时,军阀混战,队伍越多、武器越精良就越有实力。所以,任何一个军阀都梦想着扩充财力,筹备军饷,以此来吸引更多的年轻人加入。能够成为雄霸一方的军阀的人都不是酒囊饭袋,而且他们手下都有数百名军师。当这些人盯上莫高窟以后,采取的探索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奇怪的是,即便他们动用了当时最先进的探测手段,都没有察觉莫高窟的秘密,最终只得沮丧地放弃。从这段历史中可知,所谓敦煌天机,也就是莫高窟的秘密,藏得非常深,所有线索,都已经失去了价值。难道说金山银海翡翠宫就要永远埋在历史的碎片之下吗?不是,那不是上天的旨意。天意要他重现人间,就会给我们一些很重要的线索。我仔细研究过二战历史,日本人对于金山银海翡翠宫的秘密甚感兴趣,并且采取了行之有效的资料收集方法,从历朝历代来自中国大陆的史书中逐渐提炼出真实有效的线索。历史上,中国和日本之间的互动非常频繁,历史书和文学书流入日本,深刻影响着日本的社会文化以及建筑风貌。史学家严重怀疑,中国是要在日本重塑一个唐朝、宋朝。所以,我们到日本的京都去,眼中所见的古老建筑全都带着浓郁的唐风、宋风。最可贵的是,在这种国家复制的过程中,很多秘密也被复制过去,被完整的保存下来。相反,在同时代的中国大陆,南北交战,常年不息,很多珍贵的书籍和文物全都毁于战火,不复存在。所以我常常说,要想研究中国,就得把中国和日本这两个国家合在一起研究,彼此补充,彼此印证,才会事半功倍。为了研究莫高窟的秘密,我在日本各地旅行了三年整,踏遍了每一间寺院、每一家博物馆、每一个图书馆。凡是跟敦煌有关的,我都借来仔细地阅读,不肯放过任何线索。功夫不负苦心人,最后终于让我找到了日本人从莫高窟里带走的经卷,秘密就在其中。简而言之,要想揭开莫高窟的秘密,就得先看到海市蜃楼。那些经书中说,海市蜃楼动荡不安,迷宫小径明灭幽暗,兵分九路,出入平安,真相大白,天下太平。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到敦煌去,深入海市蜃楼之中,洞察进入金山银海翡翠宫的秘境。如果我做不到,就把这些资料交给最优秀的俄罗斯人,让他替我完成这件事。请转告他,敦煌天机并不在于金钱财富,而是更深层的人生哲学,甚至可以说是生命巅峰之上的至高真理。所以,走到任何一步,目光都要放远一些,而不是盯着眼前的既得利益。中国人创造了很多哲学性的东西,著书立说,传诸后世,这一点是值得世界各国尊重的。很可惜,他们做不到学以致用,那些道理写在书里,束之高阁,就没有人再提起。假如各国没有瓜分莫高窟的经卷,那么这些秘密仍然属于中国人,永远地洇灭于莫高窟的密室之中。现在,我无法准确判断,这一切究竟是对是错、是凶是吉,但却欣喜地看到社会的进步,正在向着真理前进。我们的国家未来一定要遵循亚历山大大帝的指引,剑指全球,胸怀宇宙,把俄罗斯的版图沿着北极圈扩张出去,直至征服全世界。怎样才能有这种胆识?怎样才能达成这种野心和梦想?那就必须借助大自然的力量,也就是遵循天意、天道。俄罗斯是世界上第一大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国家团结,万众一心。我们所缺少的就是奥林匹亚山上众神的火炬,有了火炬才能照亮全球,让不同民族的人都接受我们的庇佑,成为我们的臣民。我无比怀念沙皇的年代,高唱战歌,席卷全球……”
录音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稍稍回味就会发现,录音的主人是一个极端的国家利益维护者,也就是最狂热爱国者,把俄罗斯的利益看得至高无上,认为只有俄罗斯民族是最优秀的,才最应该一统千秋。
我从录音中听到的最有价值的话,就是此人认为揭开莫高窟的秘密就等于拿到了制胜全球的法宝。这一点,比金山银海更重要。能够掌控全球的话,世间所有财富自然进入彀中,不会有丝毫的遗漏。
正如秦始皇那样,统一六国之后,将六国财宝全都运到阿房宫,归为一人独有。据我所知,近几年来,北方大帝十分推崇国家利益至高无上的论调,而且正是由于这一理论,他才更受到国民的爱戴。
现在,焦点是海市蜃楼。只要它出现,俄罗斯人的野望就实现了。
没有我的命令,来自罗盘村的人全都按兵不动,包括长枪女在内,都在等我的进一步指示。
我自己对海市蜃楼也充满了期待,因为此前所有关于金山银海翡翠宫的线索都是隔靴搔痒,没有实质性的进展。相反,黄花会与心月无向派的大战、与坦克帮的火拼、与北方大帝的对攻越演越烈,使得局势一再恶化,这些都是缺少核心指挥官造成的。
一将无谋,累死千军。缺乏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重要角色,黄花会做什么事都举步维艰,这大概也是她们迫切希望我加盟的主要原因。
“这辆车子的性能很好,强力四驱,攀山不在话下。所以等一会儿,很可能我们就要,有机会进入海市蜃楼,超越古人,推陈出新。你在这个时候加入,就是天意。”那人又说。
我松了一口气,这是一个探索海市蜃楼的最好的机会,但是也有可能变成一次重大的危机,把所有人置于危险之中。
“还有没有其它保护措施?”我问。
“安全气囊、武器、**、滑降伞、防弹衣。”那人回答。
“外部通讯设备呢?你如何能保证一旦海市蜃楼出现,你们的近地卫星就能获得它的来处。”我追问。
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假如能一鼓作气,把海市蜃楼中出现的各种景象查个水落石出,那才是最重要的,也不枉了我们一行七人舍身冒险。
“那不是问题。已经准备妥当。”他回答。
“那么说。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我问。
他胸有成竹地回答:“正是这样,伟大的时刻即将到来。”
第136章 海市蜃楼(2)
“已经超过时间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那个人突然用英语提示。
所有人一起翻看腕表,又一起长声哀叹。
“专家说的也不一定完全正确。”后座上的人窃窃私语。
我凝神向外看,山中毫无变化,只是月色越来越浓,那些沿着山坡栽种的松树,如同一个个列队的武士,虎视眈眈地向着我们。
海市蜃楼是大自然现象,专家的预测有一个大致的时间段,不可能精确到一分一秒,这是很显然的事。所以,即使他们已经失望,我仍然心怀希望。
“再等等看。”那人吩咐。
“等下去,会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你看,敌人就站在阴影里。”副驾驶座位上的人说。
“不要管他们。”那人摇头。
“我们只有六个人,一旦遭受围攻,只怕凶多吉少。”副驾驶座位上的人不肯妥协。
“一切听我命令,不要废话。”那人说。
其余五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不满的哼声。
局面如此糟糕,他们都盼着赶紧撤离战场。否则,六个人抵敌数百人,结果如何,一想便知。
“你的意思如何?”那人问。
我知道,他问的是我。这种情况下,我不愿表明自己的绝对立场,免得得罪了双方,引发更大的冲突。
“再等一等。”我说。
“我们必须撤退了。”后座上的人叫起来。
“服从命令。你们都是军人。”那人冷笑。
“就算是军人。也不能执行错误的指令。”后座上的人反驳。
“既然这样,兵分两路。你们撤退,我留在这里。”那人说。
其余五人行动一致,立刻开门准备下车。可怕的是,他们的动作给了罗盘村的人一个错误的信号,两翼包抄的人突然加快速度,形成一张大嘴,把越野车团团围住。
“糟了糟了。”后排上的人叫苦不迭。
我可以阻止长枪女和左丰收等人,把俄罗斯人的秘密向他们说明,然后双方取得各自妥协的结果。作为中间人,我有必要弄清楚,不论海市蜃楼出现不出现,都得有一个确切的结果。
“大家都不要说话,听我的,放下武器,表明自己没有敌意。”我吩咐。
五个人有些不情愿,但最终还是按照我的话去做,把手枪丢出了车子。
我向右侧的长枪女招手,大声说:“暂时不要让你的人动手,情况有些变化。”
长枪女一挥手,所有人止步,不再前进。但是,那些人手中平端着长枪短枪,并没有放松警惕。只要左丰收一声令下,这辆越野车就会化为齑粉。
“发生了什么事?”长枪女问。
“他们在等待海市蜃楼。”我回答。
长枪女有些诧异,因为这是一件她从未听说的事,至少坦克帮的向东就没有提到任何关于海市蜃楼的线索。
“”哪里有海市蜃楼?长枪女问。
我向前方的山坡上一指:“就是那里,俄罗斯专家说,那里即将出现海市蜃楼,其中蕴含着揭开莫高窟秘密的重要线索。”
所有人随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沉默了片刻,一半以上的人捂着嘴,吃吃地笑起来。
以他们的见识,大概是以为我被俄罗斯人骗了,山上根本不可能出现海市蜃楼。
长枪女没有笑,而是皱着眉。
左丰收忽然向前走了几步,到了越野车与山坡的连线上,转身向着山坡。
他很聪明,既然看到车子的车头对着山坡,就能找到最合适的观察角度。当然,他这样做的时候,背对越野车,很容易遭到射杀。
“也许专家的预测并没有错,只是时间问题。时间与空间是两个维度,要想完整地契合在一起非常困难,跟时空旅行差不多。”我安慰那人。
“是啊,专家也曾这样说过,跟海市蜃楼有关的事,哪一件都不是绝对的,因为那些光影的出现遵循很多条件。风力、温度、湿度、气候,可变因素太多,即使穷尽计算,也很容易落空。更何况,这是一件前人没有做过的事,专家敢于预测,已经显示了超乎寻常的勇气。”那人说。
“这个录音就是专家的原话吗?还有没有遗漏之处?”我提醒他。
他抚摸着自己的额头,认真地想了想:“专家似乎说过,地球的自转与公转,都会对海市蜃楼的出现产生致命的影响。对了,是湿度……湿度出现了问题。”
他伸出手,在车窗外挥动着。
敦煌的气候常年少雨干燥,所以才造成了一望无际的毫无生机的戈壁滩。
从物理学的角度上,干燥环境容易产生电荷漂移,其静电反应和导电程度都与实验室里大相径庭。
“只要找到原因就好办。”我点点头。
湿度是完全可以人工增加的,因为敦煌这边的绿化单位拥有很强的人工降雨能力。只要找到合适的人,几小时内就能让空气中的湿度饱和。
“你确定专家说过湿度的问题?”我追问。
那人点头:“如今这种情况,只能将症结归结于湿度。”
我没有嗦,立刻下车,走向长枪女。
“到底是什么情况?”她问。
“俄罗斯专家成功预测了山上即将出现海市蜃楼,是空气干燥延迟了海市蜃楼的出现。现在我需要一场人工降雨,人为的改变山坡上的湿度。不用时间太久,一个小时足够了。”我说。
我相信黄花会能够办到一切,毕竟一场人工降雨的成本不会超过十五万人民币,更不会惊动白道中人。
长枪女很机警,一边听一边观察我的脸色,等我说完,马上点头:“我这就通知人去办,一小时内完成降雨。”
我松了口气,解决江湖问题就像医生看病一样,只要找出症结所在,按部就班地去解决,就很容易妙手回春。反之,看不透症,盲目行动,只会越来越乱,越帮越忙。
当前这种混乱复杂的局势,不是人多势众、火力猛烈就能解决的,而是必须动脑,用智慧去感知大自然的一切。大自然总是充满玄机的,一草一木、一沙一尘全都是会说话的符号。
左丰收观察了十几分钟,慢慢地走回来,脸上写满了问号。
不必他开口汇报,我已经明白,他对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我揣摩过他的身份,应该就是罗盘村的村长,领导这些人,常年隐居在此。很可能他的村长职务是世袭传承的,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性,也受到黄花会高层的承认。这样一个人,知识不可谓不渊博,见识不可谓不广阔,连他都弄不懂即将要发生什么,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等待变成了一件极度煎熬的事,我比车里的俄罗斯人更相信海市蜃楼即将出现,俄国专家的话即将成真。
长枪女打了两个电话,远远地向我点头。
我放下心来,但并不急于回到车子那边去,向俄罗斯人说明情况。要知道,在这种混乱变化中,一个人要想成就大事,就要站得住脚,绝对不能跟在某一派的后面行事,那样只会迷失自己,成为别人的枪头。
我并不迷信黄花会的能力,也对俄罗斯人的来意严加提防。在敦煌天机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因为大家所知的都相差无几,根本谈不上谁领导谁的问题。
“龙先生。”左丰收终于开口了。他的脸上堆满了明显的困惑,一边思考,一边挠头。
“有话请讲。”我说。
“我们今夜过来,目标是俄罗斯人的车子。可是您上车之后,什么都没做,就下车回来。那座山上只有树木,连野兽都很少。冬天的时候,我带人上去抓过兔子,逮过野猪,几乎踏遍了山头的每一寸地方,但却没有任何发现。现在,所有人都望着那里,有什么意义吗?我有点怀疑,俄罗斯人并没有说实话。”他说。
这种怀疑很有道理,因为表面看来,那只是一片被树木覆盖的荒山。远眺近看,没有出奇之处。罗盘村就在山脚下,这里的村民对周围的山应该非常熟悉。山上有多少山洞、多少种树木、多少种小动物甚至每一条大路小径,他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现代人并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是村子和山头相隔这么近,山上的树林就像村民们的后花园一样,已经深度融合在一起。
左丰收说的,是他一个人的困惑,也是所有村民的困惑。如果今晚的事简单处理,那就是消灭那辆车子,将里面的六个人粉身碎骨。过去的战争年代,一场大战的结果通常就是你死我活,尤其是这种强弱对比明显的战斗,俄罗斯人绝对没有生还的希望。
这不是简单的事,越急于完成,越后患无穷。所以,这是斗智的游戏,必须静下心来,慢慢周旋,才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左丰收说完,站在近处的村民频频点头,对他的话十分认同。
海市蜃楼与山林无缘,因为那是出现在茫茫海上的景象。如果我强行向左丰收解释,理由一定是苍白无力的,无法说服他和村民们。所以,我宁愿闭口不言,用事实作为答案。
“龙先生,这些人不怕死,但却怕死得毫无价值,更怕被人出卖,成了别人的炮灰。”左丰收又说。
“你不用担心,因为我们是绑在一起的,乘着同一条船。有些事,并非知道的越多越好,那样会很危险。”我回答
“可是,今晚兴师动众,所有人都来了。如果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对我的人是一种巨大的打击。”左丰收说。
“对所有人都会是打击,这一点毫无疑问,不仅仅是你和你的手下。所以,你最好从现在起就冷静下来,安抚你的人,而不要考虑太多。”我说。
左丰收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人,能够担当起领导罗盘村的重任。但是,他的智商无法解读眼下的事情,盲目开口,只会成为大家的累赘。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要说。
左丰收还想说什么,长枪女已经走回来,无声地挥手。
左丰收点点头,向后退了几步,与他的村民们站在一起。
第137章 海市蜃楼(3)
“我已经联系好了人工降雨的事,最快半小时、最慢一小时就能完成。”长枪女说。
我无法给所有人一个肯定的回答,当我从车里出来安排长枪女去做人工降雨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承担所有的责任。一旦海市蜃楼出现,俄罗斯人与罗盘村村民之间的矛盾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在大自然的神工鬼斧面前,人类的争端毫无意义。我相信,车里坐着的人也明白这一点。
我甚至没有去问驾驶座上坐着的那个俄罗斯人叫什么名字。那其实也是不重要的,因为他也只不过是手下人,身为别人的马前小卒。在北方大帝麾下,这样的人应该不计其数。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去记下冗长而复杂的俄语名字,而是要把注意力放到山上去。
我向远山望去,夜风已经增大,山上的树林有规律地摆动着,恍如女妖的长发。
我不禁想起了十几年前在港岛看野外电影的情景,那时候,我坐在车子里,凝视着远处悬挂在半空的银幕,等待电影开始。
在野外看电影的感觉与在剧院里完全不同,一切都充满了未知性,人、银幕跟大自然融合在一起。在那种情况下,银幕上的所有影像似乎都是真的,是由大自然不着痕迹地推送过来,而不是从放映机里投射出来的。
来到敦煌之后,我曾经无数次看月牙泉和鸣沙山,无一例外的,每一次我都想到野外电影。
海市蜃楼也是一种电影,只不过,那些景象是大自然产生的,而不是人工拍摄。
“龙先生,或许你能给我进一步的提示?”长枪女问。
我满含歉意地摇头:“抱歉,关于山上即将发生的事,我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俄罗斯人告诉我,山上即将发生海市蜃楼,是一条重要线索。”
长枪女并不惊讶,只是沉默地点头。
我怀疑,她对这种消息并非一无所知。当今的世界不是孤立的单线,而是一个多维交错、混乱复杂的立体结构。所以,俄罗斯人拿到消息,黄花会也有另外的渠道拿到相似的消息。
“如果发生海市蜃楼。我们将怎么办?”长枪女问。
这一点连我都没有想好,普通情况下,人类对于海市蜃楼心存戒备,只会远观,不会近玩。那么这一次,我远远观看,无法得到启发,必须深入海市蜃楼内部,寻找另外的线索。假如海市蜃楼只是虚幻的影像,进入其中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因为那些光线对人类没有杀伤力。反之,如果海市蜃楼跟普通意义上的那种海上幻影有所不同,则很可能走进去的人就再也无法出来了。
我想到这些时,已经做了决定,自己一定会身先士卒,抢在所有人前面,舍身探险。
正如雷动天教导我的,一个真正的江湖高手做任何事,都应该把大众的利益计算在内,而不是单纯考虑自身,这就是江湖人的底线。如果做事没有底线的话,总有一天就会成为独夫民贼,被天下所抛弃,遭受后世人唾骂。
三国枭雄曹操就是这种人的典型榜样,从雷动天身上我也能看到,如果不顾底线地去发展,霹雳堂也许能够成为港岛第一帮派,但是却不会收获那么高的声誉,最终只会被其它帮派联手灭掉,流星一样消失在港岛的江湖历史上。
雷动天的言传身教使我大受裨益,才练就了现在的沉着冷静。我将他视为前辈和榜样,正因如此,时时刻刻遇到任何事,我都会扪心自问“如果雷动天面临这样的情况会怎样处置?”
