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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Huge莫凹     我从窟中来txt下载     我从窟中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仙人泪

    微风吹拂着一对师徒,不过令人感到奇异的是,这师徒俩身份好像倒了过来,本该是为人师表,一丝不苟的师父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反而是徒弟轻松写意,犹有空逗弄趴在自己肩膀上的黑裙女童。

    “师父,我有种感觉,其实自我进入这片丛林起,在这里所经历的一切,你都知道吧?”李清源坐在一处夯起的小土坡上,支起一只脚曲于胸前,一只手搭在上面,另一只手则置于身后,语调轻轻淡淡道。

    本就局促不安的醉汉瞪大了一双眯眯眼,大吃一惊。紧接着醉汉便愈加不安起来,既有紧张,也有歉意,但话到嘴上,如鲠在喉。

    一向奉行若有物阻我,我必剑开之的直爽醉老头竟然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字。

    李清源忽然笑了笑,打趣道:“原来师父眼睛还挺大的呀…”

    醉汉一怔,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开怀大笑,发自肺腑,老怀甚慰。

    有弟子如此,师有何求?

    终于不再局促不安的醉汉正了正脸色,自来熟道:“清源,虽然你主动不提,但是为师还是需要向你说明,为师之所以不能来帮你,其实往大了说,是为了防止那座葬窟之内会有变故发生,天下人如今都盯着这栋神窟,容不得半点纰漏,所以我只得与那秦老头坐镇神窟之前,以防窟内出了什么变故我们不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毕竟,葬窟多年来,从来都是只是出现那么丢丢的神子,一次出现那般数量的神子,当真可以称之为神迹,更何况,这些个神子们竟都是我东方人之长相,可谓百年,啊不,千年未有之大事啊,这事处处都透着不真实,由不得我们不谨慎。”

    望见自己那便宜徒弟递来的视线,醉汉不由摸头讪笑,“那咱们往小了说?”

    “其实也不小,道理挺大的。你那个秦师叔啊,忒不是个东西,说什么不能养温室花朵之类看似极有道理的话,当时我就在想,是啊,我苗道骨的徒弟,怎么也不能是那种看似威风凛凛,实则不堪一击的花瓶不是?”

    醉汉润了润嗓子,别有深意地看了眼黑裙女童,“后来你那秦师叔又说了,说什么谅那蓝衫儒士也不敢真正将你如何,事后才让我们后怕不已,那个读书读傻了的后辈当真敢下死手啊!当时是把我急得不行啊,可惜我被你那秦师叔死活拽着,说什么不要耽误你的一场机缘。”

    醉汉气愤填膺道:“你是不晓得,当时是把我又急又气,我就在想,管他娘的什么机缘,我徒弟活着最重要啊!当然,现在说这些,都是些类似‘马后炮’的说辞了…”

    “但是啊!”醉汉一拍大腿,神色自然一转,肃穆道:“虽然你可能会埋怨师父,但是我还是要说,我不后悔。”

    “身为我苗道骨的弟子,就该有这份魄力,敢于独面世间一切苦难,勇闯重重难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这种信手捏来的事情,以后都该轻车熟路嘛~”

    醉汉摸了摸头,不再说话,因为他的徒弟已经将一双顶好看的眸子转而投向自己,微笑不语!

    少年仔细打量着看似醉酒的老汉,老汉一双眼睛清澈而诚挚,李清源神色认真道:“师父啊,你说得挺对的。”

    醉汉眉头一挑,喜上眉梢。

    但紧接着少年便开始唉声叹气起来,“可是啊,师父你如果早点儿过来,把那极讨人厌的蓝衫儒士踹成如卫前辈那般的狗啃屎,我会觉得,你做得更对!”

    醉汉嘴角一抽,愕然傻笑…

    李清源拍了拍趴在自己肩头的黑裙少女,小姑娘虽然听不懂这对师徒之间的对话,但仍旧瞪着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极力听着,时而皱眉,时而皱鼻,煞是可爱。

    李清源似是想起某位女子,没来由嘿嘿一笑,一指黑裙女童道:“便宜师父啊,卫前辈说李囡她不得离开这片丛林,是真的?”

    醉汉也学着自己徒弟摸了摸黑裙女童柔顺黑发,换来女童一记大大白眼,不得不悄悄收回了手,“是真的,这女娃娃由此地天地灵气构成血液,吞吐日月精华化为骨肉,早已经适应了此地环境,再加上她是由这方天地所生,无形之中与此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强行带她离开此地,无异于是将一颗雪球带入炎夏烈日之下。”

    “这样啊…”李清源轻轻一叹,有些为难。

    黑裙女童偏着头打量着李清源,默默无言。

    李清源目光闪动。

    “啪”地一声脆响传来。

    原来是少年的脑袋被人从后方拍了一记。

    李清源捂着脑袋回首望去,却见一袭黑裙的美娇娘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释师…释姐姐…”李清源话说到一半眼看对面的美艳女子脸色微变,连忙改口道。

    名唤释温晴的美娇娘这才将作势要打的一双柔若无骨小手放下。

    李清源如释重负,却猛然一顿。

    原来这位女儿国武院美娇娘方才放下的手去而复返,出其不意地在李清源额头“绑”得一声弹了一记火辣辣的脑瓜崩。

    释温晴这才心满意足地摆了摆手,丢给李清源一道“臭小子脑壳挺硬,弹得我手好疼”的幽怨眼神,笑嘻嘻道:“你脑瓜里想嘛,我都知道。给你透个秘密呀,其实这里也曾属于女儿国势力庇护范围,只是之后愈来愈荒芜,山魅精怪越来越多,再加上年轻一辈的青壮宁愿在外面打拼,觉得在外面可以多挣上那么些银两金钱,所以这里逐渐人迹罕至,最后一次举村乔迁后,这里彻底没了烟火,咱们也就撒手没再管这处天地。尤其是这里被那个落魄书生弄得乌烟瘴气后,现在就连供人生养生息的不息水源都没有了,就愈加不适合人类居住了。”

    美娇娘摸了摸黑裙姑娘的小脑袋,这一次小姑娘没有丝毫反抗,反而闭起眼睛,主动将小脑袋凑过去,恣意享受。

    一直在一旁眼巴巴看着的醉汉老头欲哭无泪…

    怎得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美娇娘将大为泄气的醉汉看在眼里,嘴角微翘,颇有些得意,言笑晏晏道:“但是啊,水源总是会有来得那一天嘛,大不了咱们就开凿大渠,引渡子母河水到这里,待以后咱们彻底将此地打造成一处适人居住的世外桃源后,你大可以将自己的住处搬来这里,毕竟在这里修行,比之你在神山上修行,要更有裨益得多。”

    说罢,美娇娘却双手环胸,一双桃花眸子微红,樱红小嘴向下方一撇,如泣如诉:“毕竟啊…姐姐们就只能给你这么多,确实给不了你更多更好的了…”

    李清源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自己那位便宜师傅。

    醉汉正欲出言,却被释温晴狠狠一瞪,顿时噤若寒蝉。

    娘哟,都说上了年岁的女子就是山上老虎,古人诚不欺我!真恐怖啊!徒弟啊,对不住喽~

    醉汉偷偷瞥了自家徒弟一眼,自我安慰道,而后这位早已位于世间大修金字塔顶尖还要往上许多的仙人将袖子一摆,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李清源肩膀,随后匆忙溜之大吉去也,“哈哈,徒弟,为师我这次见面,没啥好送你的,虽然我内心迫不及待地想要倾囊相授,可是目前时势不允许,为师我呢,又要返回葬神窟前守着你那位金刚境大圆满的朋友,所以咱们山水有相逢?”

    李清源遥遥起身,神情肃穆,郑重其事地施了一礼。

    苗道骨摆了摆手,仰天大笑着离去。

    在苗道骨那一拍下,因真名苏酥的大妖私下里给自己做了手脚,而始终沉重的肩膀为之一轻。同时少年怀中还悄无声息的多了一物。

    身在李清源身旁的释温晴顿时素眉一皱,忽然朝向醉汉离去的方向望去,银牙暗咬。

    她一把夺过李清源准备偷偷藏在乾坤袋中的一物,就要朝着醉汉掷去。

    可惜心怀鬼胎,早就有所防备的醉汉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黑裙娇娘气呼呼地转而瞪着灵气大眼望向神色尴尬,不断摸着脑袋的李清源。

    “这东西,没收啦!”释温晴伸手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没好气道。

    李清源顿时“啊”了一声,萎靡不振,觉得生活了无生趣…

    见着满脸惋惜的李清源,黑裙美娇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剜了少年一眼,恶狠狠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学这些穷酸秀才附庸风雅的劳什子作甚?酒不好喝的!”

    释温晴平日里很少说这么多话,今日却一反常态滔滔不绝地说着,只觉得怎么说也不够。

    李清源蹲在山头,双手拢在袖中,脸上并无厌烦神色,反而在傻嘿嘿地笑着。

    在他每次出远门时,腹中好像积攒了许多道理需要嘱咐给他的母亲,也曾这般滔滔不绝。

    这一幕,似曾相识而温馨。

    在苍幽丛林北方尽头的山巅一旁,有道几近干涸的溪流汩汩得冒起一个个小水泡,可惜对于这条被某位中年儒士所抽榨的溪流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早已没了往昔神采。

    忽有雾气氤氲,有一醉汉老头鬼鬼祟祟来到干涸的溪涧旁。

    黑裙女子与自己徒弟的对话,他听得极为清楚,所以他明白,释温晴所说的关于引渡子母河的设想,很不切实际,耗时太长!

    恐怕我的徒弟,等不起啊…

    醉酒老汉不知想到了何事,蓦然一笑。

    傻徒弟,为师再送你一礼?

    醉汉咧嘴一笑,狠狠一拳打在自己糟红的鼻子上。

    涕泗横流!

    继而老者急忙蹲下身来,偷偷在溪涧底部埋下一物。

    世人有传说,仙人一泪,如涛涛大河。

    许多年以后,当苍幽丛林不再叫做“苍幽”二字时,这里有条名叫“仙人泪”的河,一直奔涌不息,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

第六十一章 家中糟心事

    李清源这一次远没有到达江湖,甚至在江湖观望一圈儿都谈不上的经历,在各方大人物出现之后,大有雷声大雨点小的嫌疑,不了了之。

    醉酒老汉苗道古走后,王子与岳独尊又一次来到,不厌其烦地向三位武院当家人面前行礼。

    岳独尊倒还好,这次出行,他仅是轻车简从,一身武人劲装,早已半把年纪的老汉,反而像是位中年汉子,若不是那张蓄胡留鬓的脸太过显老,估计人人都会将眼前这位老汉当作普通弄巷的汉子。

    所以潜意识里将自己这趟出行当作江湖游历的老汉并没有按照王朝第一将军的身份致以军礼,而是简简单单地遥遥抱拳。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单单纯纯的有些江湖气,没有半丝朝堂气。

    相较岳独尊的怡然自得,目前仅是儒生身份的王子则要拘谨受苦许多,见人则要弯腰致礼,遇人则要亲切致笑,方方面面,待人接物,细致入微,让人挑不出毛病。但是落在李清源眼中,却让他一阵皱眉。

    恐怕如今在场几人中,也只有与王子年纪约莫相同的李清源才能清晰发现王子嘴角那抹若有若无,隐藏极好的苦笑。

    所幸三位女子比之道观卫渠,被誉为王朝两支撑天柱之一的苗道古要更加懂得察言观色,心思细腻,所以三位美娇娘分别郑重其事地还礼,让王子嘴角那抹苦笑,转而变成了使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一番交谈下,一众人得知王子此次目的,是来来拜访老女帝。

    这让李清源有些奇怪,王子言辞之间竟然说得是拜访“老女帝”,而不是“女帝”,一字之差,所代表的意义则是迥乎不同。

    黑裙小女童咿咿呀呀地坐在李清源脖子上,一直待一行人送到此方丛林尽头,小女童终于不敢再踏出一步。

    虽然此刻的苍幽丛林仍旧是“上山容易下山难”的境地,但是有了岳独尊,有了三位武院娇娘,先前困扰李清源,使他久不能安的问题,如今迎刃而解。

    离开苍幽丛林之前,李清源仍有些不甘心地问一袭红袍的贤师父,谁知女子居然没有一口否定,而是若有所思,最后告知李清源若是实在想让小女童离开这里,可以将女童送入道观之中“镀金”。待到女童自己修行圆满到能够摸到第三大境门槛后,就可以天地任我游了。

    李清源默默点头,心中有了思量。

    颇像少女的楚青青最后竟也出言,说自己可以帮着去道观一趟,甚至可以留在道观,负责照看小女童,以确保李囡在道观不受欺负。

    极为亲近释温晴的小女童反而有些怕长相青涩的美娇娘,一直躲在李清源腿后,眨巴着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少女模样的楚青青。

    楚青青言笑吟吟地半蹲下身子,趁着小女童不注意,脚步轻摆,向小女童扑了上去。

    小女童哪里经历过这般吓人场面?连忙手忙脚乱地绕着李清源身旁打转。

    楚青青不禁紧紧追赶了上去,嘴角挂上了连自己也不易察觉的温甜笑意。

    一番你来我往后,李

    囡心中大抵也察觉到身旁这位行为举止颇为可疑的大姐姐本心不坏,所以小女童逐渐有了笑脸。

    最后女童躺在楚青青怀中,嘴角带笑,安然睡去。

    只是,懵懵懂懂的女童冥冥之中像是明白了什么,一双小手死死抓着楚青青衣衫不松手,虽已睡着,但是手下仍旧不肯松力。

    一直都是扑在别人怀中的楚青青眨巴着水灵灵的杏目,仔细端详着怀中女童长长的微颤睫毛,怔怔出神,眸中含着异样神采。

    最后,楚青青主动留下,说是要等到李清源收拾好东西回来的这段时间内,都留在这里照看小女童。

    一袭黑袍的释温晴自然不同意,她比谁都知晓这位真实年纪远不是表面上那般年轻的少女哪里有照顾别人的能力?不麻烦别人照顾就是极好了。

    可是最终释温晴仍是拗不过此刻显得异常执拗的少女,终于在一袭金丝红袍的女子无奈颔首后,算是应了下来。

    最终,一行人除了主动留下的楚青青以及必须留下的女童,其余人则是跟随着贤凝静打道回府。于是一行人风尘仆仆来,也稍稍有些风尘仆仆的往女儿国赶回。

    由此可见,武院三人并未在蓝衣儒士手中落败,但也并未讨到多少好处。

    落日余晖,少女模样的武院二把手小脸满是兴奋,一手怀抱着黑裙女童,一手不停向众人挥手告别。

    夕阳西下。

    别有一番滋味。

    李清源望着睡熟楚青青怀中的女童,以手抚膺,安抚下心口那道躁动不已的金光,默默思量自己这趟回去女儿国,是不是要早早准备“搬家”事宜。

    一行人临近女儿国山门时,发生了一件离奇的怪事,原来一路人按照原路返回后,理应看到的女儿国山门那条蜿蜒山道上,竟然没了女儿国的半点踪迹。

    在贤凝静大手一挥下,山门重现!

    王子与岳独尊啧啧称奇,反而是李清源悚然一惊,因为沐雪儿带着自己走出的时候,他竟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进入女儿国那道无形结界后,外人看来,只是涟漪轻泛,一行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进入山门内部,王子与岳独尊先是与李清源告辞一声,便随着两位美娇娘一起去拜见老女帝,探讨某些目前尚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正事去了。

    回到自家院子里,小小少年又开始陷入某种沉默,闭门谢客,足不出户。

    只可惜上天有时候偏偏喜欢与人作对,少年正想放空自己,好调整自己有些波动不已的情绪,李清源的房门便被“砰”得一声推开。

    李清源不由望去,却见双手负后,似笑非笑望着自己的一位微有浮胖,脸上有道隐隐约约伤疤的女子。

    名唤钟雪见的女子一步跨过李清源的房门,颇有些喧宾夺主地坐在李清源对面,自顾自说道:“你这一走,可把我们几个好吓啊,大家好像一下子都失去了主心骨,你该不会是真得想逃走,结果却被贤师父她们逮了回来吧?”

    小小少女,笑眯眯的模样,声音语调有些甜兮兮得,但是落在李清源

    耳朵里,却有些刺耳。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以李清源如今的修为,自然能感受到门后几团蠢蠢欲动的孱弱气机,不由摇头一笑,继而严肃道:“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钟雪见将手一摊,示意李清源但说无妨。

    虽然腹部衣衫破碎,却不显狼狈的俊俏少年眉头一挑,脸上有了丝笑意道:“干你何事?”

    钟雪见脸上竟不见有丝毫尴尬神色,反而饶有兴致地看向李清源腰腹部隐约之间露出的健硕腹肌,方才她来时,由于李清源是坐在桌前的缘故,竟是没有发现其衣衫异样。

    钟雪见笑了笑,继续道:“当然是与我们干系甚大的,不然我也不会火急火燎地来找你不是?”

    “孙子权回到葬窟之后,你无疑就是我们的主心骨嘛,你让我们往东,我们自然是不敢往西的。”

    女子话锋一转道:“但是,这次你一走,让我们很是心慌。一行人里面有许多声音都在揣测,是不是你李清源最终发现这里其实并不如她们所表现得那般好,或者发现了某些不为人知的恐怖内幕,所以才来不及兼顾我们,一路逃走?”

    李清源骤然攥紧拳头,目光有了些冷意。

    钟雪见故作惊讶地一捂小嘴,仍然“天真”问道:“真叫我们猜中了?”

    李清源一身气机猛然攀升至顶点,一身临近点星境界门槛的威势徒然释放,登时压得钟雪见一张小脸憋成了酱紫色,李清源门外几人,一个个皆是一刹那觉得呼吸困难起来,分外压抑。

    门外几人连忙落荒而逃,直到跑出这个山头后,才感觉到那股压抑徒减,他们心有余悸地看向身后李清源的小屋,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原来不知不觉,他们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比之一众人犹有余力地落荒而逃,首当其冲的钟雪见无疑要难受许多,钟雪见无疑要愈加难受许多,先是手指微颤,最后竟是浑身抖动。七窍之中,隐约有血丝渗出。

    “好了,可以了。”

    虚空一阵浮动,一袭黑裙的释温晴忽然出现,一把扣住李清源的手。

    李清源意随心动,一身暴涌地气息重新纳入体内,他忽然朝向释温晴歉意一笑,张口一吐,声如黄钟大吕,震耳发聩,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这里好与不好,三位师父待你们浅与薄,你们心中没数?!一众狼心狗肺之徒!”

    一直都是好脾气的小小少年猛然转头望向七窍流血,面目狰狞的女子,讥笑轻声道:“滚。”

    释温晴哑然失笑。

    钟雪见一只手抚上脸颊上那道浅显伤痕,低垂着脑袋,匆忙走出门去。

    感受到那股如同大江大潮的恐怖气息缓慢褪去,总算是逃出虎口的一众人面面相觑,拢了拢有些嗡嗡作响的耳朵,总算是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虽然小小少年并没有彻底进入点星境界,但光是点星门前稍稍流露出的半点威势,便远不是他们可以承受的。

    众人心下一叹。

    点星强者,竟恐怖如斯啊…

第六十二章 勉勉强强

    终于四下无人,仅剩下李清源与一位黑裙女子。

    一身气机内敛之后,仿佛连同少年的心性也一起收敛,他悻悻然双手拢袖,偷偷瞥了眼身旁无奈不已的黑裙美娇娘,只顾着嘿嘿傻笑。

    不知修行多少岁月的释温晴白了少年,千娇百媚生。

    “你瞅瞅你自己,回到自家住处了也不知换身衣服?怎得?除去姐姐送你那一身衣裳,你就不晓得该穿啥子了?”

