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五章 美观又大方
张屠夫!
这个名字甫一自朱舜口中出来,顿时彷如晴空炸雷,惊得一干人瞪大了眼睛。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名号威震四方,似杀神一般存在的帝国元老,竟会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在众人惊讶或激动的目光注视下,张屠夫笑着摆摆手,道:“老了老了,杀气不要这么重。”
说罢,整了整衣冠,理了理长须,冲众人正色介绍道:“老夫张青松是也。”
众人不禁莞尔。
“哈哈,老爷子,您怎么来了?”牛大娃乐得咧嘴大笑,腰杆一下子挺得倍直,还扬起下巴挑衅地瞪了朱舜一眼。
“老爷子。”张小卒起身朝张屠夫施礼问好,神色间难掩久别重逢的高兴。
张屠夫点了点头,看向朱舜问道:“你还有事吗?”
朱舜神色略显阴沉,抬手指了一下牛大娃,道:“这小子嗜杀成性,心已入魔,天理难容。”
“天理难容,老夫容得。”张屠夫声音平淡道,但是却霸道至极,把他自己凌驾到了天理之上。
“你还有什么事?”张屠夫再次问道。
“他在万剑阁杀人,坏我剑阁规矩,必须严惩——”
“来,跟老夫说说,你万剑阁都有什么规矩?”张屠夫神色一沉,冷冷地打断朱舜。
“哼!”朱舜重重地哼了声,道:“张屠夫,老夫给你面子,才对你客客气气,你休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张屠夫神色森然,迈步朝他走了过来。
抬脚,迈步,落脚。
咯吱一声。
就像踩在什么柔软滑溜的物体上,挤压出一道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朱舜忽然间像是被张屠夫这一脚踩到了尾巴一样,浑身汗毛一瞬间根根乍起,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惧之色。
他感觉头顶整个天空就要塌陷下来,把他压扁,掩埋。
其他人全都惊恐地抬头往上看去,天空蔚蓝如洗,并无什么变化,可是他们清楚地感觉到天空往下塌了一截。
咯吱——
咯吱——
张屠夫脚步未停,每往前迈一步就伴着一声重物挤压的响声。
天空未有丝毫风吹草动,可张小卒等人明明感觉到天空正在往下塌陷,被张屠夫一脚一脚踩塌了。
他们的感觉没有错,天确实塌了。
只不过塌的不是他们头顶的天空,而是朱舜头顶的天空。
面对张屠夫步步逼近的威压,朱舜一张老脸已经胀成了猪肝色,他已经在拼命运转星辰之力抵抗,可还是被压迫得无法呼吸,感觉整个胸腔就要憋炸了。
豆大的冷汗自他头上滑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啊——”
他张嘴咆哮,想要冲破张屠夫的气势压迫,可盯着张屠夫森然的面庞,他即将拔剑的手顿住了。
他不敢。
他怕剑一拔出来,自己的脑袋就会被张屠夫拧下来。
短短几息时间,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襟。
“听好了。”张屠夫开口喝道:“老夫的面子不是你给的,也不是谁给的,而是老夫自己挣来的。
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今后亦是如此。”
“张屠夫,万剑阁的规矩乃我神剑城圣祖亲定,难道你敢违抗圣人令,挑战神剑城,挑战剑圣老祖的权威不成?!”
不远处,叶十三见朱舜被张屠夫吓得跟孙子一样,心里不禁憋屈窝火。
别人怕张屠夫,他叶十三可不怕。
当即一声怒斥,搬出神剑城和剑圣叶沧安来压张屠夫。
“叶沧安?”张屠夫抬头望向东海神剑城方向,淡笑道:“有多久没出神剑城了?也不知两条老腿还迈不迈得动?老胳膊还拔不拔得动剑?”
“放肆!”叶十三听见张屠夫羞辱叶沧安,不禁火冒三丈。
张屠夫转头扫了他一眼,捋着胡须漫不经心道:“听说神剑城出了个绝世天才,有‘小剑仙’之美称,想来就是你小子吧。不知道要是把两条胳膊卸了,还仙不仙的起来?”
沧啷啷。
张屠夫话音还没落下,牛大娃手里就多了一把大刀,朝叶十三晃着明晃晃的刀刃,面色狰狞道:“老爷子,小子愿意代劳。您压住他,让他别动弹,我刷刷两刀,保证给他切得整整齐齐,美观又大方。”
“好。”张屠夫竟点了点头。
“——”叶十三本想不屑地哼一声,可下一刻猛然色变,因为一股磅礴威压从天而降,压得他一头朝地上栽去。
砰的一声,半个身子都陷进了地面,他拼命挣扎,却连眨一下眼皮都做不到。
“好好好,这个姿势好,容易下刀。”牛大娃拖着大刀就往叶十三走去。
“张屠夫,你敢?!”
“他可是圣祖的亲耳孙,废了他必然招来圣祖大人的焚天怒火。”
“你拿什么承受圣祖怒火?!”
朱舜终于突破张屠夫的威压,怒吼出来。
他急眼了,因为叶十三若在帝都出事,他必受牵连。
“哦,圣人一怒,血屠万里。”张屠夫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道:“砍这小子两条胳膊,然后就要被叶沧安杀死,这买卖不划算啊。那个,牛娃子,别砍胳膊了,砍脑袋,以命换命,这样就不吃亏了。”
“哈哈,好!”牛大娃乐得哈哈大笑,感觉老屠夫这脾气简直帅爆了,当下两三步跨到叶十三面前,先拿刀刃瞄了瞄他的脖子,然后虎目一瞪,举刀就砍。
“——”叶十三亡魂皆冒。
“竖子,住手!”朱舜万没想到牛大娃真敢砍,慌忙怒喝一声,抬手朝牛大娃拍去。
“哼!”
张屠夫怒哼一声,向前猛踏一步,右手一招,张小卒手中的骨刀脱手飞了过去。
“小子,看好了!”他一把握住骨刀,轻喝一声,旋即挥刀朝朱舜劈了过去。
张小卒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收摄心神,不敢漏看任何一个细微动作。
他知道,这是老人家不满他先前使的《杀人刀》,要重新教他一遍。
“啊呀!”朱舜脸色大变,被迫拔剑反抗。
当!
刀剑相撞,朱舜被撞出百步之远,可张屠夫一刀之威远未结束,只见那横亘虚空的刀影兀自变幻,朝朱舜继续劈去。
当!当!当!
一刀、两刀、三刀——
朱舜
越退越远,直退出千余步,这才将张屠夫的刀气化解。
一共十刀。
可张屠夫只挥了一刀。
朱舜立在空中,远远望着横刀而立的张屠夫,心中万般惊惧。
这才知道自己与张屠夫的差距竟然如此悬殊,差点连他一刀都没接住。
张小卒等人心中的震撼已然无法用言语形容,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同为星辰大能的朱舜,竟然会被张屠夫一刀逼退千余步。
只能感叹一声:“这就是张屠夫!太强了!”
“啊,不好意思,把你给忘了。”牛大娃自震惊中醒来,连忙向趴在地上的叶十三道歉,道:“别着急,这就砍,这就砍。”
说着,他又把刀刃在叶十三脖子上瞄了瞄,似乎不瞄这一下就砍不准一样。
叶十三被牛大娃瞄得尾椎骨直冒寒气,忽然想到法场上洗干净脖子等着受戮的犯人,若是被刽子手多瞄这么几下,会不会生生吓死?
呜——
突然平地起旋风,把牛大娃吹飞了出去。
旋即一道大笑声有南方天际传来:
“老屠夫,黄土都已经埋到脖子梗了,竟然还这么大火气。”
“老夫代小辈们给你赔礼道歉,望老大哥消消气。”
“美酒佳肴已经备好,只等老大哥来与我开怀畅饮。”
只听其声,未见其人。
“哈哈,好说好说。”
张屠夫捋须大笑,扬手一抛,将骨刀扔还给张小卒。
“自己玩吧。”
扔下一句话,踏空而去。
自己玩?
怎么玩?
接着打?
剩下一干人面面相觑。
“老人家,您的杀人刀卖不卖?价钱好商量。”年力夫忽然想起他自己的大事,忙吆喝着追了上去。
“告辞!”
那使枪的半步大能朝张小卒几人拱了拱手,然后逃也似的走了。
他的贴身衣服早已被冷汗浸湿,心中无无比庆幸自己收了那一下枪,若不然他敢肯定自己现在已经是死尸一具了。
朱舜被张屠夫一刀劈退千余步,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哪还有脸在张小卒等小辈面前逞威风,当即不吭声地回帝都去了。
牛大娃退回到张小卒和周剑来身旁,问道:“你的伤如何?”
“没事,皮外伤。”张小卒摇了摇头,问道:“周大哥怎么了?”
“干!这孙子还醉着呢!”牛大娃苦着脸道。
“借酒消愁?”张小卒皱眉问道,还以为周剑来修为尽失,一蹶不振,整日借酒消愁。
“什么借酒消愁?”牛大娃翻白眼道,“这厮在万剑阁一口气喝了一坛百年份的剑梅酒,拔了光明剑后就一醉没醒。”
“——”张小卒哑然失笑。
然后紧了紧手里的骨刀,看向从地上爬起来,脸色铁青的叶十三,以及吐了一口血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像是痴傻了一样的秦星剑,问道:“二位还要夺光明剑吗?”
不知是被张小卒唤醒了,还是心里的疙瘩理顺了,秦星剑灰白色的眸子里突然恢复了光彩,他猛地转身看向叶十三,喝道:“叶十三,我要与你一战,可敢应战?!”
第六百一十六章 一个尿性
“对对对,你们两个先决个生死。我以我个人人格保证,会把光明剑交给活下来的那个人,如有食言,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牛大娃甫一听见秦星剑向叶十三发起挑战,顿时拍手连声叫好,并当场发下毒誓,鼓动并诱惑这二人。
张小卒哑然失笑,觉得眼前这两个人都不似蠢人,应该不会有人被牛大娃一本正经的毒誓所蛊惑。
什么把光明剑交给活下来的人,以牛大娃的脾性,定是左手交出去,右手抢回来,最后再给上一刀,送你见阎王。
“这一位名叫秦星剑,是秦太祖的后人。那一位名叫叶十三,是神剑城剑圣叶沧安的后代子孙。”张小卒给牛大娃介绍道。
“啧——”牛大娃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咋舌道:“你知不知道,光明剑本是秦太祖的陪葬物,是剑圣叶沧安进秦氏皇陵,掀开秦太祖的棺材板给拿出来的。
掘坟盗墓啊!
这等血海深仇秦家人忍得了?
难怪他要向叶十三挑战呢。
老家伙打不过,杀他几个嫡亲子孙解解气也是好的。
否则如何安抚秦太祖在天之灵?”
张小卒点头附和道:“娘的,谁敢掘我家祖坟,我就是头断了,也得从狗日的身上咬块肉下来。”
“是啊,就算咬不下肉,哪怕挠他一爪子也是好的,死也不能堕祖上威名!”牛大娃道。
“嗯嗯嗯”张小卒连连点头。
这俩兄弟一唱一和,直接把秦星剑胸腔里的仇恨引爆了。
这两百多年,秦家人的憋屈和仇恨,一代一代地传递和积压。
可是迫于叶沧安的淫威,他们敢怒不敢言,有仇不能报,有冤不敢伸,生怕激怒叶沧安,招来灭门之灾。
他们受尽世人讥讽嘲笑,最终只能举族藏进深山里苟且度日。
只盼苍天有眼,让秦家出一个绝世天才,夺回太祖佩剑,再去神剑城找叶沧安报仇雪恨。
两百多年,终于让秦家人等来一个秦星剑。
秦家人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他,助他修炼腾飞。
同时也把几代人积压的仇怨灌输给了他,在他灵魂里种下了报仇雪恨的种子。
可想而知,秦星剑从小到大是在怎样的压力和压迫以及压抑的环境下成长的。
而此刻,他心中积攒了近二十年的委屈、愤怒、仇恨,一股脑全都爆发了出来。
有时候情绪的爆发并不需要经历怎样的挫折或是大起大落,也许仅仅一个触动灵魂的火星,就能烧疼一个刚强汉子内心最脆弱的地方,让他蹲在人流不息的街头哭得像个孩子。
秦星剑没有碰到这样的火星,他碰到的是张小卒和牛大娃给他点的火把。
所以他的情绪爆发来得格外汹涌。
只见一条条血丝迅速爬上他的眼珠,眨眼间就让他双目充血通红。
他拔出长剑,冲叶十三歇斯咆哮道:“叶十三,我要和你一决生死!”
“我拒绝!”
然而看起来容易被挑衅、激怒的叶十三,却摇头拒绝了秦星剑的挑战。
他盯着如同野兽一般暴怒的秦星剑,冷冷一笑,道:“我拒绝,并不是因为我怕你,而
是因为圣祖有令:凡神剑城弟子,见到秦氏族人皆要忍让三分。
另外,我必须告诉你,吾家圣祖入秦氏皇陵,并不是掘坟盗墓,而是怀着一颗虔诚敬仰之心前去拜访。
他老人家与你家太祖大人虽不同世,却隔阴阳相望,对饮三天三夜,只恨生不同时,不能结为挚友。
最后,他老人家是得到太祖大人的同意,才取出光明剑的。”
噗!
张小卒一下笑喷了。
顿时招来叶十三吃人的眼神,喝问道:“你笑什么?!”
“抱歉,没忍住。”张小卒忙摆手致歉,强忍笑意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把掘坟盗墓这等恶劣丑事,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且义正言辞的。妙,实在是妙啊!”
牛大娃捏着下巴,盯着叶十三腰上悬挂着的一块玉佩,喃喃说道:“卒子,你看,那厮腰上的玉佩定然价值不菲,一看就知道是上了年头的老物件。”
“可能是他家圣祖偷光明剑的时候,顺手从秦太祖尸身上捞的吧。我记得秦太祖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张小卒煞有其事道。
“啧啧啧,可真是贼不走空啊。”牛大娃连连咋舌。
秦星剑刚被叶十三言语安抚下去一点的怒火,噌的一下又窜了起来。
他爬满血丝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叶十三,杀气凛冽,眼瞳里剑意奔腾。
出剑就在一瞬之间。
“张小卒!牛广茂!”叶十三差点没被气吐血,当即怒吼一声,恶狠狠地瞪着二人,咬牙切齿道:“你二人乱嚼口舌,搬弄是非,挑仇勾恨,又言语大不敬,羞辱吾家圣祖,我叶十三与你们两个阴险小人,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此生不以吾手中利剑割下你二人的舌头,决不罢休!”
“哇哇哇,说到痛处,恼羞成怒了。”牛大娃哇哇大叫道。
铮!
秦星剑的剑刺向了叶十三,带着滔天怨气、怒气、仇恨,以及杀气。
他的剑快而准,狠且毒。
一出手即是取人性命的狠招。
当当当——
叶十三被迫出剑抵挡,只守不攻,并忍气怒吼道:“秦星剑,你休要逼我!”
刺啦!
秦星剑的剑与叶十三的剑搭在了一起,霎时间火星四溅。
接着就见秦星剑手腕一抖,他的剑竟拨开了叶十三的剑,直往叶十三胸口刺去。
叶十三猛然心惊,连忙回剑格挡,同时脚下后纵。
可还是晚了一步。
嗤!
秦星剑的剑刺破了他胸口的衣服,并带起一朵血花。
叶十三受伤了。
鲜血顺着伤口流出,眨眼间把他胸口的白衣浸湿一大片。
可见伤口不浅。
“哎——”牛大娃惋惜地拍了一下大腿,因为秦星剑竟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收剑站住了。
“秦星剑,你过了!”叶十三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眸子里杀气凛冽,言语冰冷道:“我已经让你三分,你若再继续不知进退,休怪我剑下无情!”
秦星剑手持长剑,斜指地面,冷然喝道:“我秦氏一族钻研神剑城剑法两百余年,如今每一招每一式皆为杀敌报仇,你若再
只守不攻,我十招之内必取你性命!”
“这他娘的莫不是个傻子?!”牛大娃瞠目结舌地叫道。
哪有生死对战的时候提醒对手小心的?
要提醒,那也得等到手中利剑刺穿敌方心脏时再提醒呀。
所以他盯着秦星剑的后脑勺一顿猛瞧,想知道他的脑袋是被门夹过,还是被驴踢过,不然怎会如此愚蠢?
“剑修都一个尿性。”张小卒撇了撇嘴。
叶十三听完秦星剑的话,这才知道自己胸口的伤并非是自己的忍让和大意所造成,而是秦氏族人两百年的处心积虑所致。
想到秦氏族人隐忍两百多年,一直在研究神剑城的剑法,寻找破解和反制之法,叶十三不禁遍体生寒,有种被毒蛇盯着的感觉。
他看着秦星剑,神色第一次凝重起来,然而他却收了剑,道:“你此刻已经被愤怒冲昏头脑,手里的剑已经不锋利,等你什么时候冷静下来,再带着你的仇恨和足够锋利的剑来找我一决生死吧。”
“果真一个尿性。”牛大娃也撇了撇嘴。
两个要决生死的人,一个提醒对方小心谨慎,另一个要让对方调整到最佳状态,这都是什么狗屁脑回路。
他不由地想,如果他今后遇到的敌人都是这样的蠢货就好了。
秦星剑摇头道:“眼下正好!”
叶十三摇摇头,忽然挥剑朝秦星剑刷刷连斩数下,然后乘秦星剑挥剑格挡剑气时纵身离去。
“要找我就来万剑阁!”
“光明剑我还会再来取的。”
“张小卒,牛大娃,把你们舌头洗干净咯。”
“后会有期!”
叶十三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远处的树林中,可他的声音依然源源不断地传来。
“这厮废话真多!”牛大娃不爽道。
“啊——”秦星剑突然仰天嘶吼,嗓子都喊岔音了。
那声音里充斥的愤怒和仇恨,让人不寒而栗。
许久,待他吼声平息,他猛地转身看向张小卒和牛大娃,最后目光落在周剑来身上。
有两滴血泪自他眼角滑落。
甚是骇人。
他缓缓开口道:“光明剑是我秦家太皇祖佩剑,是秦家的荣耀和尊严,所以我必然,亦必须要把它带回秦家。待我和叶十三一决生死后,再来找你们。”
说完纵身离去。
“老家伙,你还不走?怎么,还想接着打?”叶明月朝黑袍客冷笑问道,她一直在防着这位。
“哼!”
黑袍客冷哼一声,舔了舔被叶明月一巴掌扇掉的两颗后槽牙的牙窝,忽然咧嘴一笑,问道:“叶明月,你体内的毒好像解了?”
叶明月点点头,道:“别担心,我不会回去和你抢门主之位的。”
“不。”黑袍客摇头道,“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回来,你我二人联手一定能把影门做大做强,超越其他五门。”
“做大做强?”叶明月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黑袍客喝问道。
叶明月摆手道:“别误会,我不是在笑你。我是在笑在你之前也有人跟我说要做大做强。”
“谁?”黑袍客好奇问道。
第六百一十七章 国舅府上的事
“喏,就是你想杀的那位。”叶明月朝张小卒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
“他要加入六扇门?哪一门?”黑袍客误以为张小卒要加入六扇门,把六扇门做大做强。
“不,他不是要加入六扇门,他是要把他们的一半大寇团做大做强。”叶明月解释道。
“就他那个只有五个人的大寇团?”黑袍客不屑冷笑。
“不,现在是六个人了。我,叶明月,一半大寇团五当家。”叶明月神色郑重地自我介绍道。
“呵——”黑袍客不由冷笑,压根不信叶明月的话,他抬脚往后退了一步,身体顿时隐入虚空,道:“玩够了来影门找我,影门副门主的位置老夫给你留一年。”
“用不着,老娘可不稀罕。”叶明月撇撇嘴,对影门副门主之位不屑一顾。
然后整了整衣衫,理了理秀发,润了润红唇,扭起水蛇腰,朝张小卒三人走去。
“二当家,缺钱吗?”她走到近前,张口就问牛大娃,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缺!”牛大娃点头如鸡啄米。
“我有一笔不需本钱的大买卖,有没有兴趣?”叶明月投给牛大娃一个“你懂的”眼神。
“多大?”牛大娃当即来了兴趣。
叶明月警惕地左右扫了眼,然后伸出五根手指,压低声音道:“五百万两雪花银。”
“干了!”牛大娃两眼放光道。
“——什么你就干了!”张小卒瞪眼叫道。
“咋啦?”牛大娃问道。
张小卒没好气道:“你也不问问她是谁?干嘛的?就一口答应下来,也不怕被她带到沟里去。”
牛大娃捏着下巴把叶明月上下打量一番,沉吟道:“长得这么漂亮能有什么坏心眼?”
“——”张小卒气结,一脚把牛大娃踹飞了出去。
“咯咯——”叶明月乐得花枝招颤,斜了张小卒一眼,乐道:“听听人家这说话水平,高了你不知道多少个层次,你没事多读点书,提高提高文化素养。”
“干!老子比他认识的字多多了。”张小卒不服气道。
“粗,粗俗。本美女不屑与你为伍。”叶明月一脸嫌弃,然后扭动腰肢找牛大娃去了。
“——”张小卒有股吐血的冲动。
“敢问美女芳名何许?混哪里的?哦不,是家乡何处?”牛大娃向走过来的叶明月问道。
“奴家姓叶,名明月,乃一半大寇团五当家。”叶明月笑眯眯地答道。
“哈哈,好巧好巧,在下乃一半大寇团二当家。”牛大娃高兴道。
“久仰久仰。”叶明月连忙拱手。
“幸会幸会。”牛大娃客气回礼,然后压低声音问道:“你刚才说的没本买卖?”
“此地人多眼杂,不如找个僻静所在,弄上一壶好酒两个小菜,咱们边喝边聊。”叶明月道。
“甚好。甚好。”牛大娃赞同地连连点头。
“请!”
“请!”
“——”望着牛大娃和叶明月远去的背影,张小卒欲哭无泪,他低头看向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周剑来,禁不住摇头长叹道:“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诚不欺我矣。”
他觉得牛大娃是被周剑来传染了,也开始间歇性地犯二,殊不知他自己也时常犯二。
“喂,你还愣着干啥?快背上那个醉鬼走了。有老爷子照着,看这帝都城里还有谁敢欺负咱?”