“等一下,我会安排身手敏捷的人抢先冲上去,至少要比俄罗斯人提前一些接触到海市蜃楼。”长枪女说。
我又摇头:“不用你安排,我第一个上去。”
长枪女也摇头:“龙先生,我已经安排过了,只要山头上发生变化,至少有十个人会在十秒钟内赶到,而且那十人都是黄花会的精英。”
她的安排十分周密,我无法反驳。
“你不要担心,这些人都是黄花会的死士。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冲锋陷阵。一生下来,他们就被告知,是为黄花会活着的。为黄花会献身,就是他们的最高使命。”长枪女说。
我微微皱眉,因为这样的问题我们已经探讨过了,大家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不同,所以无法达成相同的看法。
“还有多长时间?”我问。
长枪女低头看表,从她打电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也就是说,再有十五分钟,人工降雨就要开始。
“我觉得”长枪女又开口。
我们对视了一眼,忽然间,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道诡异的亮光。
长枪女的眼珠很亮,倒映出的景象非常清晰:“龙先生,你看后面”
我转过头,山坡上已经出现了匪夷所思的画面。
先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就像有人从半山腰到山顶拉起了一块巨大无比的银幕一样,把山头和山林全都挡住。一些无法想象的画面就出现在那银幕上,虽然听不到声音,但那画面传递的意思很明显那是一场战争。交战双方全都穿着厚重的铠甲,使用的也都是数百年前的冷兵器。
战场上也有骑兵,但是双方人马犬牙交错,即使骑在战马上也无法纵横驰骋,反而变成了一种累赘。
粗略估计,参战双方至少在三百人以上。战斗非常激烈,不断有人重伤倒地。那画面是黑白两色的,鲜血飚飞在空中,不是红色的,而是一种灰乎乎的液体,看上去更加恐怖。
长枪女反应很快,只过了三秒钟便发出号令。
左丰收那边有人摇动红旗,山头的右侧也就是海市蜃楼出现的正西方,立刻闪出十几条人影,向着海市蜃楼的幻影里扑去。
沉默许久的车子也有了动静,四扇门一起打开,六个人跳出来。
按照他们本来的计划,应该是开着越野车,沿着山坡上的小路一直开上去,深入海市蜃楼。
“这个时候,如果有越野摩托车,那就最好了。”长枪女自言自语。
下车之后,有人打开了越野车的后门,很快就拖出来三辆越野摩托车。六个人跨上去,车子吼叫着冲向山林。原来他们做了更周密的准备,所谓的开着越野车上山,只是说给我听的***。
“左丰收,叫你的人一起上山,不能放走敌人,也不能泄露消息。”长枪女大声吩咐。
左丰收答应一声,吹了一声尖利的呼哨,匿伏在黑暗中的罗盘村村民立刻跃起,追击俄罗斯人的摩托车。
我没有妄动,因为那银幕实在是太巨大了,真要深入其中的话,根本看不懂里面播放的是什么。我甚至想,再后撤几十米,从更远处去观察海市蜃楼的影像。当然,普通人也许会想到使用微型摄像机或者是手机,把画面录下来,但那样的话只会误导别人。因为海市蜃楼本来就是光学现象,而摄像机或手机的摄像头也是光学感应结构。两种机械设备同时工作的话,我们获得的画面就会产生巨大的失真,最终资料只会张冠李戴。
最正确的做法,就是集中精力,把看到的影像记在脑子里,现场分析,现场作出判断。
“龙先生,我也要过去了。”长枪女说。
我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自由行动。在这种时候,如果两个人的思想不同步,勉强绑在一起行动,没有任何意义。
长枪女向前跑出几步,忽然回头:“龙先生,如果你有发现,不要独享,一定告诉我一声,可以吗?”
我点了点头,对她的担心十分无奈。我相信这不是她的本意,而是雪菩萨或者更高层次的黄花会的大人物安排的。
长枪女消失在夜色中,现场只剩下我,面对着那张遮天盖地的银幕。
战斗仍然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当中,画面上,深色衣服的一方渐渐占据上风,将浅色衣服的一方砍得七零八落,最后只剩一位穿着浅色铠甲的将军。他的右手中握着长枪,左手中拎着短剑。仔细望去,原来他不是一个人,背上还背着一个,行动极为不便,武功自然大打折扣,最终被敌人围在中间。
我渐渐看清了,那将军背着的是一个女人。原先裹在头盔里的长发已经披散下来,搭在将军的胸前。自始之终。那女人都没有抬头,似乎已经昏厥过去。看这情形,穿着浅色铠甲的将军必死无疑。
这种影像严格来说并非海市蜃楼,在我看过的资料中,世界各地有很多地方因为地势复杂,磁场强烈,就会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把过去发生的事保存下来,如同老式录音机的磁带一样。
俄罗斯人的摩托车去势极快,几分钟后已经到达了银幕中央。他们在山林里穿行,忽隐忽现,仿佛路灯下的飞蛾一样。
我忽然心惊,因为我想到了飞蛾扑火这个词。所有人争先恐后地奔向海市蜃楼,岂不正是无数飞蛾奋不顾身地扑向烛火?
最终结局,只会尸横遍野。
飞蛾扑火是昆虫的本性,与生俱来,无法改变。而人类疯狂冲击的原因,就是来源于对财富、名声、利益的贪婪追求。或者说,他们是在权力的威逼利诱之下,才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这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无论是黄花会还是俄罗斯人,无论是左丰收还是长江女,他们此刻不是自己,而是大人物麾下的过河卒子,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现场当中,只有我是个自由人,可以做出多种选择。激进的、消极的、正面的、勇敢的,无论怎样做,都不会有人横加干涉。可是,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找出事实真相,让敦煌天机大白于天下,彻底消除金山银海翡翠宫带来的江湖灾难。
第138章 吞噬百人(1)
我上了俄罗斯人的车子,他们走得太急,车子并未熄火。看起来,他们最初的打算的确是开着越野车上山,只不过临时改变了主意。
我发动车子后退,沿着山路退出五十米。
海市蜃楼在我眼中的尺寸越来越小,所以我更能扩大视野,从天地之间、山水之间这种更大的角度去审视它,跳出那些诡异的影像带来的震撼,只把它当做电影或者只把它当作敦煌天地的一小部分来看。
我相信,能够记录敦煌历史的,不仅仅是史书,也不仅仅是民间传说或者道听途说。大自然是最好的观众,也是最好的历史记载者。要想研究敦煌,去参悟莫高窟的秘密,就得向大自然请教。
车子后退一百米,缓缓地停在路边。
我透过挡风玻璃望去,银幕上人影晃动,把整片山林峡谷照得虚幻莫测。
此刻如果有一位知识丰富的史学家在场,他就能指出这战斗发生在哪个年代,交战双方到底是何人。再对照史书、地方志,展开细致的拼图工作,还原这场战争,从而洞察海市蜃楼后面的秘密。
那是最正确的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不是像黄花会这样,反复冲锋,盲目冲锋,最终将所有人送上不归路。
我估计,就算再后退五百米,也能清楚地看到海市蜃楼。只不过,这种现象发生在凌晨,很少有人恰好经过,所以才一直没有被世人发现。否则的话,当前互联网如此发达,只要有一个好事者拍摄下来放到网上,就一定会传得天下人皆知,让敦煌的旅游业火爆十倍。
人类就像蝗虫一样,发现任何一个目标,就会有数千数万人扑上去,将其分而食之。
所以,越是旅游胜地,就越没有让人感到惊喜的风景。
黄花会与俄罗斯人在银幕的右上方碰面,战斗一触即发,但是双方都没有动用枪械。因为那会引来**烦。所以,这是一场六人对二百人的冷兵器战斗。
俄罗斯特种兵的格斗术是全球闻名的,而这些超级间谍既在部队中受训,又经过了特殊培训,对于一招制敌、一击必杀等等格斗术中的禁术全都一清二楚。所以,这六个人就像六台杀人机器一样,借着山林的掩护,迅速蚕食着罗盘村的有生力量。
我无法制止双方的激战,因为这就是江湖人的无奈,明知冲上去被杀,还是前赴后继,绝不退缩。
我一直没有看到长枪女,她的身材格外瘦小,要比其他人更容易隐藏在树木暗影之中。更何况,她擅长的是远距离刺杀,而不是贴身格斗。
这种人海战术是中国人最擅长的,大范围地包夹敌人,像一群狼一样,死死咬住对手,消耗对手的精力,直到找到机会,一拥而上,将对手扑倒在地。
我根本没有想到结局,而这结局又来得迅雷不及掩耳。
大概就是在我低头掏出手机查看时间的时候,视线离开海市蜃楼只有五六秒。
时间是两点半钟,大概估算,海市蜃楼已经出现了二十多分钟,不知道还会持续多久。
“难道要等黄花会和俄罗斯人的战斗结束以后吗?”我暗自思量。
四周没有灯光,手机屏幕很亮,稍稍有些刺眼。
突然间,四周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声音传到我耳朵里。
那种感觉,就像是深更半夜置身于巨大的墓地之中,只有那种时刻才能体会到。
我抬起头,海市蜃楼消失了,山林仍是山林,山头仍是山头,一切都跟刚刚入夜时一模一样。我觉得就像做了一个梦似的,梦中景象怪异荒诞,从梦中醒来,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不受任何影响。
我在远处看着海市蜃楼消失是一种感受,长枪女他们身在海市蜃楼之中,身边的光影突然不见,是另外一种感受。蓦地,我又发现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俄罗斯人和罗盘村人都不见了。
山林平静,随风摇曳,已经看不见双方格斗时兵刃发出的寒光。
副驾驶座位上扔着一只望远镜,我拿起来向山林搜索。真是奇怪,我看不见任何人影,更看不见丝毫刀光箭影。那些刚才还激烈格斗的人似乎同时被海市蜃楼卷走了,不留任何痕迹。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后背上突然渗出冷汗。
这种情形犹如噩梦,根本不应该发生。
我定了定神,发动车子,驶向山林。越野车的爬坡能力极好,上山坡度虽然超过三十度,但发动机噪声并没有迅速增大。一直到了海市蜃楼的中央,我都没有听到战斗声。这是很不正常的,就算罗盘村的人再坚强,中刀倒地的时候,也会抑制不住地发出痛苦叫声。
我停住车子,左右张望。
山林中留着激烈交战的痕迹,树干上、草叶上还沾着伤亡者的血迹,我甚至能看得出,重伤者倒地之后将草地压折了的轮廓。
“他们去了哪里?”我喃喃自问。
唯一的答案,就是他们被海市蜃楼卷走了,一个不剩,一扫而空。
如果我也跟随长枪女一起过来的话,大概我们这一行人就要全军覆灭,连个见证者、报信者都没有。
确认四周没有危险以后,我小心地开门下车,踏足于山坡上。
“长枪女,长枪女,左先生,左先生……”我试探着低声叫,企望有人能起身回答我,但最终却没有一丝回声。
我绕着山头转了三圈,既没发现尸体,也没发现活人。
现在,我确信长枪女、左丰收、罗盘村村民、俄罗斯人全都始终了,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不复存在,不会回来。
“穿越”是传奇小说里才有的桥段,但今天,就在我眼皮底下,那些人消失了。
山林之中,到处留着罗盘村人经过的迹象。虽然看不见尸横遍地的惨状,但我已经能想到,那六名俄罗斯人的战斗力实在强劲之极,如虎入狼群一般冲杀决荡。假如没有山林地形的掩护,罗盘村人的损伤就将严重十倍。
我不敢怠慢,马上开车下山,返回罗盘村。
表面看,雪菩萨被杀时,无数人见证了这一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那么,现在我赶回石塔,塔内应该是空空荡荡的才对。
相反,石塔里的蜡烛又点亮了,温暖而昏暗的光从木门缝隙里透漏出来,照亮了塔前的石阶。
我大步走进去,意料之中,雪菩萨又出现在烛光之下。
大人物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她在江湖上的地位那么高,名声那么响亮,行事自然就与众不同。就算是死,也会遵循伟人说的那两句话“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她的死,一定是轰轰烈烈、举世瞩目的,而不是倒在来自坦克帮的籍籍无名的小人物手上。
“你回来了,事情进行得不太顺利对吗?”她说。
我抹了把脸,望向二层台阶。
石塔的二楼充满了秘密,那个假的雪菩萨就是从上面一步步走下来的。
“我知道,很多事瞒不过你的眼睛,但现在我们所做的工作,只是试探,很多工作方法,都是自己钻牛角尖钻出来的。所以,你可以放松一些,完全不要管其他人说话的强硬方式和不礼貌性。在江湖中,有人一夕成名,也有人一飞冲天,但更多人却始终处于不温不火、弯腰做人的自卑阶段,一干就干了一辈子,但是毫无意义,乐此不疲。”雪菩萨说。
我默默地坐下,面对雪菩萨探询的目光。
如果面对普通人,我无法解释山坡上发生的那场战斗,也无法说清楚海市蜃楼出现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我面对的是雪菩萨,她的理解能力超乎常人,只要我说出来,她就应该能理解。
“他们都被海市蜃楼吞噬了。”我低声开口。
雪菩萨点头:“如果发生某些事,那一定是天意。天意不可违抗,人力无法对敌。所以说,只要是天意开始进行,身为人类,我们就只能默默承受,不可能做更多。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一定是经历了很多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事。请放心,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她的话让我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些,至少有一个人能够理解我在说什么,否则的话,今晚的经历就是自说自话的一场噩梦,没有人理解我究竟做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海市蜃楼吞噬了罗盘村的人。
“我和长枪女带人赶到东面的山谷去,在那里围攻车子里的六名俄罗斯人。向东一直下落不明,坦克帮的人已经远远遁逃,我们能做的,就是按照向东提供的线索,把敢于来犯的俄罗斯人一网打尽。我登上了俄罗斯人的车子,他们告诉我,山坡上即将出现一次海市蜃楼,而这消息是由俄罗斯专家推断出来的。我相信了他们的话,通知长枪女和左丰收,要所有人屏息等待。长枪女似乎并没听我的吩咐,而是预先埋伏了十个人,一旦海市蜃楼出现,她的人就会火速进入海市蜃楼的中心,探索其背后的秘密。糟糕的是,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俄罗斯人也是同样的打算。后来,最大的海市蜃楼就出现了,而两方人马立刻展开火并。我驾驶俄罗斯人的车子后退一百米,远远观察,感觉到海市蜃楼是一次更明显的预兆,似乎是在提醒我们,某些事在过去曾经发生,眼下似乎又有复苏的迹象。我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海市蜃楼会给人们带来巨大的伤害,而不是虚空幻影。就在我分神看手机的时候,海市蜃楼突然消失,并且把俄罗斯人和罗盘村人一起卷走,一个都没剩下,也包括长枪女、左丰收在内。”我简明扼要地叙述,把刚刚发生的事讲给雪菩萨听。
自始至终,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诧,仿佛早就料定这样一个结果。
第139章 吞噬百人(2)
我一直觉得,海市蜃楼就是巨人的手掌,翻云覆雨,拨弄众生。
有些人自以为看透了海市蜃楼,从中获得了上天的启示。比如从前宫廷中的天象观测占卜师就是这样一群人,拿着皇家的俸禄,做着瞒天过海的工作,忽视了海市蜃楼,只是简单地把它当成一种自然现象,认为它既不能影响世界,也不能影响人类的生活,这更是完全错误的。
海市蜃楼到底是唯心主义科学还是唯物主义科学,世界上并没有定论。
不管是资本主义国家还是社会主义国家,都同时奉行两种主义。我们不是科学家,也不是哲学家,而是江湖人,没有必要去深入分析这些条条框框。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把适合自己的理论拿来使用,就像现在,我们承认海市蜃楼的存在,也承认它有巨灵之力,卷走了交战双方。
“那么,龙先生,我来问你,你目睹了这一切,是不是能够分析出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做?”雪菩萨问。
我一直困惑于海市蜃楼吞噬了数百人这件事,所以还没有静下心来思考下一步究竟应该如何行动。雪菩萨的话提醒了我,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并非影响大事进行的关键。
什么是大事?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解决反贼坑的危机。不管大将军能不能按时归来,我必须得赶往反贼坑,而不是被动等待着由黄花会去解决这件事。
“谢谢提醒。”我说。
插曲只是插曲,无法影响主流。就像现在,即便是罗盘村的人死光了,也不会影响黄花会的大局。像大将军那种人,只关心最后结果,而不在意过程。正如古代人说的,一将功成万骨枯。