    李清源摸了摸头,不知敢如何回应,只得嘿嘿傻笑一声。

    黑裙美娇娘重重叹息一声,“那身衣服呢?放在你楚姐姐送你的乾坤袋之中啦?拿来拿来~”

    释温晴一伸小手,见李清源支支吾吾,顿时觉得大为有趣,“怎得?觉得还是你楚姐姐最疼你啊?给了你这么个神奇的宝贝?”

    李清源刚有点头的意思,黑裙娇娘便一拍桌子,佯怒道:“没良心的小家伙!我那白衣就不好了?就不是我用心良苦,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啦?!”

    李清源连忙摆手,脸色那叫一个黄莲苦啊…

    瞧见已经被自己唬喝得几乎萎靡不振的堂堂神子,释温晴禁不住掩嘴“噗嗤”一笑。

    满脸愕然李清源也跟着笑了。

    “解潮,丁良星,杨玲儿他们…”良久,李清源出言问道。

    黑裙美娇娘大手一挥,狡黠一笑:“知晓你要回来了,一个个义愤填膺,全都被我锁起来了,明日就放他们出来。”

    李清源神情毫无波澜地点了点头,若是按照那三人的性格,说不定就会对钟雪见几人大打出手,好歹算是自己师兄弟的那两人如今修为自然不差,那一众人与他们发生冲突,必定是落得个伤残下场。

    释温晴偷偷打量着少年神色,暗自满意点头。

    少年当然不会真的以为释温晴当真将那三人锁起了。

    最后,释温晴燃起两盏长明灯,李清源这偌大房间,刹那“灯火通明”。

    摇曳的灯光下,黑裙娇娘默默对着那件白衣缝缝补补,身旁的少年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大半年来,一直忙着修行的少年,罕见地偷得浮生半日闲。

    就这般静静地打量着映着灯光的黑裙美娇娘。

    李清源忽然心思神游,时至今日恍若大悟,原来古人诗词中有名的那首《游子吟》,真正大有学问的并不是那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而是那句看似不起眼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才是通篇文章的点睛之笔,大有学问。

    针针线线耗心丝,平平淡淡是温情。

    缝织许久,释温晴忽然看似漫不经心地突然说道:“李小子你记住了,我不管你身上有什么秘密,你将来会是谁谁谁的徒弟,亦或者你以后顶天立地了,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那都是后话了。我只管现在。”

    “你只要有一天是我们的神子,那我们,你的三位不算正式的师父们,就有保护你的义务。”

    最后黑裙美娇娘笑嘻嘻地拿着银针钝头挠了挠柔顺发丝,补充道:“这句话啊,是你那从不敢将真情实意表达出来的贤凝静贤大姐姐说得,啧啧,原来从不喜欢‘谈情说爱’的贤大家,说起‘情话’来,竟是这般动人心弦呐!”

    最不显山漏水的那一袭红

    袍,放在少年身上的心思,原来却是最多的那位。

    李清源猛然别过头去,窗外微风吹拂过少年的眼睛。

    自打进入这方天地以来,人生头一遭,少年忽然觉得这里的空气质量委实不咋地。

    沙子太多,太容易迷眼睛了啊…

    与此同时,身在女儿国碉楼楼顶凉亭的贤凝静显示若有若无一笑,嘴上埋怨道:“静做些多余的事”。

    一直以来都给人以庄重观感的一袭红袍,此刻竟有了倾国倾城的韵味。

    只不过这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紧接着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一袭雍容华贵的金丝红袍端正了面貌,收敛笑容,看似冷淡地自言自语道:“那些神子本是自愿入我女儿华国,现如今既然生出了反悔之心,觉得咱们这点儿地方容不下他们的金贵身子了,那么我们也不能让人觉得咱们是在强留不是?”

    贤凝静猛然抬起头来,目光决绝,不容置疑道:“去和王夕朝交涉,今日跟着那位名叫钟雪见的女子身后,作威作福的那群神子们,让他王夕朝全部请回王朝去自行处理,至于那名叫做钟雪见的女子…拟一份密信,将她所作所为全部记录其上,至于之后是要她死,或者活着,同样全凭他王子一人处置。总之…”

    贤凝静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毋庸否决地道:“今后女儿国国门,对他们一行人,永久关闭。”

    女子言下之意,是之后女儿国与之这群神子再无任何瓜葛,两者之间的机缘丝线,彻底断绝!

    葬窟之中走出的神子,为何人人都趋之若鹜?并且争先恐后,生怕落于人后?

    自然是因为那些自葬窟之中走出的神子们,自古至今,无一例外,皆跨过了第二大境,成功跻身,或者摸到了第三大境的门槛,自然而然,所有人在潜意识之中都不约而同有了个共识,那就是拥有一位神子,那么就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也便拥有了一位山上仙人。

    进入第三大境之后,种种玄妙,比之前两大境,无异于云泥之别,正如第三大境名称一般,拥有了仙格,就算不是位列仙班,也是被天上神仙所认可了。仙人仙人,仙与人,天差地别。

    此番葬神窟内,一下子涌出三十余位神子,可以说是震惊天下的大事,若是让有心人知晓,说不得就是引发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要知道,仅是法庭教会传达出来关于葬神窟有两位神子的只言片语,就让西方世界动荡不已,原本仅仅是小众的“王朝威胁论”,如今大肆盛行,迅速传播到各大洲大洋,如今这片太始大陆上,几乎除去王朝本国,天下各方势力都悄然弥漫着一股冷冽妖风,一双双眼睛,如今都盯着王朝。

    可以说,“得神子者,得天下”这般大话,如今都不为过了。

    要知道,就连威震天下千余年的王朝帝皇在听到某个消息之后,第一反应非但不是震惊,而是大发雷霆,质问某位年轻儒士是否是昨夜之梦,今日犹未醒来,所以才在寡人这里说着梦呓之语?

    当然,事后知晓真相的一国之主更是捶胸顿足,本应早就养成一副深沉城府的帝皇,火急火燎地就要远赴女儿国,若不是某位青衫儒士千里传音,恐怕如今遗世独立的女儿国与之王朝之间签缔得盟约国身份,此刻恐怕早已变成了一国两制

    ,甚至是改名换朝了。

    因为他很明白,无论之后这群神子身在何方,所接纳他们的第一处地方,比之之后的种种地方,都会不一样。

    只不过后来帝皇静下心细想,那份迫切心思好不容易被压迫下来,无他。

    一来女儿国内部与王朝之间,逐渐有接纳交融的迹象,合而为一国,指日可待。

    二来女儿国与王朝如今已然交好,双方知根知底,这位一国之君更加明白女儿国内的那些位天骄女子们,都是什么脾性,所以…不愁。

    第三点,也是最为让帝皇揪心的一点,那便是,女儿国如今本就在王朝辖境之内啊!

    那位一国之君无端地开始无端腹诽起第一代神子起来,您说您老人家闲着没事儿,非要将人家偏居一隅的女儿国搬来作甚哟…

    虽然想是这般想,可被一袭青衫明言警告不得主动进入女儿国的国君房门内,仍旧每天可听见有东西被摔碎的声音,砚台瓷器,华瓶宝凳,应有尽有,这段时间,可是苦了宫内的近侍们,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呐。

    所以,于这般格局下,一袭金丝大红袍的美娇娘,能做出这般决然举动,其心胸气魄,不可畏不大。

    贤凝静身后空中忽然一阵扭曲,如梦幻泡影,一位蒙面的劲装女子忽然闪现出来,单膝跪地,重重低头,“是。”

    贤凝静神色平淡地点头,“去吧。”

    蒙面女子仅露出的一双漂亮眸子之中忽然出现些许急切,而后低垂头颅,欲言又止。这位突兀出现的女子,又缓缓消失。

    某处院落,凭空出现一位青翠白衣劲装的蒙面女子,女子悠闲地踱着步子,如同一只欢快的百灵鸟。

    透过那层薄薄白纱望去,她嘴角微翘,有笑意浮起。

    自家大师不愧为女儿国领头人的身份,光是这份胆魄与果断,便不是其他人可以媲美的。只是…

    蒙面女子忽然又有些伤心,在如今这幅天下格局下,女子将一部分神子提前送入王朝,这件事,简直是神来之笔,若是女子并未加上那封类似于“打小报告”的密信,那么贤大家此番举动,于国于家,都有好处。

    只是那一袭红袍却偏偏加上了那一封密信,清楚地告诉王朝,这些人品行不正,行为不端,我女儿国不要了,并且还要与这群神子彻底断绝关系,至于你王朝是收是杀,就看你们自己忖度了,事后种种,关我屁事?

    蒙面女子重重一叹,而后那张覆住精致容貌的丝巾轻轻浮动,似是因为女子忽然笑了。

    这样的贤大家,在朝堂之中,可能会处处受到排挤,可是在江湖儿女的眼中,那是顶呱呱的任侠义气啊!

    这样的贤大家,她心神往之,喜欢得紧。

    蒙面女子背起小手,轻哼歌谣,她在想,若是条件允许,那一袭金丝红袍真得闯荡江湖,将是多么扣人心弦的一抹惊艳鲜红色彩啊,至于之后,那一袭红袍会成为多少说书先生嘴中脍炙人口,惊心动魄的故事,再之后会与哪位英雄豪杰成为神仙眷侣?

    蒙面女子根本没去想。

    那可是贤大师,贤大家唉!

    天下男子,谁配得上?!

    啥?你说天上仙人?勉勉强强可以考虑一下~

第六十三章 月下少年

    (五千字小大章)

    换上一身华贵绸缎造制的青衫,小小少年如今大有几分儒生风范。若是再配以羽扇纶巾,定是位翩翩风流少年郎。

    向黑裙女子知会一声后,李清源便径自向山下走去。

    一想到某位傻大个,痴情郎以及憨姑娘,这三人的奇葩组合,青衫少年有些沉重的心情,好歹是松弛了半分,嘴角勾起一抹动人笑意。

    少年下山时分。

    早已经对那位极其漂亮的“山上白衣妖怪”有些审美疲劳的女儿国少女们不由掩嘴惊呼。心下惊疑不定。

    原来那妖怪竟是位山上仙人?

    对少女们这种古怪目光早已见怪不怪的少年,冲着少女们咧嘴一笑。

    谁料少女们好似受了惊吓似的,竟一下背过身去,再也不敢多打量少年郎一眼。

    于是很受伤的少年郎方才出现没多少功夫的笑脸转而变成欲哭欲泪了,他身形一转,迅速朝着山下角小路掠去。

    其实少年郎哪里知道,背过身的少女们正满眼放光,互相你看我我看你,皆从对方眼眸之中读到了一丝笃信。

    看嘛,神山之上,是真得有神仙的嘛!

    ……

    世间传闻武院九层碉楼,每一层各有各的讲究。

    其实武院九层碉楼,分别以“霜雪风雨雷电气雾”七种自然气候立景,对应的第一层碉楼至第七层,分别在每一楼层的中央位置放置有一物,第一层有一只冰晶霜叶,第二层有一团不断凝结又落下融化的白雪,第三层有一阵周而复始的飓风,第四层有一片阴云布雨,第五层又有一张大鼓敲击时有轰然雷声大入耳。

    再往上的第六层,处处帖有“止步”二字用以警告。因为在这一楼层起,就算九层碉楼之内,用以磨炼修行之人,砥砺道行神通的大阵处于关闭状态,可仍旧危机四伏。

    九层碉楼六层,对于寻常的凡夫俗子而言,走至此便意味着需要“止步回头”,彻底进不去了。

    因为这碉楼第六层四处充沛着电光火花,不但耀得人睁不开眼睛,不小心牵扯上一丝雷弧,说不得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传言在这之上,充斥有大雾,久弥不散的那碉楼第七层,更是险之又险,玄之又玄。

    虽然听上去,雾气自然比不得闪电那般具有不容抗拒,闻之色变的天然威势,可所有人都对一件事深信不疑,那就是这第七层比之前六层,都要凶险万分。

    大雾一层之所以被安排在第七层,自有其道理。否则以这九层碉楼,一层更比一层难的格局,若有人闯过了冻人皮肤的霜楼,冰人脾脏的雪楼,刮人神魂的风楼,蚀人白骨的雨楼,承受住了鼓人耳膜,摄人心魂的雷楼,挺过了万里雷霆的电楼,终于登入这巍峨的第七层碉楼之中,心想着可算能见到这被世人大肆追捧的第七楼了。结果定睛一看,反而是一团雾气迷迷蒙蒙就敷衍了事了,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凤头鸡尾。

    至于之上的第八层与传说之中的第九层,到底是怎样一番光景,无从得知,因为迄今为止,能够在九层碉楼大阵全开的情况下闯过第六层的人物,都少之又少。

    这九层碉楼,李清源曾经尝试过在大阵开启的情况下进去,结果不出所料,爬着进去,躺着出来。

    所幸三位美娇娘极有分寸,微妙地调节了大阵威力到既能使得少年知难而退,又不至于让少年心生绝望的程度。

    但是当时少年以远还没到点星门槛的境界便能生拉硬拽着自己,把自己硬生生拖到第三楼。也着实让三位美娇娘大开眼界,美眸里神采闪烁。

    当然,也曾有位“山上”仙人不信邪,趁着女儿国每逢一甲子对外开放,互通有无的机会进入过九层碉楼进行尝试,还口口声声要武院三人不必有太多顾虑,直接将大阵威力置于最大即可,他保管能闯过去。

    那位仙人信誓旦旦的模样,对于闯楼一事,美其名曰想了个响亮的说法,叫做”征服”。

    从来不怕事儿大的楚青青自然满口答应下来,笑吟吟地一口气释放了大阵八成的威势。

    所幸这位修行有成的仙人最后表现比之李清源强出了那么一线,是站着进去,爬着出来得。

    所以仙人心下叹着万幸,没有丢太大人,至于后来有好事者壮起胆子问这位仙人到底到了哪一楼层,仙人都是黑着脸缄口不言的。

    修行之人有几个是糊涂鬼?心下了然。

    得,这位仙人啊,所登楼层必然不高,不然以这位仙人将登楼一事当作征服的脾性,早就嚷嚷得天下人皆知了。

    所以自那以后,女儿国九层碉楼名声大噪,所有人跃跃欲试,将之当成了自己检验修为的校验碑,可也是自那以后,女儿国不但是九层碉楼高高挂起了“闲人免进”四个大字,就连女儿国也少有的对外封锁了,因此想要进入这九层碉楼,更是难上加难。幸好是近几十年,女儿国再次悄然出现在世人面前,使人不再望洋兴叹,远在天边。

    难怪有儒

    殿郁郁不得志的年轻儒生曾高叹:噫吁兮,危乎高哉,登楼之难,难于上青天。

    至于为啥说人家这位儒生是郁郁不得志的无为青年?

    瞧瞧,“难于上青天”啊!对于进入修行第二大境的人来说,上青天有什么难得?上这九层碉楼才难哩!

    李清源一路风驰电掣,绣有青银丝线的那对靴子踩在楼梯上蹬蹬蹬得一路登上了九层碉楼的第六层,终于在第七层之后,周身都闪烁着电弧的少年脚步才有所滞缓,慢悠悠地登上了第八层!

    其实外人不曾领略的七层之上的风光,少年心里门儿清,第七层的大雾,迷蒙人心,最是考验本心,如今大阵不曾开启,仅是大雾之中的法阵铭文自动游走便让李清源神情出现了一丝迷茫,不敢想象,若是大阵开启,将会是怎样得光景。

    而再往上的第八层,却没有外界传得那般玄乎了。

    武院依山傍水,除了高山流水下的那一栋更比一栋高的碉楼巍峨耸峙其间,依山而筑,分别用以武院藏经,纳器,存粮等等。除此之外,偌大武院竟没有专门用来给弟子们休憩的场所。

    为何?

    不是没有。

    九层碉楼的第八层是用来干啥的?

    李清源来这碉楼八层,正是来找如今暂时身为武院弟子的那三人。

    所以碉楼最初的设计者用心险恶可见一斑,想要休息是吗?可以啊,先从第一层登上来。

    所以武院的一众师兄弟,师姐妹们,每次回到学舍里休息的时光,便成了他们最苦不堪言的时光。

    李清源最开始也是住在这里,只不过最后七层碉楼对他修行的效果增益甚微,他也便搬到了神山下方的那进院子。

    待道一袭青衫的少年缓慢登入第八层,来到长长走廊内,最为靠近楼梯口那间学宿。

    尚未进入其中,李清源便能闻见一丝浓郁酒香,以及一丝被压抑极低的笑声。

    李清源顿时怒从心头起,一把推开刻以精美花纹的香木门扇,手指屋内众人不忿道:“好哇!我从外面儿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受罪受得,那叫一个苦啊!你们却犹有心情一直在这里喝酒作乐?!”

    继而李清源瞪大了眼睛,原来定睛一看下,房间里除了预期的三人外,还有一位本不应在此的儒雅男子。

    王子豁然抬头,犹如看到救星一般就要起身拱手相迎。

    不料他的两只肩膀在一瞬间便被搭上了两条大手。

    仍旧坐在自己位子上的解潮丁良星一人伸出一只手来,将王子重重压回了座位上头。

    三位男子身后的杨玲儿背着小手,咧出一口亮晶晶的小白牙,向李清源笑嘻嘻道:“那你快来一起喝!我们正想着一会儿去找你呢!”

    李清源看到王子向自己投来的苦笑,其眼神之中有求援神色,不禁一皱剑眉走向胡闹的三人。

    少年大马金刀坐到板凳上,一双眼睛带着像是责备的神色看向解丁二人。

    王子顿时心下一松,罕见地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瞥了眼身旁两人。

    看见没?我救星来了哇!

    但是王子这般得意洋洋的神色没有持续多久便心下一颤,脸上换成了一抹愕然。

    李清源大手攀在一只斟满酒水大碗之上,突然换成一副贱兮兮的模样,高举白碗冲着王子一仰,豪气道:“干杯!”

    王子一时间哑口无言,怎么也想不明白对面那位原本还是满脸正气凛然样子的少年,怎得翻脸比之翻书还快?在这迷茫状态下,王子被三位少年强行灌了多少杯酒都不自知了。

    一番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气氛融洽。

    最后,是火红了脸庞的王子醉得不能再醉了,自地上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爬了出去,“啪”得一声带上了门,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酒量极大且是最后才入场的李清源这才正了正脸色,蹙眉问道:“人家好歹帮扶过咱们,你们这么强灌人家做甚?”

    解丁二人一怔,露出一副“原来你知道我们是在故意灌他喝醉”的错愕眼神,活像顽皮恶作剧被拆穿的小小儿童。

    李清源不屑地哼了一声,递给他们一道“你当我是傻子啊”的隐晦白眼。

    唯有杨玲儿背着手,笑嘻嘻得,仿佛什么事情与她无关。

    只有熟悉她的三人才知道,人家是在嘲讽呢。

    瞧,这一呲牙不就是在说:“你李清源最后不也一起逼着人家喝酒了?还属你灌得最多,就差拿来个漏斗塞进人家嘴里,你好大肆往里面倒酒了。”

    少女又一咧嘴。

    得,这次少女是直接骂人了。

    你李清源可不就是个傻子,有本事你说说看我们让王子喝醉的理由?

    李清源以手扶额,没了脾气。

    解潮嘿嘿一笑,下意识摸了摸如今已是略长短发模样的脑袋,怎么摸怎么不爽利,不由悻悻然作罢,泄漏天机道:“其实王子来是要带我们走,他还要去找你,只

    不过被我们拦了下来。”

    李清源一怔,回问道:“这件事女帝同意?”

