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血战突围
“嗖嗖——”正当庞万春挥刀策马,想提速往前冲,好把拦路的宋军伏兵给冲散的当口,突然两道寒光却从前方射来,这来势与速度竟还超过了那些箭矢,让他心头一凛的同时,急忙收回刀,再次虚劈挡架,方才将这两柄力道准头都很是不错的飞叉给挡了下来。
也就是这么一挡间,庞万春前冲的势头也为之一停,侧前方,一条汉子已急扑而出,身子半倾斜着,刀光一闪,直斩向了还未稳住的战马前蹄。这一下的时机与角度抓得极好,正是庞万春分神应对那两叉的时候,等他察觉时,刀已堪堪斩到了马蹄前,就要得手了。
射人先射马,对付骑兵从其坐骑入手正是个明智的选择,所以张横便与童家兄弟早做好了配合,一经出手,就是必杀狠招。他是真个杀气满满,只想将跟前这些反军人等全数杀光,只因为就在不久前,他已经得知自己弟弟张顺竟惨死在涌金门前!
除了愤怒仇恨,更是自责……因为在张横看来,本来攻打涌金门这一战去的是自己,论水下功夫,张顺更在自己之上。只是因为他觉着清波门之战更危险,才会抢着来此,却把看似更稳妥些的坐船攻打涌金门的事情交由张顺来做。可没想到,结果却是如此,甚至他都要认为是自己害死兄弟了。
两种情绪纠结在一块儿,让张横此刻只想杀敌报仇,而庞万春就是那个罪魁祸首般的人物,所以哪怕他深知此人厉害,这时也不见有丝毫畏避的,不管不顾已挥刀急斩其战马前蹄,誓要与之拼个你死我活。
庞万春的反应却是极快,在惊觉如此险境后,他急忙就是一拉缰绳。胯下骏马早与他心意相通,此时立刻就是一声嘶鸣,后腿用力一蹬,两条前腿已陡然而起,却是人立了起来。而如此一来,却也躲过了那要命的一刀,使张横不顾一切的狠招落在了空处。
更可怕的是,随着这一刀落空,张横的身形也有些不稳,同时也把自身彻底暴露在了庞万春的面前。他又是何等人物,岂会放过如此机会?当即一声喝,伴随着缰绳一松,使马蹄重重踩落的,是他手中刀化虹光,直斩向了张横的脖颈。
张横也只在错愕的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赶紧趁势就地往前一滚,右手刀则护在身前,用以抵挡上方的攻势。也得亏他动作够敏捷,这一滚间,两只碗口大的马蹄正落在他的身侧,再慢半拍,就得被骏马踏伤了。但庞万春的这一刀他却无法完全闪过,手中刀正好与之相撞,当的一声下,他就只觉着一股大力直透而来,右手虎口已然激裂,在第二股力道传来时,掌中刀已经不在握中,直接被挑飞了出去。
一招得手,庞万春却连刀都没有再收回去,只微一提间,长刀再度斜掠急斩,攻向身子已在地上一滚刚定的张横。只一个回合间,他就察觉出对方不简单,为免后患,自然是要赶尽杀绝了。
但这时,童
威童猛兄弟已经扑到,在同时又发出两叉直取庞万春面门的同时,他二人手中钢叉也已快速刺出,封向长刀去势,口中则喊道:“休伤我们兄弟!”