“留在这里,看事态发展。像你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为大局而出现的,只有在大战争中才能发挥你的作用。”雪菩萨说。
“什么是大战争?”我问。
雪菩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摇摇头:“你累了,或许可以躺下来睡一觉,然后再考虑那些复杂的问题。”
听完她的话,我突然觉得昏昏欲睡,无法控制地连打了三个哈欠,眼皮像有千斤重,再也支撑不起来。
“睡吧,就算是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雪菩萨缓缓地说。
我闭上眼睛,睡意就像浓重的夜色,无声地将我淹没。
我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我和长枪女一起进入了海市蜃楼,眼中所见全都是惨烈的杀戮,耳中听到的都是罗盘村的人在**哭嚎。
我无法做什么,因为这是在梦中,救不了任何人,也挽回不了任何损失
此刻,我在海市蜃楼中心,四周全是光线,各种景物诡异无比,宛如正在播放一场光怪陆离的玄幻电影。银幕上的人在战斗,银幕下的罗盘村人被杀戮,两者仿佛有了某种奇怪的同步现象。
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变成了那个被围困的、穿浅色铠甲的将军,背后被砍的不是长枪女,而是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呢。”我无声地自问,但却得不到回答。
我知道,那个人不会是孟乔,因为孟乔从小就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从来不需要别人的扶持,自己就能打理一切,独当一面。
或许她是明水秀抑或是顾倾城我想到了自己印象中最独特的两个人。
当然,一系列突发事件中,我见过黄黄花会中的很多人,都是特立独行的女孩子,都有各自的优点,甚至包括刚刚见面的长枪女在内,也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只不过,这些人并不在我的梦里。
梦是潜意识的表现,没有梦到她们,或者没有想到她们,就是因为她们在我的思想意识中只占很小的比例。
在海市蜃楼中,我听到了声音,那是一种悲怆的呼喊声,仿佛某一个人心里怀着无比巨大的冤屈,向上天诘问,向宇宙诘问。只有真正经历过不公平待遇的人,创痛巨深,无法压抑,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历史上那位著名的抗金名将,在风波亭中受死的时候,就曾发出这样的不朽质问,但是他得到的回答却只有“莫须有”三个字。
我向上望,因为我感觉那声音来自天上。天空昏暗,夜色迷茫,我只能看到海市蜃楼带来的虚幻光影,却得不到真正的启示。
“谁在叫喊?是谁在叫喊?”我纵声高呼。
那声音忽远忽近,忽左忽右,变化无方,捉摸不定。
这是在梦中,我很清楚,如果重回到山上,不一定能够有这样的感受。潜意识和第六感是难以捉摸的东西,出现与否,并不受主观控制。
“就在那里,危险就要来了,真正的危险就要来了。”我听见长枪女发出的惊恐的叫声。
她握住了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冰凉,似乎已经惊骇到极点。
“危险从何而来?”我问。
她指向海市蜃楼的顶端最灿烂处,那里的光线快速变换着,就像一场舞台上的激光秀。
“就是那里,一切祸端的发源地。”长枪女回答。
“好吧,我带你逃出去。”我说。
长枪女摇头:“这是一个噩梦的漩涡,任何人来到这里,都不可能逃逸。你不要管我,这是我的宿命,与其他人无关。”
她突然甩开了我的手,大步走向光线来处。
我叫着她的名字,但她决绝前行,根本不理睬我。
那些光影突然向这边扑过来,把长枪女笼罩住。她的身体立刻变得光怪陆离起来,像是即将被光影分解,并成为光影的一部分。
我又叫她的名字,她回过头来,向我挥手。
我看不清她的脸,大概是因为那张脸已经被分解为各种光线和光束。
“回去告诉所有人,大灾难就要来了,一切都将被吞噬……敦煌与莫高窟……就是开始。告诉所有人,如果能够逃离,就赶紧逃吧……”她说。
她的声音变得十分奇怪,既不是女声,也不是男声,中间夹杂着嗡嗡的电波啸叫声。
我向前走了几步,试着伸手,想把她从光影中拉出来,但是那光影迅速后退,挟持着长枪女远离我的指尖。
“你告诉大将军,告诉雪菩萨……这不是人力所能决定的,是天意……上天的旨意。雪菩萨从不犯错,到敦煌来,却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这里是死亡之地,任何人都无法幸免……”长枪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到了最后,几不可闻。
四周的杀戮仍然在继续,我看到六名俄罗斯人拳打脚踢、手起刀落,瞬间便夺走了十几个罗盘村人的性命。
海市蜃楼带来了巨大的危险,但这些人却惘然不顾,鼠目寸光,把杀戮当成了最重要的事。
要知道,大自然的力量如同深海狂潮,一旦发作,所有人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瞬间遭受灭顶之灾。
就像现在,海市蜃楼已经覆盖了整片山坡,所有人都在光线笼罩之下,那么,任何人都无法逃脱被席卷一空的命运。
“现在应该怎么办?”我扪心自问。
这并非一个简单的问题,表面看来,我是想逃离海市蜃楼的追杀,往更深远的地方想,却是一个如何拯救敦煌危机的大问题。
甚至说,眼下我们应该思考的是人类未来的命运,而不是个人生死荣辱。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最早觉醒的人,应该叫醒那些沉睡的人,或者是提前为所有人铺一条退路。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我相信黄花会就是肉食者,他们更多地考虑美利坚合众国的利益,为五角大楼的野心去打前站,妄图征服全世界全人类,把地球变成美国人的巨大殖民地。这样的人,是不值得谈论理想和责任的,就像美国从未在联合国担负起大国责任一样。
仔细分析,黄花会已经沦为政治工具,而不是单纯的江湖门派,大将军等人的身份更像是国家特工,而不是江湖豪杰。关键时刻,他们会以美国的国家利益为重,宁愿牺牲所有人,也会保护美国。
正如美国总统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天佑美国。”
他们把美国当成天之骄子,认为即使面临再大的天灾**,冥冥之中也会有力量帮他们维护国家政权,永远存在,永远强大。
我向后退,不再想拯救长枪女,也不敢顾及这场战斗。
我必须活着回去,把这些坏消息告诉雪菩萨以及更多的人。这不懦夫的行为,而是另外一种层面上的英雄。英雄无名,只要能解除危机,并不需要世人记得他。幸运的是,我很快就退出了海市蜃楼,站在光影的边缘。
战斗进行得如火如荼,所有人都不在意我的存在,甚至忽视了海市蜃楼的存在。
这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一旦战斗开始,交战双方就忘记了究竟为何而战。这其实也是人类的劣根性,长于行动,缺乏思考。
虽然《论语》中已经有“思而不学则殆、学而不思则罔”的名言警句,也有“敏于行而讷于言”的真理,但眼前这些人未必读过《论语》,更不会理解这些警句里包含的深意。所以,他们一接到长枪女的命令,心里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战斗,并且以战死沙场为荣,完全轻视自己与敌人的生命,更不会想到家国责任。
第140章 吞噬百人(3)
我转过身,大步奔向罗盘村。
迎面正撞见了一个人,在梦中,我看不清对方,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那是一个来自黄花会的人。我们在一个两条小径的交叉处相遇,他从右侧岔路上冲出,一言不发,一刀就刺进了我的心口。
虽然是在梦中,但那种惊骇、那种疼痛无比真实,就像有一把刀真正地刺进来,直奔心脏,毫不留情。
我叫不出,那一刀仿佛要将我的身体迎面刺穿,留下一个贯穿的孔洞。
我能感觉到,那人对我充满了恨意。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问。
没有回答,那人一刀得手,马上翻身撤退。我甚至分不清他是男是女,面部五官一片模糊。
我只是感觉,那是一个对我恨之入骨的人,一有机会,便会趁乱下手。
剧烈的疼痛令我从梦中惊醒,我睁开眼,石塔内空无一人,只有三根蜡烛依旧亮着。
我站起身,定了定神,立刻走向台阶。既然一切秘密都在二层,此刻正好是去一探究竟的好机会。
二层空无一人,四周摆满了各种先进的科学仪器,至少有二十几块显示屏全都亮着,显示着各种跳跃的数据。
雪菩萨没在这里,不知去了何处。
我对这些仪器一无所知,显示屏上出现的英文符号也是极其陌生,并非血压、心跳之类。
这里的布置出乎我的预料,我原以为会有类似于假的雪菩萨那种人存在,那我就有可能沿着这条线索探寻雪菩萨的秘密。
当然,很多精密研究应该在大型实验室里完成,而不是因陋就简,把仪器搬到荒山野岭里来。要想得到一个以假乱真的雪菩萨,不但要有精致的易容术,更要有科学的数据采集方法,这是毋庸置疑的。
眼下看来,这个房间里的仪器并不能完成那件事。
所以说,假的雪菩萨并非在这里易容,而是提前藏在此处,只等坦克帮的人进来。
换句话说,长枪女带着假的雪菩萨下去,就是为了迷惑向东,甚至是引诱向东出手。这样一想,我对隐藏在雪菩萨背后的阴谋就更感到惊惧。
假的雪菩萨只是实验品,那么说,之所以有一个又一个的试验品,就是为了得到最完美的成品。
我想知道,完美复制的雪菩萨藏在哪里?而那个藏在背后的实验者,塑造另一个雪菩萨,究竟为了什么?
“你在找什么?”雪菩萨的声音突然从我背后响起来。
我缓缓地回头,正遇见她那双充满警惕的眼睛。
“刚刚我醒过来,看不见人,以为你在这上面。”我冷静地回答。
“我看得出你心存怀疑,但是现在,不管我怎样解释,你大概都不会满意。所以,我拒绝解释任何问题,而你也不要强人所难,可以吗?”雪菩萨问。
我点点头,既然两人心照不宣,那么谁都不要解释,这才是双赢。
“那我们下去说。”我说。
雪菩萨摇摇头:“不必,有任何事在这里说清楚最好。”
她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二层上那些机器一样。
“你一定感到奇怪,这些机器是此前从未见到过的。上面的数字含义复杂,不同于平时所见的人体生命特征监护仪。所以,你才看到了一个假我,一个可以随时被出卖的我。龙先生,我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跟霹雳堂雷动天先生说过。他深表赞同,认为这是一项伟大的发明,远远高于我从前在海外做过的治病救人的好事。你是雷先生的朋友,我相信,你们的见识和智商相差无几,所以,他能理解的事,你也一定能够理解,是这样吗?”雪菩萨问。
这些话的逻辑性没有问题,因为我的确跟雷动天意气相投,看待很多问题的出发点、分析角度完全一样。
“请继续。”我说。
雪菩萨笑了:“果真如此,看来雷先生没有骗我。他还说,你是一个热血青年,虽然离开港岛时信誓旦旦地说要退隐敦煌,但以后绝对做不到。江湖多姿多彩,世界五光十色,你永远都是属于港岛的,属于站在舞台中央的那一类人。所以,再也不要提归隐江湖,”
我轻轻摇了摇头:“雪菩萨,请说正题。”
无论是赞美的话还是闲聊的话,对我都没有什么意义。在港岛,其他帮派对我说过很多阿谀奉承之词,我都一笑置之。我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别人对我的赞美或者是诋毁都当做耳旁风,我只是一个认准目标安心做事的人。这一点,雷动天看的清清楚楚。
“好吧。”雪菩萨点点头,“既然龙先生不喜欢客套,那我就直来直去。我们有一个很大的计划,是由五角大楼、51地区以及黄花会最高层的领袖一起制定的,针对目标是太平洋岛国。这个计划的原始模型来自于二战时的盟军智囊团,你知道,二战初期到中期这段时间里,轴心国攻势非常凶猛,几乎有席卷天下之势。当时,美国的***还没有研发出来,欧亚战场上,轴心国高歌猛进,其他国家均溃不成军。所以,当时的盟军智囊团首席大将维拉姆斯将军提出了这个计划,并且命名为‘换头行动’。”
我对这个名字稍有记忆,在看二战解密历史的时候,有一个章节提到了“换头行动”,但描述非常简单,大概意思是派遣最得力的间谍深入轴心国内部,使用易容术、读心术、催眠术等等玄学领域里的奇术,瓦解敌人的首脑,取而代之。
简单来说,就是消灭敌方首脑,然后易容取代。
自古以来,这种计策就屡见不鲜。近代**作家查先生的名著中也提到过,海外帮派假扮皇太后祸乱宫廷,大开杀戒。查先生的著作所涉及的每一个历史桥段都是经过仔细研究的,绝非空穴来风。所以,清朝历史上很有可能曾经发生过同样的事。
古今中外的智囊团所策划的计谋大同小异,基本逃脱不了中国古代三十六计的范畴,而这种假扮皇太后、假扮敌方首脑的计策,正是瞒天过海、李代桃僵之计。
二战历史上,换头行动并没有来得及执行,因为日本天皇发布投降诏书的时候,完全出乎盟军预料。
那时候,被太平洋孤岛战搞得焦头烂额的美**队已经做好了两年血战的准备。
这种意外的惊喜,使盟军最高首脑彻底放松下来。把已经进行到一半的换头行动束之高阁。
我的沉思引得雪菩萨再次微笑起来:“龙先生,我就知道,你是一个能够举一反三的人。我只要说个开头,你就能猜到结尾,是不是?”
我皱着眉,深思之前已经看到的假的雪菩萨:“如果那只是一个试验品,成品又在哪里?而成品会是雪菩萨吗?抑或是另外的一个人?”
诚然,雪菩萨是江湖上卓尔不群的大人物,但是,再仿造一个她出来没有实际意义。就像几小时以前,向东果断出手,一刀就削断了假的雪菩萨的喉咙。
那种情形下,无论塑造那样一个傀儡需要花费多少心思,一刀下去,什么都没有了。
盟军的换头行动指的是换掉敌方阵营最高领袖的头颅,而不是空降一个雪菩萨给他们。
我大概猜到了,黄花会所制造出来的将会是一个岛国的首脑。
只要翻翻时政新闻,就能划定一个大概范围,把那个黄花会即将打入取代的敌人内部的目标找出来。
“我可以给你提个醒。”雪菩萨说。
我摇摇头:“如果这件事与我无关,你就不要告诉我太多。知道的越多,越容易发生意外。这一点,自打我第一天行走江湖,雷先生就告诉我了。”
雪菩萨仰面微笑:“好好,果然是聪明人。如非必要,绝不打听其他帮派的秘密。龙先生,跟你这样聪明人交往,的确省心、省时、省力。”
我在脑子里把日本当代的大人物慢慢地过了一遍,尤其是那些手握重权、一言九鼎的朝廷重臣。换掉他们其中任意一个,都会对日本的政治经济产生巨大的影响。只要看看每年按时参拜靖国神社的人,就会了解到,那个圈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衷心拥护太阳旗的铁杆人物。
甚至可以说,如果制造一场意外爆炸,将那个圈子里的人一网打尽。那么,日本的政治国策、经济主张都会被清零,重新开始。
换头行动最大的意义在于,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改变国家政策,扭转国家前进的方向,却不会引起日本皇室和国民的警戒性。
雪菩萨所做的这件事相当困难,因为那个圈子里的人全都生活在聚光灯下,如果有丝毫的行为改变,国际记者就会第一个发现,然后全球皆知。所以,行动要想成功,就必须制造出一个与原型一模一样、表里一致的傀儡,准确度至少要达到百分之九九九九。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即使是双胞胎,也会有所区别。
“这是一个伟大的创举,比当年盟军的行动更具挑战性。因为那时候没有高清摄影,也没有全天候三百六十度的监控,要想作假,相对容易。可是现在,人人都是记者,只要有手机就能拍影像,并且可以在几秒钟内上传到互联网,供全球六十亿人观看。也就是说,一点点微小的错误,都会使得整个计划崩溃。”我说。
雪菩萨点头:“龙先生,你说的非常对。可是如果这件事没有挑战性,我又何必接受?这是一个创举,若要成功,就等于是我改变了历史。任何一个科学家最大的目标就是改变庙堂之上的决策,名垂千古,永世不朽。”
“你已经做到了吗?”我问。
雪菩萨摇摇头:“还差最后一点,才能看到效果。不过,我有信心,行动一定能成功。为了这个目标,我愿意殚精竭虑去做。”
我们的谈话并没有涉及到问题的实质,更像是隔靴搔痒,无法直接搔到痒处。
“龙先生。”雪菩萨抬头,似乎想要向我解释什么,但下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急速登楼。
雪菩萨走到楼梯口,扶着栏杆,向下张望。
下面来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满脸焦急,眼神慌乱。
“什么事,左夫人?”雪菩萨问。
那女人仰面向上,停在石阶上。
“左夫人,有什么事就请在那里说,不要抱着孩子,上下劳累。”雪菩萨说。
既然是左夫人就一定是左丰收的女人,左丰收已经消失,如果对方心思细密,就一定有所感应。
“雪菩萨,我刚刚收到一个电话,内容十分蹊跷,所以我急匆匆地跑来,请雪菩萨解答。”那女人说。
“请讲吧。””雪菩萨大大方方地回应。
那女人站在台阶上,背靠着墙,用力搂着怀中的孩子,清了清嗓子,慢慢说:“电话是我先生左丰收打进来的。他说,自己现在很好,不要我担心。就是因为他这样说,我才感觉到不对劲。他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哽咽流泪。这一次,他在电话里痛哭流涕,说是对不起我。我想请问雪菩萨,左丰收到底去了哪里?”