    丁良星咧了咧嘴角,苦笑一声道:“女帝答没答应不知道,但是老女帝肯定是给了同意的答复了。”

    “哦?”李清源有些意外,对于他们一行人的重要性,少年自然懂得,按理说王朝绝对不会轻易让他们暴露于世人面前的。

    “他要带我们回王朝?”李清源一挑眉头问道。

    解潮一拍大腿,一脸夸张得不乐意神情道:“当然不是。”

    杨玲儿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好奇地打量了一圈解丁二人的宿舍,发现没有什么不同后,兴致泱泱,拖着鼓鼓的腮帮道:“不是的,他说要带我们去游览一圈儿王朝的浩瀚疆土。开玩笑,现在谁有空陪他去游玩?我只想要回家…”

    善解人意的小姑娘说明王子来意后,后面这句抱怨话,声如蚊呐,就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李清源笑了笑,虽然没听清杨玲儿后面的那一席话,但是他大抵能猜到少女都讲了些什么,只不过他并没有戳破,某位天仙少女透露给自己的情报他打算之后在一个恰当时候告知众人。

    默默思量忖度良久,委实推演不出王子真实意图的李清源只得作罢,看向犹在夸张叹息的傻大个,不禁一笑,话锋一转道:“傻大个儿,你就别装了,你这演技实在不咋地,就差在脸上写着‘想去’两字了。”

    解潮表情一滞,不甘心道:“我装得就这么不像?”

    李清源与杨玲儿同时重重点头,后者晃荡着一双小脚,撇嘴道:“丁点儿不像!”

    解潮一拍脑袋,觉得不应该啊…

    丁良星却摇了摇头,“其实我觉得,君子不远游,当…”

    杨玲儿忽然咧嘴一笑。

    丁良星一下子神色肃穆,左右摇头:“君子不远游,就对了~”

    “了”这一字,被丁良星读作“了解”的“了”,且拖得长腔极长。

    三人哑然失笑。

    唯有丁良星抚额叹息,没得办法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人家才是大姐大啊!

    丁良星瞅了眼老神在在的少女,想起与少女同一寝室至今未能自昏迷状态脱离的丛蕊,他正襟危坐,郑重其事道:“杨玲儿,谢谢你。”

    这些天来,杨玲儿委实被丁良星这般感谢折磨得不轻,正欲掐腰,疾言厉色回应一句“你再说一句谢谢我就和你急”。

    “哐”得一声,方才掩上得木门被人强硬推开,门后露出一张腮有微红的儒雅脸庞,温淳着笑意,迷蒙着醉眼,冲着众人一举拳头喊道:“干杯!”

    原来是喝醉的王子去而复返。

    众人对视一眼,哄堂大笑,但紧接着立马捂住嘴巴,生怕发出太大声响。

    没办法嘛,他们头顶的第九层楼,是三位美娇娘的闺房呀……

    …………

    入夜过后,方才将王子放在背上的青衫少年忽然被人拉住一只肩膀。

    李清源定睛望去,原来是素来傻傻憨憨的傻大个儿。

    “我知道你这一次出去,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而且回来之后钟雪见拉拢得那些人,实在让人糟心不已。但是你要有信心,咱们同学里面还是有不少好人的。另外,我知道你也是个闲不住的主,不管你同不同意,这一次如果你果真要随着王子一起出去,一定要带上我。”解潮神色严肃,真情流露道。

    看着微愕之情溢于言表的李清源,解潮气得一拳打在青衫少年胸口笑骂道:“你当俺皱真傻啊?!”

    李清源笑着抬了抬背后醉酒的王子,笑着摇了摇头,结果又换来丁良星结结实实的一拳。

    丁良星同样神色严肃,格外认真道:“别什么事都自己扛。”

    其身旁的杨玲儿双手抱于胸前,眼神之中有同样的关切神采。

    李清源默默点头,“我不会出去的。”

    月光披散在青衫少年身上,使得他的身影都朦胧梦幻了几分。

    皓月当空下,与三人挥手告别后的青衫少年背着某位不省人事的儒士,一路向东,月影狭长。

    深夜时分,摩多神山旁那座灯火通明的小屋内,某位身着一身华贵青衫的少年蹑手蹑脚地拿起一层被子,披盖在不知何时趴在桌上陷入熟睡的黑裙女子身上。

    少年揉了揉肩膀,想起最后死活不愿自自己背上下来的儒士,摇头一笑。

    人喝醉和不喝醉,怎得差距就这么大呢?判若两人嘛!

    他看向女子身旁那件被叠放得整整齐齐崭亮如新的白袍,下意识抿起了嘴,怔怔出神。

    因此少年并没有看到,其实黑裙美娇娘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精巧琼鼻,嘴角也在那一刻微微翘起。

    算了,今天放他一马,就先让他喝吧。

    少年只顾着乐呵呵地傻笑。

    因为这一日,少年心中,除了某个憨态可掬的黑裙女童外,又多了许多亲人……

第六十四章 年少一词,当悖平庸

    自李清源从九层碉楼回来的那一晚起,某位青衫少年就足不出户,并且房门紧闭,

    直到翌日,武院三巨头之一的楚青青回来,与少年进行了一次长谈。

    只不过两人最开始的谈话并不顺利,少女外貌的楚青青进屋后便托腮不语,时而蹙眉,时而叹气,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李清源在斟酌了一番后,开门见山问出楚青青来意。

    两人商谈,自然是关于小姑娘李囡接下来的去处。

    关于此事,早有考虑的李清源没有丝毫拿捏,狠下心后便表态跟小姑娘讲清楚利害后,由小姑娘自行决定便好。

    一袭鹅黄嫩绿裙子的楚青青美目盼兮,笑嘻嘻问道:“那若是小姑娘不乐意呢?”

    哪知李清源大手一拍,吹着并不存在的胡子,眼睛瞪得许大,“她敢!”

    被少年突如其来的一拍吓得小心肝砰砰跳地楚青青只得白了李清源一眼。

    好家伙,还没有成家呢,倒是颇有几分家长的风范哩~

    紧接着楚青青问道:“那你去好好开导人家一下?”

    李清源忽然贱兮兮地凑近这位少女模样的武院三巨头,一副欠扁的样子一挑眉头,还未说话便被楚青青一把推开。

    楚青青呈大字型摊开手脚倒在李清源床上,顶怕麻烦的她目光呆滞盯着精致香木为材,雕龙画凤的房梁,欲哭无泪。

    成,又是自己的活喽~

    当日傍晚时分,被李清源强买强卖,强行一锤定音的黑裙小姑娘可怜巴巴地望着眼前笑得有些奸诈的小姐姐,黑晶石一般的大眼睛里满是恐惧,瑟瑟发抖。

    李囡挠了挠头,有些泄气地叹气,小女童怎么也想不明白,怎得方才还慈眉善目的小姐姐,转眼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呢?

    最终,说明来意的楚青青有些无奈地瞅着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小丫头,心下纳罕,难道眼前的小女孩真是自家那位神子的私生女不成?

    这摇头的方式,如出一辙啊!

    楚青青小嘴一瘪,这才猛然意识到家中的那两位姐姐平日里有多爱自己了,她决定以后还是少耍些少女心性,不惹两位姐姐不开心为好。

    啥?!你说丁点儿少女心性都不可以耍?

    我听不到,我听不到~

    所以楚青青也学着小女童,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即将潸然泪下的小女童忽然定住脖颈,一脸嫌弃地看向眼前少女模样的女子,“小姐姐,你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这几日相处下来,早已经熟稔世间言语的小女童出口便将楚青青噎得半死。

    楚青青满头黑线,只得在心中默念数遍“童言无忌”。

    谁料小女童早已经背着小手,一步步丛林之外走去。

    楚青青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小女童又顿住了脚步,十分小大人模样的摆了摆手,唉声叹气道:“小姐姐,你怎得这般不爽利啊!你说我继续待在这里就只能一辈子待在这里,出了这片丛林就要会逐渐消散?说不得以后等我哥出息了,我就有可能成为别人用来要挟我哥的砝码是不?在这我若是跟你去那个道观,虽然不能天天见到我哥,但是胜在以后可以自由活动,而且还可以修行,有益于我哥互利共哺是不?”

    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小姑娘忽然变得如此爽快的楚青青茫然点头。

    小女童小手一挥,早已背着小手走出老远老远,潇洒道:“那还不…说走咱就走啊!”

    对比几日前尚只会咿咿呀呀,只会说几句简单话语的黑裙女童,如今的女童犹如换了一个人。

    有如此成果,楚青青功不可没。

    只不过楚青青最终还是忍住了想要回头的冲动,深深叹了一口气,跟上了双肩已经微微抖动的小女童。

    万里晴空下,唯独这片苍幽丛林,下起了漂泊大雨。

    其实背对楚青青的小女童早已哭成了个泪人,眼泪正一颗颗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只不过小女童嘴角始终保持着微笑。

    哥哥,你看我没有哭喔。

    哥哥,哥哥,囡囡会努力争取不给你拖后腿的。

    哥,囡囡会想你的……

    某处,嘴上说着死活不要来看小女童的少年猛然低下头去,哇哇大哭。

    原来少年早就偷偷来到距离两女极近的高崖之上,默默目送两人离开。

    女童心事,少年“听”得一清二楚。

    此方天地,两人之间,心意相通。

    ……

    自打在案头看过某封秘密书信后,王子便愈加没有想要走得意思了,而是拜托大将军岳独尊暗中观察其余几位神子后,便赖在李清源的小院之中。

    距他所给出的理由是,他想去找人家极其聊得来的丁良星与解潮,可是条件不允许啊,他王子又不是李清源,在不开启九层大阵的情况下,可以视九层碉楼种种异象为无物,如履平地。

    他王子每次登楼,端的是胆战心惊啊!所以相比之下,还是你李清源的小楼最为舒适!

    李清源听后当时就有了三分怒意!

    这可不是你每次来我这儿偷偷喝酒的理由啊,你瞅瞅!就我这细皮嫩肉的!能撑得起释师父的几个巴掌?

    无奈染了酒瘾后的王子,分毫不停,只顾着将手一扬,笑意温淳且豪气干云道:“干杯!”

    且每一次,王子都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面红耳赤,醉得不能再醉了。

    今日亦然,只不过今日王子身后跟着位长胡子老头岳独尊。

    老头罕见地没有对着李清源勾肩搭背,而是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自饮自酌。

    李清源撇了撇嘴,只得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谁让当初灌人家酒灌得这么心安理得呢。

    一杯酒下肚,王子刹那之间就变了个人似的,伸手一勾李清源肩膀,眉飞色舞道:“那一次葬窟神前匆匆一别,其实我有许多话想要与你说得。”

    不待李清源回答,王子便兀自说道:“讲实话,我有些嫉妒你,毕竟你有位纯正金刚境的兄弟哎!天下谁人不羡慕?不像我家的兄弟……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你的兄弟做朋友啊!”

    王子脸上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紧接着他转移话题道:“世间九大势力知道吧?”

    李清源点了点头,“只知道其中六大,分别是道观,佛门,儒殿,以及西方世界的法庭,教会与圣堂。至于剩下三大,我便一概不知了。”

    王子大有深意地笑道:“其实你应该知道的,因为剩下三大势力中的两大,你已经打过照面了嘛。”

    “你是说?”李清源眉头一挑,来了兴致。

    “各类阴物鬼魅,各种山魅精怪。”王子摇头晃脑,虽已有了醉意,但此番状态下,更有一位儒生该有的写意风流,“九大势力剩下的三大分别为鬼族,妖族和魔族。”

    王子侃侃而谈,解释道:“死后有执念吊着那口气,聚拢魂魄,这类没有实体的虚幻之物,是为鬼。山野大泽,各类生灵修有灵智,开始有了思维,则是妖。至于魔族,误入歧途啊…”

    此刻分外写意风流的儒生啧啧称奇道:“这一族分门别类,更为繁杂,但有个统一共性,就是在某一问题上钻牛角尖儿,走火入魔。但不可否认,妖魔鬼怪有些异类的**是真的强横,相当于咱们的金刚境界了,你若是今后有空,可以试着接触一下,他们…挺有意思的。”

    王子“啪”得一声打开扇子,轻摇几下,似是觉得扇风忒冷,不由冷颤一下,悻悻然放下扇子,又一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清源摇了摇头,情知接下来就是王子自己的主场了,便小抿一口,正襟危坐,静待王子下文。

    “之所以世人对于这之后三大势力要陌生,是因为这三类并不如类似儒殿,道观这类已有固定流派,而是因为他们分散天下各处,种族庞大,却有没有属于自己的势力流派。”

    “其实我王朝虽然坐拥三大势力,但是却处境尴尬。说实话,四大势力侵入,我们忍了。火烧我们洞天福祉,我忍了。碍于各方牵制制约,你来我往,结盟纵横等等问题,事后我王朝表现出了应有的气度不予追究,可是……我憋屈啊!”

    王子再一次一饮而尽杯中酒,前言不搭后语道:“我的师父说过,茫茫世人,其实说白了,都是在装呐!有谁一开始就是好脾气?没有。”

    “好脾气都是装出来的,这世道上哪儿有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与坏人,只是看谁更会装更能忍而已。”

    “你的气度大,能忍住,那么你就是个好人,但是反之,你心中装不下大事,什么都直来直去,却不一定是位坏人。”

    “世人在世,不过是看谁更会装而已。就好比是一位完美无缺的帝国名媛,你别看她待人接物,让人瞧不出半丝不适之处,但是她肚子里,说不定就在悱恻你这里做得不好,那里让人恶心呢,但是人家没有变现出来嘛,人家不说,你也不问,一切自然而然,你觉得人家小姑娘好,也觉得人家小姑娘认为你好,双方皆大欢喜对不对?”

    “其实啊,我就是这样的人啊,都是装的,全部都是装的。所以啊,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李清源做得不对,哪里有你这般固泽而渔的?觉得什么同伴的身家性命,你情我爱,兄弟情,同窗谊,我皆一肩挑之?你这所谓的义气,能有几两?他们一个个都是成家的年纪了,还用得着你操心?”

    “年轻人嘛,就该出去闯一闯,老是待在一处地方,成何体统?还是说你当真觉得自己一直足不出户守在这片地方就能一举成为像苗老前辈那样的仙人?屁咧!”

    王子一只胳膊已经支在地上,他靠着支在地上的那只胳膊连续“蠕动”,来到李清源面前,挑眉道:“你明白我的意思没?”

    李清源重重地点头,回答道:“你老师的学问,很高啊!……”

    紧接着少年一拍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明日就是元宵佳节了,我得快些睡觉,明日好吃两位师父包得汤圆!唉,可惜了,楚师父跟着小丫头一起去了道观,说是为小丫头保驾护航,这可如何是好,吃不到楚师父的汤圆喽~”

    王子哈哈大笑起来,冲着准备起身赶人的李清源抛了记媚眼,“你懂我~”

    “乓”得一声,王子以头抢地,不省人事…

    自始至终,岳独尊都在自顾自喝酒,笑而不语。

    他长身而起,轻车熟路地向李清源打好招呼,背起醉倒的王子回到居室。

    送走两人后,少年坐在地上,唉声叹气。

    春风一夜飞渡,抚绿了东北两岸。

    山山水水花草树,尽带春色。

    翌日,当王夕朝推开房门后,简简单单地深吸一气,昨日一夜下来,因为酒水而变得有些昏沉的脑袋经由微凉春风“提醒”,竟去除了大半倦意。

    今日的王子,好似又恢复到往昔的儒生形象,与昨日的酒鬼模样,迥乎不同,可是依稀之间,今日的王子与平日相比,还有些不一样。

    年轻儒士心中大快,开始摇头晃脑,习惯性地背起一首首寻常耳熟能详诗词歌赋。

    “大雪满天地,胡为仗剑游?欲谈心里事,同上酒家楼。”年轻儒士轻摇头颅,缓缓而歌。

    “少年鞍马适相宜。从军乐,莫问所从谁。”年轻儒士蓦然加快摇头速度而不自知。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古人有言“腹有诗书气自华”,此刻的年轻儒士虽是摇头晃脑,走路飘摇,但是有春风自起,围绕年轻儒士的衣摆打转。

    我不去就风,风自来就我。

    年轻儒士笑了笑,使人如沐春风。

    他忽然眉头一簇,觉得胸腔有一股浩然气不吐不快!

    “男儿百年且乐命,何须徇书受贫病。男儿百年且荣身,何须徇节甘风尘…”

    此诗戛然而止,年轻儒士忽然脚步一顿,神色一怔。

    在他面前的小山道上,一位白衣少年拢着袖子,就这么蹲在临近他房门的小路上。

    白衣少年抖了抖身上的露水,走到年轻儒士身旁。

    “走喽~”年轻儒士面前的那一袭白衣笑着拿手在儒士面前晃了晃,一丝春风绕过,抚起白衣少年已然蓄起的发丝,青丝飞扬。

    一袭白衣,春风,发丝微扬。

    年轻儒士无端想起“意气风发”一词,用来形容今时今日的少年几近贴切到神似。

    他开始有些奇怪,眼前的少年尚不是读书人,为何胸腔之中,会有满满的浩然气?

    他哪里知道,少年若不是被葬神窟强行摄来,说不得如今就是一位实打实的读书人。

    不知不觉走到山巅的白衣少年没有理会被春风拂乱的发丝,而是极目远眺,好似一眼看透了东北方向的某座巍峨城池。

    过山风猛然呼啸而至,卷起白衣少年的衣衫猎猎作响。

    古人有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那一袭白衣没来由想起家乡的一句话,开始畅快大笑。

    他轻轻呢喃,直至自己的声音被春风裹挟带走,散入寻常百姓家。

    某座看似荒芜的小镇,如今重新有了烟火。

    早春时节,天色尚还蒙蒙亮的时候,在一座由枯草泥石搭建的简陋私塾内,竟已传出朗朗读书声,朝气蓬勃。

    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猛然抬头看向窗外。

    小姑娘竖起耳朵细细听来,继而被震惊得小嘴微张,一对黑得发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可爱极了。

    女童赶忙一溜烟跑到私塾先生身后伸出小手拽了拽先生的裤腿。

    “先生,刚才一阵微风拂过,我依稀之间好像听到有人说话了。”女童脆生生道。

    蓄起白胡的精瘦老人笑着摸了摸女孩的头,“哦?那他说了什么?”

    女童煞是可爱的张开食指与大拇指放于自己的小下巴上苦苦思索,而后神采飞扬重复了一遍微风中的内容。

    虽然老瘦,但一双眼睛精光翟翟的老人眉头一挑没了下文。

    小姑娘有些心虚,怯生生问道:“先生,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小女孩的先生答非所问,“小姗,今年的春风,很有学问啊…”

    小姑娘面色一喜,而后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最后神色肃穆,小手轻抬一只细木杆,找了一处土堆笔走龙蛇。

    出于一位女童之手,在地上共写下了一十二字,隐约间竟有书法大家的意韵。

    忽然小女孩儿不由抬头望向鱼肚白的天空,笑意盈盈。

    此时一声嘹亮鸡鸣声蓦然响起。

    私塾内书声朗朗。

    不知东方天际白。

    少年一行人三人浩浩荡荡,赶赴上往东北方去得路。

    一行人身后,一位手捧白瓷碗的黑裙娇娘匆匆忙忙赶来,望着愈行愈远的三人,重重叹息起来,“臭小子,这么急着走!汤圆还没吃呢!”

    美娇娘突然回头望向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旁的红裙女子。

    红裙美娇娘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释温晴心生感应,立马将目光投向手中白瓷碗。

    果不其然,三颗汤圆,少了一颗。

    黑裙女子顿时冷哼一声,又蓦然笑道:“姐姐,你这属于耍赖了呀!”

    贤凝静美眸弯成了月牙,但又自顾自担心起来,“不知道臭小子这次钱带够没有,春捂秋冻,可别到时候没钱买衣服冻坏了身子啊…”

    释温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继而又没心没肺笑道:“倒也不怕,大不了就让他王子先垫上嘛,反正他也不差钱儿。”

    两位武院乃至整个王朝都赫赫有名的山上修行人,丝毫不觉得担心一位半只脚踏足炼体境界的少年是否会受凉有何不妥。

    武院九层碉楼,一位高高的傻大个,一位略有些消瘦的青年不顾风雪雷电雨,一路飞奔下楼,破口大骂。

    “李清源!你大爷的!又丢下我们!”