已经有所提防的庞万春急忙摇身一闪,两支叉子就从他身侧急掠而过,后方却响起了两声惨叫,寻常军卒可躲不开如此厉害的飞叉。但这一分神间,他手上的速度终究慢了一些,还真就让两人及时封住了这要命的一刀。
张横也趁势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已抢过了身边一人手中之刀,再度低喝一声,抢步猛冲了过去。即便明知不是对方敌手,他也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而且他已找到了庞万春的破绽,他手中刀太长,只要自己贴近过去,说不定真能伤了这个可怕的家伙呢。
庞万春也一眼瞧出了他的用心,更是恼火:“不知死活,那就成全你!”心思一转间,手中刀也跟着突然转动起来,随着一声暴喝:“撒手!”那童家兄弟只觉着虎口一热,两口钢叉竟再不受他们的控制,呼的一下就被挑上半空,无论力道还是招数,他们都离庞万春太远。
而在挣脱束缚后,庞万春手中刀再次一转,已呼啸着往回急斩,直取已快杀到跟前的张横的后脖颈,这一刀可是极不讲道理,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张大哥,小心——!”童威只来得及作出这一声示警,张横也察觉到了后方急起的刀锋,赶紧停步低头,手中刀则下意识地往上一掠,想作挡架。可庞万春这回却留了三分力,竟在这瞬间再度微微变招,长刀一压,噗哧声中,一把钢刀连着下方的整条胳膊一起合着鲜血抛上了半空。
先是臂膀处一凉,继而疼痛感便迅速出现,饶是他张横是个铁铮铮的汉子,这时也不觉惨叫出声,同时身子也往前扑去,砰地一下栽倒在地,从断臂处而出的鲜血瞬间就染红了他半边身子。
不过这一倒却也救了他一命,庞万春收回却依旧凌厉的一刀几乎是贴着他的身子掠过,只要他未曾倒地,这一下就能结果了他。
“张大哥……”童家兄弟疾步抢来,虽赤手空拳,却也没有半点惧色,却是想要阻挡庞万春再动手。已收刀的庞万春刚想再斩,侧后方却已传来两声尖啸,短枪已挟势而至,直取其腰眼后背,正是刚才错身而去的董平终于追了回来。
张横他们几个虽然远不是庞万春的对手,甚至只能接下两三招,但他们作用还是相当明显的,那就是拖住了想要夺路而逃的庞万春。而在失去了庞万春的开道后,其他将士也迅速陷入到了与宋军的正面对战之中,一时间竟无法往前赶出去多远。
董平也在这时回头杀来,心中不忿的他此刻再出手已刁钻清醒了许多,再不敢与庞万春硬碰硬的对战,而是靠着双枪变化多端的招数,来以巧破力。
这两枪一来,庞万春就知道不好应付了。董平一身武艺也就比自己
差那么一线而已,一旦对方真留了心眼与自己缠斗,他还真没有必胜的把握呢,更别提在几招内败敌了。
当下里,他迅速旋身,手中刀也借势而出,当当两下,倒是挡下了这两枪。但董平的双枪却在相撞的瞬间已然缩回,然后再度吞吐而出,已换成攻向对方的咽喉与胸口。
双枪灵动,左右可攻可守,可比庞万春这一口刀要更灵活,竟使得他只能一味抵挡,暂时竟处在了下风处。
如此一来,周围的那些吴军将士就更是心慌,连一向被自己奉若神明的庞帅都对付不了敌将,那自己还有逃生的可能吗?
与此同时,后方又有大量火把快速而来,显然是宋军的追击到了。
前有拦截,后有追兵,这些才刚逃出杭州的吴国官员和军卒感觉自己已到了绝境之中。
庞万春也是心头大震,再拖下去,只怕真就是死路一条了。自己死了也就罢了,可要是连方相等人都被杀或被抓,那陛下,那吴国可就真个彻底完了……
想到这儿,他终于是把牙一咬,完全不顾再次袭向自己肩头的一枪,手中刀骤然而出,竟从董平的两枪间砍了进去,直劈向他的胸口,完全就是一副两败俱伤的打法。
这下倒是吓了董平一跳,他可不想与这败军之将来个同归于尽,哪怕对方是吴军主帅,自己也没必要把命都给搭上啊。所以在刀接近时,他就变招了,手中枪突然一横,另一支即将刺中对方的枪也被急速收回,前后横架,正好挡在了这一刀上,总算是挡住了这搏命的一招。
但是如此一来,董平之前所占得的优势就被迅速逆转,庞万春开始全力出刀,几刀劈斩之下,已把他打得疲于招架,只能不断后退。
在又用力一刀斩出,劈得董平连人带马退出去好一段后,庞万春却突然一兜马头,高喝一声:“突围!”就不再继续追击,而是策马朝着前方狂奔起来,长刀更是翻起层层刀浪,杀得前路的宋军一阵惨叫,纷纷让出路来。
吴军将士也在这时爆发出了最后的能量,呐喊着,跟着自家主帅就往前冲。即便是在如此逃命的关头,那支保护在方肥等人身边的队伍依旧没有丝毫混乱,保持着整齐的阵形,呐喊着直往前冲,哪怕与同样军阵整齐的宋军正面相抗,居然也没有落半点下风。
有庞万春这么个猛将拼命在前开道,又有这么一支吴军中少见的精锐跟随,吴军又在兵力上还占据着优势,他们居然真就在一番冲杀,从这一道拦截中杀出血路来,眼看就要突围成功了。
可就在这时,后方却传来了一阵弓弦崩响,然后是无数箭矢带着破空厉啸,如雨点般洒了过来。虽然有突围可能,但他们离真正摆脱宋军的威胁却还有太远的距离呢,而且此时的情况看着可比之前更加危险,因为宋军已经可以肆无忌惮地放箭射杀他们了……
第755章 孙途,可敢一战?