雪菩萨很冷静,微微一笑:“左夫人,你不要担心。你想想看,自从罗盘村建立以来,左先生经过多少恶战,不是每一次都平安归来吗?而且,他每一次都会为帮会立下大功,静待嘉奖。在我看来,左先生是一头猎豹。既然是豹子,就应该呼啸山林,充满野性。他是我们黄花会的精英,战斗经验异常丰富,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尤其现在是和平年代,打打杀杀的事越来越少了,你就放心回去吧,他一定不会有事。”
第141章 大魔手(1)
那女人的情绪果然稳定了不少,深深地叹了口气:“或许是我太多虑了,神经过敏,才会急慌慌地跑到这里来,请雪菩萨原谅。”
雪菩萨摇头:“左夫人,不要这么客气。左先生为帮会出力,这是有目共睹的,日后必有嘉奖和提拔。”
左夫人又叹了一口气:“我们并不需要提拔或者奖励,只愿意过平常幸福的日子。”
那是所有普通人的愿望,但是很难实现。
国家稳定,民族和平,家家户户都能过上平常日子。很难想象像左丰收那样的人,最终能够平安上岸,金盆洗手。
我能想到,他和罗盘村所有的人都一样,生是黄花会的人,死是黄花会的鬼,终生无法逃脱。这就是他们的命运,一出生就已经注定。
“好了左夫人,请回吧。”雪菩萨说。
那女人扬起了右手,亮出了掌心里的手机。
我忽然心中一动,低声告诉雪菩萨:“那手机有些奇怪,左丰收是不可能打电话来的。”
实际上,海市蜃楼一战,左丰收等人全部消失,很可能已经集体遇难,又怎么有机会打电话来呢?
雪菩萨轻轻点头,对着下面大声说:“左夫人,请把你的手机留在台阶上。如果左先生打电话来,我会通知你。我们也在等他的消息,所以你的手机能给我们帮大忙,请暂时留在这里。”
那女人点点头,蹲下身,把手机放在台阶上。
“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告辞了。”那女人说。
雪菩萨挥挥手,示意对方可以离去。
等到那女人出了木门之后,我急速下楼,拿起了那只手机,迅速翻看通话记录。
果然,十五分钟以前,有一个名为左丰收的号码打入。
“怎么样?”雪菩萨到了我的身后。
我把那号码指给她看:“如果现在我拨打回去,会出现什么情况?”
“不要着急,先分析完具体情况再说。”雪菩萨回答。
我按照时间梳理脉络大约三小时前,海市蜃楼出现在山坡上,随即引发战斗。左丰收他们消失的准确时间应该在两个半小时之前,那么,这女人接到的电话是在左丰收消失以后。我怀疑这女人说谎了,因为电话记录是可以伪造的。
“你确信当时的情况下,左丰收不能幸免于难,是吗?”雪菩萨问。
我非常肯定地点头:“任何一个被海市蜃楼笼罩的人都没有活路,更何况,如果他还活着,就应该返回罗盘村向你报告。我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物,就是长枪女。左丰收有机会活下来,长枪女也就同样有机会。可是你看,直到现在,长枪女那边也没有半点消息。这就证明,那批人都已经罹难,不会再回来了。”
我能够对一切事都保持乐观,但是,唯独对这件事,我很明智,而且负责地作出判断,免得误导雪菩萨以及罗盘村剩余的所有人。
“会不会有另外一种情况?那些人的消失都是人为的结果。所以,只要左丰收没死,就有机会中途逃脱,打电话给他妻子。”雪菩萨问。
这种可能性当然存在,我只是觉得左丰收一定不会把战火引向自己的妻子,给妻子带来巨大的危险。他能担任罗盘村的领袖,应该有危机意识,第一时间回到石塔报告。
问题是,此刻左丰收究竟身在何处?
我和雪菩萨对视了至少有三分钟,她深深地点头:“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龙先生,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们必须确立谁是领导,才能顺畅地解决问题。”
我深有同感,如果两个人各持己见,商量不出一个统一的意见,那样只会贻误战机,害了更多人的性命。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拨那个号码,令人倍感惊奇的是,电话通了,发出了再正常不过的回铃声。
“你希望接电话的是谁?”我问。
雪菩萨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答出“左丰收”三个字,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给出了只有一个字的答案“人。”
这个回答很妙,把她心中所有的疑虑全都表达出来。
只要接电话的是人,就证明那种神秘力量从未存在过,一切都是出自我们的无端猜测。以黄花会的实力,不惧怕跟任何人、任何帮派对抗,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面对的是非人类的力量。
电话振铃十几声,就在我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突然接通,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喂,喂?”
我立刻判断出,那是左丰收的声音,他还活着。
我捂住手机的送话器,低声告诉雪菩萨。
我们两个同时兴奋起来,因为这是非常伟大的发现,也许马上可以破解海市蜃楼之谜。
“是我,左先生,我是龙飞,现在就在罗盘村的石塔里。你在哪里?先告诉我方位。”我说。
左丰收连喂了几声,却始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最后自言自语地说:“原来电话坏掉了,这可怎么办?”
我继续大声叫:“左先生,告诉我你的方位坐标,我去营救你,你妻子正在等你回来。”
他仍然没有回应,只是自言自语:“这到底是哪里?我们究竟遭遇了什么?”
我又叫了几声,徒劳地垂下手臂,准备放弃通话。
“我们到塔顶去。”雪菩萨说。
那是罗盘村通讯信号最好的地方,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们从二层的木梯爬上去,穿过一道小门,上了塔顶,就站在旗杆的旁边。
左丰收那边的信号立刻清晰了很多,我甚至能听到他惊慌时口中的喘息声。
“左先生,是我,龙飞。你的妻子在盼你回来。马上告诉我方位地址,我去接你。”我再次大声重复。
很可惜,他那边的电话的确出了故障,只是间断地自说自话,根本提供不了任何有用的讯息。
我在自己额头上轻拍了一掌,突然有了灵感,如果采用摩斯密电码的敲击方式,不依靠语言,也许左丰收就能听到了。
我马上把手机托在左手掌心里,右手食指迅速地在送话器旁边敲打着第一组摩斯密码,意思是“给我地理方位”。
这样一来效果好了很多,只过了十秒钟,我就得到了左丰收的回话。
他也用摩斯密码的方式告诉我,此刻身在鸣沙山的背面,但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无法报告具体方位。从树木稀疏程度来看,应该是鸣沙山西南边缘,山体结构和颜色与海市蜃楼出现的地方相差无几。由此可知,两处的山脉也是相连的,只要沿着鸣沙山背面去找,就一定能够把他救回来。
我又问:“长枪女和其他人呢?俄罗斯人呢?”
他回答:“我不知道,刚才有一阵思想停止了活动,再一睁眼就到了这里,其它的再也想不起来。记忆到了海市蜃楼出现之后,就变得一片空白。”
雪菩萨对摩斯密码亦是十分了解,交谈到这里,马上走出门去,大声吩咐,命人备车,赶往鸣沙山背后。
我无法想象那么多人同时消失是采用了什么样的特殊技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左丰收还活着,能够向我们提供另一些线索。
我告诉左丰收,老老实实呆着,不要妄动,雪菩萨已经安排人赶去营救。
第一波人派出去的时候,我和雪菩萨都没有跟着出去,而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中军坐镇,等待消息。
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高屋建瓴地发布命令,为所有人指明方向,而不应该身先士卒,失去了平常心。
“只要左丰收还活着,只要他在鸣沙山背面,这条命就一定能救回来。”雪菩萨说。
忽然之间,我变得有些心浮气躁起来,因为就拿雪菩萨这句话来说,把左丰收救回来。其意义究竟在哪里?如果我们只能救一个人,而失去了其他数百人,甚至包括长枪女在内,那么,这样的援救基本等同于没有意义。真正令我恼火的是,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反复地拨弄乾坤,让我们无计可施,甚至连敌人在哪里,都看不清楚,就更不要说是临阵反击了。
长此以往,我们的战斗力被大量消耗,等不到真正的敌人出现,大家的心态就崩溃了。
“你来说说看,那么多人怎么会突然消失?左丰收又是怎么到了后山?同时又失去了记忆。”我问。
“这些都是天问,就算把左丰收救回来之后,都不一定能找到答案,何须问我?”雪菩萨说。
“那么你知道什么,能告诉我吗?”我追问。
雪菩萨后退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柔声回应:“龙先生,你先冷静一下。我吩咐村民做饭,吃饱了,再进行下一轮战斗。”
我不理会她的打岔,第三次追问:“雪菩萨,罗盘村的村民长期驻扎在此,到底为了什么?你们黄花会究竟赋予了这群人什么样的生命目标,又给了他们什么样的好处?他们才肯不遗余力地舍命相助?”
雪菩萨的眉头深深地皱起来,但却并不发火,脸上仍然带着微笑:“为什么要给他们好处?历史上,他们已经获得了很多,现在就是回报社会的时候。我只能说到这种程度,再深入下去,就要违反组织纪律了。”
我无声地顿足,表示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但是,只有等左丰收回来,新的线索才会出现。
海市蜃楼是不属于任何一个江湖门派的,也无法被遮蔽、被掩盖、被藏匿,一旦出现,众人皆知。
第142章 大魔手(2)
“奇怪,奇怪,奇怪。”雪菩萨坐在我的对面,忽然连叫了三声。
“什么?”我抬头问。
“最先的计划并非这样,左丰收带人出去,是为了解决俄罗斯降魔师。”她说。
我点点头,因为我知道,这的确是罗盘村的人倾巢出动的真实目的,而他们也的确在环山公路上找到了俄罗斯人乘坐的汽车。如果不是海市蜃楼突然出现,此刻左丰收等人早就凯旋而归。
“没有道理会这样,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大问题海市蜃楼的秘密并没有广泛传播出去,而是属于罗盘村独享的。”雪菩萨说。
灯光下,她的鼻尖闪着淡淡的玉光,漆黑的眼珠轻轻地转来转去,犹如白玉盘里的黑珍珠一般。
“天下之大,并非只有一个黄花会一家独大。”我说。
雪菩萨挥了挥手:“龙先生,你有所不知,海市蜃楼的消息一直都被严密封锁着。我们在附近山头布下了连环探马,通常情况下,只要海市蜃楼出现,周围的道路就会被拦截,一切车辆和行人都不得通行。所以,一年多来,只有罗盘村知道海市蜃楼的怪事。”
我立刻问:“那么,罗盘村黄花会也一定知道海市蜃楼吞噬活人的事了?”
雪菩萨有些犹豫,苦笑着摇头。
我正色追问:“雪菩萨,都到这个时候了,除非你打算永远封我的口,否则,海市蜃楼的消息是绝对盖不住的。说吧,黄花会是不是很清楚海市蜃楼吞噬活人的事?”
雪菩萨脸色一变,但随即恢复了常态。
她是个很美的女人,但往往越是外貌漂亮的女人,发起狠来,更超出常人。
“是。”雪菩萨点点头。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既然知道海市蜃楼凶猛,左丰收等人却没有接到退避三舍的指示,而是奋不顾身地冲上山去。如果我也卷入其中,此刻大概也迷失于鸣沙山的某处了。
黄花会对待下属的决绝态度,实在令人齿冷。
“贵派真是……真是铁血无情啊。”我叹了口气。
雪菩萨有些惭愧,尝试着辩解:“龙先生,其实……江湖上的事诡谲难测,有时候不得不牺牲掉一些人,以换取更大的胜利。你可以纵观历史,哪一个朝代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呢?古代、近代、现代,哪一个政治王朝不是用将士们的尸体和鲜血浇筑而成呢?”
我实在忍不住,冷笑一声:“雪菩萨,有些灾难是时事造成的,无可避免,但有些灾难却是人为错误,要无辜生命为此买单。你说,昨晚的事,明明可以及时收兵、免于罹难的,对不对?”
雪菩萨无言,神色渐渐变得淡漠起来,如同东窗上渐白的光影。
时间流逝得太快,不知不觉,又是一夜过去,朝阳即将东升。
“的确,有些人是不必死的,但为了追求真理,有些人却必须死。”雪菩萨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过去的那些华裔先辈们早就为我们树立了光辉灿烂的榜样,我辈唯有踩着前辈的足迹前进,才能抵达自由之国。”
我不愿反驳她,只是轻轻一笑,没再开口。
那首诗是歌颂革命人士坚强意志的,不应该出现在以美国五角大楼为后台的黄花会帮众口中。
关于生命、爱情、自由等等名词,每一个年代、每一个政治意识形态不同的国家都有不同的解释,这一点无需辩解。任何一个帮派要想达成领袖最高目标,也必须有一套蛊惑人心的理论,以此来引导帮众们团结一心,合力向上。
现在,谁都无法判断黄花会的善恶性质,就像世人、哲学家、社会学家无法判断美、俄的正邪一样。
或者,历史自有公论,百年之后,当后世研究学者们再将现在的历史、国家、帮派拿出来分析,就会知道黄花会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了。
至于我和雪菩萨,不过是历史大潮中的两株浮萍,偶尔跃出水面,却都转瞬即逝,被时间与空间湮没。所以,我们两人争论对错是没有意义的,犹如古文中的“两小儿辩日”,徒然为世间留下无解谜题。
“龙先生,等左丰收回来了,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或者说,所有被吞噬的人都能回来,只是时间问题。”雪菩萨说。
“但愿吧。”我点点头。
“撒出去的人回来之前,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小睡一下。要是有进一步消息,我再叫醒你。”雪菩萨说。
我没有推辞,因为自己实在太累了。
“多谢。”我说。
雪菩萨的笑容变得深邃而迷人:“龙先生不必客气,其实黄花会愿意成为龙先生最好的朋友与战友。”
同样的话,大将军也说过,但她此刻已经神秘消失于基地外围。
“是我的荣幸。”我笑得言不由衷。
石塔内的木制长椅很硬,但我一躺下去,头刚沾到椅子,马上就跌入了梦乡。
梦是最奇怪、最没有逻辑性的一进入梦中,我便站在鸣沙山的最高处,耳畔传来的,全都是沙粒飞扬时发出的一阵阵唰唰声。梦中非夜,我是站在夕阳晚照的山顶上,极目四望,周边景色尽在眼底。
一阵苍凉低沉的牛角号声响起,一支旗帜凋零、甲胄不全的部队绕过沙堆,迤逦而来。
这支部队由东向西,西面山谷中,却分明埋伏着一支盔明甲亮、武器锋锐的部队,正以逸待劳,守株待兔。两军一接,东面来的部队恐怕就要全军覆灭。
我不了解两支部队的来历,所以也无所谓盼着谁胜谁败。
在梦里,我有种强烈的感受,那就是“鸣沙山的沙子之所以能够发出鸣叫声,绝不是简单的沙粒摩擦所致,而是有着更深层的玄学原因。”
沙漠之中,沙粒摩擦最厉害的地方莫过于“流沙井”。在那种地方,沙子是高速流动的,任何人、动物、车子陷入其中,都会被自动卷入,通过地下的流沙运动,被“传送”至另外的某个地点,成为“沙漠干尸”。可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流沙井”能发出声音,鸣沙山这边是独一份的。
战斗终于还是打响了,伏兵四起,刀光刺目,比起电影中的冷兵器混战场面来,更直接,更血腥,更凶残,更暴力。
我只是局外人,抱着胳膊站在高处。
自古以来,以沙漠作为主战场的战斗总是尤为残酷,即使是这一战的胜者,都有可能因为过度消耗了体力而最终葬身沙漠。
沙漠亘古存在,吞噬一切而不见面积的增减。
我甚至怀疑,交战双方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开战,不知道为什么要伏击与被伏击。
这就是江湖,许多人的生死命运就埋葬在一场莫名其妙的伏击战中。
我从那些人的生死倾轧之中,也联想到自己的前半生。
港岛江湖派系之争也相当剧烈,如果雷动天没有经天纬地的雄才大略,霹雳堂也早就沦为豪强脚下的渣滓了。
那么当下,就连黄花会、坦克帮、北方大帝等流派都算上,其反复争夺的现状,岂不也等于是沙漠中的两军之战?
我们的生死究竟操控在谁手中?
