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8章 重临故地
离开殿前司,孙途心中已有了判断,哪怕严子良的妻小去开封府鸣冤不是出自高俅的授意,他也必然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甚至八成他便是那始作俑者。
要知道哪怕是后世,真有军官犯了事能审他的也是军事法庭,何况眼下这大宋朝,而他更非寻常兵卒可比呢?可高俅却是怎么做的?他居然就让孙途直接去开封府应审,要说这其中没什么猫腻就真个是见了鬼了。
但即便如此,孙途也没有避让之意,这甚至能称为正中其下怀,他之前犯愁事情没法往大了闹呢,现在机会就已经到了面前。于是在出了殿前司后,他未有太多的犹豫,当即就直奔开封府而去。
多年未来开封府衙门,如今再到还真有些故地重游的感慨了。这衙门内外的一切看着都没有什么变化,一样的肃穆庄严,一样有衙差守门,就连蹲在衙门口的那两只大石狮子看着都和几年前没有任何的区别呢。
当孙途大踏步往门里走去,几名衙差迟疑着该不该上前阻拦询问时,一名书吏稍蹙着眉头正往外走,一眼瞧见孙途时,他的脚步便自一顿,脸上满是惊喜之色,当即躬身行礼:“孙……小的见过越侯!”同时还暗自松了口气,当真是好运气啊。
孙途对此人却没多少记忆了。话说当初在开封府当差时他多半日子都在城东治安所,却是极少来衙门的,自然对衙门上下人等的记忆也不是太深了。不过以他这些年来在京城,在外头闹出的这许多事情,以往的那些同僚上下人等对他可就是印象深刻了,所以只一见,这名书吏就认出人来,行过礼后,又很热情地询问道:“不知越侯今日来府衙有何吩咐啊?”
“这不是你们开封府有案子要审本侯吗?我自然是要过来看看的。”孙途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回道。只此一句,就让这名书吏心头一紧,忙有些尴尬地笑了下:“周府尹正为此事感到为难呢,侯爷来得正好,还请进去说话。”说着又赔笑弯腰,把孙途往里让去。
看他连自己的事情都不急着办了,而是如此引自己进去,孙途若有所思地看这人一眼,方才抬步往里走,一边走着,一边问道:“不知你尊姓大名啊?”
“不敢有劳侯爷动问,小的冯永年。”小心作答,他脚步倒是很快,不一会儿,就把孙途引到了正对了大堂的知府公厅前,然后请守在那里的差役入内禀报。
片刻后,里头就传出了略有些不满的声音来:“好你个冯永年,本官才刚让你做点事情你就如此惫懒,是想吃些板子吗,还是说你已把那孙途给我拿回来了?”
“嗯?”孙途又看了眼神色紧张的冯永年一眼,这才知道他原来出门就是为了传唤自己啊,怪不得在见了自己后会如此惊喜呢。想想也能理解,这显然是周府尹交代给他的棘手差事,毕竟孙
途的身份摆在那儿,他一个胥吏哪有胆子敢去军营抓一个侯爷啊。可他今日的运气也当真不错,刚出得门,就遇到了孙途自己送上门来。
为防周府尹再乱说什么真个触怒了孙途,到时受罪的只会是自己,冯永年就赶忙大声禀道:“回府尹的话,越侯他已经到了。”
“什么?”周府尹一听这话,方才有些尴尬地迎将出来,在一看到孙途后,脸上更是有些忐忑,连忙拱手行礼:“不知侯爷真个驾临,下官多有得罪,还请海涵。”反应上倒是不卑不亢,毕竟他身为文官天然就在武官面前有着优越性。
孙途并不介意对方刚才对自己不是太恭敬的言辞,只是笑着抱拳:“周府尹言重了,有道是不知者不罪嘛。本侯今日前来,正是听说有人状告于我,你还派人去了殿前司,所以特来受审。”
“不敢不敢,侯爷快些请进来坐下说话,此事且先听下官慢慢道来。”周府尹的态度倒也不是太恶劣,虽然事关人命,但死的也是孙途部下,所以他也不是太过当回子事儿。
不料孙途却把头一摇:“本侯以为还是不要单独相见为好,不然瓜田李下的,可就不好解释了。既然开封府已受理此案,我也到了,那还请府尹这就当堂审上一审吧。也烦请你把原告人等叫来,看看此事该怎么办。”
周府尹有些诧异地看了孙途一眼,真没想到这个凶手被告会如此光明正大,这是他以往所办的无数案件中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啊。本来他确实有意先与孙途私下里透个底,再商讨一下该如何问案对他最有利。可现在看来,自己的一番好心却付诸东流了,只能苦笑一声:“既如此,那就在二堂问案吧。”
随着府尹一声令下,本来还算安静的开封府衙就迅速闹腾了起来,一大批差役和书吏纷纷从各自的签押房里走出来,一起汇聚到了二堂,分左右站立,把个公堂的气势完全酝酿了出来。与此同时,孙途前来受审的消息也迅速传开,更引来了不少衙门的大小官吏前来一看究竟,所以虽然这次并非公审,可堂外围观者却也甚多,有一些还是孙途的熟人,甚至连他当初的几个老部下也都赫然在列呢。
人群中,看着已老了许多的崔略商满是感慨地凝望着端然坐在堂侧的孙途,不禁想到了当初,再对比如今双方间判若云泥的身份,轻轻地叹了口气。
对孙途来说,十年辗转已让他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初的县城小子,衙门新吏,如今早已功成名就,成为当初那些人需要仰望的存在。可是对像崔略商这样的小人物来说,十年除了让他的年岁增长,其他还真就没多少改变呢,他依旧还在衙门里当差,依旧只是一个只能听命行事的小小捕头——就这一职位,还是托了孙途的福才能升上去的呢,看起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老崔,可后悔吗?当初跟了孙……越侯去江州的一些兄弟听说都已成五六品的官了……”身边一个知道根底的朋友见此小声调侃了一句。
崔略商却一摇头:“路本就是我自己选的,又有什么好后悔的?虽然有人跟了越侯得了官身,但又有多少人埋骨他乡呢?我老崔这辈子也没什么大志向,只要能过得去就可以了。”
说到这儿,他脸色又是一暗:“只是不知道越侯他可知道那件事情,我该和他说一句吗?”一瞬间,他竟有些挣扎起来了。
外头众人各有想法,里头却已经开始按流程动起来了。随着惊堂木拍下,周府尹便面无表情地把严子良家人状告孙途杀人一事给简单说了一遍,最后才问道:“孙途,本官问你,他们告你杀害严子良一事你可认吗?”
孙途点点头,没有半点闪烁的意思:“我认,人确实是被我所杀。”
只此一句,就让众人齐齐变色,要不是衙门威严,府尹又在面前,里外人等都要惊呼出声了。这事也太过顺利了吧,孙途他居然毫不抵赖地将罪行给认下了,那是不是案子就能作结了?
周府尹也小愣了下,不过他却也看得出来,孙途必藏有后招,所以便又跟着道:“那你可还有其他话说吗?”这也就是孙途的身份摆在这儿了,要是换个犯人,一旦真认下罪来,那就别多说了,直接下令拿下关入大牢,然后定罪上报一条龙,最后报到朝廷就没开封府什么事了。
孙途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目光在堂上一扫,笑道:“再等等吧,原告苦主都还未到呢,有些事情还是当了他们的面说更好些。”
好嘛,今日开封府审案也算是大开先河了。以往断案,都是先来原告,再去把被告抓来。可今日,却是被告到了,也承认了确实杀人,可原告却迟迟不见踪影。见此,甚至都有人怀疑起是不是孙途已暗中把死者家眷全给铲除了,那样一旦没了苦主,此案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也不对啊,要真如此,他就更不该认下罪名了,那样一来问题只会更严重才对啊。
就在众人满心困惑,猜疑不断的当口,几名差役便领了一行人来到了公堂外,正是严子良的家眷到了。这几人里,既有女子,也有老人,当先一人,却是个颇有几分姿色,身着孝服我见尤怜的妇人。
在他们拜见完周府尹,又从他口中得知边上坐的正是凶手孙途后,这一家更是哭哭啼啼地叫起了冤枉来,那妇人更是死死盯着孙途,一脸怨恨道:“孙侯爷,我相公虽然只是一军中小官,但他也不该被你随意戕害,你……”说着,又朝周府尹叩拜起来:“还请青天大老爷为小女子,为我严家二十多口伸冤啊……”
顿时间,堂上哭声一片,当真叫人心酸,不少人看孙途的眼神都变了。
第799章 掀桌子
在那小寡妇抽抽搭搭的指控下,在严家老小人等不住的哭泣声里,堂上堂下一干人等都生出了怜悯之心,就连高坐在上的周府尹也有些为难地看着孙途,很想催他一声,你快说话为自己辩驳几句啊,要不然我可真就没法为你开脱了。
可作为被告凶手的孙途此时却依然是那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只是微微带笑,上上下下地不断打量着妇人及其家人,就好像他们身上的穿着有什么不得了的特色似的,竟让他连自身处境都给忽略了。
直到他们把话说尽,周府尹终于是无奈地干咳一声:“越侯,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辩解吗?在本侯看来,严子良却是该死,我杀他乃是理所应当。”孙途终于开口,但还是那么的直来直去,只是神色却变得严肃了起来。
“侯爷……我夫君纵然有些得罪了您却也罪不至死啊……”那妇人依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也没有大声的指责,但只这一表现,却更让其他人对孙途多了几分不满,在他们看来,他完全就是仗势欺人了。
“倘若他只是得罪本侯,我也还不至于真要定他死罪,更别说直接斩杀了。”孙途望着对方,嘴角一翘:“但他不遵我军中号令,随意闯入军营在前,又在本侯面前肆意咆哮,拔刀相向在后。有此两条,本侯就足以杀他以正军法了!”
说着,他并不等其他人做出反应,又突然提高了声音道:“更何况,他更犯有大错,他之死完全就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
被他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一盯后,本来还能言善道的妇人竟是一凛,话都说不出来了,至于其他老小,就更是只会哭泣。周府尹见状,只能皱着眉头道:“侯爷此话怎讲?”
孙途却未接他的话,而是继续看着那妇人:“敢问严夫人,你可是严子良的原配吗?”
这句话问得实在有些古怪,让所有人都是一呆,而那妇人俏脸却是一白,迟疑了片刻后,才缓声道:“小女子确非夫君的结发妻子,我只是他三年前娶进门的续弦而已。但我也和夫君相敬如宾,和别家夫妻并无二致……”
“那敢问夫人一句,你在嫁与严子良前却又是做何营生呢?”孙途打断她的陈述,继续追问道。
这话一出,妇人的脸更白了几分,柔弱的身子也是一颤。但在沉默了一下后,还是如实答道:“我,小女子在此之前只是翠云阁中一个花魁……”
哪怕是不知道翠云阁乃是东京城里一处有名青楼之人,在听到花魁这个名词后也立刻明白了她的身份,顿时大家都露出了暧昧的神色来。随后,又有些人颇为古怪地看着孙途,哪怕对方出身确实不好,可也不是你拿来推脱罪行的借口吧?
孙途却未理会众人异样的目光,自顾点头:“这么说来,夫人当初是被严子良从翠云阁中赎买出来的了?据我
所知,想赎买一名花魁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啊,怕是所费甚巨啊。”
“这个……”这妇人虽然有些见识和胆子,但论头脑心智又怎么可能是孙途的对手,此时完全被他牵了鼻子走,恍惚道:“夫君曾说过,为了把我娶回家,确实花了好几千贯钱财……”
“是吗,怪不得你们夫妻情深,到了这时你还对他如此死心塌地,想要为他鸣冤呢。”孙途说着,目光又落到了那几个老小身上:“他们身上的穿戴都是夫人你安排的吧?不知这两个孩子项上的银圈,腰间的玉佩又要花费多少啊?”
众人顺着他的话语看向那两个还在哭泣的孩子,果然他们虽然穿着孝服,但头颈处还戴着指头粗细的银圈,腰间也依稀能瞧见一块玉佩,这些都是如今京城里富贵人家孩子惯常的装扮,所以之前大家看了倒也没有放到心里,可现在嘛……
如果说孙途刚才询问妇人其出身来历时还只有周府尹等少数几人能猜到他的用意,那现在却已有半数以上之人醒过味来,适才眼中的同情怜悯已变作了猜疑。就连妇人自身,也在身体一震后迅速明白,神情变得紧张:“这些,这些都是我亡夫为他们置办下的,小女子却也不是太清楚。”一下就说不清楚了。
孙途笑了一下,又点了下头,也不继续逼问于她,而是又换了个问题道:“这个你不知,那你家中两家粮店,一家当铺和一家成器店每月的收入账目你总是清楚的吧?还有,你严家在东京有三处宅院,城外还有两百多亩良田的价值你也总该心里有数吧?却不知这些东西加到一起,又价值几何啊?”
“什么……”在听他报出这一连串产业后,终于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这些东西要是全加在一起,怕不是有好几万贯的家产了,可比一般朝廷高官的家产都要丰厚了。
妇人的脸色这时已变得一片煞白,只恐惧地盯着孙途,娇躯剧颤,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而孙途依然是那副随意的样子,看了眼周府尹:“周府尹,不知你做官到今日可攒下了这么大一份家业吗?”
“不,不曾。”周府尹立马矢口否认道。别说他确实没这么殷实的家产,就是有,此时也得说没有。
“那就奇怪了,你已是朝中有数的要官,高居四品,每年的俸禄贴补等等也自不少,居然会比不了一个小小的禁军指挥?而且就本侯所知,他严家以前也从未有过什么富贵家业,只继承了个禁军校尉的名额而已,只区区几年间,他严子良居然就能花大价钱赎买花魁,还置办下这么一大份产业来,这事可就太过古怪了。”
孙途的语气很是平静,但落到其他人耳中就不啻于是一场雷霆暴雨了,所有人都用惶恐的眼神看着他,这越侯是想做什么,这是要兴大狱吗?
其实都是官场中人谁不知道如今无论文武其实个个都在想尽办法往自己
的腰包里搂钱啊?毕竟世道如此,谁要是不贪的话,反而不好当官了。而禁军里的一些事情,大家早前也是有所耳闻的,一些军将趁着手中有权大肆贪墨军饷,却置麾下将士的死活于不顾,使得许多军士只能逃离军营,外出谋生,然后他们又能敞开了吃空额,喝兵血……
这一系列的内情其实朝中人人皆知,但却又人人不肯说。这不光是因为所有人自身都不干净,更在于这事牵连太广,是谁都不敢触碰的高压线,所以多年下来,禁军日渐糜烂,却无一人敢指出其中问题,所有人都在装聋作哑!
而现在,孙途,他居然就在这开封府衙门的公堂上把事情给挑了开来,这完全就像是把一块大石头砸进了粪坑里啊,那溅出来到底污秽可太让人惊恐,却又避之惟恐不及了!
孙途笑了一眼那已彻底吓傻的妇人:“你夫君严子良为何能有这许多钱财,本侯已经着人去查,此事很快就能水落石出。而他所以会被我枭首示众,也正在此。却不知严夫人你还想继续告我吗?”
“我……我……”妇人已彻底说不出话来,只是满脸凄惶地看看孙途,又看看上方的周府尹,眼中已满是乞求。她也不蠢,当然知道一旦真要查到底自家会是个什么下场了。
就连周府尹都着了慌了:“越侯,此事可开不得玩笑啊。而且,事关禁军内情,也非我开封府所能处断,还望越侯高抬贵手……”惶恐之下,他都直接求起饶来了。
孙途却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来:“禁军中事你开封府不正处理着一桩吗?既然两案相通,那就一事不烦二主,此事也得交由你们开封府来处断了。放心,本侯既然与这两案都有关联,我自会全力配合!”