后方响起的阵阵惨叫让庞万春的心猛然就是一沉,而再回头时,他更瞧见了无数宋军打着火把急速从城门处扑出来,这是完全要穷追猛打,追杀到底的意思了。
这时又是一声惊呼伴随着惨叫而起:“江御史中箭了,快保护诸位官人……”却是那些护着官员们的军卒在大声呼喝,他们手中的兵器也是急速挥舞着,将不断射来的箭矢击飞,但也有人因此中箭倒下,这拖慢了整支队伍往前逃窜的速度,更后面点的董平等宋军将士已经紧追上来了。
“常桂……”庞万春陡然停马转身,高声喝道:“你带一千将士护送方相他们离开,我率人挡一挡。”
被点到名的也是吴军中有名的将领,一听这话就急了:“庞帅,还是末将带人挡住宋军吧……”他很清楚这么做有多危险,庞帅可是吴军将士的主心骨,岂能让他如此涉险。
“你挡不住他们,这是军令!”庞万春压根就不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放下这话,已一兜马头,一振缰绳,挥刀反向又杀了回去。而紧随在他左右的那一干将士也都迅速回头,咬牙切齿地紧跟着杀了回去,虽然他们早已领教过了这支宋军的可怕,虽然他们深知这一回头会是个什么结果,却是义无反顾。
“杀!”庞万春手中刀不断闪烁,将射到跟前的那些箭矢全数打飞。此时的他只靠双脚控马,但依然能让马儿在这黑夜里奔走如飞却又稳稳当当,很快的,他就已重新和带队追杀过来的董平撞在了一块儿。
董平更无二话,手中短枪已如电般刺出,一取对方心口,一捅对方腰眼,当真是又快又狠。但让他惊讶的一幕却发生了,庞万春就在两人相遇的瞬间突然一声呼喝,就这么硬生生控着战马往另一侧闪去,与他擦身而过的同时,手中刀已迅速掠出,正好劈在了另两个急追而来的宋军兵卒的身上,将二人砍作两截,但前冲的速度却都不见减的。
只一瞬间,董平就已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庞万春显然无意再与自己正面交锋,他冲回来只为了挡住自家大军对吴军败兵的追杀,所以多造杀伤,斩杀宋军将士才是其唯一的目的。
“都小心——”在喊出这一句话后,他也急忙转马欲追。但这时,跟随着庞万春一道杀回来的几千吴军精锐也已冲到了他的身后,无数刀枪直往董平身上招呼,迫使他只能暂时停马回枪自守,不敢再冒险追击了,而更多的吴军将士则呐喊着倒冲向数量比自己还少些的宋军将士,双方立马就战作一团,挡下了他们的追击。
这边乱战一起,还离着有些距离的宋军可就不好再放箭了,只能是全力往前杀来,想要支援这边的战斗、片刻后,当这支军队赶到,一场比之前更惨烈数倍的厮杀就此展开。
此时的吴军将士在庞万春的带领下已豁出去了,没有一个退缩的,就这么反复冲杀,抵挡着宋军的冲击,尤其是不放他们往西追击自己前逃的队伍。他
们个个悍不畏死,哪怕手中兵器断了飞了,也依旧会狠狠地扑上来与宋兵做最后的殊死一搏,就算是用拳头砸,用牙齿咬,也要咬下敌人的一块肉来。
这等疯狂的打法还真就杀了宋军一个措手不及,尤其是后来追出城的那些将士,更有许多人被杀得抱头鼠窜,惨叫不迭。他们可不是青州军精锐,也不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山东军,不过是其他几路厢军的混合队伍而已。本以为这是一场极其简单的追杀,却不料一头就撞在了如此坚硬的石头上,当真是头破血流,伤亡惨重。
不过吴军也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只半个多时辰里,就有数百人倒在了血泊中,其他人也都已个个挂彩,就连庞万春,这个武艺高强,刀出如风的猛将,这时也是浑身浴血,不知有多少是属于他自己的。