走出老远的牛大娃冲张小卒吆喝催促道。
“狗日的。”张小卒不爽地嘟囔了声,然后背起周剑来追了上去。
姜汉快步跟了上来,说道:“张公子,太子殿下在武卫营备了酒菜,诚邀三位公子共饮佳酿,恳请三位公子赏光。”
他言语客气恳切,不再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显然对张小卒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
这一转变不是因为张小卒和牛大娃展现了多么强大的战力,而是因为张屠夫对他二人的态度。
姜汉迫切地想要帮苏洄和张小卒、牛大娃二人建立起密切关系,想通过他们二人去争取张屠夫的支持。
若能争取到张屠夫的支持,那么苏洄的太子之位就再也没人能够撼动了。
“多谢太子殿下美意。”
“可一想到汝家父子指使拓州节度使广景朔勾结水贼抢劫南境灾粮,致使南境大地上不知多了多少具饿殍,我这心里就愤怒的不行。”
“所以还是不喝了,太子殿下的酒烧人心。”
张小卒拒绝了姜汉的盛情邀请。
姜汉不禁皱眉,因为张小卒的言语当中充斥着对苏洄毫不掩饰的反感和憎恶。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姜汉皱眉思忖片刻,而后道:“我会把公子的话转达给太子殿下,相信太子殿下一定会给公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完,快步离去。
……
张屠夫归京。
这一劲爆消息只用了短短半个时辰就传遍了帝都每一个角落。
犹如一颗天外陨石,狠狠砸进帝都这座水深不见底的大湖里,在湖中掀起滔天大浪,并煮的整座湖水都沸腾了。
张小卒背着周剑来,同牛大娃、叶明月,踩着黄昏的余晖,由正南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帝都城。
那些觊觎光明剑的人,得知张小卒、牛大娃和张屠夫关系匪浅后,只能不甘作罢。
“救命——救命——”
“你们这群天杀的无赖,我和你们拼了!”
“欠你们的银子明明还了呀,还了呀。放过我女儿吧,放过我们吧。”
行至招福街,凄厉的救命声、怒吼声和痛哭哀求声,引起了张小卒的注意。
他猛地皱起了眉头。
街边有两波人正在撕扯互殴。
确切点说不是互殴,而是几个人围殴一个中年男人。
旁边一个山羊胡男人,手里抓着一个貌美少女。
女子哭喊救命,并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山羊胡男人的钳制。
奈何她手无缚鸡之力,被山羊胡男人铁钳一样的手牢牢抓住。
山羊胡男人面前跪着一个妇人,正一边哭嚎一边哀求,求他放过自己的女儿。
周边围了一群看热闹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上前制止山羊胡一伙人的暴行。
张小卒见过山羊胡一伙人,正是今天早晨在街边讨债的,自称是国舅府的那帮人。
而正在遭受欺负的三个人,张小卒也见过,不是旁人,正是早晨被山羊胡一伙人讨债的那一家三口。
所以张小卒皱眉,因为他明明已经帮这一家三口还了债,可眼下这群人竟然又来讨债了。
“你这刁妇——”山羊胡男人被那妇人跪在面前撕扯得怒了,目露凶光,一脚把妇人踹了个四脚朝天,然后朝围观的人群抖了抖左手里
一张泛黄的纸,吆喝道:“大家伙都看仔细了,白纸黑字的借据,上面清清楚楚印着这赵老四的手印。
借款七十五两雪花银,三年后连本带息一起偿还,若还不上就把闺女卖了还债。
如今三年期限已到,本金加利息一共八十两。
父老乡亲们,七十五两借三年,才涨了五两利息,才五两啊。
若不是咱国舅爷宅心仁厚、乐善好施,哪里会有这等好事。
不信的可以去地.下.钱庄借下银子试试,你借五两,一年下来连本带息最少也得二十两。
七十五两借三年,才长五两息,这和白借给你有什么区别。
可是这赵老四竟耍起无赖,休说八十两,他连八两都不愿意还呐。
咱国舅爷的确是宅心仁厚、乐善好施不错,可你也不能把国舅爷当傻子,骑在他老人家头上占便宜吧。
如若让国舅爷这样的大好人大善人寒了心,那以后谁还敢当好人当善人啊。
大家伙说说,能不能让咱的国舅爷寒心?”
“不能。”
围观人群的情绪被山羊胡男人带动起来,许多人都用憎恶的目光瞪视那一家三口,视他们为骗钱的无赖,恨不得他们立刻得到惩罚。
但也有人眉头紧皱,心里替那一家三口抱不平,因为早晨张小卒帮这一家三口还债的时候,这些人恰巧也在场。
可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抱不平。
国舅府的事,他们可没胆管。
“是不是该按照这白纸黑字的借据履行契约,让咱们的大善人国舅爷少蒙受一些损失?”山羊胡男人又问。
“是。”一二十人齐声应和。
那妇人被山羊胡男人踹在胸口踹岔了气,蜷缩在地上半天才顺过起来,一张脸都已经憋成了乌紫色,若再憋一会恐怕就憋死了。
“哇——”
妇人刚一顺过气来,就扑到山羊胡男人面前嚎啕大哭,边哭边道:“国舅爷的债我们已经还了,还了呀!今儿早上你们来催债——”
“你这刁妇,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山羊胡男人又是一脚把她踹翻。
妇人蜷缩在地上,脸色一下变得乌紫,两只手拼命拍打胸口,同时张大嘴巴想要呼吸,可胸口就像被什么堵死了,她怎么喘也喘不上一口气。
“娘——娘——呜呜——爹——爹——呜呜——”那少女似乎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半句利索的话也说不出,只知道哭爹喊娘。
山羊胡男人望着蜷缩在地上抽搐的妇人,眼底深处闪过一抹阴狠和得意。
他这一脚表面上看并没有用多大力,可实际上却用了一点暗劲,踢死一个普通妇人再容易不过。
先前那一脚是失误,让妇人顺过气又爬了起来,所以这一脚他多加了一点力,以确保万无一失。
可就在他自鸣得意时,围观的人群里挤出一个人来,三两步跨到妇人身边,蹲下身一掌拍在她的后背上,妇人顿时剧烈咳嗽着顺过气来。
山羊胡男人眼珠一瞪就要发怒,心里骂道:“哪里来的王八蛋,国舅府的事也敢管。”
他嘴上就要呵斥,可甫一看到多管闲事之人的脸庞,顿时愣了一愣,脱口叫道:“是你!”
“是啊,真巧。”张小卒起身冲山羊胡男人笑道。
“是巧。”山羊胡男人冷笑一声,接着目光一寒,语气阴沉道:“小子,我记得今儿早上提醒过你,让你少管国舅府上的事,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第六百一十八章 空着手来的
“小子,我记得今儿早上提醒过你,让你少管国舅府的事,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山羊胡男人捻着他稀疏几根的山羊胡,一双三角眼微微眯起,眼缝里射出两道寒光。
张小卒的目光落在山羊胡男人胸口的徽章上,点头道:“记得,我的记性一向很好。”
“呵,那你胆子可真不小。”
“我胆子向来不小,说出来能吓死你。”张小卒笑道。
“是吗?”山羊胡男人打鼻孔里哼出两个字,面露凶相。
七八个壮丁似是得到讯号一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把张小卒围在了中间。
山羊胡男人朝壮丁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别动手,而后看向张小卒问道:“你与他们认识?”
“不认识。”张小卒答道。
“那就是单纯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咯?”
“应该是‘行侠仗义’,或者‘救困扶危’,有时间多读点书,提高提高文化素养。”张小卒纠正道。
“——”山羊胡男人嘴角很抽了下,出来混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碰见让他提高文化素养的。
他抬手揉了揉皱得有些发酸的眉心,决定和这个自以为有文化素养的小子玩个文的。
他舒展眉头,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冲张小卒咧嘴一笑,问道:“敢问大侠意欲何为呢?就铁了心要行侠仗义,保这一家三口到底?”
“我今天早上走的时候,忘了取一件东西,现在回来取。”张小卒说道。
“是这个吗?”山羊胡男人晃了晃手里的借据。
“是。”张小卒点点头。
“喏。”出乎张小卒的预料,山羊胡男人非常痛快地把借据给了张小卒。
张小卒接过借据看了看。
嗯。
不错。
这几天在学堂学了不少字,大体看懂了。
他不由地勾起嘴角,心里泛起一丝一丝成就感。
“咳—”他连忙轻咳一声,敛去嘴角的笑意,告诫自己要再接再厉,不能骄傲。
然后拿着借据送到被打得鼻青脸肿、口鼻出血的男人面前,问道:“这是你立的借据吗?”
男人费力地睁开青肿的眼睛,再三确认后,激动得连连点头,哽咽道:“是,是我的!”
刷刷刷——
张小卒把借据撕了个粉碎,扬到空中,向男人说道:“身为一家之主,要有最基本的责任和担当,可惜你没做到。今后好自为之吧。”
他不想去探究男人借钱的原因,只知道能拿自己亲人去做抵押借钱的男人,算不得男人,哪怕是被人千刀万剐也不值得同情。
“呜呜——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会,再也不会了。”男人泪流满面,呜咽痛哭。
接着扑通一声跪下,朝张小卒连磕几个响头,感恩道:“恩人大恩大德,我赵老四永世铭记,他日但有机会,必涌泉相报。还请恩人告知尊姓大名。”
那妇人自山羊胡男人手里抢过自家女儿,也扑过来给张小卒磕头感谢,直呼张小卒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张小卒看了一眼山羊胡男人。
山羊胡男人脸上挂着牲畜无害的笑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这个笑容让张小卒很不舒服,他皱了皱眉,冲山羊胡男人说道:“有什么能耐冲我来,别再为难他们一家三口了。”
“会的。”山羊胡男人点头笑道。
张小卒舒展眉头笑了。
他就怕山羊胡男人在他走后,逮着这一家三口继续刁难欺负,故而听见山羊胡男人说要调转枪头冲他来,他就放心了。
“再会!”张小卒撂下两个字,转身挤出人群离去。
山羊胡男人朝一个壮丁使了个眼色,那壮丁立刻会意,朝张小卒离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大人,这小子似乎不是善茬,要不要先查查他的底?”一个壮丁靠到山羊胡男人身边小声问道。
“呵呵”山羊胡男人捋须一笑,神色不屑道:“他若不是善茬,能就这样走了?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硬要管一管闲事,想在人前逞一逞威风罢了。没听说吗,周剑来的两个兄弟在南城外的荒山里大开杀戒,据说血水把安春河的河水都给染红了,半步大能都死了好几位,那才是不叫善茬。”
说着,他望向正互相搀扶,一瘸一拐离开的赵老四一家三口,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心里喃喃自语道:“给活路不走,偏要走死路,贱!”
目光落在赵家姑娘细条的腰身上,他抬起右手放在鼻前深深嗅了一口,心中感叹道:“这赵家小娘子果真是香,只是抓了一把就手有余香,并且久久不散。难怪房家小少爷肯出那么大的价钱。”
……
“国舅爷是好人吗?”张小卒问叶明月。
“还不错。”叶明月点了点头,道:“宅心仁厚,乐善好施,是帝都城里为数不多的好人之一。只不过府上人多,难免有心术不正的下人狐假虎威,做一些持强凌弱的坏事。”
“照我说,你这闲事管的实属多余。”牛大娃撇嘴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本事借,就得有本事还。借了不还,何异于抢?再者说,借七十五两,三年才长五两的利息,国舅爷仁至义尽了。”
“在我看来,越是善良的人,就越要拿起武器维护自己的利益,并且手段最好狠辣一点,如此才能镇得住那些心术不正,想要白占便宜的小人。”
“若不然,这个借七十五两,那个借八十五两,缺钱不缺钱的都来借,到了还钱的日子却全都拍拍屁股不还了,那国舅爷就是坐拥金山银山也得被掏空,最后端个破碗到街头讨饭去。”
“大爷,行行好吧。几天没吃饭了,施舍几个赏钱吧。”
“大爷,我家老母就快饿死了——”
“大爷——”
牛大娃正喋喋不休地说着,眼前忽然扑上来好几个端着破碗的乞丐,向他讨赏钱。
街边是一家比较气派的客栈,所以门口蹲了不少乞丐。
当啷——当啷——
牛大娃自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往每个乞丐的破碗里丢了一文。
“谢大爷赏赐!”
“谢大爷!”
乞丐们顿时欢天喜地的散了。
“再如何,也不该得了银子后再拿着借据二次讨账。”张小卒转头望向身后,眼睛里闪过一抹寒光。
“用不用我出手?”牛大娃问道。
张小卒摇头道:“先等等,我想知道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倒也是个玩趣。”牛大娃笑道。
身后有个尾巴一直跟着,他们早就察觉到了,只不过假装不知道罢了。
叶明月开口道:“国舅爷颇得陛下恩宠,你们两个玩闹归玩闹,但心里要有个度,别把事情闹太大。啊——乏死老娘了,赶紧开房间睡觉去。”
她正说着,突然困意来袭,打了个重重的哈欠,然后迈步朝客栈大门走去。
她确实是乏了。
本来淫毒解了,重获新生,压抑已久的身心猛然间得到解脱,理应安心地埋头大睡一觉才对。
可张小卒让她放心不下。
于是觉没睡成,非但跟着张小卒走了一天路,还拼了力气和黑袍客打了一架。
所以身体着实疲乏。
此时困意袭来,只恨不能立刻抱着柔软的枕头睡死过去。
张小卒愣了一下,他还以为叶明月要带他们去她的私宅呢,没想到竟是要住客栈。
然后他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感觉住客栈比住叶明月的私宅安全多了。
却不知叶明月的私宅可非人人都有资格去的,至少她不愿意带牛大娃和周剑来过去。
那是她的私人住所,不喜欢和其他人分享,张小卒只是个意外。
“美女,咱们还有大事没有商讨呢,不如边睡边聊?”牛大娃背着周剑来追了上去。
……
皇宫。
一个小太监火急火燎地跑进御书房通禀:“陛下,陛下,四——四殿下来了!”
苏翰林正坐在窗边,眯着眼睛,享受落日余晖的照耀。
听见小太监的通禀,眼也没睁一下,冷哼道:“才饿了七天就撑不住了吗?竟敢违令跑出东青殿,是以为朕舍不得把他发配边疆吗?”
“不,不是的,是四公主殿下来了。”小太监急忙解释道。
“啊?”苏翰林愣了一下,接着猛地睁开眼睛站了起来,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回禀陛下,奴才说四公主殿下来了。”小太监回道。
“把你吓得如此慌张,是提着刀来的吗?”苏翰林皱眉问道。
“不是。”
“提着剑?”苏翰林又问。
“回陛下,四公主殿下什么都没提,空着手来的。”小太监禀报道。
“混账!刀也没提,剑也没提,那你为何如此着慌?”苏翰林气道。
“奴才不是着慌,奴才是为陛下高兴,为陛下贺,一时激动,情难自禁。”小太监答道。
“激动个屁!”苏翰林气骂道,“四年时间都不来看望老子,终于破天荒来一次,竟然空着手来,不知道探望长辈要提礼物的吗?”
可他眼角难以掩藏的笑意,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咳——”他轻咳一声,慢慢地坐回椅子上,重新闭上眼睛,道:“不要拦她,也不要说什么,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明白吗?”
“奴才明白。”小太监领命退下。
待小太监离开后,苏翰林不禁勾起嘴角笑了,喃喃自语道:“四年了,终于肯低头服软了吗?”
苏锦走在平坦光整的青砖大道上,望着路两旁的风景建筑,感觉熟悉而又陌生。
皇宫,她已经四年没有来了。
“那怎么办?”
“瞪他。”
“啊?”
“用眼睛瞪他,不说话,就这么直愣愣地瞪着他,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
苏锦回想起和张小卒第一次见面时,她问张小卒的问题,面对不讲理的皇帝该怎么办?
张小卒给她出了一个主意,让她瞪他,直愣愣地瞪,瞪到他尴尬,瞪到他心虚。
“也不知管不管用呢?”苏锦抑不住勾起了嘴角。
第六百一十九章 容嬷嬷
黄昏,金色的余晖洒落。
明亮的琉璃瓦披上金辉,光芒璀璨。
让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愈加恢宏壮丽。
那雕梁画栋的水榭楼台,奇花异草争相斗艳的花园,碧叶连天、荷花映日的湖畔,明净宽阔的青砖大道,朱漆的大门,高悬的金匾——
所有的一切都显露着皇宫的气派和富贵。
就连花园一角,侥幸逃脱园丁魔爪的一株杂草,都显得比宫外的杂草有气质。
唯有苏锦与这富贵画面格格不入。
她身上的碎花罗裙,都没有宫女的衣装好看,粗劣生涩的布料,使得裙摆在行走间根本舒展不开,看上去就像裹了一张劣质被单。
尤为刺眼的是,她的裙摆上竟然还缝了两个大补丁。
这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让她在这富丽堂皇的皇宫里,看上去像个乞丐。
可是她一步一行皆落落大方,不见丝毫局促和尴尬。
她的神情恬淡而又宁静,眼睛明亮清澈,就像一汪清泉。
隐隐间,有一股超尘脱俗的气息自她身上散发出来,彷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让这富丽堂皇的皇宫大院都失色了不少。
她就是苏锦。
解开心结,放下执念的苏锦。
叶明月认识的那个苏锦。
“苏锦,见过容嬷嬷,给嬷嬷请安了。”
苏锦忽然停下脚步,朝迎面走来的一位神色严厉的老嬷嬷叠身施礼。
这位容嬷嬷是宫里的礼教司仪,不是普通的礼教司仪,而是专门负责教导皇子和公主的。
她为人死板又严厉,且凶残,因为一干皇子公主都被她手中的戒尺摧残蹂躏过。
可怜的是,挨了她的戒尺后还不敢找人告状或声张,因为一旦传到苏翰林的耳朵里,还要再挨苏翰林一顿狠揍。
有不实消息传言,苏翰林也挨过这位嬷嬷的戒尺,但是他不敢和嬷嬷翻眼,因为嬷嬷教过他礼仪,算得上半个老师。
然而他机智的一匹,老师打不得,那就打老师的学生,让你心疼心疼。
只是苦了一干皇子公主了。
“老奴给四公主殿下请安,殿下万福。”容嬷嬷快走两步,上前给苏锦行礼。
“奴婢给四公主殿下请安,殿下万福。”跟在容嬷嬷身后的宫女也都快步上前给苏锦行礼。
“嬷嬷请起。”苏锦连忙上前搀扶,并向后面的宫女说道:“你们也都起来吧。”
“谢殿下。”众人谢恩平身。
容嬷嬷起身说道:“老奴听说公主殿下回宫,连忙让婢女们准备了一身衣裳,请——”
“劳嬷嬷费心了。”苏锦打断了容嬷嬷的话,道:“我一会就走,用不着这么麻烦。再说,嬷嬷可瞧见苏锦身上有哪点不符合嬷嬷教导的吗?”
容嬷嬷闻言张口要说,可话到嘴边又猛然卡住。
她想说苏锦穿着不得体,不符合公主的身份。
可今儿并没有什么礼典或宫宴,所以皇子公主在皇宫里准许穿便服。
并且从未有哪条规定,要求皇子公主平日里必须穿戴得富贵华丽。
恰恰相反,皇家律典和大苏国律倒是有数条规定,要求皇室子孙吃穿用度务必节俭,严禁铺张浪费。
苏锦虽穿了一身粗布衣服,但是从头到脚干净整洁,举止礼仪亦面面俱到,整个人得体大方,气质超凡脱俗。
虽穿的不显华丽尊贵,甚至可以说穷困,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强大自信、从容气度、非凡气势、优雅气质,把皇室之女的高贵圣洁显露得淋漓尽致。
那些穿戴华丽尊贵,但心灵早已被权势金钱侵蚀的公主,在她面前简直如街边的乞丐都不如。
容嬷嬷怔怔地看着苏锦,眼圈忽然红了,她忙转过身去抹去眼角的湿润,然后转过身来朝苏锦深深施了一礼,无比羞愧道:“是老奴着相了。陛下在御书房,四殿下且去吧。”
说完,领着一众奴婢让开道路。
苏锦与容嬷嬷施礼告别,继续往前走去。
容嬷嬷望着苏锦离去的背影,眼眶再次湿润。
她不是伤心难过,而是激动、感动,她觉得自己在皇家教了一辈子礼仪教养,终于教出一位真正高贵优雅的公主。
此生死而无憾矣。
“嬷嬷,你的戒尺还在吗?打我们的那条。”苏锦走出二三十步远,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朝容嬷嬷大声问道。
容嬷嬷眼角抽了下,嗡声答道:“不在了。”
“打折了?”苏锦诧异问道。
容嬷嬷轻轻摇头,道:“被一个不服管教的学生扔进荷塘里找不见了。”
“——哪个,竟有这么大的胆子?”苏锦惊讶极了。
“十五皇子,苏正!”容嬷嬷黑着脸道。
“苏正?”苏锦脑海里顿时想起苏正在泰平学院的种种劣行,不禁哑然失笑道:“他确实够调皮的。”
“嬷嬷,苏锦在宫外闲散了四年,许多规矩和礼仪都已经模糊了,不知嬷嬷可有时间,再费心教导教导苏锦?”苏锦问道。
容嬷嬷一下没反应过来愣住了,因为她教了一辈子,这还是头一次有人主动找她求学的。
“容嬷嬷?”苏锦呼唤道。
“老奴荣幸之至。”容嬷嬷神情激动道。
一股成就感在她心里油然而生,此刻她好想把所有皇子公主都叫过来,让他们好好向苏锦学习学习。
“多谢嬷嬷。”苏锦开心笑道,“那么,等会东青殿见。”
正在东青殿里和饥饿做斗争的皇子公主们,突然感受到一阵莫名寒意,冷得他们激灵灵打冷颤。
“十三哥,我后脖颈怎么突然凉嗖嗖的?不会是老家伙没睡着吧?”