伏击战依仗着地利,最终占据绝对优势,对东面来的残兵展开了大屠杀。
我没有冲下去救人,因为我不知道谁正谁邪。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发生在沙漠里的战事千千万万,无非就是杀人与被杀的关系,正与邪、对与错都被黄沙掩埋,无非一一细论了。”我不禁悲观长叹。
古老的敦煌经过岁月的洗礼,真正能够留下来的、有价值的,就是莫高窟那举世瞩目的壁画。其余的,英雄豪杰、土匪乡绅、朝廷大员、山野流寇全都不复存在,无处觅踪。
海市蜃楼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和交战双方都没有察觉,直到突然间我已经落入海市蜃楼之中,面对着一座仙云缭绕、松柏常青的高山。
我听到了悠扬的歌声,就在白云深处、山崖绝顶之处。
“如果爬上山去,就能脱离一切苦厄。”有声音在我耳边提醒。
如果没有见到罗盘村村民消失的那一幕,或许我就会在那句话的诱惑之下,开始循着歌声登山。但是,正是有了心中的警醒,才不会冒失起步。
古人眼中的海市蜃楼是虚幻缥缈、捉摸不定的,而且阻隔遥远,永远无法企及。
今日的海市蜃楼,却是触手可及,近在咫尺。
“好奇心人人都有,但要想长命百岁,还是踏踏实实一点吧。”我低声告诫自己。
“这是一种最好的解脱。”那古怪的声音又说。
我摇头,其实现在我不需要解脱,而是需要更加努力,克服一切障碍,平息发生在敦煌的各种江湖纷争。
虽然还没达到武林至尊、绿林盟主的地位,人微言轻,不能一呼百应,但为了敦煌的安详宁静,我愿意拼搏一次,阻止失控事态的进一步扩大。
那座高山幻影向后退去,等它飘浮到了交战战场时,许多人丢下武器,拼命向它冲过去。
“即使是战胜者,最后也选择了逃离战场。”我不禁哀叹。
当那些人涌入虚幻的山谷时,一阵风过,海市蜃楼带着所有人消失了。
梦里的情景与我亲眼看到的罗盘村村民消失的那一幕完全相同,海市蜃楼吞噬了一切,令人无从抵挡。
“海市蜃楼……海市蜃楼是幻影,是画……是壁画海市蜃楼就是敦煌壁画,就是莫高窟壁画!”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根据官方提供的数据,敦煌壁画包括敦煌莫高窟、西千佛洞、安西榆林窟,共有石窟五百五十二个,保存有历代壁画五万多平方米。其内容多数是描写神的形象、神的活动、神与神的关系、神与人的关系,以寄托信众的愿望,安抚信众的心灵。
如我所猜测的,如果每一次海市蜃楼都会产生一页壁画,那么敦煌所有的壁画都是神来之笔,都是上天借助于海市蜃楼给予人类的暗示与启迪。
“战争壁画中有无数描述战争、狩猎场景的片段,其形象栩栩如生,其布局紧凑真实,与真正的战争相差无几。如果壁画来自海市蜃楼,那么海市蜃楼又是来自哪里?古人挑选将莫高窟作为壁画承载之所,又是基于什么样的想法?”我不禁深思。
同样,官方可考据的资料显示,莫高窟始建于历史上十六国时期。
据唐《李克让重修莫高窟佛龛碑》一书的记载,前秦建元二年(366年),僧人乐尊路经此山,忽见金光闪耀,如现万佛,于是便在岩壁上开凿了第一个洞窟。此后法良禅师等又继续在此建洞修禅,称为“漠高窟”,意为“沙漠的高处”。后世因“漠”与“莫”通用,便改称为“莫高窟”。
历史学家考据前秦历史时,也找到了有力的旁证,莫高窟开凿者乐尊、法良等高僧大德的名字都能追根溯源。
我提出的问题是,第一个在岩壁上开凿洞窟的乐尊僧脑海中的壁画内容来自何处?
不可能是凭空想象,也不可能是照本宣科,一定是在某种特殊机缘下,他看到、听到了非同凡响的景象和声音,才在洞窟壁上描绘下第一笔、第一页。
第143章 大魔手(3)
“海市蜃楼涵盖天地上下、海内海外,也许人类历史上许许多多重要的时刻都已经被海市蜃楼承载下来,变成画家UU小说的内容。只不过,画家笔力有限,无法完全复原真实情景,遂变成了画是画、事是事,无法一一对应。”我努力思索,回答自己的问题。
中华民族的历史源远流长,史上发生过太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如果一一列数的话,只怕一百个莫高窟都无法完全展现。
现在,我忽然很想再去莫高窟,将所有完整的壁画拍摄下来,与历史事件去对照查找。
我相信,某些内容一定能够跟历史上的关键事件吻合。
“这是真实的记录,比《诸世纪》里那些似是而非的预言诗句更为准确。据此修订历史,才能真正给后代人留下一部真实的《史记》。”我脑海中终于有了明确的想法。
视界之内,我看到了月牙泉、三危山,更看到了北面的敦煌城。
山和泉是数百年不变的,敦煌城也没变。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唯一变化的,只有敦煌城内住着的老百姓以及城头变幻的王旗。
如果我生在古代,那么此刻看到的就是古代的敦煌城。
历代敦煌人都渴望过上幸福安宁的生活,不再受害于兵荒马乱,不再倒悬于水火,不再需要背井离乡躲灾躲难。如今,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华盛世,敦煌人终于过上了先辈们梦寐以求的日子。
“一定要消弭隐藏在莫高窟内的灾难,把敦煌天机可能带来的巨大隐患彻底清除,保护这座城,也保护城里百姓的生活。”我暗自发誓。
此时此刻,我并没有过多地想到自己的身世和责任,只考虑敦煌、敦煌人的前途命运。
“如果必须消灭黄花会才能确保敦煌平安的话,那就不得不开始行动了。”我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江湖与庙堂是近乎对立的,要想江山社稷稳定,就要消灭或者招安全部江湖势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如此而已。
江湖势力为了金钱名利、地盘地位而战,这是每一个帮派成立的初衷。如果它能够跟国家政权、庙堂政治、百姓生活、社会秩序和平相处,就会稳固发展下去,成为被国家允许的一股参与经济建设的力量。一旦江湖势力越界,其命运只能是被国家的巨灵之掌斩草除根这一条路。
这几年,黄花会的确在美洲、欧洲、亚洲做了很多大事,为美国的“反恐”国策做了巨大的贡献,赢得了不错的江湖口碑。不过,当黄花会的触角进入中国大陆之后,其很多做法都是擦边球,这就相当危险了。
“莫高窟里到底藏着什么?那么多江湖大人物从四面八方来到敦煌,岂能只为了名利?敦煌天机既然被列为‘世界文明十大不解之谜’的第一位,连埃及帝王谷的法老王蛇妃都无法相比,那么其中包含的历史意义、政治意义肯定要高于后者。它到底是什么?难道是一个能够影响人类文明进程的里程碑吗?”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反复追问着。
“也许是吧”我下意识地回答。
埃及帝王谷法老王蛇妃的出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代表着“人、蛇共同繁衍人类祖先”,与中国的“女娲造人、女娲为人首蛇身”之说相当接近。
正因如此,神秘性超过埃及蛇妃的敦煌天机才引起了来自全球各国大人物的广泛关注。
“你呢?还知道什么?”那声音继续追问。
即使在梦中,我也无法说出不负责任的答案,而是诚实回答:“我不知道,关于敦煌莫高窟,我近乎一无所知。”
“你要探索的秘密就在112窟里,是吗?反弹琵琶图里藏着什么?秘密通道吗?还是一句‘芝麻开门’的密语?这世界是属于聪明人的,传说中的末世方舟也只欢迎聪明人上船。再想想,好好考虑考虑,我重新问一个问题反弹琵琶图是多维空间的入口吗?”那声音再次追问。
我突然警醒,原来那声音并非来自于我心灵深处,而是另外的某人在我耳边进行刻意的诱导,刺探着我内心的秘密。
“我不知道。”我用这四个字拒绝一切问题。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但我知道那是谁雪菩萨。
“一个人是不可能永远保守秘密的,除非是死。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但千古以来,最艰难的就是一死。死有很多种,最好的,瞬间死亡,不留遗患;最差的,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非人折磨而死;最煎熬的,在生与死之间反复拉锯,生不能,死不得……你要哪一种?”那声音变得冷峻起来。
“我哪一种都不要,我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我试着睁眼,但身体已经被深度催眠,上眼皮有千斤重,无法抬起来。
我举起手,向脸上摸索。
一双手探过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越发确定,站在我面前的正是雪菩萨。
“你要做什么?”那声音问。
“我的命运只能由自己掌控,神挡杀神,佛挡**。”我淡淡地说。
那双手并没能控制住我的手,我用食指轻揉眼睛,然后艰难地向上撩开眼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雪菩萨关切的眼神。其次,在她身边,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眼中满含着森森杀机。
“龙先生,你醒了?这一觉睡得可好?”雪菩萨问。
我翻身坐起来,不开口,盯着那老妇人。
老妇人站在我面前三步之外,右手中拄着一根深灰色的拐杖,足有两米来长,拐杖的头部比老妇人的头顶要高出半米多。
“年轻人,为何这样盯着老年人看?是不是不太礼貌?”老妇人问。
“前辈误会了,晚辈只是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对我进行深度催眠。我并不想追究黄花会在我身上做的任何事,只想郑重声明,我脑子里并没有任何秘密,尤其没有敦煌天机的答案。所以,不要对我枉费心思了,也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那只会弄得大家剑拔弩张、互相防范。”我说。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老妇人悠悠地说。
“我是君子,但没有怀璧。”我说。
“谦虚了。”老妇人轻轻顿了顿拐杖。
咝的一声,拐杖顶上那个鸡蛋形状的黑色开孔中突然探出了两尺长的蛇身,一条三角头、绿花纹的毒蛇直蹿出来,血红色的分叉长须快速吞吐着,样子十分可怖。
“小绿最擅长分辨谁才是最强者,你要不要试一试?”老妇人冷幽幽地说。
毒蛇来势汹汹,但我并不惊惧,只是淡然微笑:“前辈何必强人所难?”
老妇人盯着我的眼睛,淡绿色的眼珠不停转动。那亦是催眠术的一种,其发源地为苗疆,许久不曾在中原出现了。
“呵呵,年轻人,见多识广,不愧是霹雳堂雷动天麾下第一大将。”老妇人退后一步,心怀叵测地大笑起来。
港岛被全球冒险家称为“东方之珠”,广受黑白两道关注,而霹雳堂、雷动天一直都是港岛江湖帮派的标志物、标志性人物,所以其身世、行动都近乎透明,无法掩盖遮藏。作为他的身边人,我也不可避免地被人关注。即使离开港岛三载,任何人提到我时,仍然会贴上“霹雳堂干将”的标签。
“前辈谬赞,霹雳堂人才辈出,超出我的大有人在。我隐居敦煌三年,已经远离港岛江湖,那边的事再也与我无关了。”我说。
“无关?”老妇人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高深莫测。
“寻找左丰收的人回来了吗?”我转向雪菩萨。
雪菩萨摇头:“没有,六支小队几乎搜遍了鸣沙山上下,就差把所有沙子全都翻过来淘一遍了。奇怪的是,左丰收等人毫无踪影。”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因为在沉睡的同时,我已经做出了另一层判断。左丰收居住于罗盘村,对于鸣沙山上下的地形十分了解,清醒之后,就算徒步返回,也早就出现在我和雪菩萨眼前了。
唯一的解释是,他无法准确判断自己所处的位置,只能凭借经验,断定自己是在鸣沙山左近。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麻烦。”我喃喃地说。
左丰收打来的那个电话,让情况变得尤其复杂。如果他单纯消失、死亡于海市蜃楼,那样情况反而简单,黄花会只要厚加抚恤其家属就足够了,不需要考虑其它的处理方式。
现在,左丰收活着,黄花会必须采取一切救援措施,以期挽回左丰收的性命,并且绝对不能让他落入其它帮派手中。
“是啊,如果不是为了陪着大魔手,我也早就率人出去搜索了。”雪菩萨说。
从那支蛇杖上,我已经明白了老妇人的身份,那是黄花会中跟雪菩萨齐名的大魔手,两人合称为“生死锁”。雪菩萨是救人性命的,代表“生之锁”;大魔手却是死亡代名词,又被称为“死之锁”。据说,被大魔手盯上的人,最终一定会死得极惨。
“我说过很多次了,时间有限,一定要盯紧关键点,而不是分心旁顾。”老妇人冷冷地说。
雪菩萨皱眉:“左丰收是罗盘村的精神领袖,罗盘村是黄花会安插在敦煌的最有力落脚点。这条线,我们已经经营了七年,怎能轻易舍弃?
老妇人摇头:“雪菩萨,你为何总是执迷不悟?万事万物之中,必有关键事件、关键人物,其余皆是旁枝末节、无用群众。现在,我们只要盯住龙先生,做任何事都将势如破竹,无往而不利。左丰收算什么?罗盘村算什么?我们只有足够的资金,可以一夜之间在敦煌造一百个左丰收、一千个罗盘村。”
第144章 左丰收(1)
她以这种口吻说话,连我这个外人都听不下去了。
左丰收是一个大活人,而且是对黄花会最忠心耿耿的一份子。连这种忠勇之士都能舍弃的话,那么黄花会的下层基础就变得如履薄冰了。
“前辈。”我向老妇人拱手。
“称我大魔手即可。”老妇人冷笑。
“我不想提任何建议,现在,给我两个人,我出发去找左丰收。”我说。
大魔手哈哈大笑:“你们……你们都在舍本逐末,知道吗?日本人、北方大帝都已经加快了节奏,后续援兵源源不断地赶到敦煌,其唯一目的就是拿到敦煌天机的秘密。现在,你们不但不考虑抗日、抗俄,却将一个马前小卒的生死看得比天都大,这是不是本末倒置?雪菩萨,我命令你,马上召集所有精锐部队,赶赴坦克帮巢穴,将其连根拔除,杀光烧光,先消灭北方大帝的落脚点再说。”
这种做法未尝不可,如果放在中国大陆以外的任何国家,都可以放胆去做。甚至在九七之前的港岛,帮派火并之时,也的确发生过残忍的灭门事件。
江湖自有残酷规则,一旦开战,绝无中途收手之理。不过,眼下我们是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一个亘古未有的伟大盛世之中,一切行动都要遵纪守法,否则大业未成,已经锒铛入狱。
“雪菩萨,我去找人,你要做什么,悉听尊便。”我说。
“好。”雪菩萨也没有屈从于大魔手,马上点头。
“你们……你们……好吧,雪菩萨,这件事的对错我们暂且不谈了,但你记住,回到总部后,我一定不会忘了此事。”大魔手气恼至极,在地上连连顿着拐杖,发出咔咔之声。
我对苗疆来客一向没有好感,因为发源于那里的高手以养蛊、炼蛊、下蛊为生,久而久之,自己的心性已经严重畸变,无法用正常的人性理论来衡量。简单来说,苗疆炼蛊师都是“半人半蛊”之身,一旦野性发作,就会做出匪夷所思、丧心病狂的事来。
“跟我来吧。”雪菩萨低声说。
我随着雪菩萨出了石塔,走入台阶侧面的阴影里。
原本坐在树墩上的三个人同时站起来,中间那个女人正是左夫人,其余两个都是英姿飒爽的年轻人。
“宝玉、宝石,你们两个跟随龙先生上山,去找左丰收。注意,我给你们的任务是,无论在多么危险的情况下,你们都要保证龙先生的安全。必要时,以命相殉,以命换命。”雪菩萨低声吩咐。
两个年轻人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无声地点点头,随即将口袋里的短枪掏出来,检查弹匣和子弹。
雪菩萨的情绪变得十分压抑,仰头远眺着黑的群峰,久久地沉默不语。
左夫人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不再慌乱迷惑,而是坚定而沉静。
“雪菩萨,贵派上层的意见似乎并不统一,这会令下属们难以适从。上层乱了,整个组织就会迅速分崩离析,不复存在。”我说。
我是局外人,无法对黄花会的组织结构提供建议,但这样的大帮派出现内乱,将会对江湖局势造成巨大冲击,难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黄花会面临**烦,我们背后的靠山也面临一些无法言说的**烦。不过,无论世界怎么变化,我们的生活都得继续,不是吗?现在,只要我在罗盘村一天,就要把寻找左丰收的工作做到底。其它的,只能交给大魔手去指挥。”雪菩萨忧心忡忡地说。
“美国**不都麻烦不断吗?从‘九一一’到阿富汗维和,十几年来,哪有一天清静过呢?几届**风水轮流转,却都解决不了****捣乱的问题……抱歉,我不是说风凉话,只是陈述实情。”我及时收口,免得给雪菩萨带来更大压力。
黄花会的靠山是五角大楼、51地区和美利坚合众国,后三者是承载黄花会江湖权威的“不沉之舟”。
当然,世界上没有绝对不会沉默的巨轮,即使是当年的巨无霸泰坦尼克号,也在巨大冰山面前折戟沉沙,徒留唏嘘篇章。