而这边常时间的厮杀也终于引来了更多宋军的关注。本来孙途还在城中四处镇压留存的吴军呢,一听说有人冲出武林门,随后那边又陷入苦战后,他就迅速做出了判断:“果然有反贼的重要人物从那边脱身!得赶紧派人支援追击!”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此时宋军唯一的问题也就体现了出来,他们的兵力终究是不够啊。本来倒是有十多万兵,奈何之前被许慎他们在杭州之战里损失了数万,如今也就八万多人进入城中。
这杭州城可是占地极大,八万多人又要镇守关键处,又要防着内乱,还得追击那些满城乱窜的吴军残部,如此一来,此时还能随意调用的兵马就少之又少了。至少现在孙途能即刻调用的,也就身边这三千多亲卫精锐而已了。
没有多作思索,孙途果断就决定亲自带人追过去。因为在他想来,说不定这时往武林门逃出去的吴军中就有方腊这个贼首。若是能将他一举拿下,那接下来的平贼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很快地,孙途就亲自率军直扑武林门,而在路过明显一片寂静,大门紧闭的皇宫时,他又微微迟疑了一下,那边总给他一种古怪的感觉,但一时间又没能想清楚其中问题何在,只能先抛在一旁,继续往前。
当孙途再率军从后方杀到时,吴军是真个支撑不住了。事实上,这边的战事不单吸引了孙途,也把城中其他一些宋军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于是各路兵马都或多或少地派人从城池内外过来支援。而这么一来吴军所面对的情况就是敌人越杀越多,自己倒是越战越少。
当孙途带着最精锐的亲卫兵马从侧方狠狠冲杀过去后,早已疲惫不堪的吴军终于崩溃,四散着就往各处逃去。已然身带数道轻重伤,双手也已微微颤抖的庞万春也是一声惨笑,不再多作要求,只带了两百多人朝着南边突围。
但这一回,他却又一次被紧追不舍的董平给挡住了去路,两人立刻再度交手,刀枪不断碰撞下,反倒是董平更占了些上风。毕竟他只受轻伤,而且厮杀的也没有对方这么厉害。
样在战斗的,还有庞万春的那些亲兵,面对四面围杀上来的宋军,他们虽已筋疲力竭,却依然死死地守在自家主帅的身边,为他遮挡着来自更多敌人的攻击,好让他能专心应付那可怕的敌将。
但他们终究已是强弩之末,宋军将士的每一轮冲击都能斩杀数十人。而当孙途也率军杀到,数千生力军呐喊着包杀过来后,这些吴军最后的精锐是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力,最后只有五十多人与刚和董平分开的庞万春一道退到了一处山坡之下。他们的三面,已全被宋军围住,早失去了任何逃遁的可能。
而在他们之外,其他吴军将士不是被杀当场,就是已经被捆缚绑住。这支由庞万春一手操练打造出来的精锐之师就此彻底覆没。
在朦胧的夜色里看到这一幕后,庞万春更是呵呵惨笑,唯一的安慰或许就只有自己的牺牲终究没有白费,到底还是让方相他们逃脱了敌军的追杀。毕竟这一个多时辰的牵制,还是有些作用的。
眼见敌人已成困兽之势,瓮中之鳖,同样受了些伤的董平倒也不急了。他可是记得很清楚,孙途一直就跟他说过,为将者不是只能逞一时之勇,自保并带着军队取得胜利才是一个将领真正的职责所在。所以,此时的他倒是显得心平气和,不再急着贸然攻上去,而是不断命人慢慢逼靠上前,给以敌人以足够的压力,并迫使他们最后彻底崩溃。
看着不断压来的宋军将士,这残余的几十伤兵全都露出了惶恐之色,有人转头看着自家主帅,张张嘴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想必这时候庞帅也已经无计可施了,又何必再让他感到为难呢?
庞万春缓缓下马,咳嗽一声,却吐出了一口血来,然后又是一笑:“想不到我庞万春一世英雄,今日却要死在这杭州城下了。我只不甘心死在一群普通军卒之手……”
这话虽然说得不大, 但还是传到了前方宋军队伍中,正好被刚靠上前来的孙途所闻。这让他心中陡然就是一动,当即高声喝道:“且慢动手!”