周府尹的脸色顿时黑得都能和墨汁相比了,他这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之前所以接下此案,也只是碍于高太尉的面子,而且想着孙途毕竟手中无多少权势,也不怕得罪了他。可直到现在,他才真正了解到对方的可怕,这人完全就是个不守官场规矩的疯子啊,现在还要将自己一并拉入与所有人为敌的旋窝之中。
是的,孙途对官场中那一套规矩也好,手段也好确实不甚熟悉,所以之前会遇到不小的麻烦,反正循正途是很难解决问题了。但是,他可从来都不是个守规矩的人,既然这里的规矩对我极其不利,那我就打破规矩!既然你们的牌桌成了制约我的存在,那我就把桌子整个给掀了,看你们还能奈我何!
孙途这时已经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周府尹一眼:“周知府,事关重大,还请你莫要推辞迁延,本官也会以此为突破口追查这几年来我虎贲军粮饷一直未能到位一事,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看着他施施然往外走去,周府尹脸色一白,人都差点瘫倒在了座位之上,这下事情真个不可收拾了……
第800章 晴天霹雳
见孙途起身出来,聚在堂外听审的一众开封府官吏都忙不迭地闪身避让,看他的眼神里则充斥着惊讶、惶恐、疑惑等等复杂的情绪。只有少数几个在略作迟疑后,还是上前见礼:“小人见过越侯……”这些位皆是他曾经的下属,其中也包括了崔略商。
孙途在看到他们后脸上也露出了亲和的笑容来:“老崔,老何……这些年你们在东京可还好吗?”他几乎是点到了所有老部下的名字,都没一个遗漏或叫错的,这让这些人都深感激动与荣幸,连回答的声音大了许多:“托侯爷的福,小人等一切都好,想不到侯爷竟还能记得我等姓名……”
“这怎么可能忘了呢,你们可是当初随我在城东创立治安所的老部下了,要不是有你们当初鼎力相助,我也不会有今天。”孙途表现得更是亲切,还上前拍了拍几人的肩头,这可把周围其他人看得有些傻眼了,这还是刚才在公堂上威压四方的越侯吗?
说话间,孙途突然发现崔略商的神色似有些异样,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难以启齿,便又笑道:“瞧我这记性,早前就打算着请你们去哪儿喝杯水酒叙叙旧了,只是后来事忙就给耽搁了。你们要是得空,现在就随我去边上的酒楼喝上几杯如何?”
越侯居然亲自开口相邀,这些人如何敢不赏脸?就连堂内刚从愣怔中定神的周府尹此刻也附和道:“既然侯爷是一番好意,你们就随他去吧。”
有了上司这话,这些人自然更乐得与孙途亲近,当下就都跟鸡啄米似地点头答应,随后便与孙途一道出了衙门,然后就到离此最近的一处正店酒楼仙醉楼,要了一间雅间,二十来人凑一起叙旧饮酒。
不过双方如今的地位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哪怕孙途表现得很是平易近人,完全没有半点威风,但给他们的压力却依然不少。毕竟现在哪怕他不用身份压人,只凭身上多年积累下来的军伍杀气,就足以碾压这些只在开封府里当差大半辈子的小人物了。
如此一来,酒席间的气氛就显得有些沉闷了,往往只有当孙途询问他们近况时,这些人才会陆续地回答几句,随后他们又都赔笑喝酒,甚至连敬酒都不怎么敢,也就崔略商仗着自己当年确实还算得孙途赏识而与之对喝了两杯。
“其实侯爷你还在府衙时,小人就已知道您将来必会有一番大作为,想想当初您只是一个都头就敢做出那么大的事情,把为祸多年的鬼樊楼都给连根拔起,如今回看,我们都还觉着如在梦里呢。”崔略商又敬了杯酒,口中称赞道。
另一人趁机也道:“是啊,这等大事,我等能亲身经历过一次就足以夸耀一辈子了。可谁能想到对我等来说是一生顶峰的事情放到侯爷身上却只是一个起点罢了。这些年来,听说侯爷您在山东,在江南干出的件件大事,再想想我等曾追随过您,小人等也都是深感荣耀啊。”
孙途听了只是一笑,又举杯敬了众人一回:“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其实只要是有担当,想要有所作为之人都会如我般做的。”
“侯爷过谦了,事情哪有这么容易的。就不提您在别处屡屡建功杀敌的事情了,就说当年您在汴京一举荡平鬼樊楼诸多贼寇之事,就已非他人能够做到了。就如现在……”这位多喝了两杯,胆子也大了些,说话更多,直到这话说到一半,才惊觉自己有些多嘴了,赶忙就收住了话头。
孙途却已听出了些东西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怎么,有什么事是不能与本侯直说的吗?”
“这个……”正当此人感到后悔为难的当口,崔略商突然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着侯爷的,那就是当初被咱们好不容易才剿灭的鬼樊楼贼子在这两年里却又死灰复燃了,而且气焰比之前更为嚣张,已使京中不少百姓人心惶惶,可咱们却又无能为力……”
孙途一听后,眉头便轻轻地皱了起来,原来当夜所见并非虚假,真有人又在利用下面到底水道行那不法事了?想着,他又看了眼崔略商,莫非他之前想说又不敢说的就是此事?可自己终究不再是当初的开封府下属,这等治安上事情,还真就不是虎贲军能管的。
崔略商这时又端杯猛灌了一口,然后才似乎是鼓起了勇气般说道:“另外,就小的们听来的消息,说是有那当初的漏网之鱼居然还想报那时之仇,似乎是要想对侯爷您不利啊,还望侯爷能多加小心。”
孙途听后,便是一愣。说实在的,他是真没把这些沟渠老鼠太当回事儿,也不认为他们还能伤到自己。不过崔略商能这么说,就是对自己的关心,所以他还是冲之一点头:“多谢老崔你的提醒,本侯自会提防的。”
既然话都说开了,崔略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又道:“侯爷可不要太疏忽了,就我等查到的情况来看,如今的鬼樊楼贼人不但势力更大,而且靠山也更强硬了些,所以行事越发的肆无忌惮,连我们开封府都只能对他们退避三舍。”
“竟有此事?”孙途这下终于开始郑重了些,忙又问道:“那你们可查出他们的靠山是谁了吗?”
崔略商一时却又不敢说了,只是支吾道:“那可是朝中重臣,小人等压根就招惹不起,之前新任萧推官就是因为想查此事而最终丢官被贬出京城了。”
竟还有这等事情?孙途的双目一眯,这才知道此事的水要比自己所想的更加浑浊了。其他人则全都只作没有听到,继续喝着酒,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而崔略商,则在低头思忖了一下后,又说道:“另外还有一事,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周师父,就是被他们给害死的……”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孙途刚开始还没太放在心上,端着酒杯喝了一口,这才从对方的神色间看出点问题来
:“什么周师父?你把话说明白了。”
“就是周侗周……周师父……”崔略商话刚出口,就发现孙途的脸色已骤然而变,目光里已闪过了浓浓的杀意,直吓得他身子猛一个哆嗦,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孙途此时也只觉着耳畔似有惊雷炸响,整个人都有些发木了,只狠狠地盯住了崔略商,半晌才一字字地问道:“你说什么?师父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当初孙途拜师周侗时还在治安所里,这些下属也曾随他去过几次,自然知道双方关系,一见孙途这般表现,他们立刻就知道此事越侯竟还全不知情,这下,所有人都是一阵惶恐,下意识间都先后站起了身来:“侯……侯爷息怒……”
“我问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师父一代宗师,怎么可能被这些宵小所害?”孙途依然面沉似水,目光如刀,扫过众人,寒声问道,已经完全不见了之前的和善模样。
这里也就崔略商还算镇定了,因为他早料到了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所以在一阵嗫嚅后,才小声道:“就在半年多前,我开封府接到报案,说是城北出了人命,等我等赶去,就发现周师父被人害死在了自己家中……”说着,他小心地看了孙途一眼,又补充道:“周师父身上有多处伤痕,眼睛也被石灰所迷,而经后来仵作检验,还发现他体内还被人下了毒,所以才导致被人所害。另外,我等随后一查之下,又发现在此之前,周师父家门附近便总有一些泼皮贼人骚扰,应该都是无忧洞里的家伙。”
此时的孙途倒已经稍稍镇定了些,只是双眼依旧发赤,右手更是死死地攥着酒杯,在听完这番话后,更是猛一用力,只听得咔的一声,那只酒杯竟被他徒手捏碎,碎片划破手掌,鲜血嘀嗒而落,他都没有半点理会,只是继续看着崔略商:“那然后呢?”
是啊,既然都已经有了线索了,开封府就没有继续查下去,找到那些凶手,并确定凶案的前因后果吗?
“后来,后来我们确实拿了一些人,但他们明显并非此案的真正元凶,这一点萧推官是早早就做出了判断的,而且就他所言,此事还与一个身份贵重之人大有关联。可就在萧推官打算顺藤摸瓜往下查时,他却因为被人告发定罪而罢官被贬出了东京,再之后,开封府上下就被禁言,再无人敢提查此案了。只是把之前抓到的几个嫌犯胡乱定了罪,再将他们发配了事……”
孙途目光沉沉,心中却已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了,此事确实怪异到了极点,只怕这是上面有人在故意施加压力,遮掩住真相了。这就跟当初长兴坊那场大火似的,就因为事关重要人物,就有人希望不了了之。
但同时,他又感到了极度的自责,自己怎么就如此粗心啊,回京多日不但没有想过去拜见师父,甚至连他被害都要直到今日方才从崔略商口中得知。
第801章 疑情重重
时近黄昏。秋日夕阳的最后余晖洒落在东京城数里外一座孤寂冷清的小山岗上,照在那一片因各种原因而只能草草收敛的坟茔之间。
孙途将一杯酒慢慢倒在了其中一座小坟前的泥地里,谁能想到,几十年来在江湖上都享有盛名的一代宗师周侗他居然就如此悄无声息地长眠在如此默默无闻,甚至只在墓碑上潦草刻了个名字的墓地之中。
而就这,也还是多亏了崔略商等几人凑钱把他下葬的,要不然……只要一想到这一层,孙途心中的愧疚之情就变得越发浓烈,他恨,恨自己为何对师父如此不管不问,为何连他出了这等事情也要直到今日方才知晓。
其实这倒并非孙途为人凉薄,都回到汴京好久了居然还未去拜见过自己的师父。正相反,正是因为他足够关心周侗,才不敢上门。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些年来得罪了多少朝中权臣奸佞,他孙途有侯爵与大功在身,那些人不敢报复,可要是让他们知道周侗的存在,让他们知道这是他很重视关心的一个人,恐怕就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了。哪怕周侗在江湖中的名头再响,武艺再高,可在那些朝中高官眼中依然不值一提,害他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这一番良苦用心换来的却是如此噩耗,这自然就让孙途完全无法接受和原谅自己了。此时的他,就这么怔怔地立在坟前,半晌后,更是跪了下去,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师父,弟子不孝,无法护您周全。我知道无论我今日在您跟前说什么,都无法弥补我的过错,我只能答应你,一定会找出害死你的真凶,无论他是什么人,我都一定要让他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以告慰您的在天之灵!”
这番话孙途说的其实挺平静的,甚至脸上都没有太多愤怒或咬牙切齿的模样,语气更是平淡如水。但在旁听到看到的崔略商等几人不知怎的,不自觉地就感到一阵发寒,隐隐看到将有一场血雨腥风即将在东京城里刮起来。
这让他们这些人都不敢上前劝慰了,只能是默默地陪立在旁。直到天色彻底的黑下来后,孙途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着一脸忐忑的崔略商道:“多谢你们几人当时肯帮师父他老人家入土为安,这份情我孙途记下了。关于此事,你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吗?”说着,目光已直接盯上了他的双眼。
这让崔略商更感心悸,想要推脱,可又是不敢,终于迟疑后道:“小的不敢有瞒越侯,其实此事后还出了一桩事情,有个叫周雄的汉子突然因事被我开封府派人拿进了大牢之中,据说他是因当街殴杀人命才被拿下的,而他所杀的,正是其中几个鬼樊楼的贼人……本来此事也算不得什么,甚至可以当成见义勇为,可偏偏掌管刑狱之事的钟通判却突然改口,把他定了个重罪,直到今日还被收押在我开封府大牢之中…
…”
当听他提到周雄这个名字时,孙途的目光就是一沉。虽然他与周雄交往不是太多,但却记得很清楚,此人正是一直以来跟随在师父身边的子侄,而他在那时动手杀人,是不是正说明了他已经查出了此事真相,在求告无门的情况下,只能铤而走险地亲自动手杀人?
这也让他顿时有些急了起来,忙问道:“那现在要怎样才能见到他?不,我得想法儿救他,他被定的是什么罪?”急切之下,孙途的心思都有些乱了,这是极其少见的情况。
“大牢那边就连小的几个也进不去,都由那钟通判做主。而且,他因为在朝中有大靠山,就连周府尹有时都要避让三分,所以想要从这边入手怕是极难。”
孙途看了他一阵,确认其所言非虚后,也只能是暂且把急切的心情给按捺下来。随后,他又想到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那婉儿呢?她在哪里?”见对方有些迷茫,他又解释了一句:“周绣婉,也就是一直跟在师父跟前的一名少……女子……”想到已过去十来年了,周绣婉当不再是少女,孙途又赶紧改了口。
崔略商却摇了下头:“这个却是不知,当时我们到时,那院子内外只有周师父一人,再无旁人了。”
孙途略感不安地走动了两步,要是往好了想,说不定周绣婉早已嫁人,所以她与这一切都无关系,如此自然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可要是她也牵涉其中,甚至已落到了某些人手里,只要想想她的处境,孙途就是一阵焦心,恨不能现在就把个东京城给彻底翻过来,找到人。
在作了几次深呼吸,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后,孙途才拍了拍崔略商的肩头:“这次幸亏有你,不然我不知要被瞒到什么时候呢。你放心,此事我不会让你冒险,我自有法子去把一切查个水落石出!”
“侯爷……”崔略商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心里话道了出来:“小人虽然愚钝,却也瞧出这事内情极深,说不定还牵涉到了什么遮奢人物,还望您能三思后行,莫要因为一时愤怒就把自己的前程都给毁了。”
感受到对方发自真心的关心,孙途心里又是一暖:“放心,我孙途从来就不是行事莽撞之人。更何况,我现在的身份也自不低,在这东京城里,真能与我一斗的,也不会太多!”说话间,他已转过身,抬眼往前方已经灯火阑珊的东京汴梁望去,眼中的杀气是怎么都无法掩盖住了。
在他身侧,一众亲卫如标枪般挺立,个个面容坚毅,完全没有半点担心的样子,就好像是在告诉他们的将军,无论他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入龙潭进虎穴,他们都将追随左右,誓死保卫。
看到这一切的崔略商既感羡慕,又大为惊恐,此事怕是真要闹出大乱子来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把实情相告是对
是错……
¥¥¥¥¥
直到初更后,孙途才脚步沉重地回到家中。见他神色郁郁,雅儿和扈蓉都不敢太过打搅,只当他最近忙于公事,所以有些疲惫,就连儿子虎头,都只在他跟前腻歪了一阵,就被奶娘给带了下去。
直到房中只剩下他们夫妻三人,孙途才把今日得知的噩耗给道了出来,也提到了周绣婉的不知所踪。这一下,可把雅儿给伤心和担心坏了:“周爷爷他居然就这么去了?我在东京待了好几个月了,居然就全不知情……”也不知是怎么论的辈分,反正雅儿一直都这么称呼自己郎君的师父,随后她更为担忧地道:“还有婉儿,三哥哥,她,她不会有事吧?”