    清风山岗小路下,一位白衣少年正了正被风吹得稍有不整的衣角。

    少年腮帮有些鼓鼓的。

    是在吃汤圆呢。

    一颗某位红裙女子精心制作的汤圆。

    少年迎着阳光的俊俏脸庞上霍然露出一个笑脸。

    好吃呀!

    他摇头晃脑,胸腔始终萦绕有那一十二字激荡在胸口。

    他就这么一步步走去,不知不觉,就已经两只脚站在了点星境界的门槛之上,距离点星境界,就仅剩下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提及年少一词,应与平庸相斥。”

    一位从窟中走出的一十八岁少年,于元宵佳节,告别亲人,远游他方。

    谁能想到,少年这一步步走出,昭示着未来天下的风云变幻,云卷云舒…

第六十五章 且待我饮尽高天水

    一片浓云泼墨,压在某处高山楼阁之上,山雨欲来。

    一位青衫老者抚胡笑饮一杯清茶。

    一袭青衫对面而坐的醉汉老头却闷哼一声,拿起酒葫芦,灌下数斤酒。

    世间传言,某位人间仙人的腰间葫芦,可装下万里长江。

    醉汉的酒葫芦稍微好些,能装下世间大洋。

    不知吞下多少条河流之量的酒水下肚后,醉汉这才打了个饱饱的酒嗝。

    “那臭小子离开女儿国了。”青衫老者忽然出言道,想了想,又高声补充道:“是王子那臭小子带着走的,一路向北又向东。”

    青衫老者声音之大,足可传入身后窟中。

    “哦?”醉汉老头饶有趣味地灌了口酒,只是表情由先前的醉醺醺着面无表情,变成了醉醺醺着笑眯眯。

    青衫老者一挑长眉,好奇道:“这次你不担心你那个宝贝徒弟出什么意外了?”

    酒汉不由白眼,大手一挥道:“我已经跟我宝贝徒弟见了面,他能力有多少,我心里有度。他啊,保管没事儿!”

    青衫老者好奇地瞥了眼神色如常的醉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醉汉得意地瞥了眼青衫老汉,内心在疯癫大笑呢。

    你这号称青山居士绰号之多,世间第一大儒,第一能掐会算,第二剑仙等等等等,怎么得?足不出户便通晓天下事的本领这下子算不到了?

    丢人得紧呐!还想打我宝贝徒弟的主意呢!?

    怎得?我给自家徒弟找了个狗腿子护他周全,能告诉你?!

    青衫面无表情地忽然呵呵一笑。

    酒汉猛然如遭雷击,老脸泛起苦涩。因为他心中无端升起一段声响,避无可避,直扣心门,使得他不想听也得听。

    当然,酒汉心下泛起苦涩而又泄气的是心中那段声音所讲的内容。

    “你苗蹈古就厉害了?虽然人家小卫这几十年对妖族的打压有些用力过度,但是不可否认,妖族却是在近几年安稳了许多不是?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观点,你是觉得小卫对于妖族太过打压,使得妖族那些本性不坏的妖转而变成了一心向恶,对我人族持有偏执的大妖,所以才如此不忿?”

    绰号青山居士的青衫老人摇了摇头,嘴未动,苗蹈古心中却又有责备的声音响起。

    “即使你不认同小卫的做法,私底下打这老小子一顿都可以,各为心中道义罢了,说不得谁就一定是对的,你能保证,在你手底下放生的大妖,之后不会造孽一方?你们俩啊,如果相看两厌,就当做道不同不相与谋嘛,互不说话即可。但你这个做长辈的,也不能叫人家狗腿子啊!亏了人家小卫这么…敬佩你。”

    醉汉老头干脆就抱起臂膀,睚眦欲裂,瞪大了牛眼道:“我偏!”

    青衫老头摇了摇头,便不说话了。

    要不怎么说牛鼻子老道呢?道观里的倔牛脾气,一脉相传,“川流不息”。

    青衫又是呵呵一笑,喝光了清茶,倒掉茶叶,又斟了杯酒。

    酒汉老头少有地正襟危坐起来,心惊胆战地尴尬哈哈一笑。

    世间第二剑仙名叫秦仙风,山上神仙们人尽皆知。

    有趣的是第一剑仙有二。

    除了名叫苗蹈古的醉汉,另一位齐名的剑仙与第二剑仙同名,也叫秦仙风。

    或者说两位秦

    仙风,就是同一人。

    只不过区别一个是醉酒之前的秦仙风,一个是醉酒之后的秦仙风。

    醉与不醉,天壤之别。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这是世人对于道观的描述。

    世人最后一次实打实看见这座虚无缥缈的道观仙山,是在王朝以东,临近妖族汇聚的那座岛国一旁。

    其实自那以后,这座仙山又南下了数百里。

    仙山高耸入云间,道观自在此山巅。

    这座飘忽在海上的仙山山顶,矗立着那座金光闪闪的道观,屋瓦飞甍,红亭绿阁,好不气派!

    至于说这山顶道观是不是有很多绰约仙子,尚不可知,但是确实有一位美丽仙子与一对粉雕玉琢,瓷娃娃一般的童男童女,煞是可人。

    在他们身旁不远处,一位白胡子稀疏的老头忽然打了个喷嚏,骂骂咧咧起来。

    白胡子老头伸手招呼三人来到自己身旁,待到一大两小三位好奇宝宝闪烁着乌黑的大眼睛望着老头的时候,老头忽然笑了起来,没办法不高兴啊,因为一位女子正携着一位黑裙女童御风往这里赶来。

    心情大好的老头一指道观最高的那座建筑哈哈大笑问道:“你们可知这处遮天观的由来?”

    不待三人回答,老头便自问自答道:“云遮日,日遮月,风雨云月皆为观所遮,世间天罗万象,又在此观之下,所以此观才得名曰:遮天观。可是你们可知当年为此观取名的人,初衷为何?”

    小男童立马双手合十,不断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师父又要说胡话了……”

    结果不待白胡子老头下手,男童身旁的小女童便先下手为强,“啪”得一声给“大逆不道”的男童脑瓜瓢来了一记,且力道不轻,看小男童脑后火辣辣的小手印以及男童一下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能瞧出端倪。

    老头只得心疼地抚上男童趁人不注意又变得光秃秃的小脑袋,摇头一笑。

    当年取这观名之人,初衷目的很简单。

    愿为世间平民,大庇天下风雨。

    ……

    白胡子老头身旁的美丽仙子托着腮,其实她对于白胡子老头说的话,就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听进去。

    她在怔怔出神,心中想着不久之后的游历江湖,该怎么将自己打扮得不输书中的义气女侠,自己又该穿什么样子的衣服?拿什么武器?

    还有该选择哪一配饰,才能死死地迷倒那个答应自己要一直做饭给自己吃的家伙,让他心甘情愿地带着自己游历江湖。

    当然,最最主要的是!王朝中哪座城池,哪条街道上,哪家的点心吃食最有特色,她研究得门儿清喽!

    万事俱备!

    只待某位少年来带她走了。

    美丽仙子偷偷攥起了粉拳。

    某人答应过自己了啊!

    可一定要来啊!

    少女无端嘿嘿傻笑起来,却又赶忙用小手捂住嘴巴。

    没办法啊,某人告诉过自己,要少傻笑,不然会嫁不出去的……

    一位白衣少年双手置于脑后,慢慢走在乡间小道上。

    野草花香,沁人心扉。

    “李公子,你就这样出来?不带一点儿东西?”

    少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疑问,致使少年停下脚步,笑嘻嘻地回望身后的一老一少。

    白衣少年一拍胸膛,挤眉弄眼道:“放心吧,都带齐了,各种调料,保管这次你们是有口福的!”

    白衣少年不忘向儒生补充道:“酒水管够!”

    儒生眼前一亮,只不过被他立马遮掩起来。

    白衣少年哼哼一声,他们这一路,要向东向北,遥远得很,他不信没有机会灌醉儒生。

    小小少年,如今好不歹找到一个酒量比自己差得,一门心思想要先灌倒再说。

    如今他致力于此。

    白衣少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待到自己乾坤袋中的酒喝完,陪着儒生走完这一遭,自己的厨艺应该会突飞猛进吧?

    到时候自己在某位女子面前,就有一门拿得出手的手艺喽~

    只不过少年又变得愁眉苦脸起来,他想起来自己有位兄弟尚还在某座窟中,这么些时日了,他是都吃了些什么呢?

    愁啊……

    少年已然识得某种愁滋味。

    白衣少年徒然抬头望去,原来是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行人落荒而逃……

    “咔嚓”

    葬窟之上,积蓄已久的那道闪电终于劈下,转瞬之间,天空之上的浓云泼墨汇集成了宝瓶形状,自高空之中,倾泻而下。

    哪里有这样的闪电?粗若瀑布,波涛浩荡!

    而雨水,就是实打实的瀑布!

    轰隆之间,自高天之上那朵宝瓶形状的乌云上奔涌而出,悍然砸于高山楼阁之上!

    那一袭青衫老者神色自若地自饮自酌起来。

    高天流水与闪电抨击到高山楼阁之内,大部分皆被高山楼阁之内的葬神窟所悄然吸收。

    稍微喷溅而出的那一部分,就达到了一条小溪的汹涌程度,这条“小溪”自上而下,携带泥石滚滚而下,但是当它临近青衫老者的茅屋时,却自动分为两股,绕之而走。

    任你高天银河水,我自巍然不动峰。

    喂有醉汉老头抓耳挠腮,急不可耐。

    “咔嚓!”

    一声振聋发聩的雷声响起,一条细若发丝的闪电悄然出现,这道闪电虽细,却格外扎眼,只因它是惊人的游龙形状!

    这道闪电极为人性化地探头探脑爬出乌黑云朵,飘飘荡荡,慢慢悠悠地俯身而下。

    蓦然间,它摇身一变!攀山越岭,遮天蔽日!

    整片天地都被这只龙型闪电照亮!

    一声若有若无的龙吟声响起,这只龙型闪电,直向高山楼阁俯冲而下!

    声势之大,就连醉汉老头都眼角一抽。

    高山楼阁之前忽然出现一道黑黢黢的大洞,尽数将闪电吞没。

    风轻云淡。

    依稀之间,好像有一人打了个饱嗝。

    天上乌云再次凝集在一起!

    紧接着天地之间,有人声如黄钟大吕,响彻云霄,轻轻笑道:“别急啊~且待我饮尽这高天水。”

    醉汉老头默默拍了拍青衫老者的肩膀,由衷道:“老头儿,你捡到宝喽~”

    青衫老者淡淡一笑,只是一反平常地多喝了一杯酒。

    心下大快!

    原来孙姓少年,已是古往今来,世间第一金刚境。

第六十六章 忘忧楼掌柜

    距离苍幽丛林又东十二里的镇子里忽然下起漂泊大雨,突兀至极,以至于一行仨人顿时没了躲雨的心思。

    小雨淅沥沥时,他们以为这淅沥小雨怎么也不可能下大,甚至有可能转瞬就可放晴,但是不知怎得,一阵阴云过后,豆大的雨滴就这么突然地下了下来。

    几乎一瞬间,一行仨人就被淋成了落汤鸡,所幸三人都对此不太以为意,因为身处寻常乡间小镇的缘故,三人皆没有调动体内那条灵小溪内的体源流,否则一行三人行走在乡间小路上,天上漂泊大雨呼啸而下,却怎么也沾不到三人的衣衫,对于寻常平民来说,委实太过骇人听闻,说不得就会有大胆的老汉拿着扫帚追在三人身后一边喊着“有妖怪啊”,一边赶人了。

    至于为什么某位白衣少年笃信村中老汉们不会说“有仙师”呢?

    白衣少年偷偷瞄了眼身后的老者,唉声叹气起来。

    老汉身着麻布背心,七八尺的身高,一双手臂裸露在外,肌若虬龙,一看就是个老当益壮,颇为壮实的家伙。

    一路走来,不少妇人都自觉的搬着凳子坐在自家探出半截红杏树枝的墙头,一双双含着一汪春水的眸子一瞬不瞬,粘在老汉身上。

    若是老汉再打扮得年轻些,啧啧,说不得这帮妇女就要有一帮子晕倒过去,另一帮则是顾不得端庄内敛了,直接饿虎扑食上去,问问老汉这么大的雨,需不需要进家里来躲一躲。

    妇人们想着,到时候就算是没有成功邀请老汉到家中小聚,也要趁机摸一把老汉子结实的胳膊才行。

    再者,老汉身旁两个细皮嫩肉的娃娃也不错,当作饭后甜点,端的是美味极了。

    因此一行三人,一路走来,着实没少受乡镇汉子们的白眼,对于三人自然而然就没有好态度喽,尤其是对那个摆明了来者不惧架势的可恶老头!

    这样可恶的色老头,怎么可能是隐于山水,高高在上的仙师?明摆着不可能嘛!

    好在一行三人在小镇的一处偏僻地方找到了一家落脚的客栈。

    客栈不大,小小阁楼一座,置于店门口的匾额倒是极为气派,写有“忘忧楼”三字,笔走龙蛇,遒劲有力,不是出自书法大家之手也是绝对是出自一位大儒之手,因为王子一眼看出了这副字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精气神在里面。

    极为壮观!甚至比之当日李清源临崖赋诗时的满腹春风有过之而不及。

    只可惜,比之白衣少年的春风抚绿江南岸,写就这副字的人,内心充满了失望,笔锋勾抹处,无不透露出一股伤心欲绝。好在高高匾额的“忘忧”二字,配以气势盎然的“楼”字点衬之后,稍稍有了股“肝肠寸断后,便是忘忧人”的豁达。不然王子说什么也得劝劝客栈掌柜将之摘下来,忒不吉利了些。

    三人掸去身上雨水后,落座于客栈偏西北角处,临近窗户位置,可依稀透过朦胧窗纸,以及微微留出的一线窗缝看见外面的雨景。

    在外面打量时,三人都觉得这客栈并不太大,没想到进入其中后,却内有乾坤,虽然整体大小不尽人意,但是客栈内里却设有数层楼梯,在每层楼梯旁架起了一排向内突出的阳台样式平台

    ,用以摆放茶几桌具,且每层东南西北四角,皆有刻有兽形的铜制香炉,龙脑香袅袅而出,沁人心田,提神醒脑。

    每有瑞脑消金兽时,总有一副书童打扮的店小二们绕着东南西北四角为香炉内再添一片薄薄的龙脑香片,那股冰冰凉凉的白雾再起,闲宜自得。

    三人落座后,便有专门负责一层客人的店小二走来,同样书童模样,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方才到了志学年纪,手中无笔也无纸,临近三人后向一行人缓缓施礼。

    身为儒殿正统出身的儒生,王子立刻站起身来,郑重还礼,使得书童模样的店小二微微诧异。

    说来也是,他见惯了各类客人,飞扬跋扈的有,漠不关心的有,事不关己的有,比比皆是,随意扫一眼就能见到。但是见到如此郑重其事还礼的客人,难上加难。

    所以店小二罕见地有了一丝真诚笑意,笑着问道:“敢问各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若是打尖儿的话,小子这里倒是有些推荐。”

    王子笑了笑,重新落座后道:“不着急,先打尖儿,你看着来就成,住不住店,先试过你家饭菜再说也不迟。”

    李清源方才结果店小二倒好的茶水小抿一口,差些就要吐出来,神色古怪至极。

    得,翩翩公子如今说话这副弯弯绕的德性,估计是跟着丁良星与解潮一场场劝酒挡酒练出来的。

    店小二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他推荐的饭菜,绝对好吃!

    当然,也会照顾他们的钱袋子,不至于太过昂贵。

    王子瞧见岳独尊没有异议,李清源也在喝了口茶后点了点头,便笑着应了下来。

    店小二咧嘴一笑,冲着后厨吩咐了一声。

    王子拦住要起身招呼旁人的店小二,在桌子上拍上一颗碎银。

    店小二立马不动声色地推了回去,连忙摆手道:“先生,可使不得,你要是有什么需要问的,直接问我便是,要是让我家先生知道了,少不了是要挨板子的!”

    王子果真就要收回那一两碎银,结果却被白衣少年抢过。

    李清源将碎银往桌上一拍,“我们今晚住在这里。”

    书童模样的店小二微微一笑收起了碎银,“不知公子想问什么?”

    王子笑道:“这里的掌柜是读书人?都说君子远庖厨,后厨是谁人在打理?”

    小二左右瞥了瞥,发现并无客人需要招呼,眼前的几位公子瞧着也顺眼至极,所幸便聊了起来,“是啊,掌柜的是个读书人,听说曾经还跟随着老先生进入王朝大殿交流学问呢,只可惜后来……”

    小二的神色忽然一黯,但紧接着便恢复如初。

    他拍了拍自己衣衫,凑近三人,神秘兮兮道:“公子,我跟你说啊,我们家掌柜的,好人是好人,就是性情有些乖张,也从来不忌讳这些东西,所以后厨还有我们店小二,都是这副书童打扮,就是…你们初来乍到,可不要被我们家掌柜的吓到啊!”

    王子与岳独尊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能够进入王朝大殿之中交流学问的学士,几乎都被纳进了儒殿,沟通学问,互换有无。

    李清源提醒道:“小二,菜品还

    有多久好啊?我这肚子都快呱呱叫喽~”

    有店内客人调笑道:“对啊,小二啊,你这样可就不够意思啦,不可以厚此薄彼啊,平常怎么没见你小子和我们说这么多话?来来来,咱们来聊聊天。”

    店小二报以赧颜,却扬了扬拳头道:“去你的!你这么丑,我可不愿意和你聊天儿!”

    哄堂大笑,就连出言打趣的汉子也只是指了指店小二,笑骂了一句“臭小子”。

    早就适应了这种氛围的店小二嘿嘿一笑,这么好说话的客官,他喜欢的紧呐!

    他回身向三人招呼了声“客官稍等”,便蹦蹦跳跳着到后厨帮忙去了。

    熟悉这家店内小二的人都知道,这小子少见地高兴着呢,不由得,汉子们连带着杯中酒都比平日多喝了几分。

    就在这时,外界忽然有人高呼一声。

    李清源三人不禁循声望去,一位浓妆艳抹的妇人高高扬起手掌,重重地甩在一人脸上。

    “啪”得一声,被甩男子极为夸张地在空中转了三圈,而后重重摔在地上。

    被打男子满脸愕然,凄凄切切,冷冷清清惨惨。

    悍然出手的妇人此刻以一张轻薄面巾遮面,并不算大的眼睛含着泪珠子,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一指男子破口大骂道:“你个没良心的负心汉!人渣!”

    妇人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又用上了手,连打带骂。

    倒是汉子,一副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理亏的样子,任打任骂,只不过嘴角时而抽搐,苦不堪言。

    店内人好似对这一幕见怪不怪,各自吃着自己桌上的菜肴。

    先前打趣店小二的汉子沉哼一声,闷闷地喝了一口酒,叹气道:“又来了。”

    李清源一行人饶有兴致地瞧着两人,大雨雨势暂停,一袭粗布蓝衣的男子就这么坐在虽铺有白石,但仍旧泥泞的大路上,被妇人又揪耳朵,又骂负心汉。

    王子幽幽一叹,“看来果真是个负心人,只不过能做到这般地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也算是个好人。”

    谁知李清源冷哼一声,饮尽杯中茶水,讥笑道:“贼喊捉贼。”

    岳独尊同样喝了口茶水,摇头一笑。

    在门外任打任骂的男子猛然眼前一亮。

    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禁不住道:“难道我说的不对?贼喊捉贼是什么意思?”

    不待王子有下文,忽然就有一道黑影闪来,结果“砰”得一声,来人额头撞到了门板,在空中竖翻一圈,再次重重落于地上。

    男子捂住自己通红的额头,豆大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越想越气得男子最后干脆就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四肢张牙舞爪,痛哭流涕道:“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在后厨忙活完的店小二正好掀起门帘,瞧见这一幕,脸色一黑,赶忙跑到男子身旁要将男子扶起。

    可惜男子怎么也扶不起来,气得店小二将男子胳膊一撂,掐腰喊道:“掌柜的!你再这样!以后我都不管你了!”