正欲率军冲杀过去,一举灭掉这最后一路敌军的董平一下就听出了孙途的声音,赶紧举手命全军暂停,然后好奇地望了过去。孙途按马缓缓上前,站定后,看着不远处虽浑身是伤,却依然挺直如松,横刀在前的庞万春,高声喝道:“庞万春,你我交手数次,我知你是一条好汉,若肯归降,我必能免你一切罪责。不光是你,就连你身边这些兄弟都可保全。”却是动了爱才之心,想将这吴国主帅给收入帐下。
庞万春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就又哈哈笑了起来:“孙途,你也太瞧得起我,同时也看轻了我庞万春了!我虽是你们口中的反贼,却也明白忠诚不事二主的道理,岂会干出这等事来?”
顿了一下,他又突然喝道:“久闻你孙将军也是少有的高手,今日可敢与我一较高下,你我斗上一场吗?若是我败了,便不再做任何抵抗,束手就擒……”
第756章 一个照面决胜负
庞万春的邀战从前方传来,落到了每个宋军将士的耳中,让他们皆都一愣,而董平则在呆了下后便又露出了不屑的笑容来。当真可笑,他们都已到此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居然还想与自家主帅斗将?要知道孙将军这些年来灌输给下面众人的可都是匹夫之勇不可取,主将不可轻率冒险,他又怎么可能应战呢?
可孙途的反应却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就庞万春这话吼出不久,他便已催马缓步上前,远远站住后,回道:“庞将军这是想要与我赌斗一番了?却不知你想拿什么赌?”
这话在让董平等部下惊讶的同时也让庞万春精神一振,感觉有了机会的他急忙道:“就拿我这条命,你若胜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不敢再有反抗;而要是我胜了,不敢求保得性命,只要孙将军你能放我身边这些兄弟一条生路!”
“庞帅……我等愿与你共死!”周围这几十个吴军将士顿时大为感激,但随即又高声叫道,表明着自己的心意。他们是庞万春真正的心腹,跟着他纵死无悔。
孙途这才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呵呵一笑:“你这两个说法也给不了我什么好处啊,我为何要费这工夫,冒如此风险与你一战?”
“这是军令,若能离开,你们一定要活着回梧州!”庞万春厉声对周边人等说了一句,这才又看向孙途:“若孙将军真有心杀我,我等自然难逃一死。但你想过没有,即便到此地步,我依然能奋力搏杀一阵,到时将有多少宋军将士战死在此?旧闻孙将军你也是个体恤下面兄弟的人,难道你连这点胆子和自信都没有,不敢与我一战吗?我庞万春如今早已筋疲力竭,浑身是伤,难道你还怕我不成?”
这番话却是一环套着一环,既有激将,也有说理,甚至都把自家的伤势都拿出来作文章了,反正就一个意思,孙途若不肯接战,那就是
胆怯畏死,加上不顾将士死活,这对他的名声定有不小的影响。
董平一听顿时就恼了,立马踢马上前,喝道:“就凭你这败军之将也配与我孙将军一战?你若真想一逞英雄,想死前留点尊严,就与我董平一战!”
庞万春却压根不接他这一茬儿,只把目光望向孙途:“孙途,你可敢吗?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如此扭捏,就一句话而已。你若没那胆子,只管让人放箭即可,就看我能杀几人了!”说着,他已握紧了手中刀,摆出了随时出击的架势来。
孙途笑了,对方的这点把戏自然瞒不过他。庞万春除了对自己有一定信心,想要挽救身边仅存的一些部下外,其实也打着冒险拿下自己,从而好挟持着突围逃脱的念头。但他并不打算退缩,因为正如庞万春所说的,一旦自己避战,确实有可能影响了在军中的威信,甚至影响军心士气。
沉默了片刻后,他终于开口:“你的挑战我能接下,但是,
现在形势如此,杀你只是举手之劳,这根本不能拿来赌斗。你若真有诚心,那就换一换,若我取胜,你就归降于我,从此听从我的吩咐行事,如何?”
孙途这是要将自己纳于麾下,顿时就让庞万春为之一愣。但很快地,他又拿定了主意,大声道:“好,就照你所言,我若败了,就归降于你,除非死了,不然皆从你之令。”
“好,你也是天下间有名的人物,希望你到时不要出尔反尔。”孙途满意点头,再一举手,示意大军暂且后退:“你既然久战多时,又有伤在身,我便再给你一些时间,等天亮之时再战这一场。”
想不到孙途竟表现得如此磊落,倒叫庞万春心里有些含糊起来了,他真已经自信到可以轻松败我了吗?虽然之前两人在两军阵中曾交过一次手,但那时只一两个照面,谁也不知对方深浅,又哪来的自信呢?