孙途有些无奈地摇头:“我也不知,只希望她能吉人自有天相吧。不过明日我就会让人去探听相关消息,至少要把婉儿给找到了。还有,”他想起另一事,郑重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妻子道:“你们今后出门一定要小心些,据说原来被我剿灭的鬼樊楼已死灰复燃,而且他们似乎有找我报仇的意思。我自然是不惧的,但你们说不定会成为他们针对的目标,还有虎头。这样,明日开始,我会让几个兄弟贴身跟着你们,不给他们任何可趁之机。”
“嗯。”雅儿懂事地点头:“我们没事就不出门了,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倒是扈蓉,这时却把眼珠子一转,跃跃欲试道:“三郎,这说不定还是个机会呢,若由我出去引那些人现身,是不是就能帮你把杀害师父的凶手给找出来了?”自嫁与孙途后,她一直都安分在家,但习武却是一直没有搁下,有时也曾想过再如以往般一试自身本领呢,现在似乎是找到合理借口了。
孙途却当即摇头反对:“不成,那太冒险了。你虽然武艺不错,但江湖经验却并不足,尤其不清楚那些家伙的下三滥手段,更是防不胜防。就连师父他老人家一身超卓的本事都……现在确保你们的安全才是最要紧的,其他都可以慢慢来。”
虽然被孙途一下就给否决了自己的提议有些扫兴,但感受到来自他的关切,还是让扈蓉一阵欢喜,便点头应了下来:“那我就听三郎的,不去冒险了。”
看着两女那副乖巧听话的样子,孙途心中的忧伤自责与愤怒才稍微好转了些。随后,已重新冷静下来的他又想到了自己现在身上还背着整顿军务,拿回军粮,还有和那些贪墨军饷的家伙打擂台的责任呢。
这么一想,顿时觉着自己身上的担子比想象中的更重了。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已经被自己挑起的乱子给平了,要不然,只要稍露破绽,就会被人抓住把柄攻讦,尤其是高俅那里。
“师父,还请再宽恕弟子一次,我必须先把眼前的难题解决了,才好为你报仇雪恨!”
第802章 高俅的打算
只时隔一日,东京官场就已掀起了不小的波涛,而这皆因孙途一把就将桌子给掀翻了,露出了桌面底下那肮脏的真相,顿时人人自危。
别看他在开封府只提到了自己所在的虎贲军的军粮问题,可这事真要深挖,就是整支禁军,再然后被牵涉到的就是殿前司、兵部、户部,乃至枢密院等要紧衙门了。
开封府自然是不希望自己真就因这种事情而多方树敌的,奈何孙途已经把事情公开,那就不是他们愿不愿意的事情了,为证自身清白,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把一切都如实禀奏,从而迅速震动官场,连蔡京都已知道了有这么一件事情。
到了这一步,其实依然还有法子大事化小,只要高俅这时以殿前司太尉的名义出面压制事态的进一步扩张,声明孙途杀严子良正是因为钱粮被贪一事,再把严家产业抄没之后补给虎贲军,那就还能掩盖问题。可偏偏,这一回的高俅却对此不闻不问,好像完全不知道有这么回事般,居然任由事态不断发酵,使得传言作实,连御史台方面都开始有人上表弹劾了,这也意味着事情再遮盖不住。
对此,高俅在殿前司的一些下属人等都有些无法接受了,在经过又一日的枯等后,他们终于忍耐不住,于夜间跑来求见高太尉,向他求助。
高俅倒是很随意就接见了他们,而在面对他们的询问和拐着弯的求助后,他却是一笑:“放心,这不过是小事一桩,纵然真查出你们曾拿过一些好处,只要说当时自己并不知真相即可,护住你等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有了高太尉的这一句保证,众人总算是稍稍放心了些。可他们还是有所担忧道:“太尉,这事终究对朝廷大为不利啊,若是其他禁军也以此为契机闹将起来,问题可就大了。”
是啊,要是只是虎贲军一军的问题,这点贪污分摊到几百个不同衙门的官员身上自然不存在任何问题。大宋朝到如今早已贪靡成风,这等事情连皇帝都不管,又有谁会去追究呢?可一旦事态扩大到整支禁军,那就是有动摇国本的危险了,到那时,风暴一起,就不是他们这样的小虾米所能承受了。
对此,高俅却是轻蔑一笑:“闹事?他们敢?禁军里也就虎贲军敢跳出来拿钱粮一事说嘴,其他各军,哪个将领身上能干净了?若真把问题抛出来,他们只会死得更快。而且,我等文官纵然有错,到时自有管家庇佑,可他们当武将的却没这等好事了,他们心里清楚得很,自不敢胡来。”
众人听后,深觉在理,终于是彻底放下心来。确实,大宋自来优容士大夫,却苛待武将,同样的功劳,文官升官可比武将快多了,而同样的罪过,所受惩罚武将却是文官的数倍。哪怕犯了再大的过错,对文官来说最多也就是个贬谪,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能重回朝堂,绝无性命之忧,可换成武将,因为一些小事而被杀的武将还少吗?
“所以你
们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纵然有些风浪,也难伤我等分毫。倒是那孙途,他把事情做绝了,只会给自己招来无数大敌,到时有他苦头吃的。”在把这些位打发离开后,高俅脸上更是现出了一末讥诮之色:“孙途啊孙途,想不到你竟自己个儿往刀口上撞了。我正犯愁如何对付你呢,你这一下就把满朝官员都给得罪了,只要此事一过,你就等着被人弹劾吧。”
这便是高俅在事发后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所在了,他就是要让孙途把事做绝,成为众矢之的,然后再借朝中群官之力将之彻底弄臭搞倒。
他得意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次日中午,还在殿前司里的高俅就收到了一个略显古怪的消息——虎贲军突然派人把严家名下的那些个店铺产业都给围了起来,似乎事情正朝着更难把控的方向而去。
“他这是要做什么?哪怕事关军粮贪腐一事,也容不得他虎贲军亲自动手拿人!”高俅心里渐生不安,面色有些难看了:“这就让开封府出人把他们给我拿下了,要是敢反抗,正好找到借口!”
“回太尉的话,开封府确实在第一时间就派了人过去制止,但却被带队的越侯给顶了回去,他说是因为严家这两日有了出逃之心,想要毁掉一些相关证据,才即刻带人前去的。”这位打探的消息倒是颇为完整,立刻回道。
“严家想逃离东京?”高俅稍皱了下眉头,细想后又觉着此事倒是合理。事情闹到这一步,对严家来说再想为严子良伸冤已不可能,而一旦真坐实了严子良贪墨军饷的罪名,他家就真完了。又或许,这还是之前说动他们去开封府状告孙途的某人授意的,只是没想到,孙途居然一早就做好了相应准备,压根不给他们逃出京城的任何机会,甚至还以此为借口,直接开始插手严家之事了。
脸上阴晴不定了一阵后,高俅才道:“去把孟奇给我叫来。”当日他正是让孟奇去促成严家状告孙途一事的。
片刻后,孟奇也是一脸紧张地过来了,显然他也已经知道了这回子事儿。而在看到高俅的神情后,他就越发的惶恐了,低声道:“小人知罪,小的一时情急,怕被人查出前后来,所以便叫人怂恿他们离开东京。”
“哼,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都会自作主张了。本官早告诫过你孙途不比寻常,行事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你都把这话当耳旁风吗?”高俅满是愤怒地盯了他半晌,这才又问了一句:“这事是你亲自去办的,还是托了他人?”
“太尉放心,这事小的是绝不敢自己出面的,我也是让一个亲随以严子良好友的身份去劝说他们的。”
那还不算彻底的无药可救,高俅脸色稍缓,哼声道:“那就不要耽搁了,赶紧让那人离开东京,短期内就别再回来了。哼,这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是是,小的这就让他走。”见高俅并没有继续追究自己的意思,让孟奇稍
稍松了口气,赶紧答应下来,然后就匆忙出去善后了。但他却不曾发现,后方高俅看他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些杀意了,此人是绝不能多留了,必须尽快解决掉才行。
虽然切断了这一点手尾,但高俅心下却依然有些不安,在一番思忖后,他终于还是叫过了一个下属:“张鹤,你这就去一趟严家铺子那里,至少要压住了孙途,不让他胡来,尤其是那些严家的钱粮产业,更不能落到他手上。”他突然想起,一旦孙途真个借口拿回属于虎贲军的钱粮夺了严家的产业的话,那他虎贲军眼下最大的难题可就立刻解开了,这是高俅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张鹤虽只是殿前司中一名虞侯,但因得高俅重用权柄向来极重,自然不会太把个孙途当回事,当即就抱拳领命:“下官遵命,我这就带人过去。”
直到这时候,高俅才松了口气,有开封府和殿前司的官员在场,谅孙途也不敢干出巧取豪夺的举动来,不然只会把他自己给搭进去。而且说不定这事还会引来其他各处衙门的关注呢,到时事情变得越发复杂,就更不是他孙途一介武夫所能应付得来了。
只是在这口气呼出后,不知怎的,他还是有着一丝不安,总觉着情况会再有变化。这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第六感之类的玄乎玩意儿,只在于他对孙途的了解,这家伙一旦干事往往都能出人意表,闹出最大的动静来。
而此时,被他惦记着孙途正目无表情地坐在一间略显狭小的账房之中,手里还捧着一份看似纷繁复杂的账本,细细地观瞧着呢。
当他在开封府公堂上把事情全给掀出来后,就已经做好了接下来的一系列准备,这其中就包括了派出手下亲卫紧盯着严家那几处产业,并在发现他们有逃离之意后迅速而动,先围住了再说。
开封府派人迅速出现制止他的进一步行动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也不至于真让他乱了分寸。虽然严家的产业一时无法动了,但他自身还是能随意进出的。
此时的孙途,就在严家名下的一座粮铺之中,翻看着他们这几年来进出的粮食账本,而身前,则是几个满脸不安的粮铺掌柜,以及几个开封府的官吏,这几位看他的眼神里完全是有些不屑的,觉着他这是在装模作样——一个只知道舞枪弄棒的武夫,又怎么可能看得懂手上的账本呢?
别说是他了,就是一般的读书人,拿到这些东西都会感到头疼吧。
但是,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的出人意料,在翻看了好一阵后,孙途的嘴角突然就翘了起来:“辛掌柜,这账目却有些不对啊……”他居然看得懂?
&&&&&
如今路人这儿已入梅雨季节,当真是天天有雨,时时不休啊。。。
有句话已经憋在心头好久了,今天必须得说出来,有道是谁能用票烘干我这颗潮湿的心,月票也行,推荐也行。。。。。
第803章 意外收获
相距千年,记账的方式表述必然大相径庭,但万变不离其宗,说到底依旧只是数字方面的记载,而且宋时的记账方式也远没有后世那样复杂,所以哪怕孙途不懂会计,也依然能从这些看似复杂的账本中理出头绪,并迅速捕捉到其中的问题所在。
而随着他这一开口,面前本就已战战兢兢的辛掌柜更是身子一震,有些僵硬地一笑道:“将……将军,此话从何说起?”
“怎么,非要我点破其中问题吗?”孙途把账本随意放在案上,似笑非笑道:“你这上头可是记得明明白白了,两年间,往往有半年的粮米进出数字都是极大,可是到了临近冬季时,这一数字却又骤然缩减不到平日的三成,这是何道理?”
说话间,孙途已站起身来,慢悠悠走到了辛掌柜的跟前,两人身高相差不小,他几乎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语气森然:“若是其他商铺,或许还有个旺季或淡季之分。但这粮米生意可不同了,试问谁能不吃饭呢?”
只此一问,就已让辛掌柜张目结舌,无法拿出合适的理由来了,至于那些开封府的官吏们,更是拿惊讶的眼神看着孙途,实在想不明白他一个领兵打仗的将领怎么就对这等账目上的事情如此熟悉,只看上一阵就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了?
而孙途的话却还未完呢,只听他继续道:“还有一点也颇为奇怪,我发现你这两年进出粮米的价钱也相差太大了,前年进价是石米八百钱,而到了去年时却成了六百钱,这是何道理啊?”
听着孙途把个中破绽一一道出,辛掌柜终于是彻底慌了神了,双膝一软,就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孙将军饶命啊,小的,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这些账目都是东家让我做平了的,我可是从没有在这等事情上沾过什么好处啊,孙将军明鉴啊……”说着,他更是砰砰地磕下头去。
这反倒把孙途给吓了一跳,他也没想到自己点出其中破绽会把人给吓成这般模样,因为这事其实也不算太大啊,只是粮铺本身有问题而已。可当他的目光扫到边上那几个开封府官吏那一脸凝重的样子后,才察觉到事情似乎真有些严重了。
这问题的关键就在粮食上头,因为这是一个国家能否太平的保障,而大宋朝因为没有北边大片土地的缘故,对此一点又是格外重视,所以才有了对酒这一粮食衍生物的格外重视,并加以重税,只有得到官府允许的情况下,才能售卖。
连酒都这样了,粮食的买卖自然更被官府所看重,尤其是在东京这个百万人口的大都会中,粮食的供给更是稳定的根本。无论是丰年平年还是灾年,朝廷都会管控相关粮价,这是那些粮铺老板们必须遵循的铁律,谁要是触犯了,那就是大罪。
不过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真到了私底下,各种手段却又层出不穷了,到了如今,朝廷方面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没抓到把
柄,就当没事。可现在不同了,孙途通过手中账本已经看出了这家粮铺进出粮食的价钱大有问题,两年间这个数字居然有两百文每石的浮动,这已经是个极大的问题了,只要报上去,那连辛掌柜在内的所有人都将被入以重罪!
这等民生上的事情孙途这个军汉自然是不清楚的,但开封府的人却是心知肚明,所以此时才会如此慎重,而辛掌柜就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了。他本以为自己做账的手段已足够高明,将相关数字分摊到每一月中并不起眼,可谁想孙途只这么一番查看,就一下看破问题,这下罪名可就彻底落实到头上来了。
孙途虽不明就里,却不妨碍他借此发问:“你有罪没罪只看你接下来招认的态度了,说吧,为何会出现这么大的偏差,你家粮铺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一点也是其他那些官吏最想知道的,所以一个个也都盯着辛掌柜,看他如何回话。辛掌柜这回是再没有勇气隐瞒了,只是能如实交代道:“回将军的话,其实小人平日里也就照看一下店中生意,再记记账罢了,咱们店里真正能赚上钱的买卖我是根本插不上手的。甚至前一年,我都不知有这一出。”
孙途没有打断他的自我撇清,只是目光幽幽地看着他,等他入正题。许是被孙途的威压所慑,这位又道:“其实咱们卖出粮食的价钱也一向在官府的规定里,不敢有丝毫偏差,但这只是表面,背地里,咱们却以高价将一批粮食卖给了顾家商行了,那是市场价的两倍有余……”
“竟有这等事情?那顾家商行为何会把粮价提得这么高,难道是为了交好你家主人不成?”孙途好奇道。
“这不可能。”旁边一名官吏忍不住插嘴道:“顾家商行是我东京城里数得着的大商家,就是咱们开封府的人他们都不会巴结,又怎么可能去刻意结交严子良这样一个无多少实权的禁军军官呢?”
孙途点了下头,又看向了辛掌柜。可这位却胆怯地摇了下头:“这个小的就真不知道了。但因为粮米进出价钱什么的都要记账,还要被官府抽查,所以东家就命我把账做平了,两年下来,也未见有什么问题……”
孙途点头,又看了眼开封府的人,这事其实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却被人如此轻易就蒙混过去,不知他们是个什么看法。这几人感受到孙途的目光后,也有些脸红,但此时却只能装不知道了,板起了脸喝问道:“好个刁才,既然早知道你东家有问题,为何不早报官。”
“小,小人不敢啊……”辛掌柜登时就一个哆嗦,赶紧为自己开脱道:“我东家可是有官身的,而且那顾家商行势力更大,又岂是我这样的小人物能得罪的?”