正在猫腰前行的苏正,突然停下脚步,打了个寒颤向猫在前面的苏德问道。
“别怕。”苏德回头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目光,并朝他挥了挥拳头:“真正的骑士要勇于克服心中的恐惧。”
“对,要克服恐惧,向压迫和霸权说不。”苏正顿时信心高涨,并朝身后几人挥了挥拳头,给他们加油鼓劲。
苏闽、苏游、苏晔等几个皇子,全都回给他一个黑脸,同时咬牙切齿,好想揍这小子一顿。
苏正被苏德喂了一些白粥后自昏迷中醒来,然后在苏柔和苏
德轮流以真元力渡进他体内,助他抵抗饥饿,故而能支撑到现在。
就在刚才他嘴里蹦出个馊主意。
他说他最了解老太监封余休,只看一眼就知道封余休其实已经站着睡着了。
他鼓动大家齐心协力干掉封余休,然后他们就可以在东青殿里找水喝找东西吃。
什么荷塘里的藕、鱼、虾,乃至是太子苏洄养的鸟,都能吃。
一提到吃的,一群饿得半死不活的皇子公主顿时似打了鸡血一样,死死盯着苏正。
然后苏正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提议出动几个高手潜到院子里偷袭封余休,只要把封余休干晕,他们就可以在东青殿为所欲为了。
于是苏闽等几个高手就被推举出来,并且无一反对。
当然,除了他们自己。
可是他们为了拉拢人心,在这种万众瞩目的关键时刻,他们哪能退缩装孙子,只能硬着头皮上。
所以他们恨苏正恨得咬牙切齿。
苏德倒是不用拉拢人心,但他想见识一下这位封公公的厉害,这几天没少听苏正讲关于他的传奇故事。
一行八人猫着腰,在苏正的指挥下,蹑手蹑脚地潜入院子,并以包围之势朝封余休缓慢靠近过去。
其他太子全都趴在大殿门口、窗户上,屏住呼吸给这八个勇士加油助威。
终于,他们靠近到了距封余休只有五步的距离。
封余休没有任何反应。
似乎真如苏正所说,封余休睡着了。
忽然,苏正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其他七人立刻停下脚步,并向苏正投去询问的眼神。
苏正当即做了一连串手势,大致意思其他七人看懂了。
他说他修为最低,故而牺牲自己,先动手吸引封余休的注意,然后其他人乘封余休被他吸引时暴力出手,一击致命。
其他七人皆点头欣然同意。
五步、四步、三步——
封余休仍然没有察觉。
苏正八人脸上全都抑不住露出了喜色,因为靠到近前,他们竟然听到了封余休微弱的鼾声。
苏正勾起嘴角,给了其他七人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说:“看到没,我说的没错吧,这老东西果然睡着了。”
苏德七人立刻朝他竖大拇指,然后以眼神催促他动手。
苏正神色一冷,回以狠厉眼神,意思是他要给封余休来一记狠的。
苏德七人再次朝他竖大拇指。
苏正猛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憋得额头青筋暴起,旋即一步跨到封余休面前,暴怒出击。
砰!
他的脚狠狠踢中了封余休的裤裆。
“嘶——”所有人,无论男女,全都倒吸一口冷气,打着哆嗦替封余休叫疼。
封余休猛地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苏正,喝道:“老夫没有。”
“啊?”苏正回给封余休一个没听懂的目光。
砰!
封余休给苏正裤裆回了一脚。
“嗷——”
苏正当即抱着裤裆翻倒在地,杀猪一般的惨叫,同时明白了封余休说的没有是啥意思了。
第六百二十章 比蛋疼更可怕
余晖散尽,夜幕降临。
掌灯的小太监给御书房点上灯,就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因为实在太安静了。
诡异的安静。
苏翰林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头枕着椅背,眼睛闭着,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
苏锦站在他面前三步远处,脸上挂着恬静的微笑,睁着一双美目直看着苏翰林。
自她进门到现在,已有半柱香的时间,自始至终愣是吭也没吭一声。
苏翰林自然不是真睡,他还等着苏锦向他服软认错呢。
然而却等了个寂寞。
这才知道,苏锦根本不是来服软认错的,分明是来宣战的。
巧得很,他这辈子最不怕宣战。
要战便战。
谁先说话谁是小狗。
他咬着牙根恨恨地想。
然而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他腆着脸收回了刚才的赌咒。
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要输。
他被苏锦盯得浑身刺挠,明明舒适地坐在椅子上,却如坐针毡、如受酷刑。
反观苏锦,气息匀畅绵柔,神情恬淡静谧,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里找不到半分急躁或怒气。
她整个人宁静得就像和窗外寂静的夜空融为了一体。
苏翰林甚至感觉自己就像一件古玩或字画,正在被苏锦慢慢观赏。
于是心中愈燥愈气。
“哼!”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苏翰林终是坐不住了,愤怒地冷哼一声,站起身看也不看面前的苏锦一眼,抬脚就往门口走去。
苏锦不说话,迈步跟了上去。
苏翰林驻足回头,瞪眼怒视她。
好似再问:“你跟着我干嘛?!”
苏锦面色平静,目光清澈,与苏翰林几近气急败坏的目光对视,无恐无惧。
“哼!”
苏翰林再次怒哼,拂袖继续前行。
苏锦后脚跟上。
苏翰林出了御书房,在院子里干转了两圈,见苏锦一步不落,似幽灵一般紧跟不放,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跟他一晚上。
“老子去拉屎!”苏翰林终于爆发了。
“——”苏锦闻言不禁脸蛋臊红,当即止住脚步。
“哼!”苏翰林得意地哼了声。
“陛下贵为一国之君,竟把污言秽语挂嘴边,如何做天下之表率?”容嬷嬷黑着一张脸出现在院门口。
她手里提着一个灯笼,昏黄的光芒照在她严厉刻板的脸上,平添几分戾气。
苏翰林见到这张黑脸,冷不丁吓的一哆嗦,见鬼般的大叫道:“该死,你来这里做什么?”
“四公主想要温习礼教之课,吩咐老奴给她讲一讲,所以老奴就侯在门外等着。”容嬷嬷答道。
她原本是等着苏锦派婢女去喊她的,可是左等右等不见来人,心中焦急,索性主动寻了过来。
“对,是该好好温习温习。”苏翰林闻言重重点头,咬牙切齿道:“好好教教她,为子女者当如何孝敬老子。”
“老奴觉得陛下也有必要温习温习,不知陛下哪天有时间——”
“没有!”苏翰林眼珠子一瞪,打断容嬷嬷的话,抬脚就往御书房大步走去,边走边摆手道:“朕最近忙得很,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听你讲课?没有,坚决没有!”
哐当!
他前脚进门,后脚就把门关了。
听声音,还上了栓。
砰!
又把窗户也闭了。
“——”苏锦哑然失笑,心中暗笑道:“竟吓成这般模样,看来传言是真的,父皇也曾遭受过嬷嬷的蹂躏。”
“父皇——”苏锦忽然开口朝御书房呼喊。
“嗯”苏翰林闷声应了一下。
“您输了!”苏锦嘴角扬起了胜利的微笑。
“笑话!”苏翰林嗤鼻冷笑,喝道:“朕戎马一生,驰骋沙场,纵横无敌,一败难求!”
“爹——”苏锦的声音忽然软了下去,再次呼喊。
苏翰林神情一颤,张口想应,却一时觉羞,声音堵在嗓子眼没出来。
“爹”这个称呼,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可听在耳朵里却直暖心窝子,比那一声声畏惧多过亲情的“父皇”好听多了。
“您就不能输一次吗?一次就好。”苏锦声音颤抖,近乎哀求。
沉默。
许久,苏翰林的声音才姗姗响起:“那就输一次好了。”
苏锦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
“哼,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苏翰林哼道。
“谢谢爹。”苏锦开心笑道。
苏翰林站在窗户边上,透过窗扇的缝隙偷偷看着苏锦,见到苏锦脸上绽放开来的笑容,他不由地勾起了嘴角,心里无比开心道:“四年了,朕的四丫头终于放下了。”
旋即目光骤然一寒,杀气凛冽道:“白墨,朕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棺材,你何时来死?!”
“父皇,儿臣在宫外闲散了四年,许多宫里的规矩和礼仪都模糊了,想请嬷嬷重新教导一番。”苏锦道。
“准了。”苏翰林道。
“天黑灯弱,听说太子殿下的东青殿最亮堂,儿臣可否借用一晚?”苏锦询问道。
“——”苏翰林闻言眼角不禁狠抽了几下,沉吟道:“会不会过于凶狠残忍了点?”
他脑海里可以想象被禁足在东青殿至今已有十七天,且每天都吃不饱,甚至后七天是完全没得吃的一群皇子公主,如今是怎样一副凄惨狼狈模样,恐怕早把皇子公主的礼仪气度和矜持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若这时候把容嬷嬷送进东青殿——
那画面,苏翰林都不敢去想。
“这妮子心思也忒坏了,竟能想出如此阴损的招数。”
苏翰林心里腹诽咒骂道,他以为苏锦心里对其他皇子公主们有怨念,想借容嬷嬷的手教训他们一顿。
苏锦接着又道:“儿臣忘得最多的当属饭桌上的礼仪,不知能否让御膳房给儿臣准备一些饭食?”
“臭丫头——”苏翰林喃喃一笑,这才知道苏锦原来是想借机给东青殿的饿鬼们送吃的,叹了口气道:“让封老回来吧。”
“谢父皇天恩。”苏锦心中大喜。
“填饱肚子后,让苏德、苏正、苏宁来见朕。”
……
东青殿,一群皇子围在软塌旁。
苏正蜷着身子,脸色煞白地躺在上面,时不时地抽搐一下,眼瞅着快不行了的样子。
“十五弟,别硬撑着了,还是快点叫太医吧?万一那啥碎了,可就那啥了。”苏闽一脸同情地看着苏正说道。
“不!坚决不!”苏正眼含泪水,羞愤欲死。
叫太医来干啥?
来研究他的蛋蛋碎没碎吗?
一想到太医院那群老头,朝他的小兄弟伸出皱巴干瘪老手,他就禁不住通体恶寒。
“没事,我咬咬牙能撑过去。”苏正强忍裆部传来的一阵阵刺痛说道。
“小太监们净身的时候,也都是咬牙撑过去的。”五皇子苏游说道。
苏正闻言,顿时就感觉不好了。
“哎哟——”
“完了完了,我活不了了。”
“封余休,我苏正与你势不两立!”
八皇子苏晔连忙摆手道:“言之过早,言之过早。”
“八哥,我会没事的,对吧?”苏正一脸希冀地望向苏晔。
苏晔摸了摸鼻尖,说道:“我的意思是你那啥了之后,可能要拜封公公为师,此时就喊势不两立,实属不好。”
“啊——”
一声哀鸣,两行清泪自苏正眼角滑落。
瞧着苏正悲惨的样子,苏闽几人只觉好爽,憋在心里的恶气总算发泄出来了,就是青肿的脸颊还疼着。
苏正挨了封余休一记断子绝孙脚,他们七个谁也没能幸免,被封余休一个个摁在地上摩擦,说不出的凄惨。
没看见,苏德光光脑袋上,好不容易长出的一层青绒都被磨没了。
“啊!”一声穿透耳膜的惊恐尖叫骤然划破大殿上空。
“又咋了?”有人被下了一跳,皱着眉头烦躁问道。
“容——容——”那位公主过于激动,话堵在嗓子眼半天没喊出来,但一只手拼命地往门外指。
“容啥啊容?”大多人都饿瘫在椅子上,根本没力气起身往外看,也没那个闲心看。
这几日若不是苏闽几个修为深厚的,时不时渡点真元力帮助他们抵抗饥饿,他们早饿晕过去了,甚至饿死了也难说。
“容嬷嬷来了!”那公主脸都憋青了,终于把堵在嗓子眼里的话喊了出来。
“!!!”
刹那间,除了苏德不明情况外,其他人全都似被雷劈一般,身体直打摆子。
苏闽深吸一口气,急声喝道:“容嬷嬷的厉害大家皆深有体会,我就不多说了。都赶紧整理仪表吧,若过不了容嬷嬷这一关,一旦传到父皇耳朵里去,我想我们很可能在这东青殿里再饿十天。”
“啊!”苏正怒吼一声,自软塌上爬了起来。
“——”苏德吓了一跳,惊讶问道:“你不疼了?”
“疼!”苏正紧要钢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那你这是何意?”苏德困惑问道,不理解他怎么不好好躺着。
“因为有些人远比蛋疼可怕一百倍!”苏正一脸惊恐道。
“德弟,别说了。”苏柔亦脸色难看,催促苏德道:“赶紧整理仪表,把自己从头到脚清理干净。”
苏德连忙依言收拾起来,他眼角余光瞄见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都在用最快的动作做相同的事,不禁动容道:“这位容嬷嬷是何等人物?竟让你们闻风色变!”
“一个和咱们父皇大人相恨相杀的人。”苏正应道。
“哦,那着实是个人物。”苏德道。
“相恨相杀不是重点,重点是咱们是他们相恨相杀的对相!”苏正悲情道。
“——”苏德有点晕乎,忽然觉得皇宫里的人物关系有点复杂。
只用了短短几十息的时间,一个个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皇子公主,全都尽最大努力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得体。
一张张苍白皲裂的脸上,挂起了皇子公主的威严和骄傲。
这一刻,苏德忽然忍不住有些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像极了一个外人。
“或者,根本就是一个外人。”他心中黯然想着。
苏正忽然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似是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悲伤,小声说道:“相信我,你才是我们当中最幸福的,因为只有你呼吸到了自由的味道。我们,全都是笼子里的鸟儿。”
“或许吧。”苏德舒展了眉头。
踏踏踏——
在所有人严肃而又庄严的注目礼下,身穿粗布碎花罗裙的苏锦,面带微笑跨过门槛,走进了大殿。
“呵,好像还行呀,没我想象的那么惨。”苏锦的目光自众皇子公主脸上扫过,抑不住笑了起来。
“苏锦,是你把容嬷嬷带来的?!”二公主苏珊寒着脸问道。
“是。”苏锦点头笑道,“我在宫外闲散了四年,许多规矩礼仪都忘了,所以把嬷嬷叫来东青殿,让她再教我一遍。好巧啊,你们都在。”
霎时间数十道愤怒的目光落到苏锦身上。
“巧个——”苏珊面色阴沉,刚要爆粗口,却被一声咳嗽打断。
“咳——”一声重咳,容嬷嬷迈着端正又稳健的步子跨过大殿门口。
第六百二十二章 牙疼
容嬷嬷手持戒尺,面色冷峻。
皇子公主们自觉地站成两排,像极了军营里等待长官检验的士兵。
容嬷嬷腰背笔挺,两道锐利逼人的目光,自一位位皇子公主身上扫过。
她的脚步迈到谁的面前,谁心里就会不受控制地打颤,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当她的目光自身上移开,脚步自面前迈过时,这才敢长舒一口气。
“您是十三殿下苏德?”容嬷嬷的脚步在苏德面前停下,出声问道。
“是的。”苏德应声道。
“今后不准继续留光头了。”容嬷嬷道。
“——好的。”
容嬷嬷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去。
苏德不由地舒了一口气。
不是他也害怕容嬷嬷,而是被周围这群家伙把气氛给渲染的,搞得他跟着紧张兮兮,甚至感觉容嬷嬷简直比南境黑甲军的将军还有气势。
“十五殿下,你的嘴角为何一直抽个不停?是忍不住想笑吗?”容嬷嬷的脚步在苏正面前停下,皱眉问道。
“——不是!”苏正头冒黑线,裤裆里疼得他都快哭了,哪里有心思笑。
“那是为何?”容嬷嬷追问道。
所有皇子公主中她对苏正最是头疼,因为苏正是最调皮的一个,所以她教导苏正时也最是严厉,基本大小问题都要追根究底,不给苏正捣蛋的机会。
“疼的。”苏正应道。
一瞬间除了苏正和不明情况的苏锦,所有人的嘴角都忍不住抽了起来。
他们是真想笑。
苏正也是真的疼。
“哪里疼?”容嬷嬷皱眉,发现苏正额头有细密冷汗冒出,似乎是真的疼,不由关心询问起来。
“牙——牙疼。”苏正黑着脸撒谎道,哪好意思说蛋蛋疼。
噗嗤——
有人没憋住,笑出了声,不过很快就收了声。
还有好些人的肩膀抖个不停,快要憋出内伤了。
但随着容嬷嬷的一声咳嗽,瞬间全都重新严肃起来。
“很好。”
“老奴很是欣慰。”
“诸位殿下让老奴看到了皇室子弟面对困难时的不屈和刚强,你们用最后的倔强守护着皇室的风度和荣耀,你们坚守了信念和信仰,可为天下之表率。”
“但是——”
容嬷嬷话语一顿,所有人的心跳也都跟着一顿。
“仍然还有许多不足,仍然还有许多可以进步的地方,一人打掌心一下,以做训诫和督促。”容嬷嬷语气严厉道。
啪!
啪!
啪!
没人逃避躲闪,都自愿挨了一戒尺,因为容嬷嬷几句慷慨激昂的话让他们心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虽然只有一下,但很疼。
苏德都疼得忍不住咧嘴,似乎明白这些皇子公主为何惧怕眼前这位老嬷嬷了,原来她竟和院子里那位封公公一样,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嬷嬷,夜色已深,不如今天就先温习到这里吧?”挨完戒尺,苏锦走上前去拉着容嬷嬷的手略带撒娇道。
容嬷嬷虽然古董刻板,但并不表示她脑子笨,哪能不知道苏锦的小心思。
不过仍然望着众皇子公主皱眉沉吟了一会,似乎衡量过他们目
前的状态确实不适合温习礼教,这才缓缓点头,并借了苏翰林刚说的一句话: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罢,转身离去。
众皇子公主顿时喜上眉梢,如释重负。
“苏锦,你是来看我们笑话的吗?”容嬷嬷前脚刚走,二公主苏珊就冲苏锦质问起来。
“哪里光是看笑话,分明还想借嬷嬷的手教训我们呢,只可惜我们表现出色,没让某人的坏心思得逞罢了。”五公主苏绣冷言讥讽道。
苏锦冲二女淡然一笑,不作应答,迈步走到苏柔面前,牵起她的手,歉意道:“长姐,让你受苦了。”
“不过是饿了几天,算不得什么苦。”苏柔摇头道,然后抬起手来轻抚苏锦消瘦的脸颊,疼惜道:“倒是你,这些年着实受了不少苦。不过——”
她忽然展颜笑道:“初听正弟讲起你的状况时,我满心的担忧,可现在见到你的人后,我立刻就放心了。苏锦还是当年长姐认识的那个苏锦,一点也没有变。”
“呵,是没变。堂堂公主穿着带补丁的粗劣衣服,你不嫌丢人,我们还嫌丢人呢。”五公主苏绣看着苏锦罗裙裙摆上扎眼的补丁撇嘴讥讽道。
她和二皇子苏闽是同母亲兄妹,而苏锦和苏洄是同母亲兄妹,苏闽处处和苏洄比,她自然而然处处和苏锦比,所以一有机会就会和苏锦过不去。
苏锦刚被禁足在云竹小院时,她时不时就会过去寒酸几句。
也就最近一两年,可能是觉得无聊,也或许是觉得苏锦再难翻身,不再配和她比,这才渐渐淡忘云竹小院。
可眼下苏锦忽然出现在眼前,顿时又让她感受到威胁,故而不放过任何贬低嘲笑苏锦的机会。
可是苏锦脸上的笑容始终恬静淡然,根本不把苏绣的讥讽放心里,同时也不理她,把她视作空气。
“四姐,我好饿。”苏正苦着脸冲苏锦喊道。
他眼下还在泰平学院求学,经常会去苏锦的云竹小院玩一会,故而和苏锦的关系不错。
苏锦笑道:“知道你们饿,所以我让御膳房做了一大桌丰盛晚宴,算时间应该很快就会有饭菜送来了。”
“真的?!”苏正两眼顿时冒起了幽幽绿光。
“当然。”苏锦道。
“切!你也就骗骗没成年的小孩子吧,有封公公——”苏绣的话戛然而止。
她本想说有封余休在,谁敢把饭菜送到东青殿来。
然而她说话的同时,目光下意识地扫向院子里,忽然发现灯火通明的院子里,封余休这几日一步未离的位置,已经不见了人影。
“封公公被父皇召回去了。”苏锦出声解答了苏绣心中的惊讶。
众人闻言当即朝院子里望去,有人甚至跑到门前探出脑袋往院子各处搜寻封余休的身影,但显然找不到。
待确定封余休真的已经离开后,他们无不高兴地欢呼起来,就像打赢了一场战斗。
“四姐,你太给力了!”苏正兴奋地朝苏锦挑起大拇指,若不是男女有别,他一定会冲上去把苏锦抛起来。
如苏锦所言,第一波饭食很快就送了过来。
众人围坐两桌,皆如饿鬼投胎一般,上一个菜吃一个菜,连盘底的汤都不剩一滴。
对苏锦极尽挖苦和嘲讽的苏珊、苏绣二女,选择性失
忆一般,吃得有滋有味。
苏锦笑而不语,未有半句回击。
吃饱喝足,有人捧着肚子离开,有人干脆直接躺在大殿里呼呼大睡起来。
有了这次经历,不敢说让他们每一个人皆养成勤俭节约的习惯,但肯定能让他们不似以前那么铺张浪费。
苏德、苏正、苏宁三人,应召来到御书房。
“十三哥进去这么久还没出来,也不知父皇和他谈什么的。”苏正望着御书房闭合的朱工大门好奇道。
他和苏宁正侯在院子里。
“你靠过去听听。”苏宁道。
苏正连连摇头。
他确实顽皮不错,可也是看场合分轻重的。
此处是御书房重地,万一御书房里的二人正在密谈机要事件,他上前偷听岂不是找死。
“滚!”
突然,御书房里传出苏翰林的怒喝。
紧接着就听砰的一声轰响,御书房的朱工大门被撞碎,苏德从里面横着倒飞了出来,随之重重摔落地面,一直滚到苏正和苏宁的面前才停下来。
“噗——咳咳——”
苏德捂着胸口趴在地上,嘴里连咳几大口鲜血。
苏正和苏宁吓得魂飞天外。
“从今天开始,你不得再踏足皇宫一步!”
“滚!”