    男子仍旧直挺挺得躺在地上,斜眼瞥见正在冷笑的妇人,想着自己就这么死了算球……

第六十七章 妇道如此

    王子摇叹一声,有些理解先前店小二的意思了。

    李清源倒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悄悄用胳膊肘顶了顶王子,“看你意思,是觉得这掌柜的不是好人?”

    王子笑着摇头,“这倒没有,只是许多言情小说中大部分都写有‘读书人最负有情人’这样的桥段,虽然眼前这种情况不一定就是掌柜的犯了什么大错,掌柜的也不一定就是十足的坏人,但是终归应该是掌柜的做错了事情,才会被人家夫人这般对待吧?”

    李清源有些诧异,并不是觉得由王子说出来这番话有什么不对,相反他觉得王子应该就会这么回答,之所以诧异,是他发现王子竟然也会看言情小说,委实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李清源来了兴致,笑嘻嘻道:“那咱们赌一赌?我倒是觉得这掌柜的人不错,根本没有做错什么事,就是有些傻得冒泡,痴情得厉害。”

    王子一听,深深地蹙起了眉头,良久后豁然抬头,有些不服气道:“有何不可?”

    李清源顿时咧嘴一笑,伸出了五根指头。

    王子神色凝重,一摸钱袋子,心想着,要不还是不赌了吧?……

    岳独尊摇头笑了笑,将头一仰,茶水连带着茶叶一块儿进了肚。

    老将军咀嚼着一片发涩的茶叶,含糊不清地说道:“还是太年轻啊……”

    李清源神色恍惚,似是想起了某位英气女子,不由缓缓摇头,喃喃道:“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这种大圆满的事情,世上还是少的。”

    终于还是没有拽起自家丧气掌柜的店小二所幸搬来一张凳子,坐在年轻掌柜的旁边,托着尚有些婴儿肥的腮帮,挥手让楼上隔间那些驻足顿步,居高临下看着好戏的没良心小二们去各忙各的,叹气道:“掌柜的,不是我说你,这都第几次了?”

    不待年轻掌柜回答,店小二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我看掌柜的你干脆就纳个小妾得了,省得成天被老板娘喊作渣男,平白受这气作甚?”

    年轻掌柜并没有理会店小二这句颇有越俎代庖嫌疑的话,轻轻瞥了眼还在托着腮帮,小脸儿都快凝成一团的自家小伙计,男子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这件事情,他既不想,也不能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站在漂泊大雨之中,打扮艳丽的妇人闻听后顿时“哟嗬”一声,气势汹汹地赶来,一把提起店小二一只耳朵,“你个没良心的,还敢帮着你掌柜的说话呢?忘了每月你掌柜的抠抠唧唧得不给你发月钱时,是谁给你把月钱要来的?”

    店小二声如蚊呐,嘀咕道:“那还不是老板娘你没钱买胭脂水粉了,所以才来找掌柜的要钱?再说……”

    这句话店小二是真的没敢说再说了,掌柜的为啥不敢发月钱,还不是因为当天发完,你第二日就会私下里来找我们要嘛……

    “嘿?!你个小没良心的!”妇人一挺自己的胸脯,掐腰皱眉,但猛然之间,她一改嚣张气焰,以手绢遮面,娇娇滴滴,欲拒还迎。

    妇人媚眼如丝,抛给落座于西北角的一老两少一记媚眼,“哟

    ~想不到店里还来了三位神仙模样的客官呐~”

    众人摇头苦笑,心道是在整座小镇声名狼藉的妇人,怎得突然之间就一改嚣张跋扈的本色了呢?原来妇人是发现新大陆了……

    眼见着浓妆艳抹的妇人夸张得摇曳着腰肢走来,王子脸色微变。

    李清源幸灾乐祸地瞧着妇人径直走来,而后趴在桌上,两团呼之欲出的青山几欲撑破衣衫。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来私下里没练习。

    岳独尊啧啧称奇。

    依旧躺在地上的年轻掌柜斜睨一眼目光呆滞的王子,有股自得神色。

    瞧见没,我婆娘杀伤力依旧大得紧呐!

    小二一拍额头,觉得自家掌柜的说不定上辈子被人削掉了脑袋,所以投胎来到这一世的时候因为走得匆忙,忘了把脑袋带上。

    “掌柜的,你说你就不能矜持一些?拿出你身为读书人,身为男人的气魄来啊!”

    犹呈“大”字形躺在地上的年轻掌柜盯着天花板,喃喃道:“我也想啊,我就是忍不住,你想啊,一回家,看到你老板娘梨花带雨的模样,你不心软?”

    书童模样的小二深深叹气,他其实很想告诉自家掌柜的,对于这位一直私下里借自己工钱去买胭脂水粉,事后从来不还钱的老板娘,他丁点儿都不会心软……

    “小书啊,你也别劝你掌柜的了,他要是能改,我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先前调笑书童的汉子禁不住出言道。

    此言一出,汉子身旁不明就里的乍到过路客人便忍不住询问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起来。

    长相五大三粗的粗犷汉子喝了口廉价黄酒,摇头叹息:“孽缘啊,这两个人刚开始谈朋友的时候,那叫一个相敬如宾!男的,也就是这家店的掌柜,生意做得红火,没事儿还喜欢帮衬乡里,积攒下不少得好人缘。女的呢?乐的清闲,没事儿在家里女红织布,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倒也羡煞旁人,我都以为他们是对珠联璧合的金童玉女。

    可没成想到这个泼辣的妇人,才结婚没几天就显露本性喽。是个管不住自己手脚的,而且一棵红杏树让她养得探出墙头数十尺,咱们村里妇人是不太注重名声不假,平日里对俊俏的过路客人顶多也就是口花花,沾沾小便宜,可这妇人是真得敢干出格事儿的啊!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一点儿也不心疼自己老公辛苦挣来的血汗钱也就罢了,一有空闲就喜欢爬俊俏小生的院墙,最后,掌柜的自家那满园春色是怎么也关不住喽。”

    汉子再次压低了声音,悄声对过客讲道:“这妇人关起门来,在自家汉子面前吆五喝六。出了门,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货色。你说丢人不丢人?我要是这掌柜的,我能被活活气死!可怜掌柜的辛苦积累的香火情,都被这娘们儿败坏光了!嘿,你说奇怪不奇怪,哝,这傻掌柜的,还觉得自家的娘们儿有救呐!这不今天又去敲这妇人的门儿了,依照这掌柜的脾气,估摸着是想当面道那莫须有的歉呐!

    估计是觉得这个月的银子给少了,这狠心妇人反而倒打一耙,大骂掌柜的是

    不是养了小的,背着自己偷偷藏了私房钱呢!”

    汉子一口饮尽黄酒,辣得他赶忙下筷,接连向自己嘴中塞了数口清凉小菜,才恨恨道:“他娘的,最后这妇人让这小掌柜近几日连床也不能上,只得夜夜在客栈里打地铺,气人不也?”

    汉子这次的语调极高,整座小楼大抵都可以听见了。

    年轻妇人对此置若罔闻,伸出手来,作势就要捏起王子的下巴,调笑道:“好俊俏的小哥呐~”

    虽然汉子先前的语调极低,但是落在有心听取其中内容的王子耳朵中,无异于在其耳边大声疾呼,声声入耳。

    所以怎么也想不明白世间为何会有如此女子的王子倏然起身,一指年轻妇女沉声道:“跟我走一趟!”

    李清源愕然望向神色极为认真的王子,就连岳独尊也不由投来疑惑的眼神。

    原本躺在地上的年轻掌柜瞬间坐起身来,目瞪口呆!

    倒是书童模样的店小二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将年轻妇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终于还是没有发现自家老板娘有什么过人之处的小二深深叹气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他觉得,莫非是自己眼光有问题?其实老板娘还是有迷人气质的?只不过我太小,还没有发现而已?

    年轻妇人头回见到这般主动的小生,关键是模样瞧着还俊俏,不住地拍手称好,想也不想在年轻掌柜可怜巴巴的眼神目送下,跟着王子来到一处无人的隔间。

    岳独尊忽然笑容玩味起来,丢给李清源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

    小小隔间之内,忽然传出一声震天响的尖叫,面色苍白的妇人自小隔间一溜烟跑了出来,怎么也不肯回望一眼,仿佛她身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

    李清源偷偷朝着一手负后,一手置于身前的王子竖起大拇指。

    年轻掌柜登时眼前一亮,吩咐小二道:“小书,快去催厨房上菜,我要招呼贵客!”

    名唤小书的书童“啊”了一声,在掌柜的瞪眼下,赶忙迈起小碎步跑去后厨。

    紧接着年轻掌柜一搓手,笑嘻嘻地坐在临近李清源一旁的凳子上,任凭李清源如何冷眼相向,年轻掌柜就只是嬉皮笑脸,怎么也不离开。

    最后在书童模样的小二小书多嘴说出这一行客人是住店后,年轻掌柜便愈加热情起来,欢天喜地地给众人介绍这家小店的渊源,上到小镇民俗,下到乡民关系等等等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行三人吃着小二点得菜肴,果真开胃爽口,童叟无欺,三人看向正忙前忙后,一副认真模样的小二,愈加得喜爱起来。

    期间难得的年轻掌柜正经了一次,说三人本次住店,一律八折,除了最顶楼的那一间房间,三人随便选择即可。

    难得有些生意人样子的年轻掌柜,反倒让众人觉得不适了,所幸年轻掌柜说完这句话后,立马笑颜逐开地搂过李清源与王子的肩膀,神神秘秘地凑向王子,贱兮兮道:“老兄,你是施展了什么神妙术法?教教我呗?”

    一行人哑然失笑,这才对嘛!

第六十八章 忘忧诡影

    雨一直下,在傍晚时分,反而愈演愈烈,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年轻掌柜的一看外面大雨滂沱,坐立不安起来,最后终于找了个机会,借口有东西落在家里,匆忙赶了回去。

    其实众人心里清楚得很,若真是有东西落在家里,年轻掌柜的用得着吩咐后厨,准备一顿丰富的吃食?下着这么大的雨,自然是怕自家婆娘吃不上口热饭,赶忙去送饭了……

    名唤小书的店小二举目望天,觉得自家掌柜,是彻底没救了。

    客栈中的人也预感这雨继续下上去,极为不妙,早早地吃过饭菜,赶忙回家去了,到头来,白日里生意红红火火的客栈酒楼,竟然显得有些冷清起来。

    小书童模样的小书按照年轻掌柜的临走时嘱咐,待一行人吃过晚饭后,领着众人上楼挑选自己的房间。

    打赌输给李清源后,王子似乎没了以往的“视钱财如粪土”的气魄,为了照顾自己的钱袋子,并没有选择分别为三人各购置一间房间,而是选了略显大一些的一间房住下,若是如此,三个人居住这一间房,仍旧显得有些挤。

    不是这座“忘忧楼”没有大房间,事实恰恰相反,最楼顶的那间房,大得出奇,一间房占了整整一个楼层的空间,只可惜,这间房子便是年轻掌柜三令五申,绝对不向外租赁的房间,虽然年轻掌柜在自家婆娘面前拘谨不已,且窝窝囊囊没个正行,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态度却异常坚决,就连王子要拿着让妇人惊恐不已的秘密与年轻掌柜交换,年轻掌柜依旧没有同意。

    瞧见态度坚定的年轻掌柜,王子也只好作罢。

    所幸王子所选的这处房间,正好处于阳面,且室内装潢与用具虽算不得奢饰品,但也胜在精致清爽,四周也有被小书点燃的熏香,升起袅袅白雾,沁人心扉。

    推开窗户,有阵阵春风拂面,临近惊蛰,春风也不再似之前那般冷冽,依稀之间,能感受到阵阵暖意,若美人素手轻抚而过。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外面阴雨连绵,实在不衬这屋内景色。

    王子与老将军好不逮整理好行李后,突然对视一眼,摇头失笑。

    原来白衣少年,竟然不见了踪影。

    忘忧楼后厨,大抵是因为掌柜的是个读书人的缘故,环境远比寻常的饭馆客栈要来得干净,灶台锃亮,一看就是被人“时时勤拂拭”的结果。

    灶台前的瓶瓶罐罐,各种调料被摆放得整整齐齐,有数位资质清新脱俗的妇人在不断颠勺,翻锅,就这样一份份精致菜肴在美妇一颠一翻下制成,色香味俱全。

    只是妇人们并不知道,在她们身后悄无声息之间蹲着位模样俊俏的白衣少年,正抄着手,笑嘻嘻地偷师学艺呢。

    白衣少年并未可以躲避,待到其中一位妇人炒制好手中的菜肴后转身的瞬间,与白衣少年恰好打了个照面。

    惊鸿一瞥,使得白衣少年一怔。

    这位女子生得瓜子脸蛋儿,杏目皓齿,眉眼之间,似乎纳有一汪清冽泉水,若不是兴许因为繁忙了一天的缘故,导致面色过于苍白,说不得就是一等一的美人。

    只比武院那三位老师差一线!

    白衣少年托着腮帮,给出了一个极高的评价。

    他有些明白为啥年轻

    掌柜的要受妇人那般对待了,因为在如此姿容的清淡女子面前,这小镇上的任何妇人瞧见估计都要自惭形秽。

    并且不止这一位妇人如此,后厨内一连共八位妇人,皆是这般,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得一般。

    这谁顶得住啊?

    作为这帮女子的顶头上司,年轻掌柜可不得就要被自己妇人嫌弃嘛!

    白衣少年猛然就要给自己一巴掌。

    娘的,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差点儿就要为白日那位刁钻妇人鸣不平喽。

    早已快算不得少年的白衣少年灿烂一笑道:“姐姐好手艺,这道菜品色香味俱全,能将羊肉膻味处理得隐约带有股清新香气,妙啊!”

    妇人赶忙将散于额前的发丝拢到而后,竟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腼腆地笑了笑。

    其余妇人也同样偷偷瞄了眼就这么大刺刺坐在门槛上的白衣少年,眸子中,既有些许好奇,也有些许羞赧,当然,她们大抵还想提醒一句“公子,你这一身白衣,应该多注意下衣衫呐,白色不撑崭哩,会很快弄脏得”。

    妇人们看着傻乐呵的白衣少年,终归没敢出声,怕扰了这位俊俏小公子的雅兴。

    陌生得两人见面,最忌讳交浅言深,虽然妇人们看似是一句关心的话,说不得落在人家白衣公子耳朵里就会变了味道。

    观这位公子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到时候若是这位公子是位脾气好得,也就罢了,可若翩翩是位性情乖张的,那可就有得她们好果子吃喽。

    几位妇人可能打死也没想到,眼前这位正气凛然的公子,其实是在偷偷摸摸,学技术的…

    见妇人们如此性格,在自己目光注视下,反而会惴惴不安,没办法安心炒制菜肴,白衣少年赶紧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向着妇人们挥了挥手,告辞道:“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们工作啦,走喽走喽,姐姐们,咱们后会有期啊~”

    妇人们如释重负,皆微笑着向着白衣少年挥手告别。

    眼见白衣少年消失于眼前,妇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都笑了。

    毕竟大家今晚上可都是漂亮姐姐呐!

    她们觉得今日,有幸遇上了位好公子,这多值得庆祝?是需要回头记到小本本上的大事呢!

    对于生活百年如一日的她们来说,今天虽然阴雨连绵,可却是个好日子。

    穆然间!

    所有妇人猛地收起了笑容,神色呆滞起来,先前那一双双还着清冽泉水的眸子黯淡了下去,透着股没有情感的冷味。

    一位书童模样的店小二背着尚有些肉乎乎的小手踱步进来,笑嘻嘻地将妇人们做好的菜肴放在木制托板上。

    他悠哉悠哉地一步跳上灶台,视线自一位位此刻仿佛假人一般的妇人们精致脸蛋上扫过,自言自语道:“行了,也别怨我,你们啊,就是不知足,让你们稍稍有点儿自我思维这么一小会儿也就够了吭,别再奢求更多啦!”

    外面儿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喊了声“小书”,书童模样的店小二立马“”了一声,跳下灶台,一溜烟跑了出去。

    当“满载而归”的李清源回到屋子时,瞧见岳独尊与王子已经摆好了一道道美味饭菜,凉伴有花生米,藕片,芹菜,清香宜人。

    更有一道糟辣脆皮鱼,鲤鱼皮脆肉细、油亮色红、鲜香可口,光是闻着味道,便有酸、甜、咸、辣各种香味,迎面扑鼻,使人回味无穷。

    眼瞅见王子已经开了一坛酒水,白衣少年登时便不乐意了,吹着没有的胡子瞪眼道:“喝酒的事情,你们竟然不带上我?!”

    岳独尊一扬手中酒杯,打趣催促道:“臭小子,就等你了!再不来,可就没啦!”

    李清源顿时眉开眼笑,很没有骨气地道:“得嘞,来啦~”

    从开门到迅速落座,李清源的速度让王子差点都以为白衣少年已经突破了点星境界,可以御风而起了。

    这几天路途下来,三人胃里的酒虫早就抗议多日。

    李清源赶忙接过岳独尊斟满的一杯酒水,不敢托大,连忙与老将军对碰一下后一饮而尽。

    酒场自有酒场的规矩,这是李清源近几日耳濡目染,加上岳独尊有意无意言传身教学来的。

    三人推杯换盏,逐渐醉了。

    王子无端得想起自己的某位师兄,十岁破点星,二十岁已然摸到仙格门路,可就是这么位师尊们口中惊才艳艳的师兄,最后还是为情所困,彻底消失于这个世界。

    王子不禁长叹一声,将手中酒一饮而尽,脸上微微红润了几分,高声呼道:“欲问饮者谁?神子清源,将军老岳,与王子。”

    “砰”得一声,王子晕倒了。

    李清源与岳独尊爷俩儿相视一笑。

    老将军也朦胧了醉眼,扬起酒杯。

    李清源笑着跟上,两人酒杯“砰”得一声撞在一起。

    “走一个!~”

    三人醉酒之后的深夜,漆黑的一楼,伸手不见五指。

    若是细看,则会发现一楼的骇人一幕。

    原来这座旅馆一楼,悄无声息间,已经是人影幢幢的局面。

    所有的店小二与后厨妇人悄无声息的排成了一排。

    为首那位名唤小书的店小二手持铜铃,轻轻摇了一下。

    猛然一阵雷霆闪过!

    耀得人睁不开眼睛的雷霆闪电瞬间照亮了这座“忘忧楼”。

    小书身后神色呆滞的店小二与妇人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整齐的抬起了头颅,所有人的神情极为统一,一双双阴森可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嘴角带着狞笑,脸色惨败如纸,近乎发青。

    小书重新收起铜铃,在他身旁的一位年轻男子摸了摸小书的脑袋。

    书童模样的小书豁然抬起头来,向男子桀桀怪笑。

    定睛看去,原来所有人的身影竟然都虚幻无比,没有影子。

    年轻男子小声笑了笑,抬头向楼梯口望去,而后又回身看向门口。

    楼梯口处,有一位身影与年轻男子极为相似的男子默默一步步拾级而上。

    “忘忧楼”门口处,一位与年轻男子如出一辙的男子坐在门槛上,掩住脸面,肩膀不断抖动,一声声挠人头皮的哭泣声隐约传来。

    又是一道雷霆降至,照耀出三位年轻男子的真容。

    三位男子,竟然全都是“忘忧楼”掌柜的模样。

    年轻男子们模样骇人至极,面色青里透紫,留着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第三道闪电徒降,他们咧嘴一笑……

第六十九章 想听道理

    风雨之中,“忘忧楼”三字显得有些模糊起来,依稀之间,有红色血光。

    “忘忧楼”共有七层,最顶楼便是那间年轻掌柜怎么也不让众人入内的阁楼雅间。

    第六层则是王子选择入住的那间略微偏大的客房。

    雷雨声中,三位醉酒之人,好似正趴在桌子上酣睡。

    当楼梯口响起那一声声细不可闻的登楼声时,三人不约而同地倏然睁开眼睛。

    原来此楼内的森森鬼气,三人早已察觉防备。

    就这么直直站在楼梯口的三位相貌相同的年轻掌柜之一,咧嘴一笑,“既然各位早已醒来,不若出门一叙?”