在超级大国对峙的过程中,身为中国人,我当然不愿见到敌国崛起,更愿意看到敌人日薄西山。
“这是真正的**烦,就像二战后期,美国的两颗***准确击沉了太阳帝国那样。如果……嗯,龙先生,我们都处于事件漩涡之中,很多话点到为止就好了,无法说得太透彻。好了,宝玉、宝石会陪你上山,我只能在这里祝你们好运了。”雪菩萨说。
我心里猛地一跳,突然记起了一位中国著名的占卜学家说过的一段谶语。
那段谶语跟中国远古神话“后羿射日”和二战美国***有关。
占卜学家原话如下“羿射九日,十凶余一。祸起扶桑,熄于西极。刀兵既止,血水北流。灵龟得寿,谋与天齐。纷纷扰扰七万载,黑白黄棕各千年。天雷地火自勾连,追魂使者不得闲。”
这段话中,影射了西方、北方的超级大国,字面意思是,日本、美国终将衰败,北方大国必定崛起,并且野心巨大,图谋统治全世界。
一切祸端的起源就在于后羿射日,而远古传说中,后裔将十个太阳射杀九个,只留一个在天空值守,形成了表面上的和平,却留下了巨大的隐患。
我不想说这位占卜学家的大名,这段话也只在港岛的上层、中层流传过,并没有被媒体记者们获悉。所以,普罗大众没有机会听到,也就避免了无谓的恐慌。
该占卜学家一直都是亚洲、欧洲各国政坛大人物的座上客,以解读周易八卦成名,更擅长相面术、摸骨术,金口玉言,无有不灵。
雷动天曾经三次敦请对方到港岛做客,却被拒绝三次,引为平生之遗憾。
“好,我上山,不多说了。”我说。
“等一下,龙先生,我也要跟你上山。”左夫人举手拦住我。
“左夫人,山上情况不明,你最好还是待在罗盘村里等消息。”我直截了当地拒绝。
“只有我能找到他。”她说。
“左夫人,山上危险。”雪菩萨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从来就不在乎危险不危险的。再说,刚刚我已经明说了,只有我能找到他。”左夫人说。
我向雪菩萨望了望,轻轻眨眼,暗示她可以答应左夫人的请求。
“那么左夫人多加小心,一旦发现事态不对,就赶紧回头。”雪菩萨叮嘱。
我对左夫人的请求并不感到诧异,夫妻之间总会存在某种玄妙的默契。越是感情深厚,这种默契就会越神奇,其准确性超过任何电子搜寻设备。
“我只希望,当初我们的祖辈没有加入黄花会。”左夫人昂着头,淡然回应。
雪菩萨的神色有些尴尬,但转瞬即逝,不留痕迹。
左夫人的抱怨无可厚非,如果祖辈没有接受黄花会的恩惠与统领,那么罗盘村的这一代人就不必为了祖先的承诺而无限听命于黄花会,甚至需要献出生命来还债。
“我们走吧。”为了不让雪菩萨难堪,我率先离开石塔。
“龙先生,保重。”雪菩萨在身后叫。
我轻轻扬起左臂,缓缓一挥,权作回答。
刀枪无眼,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活着回来。此刻,任何祝福都是多余的。
走出罗盘村,左夫人忽然加快了脚步,从后面赶上来,与我并肩前进。
我没有主动开口,既然她说过可以找到左丰收,那么由她来做向导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朝阳即将升起,林梢已经被悄然地镀上了一层金。
“龙先生,跟着我走。”左夫人开口。
“你真的肯定知道左丰收的下落?”我问。
“嗯。”左夫人点头。
我们在罗盘村南头左拐,穿过公路,进入了一条采药人践踏出来的林中小径。
如果左丰收提供的地理位置靠谱,我们应该是一直向前,翻过山梁,进入鸣沙山深处。当然,他在电话中并没有说自己受伤,应该是可以自由行动的。那样的话,他有可能大范围移动位置,试图跟搜寻队会合。可怕的是,一旦他在山中迷失方向,这种盲目移动,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偏离正道,钻到荒无人烟的山沟里去,耽误了宝贵的救援时间。
很快,我们走到了山梁的一半。
左夫人停下来,先是取出手机看了看,皱着眉摇头。
“这里没有通讯信号,没办法。”我说。
“他有可能扔掉了手机。”左夫人说。
“什么?”我愕然不解。
即使没有通讯信号,也没必要丢掉手机,毕竟登临山顶之后,通讯设备有可能重新连接基站,艰难地获得通话机会。
此刻扔掉手机,无异于主动放弃了求生工具。
“龙先生,接下来我会做一些事,你不要大惊小怪,更不必担心受害。我所做的,只为找到丰收,与其他人无关。”左夫人沉着脸说。
我点点头:“那不是问题,每个帮派都有独特的联系方式,只要有效就行。你放心,他们两个也一定会乐意看到左先生归来,不会横生枝节。”
左夫人一笑:“是啊,他们两个肯定不会为难我。你知道吗?出嫁之前,我的名字叫宝蟾。”
我立刻明白,身后跟随的两个年轻人名为宝玉、宝石,跟左夫人宝蟾应该是同胞姐弟。
“好,请赶快施法吧。”我不想听任何解释,只想看到最终结果。
第145章 左丰收(2)
左夫人回过头去,面向一棵粗大的野槐树,双手合十,停在胸前。当她深深垂头时,下巴轻轻抵在中指的指尖上。
她再次低沉地开口,说的都是我听不懂的异族语言。
“龙先生,请到这边坐。”个子稍高的宝玉向旁边的青石板指了指。
他们两人的短枪一直拎在手中,保险栓弹开,做好了随时开枪的准备。
我对他们没有敌意,所以并不可以提防,任由他们安排。
那块青石板约有四尺长,足够我们三个人并排落座。但是,等我坐下,他们两个却是一左一右站立,不露痕迹地监视着我。
我不想挑起任何事端,所以对他们的敌视态度并不在意。
“如意虫,飞吧。”左夫人突然向天张开双臂,笔直向上。
本来,她的长发盘成精致的发髻,被一根漆黑的三寸长琉璃发簪别住。当她仰面大呼时,长发突然披散落下,那支发簪却从中折断,跌在草丛里。
之前我十分注意那支古式发簪,此刻明显看到,发簪断折后,一只半寸长的四翅飞虫振翼而起,向着东南面的山梁飞去。
我明白了,左夫人也是蛊苗中人,所谓的“如意虫”大概是炼蛊师自身的“元神蛊”,能够与她心意相通。假如左丰收身上也带着这种蛊虫,那么在百十公里之内,两个蛊虫就能彼此寻见,成为双方会面的向导。
“大概需要多久?”我扬声问。
左夫人沉声回答:“如果丰收在山梁附近,半小时内就有结果。”
我松了口气:“好,那我们安静地等一会儿吧。”
蛊术通神,匪夷所思。我对“蛊虫寻人”这种技法抱有信心,因为毕竟蛊术之道是从两汉时期遗传下来的上古奇术,既非唯心主义,又非唯物主义,是一种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独特技法。任何昆虫学家都无法解释其原理,就像无法解释蜜蜂跳“八字舞”、蟋蟀掘土为巢那样。
左夫人走近我,忽然轻轻摇头,阴沉沉的脸上露出惨惨淡淡的笑容:“龙先生,其实你不该来罗盘村的。”
我听出她话里有话,只是礼貌地回应:“怎么说呢?”
“有些事,是罗盘村独有的秘密。这里是世外桃源,规则由我们自己制定,并不完全受黄花会指挥。你跟着黄花会的人过来,一旦发生变故,没有人能保证你的安全。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必须”左夫人一笑,露出整齐而惨白的牙齿。
我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左右两边站着的宝玉、宝石两兄弟虽然短枪在手,却无法对我构成真正的威胁。
“你们要政变?”我问。
“我们要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利,没有人愿意世世代代为奴,被压迫,被榨取,被呼来喝去,被当牛做马。龙先生,你是港岛来的上流人物,对于民主和自由一定有着自己的看法。你说,我们的要求并不算高吧?”左夫人问。
“是,每个人都应该享有民主自由的权利,这是基本需求,任何人不可以剥夺。”我实话实说。
之前我曾想象过黄花会与罗盘村的关系,如果后者是为了报恩,那么这种关系可歌可泣,值得大书特书。相反,如果左夫人说的都是真的,罗盘村处于被奴役、被压榨的地位,那样的话,起义与政变迫在眉睫,再也不能屈辱忍耐下去了。
“我必须找到丰收。”左夫人喃喃地说。
“他是政变的领导者?没有他就群龙无首,是这样的吗?”我问。
左夫人冷峻地笑着,轻轻摇头:“也不完全是这样,但我们必须找到他,弄清海市蜃楼的秘密。这么多年了,对于海市蜃楼的研究总是功败垂成。他不得不舍身一试,看看问题出在哪里。海市蜃楼是通向敦煌天机的关键,不打通这个环节,再苦守一百年,也只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大姐,其实我们早就准备好了,石塔下面埋着一百五十斤**,引爆之后,连塔基都将化为碎末。这一次,我们杀了雪菩萨和大魔手,然后全体向西方边境线撤退,岂不是万全之策?”宝玉问。
左夫人再次摇头:“错,错错错,我们不是要撤退,而是必须采取激进手段,取得敦煌天机。一味逃走,谁都逃不过美国中情局的天罗地网。黄花会是五角大楼嫡系,杀了会中高层,五角大楼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现在,我们必须拿到敦煌天机,令所有大国投鼠忌器,才能从中取利。”
“有人来了。”从未开口的宝石突然发出警告,同时俯身,伏地听声,“南面,四百米,两人接近,有拉动枪栓声、擦拭匕首声。”
左夫人挥手,宝玉、宝石立刻后撤,隐身于密林之中。
她缓缓地走过来,跟我并排坐在青石板上。
如果有人出现,只会看见我们,却很难发现宝玉、宝石两兄弟。
“政变会引发流血牺牲,以我拙见,黄花会势力庞大,大将军、雪菩萨、大魔手只是冰山一角,此刻反叛,无异于以卵击石。江湖的水极深,以罗盘村的村民来反抗黄花会,最终难免遭受灭门之难。如果你跟左先生为了村民们好,就应该保持现有的状态,以待时机。我是局外人,与政变没有任何利害关系,所以我的意见还是比较中肯的,希望你和左先生能三思而后行。”我无比诚恳地说。
炸毁石塔,侥幸杀了雪菩萨、大魔手,也只是在黄花会这一庞然大物身上投掷了几块石子而已,连隔靴搔痒都算不上,却已经耗尽了罗盘村所有的战斗力。
这种悬殊对比之下,罗盘村还要勉强出手,就太不明智了。
“你不懂,你不懂,你不懂,唉”左夫人连说了三句“你不懂”,然后一声长叹。
“说来听听,或许我能给你一些意见。现在是和平年代,再打打杀杀、灭门屠戮,一旦警方介入,各方都讨不了好处。”我说。
“只要找到敦煌天机,我们就是世界上最尊贵的人,可以跟万物主宰者平起平坐,推枰论道,达到人类有史以来的极限之地。活着太累,死亡长生,而敦煌天机就是帮助人长生不死、长死不生的奇妙法宝。你说,罗盘村近水楼台先得月,是不是必须找到敦煌天机才行?”左夫人悄声问。
敦煌天机并非解决一切矛盾的万用法宝,只不过被世间以讹传讹者滥用,越传越是神奇,才导致了今天这种八方势力争抢的局面。
越是辟谣,谣言就越甚嚣尘上。
我无法说服左夫人,只好苦笑着摇头。
南面来的绝非善良之辈,我们坐在这里,很可能成为对方企图猎杀的目标。
长期以来,我对江湖人物最大的担忧就是,每个人都不想克制自己,任性肆意而为,杀戮别人最后反遭别人杀戮,为一生画上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
“我知道你的一些事。”左夫人突然说。
当我转头看着她时,她眼中飘浮着莫测高深的笑意:“你的身世,你家族的过去……我都知道一点。”
“如何证明?”我问。
雷动天曾经为了帮我弄清家族渊源而广泛发动了各种媒体渠道,中间受骗十几次,损失几百万元。事实上,当我栖身于孤儿院时,就已经有了模糊的认识,自己的家世恐怕永远无法大白于天下了。
现在,左夫人这样说,岂不是个大笑话?
“曾有龙姓考古学家痴迷于112窟,尤其擅长画反弹琵琶图。他是突然消失于莫高窟的,随身皮包、小凳、大衣、烟斗都没有带走,甚至连他钟爱的一桶沙漠女王牌铅笔也遗失于绘画现场。有人拍下过照片,他在”左夫人停住话头,冷笑着看着我。
我连连皱眉,对她说的这些似是而非的线索不敢全信,也不能不信。
喜爱彩铅绘图的画家都知道沙漠女王牌铅笔,那是阿拉伯国家贵族专用的铅笔,制造商为埃及沙漠女王公司,经销范围为亚、非、欧三洲,主要用户为上流社会的绘画者。
在敦煌,我从未用过这种铅笔,而是使用普通铅笔,以免引起画家团其他人的怀疑。可是,在港岛的家中,我一向都使用这种沙漠女王铅笔,并且对它有极深的钟爱之情。
“那又代表什么?”我问。
左夫人狡黠地笑着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陈述事实,具体代表什么意思,还是要龙先生自己斟酌。罗盘村是黄花会的下属机构,安插在敦煌时日不短,自然了解其它渠道缺失的资讯。所以,龙先生的某些疑惑与其求助于敦煌文史馆,不如求教于罗盘村。消灭南面来的两名敌人,我们可以继续谈。”
她如此正大光明地要挟我,我倒不好反驳了,只是无声地笑着,目视前方,眼角余光瞥向南面。
小径极窄,那两人出现时,不停地蹭断了两边的枯枝,发出噼啪之声。
“咦?有人?”走在前面的矮黑胖子低声惊叫着,下意识地将双手伸入裤兜里。
“什么?”走在后面的是个身材高瘦、脸庞稍长的男人,身手极为灵活,轻轻一跃,便到了矮黑胖子前面。
我没费太大力气,就判断出他们是坦克帮的人本地口音、行事嚣张、公开携械、目露凶光。
“好事,好事。”矮黑胖子笑起来,目光贼溜溜的,在左夫人脸上晃来晃去。
“你们是谁?”高瘦男人问。
“爬山消遣的。”左夫人回答。
“鸣沙山上有狼,你们不知道吗?”高瘦男人又问。
左夫人摇头:“我们昨夜上山,迷了路,只能等到天亮再下山。走的累了,在这里歇一歇。”
矮黑胖子摸着下巴,嘴角口水直流。
左夫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我刚刚只注意到她话里的玄机,完全忽视了她的五官相貌。荒郊野岭之上,胖子、瘦子手握凶器,大大地助长了他们的淫威。
“跟我们走吧,送你们下山。”高瘦男人说。
左夫人摇头:“我们想再坐一坐,好意心领了。”
矮黑胖子刚要发作,那高瘦男人干笑了一声:“好吧,不勉强,再会,再会。”
左夫人点点头,那两人就从我们前面经过,往北面走去。
第146章 左丰收(3)
危情暂时解除,但我丝毫不能放松,因为他们只是暂时离去,在周围探探风,只要觉得没什么危险,很快就要返回,图穷匕见,凶相毕露。
“是坦克帮的人。”左夫人低语。
“他们在前面杀了人,该死。”我淡淡地说。
“你杀我看,借此看看你的身手如何?”左夫人问。
我没有回话,只是皱眉。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我行走江湖的最高原则,只要不危及生命,我很少对敌人痛下杀手。
“我不能死,那么多珍贵线索,不能断开。一旦我死了,所有线索石沉大海,任何人都接续不上了。龙先生,打起精神来,我希望你能对得起列祖列宗,不让暴徒祸害敦煌。”左夫人说。
我心中一时烦躁,腾地站起来。
“尽量不要要挟我,好吗?”我咬着牙轻声说。
“请将不如激将,不是吗?”左夫人甜甜地笑起来。
我无法对她发火,只能压住脾气,竖起耳朵,听那两人的动静。
只过了十分钟,两人就晃晃悠悠地兜转回来了。
这一次,他们脸上只剩狞笑,手上则多了手枪和匕首。
“打劫,老实点。”高瘦男人说。
矮黑胖子一步蹿到左夫人背后去,伸手要箍她的脖颈。
我迎着高瘦男人,尽量用自己的身体宽度遮挡发生在背后的故事。
“兄弟,打劫,有什么贵重东西拿出来,否则子弹不长眼睛。”高瘦男人又说。
我摊开双手:“抱歉,我身无长物,什么值钱的都没带。”
高瘦男人很嚣张,枪口向西一摆:“跑吧,跑得越远越好,最好逃出子弹射程之外。否则的话,我这边一扣扳机,非死即伤。”
我无法历数坦克帮做过多少坏事,单看眼前这两人,就知道其帮派是多么混乱、多么混账了。这样的无赖帮派早就该被绞杀消灭,不留余患,但却没人主动去做这样锄强扶弱、大快人心的事。
“还有呢?我朋友怎么办?”我问。
“大难临头,还顾得了别人吗?我只不过是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开了杀戒,枪下留德,你小子别不识抬举,赶紧滚,赶紧滚蛋。”高瘦男人不耐烦地骂起来。
“两位是坦克帮的人吧?”我又问。
高瘦男人起了疑心,右臂一挺,短枪对准我的眉心。
我身子一晃,对他的瞄准造成了极大的困扰,等他定下神来,短枪已经到了我的手里。
“在南面做了什么?”我像他刚才那样,用短枪指着他的额头。
高瘦男人面如土色,知道大事不妙,但仍然硬撑着叫嚣:“知道我们是坦克帮的人还敢还手?在敦煌地面上,坦克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其它势力无权过问。”
扑通一声,矮黑胖子在我身后倒下。
左夫人拍了拍手,微微冷笑:“有眼无珠、色胆包天的狗东西,碰到我们,就是死期到了。”
高瘦男人浑身哆嗦,装不下去,双膝跪地,磕头如捣蒜。
“在南面干了什么?”我又问。
“是一个外国人……俄罗斯人,他想找敦煌藏经洞,我们贪财,就引着他到了偏僻之处……”高瘦男人不敢再说下去。
“带我们去看看。”左夫人说。
高瘦男人摇头:“我们把他推到悬崖下面去了,悬崖很深,一掉下去,肯定摔死了。”
左夫人眼珠连连转动,突然问:“难道你们把他推到岩画谷侧面的悬崖下去了?那么,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岩画谷中有人?”