苏翰林不含丁点感情的冰冷声音自御书房里传出。
苏德苦笑,爬起来就走。
苏正和苏宁吓得脸色煞白。
“你二人进来。”苏翰林唤道。
二人听见苏翰林的召唤,两条腿直打哆嗦,走路都快走不稳了。
……
五月初八。
天上乌云翻滚,使得天亮得有些晚。
再来客栈的伙计贪睡了一会,快六时才起来揭门板开门。
或许是阴天的缘故,住店的客人们也都熟睡着,没人催着开门,所以门开晚一会也无什影响。
“咦——”
伙计刚一揭开两扇门板,忽然惊咦一声,他瞧见门前的石阶前面摆放着两个朱红锦盒。
“谁的东西?”伙计叫喊着走到外面来,以为锦盒是哪个过路人放在这里的,可他来到街上左右瞧了瞧,没看见一个人影。
“谁的东西?”他又提高声音吼了一嗓子,但街上没人,又有谁会应答他。
他绕着两个锦盒转了一圈,发现锦盒做工很精致,突然好奇里面装了什么,于是蹲下身子,把一个锦盒抱起,沉甸甸的,又晃了一晃,里面发出咕咚咕咚的碰撞声。
“应该是个圆球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呢?”他放下锦盒捏着下巴琢磨着,目光落在了锦盒的锁口处,只扣了锁扣,但没有上锁,于是手顺势就放了上去。
啪的一声,扣开锁扣,把那盒盖打了开来,目光无比好奇的望了进去。
一眼就看见一张染血的人脸正躺在盒子里,瞪着两只眼珠子直愣愣地瞪他。
“啊——”
伙计当场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惨叫着把锦盒推了出去,同时连滚带爬地往店里跑。
那锦盒被他一推,翻倒在地上,咕咚一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了出来。
“快——快来人呐,出人命啦!”
伙计没有人声的惊恐尖叫打破了早晨的宁静。
第六百二十三章 谁是凶手
“天杀的!天杀的哟——”
“是哪个乌龟儿子王八蛋,缺德烂屁.眼的狗杂碎,扔了两颗脑袋在老子的店门口?”
“两个横死的冤魂堵在门口,晦气到家了呀!”
“谁还敢来投店?老子的生意还怎么做哟?”
“各位客官老爷们欸,都快点起来瞧瞧吧,是你们哪个煞星转世的英雄汉,给小店招的灾哟?”
再来客栈的掌柜,哭丧着脸在楼下大堂里咒骂哀嚎。
他怀疑是住店的客人引来的仇家报复,故而朝楼上的客房满腹怨气地吆喝起来。
店里的客人早就被先前店小二非人的惨叫声惊醒,此时已经穿戴洗漱完,正争相跑下来瞧热闹。
唯有胆小的听说有两个血淋淋的人头摆在客栈门口,全都吓得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并暗暗发誓今后再也不来这家客栈投宿了。
“狗日的,大清早就吵吵个没完,还能不能让人睡个安稳觉?”牛大娃骂骂咧咧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黑脸皱眉,心情很是烦躁。
他睡得正舒服被吵醒了。
掌柜的听了,当即哭丧着脸朝牛大娃叫嚷起来:“哎哟,我的黑爷爷唻,您快下来瞧瞧吧,出天大的人命案咯。您法眼精金,耳听八方,必然一眼就能瞧出是哪路贼囚犯的罪事。”
可他心里却腹诽嘀咕道:“指不定就是你这黑煞星招来的灾祸。”
张小卒背着周剑来,跟在牛大娃身后走下楼。
“呵,这位爷还醉着呢?”掌柜的瞧着二人惊讶地问道。
张小卒点头苦笑:“醉着呢。”
昨晚一行四人进店投宿,由于叶明月长得实在太勾魂夺魄,以致于掌柜的对他们四个印象格外深刻。
当时他见牛大娃背上背了个人,就随口问了一句,回答说是喝醉了,也没有太在意,因为常有醉酒的客人来店里投宿。
可这都一夜过去了,周剑来仍然醉酒未醒不说,竟不让他躺在床上休息,反而下趟楼还要随身背着,就跟稀世珍宝,生怕被人偷去了一样。
这一反常行为让掌柜的心中不由起疑,不过他并没有上前质问,在帝都做了二三十年的生意,他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祸从口出的道理。
所以他只是暗暗把牛大娃和张小卒的面容记清楚了,万一衙门口的官爷询问起来,也好有个应答。
“让开!让开!”
“让爷瞧瞧人头在哪呢?”
牛大娃扯着大嗓门也想瞧个热闹,挤开堵在门口看热闹的客人走了出去,果然在门口的石阶前面看到两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一颗被店小二打翻锦盒,滚到了一旁,是个男人的头颅。
另一个锦盒不知被哪个胆大的打开了,一颗女人的脑袋正面庞朝上地躺在里面,只见她瞪着一双恐惧而又绝望的眼睛,死不瞑目。
“好狗胆!”牛大娃的目光刚一落在这两颗人头上,当即怒目圆睁,暴喝如雷。
四周围观的人群被他炸雷一般的喝声吓得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目光当即齐刷刷地聚集到他身上。
那掌柜的听见了,差点没跳脚骂着跑出来,他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大腿,心中咒骂道:“果然是你这个黑煞星招的灾!”
“卒子,你出来看!”牛大娃向客栈内喊道。
张小卒尚未走出客栈,但入微心境已经助他看到门前那两颗人头,然后他顿住脚步愣在了原地。
他早就料到国舅府讨债的山羊胡男人不会善罢甘休,否则昨日不会派人一路跟踪他们四人到客栈。
说实话,对山羊胡男人的报复他甚至隐有期待,想知道山羊胡男人能耍出什么花样。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山羊胡男人的手段竟是如此凶残。
明明已经答应他,不会再为难那一家三口,
可他笑呵呵地就把人给杀了,还割下脑袋给他送了过来。
直至此刻张小卒才知道,当山羊胡男人爽快地把借据交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判了这一家三口死刑。
山羊胡男人在用两条鲜活人命嘲讽和挑衅他。
你不是要行侠仗义、救困扶危吗?
你不是要保这一家三口吗?
现在呢?
你保得了吗?!
张小卒仿佛听到了山羊胡男人嚣张跋扈的嘲笑声。
盯着那两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张小卒忽然觉得是他害死了他们。
如果他不多管闲事,最糟糕也不过是他们的女儿被抓去国舅府当婢女还债,远远不会搭上性命。
可偏偏他管了,结果却害死了他们。
感觉好像他才是杀害他们的凶手。
恍惚间,张小卒有些茫然,想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他真的做错了吗?
不过,有一点张小卒无比肯定,那就是山羊胡男人的报复手段非常绝非常成功,差点气炸他的肝肺。
那么,接下来该轮到他做出反击了。
换做其他人或许只能干气干咬牙,因为山羊胡男人定然不会留下杀人的证据,让你明知道是他杀的人,却又找不到证据,无从让他认罪伏诛。
甚至他还极可能肆无忌惮,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你面前,对你极尽挖苦和嘲笑。
因为他有国舅府做倚仗,只要找不到他杀人的实证,他就有张狂的资本。
甚至可能找到了,也拿他无可奈何。
然而山羊胡男人心思算尽,却没算到张小卒是个莽夫。
张小卒根本不需要证据,只需要自己知道就足够了,因为等他抓到人后,有的是办法让他俯首认罪。
他重新迈开脚步朝门口走去。
挡在门口的人,立刻让开了道路,因为他们忽然从张小卒身上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让他们抑不住心生恐惧。
来到外面,张小卒先把周剑来交给牛大娃,然后蹲身把男人的脑袋拾进锦盒。
“住手!”
“命案现场,不可胡乱破坏!”
人群外面突然响起一道喝声,紧接着一位腰配快刀的捕快拨开围观的人群挤了进来。
此人名叫王五。
人送外号快刀神捕。
乃衙门口总捕头。
张小卒却未理他,顾自把人头放进锦盒,再将两个锦盒盖好,然后一手托起一个。
“好小子,你没听到本捕头说什么吗?!”王五怒气徒生,大声斥喝。
同时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心知死的这两位定然和眼前这个年轻人有关系。
张小卒两手各托一个锦盒,站起身看向气冲冲走过来的王五,语出惊人道:“我知道人是谁杀的。”
王五猛然心惊。
既是惊张小卒的话,更是惊张小卒这个人。
他见过张小卒的画像,所以刚一看见张小卒的正脸就认了出来。
就刚刚在家里吃早饭的时候,他还忍不住念叨了几声张小卒的名字。
乞求张小卒安稳消停一点,可别再闹什么大场面,折腾他们这些衙门口的泥腿子去收拾烂摊子。
昨日下午五时左右,他得到县太爷的指示,领着一帮兄弟去到城南郊外安春河边清扫战场时,那惨烈的场面差点没把他和一帮兄弟吓尿裤子。
他甫一认出张小卒,目光就下意识地往四下搜寻,果然在一旁找到了安春河惨案的另一名主凶牛广茂。
他的一张脸当即苦了起来,心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刚还在家里念叨这两位,乞求他们消停点
,哪想到出门就犯到这二人手里。
“这倒霉催的。”王五心中哀怨连天。
瞅着张小卒拖在掌上的装有人头的锦盒,他的一张脸苦得几乎皱成了一团,想都不用想,这两颗脑袋定然烫手的厉害,哪个沾着哪个倒霉。
果然,只见张小卒冲他森然冷笑道:“不知你可有胆去抓?”
王五一听张小卒竟是这口气,不禁吓得眼皮突突直跳。
他不过是衙门口小小一捕头,帝都城里能碾死他的人不计其数。
他哪敢,怎敢有胆子?
在他前面那些有胆子的捕头,全都被阎王爷请去喝茶了。
所以面对张小卒的冷嘲热讽,他干脆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
“无妨。”张小卒却也没有为难他,道:“你且跟着做个见证就好。请问,国舅府怎么走?”
王五甫一听见“国舅府”三个字,两条腿差点不听使唤地撒脚丫子就跑。
他无比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受张小卒激将,拍胸脯要去抓犯人,否则现在可就坐蜡了。
围观的人群听见这三个字,顿时也炸了锅。
“小伙子,慎言慎言,当心祸从口出。”有好心人连忙提醒。
“小子,休要狂言乱语,国舅爷是顶天的大善人,帝都百姓谁人没受过他老人家恩惠,岂容你这黄口小儿胡乱污蔑?!”也有人当场出言呵斥。
此人瞬间得到大多人点头附和,可见国舅爷在帝都的声望着实不错。
“不会是真的吧?”也有人保持理智,持观望态度。
“接着!”张小卒把托在左右手的两个装着人头的锦盒抛给了王五。
王五“哎哟”一声惊叫,把人头锦盒接在手里,冲张小卒哭丧着脸问道:“张公子,真要去吗?”
“当然要去!”张小卒想也不想道。
“去——去干嘛?”王五哆嗦着问道。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张小卒眼睛里射出两道寒芒。
旋即,他目光一缓,看着王五说道:“放心,你只管给我带个路就行,到了地方用不着你出头,躲远点看着就行。”
他怕把王五牵扯进来,最后害得王五也像锦盒里的脑袋一样,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那——小人就陪张公子走一趟。”王五咬了咬牙说道。
言罢,怀抱两个人头锦盒,迈步朝东走去。
张小卒提刀在手,跟了上去。
“——”王五眼角余光瞥见身后张小卒手里的寒光骨刀,心里不禁咋舌道:“当真是狠人一个,连国舅府都敢提刀上门。”
不过想到张小卒身后有杀神张屠夫罩着,他心中也就释然了,心想若自己有张屠夫罩着,指不定比张小卒更狂。
“小子,站住!”忽然有人自路边跳将出来,拦住了张小卒的去路。
“有事?”张小卒看向拦路之人皱眉问道。
“国舅爷仁德无双,受万人敬仰,你怎可提刀上门冒犯?”拦路之人面色严肃地斥责道。
“兄台,这两天可听说过一个叫张小卒的人?”王五停下脚步,回身问拦路之人。
拦路之人虽不解王五为何冷不丁出此一问,却还是点头应道:“当然。昨日下午南郊城外安春河边,此人与其兄弟牛广茂血屠近千武林高手,据说流淌的血水把安春河的水都染红了。”
“哦,你消息还挺灵通的。”王五故作惊讶道。
“还行,在下朋友多,消息一向灵通。在下还知道,昨日杀神张屠夫自天而降,对此二人极是袒护。”拦路之人微挑嘴角,难掩得意之色。
“呵——”王五撇嘴冷笑,问道:“那你的朋友们有没有告诉你,你当下拦住的就是张小卒,以及他的兄弟牛广茂?”
第六百二十四章 白布遮体
武卫营的全城拘捕,本就已经让张小卒的名字传遍帝都的大街小巷。
而昨日城南郊外安春河边的一战,再加上张屠夫的出现和庇护,更是让他名号空前响亮。
至于牛大娃,那就更不必多说了。
最近几日酒楼茶馆里聊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也不知道牛广茂把周剑来和光明剑带到哪里去了。
所以眼下不敢说帝都城里每个人都听过张小卒和牛大娃大名,但十人当中应有七八人是听过的。
故而当拦路之人说他消息灵通而自鸣得意时,王五甚是不屑,直接把张小卒和牛大娃的身份道了出来,让他知道自己是多么无知和愚蠢。
“你——你是张小卒?!”拦路之人听见王五的话,惊疑不定地盯着张小卒问道。
可没等张小卒回应,他就兀自惊叫道:“没错,手提白骨刀,杀人不眨眼,你就是张小卒!”
“——”张小卒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人又看向和张小卒并肩而行的牛大娃,似发现什么新奇物种一般,跳脚叫道:“你是黑煞神牛广茂,杀人如屠鸡狗,灭绝人性。”
“呵,黑煞神,这名号不错,我喜欢。”牛大娃咧嘴笑道,两排大白牙在阳光照耀下,平添几分森寒。
哗!
牛大娃的承认,顿时让人群炸了锅。
在此之前他们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此时总算见到真人了。
不过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见到真人的激动,而是害怕和恐慌,一时间全都匆匆后退,与张小卒、牛大娃拉开距离,畏二人如蛇蝎。
“你——你二人意欲何为?”拦路之人亦脸色煞白地往后连退好几步,咽着唾沫颤声问道。
反倒像是张小卒挡了他的去路,要把他如何一样。
“你欲何为?”张小卒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我——”
“滚吧!”王五突然横飞一脚,把拦路之人踹飞,摔进街边的人群当中,他嘴上骂骂咧咧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跳出来拦张公子的路,也不摸摸自己脖子上有几颗脑袋,够砍吗?!”
最后三个字声如炸雷,吓得街道两旁的人群噤若寒蝉。
一些对国舅爷敬重无比,也和拦路之人一样,头脑发热要站出来阻挡张小卒,不让张小卒提刀冒犯国舅爷的人,听到王五的这一声炸雷怒喝,顿时冷静了下来。
王五喝罢,看向张小卒,脸上顿时堆起讨好的笑容,道:“张公子,休要搭理这些没脑子的蠢货,咱们接着往前走。”
说罢,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张小卒看着王五的背影若有所思。
从表面上看,此人粗鲁地踹飞拦路之人,似乎是在巴结讨好他,可他感觉此人实际上是在保护那个拦路的人。
因为如若拦路之人再继续无理取闹,他即将失去耐心出手。
他若出手,绝非一脚踹飞那么简单,至少不会让拦路之人短时间内爬起来。
“在下虽然只有一颗脑袋,不够砍的,但今日也要誓死保卫国舅爷。”拦路之人被王五一脚踹飞十多步远摔在路边,然而却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爬了起来。
张小卒看见,愈加肯定心中的猜测,王五这一脚是在变相地保护此人。
可是拦路之人却体会不到王五的良苦用心,他在路边振臂高呼起来:
“有谁和鄙人一样,受过国舅爷恩惠的,烦请奔走相告,团结所有人的力量一起保护国舅爷。”
“我就不信他张小卒和牛广茂,敢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
“大家伙快快行动起来,报答国舅爷大恩大德的时候到了。”
他欲裹挟大势来对付张小卒。
王五一张脸顿时黑如锅底。
他非常后悔没有一脚踹死此人。
裹挟大势确实不失为一记妙招,可是也要看对付的人是谁,像张小卒这种遇刚越刚的亡命徒,裹挟大势压他,一个不小心就得血流成河。
王五觉得,对张小卒来说,人多不过是多挥一下刀的问题罢了。
“张公子,不知是怎样的仇怨
,可否说来听听?在下回衙门后也好向县太爷通禀。”王五边走边问道。
“你怀里抱着的这对夫妇,借了国舅府的银子——”张小卒把事情始末缘由清清楚楚地讲了一遍,让所有人都知道。
“呔!原来是一干贪财的小人,狐假虎威借国舅爷威名为非作歹,败坏国舅爷的名誉!”王五闻言怒喝道。
可是他心里却泛起嘀咕,因为听了张小卒的陈述,以他多年的断案经验推断,国舅府的那几个人极可能不是冲着银子去的,而是冲着这对夫妇的闺女去的。
而眼下这对夫妇惨死,他们的闺女呢?
是也遭了毒手,还是怎么了?
王五不敢细思,也不敢把心中的推断讲出来,怕激化矛盾。
他现在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把张小卒和国舅府的碰撞变为张小卒和山羊胡几人之间的碰撞,尽可能地遏制事态闹大,以免有人卷进来无辜丧命。
所以他尽量语气轻松地说道:“这事简单,只要让那几人出来与公子当面对质即可。如若真如公子所言,他们几人借国舅爷的威名为非作歹,我想就算公子不出手,国舅爷也绝不会饶恕他们。”
周围的人听了,纷纷点头赞同。
“如此自然最好。”张小卒点头道。
然而他们完全低估了帝都人民对国舅爷的爱戴和拥护。
当王五领着张小卒来到国舅府所在的燕回街时,入目的情景吓了他们一跳。
只见原本宽敞的街道,此刻竟是人挨人堵得水泄不通,除非踩着人头飞过去,否则连国舅府的大门都看不到。
“注意,张小卒和牛广茂来了!”不知是谁尖着嗓子吼了一句。
霎时间整条街道都沸腾起来。
“国舅爷威名盖世,不容践踏!”
“要杀国舅爷,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张小卒,滚出帝都!”
群情激奋,喊声震天。
张小卒并无太多废话,横刀立在街头,言简意赅道:“一盏茶的时间,把人叫出来与我对质,否则那就踏着尸体过去好了。”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
牛大娃找出一根束带,把周剑来在背上绑紧了,与张小卒并肩而立。
一股萧杀之气自二人身上散发出来。
虽只有区区两人,却有万马冲杀之气势。
堵在街口的人首当其冲,只一瞬间就被二人的冲杀气势迫得头冒冷汗、呼吸困难。
街道里的叫嚷呼喊声渐渐弱了下去,一股寒意和恐惧在每个人心头生起。
气氛逐渐紧张压抑。
王五想要进去找一个国舅府管事的人商议商议,却也被挡在外面不得进,因为有人叫嚷他和张小卒是一伙的,气得他跳脚大骂。
时间流逝,眼看一盏茶的时间就要过去,可国舅府却一直没人露面。
国舅府的态度让王五非常失望。
他如何也想不到,素来以善良仁义闻名的国舅府,竟然会让爱戴拥护他们的无辜百姓给他们当挡箭牌。
俗话讲的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国舅府对此事的态度明显反常,这让王五不得不多想,他怀里抱着的这两颗脑袋背后藏着的事情绝对不简单。
他想了想,把两个锦盒放在街头地上,并将盒盖打开,让两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暴露在空气中,然后转身远远地走开,当起了看戏人。
“时间到。”张小卒睁开了眼睛。
一盏茶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绝对足够一个人从国舅府走到街口来。
可是并没有人来。
张小卒知道了国舅府的态度,于是朝拥挤的街道缓缓扬起骨刀。
他倒要看看,国舅府能不能看着这满街的人去死。
“杀!”
随着一声不带感情的怒喝,骨刀森白的刀刃斩向拥挤的街道。
巨大刀影卷着熊熊烈焰扑向一群没有反抗之力的人群,一旦落下,瞬间就会吞没百条人命。
“住手!”一道身影伴着一声怒喝,自街道拥挤的人群里跃了出来
可他的怒喝并不管用。
张小卒的刀非但没有片刻停顿,反而落得更加迅猛。
“大胆!”那人脸色狂变,压根没想到张小卒竟然来真的,说杀人就要杀人。
他急急向前踏出一步,把街道上的人群挡在身后,来不及拔剑,只能匆匆一掌拍向当头落下来的巨大刀影。
当!
巨大刀影斩在他的手掌上,发出一道震耳的碰撞声。
“哼!”
“气势十足,威力尔尔。”
这人一掌挡下张小卒的刀,发现这惊天动地的一刀竟然威力平平,当即冲张小卒嗤鼻冷笑。
可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骤然僵硬,只见巨大刀影骤然收缩,所有的能量皆往他手掌上奔涌碾压过来。
张小卒双臂握刀,往前猛地踏出一步。
那人只觉山岳压顶,瞬间力扛不住,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远处,倚着墙看戏的王五,不知何时变换了姿势。
只见他身体前倾,肌肉绷紧,右手摁在快刀刀柄上,气息内敛,就像一头盯上猎物蓄势待发的猎豹,只待一个时机就会迅猛出击。
然而当他看见张小卒收缩刀势,只针对那一人时,绷紧的身体一下又松垮下来,上半身重新倚回墙上,摸着鼻尖嘀咕道:“奶奶个腿的,吓死老子了,差点以为这小子真要把屠刀斩向手无寸铁的人群。”
除了躲在折叠空间里的叶明月,没有人注意到王五短时间内的动作变化。
叶明月正一脸失望地望着王五,摇头惋惜道:“可惜,没能看到王五师兄出刀。”
“啊——”
场上,那人被张小卒压跪在地上,只觉遭受到莫大羞辱,顿时目眦欲裂,怒吼咆哮,发全身之力想要站起来。
但任他如何发力,压在他头顶的刀影始终巍然不动。
“你是国舅府的人?”张小卒居高临下地俯视那人,盛气凌人地问道。
“哼!”那人歪头冷哼,故意不理张小卒。
张小卒目光一寒,双臂骤然发力,骨刀力劈而下,将那人左臂齐肩斩落。
“啊——”那人吃疼惨叫。
张小卒缓缓扬起骨刀,再次问道:“你是国舅府的人?”