想不到自己为了防止严家出逃而下手封店居然会引出这么一件事情来,这让孙途迅速改变了既定的想法,看着那几个开封府的人道:“几位,不知你们对此有什么
想法吗?”
“这个……”几人面面相觑,却有些为难了。
倘若这是他们自己发现的问题,最多也就查到严家身上,然后草草结案了事,是万不敢真把手伸到顾家商行那边去的。那顾家势力可着实不小,朝中更有靠山,别说他们,就是周府尹出面都未必应付得了。
可现在,有了孙途在旁,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若是自己等人想要大事化小他又不愿,只怕会把自己和整个开封府都搭进去,这是他们怎都承受不起的后果。而且,以孙途之前所表现出来的,掀桌子的冲动做法,只要他真要查,还真没人能拦得住。
见他们还在犹豫,孙途却已经等不了了:“各位,看你们刚才的反应,就可知道这粮价一事干系重大,而这顾家商行既然这么做,就必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肯以高价收粮,就定然有办法卖出更高的价去,这对我东京,乃至大宋都有威胁,此事不能不查,你们觉着我说的可是吗?”
“越侯说的是……”几人面面相觑后,只能无奈地点头承认。
“而既然这事已经暴露出来,我想以顾家的手眼通天,说不定今日之后他们就能知晓一切,并随之想法儿掩盖自己的罪行,让我们查无可查。你们觉着这话可在理吗?”
几人再度点头,这一点是常理,换了谁一旦知道出了这等大事,都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遮掩过错,至少要把罪责降到最低。而孙途则在他们点头的瞬间接道:“既如此,本侯以为此事已不能再作任何耽搁,应当即刻围住顾家商行相关店铺拿人搜查,把其中罪证全数拿到后,再呈报朝廷。诸位,这可是立大功的好机会,你们可愿意随某同去啊?”
这话说完,众人瞬间就都傻了眼了。这剧情走向不对啊,我们不是正在处理严家一事吗,怎么就攀扯到顾家商行头上去了?而且还这么急,压根就不给人任何准备和询问上司的机会?
“越侯,这是不是太急了些,那顾家毕竟……”
“正因为他们在朝中有靠山,就更不能缓了,不然事情只会更难解决。有道是兵贵神速,既然有问题,就该立刻就面对他!”孙途就差喊一句奥利给了,当即就迈步往外走去。
几人想拦,又不知从何拦起,心中除了有些发慌外,居然也有些激动,这说不定真是个立功的机会呢。心里想着,他们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跟了出去。
这些人可不知道孙途所以做出了这么个看似莽撞的决定,其实就是为了把水给彻底搅浑,在严家头上多扣些罪名,如此,才能将军粮贪污案往大了闹,大到那些利益相关者都不敢再伸爪子。
而就在孙途匆匆带人直扑向离此并不太远的顾家商行时,张鹤才终于赶到,得知他的去向后,这位高俅跟前的得力下属也有些懵了:“这家伙想做什么?这是不把事情往大了闹不肯甘休吗?”
第804章 顾家商行
顾家商行位于东京南市入口处不远,是一间占着近乎一般五间店铺的大商铺,而这,还只是他们的总行所在,就是在汴梁城中都还有另两处铺子,至于天下各州府,无论东西南北,顾家也皆有分号开设。
可以说,论财雄势大,行商天下,大宋境内的商行能与之比肩者屈指可数,也就同在京城的李家商行能稳压他们一头了。但就是这样,顾家商行也不是寻常朝廷官员敢随意招惹的,他们每日里的生意更是好得出奇。
这里不但贩卖南来北往的各种新鲜山货,同时也兼营车马租赁、金银兑换,甚至连柴米油盐,药材等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物件也能在此以一个寻常百姓都能接受的价格买下,所以这里每天都是客似云来。
此时正是午后买卖最好时,阔大的店铺内顾客往来不绝,几乎把这里都给填满了,里边的掌柜伙计更是忙得脚不点地,不时招呼拿货,都能把左右不少生意冷清的老板们给看得流口水了,奈何这里的价钱更低,样式更全,自不是他们能竞争得过的。
不过对于在此照看的少东家顾晖来说这些就只能称之为等闲了,毕竟这些年下来,他都已经习惯了。只在店内随意走动了一下,和几个相熟的客人打了个招呼后,他便返身回到了后头,随即就与个神色紧张的布衣汉子相遇,对方见了他就赶紧上前道:“公子,严家粮铺刚被官军给围了,他们之前一直与咱们有粮食上的买卖往来……”
“我早已知道了此事,不过是小事而已。”顾晖却保持着稳重,笑着一摆手道:“是因为那严子良得罪了上司被杀,他家人又被人撺掇着去上告,才真给自己带来不小的祸患,这与咱们并不相干,谁会去留意这点粮食上的买卖呢?”
“公子说的在理,可是毕竟事怕万一啊,这要是真让人看出了些什么,然后顺藤摸瓜地查到了咱们头上……”
“那我也会在第一时间得知,自有办法应对。”顾晖依然没将之放在心上。直到这位道出了一点:“可是今日我们将有一大批货物打从东京运出,里头可都是……”
顾晖这才神色一变:“这是三叔一早定下的主意?我爹他知道吗?居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哪怕他已掌事多年,为人稳重,可在知道有这一事后,也不禁有些紧张了起来,毕竟做贼心虚啊。片刻后,他才道:“那就把东西先停一停,哪怕多耽搁几天,也比出事要强,只要东西还在咱们仓库里,就万无一失。”
“是,小的这就去安排,希望能拦得住他们。”这人说着,便急步往外而去,走的却不是正门,而是如来时一样往边门而去。见他出门,顾晖方才稍松一口气:“都说了今后咱们宁可多费手脚从别处买粮也不能贪方便就在东京购粮,这要真让人查到什么,可真就有些麻烦了……”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就传进一阵吵闹
声,随着阵阵惊呼,隔绝内外的门帘子突然就被人给掀开,一个熟悉的人影踉跄而入,而后就是几名身姿挺拔,按着刀,着了甲的军汉也跟了进来。
半跌着进来的正是外头一名掌柜,一见着自家少东,他就求救似地叫道:“公子,这些位军爷突然闯入说要见管事的,还把店里的客人都给吓到了,又把咱们店铺给整个围了起来。”
听得这话,顾晖心头更是一凛,但依旧强自镇定,挑了下眉眼道:“不知诸位军爷为何闯我商铺,有何贵干?要是有什么得罪的,顾晖先在此赔罪了。来人,拿二十两银子来……”
身后被吓了一跳的随从刚应了声想要回头,又一人已挑帘而入,笑着道:“不必了,我等可不是来打秋风的。只因有要案查察,所以多有得罪了。你就是这里管事的吗?”
“在下顾晖,乃是顾家商行的少东家,不知将军是?”顾晖感受到来人身上的强大气场,比之自己不知要强到哪里去了,顿时心头更是暗惊,但神色间却依然保持着冷静。
“本官孙途。”孙途淡淡一笑。
“原来是越侯驾临,那当真是失敬了。我顾家商行一向本分行商童叟无欺,不知因何会被官府滋扰?若是有哪里干犯了王法,还望将军明示,不过……即便真有什么不妥,不也该是开封府或南市这儿的相关官人来吗,怎就劳动诸位了?”
他这话当真是绵里藏针,一下就点出了关键所在,孙途及其部下人等压根就没有这样的权利。但孙途却压根不受其威胁,只笑着说道:“事关重大,只有查过方知,你顾家若有什么不满的,大可以到时上告,本侯接着便是。”他可没工夫与之斗嘴,只把手往顾晖身后的那些账房客厅库房一指:“给我搜,一个角落都别放过了,一张纸都给我拿住了。”
“喏!”这些可都是孙途从山东带来的亲信,一个个人都不知杀过多少,自然不会在意什么顾家的身份,听得号令,就全都一窝蜂地往前涌去,吓得前方那十多个账房伙计惊呼连声,赶紧就往两边闪去,不敢挡路。他们都是本分人家,何曾见识过如此蛮霸的手段啊。
别说他们了,就是顾晖这个少东家,虽然三十有余,在管理买卖上也是一把好手,却也没有和这样的人物打过交道,一时间竟也呆了,只能是任由众军卒进入那些屋子里,大肆地搜查起来。
半晌后,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脸色已阴沉如水:“越侯,你这是什么道理,我顾家在东京城也小有头面,你今日竟随意凌辱……”
“我不是说了吗,这是有要案要查,所以只能得罪了。倘若你们顾家确实是清白的,又怎么可能怕查呢?”孙途压根没理会对方的愤怒,一双眼睛只在这一大排的屋子内外来回扫动,看有没有线索。
一份份账册很快就被人搜集起来,那些屋子里,仓库内的东西
也被军卒们随意翻弄,变得混乱不堪,但显然他们一时间也压根找不出什么有用的证据线索来,孙途目光虽炬,却也没看出这里头有什么问题。
其实这也是在情理之中,顾家要是真能在铺子里留下什么大破绽,那才是咄咄怪事呢。而孙途要找的,也不是他们以高价收购粮食,然后不知下一步计划的证据,而是一些其他商业上的问题。他相信,无论古今,只要是做买卖的,尤其是把买卖做到如顾家般大了的,背地里就绝对有些问题可抓,而只要抓住这些,便可深挖,从而将深藏其中的隐情全给挖出来。
而这些问题多半就在账册之中,看来自己是要再动动脑,仔细分看一回了。
可就在这时,外头再起一阵嘈杂的声响,然后帘子挑起,一批官差已迅速赶了进来,为首的官员更是喝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叫你等跑到我南市滋扰生事的?”来的是个青袍小官,可在看到里头孙途等人后,却显得盛气凌人,完全没把这些禁军穿着的家伙当回子事儿。
顾晖见他却是一喜,忙上前见礼:“徐主事你来的正好,这些位军爷不知怎的突然就闯进我家店内,也不说我们干犯了什么律法,就在此大肆搜查,把我店内的客人都给吓跑了。若是他们能就此离开,我顾家自然不会追究。”话中之意,要是再不肯走,我们就不会善罢甘休了。
徐主事忙冲顾晖一点头,这才看向孙途:“你们禁军有何权利跑来南市胡闹,还不速速离开……”
“事情没查明前,可不会就此作罢。”孙途看着那人道。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哪一军的,竟敢如此胡作妄为,本官这就去殿前司禀报……”
“虎贲军,孙途。”孙途回应着他的威胁,脸上的笑容却也透着几分讥诮:“莫非徐主事你有心要保这顾家,又或者说,你与他们有什么利益往来吗?”
“你,简直是一派胡言!”徐主事先是下意识地撇清自己,随即才反应过来:“你……你是孙途,越侯?”在瞧见孙途点头后,他的心里陡然就是一缩,知道自己这回算是踢铁板上了。
就算他不曾留意过江南乱事,没有去在意这么个为大宋立下过功劳的将军,却也知道这两日把京城官场搅得人心惶惶,把户部、殿前司、兵部等诸多衙门都给拖进浑水里的大胆之人,他这个南市官员可也是户部一员啊。
在许多人眼中,孙途就是个搅屎棍般的混不吝的家伙,他连这么多衙门的官员都敢得罪,难道还会怕自己这么个七品官吗?可现在自己都把气势都装出去了,总不能就此离开吧,这却该如何收场?
在孙途点头认下自己身份后,这里的气氛又显得有些诡异了,外头几人全都愣住,而屋内兵卒,却依然不管不顾地大搜特搜,看这架势似乎是要把这里刮地三尺,查出线索来……
第805章 顺藤摸瓜
那徐主事见状心里当真是既怒且急,这南市一带向由他做主,以往还真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呢,也从未想过这些往日里被自己所轻贱的兵将居然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甚至没人往自己这里瞧上一眼。
他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可在一眼扫到面前似笑非笑的孙途时,却又心头一寒,有种被人拿刀子架在脖颈上,随时都可能小命不保的感觉,让到嘴边的话最后也只能硬生生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工夫,搜查的结果就出来了,几名军卒各自捧着一大摞的账册道:“将军,这些都是从里头搜出的账册,至于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可疑,并无任何违禁之物。”
听他们这么道来,本来还有些不安的顾晖才稍稍定神,但他脸色还未平缓下去呢,就听孙途吩咐道:“那就把账册全带回去,我们慢慢查验之后再做定夺。”
“越侯,这可不行,这些账册可是敝店商业往来的重要物件,别说带走了,就是被外人看上一些都是极大的损失和威胁!”顾晖当时就急了,大声反对道:“我顾家虽然不算什么名门望族,但在朝中也颇结交了一些相公,还望侯爷你能体谅一二。”事关重大,他只能把后台都给搬出来了,好在还算清醒,没有直接点名。
但换来的却是孙途的不屑一笑:“那又如何?王法面前,只有对错,并无身份之别,你若是清白的,自不会冤枉了你。而且此事关系到我大宋安全,万不能有丝毫马虎!”
“越侯,你这就太叫人为难了,在下怕是真做不了这个主!”到了这个时候,顾晖终于也豁出去了,不作退让,直视孙途双眼,一副要强拦的模样,他还真不信孙途会因此对自己动手。好歹他也是顾家公子,身份可不一般。
“怎么,你这是做贼心虚待要反抗吗?”孙途见状,却是眯起了眼来,手更是搭上了腰间佩刀的刀柄,而见他有此动作,边上几个兵卒也踏上一步,呛啷几声就把刀给拔了出来,指向了顾晖及一干人等。
“各……各位还请冷静……”徐主事一见这情况,更是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额头冒汗,连声音都带颤了,“越侯,越侯你可千万别胡来了,这里可是东京,可是南市,若真动了刀兵,对谁都没有好处。”
“本侯只是想查明一些事情罢了,只要他不作阻挠,自然不会有事。”孙途冷了张脸道:“走,这就带这些账册回去慢慢查,还有,调人把顾家名下的所有商铺仓库全给我围了,以防他们销毁证据。”他还真就不信了,一个商家还能与自己堂堂侯爵掰手腕。
在听到他后半句话后,顾晖的脸色更是唰的一白,这下事情可真要糟了。好在他本来就脸色难看,此时又被人拿刀指着威胁,所以这一变化倒也不算太突兀,并未引起他人的怀疑。
正当局势已彻底被孙途掌控,他就要带人离去时,又是一批人挑帘而
至,一个虽只着青色官袍,却气势不小的中年男子已先一步拦住了出口,目光只在孙途面上一扫,便道:“你便是越侯孙途?本官张鹤,奉高太尉之命前来阻你胡为,你还不叫人把刀收起来!”紧赶慢赶的,这位终于是找到孙途了。
张鹤心里那个气啊,自己今日可算是倒了霉了,不但被差出来办事,还是专为孙途他们擦屁股,而且赶了一处居然还扑空了,又得抓紧着跑来这一边。再加上他因得高太尉重用,平日里对上禁军将士早就颐指气使惯了,哪怕对上的是孙途这么个有侯爵身份的,此时说话也相当不客气,完全是一副上级对下级发号施令的模样。
他习惯成自然,自以为没有半点问题的反应落到孙途下属眼中就是极大的挑衅了,顿时便有人把刀尖指向了他:“大胆,竟敢如此对我家将军说话!”
“你这杀才才好大的胆子,本官乃是奉太尉之令而来,你们竟敢抗命吗?孙途,还不遵令行事?”张鹤却是半点不惧,反而气势更盛,大声呵斥道。他确实有这样的底气,多少年来在高俅身边,被他解决掉的禁军将校都不知有多少了,这些人完全不被他看在眼中。
孙途笑了一下,摆了下手,让人将刀先收起来,这才上下打量着他:“你是殿前司的人?”