高瘦男人摇头:“岩画谷里没有人,就是因为那里没人,我们才敢引他去那里,然后推到岩画谷侧面的悬崖下面去。”
我知道岩画谷,那里的石壁上保存着大量岩画,具有极大的考古价值。
“带我们去那里。”左夫人提高了音量,似乎从小偷的话里发现了契机。
高瘦男人连连点头,就是不起身。
左夫人拍手,宝玉、宝石从暗处闪身过来,举枪控制住高瘦男人。
“这里的事交给他们,我们两个去岩画谷。”左夫人告诉我。
她处理问题的手法雷厉风行,这一点远远超过左丰收。我甚至觉得,罗盘村交给她来管理的话,其前途命运才会光明宽广。
我们重新上路,向南翻过山梁,进入山阴背后的深谷中。
“还没有收到蛊虫传回的消息?”我问。
左夫人点头:“对,蛊虫并非万能的,在这种复杂地形中,也会迷失自己。好在我大概了解丰收所处的情况与位置,闭着眼也能摸到岩画谷去。”
她反复提到岩画谷,并且很肯定地以那里为目标,这其中似乎也有隐情。
我们在山谷密林中钻行了半小时,终于接近山脚下的一块空地。
嗡的一声,左夫人释放出的那只蛊虫出现了。左夫人伸出左手,蛊虫便降落在她的左掌背上。
“请停步,帮我记录蛊虫传递的消息。”左夫人说。
我马上掏出签字笔和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蛊虫。
左夫人缓缓开口:“已经找到丰收,他不能动弹,但没有受伤。蛊虫听到了持诵佛经声,似乎是在为丰收超度。我不相信这就是最终结果,丰收不会轻易就死的。现在,我们马上赶到岩画谷去,那是唯一的希望了。”
我也不相信左丰收会死,因为从面相上看,他没有中年猝死的征兆。
蛊虫传递的消息十分晦涩,并非百分之百可靠。所以,我希望最终听闻的不是噩耗,而是一个有惊无险的好消息。
“还有什么信息?”我问。
左夫人摇头:“自古邪不胜正,蛊虫见到持诵者,立刻萎靡不振,接受反馈的消息异常混乱。好在我们已经很接近岩画谷,转过山脚就到了。”
我们再度向西急行军,终于在半个小时后到达岩画谷。
这里的山崖含有铁类矿物质,所以山崖的整体颜色为枣红色,而这种用锐器雕刻在洞顶的画作,则具有了天然的枣红色背景,看上去十分醒目。
旅游杂志上的敦煌鸣沙山特指沙山一代,是国家级重点旅游风景名胜区,仅限于敦煌城南五公里至七公里那一段,其准确地理坐标为北纬四十度零五分、东经九十四度四十分,属于巴丹吉林沙漠和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过渡地带,面积约二百平方公里。
我们此刻所处的位置却是在敦煌西南十五公里左右的沙石混合山区,虽然还可以叫做鸣沙山,却已经不是游客们口中所传的“响沙”地带。
由于交通条件所限,真正能够到达岩画谷的游客少之又少。
敦煌市曾有计划开辟一条由敦煌直通岩画谷的旅游公路,但出于经济考虑,最终放弃,毕竟地方**的财政计划中,必须要有投入、产出的合理比例,一旦越过红线,那就得不偿失了。
中国西南、西北都出现过岩画,普遍说法,其作者是远古至两汉时期的原住民,岩画的根源则是以画记事,与更古之时的结绳记事意义相同。
我曾见识过西南澜沧江畔的岩画,细心研读之后,能够领略到原住民的生活风貌,的确是人类历史上最珍贵的地方文献之一。
至于敦煌的岩画,偶然出现在驴友的互联网相册之中,但真正翻山越岭过来参观的人,却寥寥无几。
“就是在这里了。”我们转过一个凸起的山嘴之后,左夫人停步,喘了口气,向前面的低洼处指着。
再向前去,怪树乱草之中出现了一条仅容一个人通过的石隙。
我们此刻距离石隙十五步左右,已经能够感受到石隙中吹出的劲风,可见石隙那边并非封闭的洞穴之类,而是一个有进口、出口的通道,才能形成空气通路。
“过了这里,就是长达一公里的岩画区,两边和头顶都有岩画,比莫高窟壁画更为壮观。”左夫人又说。
“如果左先生在这里……他为什么不赶回罗盘村,而是等人前来营救?”我马上提出质疑。
据我估计,我们从罗盘村赶过来,总距离不超过十公里。按照普通人每小时行走四公里计算,左丰收在三小时内一定能赶回去。甚至说,五小时、七小时内,他就算行动再迟缓,也不会至今未归。
“是啊,是啊……有些事,是不可以用常理推断的。”左夫人的眉紧紧地皱起来,右手捂着胸口,似乎有难言之痛。
“你还好吗?如果体力不支,我们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我问。
左夫人背靠石壁坐下,右手在胸口用力揉了十几次,脸色稍微缓和一些。
“左夫人”我又开口。
“叫我宝蟾。”她打断我,轻声解释,“世界上并没有左夫人,我永远只是宝蟾,不属于任何家庭,更不属于任何男人。至于左丰收,只不过是一个遮人耳目的幌子。”
我立刻改口:“宝蟾,你一定知道发生在岩画谷的很多内幕,左丰收也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海市蜃楼令人消失的怪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对不对?现在,我们已经结成了同仇敌忾的联盟,我有权利知道更多。”
暂且不管左丰收、宝蟾的“家事”,我想知道的,就是岩画谷的存在究竟在海市蜃楼事件中占据什么位置。
追根溯源,左丰收是跟着海市蜃楼一起消失的,假如他来了这里,其他失踪的罗盘村村民、俄罗斯来客也应该距离不远才对。
“很奇怪是吗?我能释放如意虫寻人,还能肯定地知道左丰收会来这里……我无法解释原因,就像我们大家无法解释莫高窟的出现一样。当我发现了岩画谷之后,自己的心灵世界突然打开,似乎懂得了很多事,又似乎……似乎自己的全部人生知识一下子被彻底清空,对身外的世界一无所知,必须重新活过。现在,我只知道自己是宝蟾,肩负着一项非常重要的使命来到敦煌,可那使命究竟是什么,我竟然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宝蟾喃喃地说。
我怔了怔,紧盯着宝蟾的脸。
她的长发垂着,半在胸前,半在肩后,显得疲惫而消极。
第147章 画中机(1)
“我们是来找左丰收的。”我缓缓地说。
“是啊,我们是来寻人的,但寻人的意义何在?找到他又能怎么样?将他带回罗盘村去又能怎样?难道这就是我们活着的全部意义吗?”宝蟾问。
我被她问住了,这种“天问”是永远没有答案的,属于亘古无解的最高端哲学问题,即使是柏拉图、康德之流,也无法说出令每一个人都信服的答案。
“宝蟾,盲目思索那些才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必须脚踏实地,完成一件事又一件事,亲力亲为去做,这就是人生的意义。”我回答。
这是我的答案,但又并非最佳答案。
就像我在敦煌三年,的确是在做事,只不过连自己都说不清这样做的终极目的是什么,仅仅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罢了。
“一进谷中,思维只会更混乱。那里的每一幅画都是一个繁复的人生,不管它属于男人还是女人,都会把人带入某段历史故事之中,无法自拔。”宝蟾说。
我理解她的意思,之前观看澜沧江岩画时,的确也有过同样的困惑。
或者说,不单是岩画,其余任何一种绘画流派,包括国画、花鸟、写意、山水、工笔、彩绘、素描之类,都会出现令人欲罢不能、无法回头的“亚幻觉”。
普通人会将其称为“艺术的魅力”,但在玄学高手看来,这就是被画作催眠的一种表现。
“找到左丰收,我们就返回。在找到他之前,我们不再横生枝节,过多地考虑其它变化。”我说。
只有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才能着手去做。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孔夫子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求学、治学的真理,而且是一切问题上都可以借鉴的普遍标准。
大道至简,唯有达到“至简”,才有勇气开启下一页。
“好吧,好吧。”宝蟾点头。
她带头穿过石隙,我侧着身子跟在后面。
风声呼啸,将她的头发吹得横飘起来,打在我的脸上。
起初我并不在意,但她的发梢上有着独特的暗香,传入我的鼻子里,令我微微有些头昏。
我倏地警醒,马上屏住呼吸。
从罗盘村动身之前,她是涉险救夫的左夫人,而现在她却是宝蟾,一个神志略显恍惚的蛊苗中人。所以,我再也不能轻易将她视为自己人,而必须保持距离。
我无声地停步,等她出了这道接近十米长的石隙,我才加快脚步,横向移动,快速通过。
世界上任何一个能够保存岩画的地方大同小异,都是山体横向探出之后形成了一个半封闭的岩洞,既不影响空气流通、日光射入,又不会被雨雪浸润冲刷,才能完整保留住以任何材质刻在、画在壁上的原始图画。
眼前的岩画谷规模巨大,向前望去,至少有直线三百米的天然岩穴。按照宝蟾的说法,直线尽头还有通道,总长度接近一公里。
岩穴的开口是在左侧,岩画集中于右侧四米高的石壁和岩穴顶部。
与澜沧江岩画不同,敦煌岩画非常密集,很多地方都是多重覆盖,后面画上去的图形穿插于其它图形的空白处,线条错杂,颜色各异。
我明白,之所以形成这种独特的效果,是因为敦煌自古就是边疆重镇,人口流动性大,远远超过澜沧江那种崇山峻岭中的不毛之地。一万个人在岩壁上作画跟十个人作画的痕迹绝对不同,前者密密麻麻,后者却是稀疏可数。
同样道理,考古学家研究敦煌壁画时发现,很多地方是多层覆盖、数层作画的结构。也就是说,后人为了能在有限空间内继续留画,只能用混合泥土将各个洞窟的墙壁重新覆盖,再在新壁上作画。笼统说,敦煌壁画的总量是可以用单层面积乘以三倍来计算的,只不过现代人为了保护这一文明古迹,不舍得揭掉表层而已。
众所周知,近代某位国际绘画大师就曾做过杀鸡取卵、涸泽而渔的探求方法,将敦煌数个洞窟的壁画表层、二层揭去,露出下面的最原始画作来,从中汲取佛教绘画艺术的精髓。
这件事成为大师一生的不洁之处,永远无法洗白。
岩画与莫高窟壁画不同,当后代、后后代的笔触落在岩壁上以后,势必会破坏前作,形成了混合作品,甚至将各个朝代的不同事物特征完全混淆。
“左丰收并不在这里,会在前面吗?”我问。
宝蟾有些迟疑:“我本来以为他在这里的,如意虫也是这样告诉我的。”
我侧耳倾听,岩洞中只有风声,除了我们的呼吸之外,再没有第三者的人声。
“如意虫说,有人在持诵佛经,超度左丰收,是吗?”我又问。
宝蟾点头:“的确如此。”
我向前一指:“走吧,我们绕过那里,看看到底有没有人?”
其实,只要踏入岩洞,就很清楚洞中没人,更不会有人诵经烧香超度亡灵。洞里的风是从前方吹来,又从我们身后的石隙吹出去。那么,拐角那边有人做法事的话,其人声、香烛气味就一定会飘过来,送入我们的鼻子里。再说,谁会选择这种地方超度?山外有的是平坦开阔之处,足够容得下数千人的超**事。
此刻,我仅仅是怀疑宝蟾释放的如意虫出了岔子,并未想到其它解释。
我们一直向前,走到直线尽头右拐。
前面也是一条近三百米的直线岩洞,其结构与第一段近似。
当然,站在拐角处一目了然,洞中无人。
“还有第三段岩洞,就在前面。”宝蟾向前指了指。
“也许左丰收不在这里,也许……是你的判断出了问题,或者如意虫的判断出了问题?”我提出了自己的所有疑问。
我们加快脚步,很快就到了第二段岩洞尽头,转入第三段岩洞。
事实很清楚,左丰收没在这里,洞中只有我和宝蟾。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宝蟾喃喃自问。
“放如意虫出来,再次确认一下?”我提议。
我不迷信苗疆蛊术,但也不否定它的神奇之处。这种情况下,现代通讯工具根本派不上用场,那就只能求助于如意虫了。
“如意虫从不出错。”宝蟾回答。
她背靠岩壁,将左手的食指放在口中,轻轻一咬,指尖上立刻涌出了一颗黄豆大的血珠。
“如意虫,不要负我,饱食而游,自在天下,去吧,去吧……”宝蟾低声召唤。
那四翅的怪虫从她胸襟下面缓缓爬出,沿着她的左臂向下,停在食指指尖上。
“如意虫,求天天应,求地地灵,鲜血饲汝,不要负我,去吧,去吧。”宝蟾再次低语。
那怪虫的模样类似于蜻蜓和鸣蝉的结合体,头部下方也有一条两分长的灰色吸管。它在宝蟾指尖上停了一停,并不主动吸血。
等到宝蟾第三次召唤时,怪虫才再次向前蠕动,将那吸管插入血珠之内。
苗疆炼蛊师饲养蛊虫的方法千差万别,但饲主往往为了保持蛊虫与自己的深度灵**流,最终总会用自身的血、肉、骨喂养蛊虫,相当于**和精神上的高度自残。
在很多养蛊秘笈上都提到过,炼蛊师能不能突破“以血肉骨养虫”这一关,正是从低级炼蛊师跃升为高级炼蛊师的关键。
唯有打破人性上的禁忌,才能成为一流的炼蛊师。
当然,一旦突破禁忌,那么炼蛊师就必将走向“半人半虫”的不归路,再也无法恢复为正常人。也就是说,到了“人虫合一”的境界后,人即虫,虫即人,一旦炼蛊师动了“还俗归凡”的念头,立刻就会引发蛊虫反噬其主,非死即残,惨不忍睹。
既然宝蟾已经到了“以血饲虫”的境界,当然也就不可能成为别人的妻子,过养儿育女、举案齐眉的正常生活,这正是她说“世上没有左夫人”那句话的原因。
怪虫吸完血珠之后,从头至尾,背上出现了一条半寸长的鲜红血线。稍后,血线晕染,其四只翅膀也变成了殷红色。
“找到它,去吧。”宝蟾高高地扬起左手。
怪虫振翼而飞,但只在空中盘旋了半圈,就落下来,回到宝蟾手上。
“怎么回事?”宝蟾愕然。
我向四面望去,岩洞中空荡荡的,除了岩画,的确没有任何人迹。
“他不在这里……如意虫,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宝蟾把左手举到眼前,盯着那怪虫。
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就是蛊虫失去灵性,无法寻找目标。
“以前出现过同样状况吗?”我问。
“从来没有。”宝蟾低声回答。
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左丰收在这里,或者曾经来过这里,而其踪迹和气味至此突然消失,所以如意虫所找到的,就是左丰收最后的落脚点。蛊虫的思维模式很简单,追踪手法与警犬类似,它所认为的终点就是‘无法继续追踪之处’,而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好了,我们已经无法借助蛊虫的力量了。”我说。
宝蟾嘶声反驳:“你错了,如意虫告诉我,他就在这里。以前我们测试过,每一次都不会出岔子。这一次也不会出问题,他一定在这里,只是我们……我们看不见他。”
说到此处,宝蟾猛地打了个寒颤。
通常意义上,如果我们感受到一个人却“看不见他”,那就只有用灵异学来解释了,就是老百姓所说的“鬼魂”。
“世界上没有鬼。”我淡然回应。
无论是从唯物主义理论体系还是唯心主义理论体系出发,我都否定“鬼魂”的存在。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如果某个人是看不见的,那他就不存在于人类的可知范围之内,即“未知之地”。
他是“未知、不知”的,那我们又怎么能用“鬼魂”来代指他呢?
“如意虫能看到他,一定是这样,他在这里……我们看不到,但如意虫能看到……”宝蟾有些心慌意乱。
我纠正她的话:“蛊虫只能感受到蛊虫,而非人类。如意虫的工作原理是虫与虫之间的生物学联系,不存在其它的交流通道。”
第148章 画中机(2)
“不,他一定在这里,我能感应到。如意虫能够感应到的,我也能。”宝蟾喃喃低语。
那怪虫已经收起羽翼,伏在宝蟾的掌心里。
“他在哪里呢?他到底去了哪里呢?”宝蟾向四面缓缓巡视。
按照我的想法,一旦确认左丰收不在岩画谷中,那我们马上就应该撤离,选择其它地点继续找寻。我觉得,海市蜃楼出现之处仍然是最可疑的地点之一。左丰收等人失踪之时,我的心情受到巨大震撼,或许当时搜索不够仔细。如果能再次抵达现场,十有**能够找到新线索。
“宝蟾,我们撤离吧。”我说。
宝蟾对我的话置若罔闻,继续茫然四顾,然后缓缓向前。
我跟在她后面,一直到了岩洞尽头。
那里也有一道纵向石隙,但狭窄之极,最宽处仅有三寸。风可以涌入,但人却无法侧着挤出去。
越近石隙,越是感受到劲风割面,如刀如戈。
“留在这里是没有任意的,我们走吧,到海市蜃楼出现的地方去。”我再次提议。
“我的脑子乱了,我的脑子乱了……如意虫分明在告诉我,这里就是最正确的地方。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将如意虫出嫁在你身上,用你的思想驱使着它,重复搜寻一遍。你不是蛊苗中人,灵性应该更准确才对。”宝蟾说。
我不肯冒然答应,因为驱使蛊虫是一件说不清、道不明、扯不完、斩不断的麻烦事。更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按照蛊虫的指引到了这里,重复搜寻已经没有意义。
“我相信你,也相信如意虫,或许是左丰收来了又走了。所以,我们应该改变搜寻地点,抓紧时间,跟他接头。”我说。
这一次,宝蟾终于被我说动,随着我向回走。
在第三段、第二段岩洞的转角处,我无意中向后瞥了一眼,视野之内突然出现了一点寒芒。
我停下,缓缓转身,搜寻那寒芒的来处。
现在是上午时间,日光从岩洞的开口处漫射下来,经过地面的折射,落在岩壁上。光线并不强烈,所以即使岩壁上有能够反射阳光之处,也仅仅是在恰当的角度上偶尔可见。
如果我没有瞥见那点寒芒,就会直接回去,穿出石隙,离开岩画谷。
岩画是不会反光的,岩壁上也没有任何结晶体可以反光,那么寒芒究竟来自何处呢?