“是,我是。”那人连忙点头。
“你可知道我为何而来?”张小卒问道。
“不——”那人想说“不知道”,可瞧见张小卒冰冷摄人的眼神,连忙改口道:“知道。”
他确实知道,因为早就有热心群众把张小卒的来意告知国舅府了。
“既然知道,为何不见我要找的人?”张小卒问道。
“国舅府没有你要找的这几个人,应该是有人顶替——”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在撒谎!”张小卒突然出声打断那人的话。
“我——我没有。”那人嗡声否认,可他目光闪躲,不敢与张小卒对视。
“你觉得我下一刀砍你哪里比较好?”张小卒扬着骨刀,目光在那人身上扫视,似乎在考虑这一刀该砍哪个部位。
“我——我真没有说谎。”那人面露惊恐,微微颤抖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哭腔。
他撒谎了。
可是他必须没撒谎。
因为他若承认他撒谎了,等待他的将是死亡。
“休要为难他了。”
“你要找的人给你送来了。”
突然一道声音远远传来,帮这个快要被张小卒吓哭的男人解了围。
声音是从街道深处传来的。
街上拥挤的人群慢慢朝两边散开,最后让出一条道路。
一个身穿红褐色锦衣的男人从街道深处缓步走来。
他身后跟着一群家丁。
家丁每两个人抬着一副担架,每副担架上都躺着一个人,并且皆以白布遮体。
世间唯有死人会以白布遮体,而担架上躺着的也的确是死人。
张小卒愕然。
然后愤怒。
他要找的人确实送来了,但是都已经是不能开口说话的死人。
第六百二十五章 可算是醒了
锦衣男人五十岁上下,面容刚毅,腰背笔挺,脚步沉稳有力,身上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自长街走出,在两颗人头面前停下脚步,然后深深一躬,声音愧疚且哀伤道:
“二位,对不起。是鄙人有眼无珠,让品行不端的恶贼混进了国舅府,以致其借国舅府之威名残害了二位性命,鄙人在此向二位深深地忏悔并赔罪。”
说着,他直起身。
一个家丁自后面走上来,递给他三把锋利的匕首。
他接过匕首,皱也没皱一下眉头,依次将三把匕首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空气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被锦衣男人突然间的激烈行为吓到了。
张小卒目光微颤,也惊了一跳。
他还以为国舅府杀死山羊胡几人,是为了杀人灭口,然后拒不承认这对夫妇的死和国舅府有关系,所以当他看到国舅府抬出几具不能说话的尸体时,一时间愤怒无比。
然而却没想到国舅府非但大方承认,并且摆足了认错认罪的态度。
这让他心中的愤怒渐渐消退,并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惭愧感。
“咳咳——”
匕首可能扎破了脏腑,锦衣男人忽然剧烈咳喘,咳出几大口鲜血。
他缓了几口气,然后朝身后的家丁打了一个手势。
家丁会意,将抬着尸体的担架在地上一字摆开,并揭去白布。
山羊胡男人以及跟随他讨债的那七个壮丁的面孔,顿时呈现在众人视野里。
张小卒以入微心境观察,确认这八人的确已经断绝生机。
他心中禁不住一阵唏嘘。
原以为要让山羊胡几人认罪伏诛,需好费一番周折,甚至可能会和国舅府大干一场,未曾想国舅府做事竟如此铁面无私且干净利落。
锦衣男人看向那夫妇二人的人头继续说道:“残害二位的八个恶贼,已经被国舅爷降下家法处决,国舅爷满心愧疚,决定出资奉养二位高堂及膝下子女,既为谢罪,亦为补偿。”
说着,他又深深一躬,哀伤道:“二位血仇得报,家中大小事皆有国舅府万般照应,常言道人死不能复生,所以二位且放下生前诸多执念,安心投胎去吧。”
他蹲下身子,手掌自夫妇二人怒睁的眼睛上抚过,二人当即闭上了眼睛。
又拿起一旁的盒盖将锦盒盖上,说道:“二位且稍安勿躁,鄙人已经派人去寻二位的尸身,定然会让二位全尸下葬的。”
他把一切都想周到了。
目睹一切的国舅府拥护者们,非但没有因为国舅府出了山羊胡这几个杀人犯而对国舅府降低好感,反而对国舅府国舅爷愈加拥护敬重。
就连张小卒都禁不住佩服国舅府的态度和担当,错就是错,立正挨打,赔偿认罪,让谁都说不出半个“不”字。
锦衣男人站起身,走向张小卒和牛大娃,拱手作礼道:“鄙人单良吉,乃国舅府的护院教头,请二位公子指教。”
“不敢当。”张小卒和牛大娃拱手回礼。
“悲剧已酿,鄙人痛心疾首,怎奈何人死不能复生,故而只能尽吾之所能做些事情,告慰亡灵,安抚生者,自赎罪过。只是事发突然,难免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不知二位公子可有见教?”单良吉问道。
“这夫妇二人有一姑娘,不知这位姑娘现下何处?”张小卒问道。
单良吉答道:“姑娘被这几个恶贼关押在南城一座私宅里,鄙人已经派得力手下前去解救,想必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双亲暴毙,定然会伤心欲绝,只希望她能坚强一些,尽快走出悲伤。咳咳——”
正说着,他忽然猛烈咳嗽起来,咳出大口大口鲜血。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止住咳嗽,向张小卒问道:“公子可还有其他问题?”
“没有了。”张小卒摇头道。
确实是没有了,因为单良吉已经把所有事情都考虑周全了。
“如此,鄙人就失陪了。”单良吉道。
他的脸色由苍白渐渐转为胀.红,眼看是要压制不住胸口的伤势,可他依然淡定从容。
转身离去时,脚步依旧沉稳有力,气度不减分毫。
牛大娃望着单良吉离去的背影,抑不住咋舌道:“是个狠人!”
张小卒点了点头。
远处,倚在墙边“看热闹”的王五,摇着头离去。
在他看来此事最好到此结束。
凶手伏法,亡者雪仇,生者得以周全安顿。
一切完美。
无需深究,亦不能深究,因为深究极可能牵出大乱,会死很多人。
所以能糊涂还是糊涂点好,因为聪明人往往活不长。
王五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喜欢多愁善感了。
同时也越来越怕死了。
于是他加快了脚步,想要快点回到衙门里,那里有一群和他同样怕死的同僚,和他们呆在一起贼有安全感。
尤其是他们的县太爷,最是胆小怕死,整日里装疯卖傻当孙子。
然而偏偏就是这么一个软蛋县太爷,却深得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苦哈哈们的喜欢和爱戴,因为他当的是官僚和强权的孙子,做的是百姓的衣食父母官。
手握惊堂木,断不清自己的仕途大道,但断得清百姓疾苦。
只是这位软蛋县太爷最近很是愁苦。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么孙子,那他的儿子一定能深得真传,比他更软蛋更孙子。
然而事与愿违。
他的儿子非但不软蛋,反而硬气霸道的很,整日里昂着脑袋用鼻孔瞧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感觉整个帝都都快装不下他了。
据说前两天在万剑阁里得罪了牛广茂,可把软蛋县太爷给愁死了。
昨儿又听说牛广茂受张屠夫庇护,软蛋县太爷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哭嚎着他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了。
王五今日得见牛广茂真容,感觉此人身上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性和凶恶,所以他觉得非常有必要回去给软蛋县太爷提个醒,让他的牛气儿子千万不要再招惹牛广茂,否则他真的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国舅府,书房。
国舅爷曹德明臃肿的身体躺在宽大的朱红座椅里。
这朱红座椅的宽大,可非一般宽大,而是特别宽大,因为这张椅子的大小是普通椅子的四倍有余。
曹德明实在是太胖了,整个人就像一座肉山一般,身体轻轻晃一下,浑身肥肉就要从皮囊里淌出来。
眼下的天气并不炎热,可他却热得敞怀露胸,浑身汗津津的,六个婢女围在四周给他一起扇风都不管用。
“事情解决了?”曹德明睁开慵懒的眼皮,看向走进门来的单良吉问道。
“回老爷,都解决了。”单良吉脚下连忙快走脚步,去到近前回禀。
他胸膛上的伤已经包扎过,并无大碍。
“太不小心了。”曹德明微皱眉头道。
“是属下疏忽大意,没有管教好下属,请老爷责罚。”单良吉道。
“不能怪你。”曹德明抬起肥硕的手掌摆了摆,道:“只怪咱们的银钱缺口太大,南面的工事紧赶着要钱,咱们被逼急了,难免出差错。那个小丫头呢?”
“在城南私宅关着呢。”单良吉答道。
“去问问房家小少爷,人还要不要了?要的话,价格翻倍。咱们可不能白死八个兄弟。”曹德明目露凶光道。
单良吉皱眉沉吟道:“就怕价格叫得太高,把房家小少爷吓跑了。”
曹德明道:“吓跑了正好,咱们留着自己用。那妮子天生体带异香,且长得也俊俏,让老鸨子好好调教一番,待登仙阁竣工开张时,挂个头牌绰绰有余,到时候她赚得钱只多不少。”
“属下等会就派人去问问。”单良吉点头道。
“不着急,晾几天,让房家小少爷先着急。他急了,咱们才能要到好价钱。”曹德明道。
“老爷英明。”
“南面的工事碰到棘手事了。”曹德明语调忽然阴沉了下来。
“何事?”
“登仙阁最后一阁要走一座山头过,但这座山头上埋了许多将士的枯骨,也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十几个缺胳膊断腿的老不死的,说要誓死保卫他们战友的遗骨不被践踏,不准我们动土施工。”
“属下这就去办。”
曹德明神情严肃道:“谨慎着点,将士遗骨非常敏感,一个处理不当就可能万劫不复,明白吗?”
“属下定当小心谨慎。”
“安排个替罪羊吧,有备无患。”曹德明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老爷可有合适人选?”
“京县太爷霍平凡膝下有位公子,名叫霍兴武,此子气质不凡,可堪此大任。”
“好的。”
……
张小卒带着周剑来回到了云竹小院。
牛大娃和叶明月为了他们的没本买卖,跑去勘察地形去了,准备远一处绝佳的伏击地点。
学堂里书声琅琅,苏锦正在讲台上授课。
张小卒没敢上前打扰,放轻脚步,背着周剑来去了西厢房。
然后就坐在床边发怔起来。
他依然没想明白,自己不过是出于一时好心,帮那对夫妇还了欠债,为何到头来却害死了那对夫妇?
这对夫妇的死,他究竟有无过错?
他想得额头冒汗也没想明白,却不知越是执着于答案,思想就越会钻进死胡同出不来。
“有没有水?渴死我了。”
就在张小卒想得几近抓狂时,身后床上忽然响起周剑来的声音。
“周大哥,你可算是醒了!”张小卒惊喜叫道。
第六百二十六章 你看到了什么
周剑来终于自醉死中醒来。
张小卒惊喜不已,忙从须弥芥子里取出水囊递过去。
周剑来接过水囊,昂起头咕咚咕咚一阵猛灌,直把鼓鼓的水囊一口气喝瘪了才罢休,可见是真的渴极了。
“啊——”一口气喝饱,周剑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向张小卒问道:“我这一觉似乎睡了很长时间?”
“那可真是太长了,今儿都已经是五月初八了。”张小卒哑然失笑道。
“啊,这么久?”周剑来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张小卒,他还以为自己只睡了一两天。
张小卒苦笑点头,道:“你要是再不醒,我和大娃就准备帮你醒酒了。”
周剑来忽然修为尽失,牛大娃不明情况,所以一直没敢干预他的身体状态。
“这剑梅酒的后劲可真大。”周剑来晃了晃脑袋,接着忽然神色一愣,旋即哑然失笑道:“忘了忘了,眼下我已经修为全失,与普通人无异,自然扛不住那么烈的酒。”
张小卒连忙安慰道:“修为散了也不怕,再修炼回来便是。缺什么修炼资源你尽管说,包在我身上。”
“不急不急。”周剑来神态淡定地摆摆手,说道:“自我记事起就一直在没日没夜地修炼,这一路走来从未停过,走得太苦太急太远,难得有机会折回起点,我想停下脚步休息一段时间。”
张小卒见周剑来能坦然面对修为之失,不禁暗松一口气,放下心中的担忧。
可是想到周剑来身怀魏王剑和光明剑两大绝世名剑,窥视觊觎者不知其数,甚至就连万剑阁的星辰强者都垂涎三尺,并且随着光明剑出世的消息传扬出去,会有越来越多的觊觎者纷涌而来。
可周剑来却无自保之力,这是何等的危险?
张小卒又不禁担心起来。
周剑来似乎瞧出了张小卒心中忧虑,问道:“光明剑这些时日没少惹麻烦吧?”
“确有不少人觊觎抢夺。”张小卒倒也没瞒着,他们兄弟之间无需报喜不报忧,说道:“有万剑阁的星辰大能,神剑城的天才,秦太祖的秦氏后人,还有众多不知名的高手。”
周剑来闻言冷笑道:“光明剑在万剑阁的剑冢里插着时,也不见他们着急蹦跳,如今到了我周剑来手里,就立刻上蹿下跳起来,是觉得我好欺负,可以生杀予夺吗?”
“那他们可打错算盘了。”张小卒目光森然,杀气凛冽道:“昨日我和大娃同他们在城南郊外干了一架,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又巧遇张老爷子来京,惊从天降,一刀斩退万剑阁的四执事朱舜,当众给予我们庇护。想来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来夺剑,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周大哥平日里还需小心些。”
周剑来道:“无需为我担心,我虽修为尽失,但剑意仍在,剑道亦在,寻常人等伤不得我。另外在我修为散去前,我借剑冢万剑齐发之势蓄了一招,藏在万剑匣内,施展出来或可斩星辰。
这一招本来是准备用来对付万剑阁那位也要拔光明剑的龙葵大人,却没料到与光明剑一战,致我修为尽失,继而扛不住剑梅酒酒劲,昏沉醉死了过去。”
回首剑冢之经历,周剑来禁不住摇头苦笑。
张小卒闻言不禁惊讶咋舌,一招或可斩星辰的剑法,那将是怎样威力无穷的一记剑法?
也不知哪个倒霉催的有福气领会这一招。
得知周剑来尚有自保手段,张小卒顿时放心不少,遂转移话题惊叹道:“我听大娃讲,周大哥你以一己之威,压得剑冢里万柄利剑不得出鞘,威猛地破了护冢剑阵,然后与光明剑对坐畅饮,最后揽剑入怀,醉卧一处,好
不威风,好不潇洒。”
却见周剑来脸色一变,喝骂道:“威风潇洒个屁!差点被万剑吓得跪下喊爷爷不说,还被光明剑当孙子一样揉虐,活生生剐了我一身修为,搞得我郁闷地坐在那里喝闷酒。好在最后稀里糊涂拔出了光明剑,不然我哭都没地方哭。”
“——”张小卒错愕不已。
周剑来的悲怆凄凉同牛大娃的霸气云霄根本就是两个截然相反的画面,让他无从想象那究竟是怎样的情景。
周剑来忽然嘿嘿一笑,道:“剑冢是个十分有趣的所在,找时间带你们下去玩玩。”
“甚是期待。”张小卒眼前不禁一亮,听了牛大娃对万剑阁万剑冢的描述,他确实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识一番。
但眼下显然去不得,去了定要被万剑阁来个瓮中捉鳖。
张小卒的心头忽然有些发紧。
叶十三、年力夫、秦星剑、展傲天等等年轻高手的相继出现,以及星辰强者的步步逼迫,让他感觉到自身战力还远远不足,心中抑不住着急起来。
可是一想到提升修为境界他就有些头大。
他的五道战门五片气海,眼下就好似五个无底洞,几粒甚至十数粒元始金丹扔下去,连一丢丢声响都听不到。
元始金丹呈现的疲乏,让他不得不把目光望向更高级的灵丹灵药,乃至是灵脉。
在牧羊城傅家修炼福地吸食灵脉的那种畅爽感,让他至今回味无穷,好想再找一条灵脉肆意吸食一番。
可灵脉极其罕见,岂是想找就能找到的。
所以他只得压下不切实际的妄想。
从黑猿口中得到的炼体之法是他目前最想付诸现实的,尤其是眼下周剑来修为尽失,重新修炼势在必行,若能在修炼之前淬炼肉身,再修炼起来定然事半功倍。
故而他暗下决定,等过了后天的封赏大典,就着手收集炼体的灵药。
他有龙涎果、圣血,以及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神魂滋养之器物,全都可以用来换取炼体灵药,想必集齐一份或几份炼体灵药,也不会太过困难。
“这是哪里?”周剑来听着窗外的朗朗书声好奇问道。
张小卒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应道:“泰平学院。”
“老四开的?”周剑来瞪起眼珠子诧异问道。
“——”张小卒回给他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
“哈哈,开个玩笑。”周剑来哈哈一乐,只不过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玩笑有点冷,故而笑声有些干硬。
或许是为了掩饰尴尬,他起身下床,走到窗前往外看去。
恰逢课堂结束,一群孩童从学堂里跑了出来。
他们站在学堂门口,拥簇在一起,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怯生生地往西厢房这边张望,好奇却不敢靠近。
不过当张小卒的面孔也出现在窗户里面时,他们的胆量顿时就大了起来,在小胖子台文彦的带领下朝西厢房靠近过来。
“你就是周剑来?”隔窗相望,台文彦大着胆子冲周剑来问道。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拔光明剑的周剑来?”
张小卒和周剑来的关系他们已有听说,故而刚才上课的时候透过窗户看见张小卒背着一个断臂的人进来,他们立马猜测这就是周剑来。
周剑来点头答道:“没错,我就是周剑来,拔光明剑的周剑来。”
“那个——能把光明剑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吗?”台文彦神色希冀地问道。
可他心里并没有抱太大希望,甚至话说出口前,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他心知光明剑乃绝世名
剑,秦皇大帝的佩剑,周剑来断不可能拿出来给他们一群小屁孩看。
若不是张小卒站在周剑来身边,让他有了一些胆量,不然他断不敢开这个口。
然而让台文彦惊喜万分的是,周剑来竟然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周剑来大手一挥,冲张小卒吩咐道:“三当家,去把本大王的佩剑拿来,给大家伙观赏观赏。”
“——”张小卒无语地斜了他一眼,不过还是转身到床边,把放在床头的万剑匣拿到了窗前。
周剑来伸手握住剑柄,不无得意地冲台文彦等孩童吆喝道:“都瞪大眼睛瞧好了,鼎鼎大名的绝世名剑就要出世了。”
万剑匣里,山峦叠嶂,绵延万里。
一座座山峰高高耸立,似一柄柄孤傲的剑。
它们正静静地等待它们的主人。
然而万里高空之上,有一柄剑绝世独立,它未曾落座于群峰之上,似乎这万座雄峰没有一座配得上它的。
它即是光明剑。
剑长四尺一寸,宽两寸四分。
剑身昏黄,隐有流光,流光之下似包裹着氤氲雾气,雾气当中似有日月星辰、苍穹宇宙。
剑有双刃,一刃圣洁如雪,一刃漆黑如夜。
以圣洁护佑天下苍生,以漆黑吞噬世间阴暗邪恶。
铮!
周剑来猛地将光明剑自万剑匣内拔出,长剑在他手中颤鸣不止,似要飞走一般。
张小卒心头突然一颤,他感觉到心门沙滩上的紫剑似乎感应到了光明剑的存在,那插在沙滩上从未动过的剑身竟然轻颤了一下,可他还没来及反应,紫剑就再次归于宁静。
“哇!”
“光明剑!”
“啊,我看到了星星,在剑身里面,太漂亮了!”
“哪里是星星,分明是太阳!”
“不对,是大海!”
“胡说,分明是苍山绿水!”
“呃,我怎么看到一桌山珍海味?”台文彦挠着头小声嘟囔道。
他小小的脸蛋不禁臊红,别人看到的不是山川大海,就是日月星辰,可他却看到一桌美味佳肴,心想难不成自己是饭桶不成?
张小卒脸色苍白。
他看见了南境。
江河倒灌,山岳崩塌,大地开裂,目光所及极尽凄惨。
忽然,光明剑停下震颤,在周剑来手里安静下来。
“你看到了什么?”周剑来开口问张小卒。
“末日!”张小卒脸色苍白,喉头发干道。
“我看到了英雄。”周剑来看着张小卒。
“英雄?谁?我吗?”张小卒诧异道。
周剑来当即瞪眼道:“想屁呢你,是老子!”
“干!”张小卒气骂。
却没注意到到周剑来眼底深处的一抹愁容和忧虑。
周剑来确实看到了英雄。
一位为天下苍生舍弃生命的英雄。
此刻,他正站在他的身边。
“张小卒,你这两天缺了好几节课,下午放学后留堂补习。”苏锦自学堂里走出,冲张小卒喊道。
“大叔,先生生气了,你惨了!”台文彦幸灾乐祸道。
周剑来一脸茫然,看向张小卒问道:“什么情况?”
“——”张小卒脸颊臊红,留堂补习,这也太丢人了。
苏锦脚步未停,径直朝院门口走去,边走边道:“下午是武教课,我有事出去一趟。张小卒,即日起你为武教委员,今儿下午代我授课。”
声落人已去,独留张小卒兀自凌乱。
第六百二十七章 教拳
吃过午饭,三十六个孩子早早地回到云竹小院,一张张小脸上写满了兴奋和期待。
在这个武风盛行,强者为尊的时代,几乎人人都有一个大侠梦。
云竹小院这三十六个孩子也不例外。
可是现实有些残酷,他们这些人皆因先天资质不足,所以不得不舍武习文。
平日里看到同龄的孩童,穿着练功服在教武场里拳脚生风,舞刀弄枪,好不艳羡。
其实他们一个月也有四堂武教课,可苏锦几乎不给他们上,偶尔太阳打西边出来给他们上一次,也只是在院子里做一些强身健体的简单运动。
是以,当他们听见苏锦竟让张小卒给他们上今天下午的武教课时,一个个全都兴奋极了。
张小卒的强大他们耳闻且目睹,所以没人质疑张小卒的教学能力,唯有期待。
然而张小卒却被难住了。
他觉得自己都还没学明白,哪有资格教别人。
况且他所会的招式几乎都是杀人技,杀气太重,根本不适合小孩子学习。
愁得他午饭都没吃好。
他向周剑来求助,周剑来表示爱莫能助。
他想拒绝,或是随意耍两下糊弄过去,可看到那一双双满怀期待的清澈眼瞳,又心生不忍。
“上课啦!上课啦!”