    岳独尊向跃跃欲试的两人轻轻摇头,见李王二人最终还是压下了那份想要出门降妖伏魔心思,岳独尊心下稍舒,但他心下还是忙不迭叫苦。

    其实一行人初入小镇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此楼有些异样,不然他们一行三人也不会放弃就建在小镇镇口的旅舍不住,退而求其次,来到这座“偏居一隅”,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忘忧楼”。

    在王子瞧见“忘忧楼”上三字匾额时,心下就已确定了八分。这三字在寻常人眼中可能没什么,反而还会让人觉得三字格外好看,定是出自书法大家之手,但是落在满腔浩然气的儒殿子弟王子眼中,或者崇尚“有妖魔处降妖魔”的道观,以及追求“天下无魔”的佛门之中,便又是另一番景象。

    “忘忧楼”这三个本是大气滂沱的字,在他们眼中犹如被一层墨色阴云蒙住,让人心下极其不适。

    这一点,着重于炼体魄大境,不重神魂的纯粹武夫岳独尊可能没有王子感受深刻。

    这也是如今岳独尊犯愁的原因,若是论拳拳到肉,你推我一掌,我擂你一拳,这种凭借肉身厮杀的打法,他岳独尊自信除了李小友的那位神人朋友,自己敢称天下第一,就没人胆敢站出来拍着胸脯说一句“老子天下第二”。

    这并不是盲目自大,就如同金刚境与他这半步金刚境的差距一样,两者之间的跨度区别,可不止是一个“半”字便能说清的,当然的,岳独尊这副靠着在战场上生生打熬出来的半步金刚境,也远不是寻常那些方才摸到金刚境门槛的人能够媲美的。

    之所以无人敢称呼自己为在岳独尊之后的“天下第二”,原因无外乎于此。

    若是这“天下第一”与“天下第二”之间的差距像某位青衫老者与某位醉汉一般,两人的剑术毫厘之差,不分伯仲,那这个“天下第二”当起来,多有面子?

    可是论第一大境体魄上,人家一个“天下第一”,能把一百个所谓的“天下第二”同时吊起来打,还打得游刃有余,谁愿意做这个“天下第二”?

    也忒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吧?

    当然,如今是某位孙姓少年敢称自己为天下第一,而他岳独尊不敢称第二喽。

    岳独尊幽幽一叹,如今三人面对的是涉及神魂鬼魅一事,他这一身蛮力,应付起来,总有种有劲儿没地施展,一拳打在空气上的感觉。到时候一旦发生冲突,他自己倒是有护身手段,但是同时兼顾着保护两个小的,就有些麻烦了。

    不愧是纵横沙场几十载的老将军,有鬼叩门,仍旧临危不惧,开始细细思索权宜之计。

    楼梯口直挺挺站着的年轻掌柜好似终于没了继续等下去的耐心,他轻轻笑道:“各位不愿出门一叙?唉

    ……吾心甚伤,那便只能请各位‘客随主便’了?”

    王子猛然起身!

    岳独尊豁然抬起头来!

    李清源胸口无端绽放出耀眼金光!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年轻掌柜轻轻挥手,三人的房间竟忽然幻灭起来。

    楼阁变换,李清源只觉得像是家乡的电梯,转瞬之间,白衣少年像是被人生猛拔高数丈,待定住身形,他的四周,哪儿还有岳独尊与王子的身影?

    李清源压抑下心口躁动不已的小家伙,定睛望去,红木赤銮榻,流云彩凤衾。窗有各色盆栽,花团锦簇,争相艳放。

    居于房间中间位置的桌子,同样以红木刻就,有四只桌角,呈现弯曲瀑布形状,分别自桌子四角高山流水,倾泻而下。

    桌上摆有青瓷陶制的精美茶具。

    桌下四角,分别摆有相同雕饰的四角凳。

    可以确定的是,李清源还在房楼之中,因为房间陈设摆放,皆与“忘忧楼”其余几间相似,大体格局相同。

    白衣少年突发奇想,自己所处的楼房,是否就是被年轻掌柜严令禁止入内的那间?

    李清源身后的板凳无端得动了一下。

    李清源猛然转身望去,却见板凳之上,空无一人。

    白衣少年心生警兆,转头看向身后的那座落地镜子。

    忽有风动,一道闪电猛然划过天际。

    镜中有位年轻掌柜坐在本来无人的板凳上,面色惨白,双目泣血。

    年轻掌柜伸手擦去眼角血珠,对着白衣少年笑了笑。

    ……

    楼转阁移,一袭儒衫的王子脚下不稳,差些就要稳不住身势,他下意识伸手一扶,入手冰冰凉凉,竟是一口有悖常理,写满墓志铭的水井。

    王子蓦然间怵在原地,而后他赶忙踱步绕井而走,一遍又一遍,孜孜不倦,犹如魔障。

    墓志铭上,记载了某位儒殿年轻人的悲剧一生。

    那位年轻人,十岁破入点星境界,二十岁得以窥见仙门。这等资质,古往今来称达人,绰绰有余。

    只可惜儒殿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各有自己的学术,自有反对年轻人士这一脉主张之人。

    儒殿成立之初,有开山祖师言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为此儒殿广纳天下有才寒士,有利有弊。

    利处为学术百家争鸣,齐头并进,锦花齐放,这才有了之后儒释道三足鼎立的基础。

    而弊端也很明显,入了儒殿门,可能最初的那一代寒士饱受寒窗苦,尚且知道眼下这处能让自己恣意发表自己学问的地方来之不易,可是之后的数代,当真应了那句如今教书先生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一代不如一代”,以至于就连儒殿哪一家出了位正儿八经的读书种子,这种寻常事,都渐渐成为了件稀罕事。

    其中缘由,既有数代学术大家之后人,没了那种攻苦食淡,清汤寡水的体验,不可能心临其境,切切地体味到其中的百姓疾苦,也因此就没了那份“为王朝之崛起而读书”的心志。同时更多的原因?儒殿某位老祖宗那句发自肺腑的疑问,一语中的。

    “不同的人,读同一本书,有人读成了言念君子,怎得有人却读成了真小人?”

    王朝最大的那一座学宫近几年逐渐没落的原因为何?无外乎于此。

    一座交流学问的学宫,

    每日激吵得,却是如何争名夺利,捞取百姓油水?

    为了证明自己的学术是对的,后辈读书人以天下为棋,借由小国的生死存亡用以推演验证自己,人命草芥,毫不关己。而且这种风气,竟能愈演愈烈,这其中有年轻人的嘴上说着心系天下的口是心非,也有部分老一辈人的纵容。

    难怪如今学宫时常会听到有人喟然长叹,人心不古啊。

    这其中,自然涉及到那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在世人皆追求“功利”二字时候,年轻人却主张以“仁”治国,废黜“贵贱有序”的这一部分“礼”,更推崇与如今以“功利”为主流天下背道而驰的“大同”社会,为学宫大部分“功利”学派所不容。

    事后,年轻男子主动走出学宫,趟过山水,负笈游历,亲身体验到寻常人家中的“平凡人生烟火气”。百十年间,这位男子是头一位自那座巍峨学宫重返寻常百姓家的年轻后辈,当年那日,竟惹得学宫中数位老头子前来送行。

    一位颇有些吊儿郎当的少年郎背着书箱,身披千里阳光,渐行渐远。

    身后是一群耄耋之年的老学士,向着那位年轻人的背影深深作揖。

    无一例外。

    这一幕,在这座屹立有千年不倒的儒殿总共发生过两次。

    “功利”学派的学宫学士们本想着借此机会,给予这位年轻人好看,甚至将无依无靠的年轻人绝杀于远离朝堂学宫的那座江湖之外,却没想到年轻人天赋异禀,学问修为齐头并进,一路高升,大有后来者居上的意思。谁也没想到,一位年仅二十岁出头,尚不过三十岁的毛头小子,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了与之学宫内足不出户近百年的老祖宗一较高下,比试手腕的能力。

    于是就有了之后埋伏千里的杀心一局,一位姑娘碰巧在某个小巷遇见了某位年轻人,又碰巧喜欢上了这位年轻人,之后更碰巧地爱上了另外一位男子…

    一位年轻人悄无声息站在一袭儒衫的儒士身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年轻儒生一遍遍绕井而转。

    他的眼角,悄然又流下两行血泪。

    ……

    岳独尊猛喝一声“沉!”

    他的身形急速下坠,“咚”得一声踏于木制地板上。

    在木制地板即将要承受不住岳独尊这迅猛一坠崩为两截时,木质地板上忽然漾起一阵涟漪,堪堪抵住了老将军的迅猛一坠。

    已然身处“忘忧楼”一层的老将军定身后,抬眼看去,却见白日了书童模样的小二们,着一身宽敞厨衣的清冷美妇们整齐划一,排成一排,似是专门在迎接老人的到来。

    原来年轻掌柜抬臂轻轻挥手间,已然让一行三人,身各一方,

    为首的年轻掌柜拍手笑道:“不愧为半步金刚境,果然名不虚传。”

    岳独尊想起这场不合时宜的大雨,想起白日里看似正常,实际上一反常态的乡镇妇人们,想起了路人看似无意地指引,冷笑道:“你费尽心思将我们引到此地,意欲何为?”

    “年轻”掌柜笑了笑,自顾自搬来一条板凳坐下,食指轻叩桌面,“没什么,就是听过了许多贤人道理,如今我想听一听这两位小朋友的道理罢了。”

    “年轻”掌柜忽然一拍桌面,向老将军怒目吼道:“不行吗!?”

    不同白日的神色狰狞,一如既往的神经兮兮。

第七十章 世间苦情人,最知剜心痛

    岳独尊想也不想,一拳迎了上去。

    老将军从来都不是好脾气,只不过在李清源面前稍稍收敛了些,一是他看这白衣小子,怎么看怎么喜欢,所以捎带着,脾气就好点儿,至于第二点…自然与白衣少年的某位朋友有关。

    毕竟半步金刚,终归也只是“半步”金刚,比之实打实的金刚境,相差太远。

    就好比如今,岳独尊相信,若是一位万法不侵的金刚境在此,便不至于落得现在和自己一般,只能自保的窘境。

    所幸道家讲究人有三魂,三魄一曰胎光,二曰爽灵,三曰幽精。

    所谓胎光,太清阳和之气也;所谓爽灵,阴气之变也;所谓幽精,阴气之杂也。

    胎光主生命,对有使人神清气爽,益寿延年之功效。爽灵主财禄,能使明气制阳,可使人机谋万物,劳役百神,生祸若害。

    而幽精则主灾衰,让人好色贪欲,易溺于秽乱之思,最是耗损精华神气。

    三魂能独立于**存在,相当于寻常百姓称呼的“鬼魂”或者“灵魂”,而通常与“魂”字并用的“魄”字,则是依附于**,控制人们的喜怒哀乐等等七种情绪,以及**的七处功能器官,分别叫做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民间流传,某人忽然性情大变,喜怒无常这类称之为“鬼上身”的情况,便是有鬼魄上身。

    一般的鬼魂,只有一道灵魂,那是其生前的执念所化,而比较厉害的鬼魂,则能保留两道灵魂,保留部分生前记忆,且有一部分灵智,通人言,会思考。

    至于有三道的?岳独尊不想向这一层面想,死后能保留有三道灵魂之人,生前必是触到第三大境之人,而且就是这样的人,死后也不敢保证尚能有三魂七魄留存于世,三魂尚存,那便如常人大抵无异了,只要能抵挡住每日清晨金鸡报晓时,天地一呼吸呼出得那道罡风,就能长存于世,说不得还能借此修行,以魂魄之身入了仙籍,位列仙班。这样的事情,也太过惊世骇俗了些。

    所以目前岳独尊松了口气,只有一条灵魂的鬼魅,一般能发挥出来得最大实力,仅仅只有第一大境到顶,只要是体魄强健一些,便可抵挡住这类鬼魅的阴风侵体,对付这种小鬼,他亦可一拳破之。

    年轻掌柜自原地腾起,轻扭过身子,老将军一拳在他鼻尖堪堪蹭过。

    年轻掌柜翩然重新落座,瞧着松了口气的老人,嘴角带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翘起兰花指向老将军一点,故作媚态,掩嘴笑道:“别着急啊,小的们,陪老人家玩玩~”

    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的书童模样店小二托着腮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唉…掌柜的又犯二了。

    “忘忧楼”七层,那座最为宽敞的楼上隔间内,镜中的那位年轻掌柜轻轻掸去指上血泪,直勾勾地透过落地铜镜盯着眼前的白衣少年。

    “知道为啥要将你们分为三处,而你,又在这处我不想让其余二人看见的阁楼雅间吗?”

    白衣少年瞧见落地铜镜之中的年轻掌柜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却在自己身后响起,蹙起眉头,缓缓摇头。

    年轻掌柜笑而不语,反而不断向白衣少年挤眉弄眼,一副“你懂我”的意思。

    李清源盘腿坐下,无奈道:“我说老哥?能不能现身说话?你这样在镜子里面,让我们沟通起来很困难啊,奇奇怪怪的唉。”

    铜镜中年轻掌柜重重叹气,继而又猛然抬起头来,眼睛亮得吓人。

    虽然此时的年轻掌柜,是板上钉钉的灵魂之身,他情不自禁地一拍大腿后,仍是发出“啪”得一声脆响。

    落地铜镜之中,倏然伸出一双惨白的手,年轻掌柜自其中走出,他袖袍一挥,总是在李清源身后响起的声音变骤然消失。

    年轻掌柜笑眯眯道:“使了点儿小手段,让这间房子的声音统一收拢于一处,再通过气机丝线牵引,你想在哪儿听到回响,就放在那儿。落在你耳朵里,就像是自身后响起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吓人?”

    说罢,掌柜的还配合自己做了个自己觉得极其吓人的鬼脸。

    李清源递给年轻掌柜一记白眼。

    年轻掌柜的感觉自己撞上鬼了……

    但紧接着,方还在伤心欲绝的年轻掌柜是个转瞬间就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他一拍李清源肩膀道:“咱哥俩都这么熟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听不听?”

    年轻掌柜一把捂住白衣少年的嘴巴,不容置疑道:“你必须听,来来来,坐下!听我讲!”

    年轻掌柜的一把将白衣少年按在雕饰有四方流瀑图案的板凳上,强制李清源听完了自己的故事。

    随着年轻掌柜的娓娓道来,起始于王朝学宫,终止于这座乡村小镇的草蛇灰线,伏行千里,绵延不绝。一位女子作为这场局的丝线,将一颗颗看似机缘巧合的珠子串起,譬如看似不经意的一次争吵,女子一次次的小任性以及不沟通的态度,某次与另外一位男子的不经意相遇,紧接着,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直到最后,女子被另一位男子抛弃,而后又私下幽会,一次两次无数次。

    一步步逼得当年某位天之骄子自愿泄尽一身神意,生生将迈入第三大境的那只脚砍了下来,心甘情愿!

    神色大变的李清源终于知晓了为何眼前男子会独独将自己留在此处。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曾被女子背叛。

    只不过一人已经跳脱出去,一人则深陷泥潭,做了鬼也未曾放下。

    李清源摇头一笑,不知怎得,他忽然觉得眼前冒着森森鬼气的年轻掌柜有些亲切起来,少年一挑眉头,促狭问道:“那你还喜欢那个女子?”

    年轻掌柜立马瞪眼道:“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

    李清源忍俊不禁,连忙说好,“那你朋友?”

    年轻掌柜露齿一笑,颇有几分痴相,“我想,应该还是喜欢的。即使我那朋友为了她,不过是放弃了成仙的希望,不过是放弃了自己从小到大都奉为圭臬的规矩,不过是放弃了生而为人的机会,不过是放弃了自己那可笑的天下大同理想嘛!这些与她比起来,算个……卵球?”

    李清源一拍脑袋,得,这年轻掌柜的病得不轻。

    “那她知道?”李清源向“忘忧楼”楼外撇了撇脑袋,直指白日那位泼赖妇人。

    年轻掌柜的笑意温淳,摇了摇头,平淡似乎果真是在诉说另一个并不存在的“朋友”的故事道:“她自然不知道她是她,其实在那场杀局结束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

    死了。只不过此地被人设置了轮魂之阵,她的魂魄,将永久徘徊于此地,投胎转世于乡镇的新生儿中,我亦在这里徘徊了整整一个甲子。”

    李清源倒了杯茶水,还未喝下,就被年轻掌柜的抢了过去,只得再倒一杯茶水的白衣少年稍抿了口茶水,润好有些沙哑的嗓子问道:“值得?”

    年轻掌柜扬起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若不是李清源提前知道杯子里装着的是满满一杯茶水,估计都要赞叹一声“老哥好酒量”喽。

    年轻掌柜将茶杯重重拍在桌上,那双柳目之中,竟真得有了丝醉意,他打了个嗝,嬉皮笑脸道:“其实说心里不怨,那是不可能的,后来凭借年轻时那一点机缘,侥幸存活下来的我,细细回想活着的那段日子,多半有些不忿。只是一直不明白到底为何不忿。这么多年来,通过在她手里一次次失败的痛苦经历后,我大抵明白了“世间感情都需要磨合”的道理。

    于是我便真正意义上得愈加不忿。既然都需要磨合,那么为何我偏偏只能做那磨合石,待到打磨光亮后,却要失之交臂,眼看着自己的心血于别人那里大放光彩?

    归根究底,或许是他们算准了我终究只能做最后那位“拿起来就不想放下”之人吧。这场局,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注定是要输的。”

    年轻掌柜重新将自己茶杯倒满茶水,一饮而尽,他忽然哑然失笑,“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最视若珍宝,最最心爱,最最最珍惜的姑娘,怎得在别人那里,就那么……一文不值了呢?”

    悄然已经将“我的朋友”变成了“我”的年轻掌柜双目之中,又有血泪泣下,原来先前的嬉皮笑脸,故作轻松,人前的疯疯癫癫,都是年轻掌柜装于人看的罢了。

    此刻的他才是最为真实的他,深情且让人心疼。

    一个人,有多么不正经,便有多么深情。但这种深情,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苦劳无功,所以才会用那么多不正经,来掩盖这股深情,这是人们下意识的自我保护,怕用情至深,却迷失了自我;怕如梦如幻影,迟来惊醒才发现是大梦一场;怕最后,一无所有。

    对于年轻掌柜来说,这种虽然得到了,却永远不是自己的,更为伤人心魄,且时时刻刻,每分每秒,都在承受这种来自挚爱之人的暗刀,表面上,年轻掌柜还要装作甘之若饴的样子。

    李清源不禁悚然一惊,都说读书人有大气魄,可若是读书人的坏心思,同样不比自己吃下的墨水要少。

    情爱一词,有些人跳了出去,能立地成仙。而跳不出去,说不得就会成为年轻掌柜这般的孤魂野鬼,飘荡世间,久弥不散。

    李清源其实很想问一句,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你放弃了老师的殷切希望,放弃了自己的梦想,放弃了成就仙位的大机缘,你就不后悔?可看到年轻掌柜后,他无端忍住了。

    世间情爱一事,从来都是头等痴情之人,要吃亏一些。这一点,是当事人从来不自知的,或许当有一日真正放下时,才能后知后觉地瞧出一点端倪吧。

    年轻掌柜似乎看穿了李清源的想法,笑着摇头。

    活着很好。

    但有她更好。

    若是李清源能够知晓年轻掌柜的想法的话,估计一定会大拍桌子,“瞧瞧!我说得没错吧?不自知啊!”

第七十一章 且听少年道理

    年轻掌柜忽然坐直身子,微笑道:“好了,现在需要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李清源蹙起眉头,他知道年轻掌柜定然不会无端地对自己说起这些事情,不由问道:“若是我回答不上来?”