张鹤当即把胸膛一挺:“殿前司虞侯,张鹤。”
“原来是张虞侯,倒是失敬了。”孙途又温和一笑,随即冲他招了下手:“你且过来说话,本侯倒有点东西想要问你。”
虽然觉着孙途的这一反应有些古怪,但不知怎的,张鹤还是上前几步,来到了孙途跟前:“不知越侯有何话要说……”话刚出口,他就只觉着眼前一花,一阵风声袭来,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大耳刮子便已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下当真是好狠,竟打得全无防备的张鹤身子猛打了半个旋儿,人更是差点就坐倒在地,整个人都彻底懵了。而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呢,孙途反手又是一个耳光甩出,再次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响,直接就把这位看似气势十足的高俅亲信给扇倒在地,脸是彻底肿了,嘴角更有鲜血流出。
而孙途还不算完,见其倒地,又跟了上去,抬脚猛然踹出,把个身材还算高大的张鹤给直接踢出去丈许,砰的一下狠狠重在后方门槛处才止住去势。直到这时,他才惨叫一声,但旋即声音又是一缩,却是两颊被打肿后,连惨叫都极为痛苦,所以不敢出声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实在太快,也太突然了些,把在场所有人都给看傻眼了。尤其是徐主事,更是后怕地往后退了两步,得亏自己刚才没有敢说重话啊,要不然,这顿打就是自己的了。
孙途两掌一腿打完,又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在地上呻吟不止的张鹤:“好你个狗东西,当真是尊卑不分,居然敢在本侯面前如此装腔作势。这要是在军中,我
早一刀就宰了你!”
“呜……吾……”张鹤羞愤交加,他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啊?以往仗了高俅之势,对禁军将校可算是完全不放在眼,要打就打,要骂就骂,从未有一人敢当面表示过不满。可现在倒好,他跟只死狗似的被人打倒在地,受尽凌辱,而他所带来的那些下属却早被孙途及部下的气势所慑,别说上前护主了,就连句话都不敢说,这憋屈可就太大了。
同时,他还想再强调一下自己可是奉了高太尉之令而来的,孙途打自己,那就是在打高太尉的脸!只是他两颊已高高肿起,这时连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能能呜呜几声,再用怨恨的目光盯着孙途,以表示自己的不满了。
孙途却压根不把这家伙当回子事儿,只是盯着他道:“你说你是奉了高俅之命而来?是他让你阻止本官继续深查此事的?”
张鹤这时已经有些被打昏头了,也没细思这话中真意,就下意识地点下了头去。而在见他点头后,孙途立刻看向了徐主事:“徐主事可听明白,看明白了?到时本侯还要请你代为作证呢。”
“下……下官看明白了。”这时的徐主事也受惊不小,只能顺了孙途的意思来,可不敢激怒了他。
孙途满意作笑,又瞥了眼那满脸惶恐的顾晖:“你真以为自己没有半点破绽吗?”
顾晖被他拿眼一瞧,心头立刻就升起了一股凉意来,但还是勉强笑道:“在下不知越侯你在说些什么……”
“把人给我带上来。”随着孙途一声高喝,门帘再被挑起,守在外头的两个军卒已把个被五花大绑的汉子给带了进来:“顾公子,你认得他吗?”
顾晖只看了那人一眼,心咯噔一下就沉了下去。此人正是之前来跟自己通报,并带自己的话回去的手下,居然就在出门后落到了官军手中?
孙途嘿了一下:“得亏本侯做事细致,在进来前就先一步派人把你周围边门后门都给守住了,要不然,还真会有漏网之鱼。我来问你,他是什么人?”
“他……他只是我顾家商行下的一个伙计而已。”顾晖只能如此作答。
“是吗,那他为何会如此匆匆地从边门走,而不走正门?而且在被我手下阻拦时,居然还试图反抗逃跑,这难道不是做贼心虚吗?”孙途说着,突然揪过一名店中伙计,喝声道:“说,他是什么人?”
这人如何能招架得住孙途的逼问,当即就脱口道:“他是西城仓库的一个管事,小人不知他叫什么……”
“另一边仓库的管事,怎么就特意跑来这边了,而且还如此惶急……”孙途自言自语地说着,目光却落定在顾晖脸上,立刻就抓住了对方那惊恐的样子。
破绽,果然就在这儿!
没有任何的犹豫,孙途立刻下令:“来人,留下几个守在此处,其他人,随我去那西城仓库!”
第806章 截留开远门
与热闹繁华的东、南两边相比,离内城更远些的汴京西城就显得要冷清不少,至少从往来人流上看确是如此,这里的店铺也远比那两边要少。但即便如此,西城,尤其是靠近开远门一带的地界依然是各大小商人们极其重视的区域,只因此处车马行、仓库林立,这也就成了大宗货物进出的集散之地。
作为东京城里名列前茅的大商行,顾家商行在此自然也有着自己的仓库与车马行,两者相连,占地足有数亩之广,比之其他商家可要威风太多了。
此时,在张挂了顾家商行招牌的仓库前,已有二十多辆骡车装满了货物等着起运,只有负责此处事务的掌柜还在翘首看着前方,等候着最终命令送达。
以顾家商行行商天下之频繁,几乎每过三五日就会有一批货物起运,少则十多车,多则上百车,但无论要运出的货物有多少,都要在得到如今掌管着家中大事的公子顾晖的首肯,由他下达命令后才能成行。可今日事情却有些奇怪,这都迟了快个把时辰了,天都快黑了,也不见人来传递命令,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了?
就在掌柜有些彷徨,想再派人去问上几句时,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颇为不耐地走了过来:“掌柜的,这么拖下去可不是个事儿。要是东西耽搁久了,咱们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还是赶紧让车队出发吧。”
“这个……李老板你是有所不知啊,我家商行素有规矩,不得公子之令不能起行……”不等掌柜的把话说完,李老板已把眼一瞪,半是威胁地道:“这东西是你顾家商行一早就答应了我要在今日送出城的,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要是真耽搁了时候,你们承担得起吗?一个招呼而已,能顶得什么事,快些启程!”
对方态度强硬,而且又是被自家公子极其重视的客人,掌柜顿时就更感为难了。这时,边上一个青年也发了话:“谢掌柜,你还是照客人的意思做吧,真出了事,由我来负责便是。我们一早就与城门那边打点好了,要是今日不出城,之前的花费可就白费了。”
这位青年也是顾家子弟,虽然不如顾晖般掌有家中商业上的大权,但这边的仓库车马行还真就由他管着。此刻一开口,便是谢掌柜这样的老人也只能听命行事:“那好吧,就现在启程!”说着,已转身一声吆喝,同时取过身旁的长长马鞭,在空中一抖一甩,发出了三声清脆的啪响。
随着象征出发的鞭声响完,那些早做好准备的车把式们也各自上前,吆喝连连,就这么驱赶了那一匹匹健壮的骡子拉着满车的货物出得库房,沿着早铺设好的青石板路出了巷子,再迈入到更为宽阔的长街御道,直朝着离此不远的开远门缓缓行去。
只顿饭工夫,车队就已来到了城门前。此时已快到关闭城门的时候,这让进出城门的人车反
倒更多了些,但在看到这车队头前所打的顾家商行的旗号后,那边的守卒还是笑着上前打起了招呼,还迅速就为他们清理出了一条通道来。
大宋为了鼓励商业,对进出城门的税款收得极低,如此一来,守卒们的灰色收入也就更少了,他们的日子都过得苦巴巴的。也只有遇到像顾家商行这样财大气粗者,才会事先打点,给足他们好处。而对这样的财神爷,这些位守卒自然是要好生配合,毕竟这可是长久买卖啊。
见此,跟着车队行走的那名李老板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所以说得跟这样的大商行合作呢,这样不但安全有保障,办事效率也比一般的要高多了,而且都不见守卒有任何抽查的举动,这是其他商队完全没有的待遇。
队伍缓缓向前,很快就穿过了那幽长的城门洞,眼看连最后几辆骡车都要离开东京了。可就在这时,后方却有嘚嘚的快马踏蹄声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几声厉喝:“奉殿前司孙将军之令,扣下前方顾家商行的车队,不得放他们离去!”随着高喝,几十人马更加速飞驰,眨眼间已冲到了城门前。
这下可把周围的商队百姓给吓得不轻,所有人都惊叫着往边上闪去,哗啦声里,不少担子倾翻,里头柴火菜蔬等货物倒了一地,那些个守卒更是手足无措,愣在了当场。
“还愣着做什么,快出去!”李老板却是脸色一变,赶紧催促了起来。但那些车把式都是在顾家商行里打工的良民,哪有这等胆子,听得后方的喊话,不但不跑,反而勒紧缰绳,把骡子都给拉停了。
而在此期间,这些人马已火速穿过城门洞,出现在了他们后方,当先的孙途更是厉声喝道:“所有人都双手抱头,蹲在一旁,有敢擅动者,格杀勿论!”只此一句,更是让这些车把式吓得魂不附体,当即乖乖照做,蹲在了一旁,现场只有那些个骡子在不安地咴咴直叫,踢踏着地面,扬起了不少尘土。
李老板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谁能想到都已经出得东京了,居然会横生枝节?但他到底心志坚定,即便在此时依然保持冷静,忙转身回头,抱拳笑道:“诸位军爷不知有何见教?我等都是本份行商之人,不知触犯了哪条律令……”
“你们有没有触犯了律令自己心里明白,这些都是什么?”孙途其实心里也没底,他在南市那边查到一点线索,急忙赶来这里后,又得知了刚有一批车队急着离城,就赶紧追了过来——他甚至连这些大车里到底装了什么,有没有违禁之物都不知道呢。
不过,只从顾晖的反应,以及来此路上强问出的,他让人暂时把东西存放回仓库的举动来看,此事就定然有着蹊跷,大可以冒险一查。
倘若是换了个老成些的官员,哪怕真查到了更多线索,也是不敢如此胡来的。顾家商行在京城
的势力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如此做法所造成的影响可太大了,一个不好,就会给自己带来无穷后患。而为官者,许多时候只讲但求无过,十次功劳都抵不过一次过错啊。
但孙途偏偏就不是个被官场潜规则束缚了手脚之人,他眼下的形势更不容许他慢慢筹谋,既然有所发现,就要一查到底。所以他立刻追来,还如此果断地叫停这支车队,随后不顾城门内外无数人的异样目光,把手一挥下令道:“给我搜,仔细地搜,一辆车上的东西都别放过了。”
他都这么说了,下面的人自然不敢怠慢,答应一声后,便迅速扑上,解绳的解绳,搬货下来的就搬货,顿时就忙作一团。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顾家商行一向本分经营,此番也早早就让官府查看过,并交足了商税,你们岂能如此胡来!”李老板一见之下更为慌张,大声呵斥着,便要上前阻拦理论。
而他的这番表现落到孙途眼中就更显得可疑了,只一个眼神,就让人将他给拦了下来,孙途只是冷笑道:“货物有没有问题你说了不算,查过才知。”
此时,又有一队人匆匆赶了过来,为首者乃是一个年轻御史,正是巡视各处的巡城御史。他一见此,神色便阴沉了下来,高声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城门前如此胡来,延阻商路?禁军,什么时候能被允许翻查商人货物了?”
确实,禁军自来都没有这样的职权,而孙途他们又都穿了军中服色,自然就被这位质问。孙途闻声回头,看了眼来人道:“这位御史来得正好,本侯孙途,正因为查到这顾家商行可能有夹带要紧物事离开东京,才特来查问。”
“荒谬!顾家商行一向本份经营,有口皆碑,何来此等事情?来人,速速把他们给我拖开了,本官定要参你等胡作非为,乱我大宋商事!”这位却压根不信孙途的这番解释,当即就虎了张脸喝道。而随着他一摆手,随他一道巡城的御史台的兵丁就也很快围了上来,要对孙途等人动手。
在这些御史台的人眼中,禁军,尤其是犯了错的禁军真不算什么。别说这些当兵的了,就是禁军指挥到了自家上司面前,也只能伏低作小,乖乖束手,所以他们的拿人是如此的理直气壮。
然后,随着几声砰响闷哼,便倒了一地之人。这些兵丁也就和寻常差役相差仿佛,又怎么可能是百战出来的山东军老兵的对手?孙途刚才都已经让他们放手施为了,这些人见对方如此大胆,自然是要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反……反了你们了,竟敢伤我御史台的人!”这个御史顿时大怒,撸起袖子便待自己上前。
而就在这时,前方一辆车前,一个军卒已在旁边发出了一声惊呼:“这是什么……”登时间,就吸引了许多目光汇聚而去!
第807章 惊人发现
每一辆骡车之上都装满了各种物品,既有丝绸布匹,也有香料,甚至还有竹木等制造出来的小把件,看着实在平常得很,也是一般商队运送贩卖的常见之物。
但真要找问题的话,还是有的,比如说那些丝绸布匹在运出东京城的货物中就显得格外奇怪,只因这天下间已没有哪一处州县能比在汴京卖出更高的布匹价格了,哪有商人会干出这等赔本买卖的?
当然,只凭这一点是远远不足以让孙途做出这么大事来的,只他如此在城中率军卒疾驰,又大张旗鼓地拿人截道,大搜已经出城的商队货物,只要顾家追究到底就足够他喝上一壶了。更何况,他还把御史台的官员给狠狠得罪了,手底下的兄弟还伤了人,这事就更不可能善了——只要他没能找到什么像样的罪证线索。
而就在这时候,一名下属却在仔细地搬下其中一辆骡车上面的货物后,惊讶地看到了下面居然还有夹层。这让他颇为惊喜地大叫出声,说话的同时,更是拿刀往夹层盖板上用力一撬,喀嚓一声后,下层的东西就彻底显露了出来——那是一个个用油纸包裹好的方块,看着就跟砖头似的,但是却有刺鼻的气味散发出来,对这些才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却是那么的熟悉:“是伤药……”
听到这话后,孙途的眉眼猛然就是一挑,而在其跟前的那个李老板更是身子一震,没有任何的犹豫,突然身形一展,一个箭步就直往前方蹿去——事到如今,秘密已然泄露,只能先逃走再说了。
可他的动作才刚一起,一条身影却已比他更快的速度呼的一下挡在了前进的道路上,而他还没有下一步变化呢,一道黑影已带着呜呜怪啸横掠而至,砰的一下,正中其胸口。把李老板运势而冲的身子打得踉跄侧倒,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看清楚这个挡住自己去路的,正是那个禁军将领,他腰间刀已握在手中,却未出鞘。要是真是出鞘一刀斩来,恐怕他已被这一刀砍作两截了。
而即便是未出鞘的一刀,却依然力有千钧,打得他肋骨断裂,身体失衡下重重摔倒在地,随即几杆长矛已齐齐而来,直接就顶在了他的咽喉和胸口,让他再不敢做任何的动弹。而这一下,也镇住了城门内外的所有人,包括那个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巡城御史!
江衡作为御史虽不通兵事,但有些常识却还是很清楚的,比如说伤药虽然在各处医馆药店都能买到,但大宋朝廷其实也有管控,民间是不能私自大批量倒买倒卖的。因为这东西也算是一项重要的战略物资,无论哪国将士,受伤后都是需要伤药医治的,而大宋作为各方面都最发达的国家,伤药自然也是最上等的,朝廷更不可能让其流出到辽夏等敌国去了。
而现在,光是这一辆骡车夹层里就发现了二三十斤份量的伤药,而作为物主的嫌犯还心虚
要逃,这不正说明问题很大吗?这让江衡大为后悔,早知道会出这等结果,自己之前就不该出面了,这下可把自己都给搭进去了。
有那么一瞬间,江衡甚至都生出了就此抽身离开的想法,但是当他脚步微动间,孙途的声音却已传来:“这位御史,还请为我等做个见证,另外,你适才试图阻挠我等查案,又是何用意啊?”
问题都已经被查出来了,江衡如何还敢如之前般盛气凌人,当即把面孔一换,笑道:“越侯果然好手段,下官佩服。之前也只是一时误会,现在看来,越侯你做得对,这里头确实大有文章,不光这一车,其他各车也定然藏有许多违禁之物。若越侯真要下官作证,下官定不会推辞!”