尚未到下午上课时间,台文彦就已经受不了等待的煎熬,嗷嗷叫唤起来。
不是台文彦一个人等不及,而是所有人都等不及了。
故而台文彦刚一喊,三十几人眨眼间就在院子里站队排好。
然后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正坐在学堂门槛上兀自发愁的张小卒。
周剑来的酒劲尚未全部消散,他从万剑匣里拿出一把躺椅,躺在屋檐下晒着暖烘烘的太阳,已然鼾睡。
“大叔,别磨唧了,天都要黑了。”台文彦见张小卒坐在门槛上不动弹,当即心急地催促起来。
张小卒摇头苦笑,心道:“看来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
笑罢,站起身走向院子当中。
“大叔,你不会随便耍两下瞎糊弄我们的,对吧?”台文彦心怀忐忑地问道。
张小卒的苦笑被他解读成了“不屑”,误以为张小卒不屑于教他们这群小屁孩,故而心中忐忑。
张小卒收敛神色,忽的严肃起来,讲道:“要么教,要么不教,我不懂什么叫瞎糊弄。我希望你们也能够一样,要么学,要么不学,不能够瞎胡学。”
“我们当然不会瞎胡学,只是——”台文彦脸上露出难堪之色,张着嘴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张小卒问道。
“说出来恐怕你就不愿意教我们了。”台文彦神色黯然,低着头小声嘟囔了声。
“为何这么说?”张小卒不解问道。
空气忽然沉默。
没有人回答张小卒的问题,而且看见张小卒询问的目光,所有人都神色黯然地垂下了脑袋,像霜打过的茄子一样。
张小卒不禁皱眉,不明白刚刚一个个还兴奋无比、斗志高昂,怎么转眼间就蔫了呢?
“台文彦?”张小卒目光回到台文彦身上。
“因为——”台文彦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抬头迎上张小卒询问的目光,说道:“因为我们都是先天资质不足,被修炼舍弃的废人,无论多么努力都不会有成果的,也就是说怎么教都是白教。”
“原来如此。”张小卒暗道一声,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
让他不由地回想起在双龙沟与秦心如四人初次相遇时的情景,那时他也是因为修炼资质不佳而遭嫌弃,所以他非常理解台文彦等人难过的心情。
“那你们到底是想学还是不想学?”张小卒目光扫视全场问道。
他没有做不切实际的鼓励,因为每个人的因缘际遇皆不相同,他哪敢保证谁都能像他一样,努力了就能有所成就。
他唯一能保证的是,他会尽心尽力地教,至于结果如何,只能看个人造化了。
“想。”
“想。”
“想——”
先是沥沥拉拉几个人的回应,但很快就连成一片。
孩童总是比大人更容易抱有幻想,即便所有人都告诉他们前路不通,可他们还是能够
鼓起勇气去尝试。
只不过在理智的大人们的眼里,他们的这种勇气却是幼稚的体现,是徒劳无益的挣扎。
好在张小卒理智的同时,还有着感性的一面。
他没有像当初秦心如得知他战门先天闭塞时嫌弃他那样嫌弃眼前这群孩子,而是给予他们鼓励的微笑,说道:“我好好教,你们好好学,这就足够了,因为努力过才不会有遗憾,而不努力则永远都是遗憾。”
三十六个孩童听了张小卒的话,眼神顿时恢复明亮,再次斗志高昂起来。
“大叔,你准备教我们什么?剑还是刀?”台文彦迫不及待地问道。
张小卒摇头道:“我的刀法皆是战场杀人技,杀气太重,你们学不了,所以我准备先教你们一套基础拳法。”
“啊——”不少人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在他们眼里刀剑可比拳头酷多了。
张小卒自然看出了他们的小心思,不禁笑道:“虽然只是一套基础拳法,但是练到极致时威力无穷,我曾一拳破开过一座主城的城门,一拳挡下八角重弩的弩箭。”
“呵,牛皮都吹到天上去了。”一声讥笑自院门口方向传来。
张小卒扫了一眼来人,勾起嘴角笑道:“至于一拳轰飞十万禁军大统领这种不值一提的战绩,你们都看见了,我就不多提了。”
“——”三十六个孩童皆噤若寒蝉,不敢应腔。
因为院门外的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十万禁军大统领都天禄。
但是由他们小小眼睛里透露出的惊喜,不难看出他们对张小卒的拳法有了兴趣。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们确实亲眼目睹张小卒一拳轰飞了都天禄,可见张小卒的拳法着实不赖。
都天禄讥笑不成反被嘲笑,感觉胸口好似被张小卒隔空擂了一拳,闷得他喘不过气。
“哼!”他冷哼一声,嗡声说道:“小子,靠偷袭之卑鄙手段赢得的胜利,有什么可炫耀的?有能耐和本统领光明正大地打一场。”
“手下败将,也敢言勇?”张小卒嗤鼻冷笑。
都天禄拂袖冷哼,强压住心头怒气,道:“本统领不是来与你吵架的。”
说完在院子里停下脚步,望向学堂喊道:“锦儿,你出来一下,我有话与你说。”
他的身后跟着八个婢女,每个婢女手里都捧着一个红木的托盘,托盘上不知盛着什么物件,都用绣有大红喜字的锦布遮盖着。
如若刨除都天禄和苏锦的僵硬关系不说,这副画面倒是颇显喜庆。
喜字锦布下面盖着的是凤披霞冠和一些珍珠首饰、胭脂水粉等,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都天禄已然是下定决心要娶苏锦,并且是迫不及待地要娶,他知道苏锦定然不会准备嫁衣首饰等物件,故而全给她送来了。
“我家先生不在,请回吧。”张小卒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都天禄不予理会,又喊了几声,见苏锦始终没有回应,似乎真的不在,便说道:“本统领在这里等她回来。”
“那请务必站远点,别妨碍我们上课。”张小卒说道。
说完便不再搭理都天禄,看向台文彦等孩童,吩咐道:“站成四排,前后左右保持两臂间距散开。”
三十六个孩子动作麻利迅速,很快就按照张小卒的要求站好。
张小卒走到队列前方正中,面朝孩童们讲道:“刚才我已经说过,我要教你们的是一套基础拳法,它简单易学,可是想要将它参透,领悟它的奥义和精髓,却十分艰难。我学习此拳法已经近乎一年的时间,才堪堪初窥门径而已,所以你们一定要用心学。”
“是!”孩童们齐声应答。
都天禄站在一旁不屑地撇撇嘴,觉得张小卒满口瞎话哄小孩。
“我先把整套拳法打给你们看一遍,然后我们再拆开来一招一式地学习。”
张小卒说完转过身去,但马上又转了回来,看向都天禄问道:“你赖着不走,不会是想偷学吧?”
“——”都天禄瞧着张小卒煞有其事的表情,感觉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侮辱。
他堂堂十万禁军大统领,跑过来偷学一套入门拳法,他脑袋被驴踢了吗?
他连忙深呼吸,好不容易才压住和张小卒干架的冲动。
张小卒呵呵一乐,他自然不是怕都天禄偷学,只是单纯地想恶心他一下罢了。
他再次转过身去,收敛心神,摒除杂念,脑海里浮现出在心门沙滩上跟随小男孩学拳的画面。
随着脑海中画面流转,他将一套基础拳法行云流水般的打了出来。
如他所讲,拳法简单易学。
无非是直拳、勾拳、摆拳、刺拳等基本动作,配合简单的身法和一桩牢固的马步组合而成。
至于其中的奥义精髓——
都天禄不屑地撇撇嘴,他完全没有感受到。
“哈!”
张小卒突地大喝一声,一记直拳打了出去,只见挡在他拳头前面的空气,竟被他的拳头挤压成一团肉眼可见的气流。
当他的拳头行到尽头时,这团肉眼可见的气流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然后带着一路挤压空气的爆鸣声,冲出院子冲进了竹林。
咔咔咔——
挡在它前方的竹子被尽数扫断,又往前冲了几十步这才停下。
都天禄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竹林里被扫断的竹子。
这样效果的一拳他也能打出来,但前提是动用真元力,或是元素之力。
可是若让他单凭蛮力打出这样狂暴的拳劲,他万万做不到。
但是张小卒做到了。
忽然,都天禄的胸口隐隐作痛起来,他想到了那天张小卒的那一拳,那不可匹敌的力量,让他至今心有余悸。
三十六个孩童也都睁大了眼睛,恨不得立刻就学会这一拳。
张小卒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吐气收拳,转过身来讲道:“想学拳,先练桩,桩练三年,拳法自成。所以,我们先从站桩学起。都大统领,要不要一起学?”
都天禄没有吭声,他的脑海里正在细细琢磨张小卒的拳法,想要找出拳法奥义之所在。
武圣塔九层,南凤天捻着胡子望着云竹小院,喃喃自语道:“如此高深莫测的拳法,教一群没有资质的孩童实在浪费。不行,老夫得给他找一些像样的学生。”
第六百二十八章 赶集
“来,跟着我一起做。”张小卒在队列前方扎了一个周正的马步做示范。
这三十六个孩童多少有点强身健体的底子,所以扎马步对他们来说并不难,很快就照着张小卒的示范做得有模有样。
张小卒目光扫去,满意地点点头。
“双拳抱定于腰侧。”
“重心落于双腿之间。”
“脚要稳,似老树盘根,扎于大地。”
“头要正,颈要直,含胸、收腹、立背——”
张小卒教得认真、仔细。
正如他所说,要么不教,要教就要认真教,不懂什么是瞎胡教。
可他教得越认真越仔细,孩童们反而越紧张,听着他讲的一项项要领,本来扎得端正的马步,忽然觉得哪里都不对。
身心不合,神形不一,马步自然而然就不稳当起来。
“哎哟!”小胖子台文彦一时急躁,重心不稳,摔了个屁墩。
然后似乎会传染一般,接连有人摔倒。
“停!”张小卒连忙叫停,讲道:
“马步扎得不错,可是你们的心不静气不和,紧张且又急躁,致使身体和动作僵硬,重心不稳,故而跌倒。你们应当放松身心,使周身气息畅达,力量坚而不僵、柔而不怠,以求心旷神怡,不觉疲累,否则只一会儿你们就累瘫了。”
说着,张小卒忽然双手掐印,一轮金色符印在他指掌间显现出来,然后对着队列上空拍去。
金色符印迎风而长,化作一轮巨大的金光符箓,罩在了三十六个孩童的头顶上方。
孩童们只觉一股舒适的清凉自天空洒落,沁入他们的识海和心田,瞬间将他们心中的紧张和急躁驱除,让他们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惬意。
孩童们无不眼冒星星地望着张小卒,对他愈加崇拜。
都天禄却是愈加忌惮张小卒。
回想那天同张小卒的战斗,未曾见张小卒使用道门战技,即是说那日张小卒尚未出全力。
这让他愈加看不透张小卒的真实战力。
再联想关于昨日在城南郊外,张小卒以一敌众,力斩半步大能的消息,他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张小卒皱眉扫了一眼都天禄,他冷不丁感受到一道来自都天禄的杀气,尽管这道杀气一闪即逝,可他仍然精确捕捉到了。
学堂门前的屋檐下,正在酣睡的周剑来,忽然侧了侧身,睁开慵懒的眼皮,往院子里扫了一眼,见没什么动静,又闭上眼睛接着睡去。
张小卒没有理会都天禄,目光回到孩童身上,喊道:“来,咱们再试一次。不要紧张,不要急躁,放松身体,自然而然地扎下去。”
“不妨闭上眼睛想象一下,你们是那山崖上屹立不倒的青松。”
“你们的双脚牢牢地抓进坚硬的岩石里,你们的背紧紧地靠在山崖上,你们已经和高耸入云的万丈大山融为一体。”
“任狂风暴雨拍打,都无法撼动你们分毫。”
“好,非常好!”
张小卒惊喜地发现,这群孩子似乎对调和自身气息颇有心得,只是听了他一番描述,就渐渐地要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了。
殊不知这是苏锦给他们打下的底子。
苏锦虽不常给他们上武教课,但是却时常教他们静坐入定之法,或在学堂里,或在院子里,或在竹林里,常常一站或一坐就是半天时间。
张小卒走到队列正中,垂手而立,闭上了眼睛,只见其胸口起伏,鼻翼张合,呼吸声略显粗重。
小院里很安静,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清楚地传进了每个孩童的耳朵里,然后孩童们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的节奏喘息吐纳起来。
张小卒在传授他们拳法的呼吸吐纳之法,但他不知道如何讲解,于是想出这么一个简单而又快捷的办法,以自身气机牵动周围环境,去引导孩童们跟随他的呼吸节奏。
都天禄很是诧异,不曾想到张小卒竟然连呼吸吐纳之法都当众传授出来。
想到张小卒拳法之威猛,他不自觉地也跟着张小卒的节奏呼吸吐纳起来,同时脑海里开始演练刚才张小卒打的那套基础拳法。
可拳打到一半,他猛然色变,急忙止住,只觉周身气机紊乱,气海内真元力翻涌不止,气血隐有逆流之势。
他的眼皮禁不住突突直跳,因为此乃练功走火入魔的征兆。
“该死的杂种!”都天禄心有余悸地瞪着张小卒,心里恶狠狠地咒骂道。
他觉得定是张小卒暗中留了一手,甚至怀疑这根本是张小卒故意挖的坑,早算到他会暗中偷学,于是乘机捉弄戏耍他。
都天禄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故而越气。
“嘘!”
“轻点,轻点,不要惊扰师弟们修炼。”
小院门口又来了一批客人,是掌院南凤天带着十六个修炼资质出众的学生,找张小卒学拳来了。
跟在后面的学生听见南凤天的叮嘱,立刻收声并放轻脚步。
他们每个人都满怀好奇和期待,因为南凤天说要带他们去学一套威力无穷的拳法。
同时令他们好奇的还有云竹小院。
因为云竹小院这几年一直是学院里的禁区,他们只知道竹林深处有一座小院,小院里软禁着一位失宠的公主,除了在小院里学习的学生,谁都不能靠近,否则就会遭受严厉的惩罚。
不过他们很快就失去了对云竹小院的好奇心,因为这就是一座非常普通的小院,没有一点值得他们目光多做停留的地方。
所以他们的目光很快就聚集到了在院子里学拳的三十六个小师弟身上,以及站在队列中间的张小卒身上。
但是张小卒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年龄,以及他正在教授的站桩基本功,没能留住他们的目光,只是稍作停留,他们的目光就转移到了都天禄身上。
都天禄的形象和气质让他们眼前一亮,顿时以为这就是即将教授他们厉害拳法的教习。
“掌院大人,您这是?”都天禄看见南凤天带着十几个学生到来,连忙恭敬地迎了上去。
南凤天点头致意,应道:“老夫带这些个学生来寻一桩机缘,不知都统领所为何来呀?”
都天禄回道:“在下与锦儿的婚事将近,我把嫁衣和一些首饰物件给她送过来。”
他的话说得笃定自然,好似他与苏锦的婚事已成事实,谁也无法更改阻止。
南凤天捋须一笑,劝道:“都统领,姻缘天定,强求不得,求得过了,变成孽缘,又是何苦呢?”
都天禄微微皱眉,没有接南凤天的话,而是转移话题问道:“不知掌院大人带师弟师妹们来求什么机缘?不会是来学拳的吧?”
“哈哈,正是,正是。”南凤天点头笑道。
他笑声虽大,但是却没有惊扰正在学拳的孩童,因为他已经把声音隔绝,让他和都天禄的谈话声传不到孩童的耳朵里。
“那恐怕要让掌院大人失望了。”都天禄道。
“何出此言?”
“这小子蔫坏的很,吐纳之法里暗藏歹毒手段,若跟随他的气机牵引吐纳,不一会儿就会周身气机紊乱、气海动荡、气血逆流,致人走火入魔。”
“看来都统领已经领教过了。”
“——”都天禄忽然哑口,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暴露了他偷学过张小卒的拳法,而且还被南凤天当众点破了,一时间尴尬无比。
他用眼角余光偷瞄了一眼张小卒,见张小卒似乎正沉浸在吐纳当中,没有听见他和南凤天的对话,内心的尴尬顿时缓解了不少。
“可孩子们都学得好好的。”南凤天的目光落在跟着张小卒呼吸吐纳的孩童们身上。
“这——”都天禄突然语结,错愕。
他只顾着咒骂和憎恨张小卒了,却把这点给忽略了。
是啊。
如果张小卒的呼吸吐纳法里藏着猫腻,那受他气机牵引,跟着他一起呼吸吐纳的孩童们为何能安然无恙?
都天禄一时解释不通。
总不能说这套呼吸吐纳法唯独不适合他学习吧?
可他不认为张小卒有此等高明手段,能在短时间内创造出一套对别人无碍,而唯独针对他的呼吸吐纳法。
“古怪,古怪。”南凤天捻着胡须,神情愕然道。
他试着跟随张小卒的气机牵引呼吸吐纳,并在脑海里演练先前在武圣塔顶层看到的张小卒打的那套基础拳法,很快就感受到了都天禄所遭遇的问题。
显然,张小卒的呼吸吐纳法并非只针对都天禄一人。
这也是张小卒不怕都天禄偷学的原因,因为但凡有修为的人都学不了这套呼吸吐纳法。
若不然他早就把这套拳法分享给周剑来几人了。
“有趣,有趣。”南风天细细感受一番孩童们的状态,发现他们非但没有一点问题,反而气息周始畅通,隐隐地进入到一种忘我的状态,不由地惊奇不已。
他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只能无奈道:“还是等张教习下课后请教于他吧,你们先不要枉加揣摩练习。”
他没有一点不好意思,自然而然地就给张小卒扣上一顶“教习”的帽子。
这顶帽子可以增进和张小卒的关系,让他等会求起张小卒的拳法时不显得那么突兀。
“掌院大人,您不会是要让我们和这些师弟师妹们一起学站桩吧?”一个学生哭笑不得地问道。
其他学生也大多一样的表情反应。
他们每个人都是天资出众的佼佼者,原是抱着学习绝世拳法的美好幻想而来,可突然得知竟然要跟一群小孩一起学习最基础的站桩,巨大的落差让他们心里一时难以接受。
“呵,此桩机缘你们求不求得到尚且难说,一个个反倒先嫌弃起来了。”南凤天看着一众学生抵触的表情,禁不住冷笑道。
“什么破机缘,我巴不得求不到。”一个男生带着情绪小声嘟囔了句。
南凤天闻言甚是不悦,当即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不想学的赶快滚蛋,休在老夫面前碍眼。”
说罢,负手向学堂门前走去,留下一群学生脸色难堪地站在那里。
“少年郎,能给老人家让个位置吗?”南凤天走到正在晒太阳的周剑来身旁,见周剑来晒得舒服,顿时也想躺下来晒晒,于是试探着询问。
周剑来眼也未睁,慵懒应道:“老人家,我身有残疾,让不了。”
“——”南凤天扫了一眼周剑来的断臂,愕然笑道:“那真是太遗憾了。”
说完,他抬手自虚空空间里抓出一副细藤编制的躺椅,放在一旁,躺了上去。
也不知他为何要多问刚才那一句,难不成别人的躺椅睡起来比较香?