    年轻掌柜忽然大笑起来,“其实也不算问问题,只是想听你这个过来人,讲些道理而已。”

    似是看出了李清源的疑问,年轻掌柜解释道:“不用紧张,我没那么大本事能一眼看穿你的身世来历以及身上藏纳的小秘密,等你摸到仙道门槛的时候,就能和我一样能依稀看到天底下每个人身上那股姻缘红线,顺藤摸瓜过去,自然也能知晓某些人的红线在哪里打了结,又与什么人缔结在一起。”

    李清源仍旧有些不放心,郑重其事地道:“你确定要听一个方才一十八岁的少年讲道理?若是我这道理讲不好……”

    年轻掌柜双手抚在脑后,右脚搭在桌面上,左脚便搭在右脚上,悠悠然道:“我们祖上某位老师父曾经说过,‘三人行,则必有吾师焉’,意思是三人之中,总有一人身上有你不曾有的美好优点是需要你学习的,这与年龄大小,阅历深浅,其实没有太大关系,直指本心而已。”

    年轻掌柜的似乎觉得如此说来不够,露出一副认真思索的神色,良久后大笑一声,劝慰道:“其实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有什么说什么就好,说得正巧入我心坎,说不得我就‘咻’得一下子成就正仙果位了呢?到时候少不了你好处滴~”

    年轻掌柜伸手拍了拍李清源肩膀,和颜悦色道:“若是说错了,也没关系的,你要坚信,自己下辈子也是一条好汉!”

    李清源瞧着坦然自若,一脸正经神色的年轻掌柜,觉得先前自己一定是失心疯了,才会无端生出恻隐之心。

    白衣少年咽了口唾沫,哭笑不得道:“那我说说听完你的故事之后,感想如何?”

    年轻掌柜眼前一亮,一改吊儿郎当的坐姿,正襟危坐,“求之不得啊~”

    白衣少年摇头一笑,细细思索,列句组合后,娓娓道:“其实,我认为任何一段关系都是需要维缮的,那种一直不联系,再见面也不曾有丝毫芥蒂的关系,是有的,但是极少,所以关系关系,大部分都是需要靠人们不断精心维系的,若是没有,那么这个关系可能立马就会淡了,这一点,你不得不承认?”

    年轻掌柜点了点头。

    李清源面色泰然,继续道:“但就算是这样,一段你苦苦维系的关系,说不得有一天就会因为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忽然就单方面断了,这种情况,其实无关你的对错,事后就算你如何补救,怎么讲述道理,双方两人都回不去最初那种纯粹关系了。这种事情,同样是有的,尤其是在爱情之中,十分的常见。”

    白衣少年瞧见年轻掌柜面色微变,哑然失笑,“所以说啊,我们在维系一段关系的时候,也要做好某段关系突然就这么崩断了的准备,有些时候,有些事,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你怎么补救都是没用的,比势必登天还要难一点,毕竟你现在就能做到轻易飞翔嘛~”

    年轻掌柜轻轻点头,深以为然。

    李清源仔细忖度,补充道:“其实我漏了一句

    话,若是关系出现问题的双方两人都真心想要补救这段关系的话,哪有什么难如登天?一段关系早就重新修好了!之所以这么难,只是因为其中一方,其实心底压根就不想修缮这段关系而已。这种情况,要早些放手啊,可能最初有些难过,觉得怎么自己付出这么多,却没有丁点儿汇报呢?”

    白衣少年神色恍惚,仿佛又重新回到在葬神窟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想起了某位英气女子的无端背叛,他嘴角勾起,微微笑道:“不能这么算啊……这是不对的,在你主动与人建立关系的那一刻起,就不应该在意这些东西了,因为归根究底,你的付出,都是自己自愿的,怨不得旁人。”

    白衣少年顺着自己的思路,陷入某种情绪当众,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年轻掌柜早已经将头埋在臂弯之中,双肩在小幅度不停抖动。

    李清源喃喃自语,既像是对自己说话,又像是对年轻掌柜说道:“早些开看,早些放下,这与你不断自我提醒,自我催眠,自欺欺人着不愿意放手,便是天壤之别。你自己沉溺于自我营造的悲情陷阱中,不愿出来,有没有想过,其实这也会成为别人的负担?早点爬出来,至于因为爬出这道陷阱而惹得满身泥泞灰尘,能掸掉最好,掸不掉也就放那儿吧,总有能掸掉的那一天不是?这样对人对己,都是好事。人生在世,当珍惜当下,没必要为已经与自己不相干的人老神费力的。”

    年轻掌柜的早已经血泪满面,听完李清源的话后,又疯癫大笑起来,而后他时哭时笑。

    这次轮到李清源身后拍了拍年轻掌柜的肩膀,安慰道:“这最开始可能会有些难熬,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回头看看,其实也不过如此。你别不听啊,我家乡还是有一句话的,叫做‘时间所愿拯救的,从来都只是愿意自渡之人’。”

    年轻掌柜用力拍掉李清源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怒不可遏,“这‘我家乡’是谁?!话怎么这么多?!”

    年轻掌柜忽然狞笑起来,促狭地望着白衣少年道:“小子,你道理说得不错,可是还不够啊!”

    白衣少年有些泄气,“啪嗒”一声连人带着板凳倒在地上,呈“大”字型瘫在地上,一副任打任罚,悉听尊便的样子。

    他开始后悔。

    白衣少年觉得一开始就不应该和这不讲道理的讲什么狗屁道理。

    不露声色打量着那位儒生绕着水井走了一遍又一遍的年轻掌柜之一忽然神色一凝,轻咤道:“醒来!”

    博带纶巾,一袭整洁儒衫的儒生动作一滞,剑眉下的那双眼睛重新恢复了神采。

    从来遇事有条不紊的他忽然转身向年轻掌柜作揖道:“王夕朝见过大师兄。”

    年轻掌柜目光幽幽,望向天空中的稀疏星辰。

    原来不知何时,外界天空之中的漂泊大雨已经悄然退去。

    他向这位与自己不知相差多少年岁且身世惊人的小师弟微微一笑,问道:“父…齐老师,他老人家,可好?”

    王子默默点头回道:“很好,只不过,每每醉酒,便会时常念叨起你。”

    方才还沉寂在回忆神色之中的年轻掌柜立马蹙起眉头,大逆不道道:“这么

    多年过去了,这老头子还是本性难移,老酒鬼一条!”

    如此说道的年轻掌柜,情不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王子扯了扯嘴角,不敢作答。他深知足不出户便知天下大半事,坐落于王朝学宫之中的那几位老神仙的可怕。虽然比不得某位青衫老者的算尽天下事,以及儒殿那位开山老祖的“凡世间人危难时刻,颂我真名者,皆可得我庇护。凡有一颗赤诚向阳心之人,皆可称我门生”,但是却也**不离十。

    年轻掌柜这一句“老头子”,虽然小心避过了自己师父的名讳,可是目的明确,说不得王朝学宫内的那位老人早就听到了这句话,此刻已经不顾形象的跳脚大骂了。

    王子看着眼前虽是灵魂之身,却恍惚如实体的年轻掌柜,有些好奇。

    与佛门道观主张的“佛陀苦行僧,金刚罗汉体。道门降妖术,功德圆满仙”专门追求刻苦修行不同,儒家讲究“一点浩然气,足可避风雨”,意在追求“水到渠成”四字,或许某一日,读书读到会心处,福至心灵,定睛望去,原来自己已是天上仙人。

    所以按理说,从不追求肉身灵魂修炼,只追求书中与胸中豁达的读书人,死后大多是化作了天地间最纯粹的灵,风罡,寥寥几位,也只是留有一两道魂魄,不能久存于世。像是自己这位齐师兄一般灵魂都快能充当**的人,几乎是世间独一份。

    年轻掌柜一挑眉头,便要将这位正胡思乱想的小师弟一记爆栗敲醒,良久之后,他终于又垂头丧气起来。

    年轻掌柜胸口剧烈起伏,幽幽叹气,虽无实体,但却有极重的呼吸声。

    他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好歹也是“看山生发凌云志,观海风起震波涛”,才高八斗的天之骄子,做到这些很奇怪吗?不奇怪吧!?

    “所以,你看过了这些墓志铭,在你心里,是不是与你印象之中,那位同辈之间无敌手的齐师兄不一样?”年轻掌柜颓然坐在八字型小井旁边,叹气道。

    王子轻轻摇头。

    “你说我处处与人为善,为何却会落得如此境地?”年轻掌柜忽然问道。

    王子哑然,蹙起眉头思索良久后答道:“师兄,你这问题,若是放在半年之前,或许我还不能解答你,不过这几日我从我新教的朋友那里学来了些道理,可以解答这个问题。”

    王子粲然一笑,“与人为善,但最起码,是与人。若对方不做人了,那为何要与之为善?你说是吧?”

    王子补充道:“这个啊,就是我最近从某次喝醉酒后,讲述了自己在葬神窟内经历的李清源身上学来的道理。”

    年轻掌柜开始哈哈大笑起来,“好道理!”

    看来今天我也需要和这这整座天下讲讲道理啊!

    仔仔细细想了一会儿的年轻掌柜长身而起,眸若闪电,端量着小院某处院墙角落,声若宏雷,“老子是一百年前销声匿迹的齐浩然!”

    “今天我觉得再也无需与你们这班牛鬼蛇神为善!”

    最后年轻掌柜双手负后,笑眯眯朝某一角落问道:“呐,你是自己交上狗头来,还是等我去取?”

    听听,这个不是道理的道理,多么得不讲道理。

第七十二章 再叩仙门

    王子不由顺着齐浩然的视线望去,原来在这坐落有一口刻满墓志铭小井的院子一角,突兀出现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是白日间调笑店小二小书的汉子。

    本是儒殿学宫之中第一天才的齐姓男子眯起一双柳目,一身气势早已攀登到格外摄人的地步,“你总算肯现身了?”

    他笑了笑继续道:“这么些年了,我就在想,学宫那些事功学者不可能真得放下心来,认为我彻底化为灵智未开的孤魂野鬼了吧?”

    这位曾经的学宫年青一代第一人仔细打量着兜起双手,笑呵呵蹲在院墙墙头的汉子,自嘲一笑,原来那座终年不见阳光的学宫之内,竟还有这么多人不放心自己?

    学宫之中,有专门的负责处理官人学士们各类暗手的“影柯子”,隐于暗处,牵线搭桥,是实现学士们各类暗手的重要一环,有了他们,宫子学士们的暗手才能得以推动。

    而眼前的汉子,便是那位曾引诱齐浩然见到那位清冷小娘,又引诱清冷小娘见到那位作为学宫早早安排好的可怜棋子而出现在其面前的男子。

    之后种种,无论是清冷小娘与齐浩然某次看似突如其来的激烈争吵,还是这在期间前,学宫棋子恰到好处地趁虚而入,等等等等,可以说,都有这位学宫“影柯子”的推波助澜。

    但糙汉子模样的男子此刻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习惯了爬院墙,偷婆娘的惯犯。若不是他看似蹲在院墙墙头,其实汉子的脚板距离院墙墙头尚有一线之隔,并未实打实的踩在墙头,而是微不可查地踩在空中,委实让人想破脑袋都料不到,这位汉子竟是位学宫之中寻常学士都难得一见的神秘“影柯子”。

    身为“影柯子”的汉子啧啧称奇道:“你说你在那座学宫之中,到底爬上了某位老学究婆姨的床榻,还是一不小心调戏了某位掉书袋刻意金屋藏娇的小媳妇?要不然他们和你哪儿来得这么大仇?你猜当年我收到的那一封密信中说了啥?”

    这位影柯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先不去提那一封密信之中环环相扣,一看就是某位心细如发且满肚子阴沉坏水的家伙苦心经营来得杀心一局,就单单提起末尾信上写就得那一行蝇头小字,字字杀意盎然,好似我办不到他那句‘使齐浩然永世不得再踏入学宫半步’他就敢连我也一起处理了似的。”

    影柯子撇了撇嘴,接着咧嘴一笑问道:“其实啊,老齐,我很想问问你,值得吗?你可知道,这场局的最开始,或者早到你离开学宫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注定输得不能再输了,明知是坑,还要心甘情愿地往里头跳?”

    粗糙汉子不理会齐浩然的白眼,继续道:“你可知道,虽然你侥幸保得三魂尚在,可是终究也是‘鬼魂’行列,两位小朋友为何能一眼就察觉到你的不寻常?不像是……“常人”?你别不信啊,其实你若是展露出一点点恶鬼本色,恐怕此刻如今郑重其事在这里称呼你为‘大师兄’的这位,早就伙同你这楼内的一大一小两位爷端了你这破楼了~”

    汉子笑眯眯望向王子问道:“我说得是也不是?”

    见王子根本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汉子只得颓然径自继续道:“你那位从以前的清冷小娘转世为现在浓妆艳抹的寂寞妇人老相好,其实也能察觉到的。因为归根究底,你已经没了那颗身为人类时候的‘热心’,

    你那一腔深情,说得再多,看在那妇人眼里啊,终归…”

    汉子瞧见一双拳头悄然攥起的“年轻”掌柜,咧嘴一笑,一字一顿道:“只是对牛弹琴罢了!”

    “非我修行人,是感受不到丁点儿的。”汉子摇头晃脑道:“所以你那一切在寻常人与人相处之间挑不出半点儿毛病的行为,落在你那位不知羞的小娘子面前啊,丁点儿用没有,相反,她还会觉得你缺少那么点儿‘人情味’哩。”

    最为临近齐浩然的王子察觉到那股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气势猛然一松。

    早就将周身灵牵引攀升到顶点的齐浩然,一身气机忽然尽数散去,仿若又变回了白日间那位稍有些神经质孩子气的年轻掌柜。

    但是王子却总觉得,这样的年轻掌柜,更为深邃可怕了。

    粗糙汉子“哟”了一声,打趣道:“还想和我打一架呢?你现在还剩下多少神魂力量能够与我相抗?说实话,其实我也挺同情你的,若不是你今日一心求死地引来这场有利于护你神魂不灭的连绵阴雨,又通过这两位小朋友的道理作为敲门砖,妄想以灵魂之躯,一举叩破第三大境的门扉,我也乐得留你继续在这小乡镇里逍遥自在。”

    “只可惜……升了仙格的你,我自知留不住,所以,只能请你永久留在灵海境了。”汉子深深叹了口气,豁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望向此刻身影都有些模糊了的年轻掌柜。

    虽然身形已经开始模糊,齐浩然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嘲弄道:“凭你这小小的启灵境修为?要知道,我这栋忘忧楼内,还有位半步金刚境的老将军。”

    粗糙汉子撇嘴,不以为意道:“你说到时候我先手将这儒衫小子打晕,再栽赃给你?到时候那老将军是相信你这个在他眼里感观奇差的孤魂野鬼,还是信我这个一不小心撞见鬼魂的平民汉子?”

    这位学宫“影柯子”捻起一张符纸,跃跃欲试道:“你说以你现在的状态,能撑下我多少张五雷轰顶大符?”

    对付世间阴魅魂魄,至刚至阳得的天雷自古便有奇效,对于如今的年轻掌柜亦然。

    齐浩然无端地叹了口气,忽然提了一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题外话,“我的这座忘忧楼有‘七层’。”

    他抬起头,招手将王子护在身后,轻声道:“我每层阁楼都有一位店小二伙计。”

    粗糙汉子挠了挠头,问道:“那又如何?”

    齐浩然忽然笑了起来,开心至极道:“所以我有七个小伙计嘛~”

    学宫“影柯子”猛得掷出手中那张价值一座银山的五雷轰顶符,几乎一瞬间,天地变色,方才被粗糙汉子施法退去一层乌云的天空,猛然又重新凝集起阵阵墨色云彩,有细弱游蛇的紫色闪电在其中来回游走。

    似是觉得不够,影柯子又抽出一副“仙人降雷图”,高高抛向天空之中。

    图中这位坦胸露乳,**上身的仙人身披乌色云霞,一手持引雷钉,一手持震雷锤,自画卷之中走出,怒目神人相。

    它一脚踩在金色的符篆上,符篆之下便是那座有雷蛇涌动的乌云。

    雷法仙人钉与锤的距离拉近了半分,似是只待脚下那只鬼魅反抗的瞬间,便会降下浩然雷霆,灭而杀之。

    做完这些的影柯子死死盯着风轻云淡的年轻掌柜,因为在年轻掌柜说完自己有七个小

    伙计的时候,这位影柯子心下无端生出些许心悸,直至现在,这股内心悸动都没有褪去丝毫!

    年轻掌柜向身旁摆了摆手,示意王子不要轻举妄动。

    而后他又招了招手,笑骂道:“别坐着发愁了!你家掌柜的要被人打死了!”

    有道稚言稚语的声响应道:“好咧~”

    继而先后有七位书童模样的店小二依次跑来,为首的,便是那位名叫小书的小伙计。

    这位小伙计身先士卒,双手合十,忽然整个人腾空而起,像是寻常人家的稚童扎猛子一般,朝着掌柜背后一顶,竟彻底融入年轻掌柜的身躯之中。

    之后的六位小伙计如法炮制,接连进入年轻掌柜的身躯当中。

    齐浩然哈哈大笑起来,手指学宫“影柯子”,而后又指了指天空中驾云仙人,朗声喊道:“不够不够,两位伙计?一起捶他狗头?”

    ……

    一直在与这位半步金刚境的老者你来我往,纠缠不休的年轻掌柜之一豁然一笑,拱手作揖道:“兄台,恐怕我不能再与你一战了,忽有急事,容我先行…扯呼?”

    老将军神色平淡,重新做回位子上,倒了杯茶水,悠悠然喝净后,才闷声道:“别让我等太久。”

    年轻掌柜一挑狭长眉头,领命道:“得嘞~”

    ……

    在七层阁楼雅间的掌柜忽然放下高高扬起,作势要打的那只手,神色古怪起来。

    犹在呈“大”字形躺在地上的白衣少年洋洋得意地一伸脸庞,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脸庞,促狭道:“是不是有事?不急,来,朝这儿打,你能打死我,算我输~”

    年轻掌柜哭笑不得,恨恨道:“回头再说!”

    白衣少年捧腹大笑,紧接着又面色一苦,得,这年轻掌柜的回来,自己不还得挨打吗?

    “要活着回来啊……”李清源忽然道。

    年轻掌柜顿下脚步,神思恍惚,“我早就死了啊……”

    李清源便不说话了。

    ……

    一时间,又有两位一模一样的年轻掌柜悄然站在水井小院。

    三位年轻掌柜忽然斗转星移,合并为一人。年轻掌柜的原本有些模糊的身影,此刻凝实,犹若真人。

    齐浩然长长得伸了个懒腰。

    于是他的身影一丈丈得拔高,最后他头顶皓月,肩披彩云,先前高耸入云间的招雷仙人,此刻就只有年轻掌柜拇指长度,在其胸口位置飘荡不定。

    他伸手一招,高坐云端的画中仙人便不受控制得飞到年轻掌柜的手掌之内。

    他屈指一弹,画中仙人连同那张五雷轰顶符所化的云彩重重落于地面,发出一声寻常人家根本听不到的巨大声响。

    他轻轻叱道:“收!”

    刻有墓志铭的那口水井忽然涌起滔天水声,一道粗若缸体的井水将正挣扎起身的仙人与雷云吞没其中。

    齐浩然一脚踩在粗糙汉子身上,笑着问道:“如今你可堪一战?”

    堕入鬼道的儒殿第一人,凭借魂魄之身,于某日雨夜,再叩仙门。

    粗糙汉子欲哭无泪,他怎么也没想到,年轻掌柜的三魂七魄,竟无一流失!

    远远吊在齐浩然身后的王子下意识攥起拳头。

    我辈读书人,不就该如此?

第七十三章 有点儿意思

    变故突生。

    糙汉子双目射出一道红光,直冲霄汉!