只一瞬间,他已经醒过味来,此时只能努力结交孙途,与之配合,才能确保自身安全,至少不被他把个同谋的罪名扣到自己头上来。能在东京当官数年,哪怕年轻,哪怕是一向以正直自我标榜的御史,那也是极其油滑聪明的。
孙途冲他一笑,又点了下头,这才又道:“继续搜,每一辆车都给我查仔细了,不可有丝毫遗漏!”
此时日头已然偏西,光线也暗了下来,但城门口这儿的人却是越聚越多,大家虽不敢靠拢近看,但还是充满了好奇地在远处眺看着,同时议论纷纷。这可和有名的顾家商行大有关联,居然被禁军搜出此等严禁贩卖的东西,接下来必然有大乐子看了。
而真正的乐子还在后头呢,在拆了几辆车却只搜出了相同的伤药后,突然在一辆只装了半来车丝绸的车子前,一个打开夹层的军卒大声惊呼起来:“将军,这里是弓弩……”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觉着心怦的一跳,就连孙途的脸色也变了,忙两步赶了过去,再一探手,就已从其中拿起了一架做工精巧,数尺长短的弩机来,他目光闪动,再次看向了那被控制住的李老板。今日这情况当真太过出乎自己意料了,本以为只是寻常的走私而已,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比自己所以为的要严重许多!
周围的惊呼声更是此起彼伏,不少百姓更是吓得调头就走,再不敢多看热闹了,因为这事已经太大,可不是他们所能旁观。
随着弓弩被发现,事情确实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这已经不是走私,而是通敌了。因为只有敌人才可能把主意打到大宋朝最引以为傲的弓弩上头来!
大宋百年,扬文抑武,导致军备不兴,就连有名的将领都没多少。但即便如此,这么多年下来,在面对辽夏等不断崛起强大的强敌时,大宋至少也没在多少战争上吃大亏,却是为何?
除了钱粮充足,又有多年修筑的重重关城可守外,更主要的,还是在于大宋对弓弩等远程利器的不断开发研究,并将之迅速用到了战争之中。可以说,在如今
这世上,若论对弓弩革新最先进的,就是大宋,大宋的弓弩,就是战场上最强大的利器,就跟后世某些强国新研究造出了某种强大的导弹或是飞机似的。
为此,大宋多年来聚拢天下能工巧匠,在东京城中设立弓弩院,用以不断改进研发强力弓弩。而同时,为了在这上头与宋人相争,辽夏则多次派出密谍进入宋国,妄图以各种手段来盗取弓弩,以求能够仿制或是拿出反制之道来。
几十年来,三国为此明争暗斗过不知多少场,其中的惊心动魄自不待言,而皇城司更是在此等较量中出力颇多,多少勇士因此丧命……这些东西不光孙途知道,就连寻常百姓,也是听说过好多的。
而现在,属于我大宋的御敌利器居然被人如此堂而皇之地要送出东京,这对所有人的冲击都太大了,就连孙途的脸色也变得极其凝重。弓弩,尤其是弩机,本就在民间禁用,更别提买卖运送了。而现在,顾家商行居然大胆到把这许多弓弩外运,此事牵涉到的方方面面可就太广了,广到就连他都感到一阵心惊。
首先,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是军队,还是弓弩院,又或是其他衙门?
其次,这又是谁如此大胆,敢把这等要紧之物卖出来?而这个胆敢做这事的李老板,又到底是什么人?
再次,顾家商行在此事上又有多少牵涉?是他背后的靠山所命,所以他们才不得不照做吗?还是他们并不知道其中真相,只当是一些伤药的运输买卖?
最后,明明自己之前想查的只是粮食,怎么就成了这些更敏感的东西了?东西是要运去哪里的?他们之前又已经将多少违禁之物运往他处了?
……太多的问题纷至沓来,让孙途的脑子都有些发晕。但很快地,他又定下了心神,这对自己来说却是最好的结果了。自己现在不正怕事情无法往大了闹吗,试问还有比发现这些弓弩更大的收获吗?这一下,怕是蔡京都无法再为此事做任何的遮掩了,毕竟事情太大,知情者又太多,他终究无法做到真正的一手遮天啊。
当孙途思索着时,手下将士的搜查还在继续,在接连的砰砰声里,骡车夹层被一一打开,露出了里头所藏之物,其中有五辆车内都藏有弓弩,合在一起,竟足有百多件之数,直把人看得胆战心惊。
江衡是彻底傻眼了,这事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御史怎么敢
牵涉其中啊,但这时再想走却是更难了。
就在这时,孙途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转头,对一名下属道:“你这就传我之令,让营中兄弟立刻出动,把顾家给我围了,相关人等全数拿下,不得放走一人。快去!”事情很快就将传播开来,哪怕是晚上,这等大事也不可能瞒住太久,说不定顾家就要逃命了,而以他家多年的经营,真要逃走,可不是太难!
第808章 轩然大波
日西沉,月东升,东京城内华灯初上,光影阑珊。
本该早早散衙的殿前司内今日却灯火通明,大小官员皆悉数在场,哪怕手上没什么公务要忙的,也都还在此装模作样地虚应其事,而要是换了别个时候,这里除了几个值守的官吏,早已变得空荡荡了。而究其缘由,只在今日太尉高俅还留在衙门里,这导致下属人等都不敢随意离开了。
下面的官员却不知道此时的高太尉压根就没心思来理会他们,随着一个个消息传递回来,他的心有些乱,眉头更是越皱越深:“先是围了严家店铺,继而是顾家商行,现在又跑去了西城仓库一带,这孙途他到底想做什么?”不安的情绪是更重了。
随着一阵脚步传来,一名亲信又把个重要消息传递回来:“太尉,越侯突然带人在开远门外拦住了离城的顾家商行车队,并从其中搜出了大量违禁之物!还有,他现在又已派人传话虎贲军,说是要把顾家宅子全给围了,不放一人离开。”
听得这话,高俅下意识地一掌拍在了案上:“他好大的胆子!居然真就敢直接对顾家下手了!”这事听着确实太不合常理了,哪怕孙途回东京不久,在官场上也没什么人脉经验,但只看顾家能将买卖做得这么大,就可知道对方身后自有大靠山,难道他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当然,要是孙途被顾家身后的势力反扑灭顶,这对高俅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可高俅担心的,是自己也会受到牵连啊。毕竟现在的孙途可是在他殿前司下听用,任谁都会想当然地以为这一切即出自他高太尉的授意了。而就他所知,顾家背后便是御史台某位高官,再背后,更是深得天子信任的梁师成!
即便抛开梁师成不论,光是御史台,就足够让人头疼了。那群乌鸦最是聒噪不过,一旦真被他们缠上了,哪怕得宠如高俅,也将麻烦不断。
“这家伙当真是个惹事的能手,这才到任几日啊,就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了。”高俅越发的愤怒,真想一下就把孙途的官职全给免了,但这终究不现实啊。而在稍作冷静后,他才又想到了一点,孙途绝不是不知进退的蠢材,他敢在东京干出如此事情来,就必然有所倚仗,那会是什么呢?
片刻后,他才又肃然问道:“可知道那些违禁之物是什么?”
“我们的人离得较远,还没查明白呢,应该是盐或酒之类的禁止私售之物吧。”这位也不知内情,随口猜想道。
高俅却摇头否定:“不可能,以顾家的身家,这些东西皆可走正规途径销售,根本不用冒此风险。这些东西才多少利润,哪比得了香料等暴利之物。”
他说到这儿,就见又一个手下脚步匆匆而来,这位的脸色就要显得凝重许多了,甚至还带了几许恐慌:“太尉,开远门那边传来了确凿消息,被孙途扣下的
顾家商队居然暗藏大量弓弩与伤药,似是要运往我大宋边境……另外,孙途已带人押了这些东西直往顾家而去了。”
“什么……”饶是已经有了些许准备,可在听到这一说后,高太尉还是大惊失色,身子霍地一下站起了身来,“他们好大的胆子!”这一下事情可真就闹大了,无论是谁,恐怕都很难再遮掩其事!
大宋朝商业发达,但却又规定了诸多商品只能专售专卖,比如酒、盐、铁,甚至是茶叶……不过这些东西虽然禁止贩私,可百姓们还是会在私下里偷偷运售的,只要这些商人能把各官府相关人等打点到了,就能让官府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从而获取大把的利益。
但是,弓弩和伤药绝对是属于完全沾不得的禁品中的禁品。别说百姓商人运售了,就是官员有敢在家中私藏弩机超过三五架之数的,只要被举报查出,那就将被冠上图谋不轨的罪名,即便不死,也得发配三千里,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而若是寻常百姓的话,情况就更严重了,受此牵连,整个家族都可能一夕而毁。尤其是当这些东西被查出是要运往边境,卖给敌国,那就更是通敌大罪,灭其三族都不为过了。
哪怕是高俅这样深得圣宠的重臣,也是不敢与这等敏感的事情沾上半点关系的,这让他神色变得极其严峻,呼吸也粗重了起来:“这孙途哪来的消息,他哪来的胆子,居然敢把这样的事情直接当众宣扬了出来?此事岂是他一个小小的殿前司都虞侯能插手的?他就不怕这一巨浪掀起来,先把自己给吞没了吗?”
在心中这一系列念头生起后不久,他又突然转过念来:“不对,孙途不是那等鲁莽之人,他定有什么后招,说不定一切早已布置妥当,难道他是想借此对付我吗?不成,我绝不能给他这个机会,必须与此事彻底划清界限!”高俅所以能在太尉一职上掌权多年,靠的就是这份趋吉避害的手段,现在的他已经不想再借此事来整治对付孙途了,还是先让自己抽身为好,想要对付孙途,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嘛。
主意既定,他已径直走出了公厅,随口吩咐道:“明日开始,本官都将在就爱中卧病,一切之事皆与我无关。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卑职明白。”身边皆是心腹之人,如何还不明白他的心思呢,任孙途在外如何折腾,反正都与他们殿前司,尤其是高太尉没有半点关系了。这事实在太过凶险,功劳或许还看不到呢,反倒是陷阱,却是满眼密布,就让孙途自己去闹吧。
几乎和高俅同时的,已经回府,正按时吃着饭的蔡京也知道了发生在开远门前的这一场变故。而相比于高俅的有些惊慌,蔡太师就显得颇为淡定从容了,甚至他刚夹起的那块豆腐都未曾因此有丝毫损伤,只是老脸上的皱纹稍微动了一下,随后又笑了起来:“既然有人
想在东京兴风作浪,就让风浪再大些。顾家背后那些人这几年里也得了许多好处,也该付出代价了。我们不是有一些门人总找不到好的差遣吗,现在就是机会,把这些人赶走,位置不就空出来了?”
蔡太师能多年屹立朝堂不倒,自有其高明手段。在这场风暴突然而起时,许多人看到的是危险,而他眼中却是机会,一个让自己党羽更进一步把持朝中各项大权的绝佳机会!
“去吧,让御史台里的人可以着手动笔了,有些人霸占着位置多年,也是时候挪出来,让给更有本事的年轻人来坐坐了。”蔡京随意地摆了下手道。
“太师,那顾家和孙途那边呢?”外头还有不少官员在等着听命行事呢。
“由他们闹去,掀起的风浪越大越好。就算有些水溅到了咱们脚边也没关系,清者自清。”蔡京随口说完,这才慢慢把块已经稍冷的豆腐给放进了嘴中。
当然,并不是所有官员都能像蔡京一样能做到隔岸观火,又火中取栗的,也无法如高俅那般抽身自保。许多人在稍晚后得知这一消息,就变得格外惊慌,因为顾家商行实在与太多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了,现在他们有此大祸临头,一旦真兴起大狱来,受牵连的人可就太大了。
而更叫人感到头疼的,是如今已是深夜。虽然东京并无宵禁,但此时再外出串联势必惹人注意,到时反而会成为一个个靶子,使局势越发的危险。最终大多数人都只能选择在家中苦等消息,只有少数人开始奔走寻求办法,却是人人自危,却又无可奈何……
当然,要说东京城里谁对此事最感恐惧,还要数顾家之人。当得知这一系列消息时,已是初更将尽了,而当时的顾家之主顾攸之还在想着明日如何找关系把孙途给解决掉呢。
因为就在不久前,孙途带人围了自家商行总号,又去仓库那边搅闹的消息才刚被下人传回来。最近因为年老体衰,而把商场的事情全权交给自己儿子的顾老太爷颇感震怒,既觉着孙途等兵将胆大,又不满于自己的儿子软弱可欺,甚至都打算明日亲自去找几个靠山出手呢。
结果,他才刚把话说明白了,这么个更可怕的消息就传了来,把个老头子给彻底震晕了:“这怎么可能?我顾家一向讲求个本分经营,怎会去贩运弓弩伤药等违禁之物!”但话一出口,他便猛然醒悟过来,最近商号的利润不断增加,光去年一年就比往年要多了近七成利,当时以为这是儿子强过自己的表现,可现在看来,恐怕他是在背地里干起了走私通敌的勾当了。
这一下,老头是彻底呆住了,一股深深的绝望迅速在心头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又有家人恐慌地跑了来报:“老爷不好了,外头,外头有大批禁军突然把我们家全给围了起来……”该来的,终于是来了。
第809章 证据确凿
临街的朱漆大门缓缓而开,出来的顾家众人为首者赫然是个身着朱色官袍的老者,虽面对数百持枪跨刀的禁军,他脸上却全无半点惧色,只是抱拳略施一礼,这才开口道:“老夫顾攸之,不知你等是何方禁军。”
从这能临街而设的门户,孙途就已猜到了这顾家身份绝不仅仅是商人这么简单,果然答案现在就揭晓了。顾攸之身上的官服正是四品,哪怕他只是一个没差遣实权的官职,却也算是朝廷命官,不好真将他当成普通百姓来对待了。
事实上他这一份官职确实只是个提升身份的本官而已,却无半点差遣在身,却是多年来花费了不少真金白银给买来的。平日里,顾攸之也经常靠着这一层官职能与朝中一些人物攀上关系,从而为自家商行招揽更多生意,并让生意做得更顺畅些。
孙途也隐隐猜到了其中原委,所以他迅速迈上一步,针锋相对地报出自己的官职身份:“殿前司都虞侯,虎贲军主将,越侯孙途!”只这名号一报出去,就让老头的脸色微微一变,神情也变得更加凝重了起来:“原来是越侯当面,不知你……”
“就不用再多绕圈子了,我们的来意你不可能不知道,不然也不会穿上官袍来见我了。”孙途却压根没有像其他官员般与之攀交情,单刀直入道:“你顾家商行被查出竟在私底下运售弓弩伤药等违禁之物出城,既然被本侯当场拿下,自当一查到底。我,今率下属人等前来搜查!”
他说的是如此直接,完全没有半点转圜余地,这让本来都已经想好如何应对的顾攸之都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了。而他身后那一干家奴子弟更是惊恐万分,有那大胆的,更是急得叫嚷出声:“岂有此理,这定是有人陷害我顾家,我顾家多年在东京行商向来守法本分,怎会干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当年如何与今日所为有何相干?而且,你顾家到底如何,只有查过才能知道。”孙途却压根不给他们半点辩解拖延的借口,直接就把手一扬:“给我进去搜,一个角落也别放过了。还有,周围都看紧了,不得放任何一人离去!”
“越侯,你这却过分了吧。老夫也是朝廷命官,在吏部未曾有过定夺,朝廷未曾夺我之官职前,你安敢如此胡来?”顾攸之终于反应过来,高声喝道。当年他拿出价值十几万贯的金银买下这四品冠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保自家平安啊,岂能这么容易就让孙途得逞。
可换来的,却是孙途的一声冷笑:“事关谋逆通敌大案,本侯为保京师安全自当便宜从事。何况,你顾家若没问题,又何必如此害怕被搜上一搜呢?来人——!”