踏踏踏——
院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
都天禄第一时间望去,目光落在来人身上,既失望又惊讶,失望的是来人不是苏锦,惊讶的是来的竟然是公公封余休。
他再次快步上前,作礼相迎:“封公公。”
“都大统领。”封余休回礼。
“公公此来为何?”都天禄好奇问道。
他心里不由地泛起些许期待,猜测封余休莫不是奉苏翰林之命来给苏锦传达口谕,告诉她婚事方面的事宜。
“来传圣上口谕。”封余休回道。
都天禄闻言顿时眼前一亮,暗暗心喜道:“果真被我猜中了。”
同时嘴上笑道:“可真不巧,锦儿不在,得劳驾公公等一等了。”
“哦,杂家领的口谕不是给锦公主的,而是给张小卒张公子的,不过看样子杂家也得等上一会儿了。”封余休道。
他的目光落在张小卒身上,见张小卒正在授课,不敢上前惊扰。
这是泰平学院的规矩,若无十万火急之事,不得打扰先生授课。
张小卒虽不是泰平学院的先生,但此刻他正在传道受业,那么此刻他就是先生。
如非必要,谁也不能惊扰。
“给他?”都天禄愣了一愣,心中的喜悦顿时化为乌有。
封余休却没有再应他的话,挪步到一旁,闭目假寐起来。
“该死的!”都天禄心中忍不住咒骂,巨大失落使他心情烦躁。
正兀自烦躁咒骂间,耳边忽听得院门方向又传来脚步声,他连忙转头望去,然而再次失望,来的依然不是苏锦,来的是太子苏洄。
苏洄是来找张小卒、周剑来和牛大娃的。
九个打砸五福酒楼的贼人他已经捉拿到六个,只差张小卒三人了。
他准备明日进皇宫复命。
都天禄又一次迎了上去,搞得像迎宾门童一样。
双方见礼,互道寒暄,苏洄又去与封余休和南凤天一一见礼,而后安静地等在一旁,亦没有上前惊扰张小卒上课。
得知苏洄是来“请”张小卒的,都天禄刺挠的心总算得到一丝慰藉。
没过一会儿,都天禄又一次听到脚步声,心想这回总该是苏锦回来了吧,结果却再次让他失望。
这次来的是皇子苏正和公主苏宁,另外还有十几个同龄段的公子小姐,呜呜泱泱一大群,很是热闹。
苏正走在队伍最前头,说说笑笑走进小院,而后目光在小院里一扫,脸色骤变,如白日见鬼一般转头就走。
尤其是看见封余休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昨日悲惨顿时浮上心头,裤裆里顿时隐隐作痛。
后面的人不明所以,不过当他们目光扫过小院后,全都和苏正一个模样,逃也似的飞奔离去。
掌院南凤天、大太监封余休、太子苏洄、禁军大统领都天禄,没有一个他们敢招惹的,这要是一头扎进院子里,肯定比坐牢还难受。
“苏正,你不是说云竹小院没人来吗?这他娘的都快赶上逢集了。掌院大人、太子殿下,连老太监封余休都来了,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一群人一边逃离竹林,一边问苏正。
苏正骂骂咧咧道:“狗日的,我哪里
知道。不过依我猜测,多半都是冲着张小卒来的。这家伙也太能招事了。”
“可不是,据说今天早上还和国舅府起了冲突。”有人出声附和道。
“这厮明显是个麻烦精,我觉得如非必要,我们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为好。”
苏正回头一脸鄙夷地看了眼说话的两个人,无情嘲笑道:“你们两个也有脸说别人是麻烦精?若不是你们两家的老爷子天天跟在后面给你们擦屁股,你们惹的麻烦都够砍你们一百次脑袋了。”
“嘿嘿,彼此彼此,咱们都是一路货色。”那人冲苏正拱手乐道。
“放你娘的屁,本姑娘可端庄乖巧的很。”苏宁喝骂道。
出口成脏,哪里有半分公主的样子。
“哈哈——”
所有人都被苏宁一句“端庄乖巧”逗笑了。
苏宁说完自己都笑了。
笑罢,苏正突然停下脚步。
身后的人跟着停下来,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苏正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表情变得从未有过的严肃,他的目光缓缓地自每个人脸上扫过。
被苏正的目光扫视,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变得不自然,然后消失。
气氛忽然变得沉闷压抑。
“再有一年我们就成年了,不知你们想过没有,成年后我们当如何自处?”苏正打破沉默,看着一干人问道。
这个问题昨日夜里苏翰林刚问过他和苏宁。
他和苏宁思考许久没有答案。
他们两个自小多疾多病,终日离不开药,活脱脱两个药罐子,所幸得苏翰林宠爱,否则他们能不能活到今天都难说。
终日与药为伍,充斥着冷嘲热讽,看不到希望的灰暗生活,让他们渐渐对生活放弃了挣扎,觉得既然是破罐子,那就破摔吧。
表面上他们还努力地活着,朝气蓬勃有上进心,知书达礼、乖巧听话,这一面是为关心他们的人活着的。
背地里他们吃喝玩乐、纸醉金迷、惹是生非,天老大他们老二,只想高兴一天是一天,这一面是为他们自己活着的。
然而在他们内心最深处,还隐藏着脆弱不堪的一面,只有在黑夜的孤独中他们才会偷偷流露出来,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
苏正和苏宁原本是在深宫里报团取暖,但当他们走出宫墙,来到泰平学院求学后,又陆续结实了十六个和他们一样颓废的二世祖,最终组成了志同道合的帝都十八骑。
当然,帝都十八骑是他们自诩的美名。
人们更喜欢称呼他们为帝都十八废,或是帝都十八臭老鼠。
这些年他们犯下的累累罪行,早已让他们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若不是他们身份尊贵,并且身后有人保着,就凭他们做的那些恶事,早就足够让他们人间蒸发了。
然而他们非但不怕,反而乐此不疲。
因为看着那些自称贵族,高高在上的人们,被他们欺负得匍匐在地上极尽卑微地求饶时,或是那些不可一世,正眼都不愿意看他们一眼的尊贵,被他们搞得身败名裂时,他们每每能感受到极强的报复感和成就感。
简单点说就是:变态。
他们在用他们病态的心理报复这个轻贱他们的社会。
他们从未考虑过明日会如何。
这么深奥的问题,他们懒得用他们愚钝的大脑去思考。
可昨夜苏翰林把两本厚厚的册子摔在了苏正和苏宁的脸上,这两本册子上详细记录着他们这些年做得每一件坏事。
苏翰林命令他们二人一字不漏从头翻阅。
二人遵命翻阅。
然后惊讶地发现他们这几年的战绩竟是如此辉煌,光是名门大族就被他们摧毁了五家,还有各种被他们搞得身败名裂的、名声狼藉的、丢官弃职的、家财散尽的,数都要数不过来了。
就在两人为此辉煌战绩沾沾自喜时,苏翰林当头一盆冷水泼下,问他们:“你二人把帝都所有勋贵都得罪了一遍,让他们一个个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你们抽筋剥皮、挫骨扬灰,那么你们给自己留好退路了吗?”
二人沉默不语,心里却不以为然,他们从未想过给自己留后路。
然后苏翰林又问他们,成年后将如何自处,还是继续为祸一方,挑战帝都勋贵的底线吗?
二人依然闭口不答。
他们连后路都没给自己留,又哪里会想成年后的问题。
苏翰林三问:“当朕驾鹤西去,不能再护佑你二人时,谁还能把你们护在身后,与整个帝都的勋贵为敌?”
苏翰林没有让他二人回答,而是直接告诉他们答案,说:“到时候太子继承皇位,为了稳固政权,定然要拉拢帝都的勋贵们,组建一个牢靠的利益团体,而拉拢勋贵最好的办方法就是献祭你们帝都十八骑。
你们两个贵为皇子公主,或许能死得体面一点,可你们那帮狐朋狗友可就惨了。
勋贵们那些见不得光的残忍手段想必你们比谁都清楚,你们二人可敢想象一下他们的悲惨下场?”
听完苏翰林这番话,二人当场吓得脸色惨白,冷汗直流。
他们十八个人报团取暖,早已把彼此当成亲密的家人看待,想到他们将要被勋贵们当做畜生一样关在铁笼里侮辱虐待,苏正和苏宁顿时痛得无法呼吸。
“怎么办?”苏正头冒冷汗,声音沙哑地问苏翰林。
苏翰林给了他两条路。
一是寻找强大依靠。
但太子都靠不住,还能去哪里寻找强大依靠。
二是让自己强大起来。
俗话说得好,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苏正听完欲哭无泪,因为这两条路就没有一条他可以走的。
却听苏翰林马上又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告诉他张小卒可以让他强大起来。
依据是张小卒一年之前还是一个战门先天闭塞的废物,可短短一年时间他就强大到足以笑傲星辰之下,所以他必然有特殊修炼法门。
苏正不禁深以为然,心里燃起了自己有望变强的熊熊烈火。
于是今日就集合帝都十八骑来到云竹小院,打算拜张小卒为师。
因为苏翰林说了,张小卒是一个非常注重感情的人,于是苏正觉得如若能拜他为师,那他一定会倾囊相授。
只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刚到云竹小院就被院子里的四位大佬吓得落荒而逃。
“我就问你们一句,你们想变强吗?”苏正目光扫视众人,一字一句地问道。
“想!”
“想!”“想”
一道道低沉而又有力的回答,道出了他们压抑在内心深处,却一直不敢奢求和碰触的心声。
其实他们都是不甘寂寞的人,否则早就躺平,安心静气地享受荣华富贵,又岂会没事找事胡折腾。
“那就跟老子回云竹小院。”苏正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大踏步朝云竹小院走去。
第六百二十九章 是你走得太快了
向来幽静冷清的云竹小院,还是头一次迎来这么多客人,几乎要把不大的院子挤满了。
除了都天禄,其他来客的注意力大多在张小卒身上,静静地等待他收功下课。
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大半个下午。
直至日头西斜,张小卒才停下吐纳,睁开眼睛。
失去张小卒的气机牵引,三十六个孩童很快就陆续从忘我的状态中醒来。
甫一醒来,无不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他们的力量已然在这大半个下午的站桩中消耗殆尽,若不是处在不知疲累的忘我状态,他们根本不可能坚持这么长时间。
他们瘫在地上,尚未来得及哀嚎身体之疲惫,就被小院里的来客吓得不敢出声。
张小卒却未理会这些人,径直走向小院东边的灶房。
锅台上的大锅里存着温水,是专门用来给学生们喝的。
张小卒自须弥芥子里取出一个丹瓶,往锅里倒了五粒清香扑鼻的丹药。
待丹药在温水里化开,他用盛水的木桶把温水装了,然后提到院子里。
“每个人喝一大口,恢复体力。”张小卒用瓢盛了温水,挨个地喂孩子们喝一大口。
不是他小气,不舍得一人喂一粒丹药,而是因为他的丹药药力都极其凶猛,这些孩童承受不住,所以只能以水化开分食。
孩童们温水下肚,顿时感觉到汩汩热流在腹中散开,涌向四肢百骸,被掏空的疲倦身躯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力量。
他们胸腔里除了能量热流在涌动,同时也
有感动的热流在涌动,觉得张小卒对他们实在太好了。
“张教习,辛苦了。”南凤天见张小卒忙完,走上前去客套慰问,一声“张教习”喊得一点也不觉口生。
张小卒闻言连忙摆手道:“掌院大人叫错了,在下只是暂代先生授课,可万万当不起‘教习’二字。”
南凤天捋须笑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你教他们练拳,他们跟你学拳,你不是他们的教习谁是?”
台文彦等三十六人的小脑袋全都点个不停,迫切地希望张小卒应下教习一职,这样张小卒就会一直教他们练拳了。
但张小卒并没让他们如愿。
“掌院大人谬赞了,在下不过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山野莽夫,既无德亦无能,实在不敢当教习之重任。”张小卒摆手明确拒绝。
他可没有被南凤天两句好听的恭维话语夸得找不着北,他大脑清醒的很。
俗话说: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南凤天见面就给他扣一个教习的殊荣,这份明显超出正常范畴的热情背后定然藏着事。
当然,他先前就已经听到了,南凤天想让他教拳。
教拳可以,但要拿出应有的诚意,而不是用一个空洞的头衔糊弄他。
他眼下正缺炼体的灵药,若是能用教拳换取几样,那真是最好不过。
“泰平学院如此富有,宝阁里定然有许多珍贵灵药。”张小卒心中如是想,打起了如意算盘。
南凤天捋须笑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识多少字和能不能当教习并无必然联系,张教习拳法无双,武功盖世,担任教习绰绰有余。”
此番盛赞直把在场的人都看傻眼了,就连张小卒自己都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南凤天抬手打断想要说话的张小卒,说道:“老夫就不拐弯抹角,直说了吧。老夫此次前来,实是因仰慕你的绝代才华,故以泰平学院掌院之身份,代表泰平学院所有师生,诚邀你加入泰平学院,成为这个大家庭的一员。”
“——”张小卒一脸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真诚,可眼底深处却闪烁着狡黠的老头。
其他人也都一脸无语,同时还有震惊。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南凤天堂堂掌院,为了让张小卒这个年轻后生加入泰平学院教拳,竟然可以把姿态放得这么低。
他们很想知道,张小卒的拳究竟有多厉害,值得他这么做。
先前对张小卒的拳法不屑一顾的那十六个天资出众的学生,此刻全都改变了态度,南凤天对张小卒的态度,已经明确告诉他们张小卒的拳法定然无比非凡。
以苏正为首的帝都十八骑,眼神全都变得无比明亮,因为张小卒越是非凡,越说明他们找对了人。
苏洄眉头微皱。
无论是张小卒的强大战力,还是张小卒有张屠夫庇护的强大背景,都让苏洄迫切地想把张小卒收入麾下为己所用。
而此时南凤天对张小卒的态度,更加说明张小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让苏洄心中的迫切更胜。
可姜汉已经把张小卒对他的不满如实告诉了他,他自然想和张小卒握手言和,可这个手该如何握?
他堂堂太子,未来的大苏皇帝,难不成要向张小卒低头认错?
苏洄摇了摇头。
他乃真龙天子,怎可低头认错?
如若今日向张小卒低头认错,那明日是不是就有另外一个人也逼他认错?
那后日、大后日、大大后日——
长此以往,他还当什么太子,继承什么皇位,干脆封自己一个“认错大王”得了。
所以他不可能向张小卒低头认错。
再者说,他觉得在南境这件事的处理上他也算不得错,顶多是处理得保守了一点罢了。
何至于咄咄逼人,死揪不放?
“此事最好能就此揭过不提。”苏洄心中如是想。
都天禄神色阴郁不定。
张小卒越是风光,他心里就越不爽,胸口就越隐隐作痛。
这一拳之仇,他总归是要报的。
只不过眼下忙于和苏锦的婚事,不想多生事端,亦无暇顾及,所以暂置一边罢了。
“非常抱歉,我拒绝。”张小卒直言相拒,态度明确且坚定,不给人商量的余地。
南凤天表情微僵,未曾想到张小卒会不给一点面子,拒绝的如此干脆坚决。
不过虽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功法武技向来为武者之辛秘,一个虚衔就想让张小卒把拳法吐出来,那也太简单了。
南凤天捋了捋长须,笑道:“年轻人,不要着急拒绝,有什么条件只管提,我们学院对有能耐的教习向来关照颇丰。”
张小卒依然摇头。
他的拳法有多厉害他最清楚,但南凤天未必清楚,如果现在就急着谈条件,那定然卖不出好价钱,不如等上一等。
酒香不怕巷子深。
“那真是太遗憾了。”南凤天非常失望,摇了摇头朝院门口走去。
可刚走两步又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问张小卒:“若老夫没记错,张公子不是泰平学院的学生吧?”
“不是。”张小卒点了点头。
“院外无关人员是不准进学院大门的。”南凤天又道。
“——”张小卒头冒黑线,南凤天话里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要赶他走。
这翻脸的速度着实让他措手不及。
然后他的目光看向苏洄和都天禄,投给这两人一个“听明白了没有”的眼神。
苏洄和都天禄齐齐瞪眼,连忙回给张小卒一个“说你呢,不是说我们”的眼神,可张小卒却已经自他们身上收回目光,不接受他们的反驳。
本来他俩一点也不尴尬,因为都知道南凤天只是在针对张小卒一人。
可是被张小卒的目光扫过之后,他们心里就开始别扭尴尬起来,总感觉有异样的目光落在他们这两个院外之人身上。
“该死的混蛋!”二人被张小卒气得牙痒痒,好想给张小卒一拳。
“今天就算了,明天可不能再来了。”南凤天“大度”地说道。
顿了片刻,又道:“明天若还来,嗯,得收费。”
“——”小院里眼珠子掉了一地,就连一直闭目假寐的封余休都禁不住扯了扯嘴角。
众人都以为南凤天要放什么狠话,比如“再来就打断腿”之类的,哪曾想他竟张嘴蹦出个“得收费”,粗俗市侩,实在有损他的掌院身份。
“多少钱一天?”张小卒问道。
“习武之人,谈钱太粗俗。”南凤天摆手道,浑不在意四周投来的鄙夷眼神。
张小卒呵呵一笑。
南凤天道:“老夫看见你在教这些孩子练拳,不妨再多教几个,如此就当收费了。人老夫都给你挑好了,都是修炼资质拔尖的好学生,教起来一点不用费心。张公子意下如何?”
苏正等十八人听闻此言,脸色刷的一下难看起来,觉得自己一行人拜师的希望瞬间变得渺茫。
台文彦等一干孩童,表情也变得不自然起来,觉得张小卒如果教了资质出众的师兄师姐,就不会把太多精力放在他们身上了。
“多教几人倒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我的拳他们学不了,这一点都大统领深有体会。”张小卒冲都天禄笑了笑。
“一派胡言,本统领又没练你的拳,能有什么体会?”都天禄梗着脖子叫道,只不过他躲闪的目光和臊红的脸颊已经出卖了他。
“那可就难办了。”南凤天搓着手道。
他以为张小卒不愿意教,却不知他领来的这十六人都已经有不错的修为,确实不适合修炼张小卒的拳法。
当然,张小卒也确实是不愿意教。
“掌院大人又小家子气了。”苏锦的声音由院门方向传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苏锦怀里抱着一大摞书卷由院外进来,那落得高高的书卷都抵到了她下巴上。
张小卒见状连忙迎上前去,自苏锦怀里接过书卷。
都天禄闷闷地哼了声,觉得张小卒抢了他的活,但也紧跟着迎了上去,嘴上热情地招呼道:“锦儿,你回来啦。”
苏锦整了整被书卷攒乱的衣衫。
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绿色的长褂长裤,显得很精神。
然后抬头回给都天禄一个微笑。
都天禄愣在当场,因为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在苏锦脸上看到笑容了。尤其是面对他的时候,脸上只有冷漠和厌烦。
苏锦这一笑,彷如雨后天晴的一缕阳光,照进他的胸膛,使他整个心情都明朗愉悦起来。
但苏锦没有与他说话,而是向张小卒吩咐道:“把它们放到讲台上,等会给你补课时会用到。”
“好的,先生。”张小卒高兴应道,这
才知道苏锦走了一下午,原来是给他找学习书籍去了,心里不由的感动。
“掌院大人,张小卒是我的学生,您可不能赶他走。”苏锦走上前去向南凤天见礼并说道。
南凤天上下打量起苏锦,发现苏锦目光清澈,神情恬静怡然,气质出尘脱俗,身上再无半点怨恨之气,不由得捋须笑问:“终于肯放下了?”
“该放下了。”苏锦点头道。
“放下就好,放下就好。”南凤天欣慰地点点头。
都天禄猛地握拳,鲜血迅速上涌,把他整个脸颊都胀.红了。
他激动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抑不住想仰天长啸,他苦苦煎熬四年,终于等到苏锦放下了。
却不知苏锦既放下了白墨,放下了执念,亦放下了自己这一生的爱情,她的心依然容不下他。
“这些年让掌院大人操心了。”苏锦施礼感谢道。
“那就让你的学生再多教几个吧,权当报答老夫的操劳之心。”南凤天一点也不脸红道。
“眼下张小卒课业繁重,没有时间教拳了,等他把刚才那些书卷都学通透后再说吧。学生当以学业为重,您说呢?”苏锦笑问道。
“有你在,老夫怕是说到晚上也说不通透了。罢了罢了,得失皆是机缘,强求不得。还赖着不走干什么?”南凤天叹息着摇摇头,然后转身朝院门走去,顺带呵斥了那十六个学生一句。
这十六人不禁面红耳臊,缩着脖子似鹌鹑一般跟着南凤天离去。
学堂里,张小卒将书册放到讲台上,转身见封余休跟了进来,于是问道:“前辈有事吗?”
“杂家奉圣上命,前来给张公子传一道口谕。”封余休应道。
“辛苦前辈。不知皇帝陛下有何吩咐?”张小卒问道。
“后日即是封赏大典,届时都大统领极可能会在大典上向陛下提亲,想要娶锦公主,陛下希望张公子能站出来反对。”封余休说道。
“在下区区无名之辈,只怕人微言轻,反对也没人听。”张小卒皱眉道,不明白苏翰林为何会把这个问题抛给他。
不过如果他站出来反对,就能帮苏锦化解这个难题,他倒也不介意。
“张公子只需要站出来反对即可,其他的陛下自有安排。”封余休道。
“好。”张小卒点了点头。
封余休冲张小卒笑了笑,赞赏道:“不愧是老屠夫看重的后生,着实有几分胆魄,丝毫不惧得罪十万禁军大统领。如此,杂家就回宫复命去了。”
“您老辛苦。”张小卒恭敬道。
二人的谈话声音仅限跟前,院子里的人是一点也听不到的。
“大哥,小妹这些年深陷迷途而不自知,给你添了许多麻烦,让你操心了。”苏锦来到苏洄面前,歉意施礼道。
苏洄看着苏锦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明媚开朗的人儿,高兴地眼眶都红了,张开怀抱给了苏锦一个热烈的拥抱,拍着她的后背开心说道:“前尘往事就让它随风去吧,余生精彩已经向你敞开怀抱。加油!”
“嗯,加油!”苏锦离开苏洄的怀抱,握拳给自己加油。
然后往学堂门口看了一眼,问道:“大哥此次过来还是冲张小卒来的吗?”
“父皇让我捉拿贼人,我总得有个交代。九个人我已经拿了六个,就差他和周剑来、牛广茂三人。”苏洄应道。
“这件事的始末我听长姐讲了一些,不好说谁对谁错,小妹不便从中劝说,你与他们当面对谈吧。无论结果如何,尽量别动干戈。”苏锦道。
苏洄苦笑点头。
张小卒三人受张屠夫庇护,能不动手就把事情解决了自然最好不过。
苏锦看向一众学生,说道:“放学了,都回家吧。回去后不要忘记温习今天的功课,明天课堂上我会检查,若是有人偷懒,可别怪我占用你们明天下午的武教课帮你们补习。”
“先生,明天下午还有武教课吗?”台文彦惊喜问道。
“可以有。”苏锦回道。
“耶!太好了!”三十六人无不热烈欢呼,今天下午的武教课给他们的感觉太美妙了,恨不得每天都能体验一次。
“先别高兴地太早,明天下午有没有武教课得看你们的表现。”苏锦板起脸道。
“保证让您满意!”众学生齐声答道。
然后纷纷与苏锦道别,进到学堂收拾好书本后就匆匆离去,要赶快回家温习功课,不舍得浪费一点时间。
“四姐,帮帮忙。”苏正和苏宁苦着脸凑到了苏锦跟前。
苏锦不解问道:“出什么事了?又被父皇责罚了?”
“那倒没有。”苏正摇摇头,然后嘴巴凑到苏锦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想拜张小卒为师,但他多半不肯收我们,你给说说情呗。他是你的学生,肯定听你的。”
“——”苏锦一脸诧异地看着苏正,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泰平学院有那么多名师他们不拜,却跑来拜一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张小卒,这明显不符合常理。
苏正也不瞒着,小声说道:“父皇说了,他能让我和九妹的身体强壮起来,不用再当药罐子。”
“真的?”苏锦目光狐疑地扫视苏正和苏宁。
苏正和苏宁的身体先天羸弱,苏翰林请了不知多少名医,用了不知多少灵药,才保住他二人性命,勉强让他们
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所以苏锦很难相信张小卒能有办法让他二人身体强壮起来。
“父皇亲口说的。”苏正把苏翰林搬出来回应苏锦的质疑。
“嗯”苏宁附和着连连点头。
苏锦皱眉思考片刻,回道:“拜师可非儿戏,我恐怕帮不了你们,顶多帮你们说说好话。”
“谢谢四姐!”苏正连忙道谢。
他看得出张小卒对苏锦甚是恭敬,若有苏锦在张小卒耳边吹风,那他们拜师的成功率必然大大提升。
“苏正!”苏洄忽然一声呵斥。
苏正吓得缩了下脖子,看向苏洄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大哥有什么吩咐?”