    齐浩然蹙起眉头,悄然躲掉这道红光,与此同时,他庞大的身躯不断缩小,恢复成常人大小。

    年轻掌柜飘然落回小院水井旁,衣袂飘飘然抬臂挥袖。

    不断挣扎着欲要自水井之中冲出的降雷仙人“噗通”一声,被彻底打入井底。

    齐浩然再一挥手,一阵旋风突起,卷带着儒生王子远离战场中心,直至院楼楼顶的屋瓦之上。

    双眸赤红的学宫影柯子再次起身,周身肌肉夯起,血脉贲张,一条条青筋密布于外,宛若一条条凸起的小蛇,密密麻麻。

    汉子一开口,就连声调都有些许的改变,沉闷异常,震得人们耳朵嗡嗡作响。

    汉子还是那位汉子,但是眼神与声音仿若却又是另外一个人,“汉子”瞥了眼此刻双手拢于袖中,平静淡然的年轻掌柜,咧嘴狰狞一笑,“齐浩然,我劝你放弃抵抗。”

    齐浩然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这幕后布局之人,想不到竟然是你?”

    继而他又摇头一笑,“我早该想到是你的。”

    糙汉子一挑眉头,五大三粗宽口阔鼻的长相,硬是有了几分本不应在这位汉子身上出现的潇洒写意,“怎么?知道是我还有想要打一架的心思?虽然我现在只是凭借这座大阵的缘故,仅能暂时祭出一缕分神在这汉子身上,可胜在这汉子身上法宝还是不少的,你有把握能从我手底下活下来?”

    齐浩然笑而不语,仅是平静摊开手掌。

    “粗糙汉子”干脆就蹲下身来,拔起院墙边角一颗青草放在嘴边缓慢咀嚼,饶有兴致地打望着年轻掌柜接下来会有何动作。

    七位清冷小娘联袂而至,如同先前年轻掌柜合为一人的方式,斗转星移,迅速合成一人。

    七合为一的清冷小娘不断缩小,最后只有人的手掌长短。

    她纵身一跃,竟凭风而起,飞掠到年轻掌柜手中。

    年轻掌柜露出不同以往的温柔,柔声道:“小青,这次需要麻烦你了。”

    作为昔日那位不守妇道女子的七魄,却早已不是昔日那个无情女子的清冷小娘摇头莞尔一笑。

    传闻道观之中有几柄稀世珍宝,乃是几柄自主诞生出灵智的飞剑,道观凭此成为天下九大实力之一,因为诞生有灵的飞剑太过可怕,可以自主御敌,无需修行之人使用灵丝线牵动,便可以自发奔赴千里之外,取敌寇首级。

    甚至坊间有传闻,长久内视这飞剑之内,或许就能发现那藏匿在飞剑之中,与真实人类一般无二的剑灵,端得是神奇无比。

    如今的她,便是位举世罕见的一楼之灵。

    清冷小娘一转莞尔样子,蛾眉轻蹙,素手轻挥,结了一个简单至极却让人晦涩难懂的法印,神色肃穆地缓诵口诀。

    刹那功夫,清冷小娘已经成为一座缩小袖珍的玲珑版“忘忧楼”。

    手托“忘忧楼”的年轻掌柜高高抬起托楼的那只手,忽然笑了起来,“我称霸年轻一代的时候,世人曾对我手中这一楼有过一句‘一楼可比山岳,一岳可达万钧’的评价。”

    年轻掌柜砸吧了一下嘴唇,深以为然道:“

    说得倒也中肯。”

    瞬间,已经化作袖珍小楼的“忘忧楼”瞬间变得极大,远超白日里李清源所居住的那间普通小楼。

    最后,这一座小楼竟然堪比山岳大小。

    遮天蔽日的“小楼”朝向目露红芒的汉子压去,大地为之一震。

    院墙纷落,“忘忧楼”在压向汉子的同时,在汉子的死死抵抗下,边角轻移半分,最终连带着坚实的院墙一起压下,院墙终究是没有承受住“忘忧楼”的重量,先是裂开一道微不可查的细小裂纹,而后轰然坍圮。

    承接“小楼”四周边角的青石地板龟裂开来一道道细小裂纹,尘土四起飞扬,一时间迷蒙了战场。

    坐在楼顶的王子回头望向悄然站于自己身后的白衣少年,面色古怪。

    李清源临近王子身旁,挨着这位儒生坐下,不由打趣道:“怎么?觉得这场战斗怎么都有种让我这外人看了笑话的感觉?”

    王子一怔,“你都知道了?”

    李清源忍住笑意点了点头。

    王子没精打采,一指那座不断闪烁着红光的大阵,扼腕长叹道:“倒是不怕你笑话,而是觉得学宫之中的种种谋算,怎么都是……算不得光彩!可恨的是,如今的学宫除去老一辈那一代,如今竟全部都是这种人,为达目的,可以不顾忌道德与手段。”

    白衣少年打量着此刻格外落寞的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禁不住叹气一声,少顷,少年一指战场,蹙眉道:“那汉子就这么被镇压了?”

    王子瞥了眼愈演愈烈的红光,同样蹙起眉头,摇头道:“不太可能,若是果真被大师兄镇压的话,这座大阵的红光不会这般璀璨,应该会黯淡不堪才对。”

    王子幽幽一叹,担忧道:“若是大师兄没有被困于这座大阵之中,可能早就把这一记暗手摘掉了,只可惜学宫里的人心机太深,拨弄人心太狠,算准了大师兄会画地为牢,自囚于这座小镇,也就是这座大阵之中…”

    白衣少年将双手拢在袖中,看似百无聊赖地打起了哈欠,一双顶好看的眸子有意无意地瞥向儒生的腰间,忽然神采奕奕道:“要不咱们两个再打一次赌?赌赌看这次你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老实人大师兄这次,会不会输?”

    王子几乎是下意识就捂住了自己腰间的钱袋子,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

    开玩笑!白衣少年赌得可不是寻常的真金白银,还是金山银山!

    别看王子钱袋子里那一颗小小的圆锥形金银锭还不过大拇指指甲盖大小,但却是实打实的世间稀罕物,是靠大修士凝练了整整一座货真价实的金山或是银山而成,又施以道家神通“点石成金”的符,当真是货真价实的“金山生金,银山生银”,可以说在符失效前,这座小小金山银山便能够几乎源源不绝地提供金钱,足可与传说中的“摇钱树”相媲美。

    而他王子一输就是五颗这样的小金山小银山!

    他钱袋子里的小金山小银山,虽然远远比不得在王朝宫殿之中躺着的那座金山银山,并且他那些小金山银山内藏的符上,那道丹笔金砂画就的符篆也明灭不定,法力所剩无几,但是说到底还是正儿八经的金山银山的。

    即使算不得传说中的“取

    之不尽用之不竭”,但也尚且算得上是出行在外,可保锦衣玉食,不为钱发愁,所以王子当然心下心疼不已,无论李清源怎么巧舌如簧,欲勾又引,终究也没有劝动王子再跟自己赌这一局。

    白衣少年闷闷不乐起来,神色幽怨道:“你说你一介书生,要这么些钱财作甚?你的老师有没有说过‘钱财乃身外之物’这一句话?一看就没说过!但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一句话总有吧?”

    见王子点头,白衣少年神色一动,依稀像是在这个世界与自己的世界之间抓住了一点联系。

    少年人紧接着开口道:“这不就对了?你不会打算欠钱不还了吧?对了,你这说这些话的老师都是谁啊?姓甚名谁?我觉得与他们分外投缘,有机会一定要拜访一下!”

    王子一拍有些涨得发痛的脑袋,苦笑道:“这是儒殿学宫的几位老祖说得,至于你说的‘拜访一下’我觉得是不太可能成立的,王朝作为世间文明存在最为久远的国度,可以说王朝有几千几万年的文明,那几位老祖存在了几千几万年,不可查证的,或许只有在天边那道门之后,你才能找到那位听说姓氏叫做炎黄的老祖们。”

    王子将自己指向天空的那只手悻悻放下,搓了搓手,罕见地有些局促不安道:“所以啊,老祖虽然说过这些大道理,但也说过一句‘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我先给你两粒银山,一粒金山,剩余两粒,就先……佘着?就当我借你的?”

    李清源忍俊不禁,一挑眉头,“利息?”

    王子沉默起来,良久后似乎下了个很大决定,一拍大腿道:“以后给你三座小金山!”

    白衣少年立马眉开眼笑,生怕王子就此反悔,赶忙同样一拍大腿道:“成交!”

    王子耷拉着脑袋,怎么都觉得眼前这位少年才是即将奔三的二十又一岁青年,而自己才是那方才成年的小小少年。

    白衣少年笑呵呵地端详着王子递来的两颗小银山,一颗小金山,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其实方才你要是和我赌得话……我也不敢赌你大师兄这一定能赢啊!”

    王子瞪大了眼睛,若不是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近乎严苛,此刻的他说不定早已暴跳如雷了。

    儒生颓然长叹一声,虚声弱气道:“亏大了啊……”

    李清源笑容满面道:“但是我知道你的大师兄不会就这么轻易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

    深以为然的王子却仍旧愁眉苦脸道:“何以见得?”

    白衣少年笑嘻嘻地勾住青年儒生的肩膀,满脸理所应当道:“因为咱俩肯定都赌他不会死啊!”

    王子一怔,收敛了所有神色,郑重其事地点头。

    与此同时,天边皎月忽明忽暗,天地一线悄然黯然。

    夜深了……

    “忘忧楼”楼底霎时闪亮起无数红光,照耀得这座院墙残破不堪的院子闪闪发亮。

    几乎一瞬间溢满院墙的红光又在一瞬之内凝成一束,笔直打在齐浩然身上。

    齐浩然衣袂飘飘,坦然受之。

    他哈哈大笑起来,似乎觉得这样的杀招才算有点儿意思。

    被逼堕入鬼道的年轻掌柜也在这一刻,隐约有点儿谪仙人的意思。

第七十四章 救救我

    七层巍峨高楼此刻哪里还像是在“楼”的范畴之内?

    比之那座高耸入云间,让读书人望而生畏,颓然叹气“噫吁戏,危乎高哉”的武院碉楼都不遑多让。

    称得上真真正正的“忘忧山岳”。

    被这座忘忧山岳悍然镇压,若常人受此汉子这般待遇,说不得就板上钉钉的活不成了,谁料被压于楼底的汉子竟发出阵阵狂笑,周遭犹如实质火焰的红光充斥在每个角落,仿若天地之间,便只剩下红色。

    大地之上,轰隆作响,但小院之外竟没有丝毫动静,若不是深夜时分人们都已熟睡,单单有一人经过这座忘忧楼阁就能发现,这座小楼之内陷入了沉寂得诡异,大到院内雷声,电声,酣睡声,小到风声,雨声,翻身声,竟听不见丝毫。

    恐怕只垂坐云端俯瞰此处,才能发现整座忘忧楼,早已被寻常人看不见的椭圆体红色大幕所包裹。

    仿若红色水幕不断流动的红色大幕隔绝了这座楼阁与外界的交互,在外界看来可能仅有声音而已,但是李清源能明显感觉到,红色大幕隔绝的,还有此地的灵。

    白衣少年悄然蹙起了眉头。

    按照道理,能够造就这样一番令人惊异的景象,仅有启灵境界是万万做不到的,但是“汉子”却通过血色大阵使之成为可能,这让李清源对于阵法的认识悄然与不讲道理画上了等号。

    同样感受到这红色大幕异样的王子一双白皙的手早已紧紧握在一起,被他攥得愈加发白。

    “你知道这是什么阵法?”李清源察觉到了王子的异样,不由问道。

    王子深吸一起,努力平复住自己内心悸动,可声音仍旧有些颤抖道:“这是被学宫禁止使用的一种邪恶阵法,需要取童男童女一身精血,以及要剥去一位修为高深的修行者灵魂,仅剩下肉身作为阵引子,才能使此阵有这般威力。另外寻常这般毒辣的阵法皆是一次性的,欠缺灵动性,但此阵不同,因为这阵法的阵眼是活人!”

    王子瞧着红光之中依稀可见的粗糙汉子,汉子体外的皮肤此时如同一件被打破的瓷器,一条条或深或浅的裂纹遍布周身各处。

    他幽幽一叹,向李清源解释道:“看来这位学宫影柯子就是此阵阵眼,一位能够腾云驾雾的启灵境界修士来做这大阵阵眼,既能发挥出这阵眼的灵动性,也保证了阵眼的安全,好大的手笔!

    按照这裂纹来看,这位可怜人是在自己尚还是升月境界时被人活生生在自己那颗灵月亮上刻就这座血色大阵,终生没了成仙机缘。”

    青年儒生瞧着神色有些可惜的白衣少年,少有地正色道:“这个阵法乃是北方一位魔师为躲避人族万里追杀而创就,那一日他凭借此阵法,屠戮人族修士百万!可就是这样一位魔师,在回到那座盘踞天下魔人的巍峨雄关时,还是被那位魔族第一人生生捶杀了!

    你不要奇怪,我可以告诉你,“死”之一事,对于当时的魔师来说,求之不得!

    不为别的,或许那位魔师创就此阵杀掉最初那一万人的时候,是为了活下去,而之后生生灭掉人族修士九十九万,可就不是单纯的为了活下去了,而是难以自

    抑的杀戮**作怪,彻底沦为为杀戮所主导的傀儡了。

    那时的魔师早已经堕入鬼道,为阵法所侵蚀,活着还不如死了。

    所以,不要看这阵法有如此威力就觉得如何了,任何一份看似奇强无比,超乎常理的力量,背后都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李清源瞠目结舌,打消了心中的念头。

    一人登高望远,一步自小院处登上楼顶,与李王二人并肩而立。

    来人狠狠给白衣少年一记爆栗,瞪眼教训道:“怎么?对这种‘阵法大师’心神往之?我告诉你,你若是真有这种想法,别说你是什么我国神子了,就是天王老子我也得给你灭咯,你信不信?”

    原来是老将军岳独尊。

    李清源哪里敢反抗一句“不信”?连忙称是。

    老将军这才脸色稍霁,在楼顶左看看,右瞧瞧,终于找了个位置坐下,拍了拍白衣少年后脑勺道:“记住喽,人类修行,汲取天地灵粹入己体,本就是夺了天地造化的逆天行事,若是再在修行之中想要另辟蹊径…这类人大部分都在之后的道路上堕入邪魔外道了,所以什么都不如你踏踏实实地修行来得实在,也更让人心安。”

    老将军仔细揉捏着自己食指与虎口,其上是一次次沙场磨砺后的极硬老茧。

    老人眼睛打量着不断涌出的红光,嗤笑一声,喃喃道:“武道修行,从来都没有捷径可走。”

    他重重呼出一气,原本不断凝实的血光大幕几乎在一刹那破开一道不大不小的窟窿。

    老人遥遥一指被高楼压住不得动弹的“壮汉”,一双牛眼瞪得许大,似乎想要透过“壮汉”的眼睛望向那一缕寄存在汉子身上的神魂。

    岳独尊冷笑道:“其实你不用布置这血色大幕我也知道你还有多少肮脏手段,我想你这些肮脏手段都是为寻常世道所不容的吧?所以才想要就此将我们连带着一块灭杀?”

    老将军不禁冷哼一声,震得整座楼顶屋瓦之间簌簌然,积年粉尘不断落下,“你好大的狗胆!可知我是什么身份?我身旁这两人是什么身份?!”

    最后老将军戕指“汉子”,掷地有声道:“此番历练过后,我必率领部众,马踏你浩然学宫!”

    做完这些的老将军大马金刀,坐在楼顶之上,宛若一代武神…若不是他背于身后的那一只手不断向白衣少年摆来摆去的话。

    自然看到老将军暗示的李清源长叹一声,转瞬之间可以佯装出夸张的谄媚笑容,拍手附合道:“老将军威武!老将军天下无双!”

    老汉那叫一个受用,点头如啄米。

    王子一拍脑袋,觉得王朝的将士们当真不容易……

    满脸期待望向岳独尊的齐浩然等了许久,只见这老汉点头不已,却没见老汉有何下文,大为疑惑地将眼神睇去。

    老将军老神在在,抱起膀子,看其意思,好像是说“我马踏学宫那是之后了,今天是你的战斗不是?老夫不方便插手啊……”

    最后老将军还不忘挤眉弄眼,那意思是“别忘了快点儿打完,咱俩之间还有一场没打呢!”

    年轻掌柜长叹一声,忽然觉得人生

    了无趣……

    齐浩然身旁的血色红光突然愈加刺眼。

    被楼灵小娘镇于楼下的汉子周身裂纹愈加宽阔,其中迸发出璀璨红光,他一拳捶在地上,整个地面连同小楼同时摇摇晃晃,震动不已。

    借着小楼与地面震荡幅度最大时稍稍出现一丝缝隙的空档,汉子如同一条泥鳅般侧向一滑,便欲彻底摆脱忘忧楼楼灵的束缚。

    齐浩然挥袖一招,一条青色匹练自他袖中飞出,加持在忘忧楼楼灵身上,本就重若泰山的忘忧楼阁,猛然横移半分出去,“砰”得一声将地面都压塌了半分。

    方才移出半寸的汉子苦不堪言,虽然他这一系列动作看似轻松,但实际上已经花了他八分的力气,其中所付出代价以及所受之伤唯有他自己最清楚,若不是有这专门用来克制齐浩然的大阵加持,再加上齐浩然自持甚高,竟敢主动以身犯险,将灵魂之身主动暴露于大阵之下,他说不得就得早早动用底牌手段。

    但饶是如此,他也不好受,尽管他只是一缕分神寄居在糙汉子身上,但是这缕分神被灭,远在天边学宫的他仍旧会受到牵扯,说不得就是从高高在上的人间仙人,一路跌镜至炼体武夫的下场。

    他心下纳罕,这栋看似寻常的忘忧楼重量委实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得起的,所以他想不明白,难道这栋楼阁已经成为传说之中“人间能得几回闻”的天下第一重器了不成?不然如何能重若泰山?如何能在自己占尽大优势的情况下,反而压得自己起不了身?

    年轻掌柜洒然一笑。

    这楼为何如此重?

    别人或许不知 ,但是他齐浩然心下清楚。

    读书人的书生气,从来都不是什么轻飘飘的东西。

    尤其是他齐浩然的一腔书生气。

    年轻掌柜伸出手来掐指一算,不自主地咧嘴一笑,自语道:“迩来一百余年了,我吃亏受气,所经受得窝囊气,怨气,与冤气,不少。所以我这整整一楼的书生气,想来应该不会太轻。”

    “汉子”心下苦笑。

    何止不轻?说是一楼可比山岳,此刻在他看来,不若说是一气可比山岳要来得贴切。

    至于这满楼书生气有多少?

    “汉子”估摸着,也就千百来道吧……

    所以“汉子”心下有了应对之法,咧嘴一笑,一下咬破“自己”的舌尖,舌尖精血几乎刹那淌出。

    “汉子”一口将精血吐出,以额头抢地,重重一嗑!

    顿时血光突增,席天卷地,几欲凝结成为实质,仿佛果真能从其中滴出血水。

    一片片血光,一阵呼吸功夫,竟化作一副镣铐,几乎一瞬间就将年轻掌柜的“缚手缚脚”,甚至还有一副项圈镣铐于齐浩然脖颈。

    身负无数镣铐的年轻掌柜好像终于老实了,满脸苦色,满眼希冀地望向楼顶犹然坐山观虎的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悚然一惊,因为年轻掌柜向自己抛出了个大大的媚眼。

    准没好事!

    年轻掌柜的嬉皮笑脸着向少年拱手作揖,期间还不忘眨巴了下眼睛。

    我是真的没办法喽,救救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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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极东之地的葬神窟每隔百年,将降下雷霆,为太始大陆带来神之子。
当天际那道雷霆降至,将花季少年少女们带入未知的洞窟,本该不存于世上的史前巨兽,食人诡族,无皮血人相继出现…
这帮涉世未深的孩子,该如何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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