随着他一声招呼,身后的军卒咵地一声上前,几十弓手已经把闪烁着寒光的箭矢对了过去,但有异动,他们指头一松,就能把眼前人等全射成了刺
猬模样。
这次孙途身后所站除了他带回东京的山东老兵外,还有多半是虎贲军的将士。虽然这些人在营中也就操练了半来个月,但整个精气神却已大不一样,光是那张弓待发的强大气势,就已把场面死死压住,让顾家人等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连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是顾攸之,此刻也老脸发白,身子微颤,语气也变得弱了,似是恳求道:“越侯,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还请你稍安勿躁,容老夫把话说明白了,到时老夫定有重谢……”
“不必了,我只相信证据!”孙途此时显得那么的刚正不阿,再不看对方那乞求的模样,大踏步就往大门走去:“再有阻挠者,便以图谋不轨论处,格杀勿论!”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这一句格杀勿论出口,给在场所有人的压迫力要大出许多,竟使得所有人都不敢再做阻拦,多说一句,只能是有些仓皇地让出道来,让孙途带人长驱而入,便要对顾家宅邸大索一番。
而就在这时,后方长街上一队人马已急匆匆赶了来,眼见孙途他们就要进门,当先者便立刻大叫起来:“慢着!本官开封府通判钟扬,你等军卒为何竟敢擅闯百姓府邸,可还讲王法吗?”随着大叫声落,人已冲到,却是个中年官员带了二三十个衙差杀到了。
孙途闻声顿然止步,又扭头望了过来。这钟扬四十多岁年纪,模样倒也周正,只是脸上两道法令纹给人一种阴鸷的感觉,而且其身上的气势也自不小,居然在面对这许多军中将士的情况下,居然也没有半点示弱之意,只是大步上前,迎着孙途的目光说道:“你们禁军何时有如此职权了,还不速速退去?”
孙途的目光突然就凝了起来,想起了当日崔略商所提到的,周雄就在其控制的大牢之内,这么看来师父之死说不定也与此人脱不了干系了。这让他眼中的敌意陡然就是一增,目光如刀,直射对方,这下,钟扬就有些招架不住了,上前的步伐顿然一止:“你……你待如何?”
“钟通判,你当真是好灵通的耳目啊,我才刚到此地,你就率人赶来了。”孙途似是嘲讽的感慨了一句,随后便道:“看来你与顾家交情匪浅啊。既如此,本侯也不妨告诉你实情,顾家被我当场拿住运售弓弩出京,此等重罪你也想要保他们吗?”
钟扬还真就不曾得知这事,毕竟他身份还不够,消息也远没有高俅等人灵通。今日他本在衙门值夜,却得报有禁军突然包围了顾家,因为他这些年来没少从顾家那边得好处,所以才会即刻赶来。毕竟在他看来,禁军什么的不过是些容易打发的小人物而已,只要自己足够强硬,不但能在顾家面前卖个好,得些实在好处,还能通过他们攀上其背后的靠山大树呢。
却不料,这一脚踢出来,却直接踢在了铁板上,这让
钟扬顿感不安:“这……还有这等事情?本官,本官确实不知。”
“哼,看来你与顾家关系非同寻常,既如此,你们也不必走了。”孙途正愁拿捏不住这家伙呢,现在人自己送上门来又怎么可能任其离开。一个眼神递过去,自有军卒围上,把钟扬和他带来的衙差都给拿住了。
“你……你们想做什么?”钟扬立马就慌了,这等大案可不是他这小胳膊小腿能顶得了的。
孙途此时却不再理会于他,只是把手一挥:“给我搜!”
连盼来的救星都无法阻止禁军的搜查,这一回顾家上下是彻底没了咒念,只能是满心忐忑与憋屈地由着大量官军冲进自家宅院,进行大肆搜查。
这顾家的大宅占地竟不在孙途的侯府之下,其中装饰之豪华更是远在其上,一进进院落,一处处亭台楼阁,一间间屋子,这搜查的工程也确实足够大,哪怕这里的禁军超过五百之数,但在需要留下一半在外守着,剩下一半一人也得搜上一两间屋子。那可都不是空荡荡的屋子,里头全摆着各种家具摆件书籍,想要从中搜出东西来,还真就有些难为他们了。
孙途随意看了两眼,就知道这么茫无目的地乱搜是不可能有成效的,当即就道:“先给我搜顾攸之与顾晖的住处及书房,若有相关证据,多半就在其中。”
听得这话,已经被安排在前院客堂里的顾攸之顿时心头一凛,自己书房里可有不少东西是见不得人的,这孙途要是真不管不顾地让人拿走公之于众,其对顾家的打击并不在私运弓弩这等大罪之下啊。而他这一变色,却也让同样被强行留下的钟扬的心凉了半截,当真后悔自己刚才鬼迷心窍般的举动了。
即便已经缩小了搜查范围,在这些并不是太懂搜查之道的军卒们的忙碌下,还是直到三更之后,才终于有了一些收获。一些内容奇怪的书信被呈送到孙途面前,还有一些无法示人,只能让顾家父子自己看的账册,而最后,他们更是在顾晖书房架子上的一本书中找到了两封非大宋文字的书信,这一下,可就真把他早与敌国有所勾结的罪名给彻底坐实了。
当孙途把这两封书信拍到顾攸之面前时,老人顿时面如土色,身子都抖得跟筛糠似的:“这……这怎么可能……老夫,老夫确实不知还有此等事情,定是小儿受人蒙蔽,不,是被人陷害,才会有此书信……”
“事到如今,证据确凿,任你如何狡辩都已改变不了你顾家与里通敌国的事实了。”孙途说着,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天色:“很快,天就会亮了,本侯自会将发现的一切如实上奏陛下,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无论是谁,只要与此案有关,我想朝廷都不会轻饶了他。”说着,他颇有深意的看了眼自己送上门来的钟扬,吓得他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席位之上。
第810章 再面君
这个对东京城许多人来说格外漫长的夜终于过去,天亮了!
多少人彻夜无眠,等待着进一步消息传来,但直到天亮,最终的消息也就是到孙途率虎贲军围了顾家宅邸,并入内大索为止,之后就再无更多消息传出,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又搜出了什么。
而当一干官员怀着忐忑的心情各自赴衙门公干后不久,最新的消息终于传来,却是那么的让人惊讶莫名——孙途竟直奔皇宫而去,求见天子!
这一下可太过出乎众人的意料了,谁能想到孙途他行事竟完全不照官场规矩,居然绕过了顶头上司殿前司,就这么直接禀奏天子去了,根本就不给任何人以见招拆招的机会。要知道这在官场之上可是大忌,他已彻底坏了规矩,势必将树敌无数,给自己带来无穷后患。
但只要仔细想想孙途以往的所作所为,他们又有些能够接受了,因为这就是个将规矩视若无物,最善于将规则打破的家伙啊。他在江南是如此,甚至还以下犯上把朱勔这样的一方封疆都给杀了,到了东京也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之前就掀了桌子,就在开封府公堂上把禁军粮饷被贪墨一事公之于众,所以今日在查到如此大案后不与任何同僚商议,直接入宫倒也在情理中了。
而且,孙途的身份还真颇为不低,不但有越侯的爵位,还身佩金鱼袋,凭此是完全可以畅通无阻地面君的,如此一来,这案子是彻底遮掩不住了,也让许多人原先所想的对策尽数破灭,现在就看当今官家是个什么态度了。
好在以群臣对官家的了解,他也绝不是个喜欢因为一点事情就兴起大狱来的残暴君王,何况孙途亦非深得圣宠的朝臣,任他说的再多,怕也不可能真影响皇帝做出什么大决定啊,好歹也得召集政事堂众卿商议一番才是,如此就有了转圜的余地,也能把此案的主动权从孙途的手上夺过来了。
至少绝大多数官员是这么想的,但只有已经对他颇为了解和忌惮之人,比如高俅蔡京等,才会有另一层的考虑。所以前者称病避嫌,至于后者,则已做好了准备,只等风浪一起,就是自己收割好处的时候了。
早在江南乱定,孙途被封为越侯时,他就已被钦赐了金鱼袋。这象征着身份与荣耀的金鱼袋看着其实并不是太起眼,只是悬在腰间的一只由金色丝线绣成的鱼状小囊而已,大宋官场上也没有拿你佩的是金鱼袋还是银鱼袋来比过身份高低。但是,这金鱼袋却还是有着一项特殊用处的,那就是凭此可以在任何时候进入皇宫,面见天子。
只是这一份特权一般官员还真未必用得上。因为像政事堂枢密院等主要官员自然也是早被赐予了金鱼袋的,但他们压根不用这东西为凭就能轻易入宫陛见。而那些并无多少权柄在身,却得佩金鱼袋者,又怎么可能有什么正当
理由去见皇帝呢。毕竟你总不能是因为想见皇帝,或是想和他聊聊天,跟人装装比就擅自动用金鱼袋入宫吧,那就不是装比,是作死了。
但偏偏这一回金鱼袋在孙途手上却起到了极其关键的作用,让他得以顺利入宫,并在一处规模不是太大的偏殿中见到了正伏于案头的赵佶。不过在他面前的御案上所放的却非什么奏疏文本,而是一卷极长的图画,此时的皇帝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还不时连连点头,就连孙途到来,都未曾在意。
在文有政事堂,武有枢密院帮着皇帝把国中军政要务都给妥善处理后,大宋皇帝确实远比后来罢去丞相一职的明清两朝皇帝要轻松得多。明清两朝,哪怕是再怠政的天子,其实一天里也是要处理许多事情的,可以说多数人是从早忙到晚,甚至勤政者更要忙到深夜——也只有彻底无心政务,不怕大权旁落的皇帝,才会什么都不管,比如有名的木匠皇帝天启朱由校。
而赵佶在除了大宋政体上的原因外,自身也确实不喜政务缠身,所以也就极大的放权,并还多了诸般爱好,比如书法绘画,再比如清玄修道,尤其是前者,更是被他玩到了极致。
孙途立于殿下,但以他的眼力还是能清晰看到正被赵佶仔细观赏的画卷乃是后世有名的《清明上河图》。只是就他所知,这图已在多年就已画成,怎么皇帝却在此时拿出来细看了。
直过了有半个时辰,赵佶的目光才从画卷上挪开,完全没有半点歉意的冲孙途一笑:“张择端此画确实精妙非常,巨细无遗,朕每观此画,就如再游上一回我东京汴梁的繁华盛景也似,所以每过上几月,朕都会让内库取出一观。”
要说赵佶有什么好的,那就是他对臣下确实足够亲近,哪怕是对上并不是太熟悉的孙途,居然也能稍作解释。倘若是蔡京在此,这时必然会先抛开正事,投君所好地先与之一起欣赏品评一番《清明上河图》的诸般妙处,在让皇帝开心满意后,再说其他。
但孙途却没有这方面的造诣了,他除了知道这画确实是后世国宝,好像哪年还拿真本展示过,就不知更多了,甚至连这画的名字为何叫清明上河都不甚了解,只当是清明上坟图呢,所以自不可能说出什么有见解的话来。
不过听皇帝这话,他还是有些明白画的是什么,便顺着意思道:“我大宋得陛下圣明而有此繁华盛世,东京城里百业俱兴,以有此画,实在是我等臣民之福啊。”说到这儿,他稍稍看了皇帝一眼,这才把话锋陡然一转:“不过,臣还是担心这样的好日子不知何时就会被打破了。”
果然,听他这么道来赵佶的脸色陡然就是一沉:“越侯,你此话是何意?”
“还请陛下恕臣无状,实在是事关重大,臣不得不冒死进谏!”若是一般臣子见皇帝动怒,心里总有些
打鼓不安,言辞也不可能如之前般平顺,可孙途却依旧如故,当下就条理分明地将自己这几日的发现给一一道了出来。
他从严子良克扣虎贲军钱粮开始,一路说到自己顺藤摸瓜地查到顾家商行的头上,然后又说到了自己从顾家离京车队里搜出大量弓弩伤药,直把个赵佶都给听得面色几番变化,最后更是忍不住砰的一拍御案:“岂有此理,他们好大的胆子,竟敢里通外敌,干出如此大损我大宋的事情来,真是其心可诛!”
孙途并没有说什么请皇帝息怒的话来,反而火上浇油地道:“之后,臣就带人围了顾家宅邸,并从其中搜出了数份异国文字的书信来,臣学识短浅,所以不知这上头写的是些什么,但臣相信,此事必然非同小可,为防被人蒙蔽,特直接带进宫来,还请陛下圣鉴!”说着,已自怀中把昨夜搜出来的几封书信给举过了头顶。
在赵佶的示意下,自有内侍上前接过书信,送到了他的手上。只是赵佶虽是个大书法家,但对这外国文字也是一窍不通,只是翻看了几下,就道:“去翰林院里找个熟知辽夏等国文字的人来为朕译出这些信件。”
在内侍领命出去安排时,孙途又继续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干系实在太过重大,所以有些话不得不说。”
“你说。”
“陛下,就臣所知,如今我大宋业已开始着手准备对北边的辽国用兵了吧?倘若这时候,辽人却买通我东京城内某些人,甚至是通过他们又收买了朝中要紧官员,则前方战事却将如何?臣恐怕数十万大军将败于辽人之手,到那时别说收复幽云十六州了,就是想守住雁门关一带都变得极其困难,则我大宋危矣,东京危矣,陛下苦心多年才造就的我大宋繁华盛景,就真要毁于一旦了。臣之所言绝非危言耸听,还望陛下明鉴。”
赵佶并不是个笨蛋,他虽不是太懂军务,却也知道要是真有粮食源源不断地从大宋被宋去北边,真有大宋倚为国之重器的弓弩被敌人所得,并仿制出来,那接下来的北伐计划就真有可能要毁于一旦了!
这一回,皇帝是真个龙颜大怒了,再度拍案喝道:“此事朕定要一查到底,无论牵涉到什么人,都绝不姑息!”
孙途把握住了机会,再度进言:“陛下,就臣所知,那顾家凭着家中数十万贯的产业早和朝中许多官员结下深厚交情,所以此事当真要查,势必会牵连到无数之人,而朝中官员之间不敢说官官相护,但多少都有顾虑,只怕此事真要彻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般官员压根没有这样的胆色去办。臣不才,以为只有我这个新来朝廷不久,与群臣皆无太多瓜葛者才能不惧非议,不论亲疏,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这,才是他孙途不惜得罪满朝官员,直接以金鱼袋面圣陈说案情利害的真正目的了!
第811章 奉旨办案
赵佶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少有的大胆臣下,从其眼中看出了不小的野心,但他却并未因此就感到不快,因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若当臣子的没有野心,不想着建功立业反而才是问题呢。
赵佶虽然是大宋历来少有的昏君,但他毕竟不是蠢人,当然也能明白孙途那一番话也有其道理,自己宠信的那些臣子个个包藏私心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只是这些人更好用,更听话,所以才会一直用着,哪怕他们中饱私囊,哪怕他们党同伐异,害死了许多忠臣能将,他也只作不知。
但这一回,情况却显然不同了,事关北伐大事,这是他赵佶向祖宗,向天下人宣告自己文治武功不在前人之下的大事,如此关键时候,他自不能接受东京城里出现什么意外了。
若顾家商行当真与敌国大有关联,若其背后还有盘根错节的关系,那想要用开封府或是刑部等官员确实极难查出真相来,哪怕最后真有什么元凶被送到案头,怕也未必就是真正的主犯了。
倒是这个孙途他说的不错,他在京中几乎没有任何根底,完全是靠着在江南平乱的军功得官,而且还与高俅等有着矛盾,若用他查案,至少不会被官场上的复杂关系所羁绊,从而虚应其事。但是,这一切都要立足于此事确实已经危及到了北伐大事,否则赵佶是不愿意多生事端的。
面对皇帝审视的目光,孙途却无半点心虚的表现,只是略带恭敬地端然而立,等候着他做出最后的决断。就这么等了好一阵后,殿外传来声音:“翰林院学正秦桧奉诏陛见,臣参见陛下!”