我粗略估计,寒芒位于第三段岩洞的中部,并且是在岩壁的中央,也即是距离地面一米五到两米的范围内。
“什么事?”宝蟾已经走出了七八步,神不守舍地回头。
“发现了一个闪光点,你稍等,我回去看看。”我说。
我返回第三段岩洞中部,在岩壁上搜寻了一阵,终于发现了一个拇指盖大小的凹陷圆点。它比岩壁略低,光线反射尤其困难,能够看见它,真的是很不容易。
“似乎没有什么奇特之处”我有些怅然。
那圆点并非金属物,像是有人借着岩壁凹陷处反复打磨之后的结果。
“是一个印记吗?标明此处有某种玄机?”我努力展开思维,但却不得要领。
当我退后两步,观察整块岩壁时,隐约发现,岩画讲述的是一场战争。
这种题材十分多见,古代百姓的生活平淡无奇,唯有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残酷战争,才会激发人的表达**。
“战争和那圆点有关系吗?经过特殊处理的圆点是为了告诉后来者,这战争具有某种独特的意义?”我低声自问。
岩画的线条十分粗糙,人物结构也不成比例,显得十分怪诞。
很多民间艺术家将岩画看作是外星人遗作,就是因为其中的人物结构失调,与现实相差太远。当然,真正有历史知识、绘画修养的人就会知道,古代的民间绘画艺术并没有达到“画骨、血肉、肌理”的理论高度,能够绘出表面模样已经不易,根本不可能追求神似、形似相统一的境界。
在我眼中,战斗双方的人物、武器、战车都简陋到极点,譬如一辆战车竟然只有一个方框、四个轮子,连拉车的马都没有画上。另外一些人手中的武器极短,仅仅比手臂长出一点,非刀非矛,根本不可能参与两军搏击。
岩画永远都无法与敦煌壁画相比,否则的话,其艺术价值早就引发旅游者的追捧,单单是人工践踏,也早给岩画谷踩出一条山中大路来了。
敦煌四周全是戈壁沙漠,仅有的几座山也是半高的砂岩山,绿化极差甚至没有绿化,只剩光秃秃的丘陵。但是,罗盘村向南向西这片乱山,却被绿树覆盖,在沙漠之中十分罕见。
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宝蟾已经走回来。
“有什么发现?”宝蟾问。
“这里是一片绿洲之山,过去一定有大量人口聚集生存,才留下了数量巨大的岩画作品。如果借鉴这片山体的保护经验,一定能在大沙漠里开辟更多绿洲,改变戈壁面貌。”我答非所问。
土地沙漠化是全球范围内的最大痛点,各个国家都在进行沙漠绿化工作,但收效甚微,往往数年劳动结果一夜之间就被黑风沙全部吞噬得一干二净。
“绿洲下有水源,山底下也有水源。”宝蟾回答。
从海市蜃楼的出现也能明白这一点,水汽蒸腾是海市蜃楼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如果此地变成纯粹的大沙漠,气候干燥,蒸发严重,那也就不可能有海市蜃楼的影子了。
“走吧,走吧。”我和宝蟾相视苦笑,同时转头。
快到岩洞入口石隙时,我想到了宝玉、宝石两人。他们处理了坦克帮的歹徒后,应该会在岩洞外守候,等我们出去。四个人的力量总能强于两个人,在海市蜃楼出现地点展开搜索,起码效率会更高一点。
那两个年轻人的拔枪手法十分娴熟,应该是经过上千次的练习。雪菩萨派他们两人跟着出来,一定是相当信任他们。
“枪是人类发明的杀人利器,武器越先进,杀人越方便,所以美国本土城市才会发生越来越频繁的闹市枪击案,给无辜民众造成极大伤害。相反,中国大陆与其它几个先进国家一样,是全境禁枪的,最大限度地保护国民安全枪,短枪,武器……岩画中那些人手持的是枪械……”我的脑子里突然涌起这样一个古怪的念头。
人类首先发明了长枪,其长度与长矛近似,有着超过一米长的枪管,危急时刻,可以当做棍棒使用。
人类后来缩短枪管,发明了猎枪。再后来,人类发明了短枪、手枪甚至是***一类的微型手枪。
如果把岩画上那些人手持的武器看作是短枪,把那辆四轮战车看作是现代吉普车,那么岩画上的战争就是发生在近现代。
“一辆车……俄罗斯人的车……那战争就是刚刚发生过的!”我被自己的想法镇住,下意识地停步,双手捂着太阳穴。
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现代已经没有人用岩画记事,随手就能拿到纸笔来写、相机来拍,简单快捷,真实可靠。而且,我猜不出谁会将几天前的战争画在岩壁上,其行为完全是舍近求远、蠢笨可笑的。
宝蟾率先出了石隙,回头望着我。
我停在石隙前,双拳用力抵住太阳穴,全心全意地思考。
“如果那幅画描绘的是夜战场景,则一定跟左丰收的下落有关。他失踪于海市蜃楼,就等于是失踪于岩画中,故此如意虫追踪到这里,就告一段落,无法继续。宝蟾说左丰收一定会来这里,却没有料到左丰收存在于岩画中。这种情况,与某些人看画时‘入画’如出一辙。不行,我得回去,再好好看看那幅画,或许就能找到左丰收的下落了……”我的双手撑在石隙上,视线向外,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在全力“内省”,在心底深处寻找着无数谜题的答案。
如果普通想法黔驴技穷的话,只有那些突然冒出来的疯狂想法才能解决问题。
“龙先生,出来吧。”有人在叫我,似乎是宝玉的声音。
我咬紧牙关,继续深思:“海市蜃楼与岩画谷有什么关系?左丰收打电话回去,是为了告诉宝蟾他在岩画谷中吗?左丰收有没有意识到,那场战争已经入画?如果他在画中,那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岩画谷的存在,是一个收集亡灵之所吗?壁上这么多画,难道每一幅画都代表一个真实的故事……”
如果面前有一部超级计算机的话,我一定会快速输入这些疑问,寄希望于大数据、超能运算机组的反馈,但是现在我双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一切问题只能自问自答。
“出来吧,出来再说。”宝玉又叫。
“我回去看看,我得回去看看,不能出去,一出去,这些念头就消失了……”我喃喃地说着,缓缓转身,梦游一般蹒跚而行。
身后的叫声更急了:“龙先生,你去哪里?再不出来的话,我们就要开枪了!”
我根本没有心思理睬,全部想法只剩下“左丰收、岩画、左丰收、岩画”。
啪啪两声,****射出的子弹在我脚下弹跳开去,溅起的石屑崩在我脚踝上。
我没有发声分辩,而是向岩壁内侧靠过去,然后发足狂奔,几秒钟内就摆脱了手枪的有效射程。
当我进入第三段岩洞时,毫不犹疑地冲向那个发光点。
这一次,我眼中所见的岩画不仅仅是线条粗粝的艺术品,而更像是一幅临时作战沙盘。我找到了俄罗斯人的汽车,即那个方框加四个轮子的“怪异战车”,也找到了位于画面最右上角的左丰收。
从他的站位看,战斗一打响,他就后撤隐藏,始终处于厮杀之外,妥帖地独善其身,仿佛局外人一般。
“他并没有像罗盘村其他人一样,为了黄花会的大业奋不顾身。相反,他有自己的特殊想法。”我凝视画中的左丰收,顿时明白黄花会太高估了自己的权威。
古人忠义,有诺必践,所以留下了“季布一诺、重逾千金”的名句。
到了现在,社会上的道德诱惑太多,极少有人死守承诺,轻性命而重义气。于是乎,表面上左丰收领导罗盘村民众,俯首帖耳于黄花会,实际上,他自有打算。
“左丰收后撤,逃离主战场,那么就没有失踪于海市蜃楼,而是径直来到这里,在岩壁上绘画是这样吗?但他绘制岩画的目的何在?”我刚刚解开一个谜题,又被另一个谜题阻住。
第149章 画中机(3)
我并不了解左丰收,大家仅有的交流也不过是从石塔到环山公路那一段,话都没说几句,甚至现在他的相貌已经在我的记忆中变得模糊了。
同样,雪菩萨、长枪女等人大概也不了解左丰收,只是高高在上,发号施令,指挥左丰收率兵投入战斗。她们并没有了解左丰收的必要,黄花会也不必对罗盘村的民众心理进行深入探究,只把他们当成工具。
这种情况下,左丰收想什么、做什么都藏在暗处,无人监管。
如果他的心理发生扭曲变化,就等于是给黄花会埋下了一颗威力巨大的定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开来,累及无辜。
江湖上曾有无数实例说明,以恩惠驾驭别人,最终这种恩惠就会变成双刃剑,伤人伤己,酿成大祸。
“一定要找到左丰收,只有他明白当晚发生了什么。如意虫证明他在这里,他就一定在这里。现在,必须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他打电话回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在岩画前缓缓踱步,脑子里将左丰收出现以后的种种件件全都联系起来。
下意识的,我捡起地上的一块尖角石头,在右侧的岩壁上缓缓勾画,写下了“左丰收、海市蜃楼、阴谋”几个字。
我并非刻意模仿古代人刻字记事,但此刻这种勾画手法自然而然,非常顺手。这大概就是岩画的最早根源,来自于普通百姓的信手胡划。
“打电话回石塔那边,雪菩萨就一定派人出来寻找,这是显而易见的,左丰收一定能想到。那么,这正是他的本意,故意诱人上山。他的藏身地一定极为稳妥,所以不怕罗盘村村民搜山。他的电话打给宝蟾,其中也含着让宝蟾上山搜寻的意思。他也深知,宝蟾通过如意虫找人,绝不会出错。那么,他诱人上山的最深含义是什么?是要诱使特定的某个人过来吗?这个‘特定人’会是我吗?”我一向都采用“跳跃法、排除法”进行推理,效果十分明显。
这种情况下,左丰收不会跟雪菩萨、长枪女有任何私底下的邀约,要想做事,只能求助于黄花会之外的高手。我在此刻到达罗盘村,正是最恰当人选。
“假如他想邀我上山,意欲何为?”我又自思,“我已经来了,他又去了哪里?”
如果左丰收隐藏在此地,那么我们根本不必去海市蜃楼出现之地,只要在这里守株待兔就好了。
“喂,喂,你跑什么?”石隙外的三人全部进来,宝玉带头,毫不客气地向我发难。
宝蟾落在后面,脸上的表情十分困惑。
“龙先生,你这样乱跑,很容易让人误会。”宝玉大概意识到了自己的凶狠语气,稍作调整,再开口时,态度就和缓了许多。
“左丰收在哪里?”我不理睬宝玉,径直走向宝蟾。
“如意虫说他在这里,但刚刚你也看到了……他……他不在这里。”宝蟾气喘吁吁地回答。
“我有一个好办法,能把他请出来。”我说。
“什么办法?”宝蟾立刻追问。
我回头指向岩壁:“这幅画描述的就是当夜大战,你仔细看,就能发现左丰收退后至角落里,根本没有打算参战。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早就想好了退路。留下这幅画的,只能是他。”
宝蟾吃了一惊,凑近岩壁,仔细盯着那幅岩画。
宝玉、宝石各自挠着后脑勺,连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都听不懂。
“好像是这样……只不过我没参加夜袭行动,无法判断当时真实的战况。”宝蟾说。
“你们两个呢?有没有参加过那场夜战?”我问。
两人一起点头:“我们没参战,却在远处用望远镜观察战况,对当时战场上的形势还是有所了解的。”
我点点头:“你们仔细看看,这幅岩画中的人物布局,是不是跟你们观察到的情况相近?”
两人一起上前,凑近岩画,集中精力仔细观察。
我只用了三秒钟,就用双臂勾住宝玉、宝石的脖子,向中间发力一撞,令两人软绵绵地倒地。
“你干什么?”宝蟾吃了一惊。
“你应该是左丰收唯一的牵挂,那么我只要对你不利,他就会跳出来。”我说。
宝蟾身子后缩,垂手拔出一把匕首,横在胸前,试图护卫自己。
“如意虫是你的元神蛊吧?”我淡淡地问。
“是又怎么样?”宝蟾颤声问。
“我知道很多种令蛊虫反噬其主的方法,但不知道对如意虫管不管用?这件事,只要开了头,谁都挡不住蛊虫反噬之威。粗略估计,你会死得很惨,永远没有人想再看你第二眼。如果左丰收不出现,你的命运就要在此时此刻画上句号了。宝蟾,你还有最后的机会,将左丰收请出来。我的耐心有限,过期不候。”我轻描淡写地说。
“你不会那么做,你不是那样的人。”宝蟾摇头。
“本来,如果只是为了寻找左丰收,我的确不必说这些狠话,但你刚刚提到了那位消失于莫高窟的龙先生,该秘密涉及我自身的利益,也是需要你一点一点说清楚的。两下里合起来,你说,我会不会动用一些狠手段?”我问。
宝蟾锐声叫起来:“那只是个幌子!那只是引你上钩的诱饵,真实情况到底如何,谁都不知道!龙先生,这是个天大的误会,我实际也不知道左丰收究竟躲在哪里。”
我伸出两根手指:“二十分钟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躲在某处的左丰收也可以考虑。二十分钟之后,我的耐心耗尽,那就对不起了。”
之所以给出这么长的时间,是因为我想借着这段时间研究那幅壁画,看看左丰收还在画中留下了什么样的线索。
宝蟾惊恐地后退,后背贴着岩壁,仍然保持着匕首当胸的姿势。
我从岩画中看到,代表左丰收的小人向正上方伸出一只手臂,似乎在指着什么。
在他手指的方向,远处隐约矗立着一座高楼或者高塔。
“那里只能是……莫高窟,他指向莫高窟,难道其意思是……秘密都在莫高窟里?”这样解读画面的话,等于是陷入了死循环,再次将秘密的源头引向莫高窟,最后变成无解的死结。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敦煌天机是在莫高窟内,“金山银海翡翠宫、天长地久不死局”亦在其中,但究竟怎样进入,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假如左丰收有所发现却不报告黄花会,那么一定会另外找寻同党,争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将秘密据为己有。
“同党,同党,他想邀我作为同党?宝蟾只是引路人,这里就是见面地点?那么,他虽然没现身,此刻一定在某处窥视这里。”我向圆形光点望去,蓦地恍然大悟。
那只不过是一个经过伪装的摄像头,光点即是单面透镜,将摄像头遮盖起来。
“左先生,我到了,出来谈谈吧。”我对着那光点说。
虽然听不到回应,但我知道,左丰收就在后面,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的耐性有限,如果左先生一味拖延,我很可能会伤害宝蟾小姐,酿成无法挽回的可怕后果。当然,如意虫是她体内的元神蛊,阁下体内也有,蛊虫反噬之时,阁下也同样受害。我是黄花会的朋友,不是内部人员,所以,有些不方便跟黄花会说的话,我们都可以慢慢谈。”我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场。
当然,我甚至算不上黄花会的朋友,只是暂时的同盟而已。
“我刚刚跟宝蟾小姐商定了以二十分钟为限,现在已经过去一半。如果左先生再不肯相见,后果只能由阁下自负了。”我再次补充。
宝蟾仍在后退,已经到了岩洞尽头。
那边没有出口,我不怕她趁机逃脱。
“左先生,不管你对黄花会做了什么、即将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你费尽心机邀我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暗中观察我吗?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我已经在罗盘村耽搁了太久,不会有太多耐心等待下去了”说完这些,我不再开口,缓步走向宝蟾。
关于蛊虫反噬其主,在明代民间《岭南志》一书中有数次提及,大意是:饲主无法满足蛊虫的要求,蛊虫为了脱离控制、另寻饲主,就会从饲主体内展开肆意攻击。先是吞噬五脏,后沿经脉逆行到达脑部,榨干脑髓后,反啮七窍,最终将饲主变成**骷髅。
民国初期,军阀混战,就曾有一位川陕一带的大军阀遭到云南革命党人的暗算,在蛊虫反噬之下,变成了活骷髅。
此事报到了临时大总统那里,才被弹压下来,不了了之。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宝蟾低声怒吼。
“左丰收不出来,只能由旁人做替罪羊。”我平静地解释。
“他要是已经死了呢?我岂不是白白赔上一条命?”宝蟾反驳。
“他没死,如意虫没死,元神蛊没死我如果连这一点都猜不到,又怎么敢闯荡江湖呢?”我反问。
“你不是蛊苗中人,不了解其中关节。龙先生,我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苦苦相逼?”宝蟾退无可退,绝望地大叫。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尤其是瞥见宝蟾耳朵上扣着的耳钉型蓝牙耳机时。
“她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向外发送讯息,传给左丰收。同时,她也会接到左丰收的指令,随时反扑。”我心下大惊,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犯错就要受到惩罚,身为江湖人,很多时候往往因此而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