“我是不是说过,不准你们十八个再混在一起?”苏洄目光冷冷地扫视苏正十八人喝问道。
“说过吗?”苏正装傻看向苏宁。
“没有吧。”苏宁答道。
“混账!”苏洄气得怒喝。
“四姐救命!”苏正吓得躲到苏锦背后,把苏锦推作挡箭牌。
“怎么回事?”苏锦不解问道。
苏洄气道:“这十八个家伙每次聚在一起都会胡作非为,整个帝都已经被他们折腾得乌烟瘴气,若不是他们每家的老爷子袒护,以及本王每次给他们擦屁股,他们早就被人抓起来剁碎喂狗了。你可知道他们这一十八人有个什么威风外号吗?”
“帝都十八骑。”苏正应声道,只不过言语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十八骑个屁!”苏洄气得粗口都爆了出来,然后一点面子也不给地无情讥笑道:“是帝都十八臭老鼠啊!”
噗呲!
苏锦一下被逗乐了,看向苏正笑问道:“真的?”
苏正红着脸默不作声。
见苏正默认了,苏锦把脸色一板,压低声音警告道:“我警告你们,千万不要把你们的坏心思打到张小卒身上,他可不是好招惹的。”
苏正连忙摇头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们是诚心拜师来的。再者说谁敢招惹他呀,这家伙不但有张屠夫罩着,并且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跟他过不去就是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苏锦目光看向另外十六人,把他们一一打量了一遍后,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们每天晚饭过后都要来这里听两节课。谁要是不愿意,本先生不介意亲自登门拜访你们家的老爷子。”
她声音温和,可是却有一股别样的威压自她瘦弱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几个张口就要拒绝的人,被她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过,心中忽然莫名的一阵惧怕,到嘴边的话生生止住,只能哭丧着脸向苏正投去求救的目光。
“四姐——”苏正一声哀嚎,却被苏锦一个皱眉吓得不敢吱声。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这位四姐严肃起来竟如此可怕。
苏锦微微一笑,在苏正耳边低语道:“张小卒也要和你们一起听课。”
“真的?”苏正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千真万确。”
“四姐,你真是太好了!”苏正激动得一蹦老高。
“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苏锦拍了拍苏正的肩膀,然后目光转向都天禄,并迈步朝他走去。
都天禄早已等得望眼欲穿,见苏锦面带微笑走了过来,他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锦儿,我——我——”
“都大哥,能陪我出去走走吗?”苏锦打断了都天禄要说的话。
“当然。”都天禄欣然答应。
“谢谢。”苏锦嫣然一笑,转身朝院门口走去。
都天禄迈步跟了上去,但他并没有追上去和苏锦并肩前行,而是故意落了几个身位跟在后面。
望着苏锦轻快前行的背影,他脸上的喜色渐渐消失,心里按捺不住的激动也逐渐平息。
他本以为苏锦放下了执念,忘记了白墨,终于肯接纳他了。
可苏锦那一声“谢谢”却让他如坠冰窟。
这声“谢谢”充满了他熟悉的味道,和四年前的苏锦对他说的“谢谢”是一个味道。
她依然只把他当最好的朋友,当哥哥一般看待。
都天禄想快步追上苏锦,可是却又不敢,因为他心里有一个声音:
追上去即是永远的失去!
他苦涩、难过、愤怒,甚至气急败坏,他想抓住苏锦问个清楚,问她为什么要对他如此绝情?为什么要对他如此残忍?
他苦等四年,等来的却是一场空欢喜。
这太不公平!
可是苏锦淡雅的背影,恬静的气息,轻快的脚步,让他不忍。
他能真切地感觉到,苏锦真的放下了,她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文静优雅、清尘脱俗,让人只看一眼就会深深迷恋的爱笑的姑娘。
可是她的心却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
都天禄不由地放缓了脚步。
他想: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让他陪着她永远走下去,那该有多好。
只可惜时间不等人。
走在前头的苏锦似乎察觉到都天禄落了很远,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都天禄喊道:“都大哥,你走快些。”
她的身后,夕阳金色的光辉洒落在她身上,给她身上披上一层淡淡的金沙,让她的身影变得愈加超尘脱俗。
夕阳下,她脸上的笑容比天边七彩的云彩还要美丽。
“呼——”
都天禄忽然长舒一口气,阴郁的心情被苏锦美丽的笑容治愈了。
同时心里那郁积了四年的执念,也随着这一口浊气全部吐了出来。
夕阳金色的光辉照在了苏锦身上,亦照在了他身上,把他的胸膛照敞亮了。
他想:既如此,那就如此吧。
她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很巧,他心里也再难容下其他人。
那他就陪着她守着她,过完这一生便是。
永远失去,又何尝不是永远得到呢。
“是你走得太快了。”都天禄笑着追了上去。
云竹小院。
张小卒站在学堂门里,苏洄站在学堂门外,二人隔门相望。
夕阳金色的光辉洒落在苏洄身上,把他挺拔的身影映衬得格外亮堂高大。
学堂里渐渐昏暗的光线,让张小卒的身影变得黑暗模糊。
“陛下命我捉拿打砸五福酒楼的人,共有九人,我已经捉拿到六人,就差你、周剑来和牛广茂,跟我走一趟吧,把此事了结了。”
“放心,陛下不会追究你们的罪责,顶多让你们出钱重建五福酒楼,这钱我出了。”
“另外,本王保证,今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苏洄盯着张小卒的眼睛说道。
最后一句,是他对张小卒做出的让步。
可是张小卒却一点也不领情,摇头道:“殿下请回吧。”
他觉得有些事情可以不必太过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差不多就过去了,可有些事不行,必须要理出个对错。
他不是要逼苏洄向他道歉,他是想让苏洄知道南境百姓的命也是命,也金贵着呢。
百姓的命绝不是睁一眼闭一眼就能糊弄过去的。
他还想让苏洄知道,但凡不把百姓生死当回事的人,管他是什么官,是什么将军,是什么王爷,都容不得半点姑息。
如果帝王也不把百姓的生命当回事,那他的九龙王座不坐也罢。
苏洄的脸色阴沉了下去。
他心里无比的愤怒,觉得自己已经做出让步,可张小卒却得理不饶人,欺人太甚。
“张小卒,你难道要让本王对你低头认错吗?”苏洄盯着张小卒的眼睛喝问道,同时一道威压自他身上散发出来,朝张小卒压了过去。
第六百三十章 重病当需猛药医
夕阳照耀下,苏洄沐浴着金色的光辉,一股王者之威自他体内迸发出来,令人望而生畏,不敢抗拒。
学堂里愈加昏暗的光线,让张小卒的身影又模糊了一些,隐隐间好似随时要消失在黑暗中一般。
“殿下,请回吧。”张小卒迎着苏洄愤怒威严的目光重复了刚才的话。
苏洄的愤怒和威压非但没有让他改变主意,反而让他非常失望,甚至是愤怒。
但凡苏洄说一句关心南境百姓疾苦的话,张小卒也不会如此。
可是苏洄自始至终提都没提一句。
张小卒觉得,在苏洄眼里,极可能认为南境的粮食失而复得,不过是中间耽误了区区几天时间而已,根本不至于小题大做。
他却从未想过在这区区几天时间里,以当时南境饿殍遍地的窘迫和凄惨状况,会饿死多少人。
或许他有想过,但饿死多少人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
这样一个淡漠百姓生死的太子,待得一日他登基为王,会突然悯怀天下吗?
显然不能。
故而张小卒失望,对苏洄失望,对帝国未来的帝王失望。
“张——小——卒!”苏洄咬着牙根,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冷冰冰的字,显示着他的忍耐力已经达到极点。
“殿下,请回吧。”张小卒却依然不为所动,右手一扬,朝苏洄丢出去一样东西。
苏洄下意识地接在手里,然后定睛一瞧,猛然间吓了一跳,竟是一支天子令箭。
他忽然明白张小卒为什么敢在他面前如此肆无忌惮了,原来是因为有这么一道护身法宝。
苏洄神色阴沉,直盯着张小卒,想要把他看透。
可是张小卒的身影好似已经与学堂里昏暗的光线融为一体,整个人晦暗不明,难以捕捉。
“你——很不错!”苏洄忽然勾起嘴角冲张小卒微微一笑。
这一笑意味深长,看不出是褒义还是贬义,亦或是二者皆有。
接着,他的目光自张小卒身上移开,侧身看向依然躺在门旁屋檐下酣睡的周剑来,一边打量被周剑来抱在怀里的万剑匣,一边问道:“张小卒不随本王去,你呢?”
周剑来侧了侧身,把后背给了苏洄。
“呵呵——”
苏洄笑着离去,只不过他握着天子令箭的手,指节已经攥得咯吱作响,显然他的心情糟糕极了。
这支天子令箭他不准备还给张小卒,确切点说是不会现在还给张小卒,他要等到自己登上九五至尊的王座,等到让张小卒跪地称臣那一日,再把这支天子令箭还给他。
至于光明剑,能得到自然最好,得不到他也不强求。
君临天下,八方来朝,可不是靠一把剑就能做到的。
目送苏洄的身影离去,苏正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他还是第一次从苏洄身上感受到如此可怕的威压,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凶猛的侵略性,瞬间颠覆了苏洄在他心中温文尔雅的形象。
苏正摇头笑了笑,觉得苏洄和他一样,也是一个两面人。
只不过他的两面伪装得过于随性,经不起调查,而苏洄心机深沉,伪装得周密严谨,骗过了所有人。
“温顺的兔子突然脱掉虚假的外衣,露出老虎的凶性,有些人要倒霉咯。”苏正小声嘟囔道。
想到二哥苏闽、五哥苏游和八哥苏晔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样子,等到苏洄露出爪牙骤然出手,定要吃一个大亏。
却不知苏洄已然凶相毕露,对苏闽、苏游和苏晔三人出手了。
这几日苏洄以雷霆之势,把这三方暴露出来的暗中势力清扫殆尽。
苏闽三人自东青殿出来,回到家甫一听闻噩耗,差点没当场气得吐血。
他们苦心经营的暗中力量,在这短短几天时间内,不说全军覆没,但至少损失了一半。
三人无不心痛得滴血。
与此同时让他们感到可怕的是,他们虽有九成多把握确定是苏洄干的,可是却找不到一点证据。
一时间只感觉自己像个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见,可是苏洄却躲藏在黑暗里,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种感觉让他们禁不住头皮发麻,尾椎骨直冒寒气。
他们摸不清苏洄的手段,只能急急向下传达隐蔽并防守的命令,等待苏洄接下来的手段。
苏正摇了摇头,甩掉杂乱的思绪,大人物之间的纷争战斗并不是他这种过街老鼠该操心的,他眼下该操心的是如何拜张小卒为师。
见张小卒从学堂里走出,苏正急忙朝苏宁等人使了个眼色,一起迎了上去。
“有事?”张小卒差点被眼前一拥而来的一十八人吓得退回学堂里。
苏正看着张小卒,琢磨着不知如何开口,索性直说道:“我们想要拜您为师。”
张小卒一下没反应过来,愕然问道:“你说什么?”
“我们想要拜您为师。”苏正重复道。
“别闹。”张小卒哭笑不得,朝苏正扫了扫手,道:“天色不早了,赶快回家吃饭吧。”
苏正目光严肃地看着张小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是认真的。”
张小卒不由地皱眉,目光扫过面前的一十八人,发现每个人的表情都认真且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是掌院大人派你们来的吧?”张小卒笑着摇摇头,以为是南凤天的计策。
苏正苦涩道:“掌院大人眼里只有资质出众的优等生,哪里看得见我们这些没有修炼资质的废物。”
张小卒神情微怔,粗略感受了一下,发现眼
前这十多人的气血确实不强,修为平平的样子。
“那是谁让你们来的?”张小卒好奇问道,他可不信这十多人会平白无故地一头扎来云竹小院找他拜师。
“可以不说吗?”苏正为难道。
怕张小卒误会,他立刻补充道:“我可以用我祖宗十八代的名誉保证,我们来找你拜师绝无一点恶意,如若不然,只叫我们不得好死,祖宗灵牌被人劈了当柴烧。”
阿嚏!
正在享用晚膳的苏翰林,突然猛打了个喷嚏,把送到嘴边的粥碗喷得汤米四溅。
“狗日的!”苏翰林猛地拍桌而起,冲门外叫骂道:“定又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在背后咒骂老子!”
“嚯,火气不小嘛。”一道魁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张大哥!”苏翰林望着门口的来人惊喜喊道,可下一刻却又拉下了脸,不悦道:“你来帝都不先来找我喝酒,却先跑去找古通天那老匹夫喝酒,实在不够意思。”
放眼整个大苏,能让苏翰林如此欢喜地喊上一声张大哥的人,也就只有张青松张屠夫了。
“可不能怪我,谁让你家里的酒没古老头家里的香呢。”张屠夫玩笑道。
苏翰林闻言叹道:“如今也就只有张大哥你还能这般轻松地和我讲话了,前些时日我去南边看望翰举,连他都对我拘谨起来了。哎,高处不胜寒呐!”
“不胜寒就不胜寒吧,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了。”张屠夫一点也不避讳,当着面直言苏翰林的生死。
苏翰林也不生气,望向窗外的残阳,点头叹道:“是活不了几年了。”
英雄迟暮,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哀伤之色。
可下一刻他哀伤迟暮的目光忽然绽放出锐利的光芒,自窗外收回,盯着张屠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我想用这最后不多的时间,爬的更高点。”
“别别别!”张屠夫急忙冲苏翰林摆手,道:“你爬你的,爱往哪爬往哪爬,可别带上老子。老子这身老骨头已经经不起折腾,眼下只想安居帝都,好好享几年清福。”
“怎么,光耀的仇真不打算报了吗?”苏翰林沉声问道。
张屠夫闻言,两道目光猛然一颤,神色霎时间变得凝重无比。
他深吸一口气,盯着苏翰林的眼睛赫然问道:“你想做什么?!”
苏翰林口中的光耀,指的是张光耀,也就是张屠夫的独子。
杀人如麻的张屠夫,有仇向来不隔夜。
可他的独子被人害得重伤卧床十几年,修炼根基全毁不说,还丧失了生育能力,让他张家断了香火,这个仇他却没有报。
不是他不想报,而是不敢报,也报不了,因为仇家实在太强大,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
可现在苏翰林却当着他的面提起此仇,显然不是闲着没事干揭他的伤疤玩,而是在向他传达一个讯息,苏翰林要对那无人敢撼动的强大存在出手了。
苏翰林褶皱密布的苍老面庞上,突然绽放起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笑容。
他张开嘴朝张屠夫说了两个字。
不过却没有声音,只有口型。
张屠夫看懂了,然后觉得苏翰林一定是疯了。
因为他竟然要——屠圣!
苏翰林似乎知道张屠夫心里在想什么,开口说道:“相信我,这辈子我从未如此冷静过。”
“为什么?”张屠夫两条眉毛几乎拧在了一起。
“张大哥,你觉得大苏的百姓如今生活的如何?”苏翰林问道。
“若刨除天灾**不谈,还算可以。”张屠夫答道。
“南境旱灾,东海水涝,北疆暴雪,西域沙尘,短短一年时间就带走我大禹两千多万子民。”苏翰林沉声喝道。
“主要是南境太惨了。”张屠夫哀声叹道。
“那你可知道,不算南境死于战乱的百姓,剩下的人中有九成是饿死的。”苏翰林气怒道。
“天灾难测!”张屠夫摇头无奈道。
“天灾是难测,但是人力大有可为!”苏翰林怒目圆睁,问道:“若百姓们家里皆有个三五年的存粮,若君臣一心,为国为民,若哪里有灾,朕的钱粮和军队能如臂指使,在第一时间抵达灾区救援——区区天灾又有什么可怕的?”
“可事实是——”苏翰林的语气骤然低沉,几近怒吼道:“百姓家里有个半年存粮,就算得上温饱之家。
君臣同殿却不能同心,朕整日想着如何让老百姓过得好一点,他们却整日想着争权夺利。
朕的钱粮和军队看似是朕的,实则却被由上到下的层层官员和勋贵把持着。
南境旱灾,朕的赈灾钱粮大半年前就拨了下去,可至今都没能如数送达南境灾区。
朕拨十两银子下去,却要被一群吸附在帝国身上的吸血鬼层层抽取,最后落到百姓手里时恐怕就只剩一个铜子。
可悲又可笑的是,朕偌大的江山最终还是要靠这些生活在的最底层,受尽层层剥削压榨的苦哈哈背负前行。
朕揭竿起义那天,曾对天起誓,要推翻这个世界,让老百姓过上真正的好日子,可是朕做到了吗?
没有。
朕不过是推翻了昏聩无道的魏王朝,然后在这座废墟上又建立了一个苏王朝,而压在百姓们身上的苦难未曾减轻一点。
为什么会这样?
朕想了很久才想明白。
**的不是魏王朝,而是这个世界。
所以朕准备了一副猛药,打算给这个病入膏肓的世界医一医。”
“就怕药效太凶猛。”张屠夫道。
“重病当需猛药医
。”苏翰林道。
“就怕病没医好,却把自己医死了。”张屠夫皱眉。
“不医又如何知道医不好呢?”苏翰林问道。
“那就医医看?”
“且医医看。”
“狗.娘养的!”张屠夫突然气急败坏地冲苏翰林破口大骂,喷着唾沫星子叫道:“老子是来帝都安享晚年的,不是来给你当牛使唤的!”
“哈哈,老大哥息怒。”苏翰林抹掉一脸的唾沫星子,笑道:“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便是。”
……
苏正浑然不知他一个毒誓就把自己家的祖宗灵牌送给人劈柴烧了,还在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珠子向张小卒表真诚。
张小卒看着苏正问道:“就是说有一个你们不能说的人,让你们来找我拜师,并且对我没有恶意,就只是为了学我的拳法?”
“确切点说是,这个人只是告诉我们,你能让我们变强,是我们自己为表诚心及决心,在一起商量后才决定要拜你为师的。至于学不学拳,我们不敢要求,只要能让我们变强,学什么都成。”苏正纠正道。
“泰平学院的名师多不胜数,你们怎么不去找他们?”张小卒不解问道。
“泰平学院名师虽多,却没有能让我们变强的,因为我们这些人都是因资质先天不足而修炼艰难,甚至是不能修炼的废人。只有你能让我们变强,所以我们来找你。”苏正答道。
“别,我可没这么大的能耐。”张小卒连忙摆手道。
“不,你有。”苏正一口咬定,道:“一年前你也是修炼资质不足,可如今你却已经能笑傲星辰之下。”
张小卒摇头道:“咱们各有各的缘法,不相同。”
“我们的缘法就是你。”苏正已然认定了张小卒。
张小卒无奈摇头,断然拒绝道:“我是不会收你们为徒的。”
苏正不禁颓然,没想到说了这么多,张小卒依然拒绝得如此决绝。
然而却听张小卒忽然语气一缓,说道:“我可以教你们一套拳法,至于能不能让你们变强,我不做保证。”
“真的?”苏正黯淡下去的眼神顿时又恢复了光彩。
“先别高兴。”张小卒摆手道,“不是免费白教,得收费,并且非常贵。”
“——”一十八人闻言,无不愕然无语,觉得张小卒定是跟他们的掌院学的。
“有多贵?”苏正忐忑问道。
张小卒右手摊开在苏正面前,掌心上摊着一张折起来的纸。
苏正拿到面前展开,目光甫一碰触到纸上的字迹,吓得两颗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蹦出来。
纸上面写着五十种天材地宝的名字,每一种都是百年不得一见的宝贝。
这正是黑猿口述的炼体方子。
此方总共五十四种天材地宝,怕被人照着方子偷学,张小卒故意去掉了当中四味关键的灵药,故而只剩下五十种。
“别——别开玩笑了!”苏正愣了半天后醒了过来,咽着唾沫摇头苦笑,抬头看向张小卒说道:“掏空皇宫宝库都凑不齐这张纸上的宝贝,你这费用收得也太吓人了。”
后面的人纷纷好奇地往前探头观看,待看清纸上所写天材地宝后,无不吓得直咽唾沫,同时觉得张小卒是在故意捉弄他们。
张小卒摆手道:“自然不是让你们凑齐这五十种天材地宝,你们总共一十八人,只需缴纳上面的九种灵宝即可,也就是说一种灵宝可让两个人跟我学拳。”
苏正闻言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可紧皱的眉头却没有舒展一点,因为即便只要九种,他们也拿不出。
不过可以想办法。
“可否容我们考虑一两天?”苏正问道。
“当然。”张小卒爽快应道。
……
夜幕下,都天禄领着婢女返回府上。
回来的路上,他的脚步轻快,心情相当不错,因为他和苏锦漫步在黄昏下,走在泰平学院熟悉的道路上,仿佛又回到了在泰平学院求学的那个年纪。
他和苏锦敞开心扉聊了一路,把这些年的爱恨纠葛全都理顺了解开了。
心结全部解开的一刹那,他只觉浑身轻松,好似重获新生一般。
故而心情一直很好。
可到了自家府门口,脚步顿了几顿,他才鼓起勇气踏上门前的石阶,而他身后的婢女已经被他打发走后院小门回府了。
这一去他本是志在必得,可是却被拒了回来,虽然他的心结是解开了,但是面子上实在过不去,他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向父母和爷爷解释。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
刚才站在府门外听见府内静悄悄的,他还以为长辈们已经早早睡下,可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发现根本不是。
院子里灯火通明,老爷子都承弼已经坐在院子里多时了,不是为了欣赏夜色,而是专门等都天禄回府。
其父都明志,其母王氏,正站在老爷子身后,一起等都天禄回来。
都明志虽位居高官,可是在当朝宰相都承弼面前,却是二话不敢多说。
都天禄被院子里的阵仗吓了一跳,如果可以他想转身就走,可看见老爷子威严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事成了?”未等都天禄开口,都承弼先一步开口问道。
其母王氏闻言笑道:“回来的这么晚,定然是成了。”
“没成。”都天禄硬着头皮尴尬说道。
“什么?”王氏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旋即腾起满面怒容,叫道:“一个不得宠的公主,架子未免也端得太高了,奴家看她分明是给脸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