正一副眼观鼻鼻观心模样的孙途在听到这个略显紧张激动的年轻声音后,身子竟也略略震动了一下,忍不住微微扭头,看了眼敞开殿门外那个深揖到地,谦卑到了极点的身影——居然是他!
如果不是有同名同姓之人,那外头说话者,便是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奸臣代表,害死自己师弟岳飞的罪魁祸首,将来的南宋宰相秦桧了!当然,在后世翻案如潮时,也有许多人开始为这个大奸臣说起话来,说什么害死岳飞其实是赵构的主意,秦桧不过是为皇帝背了黑锅。
可事实上,他主和,他尽谗言,并最终导致岳飞出师未捷身先死,最后被冤杀在风波亭中,所有一切皆是他的身影。而多年后岳庙里跪在那儿的也有他夫妻二人,所以真要论罪,他当为首!
不过此时的秦桧自然是远没有达到几十年后那个南宋奸相的水准了,才考中进士没几年,年纪也只在二十多岁,与孙途相当,而论起底气来,更是远无法和他相比,整个人都显得战战兢兢的,在皇帝准其入内后,脚步看着都有些虚浮,到了近前,再度行下大礼,方才问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秦桧确实
有理由感到慌张和激动,因为他现在只是京城里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官,甚至连想在东京城里拥有一处自己的宅子都不可得,只能是租住在西城一带,左右皆为寻常布衣。年轻而无底蕴的他甚至连想要巴结某些朝中官员都找不到门路,只能是在翰林院中做着最简单的事情,别说这样的面见天子了,连大朝会时,他都没法儿进宫。
而今日,就因为有人来翰林院询问有谁懂得辽夏等诸国文字的,因为他在这方面确实给上司有了不错的印象,所以才被选了出来,然后又有些浑浑噩噩地被带进了皇宫,最后出现在了天子跟前。直到现在,他都觉着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呢,自己一个七品小官,居然能有幸面见天子了……
赵佶完全没有留心这个年轻的臣子是个什么模样,更不会知道要是历史循着原来的轨迹往前走的话,当自己陷于金国,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时,本来或还有机会南归,却因为眼前此人的存在,导致了一切成空。
他只随手把案头的几封书信交给了内侍:“你且看看这书信上的是什么文字,说的又是何事。”
秦桧忙答应一声,振作了一下精神后,恭敬接过书信,仔细查看起来。论学识,秦桧还是相当不错的,几封书信他只花了短短片刻就已全数扫过,并将之完全记住,这才低头回话道:“陛下,这几封书信皆是契丹文字,上头所写内容也大同小异,就是让一个顾老板将米粮、盐巴和白布送往北边。另外,最后一封信里则提到,说是有一批要紧的东西将托人于十月上旬送出东京,希望由他家商行帮着遮掩打点,尽快安全地送往北边。”
在简略地将信中内容说明后,秦桧又开始逐句地背诵起这些书信的内容来,当真是用词精准,无有遗漏,听得孙途都在心里要为其喝彩了。光是这一份博闻强记的本事,就已经足够叫人惊叹了,何况他还通晓多国语言文字,怪不得能最终成为南宋权相!所以说,秦桧除了是个奸佞小人外,还是有真材实料的。
倒是赵佶,对于秦桧的这一刻意表现完全没放在心上,只是脸色略显阴沉地点了点头:“如此看来,这顾家商行确与辽国有了勾结,而那信中提到的要紧之物,便是我大宋弓弩无疑了!”
秦桧的身子再度一震,自己居然无意间知道了如此大事,顾家商行可是东京城里人人皆知的大商家啊,他们居然和辽人勾结?当真是该死!如今的秦桧年轻气盛,心中还满怀着正义呢,自然大为不忿。
而孙途则平静道:“陛下圣明,如此看来,纵然这些弓弩的被窃与顾家并不相干,但他们勾结辽人却已是证据确凿了。而臣最担心的,是有一就有二,若不能将藏于我东京城内的辽国细作给挖出来,恐怕即便这一次能拦下弓弩,也还会有下一次
。而我大宋要想在战场上与辽人骑兵抗衡,最重要的就是先进弓弩,若连这一点都被他们拿去,只怕北伐一事必将困难重重!”
“不错,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无论是谁,只要是牵涉到弓弩被窃一事的,定要严惩不贷!”赵佶终于是下定决心了,猛然抬眼看向孙途:“孙卿,你适才毛遂自荐,想要为朕分忧,当真有把握将辽人奸细,与藏于我朝廷之内的奸贼给抓出来吗?”
“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让任何一人漏网!无论他们是何身份,又有什么靠山,只要与此案相关,臣必将其拿下!”孙途回答得斩钉截铁,却听得秦桧一阵胆战心惊,聪明如他,已经隐隐明白了一些什么,这怕是要在京城官场内掀起一场大风浪来了。
赵佶刚想就此把查出此案真相的事情交托到孙途手上,可话到嘴边,又想到一点:“朕自然是可以下旨与你,让你查办此案的,但是,你终究只是殿前司的军官,怕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啊。若是政事堂行那封驳之权,旨意怕是难以顺利下达啊。”这就是大宋皇帝比之后世的明清天子苦逼的地方了,平日虽然轻松,但论独断专行,却是远远不够的,就连圣旨,都未必能合法的发行下去。
倒是孙途这个当事人并没有因此就感到失望,只是笑了下道:“陛下,此事倒也简单,臣虽非刑部大理寺或开封府等衙门的官员,但却还有一个皇城司的差遣在身呢,只是现在尚未就任而已。若陛下此时下旨让臣就职,并顺便查办此案,臣以为就是政事堂那些相公也不敢反对。毕竟案件干系重大,瓜田李下,谁也不敢惹火上身啊。”
赵佶这才想起当日孙途的差遣除了殿前司都虞侯外,尚有一个皇城司提举的职位在身呢。当下里,就点头道:“此法大妙,就照你的意思来,朕即刻就拟旨,着你就职皇城司提举,并全权查办顾家商行勾结辽国一案,要一查到底,不得有丝毫放纵!”
“臣领旨!”孙途当即拜下接旨,他知道这一回,主动权就全在自己的掌握中了。而一旁的秦桧却是被谗哭了,自己几乎无任何实职差遣在身,可眼前这个与自己年岁相当的武将,却是有着太多差遣实权,当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而当两人再次叩谢天子,出得殿后,秦桧心里就是一动,他突然这也是自己的一个机会。他不是正愁着没能找到什么靠山吗,要是能靠上孙途,将来仕途必然大有好处——要说起来,他也确实官小没什么见识,居然完全不知道孙途早把高俅蔡京等朝中权臣给得罪了个遍,若投靠了他,自己的前程怕是要完。
可还没等他开这个口呢,孙途却已先一步发话了:“秦学正倒是学识渊博,如今本侯跟前还真就少了像你这样的人才,你可有兴趣随我一同办理此案啊?”
第812章 新官再赴任
孙途当然知道秦桧在后世的名声有多坏,但这并不影响他这时用到此人,毕竟现在他孙途在朝中的名声也不怎么样嘛。而且除了军中,他在东京还真找不到几个帮手,而秦桧已经表现出了一定的才能,身份却又卑微,正好可以驾驭。至于将来,那就再说了,孙途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说这番话时,孙途的目光瞥向了秦桧,而后者脸上则露出了纠结与兴奋。他当然知道自己一个进士出身的文官投靠到孙途这么个武将麾下会惹来极大的争议,甚至会被同僚视作败类,但他更清楚的是这已是这么多年来自己遇到的最好机会了!
秦桧是政和五年考中进士得以入仕的,时年二十五岁,这摆在科举取士上已经算是难得的天才人物了。奈何,他的运气也就到此为止,之后十年,只外放一回,却很快被人顶了缺,最后只能在东京翰林院里蹉跎岁月,当一个怎么都看不到希望的小官,这样的苦日子熬了十年,看着还远未到头呢。
而今日,终于有一个至少在目前的他看来地位极其显赫的高官招揽起了自己,这如何能让他不为之心动呢?若是换了人,或许为了所谓的气节尊严什么的还会婉拒孙途的好意,但秦桧的名利心却是极重,也早受够了这样的苦日子,所以只略作犹豫,便迅速回身拱手,郑重下拜:“能得越侯赏识实在是桧莫大的荣幸,敢不尽心辅佐,为侯爷,为朝廷捉拿宵小。”
“好!”孙途满意而笑:“有秦学正相助,本侯的把握就又多了一分了。”
“不敢,还请越侯称下官的表字会之即可。”秦桧可是个聪明人,立刻趁机拉近自己与孙途间的关系。之后,两人随口闲聊着,很快就出了皇宫,至少表面看起来,两人关系亲密了许多,一副上下属交心自得的模样。
直到孙途跨上骏马欲走,秦桧才露出了一丝尴尬的表情来,家中拮据的他别说马了,连驴都没有一匹,平日都是步行去的翰林院。见此,孙途便把手一摆,让人分出一匹马来让他坐乘,好在君子六艺里倒是有骑马这一项,所以倒也没有让秦桧露怯,只是论策马疾驰,他终究还是差了一些,只能算是勉强跟住队伍。
正因为要把八成以上的心神都放在稳住身形上,秦桧是直到大家停下后才发现自己所停驻之地并非殿前司或是虎贲军营,而是一处门脸看着有些狭窄,显得有些冷清的小军所,只看外头悬挂的匾额才知道居然跑到皇城司来了。
皇城司这名字起得够大,可其实在东京城里还真不是什么多有名的衙门呢,甚至连许多京城百姓都未曾听说过有这么一处衙门。而究其原因,只在皇城司经办的差事与民间相隔太远,他们有八成以上的力量是被放在监察百官上的。
而这,也已经是老黄历了,至少如今的皇城司的监察之权也几乎被御史台夺了个干净,他们也就小打
小闹而已,哪怕事实上他们依然还有面奏天子之权,还有插手监察汴京大小官员案件之权,其实也同于无。说到底,只因为他们是算作武将体系,早被文官一系给压得喘不过气来,就差找个由头将之裁撤了!
是的,这个其实可以和后来明朝的两厂一卫,和唐朝武则天时令人闻声丧胆的梅花内卫相提并论的密谍机构在这个北宋末年里只能用苟延残喘来形容,别说像自己的前辈后人那样横行无忌了,就连自保都显得格外吃力。
如今这处衙门所在不但外头看着冷清残破,连里头也就大猫小猫两三只,甚至孙途都带人进入其中好一阵了,才有人上前询问身份来意,实在叫人觉着悲凉。
孙途立刻就亮出了自己的金鱼袋,以及刚从宫中取得的文书,正色道:“本官孙途,乃是由陛下钦封的皇城司提举,不知卫司正可在衙门里吗?”
听得他自报家门,那名吏员的神色猛地就是一动,再不敢有丝毫的轻慢,赶紧半躬着身子就把他们几人往里引去:“卫司正就在里边处理公务,还请越侯随小的进来。”
皇城司衙门的院子也不大,只走了没几步,穿过一道小小的院门后,就到了里边官吏办公的所在,正对着门户的一座略大些的屋子,便是司正卫承年的公房了。此时,里头一个身材还算魁梧,头发有些花白的男子正捧了本书看着,直到听见脚步声,方才抬眼望来,并迅速与同样望过去的孙途四目相交,让两人似乎都略有些惊诧。
那是只有在沙场上百战后所养成的习惯才能展现出来的犀利目光,双方都有些惊讶于会在此地遇到相似之人,尤其是卫承年更是下意识地上下打量了孙途几眼,猜测着他的身份,直到下属作出介绍,他才脸带笑容地起身作揖道:“原来是越侯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了。”
“卫司正言重了,该是下官拜见你才对。”孙途忙上前扶住他的动作,并也随之抱拳道:“我是奉了陛下旨意前来任职的,从今日起,我就是这皇城司的提举了,也就是司正您的下属。”
卫承年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片刻后才笑道:“那可太屈就越侯了,实在让老夫心中难安啊。”
他说的倒也不错,孙途早已是侯爵在身,又是朝廷三品大员,节度留后的本官,殿前司都虞侯的差遣,这里的哪一样都要远远高过他卫承年身上只得五品的皇城司司正一职。但现在,孙途居然成了他的下属,这下压力可就全落到他这个上司头上了。
可即便已从身上的气度,腰间的金鱼袋上看出了孙途身份非虚,也没有拿此事说谎的必要,卫承年还是笑道:“却不知朝廷的勘合文书可在吗?”终究还是要验看一下的。
孙途也不以为忤,当下就把文书给递了过去,虽然并没有枢密院那里的用印,但只看上头皇帝的印玺,就足以证明其
所言非虚,也让卫承年心中更是生出了复杂念头来,以孙途的身份还是拿着圣旨前来,这里头的水可着实不浅啊。
其实早在多日前,卫承年就已经知道孙途将被新任为皇城司提举一事,当时他就觉着这事实在过于古怪了。这皇城司听着名头大,几十年前也确实风光过,但现如今早成了边缘衙门,再无多少实权可言。
自己这个司正也就五品,下面的提举更是只从六品的官职,哪怕是差遣,也不至于让一个有侯爵在身的三品高官来担任吧。所以当事情之后被拖下来,而且听说还和殿前司那边的安排有关后,他更是连打听都不敢打听,只当这是一个谣传,完全做不得准。
可谁想,过了这些天后,传言中的孙途居然自己跑来了。而且是在绕过了殿前司和枢密院后,持着天子旨意直接来的,这其中暗藏了多少玄机,哪怕他只是一介武夫,却也能瞧出不少门道来了。
在装作仔细看过文书,又在心里有了个计较后,卫承年才笑道:“这还是太委屈越侯了,我皇城司不过是个小衙门,几乎没有任何差事可办,你也看到了,如今当真是门可罗雀……”
“卫司正此言差矣,在下官看来就没有什么毫无用处的衙门,更别说我皇城司本该是这东京城里必不可少的一处治安衙门了。我可是早听说了,皇城司素有监察百官,直奏天子的大权,又怎会无事可做呢?”既然来了,孙途就不可能再让这处衙门如以往般默默无闻,而且眼下的事情也由不得他慢慢来理顺这里的各种问题,所以今日前来,就是要单刀直入,至少是要把底给对方交了。
他这话却让卫承年的眉眼一跳:“越侯此话何意?我皇城司虽有这些职权,但现在却用不上,也是朝中规矩使然……”
“规矩本来就是用来破的,要不然我皇城司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冷清的局面了。”孙途立刻出言打断:“司正,实不相瞒,此番下官所以向陛下求得这一份文书,正是有用到皇城司名义的地方,因为接下来,我将追查通辽要案,而审理这一切的,就只有我皇城司!”
“通辽大案?”卫承年被他这话说得脸色再变,目光却陡然变得犀利起来:“此话当真?可是牵涉到了什么官员吗?”
“不错,却不知卫司正觉着咱们皇城司可有资格查办此案吗?”
“当然!本官……本官定会竭尽全力帮越侯把此案一查到底!”说到这儿,卫承年眼中已有精芒透出,这哪还像一个无所事事只能混日子的老官僚,分明就是一个即将再上沙场的老将军了!
而他的这一表现,也有些出乎孙途意料了,他本来还以为对方又会拿什么说辞推拒,自己都想好了各种言辞呢,现在倒好,省了许多工夫了。
可以说自他入仕以来,这次到皇城司赴任算是最省心的经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