但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庞万春自然乐得有喘息的机会,便一口应下,随即便就地坐下,慢慢恢复体力。而另一边,董平等部下却是一脸的焦急与惊讶:“将军,你这也太冒险了,万一……”
“是啊将军,他不过是败军之将,已是穷途末路,又何必冒这风险呢?”
“此人害死了我们许多兄弟,正该当场杀了他,将他碎尸万段才是,岂能再给他机会,还要将他招降……”
最后这话,却是出自童威之口,张顺之死,张横断臂重伤,到现在还没从昏迷中醒来呢,他们这些兄弟对庞万春自然是恨之入骨。
孙途却摆了下手:“这庞万春乃是少有的将才,能将之招揽便是我军的一大臂助,哪怕冒点险也是值得的。而且我有绝对的把握能胜他,甚至都算不上什么冒险。至于说那些因他而死的兄弟,本就各为其主,也没什么好怨恨的。沙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见他主意已定,众部下也不好再做劝说,有些人甚至对此还充满了兴趣,确实想看看敌我两军主帅在大家面前一较高下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只有童家兄弟听了这话后虽然口中不说什么,眼神却阴郁了起来,也让他们坚定了某一想法。
在说服众人后,孙途又叫过一名亲信:“你这就进城,向其他各军传令,让他们安抚民心,不得扰民。还有,吴国的皇宫和重要库房必须尽快占下,他们逃得仓促,这次必大有收获。”此时再想分军追击出逃的方腊显然已不可能,那就先把杭州城给彻底占领下来吧,至少那伪吴国的皇宫,和他们囤积下来的各种粮食财富和书文等物可得赶紧收到自己的手中。
很快地,天已蒙蒙发亮,孙途眯眼看了看依旧坐在前方的庞万春,便是一笑:“庞将军,时间也差不多了,你我开始吧。”说着,他也重新上马,横枪在鞍,缓步上前。
庞万春也应声睁眼。虽然这个
把时辰的歇息并不能缓解身上的伤痛和疲乏,但相比之前确实好了许多,至少体力已有所恢复,那匹战马看着也精神了一些。他也不再多言,当下点头起身,提刀上马,随即也缓缓地迎了过去。
两人两骑就这么在数千将士关切目光的注视下慢慢靠近,庞万春的手在离着还有箭许距离时骤然握紧,脚尖也已用力地踢在了马腹处,催动战马疾奔起来。随后,刀也被他高高举起,气势如虹地直劈向了前方的孙途。
他很清楚自己身体状况是不可能支持着久战一场的,所以必须速战速决。在看出孙途似乎有游斗之心后,他更是不可能有丝毫的保留,这一上来,就是猛打猛冲,最是直接的一刀,甚至都不带有自保的。
两人越跑越近,庞万春的刀已带着呼啸迎面劈来。可孙途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甚至连枪都没能提起来。这一幕落到大家眼中,吴军将士忍不住就是一阵欢呼,宋军将士则是一阵焦急恐惧,有人更是忍不住叫了起来:“将军这是在做什么?怎没有一点冲击拼杀的样子……”
就连董平都有些错愕,双手已握紧了兵器,随时准备催马杀出,在其身后,更有许多弓箭手已经弯弓搭箭,只要孙途一旦有危险,他们就会放乱箭射杀庞万春,至于什么约定,就只能当没这回事了。
前冲过来的庞万春却是另一个感觉,孙途的漫不经心反而给了他极大的压力,对方到底有何手段,竟让他怎么都琢磨不透了。但此时也已经容不得他再作考虑权衡,冲势一起,刀也已挥出,那就只有这一条道走到黑了。
就在两人只剩两丈许,眼看这刀就要斩中孙途的瞬间,他双手突然火光一闪,然后两枚黑乎乎的圆球被他急抛了过来,同时他缰绳一抖,已催马转向,朝着侧方闪去。
这下大大出乎了庞万春的意料,在看到对方居然突然抛出这么个暗器后,他心头便是一凛。虽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但下意识里,还是迅速收招横拍,啪啪两声,刀身正好打在了那两个圆球之上,然后——
爆裂声起,火光乍现!
这破虏弹的威力可是极大,又是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凌空炸开,顿时间,无数细小的碎片已在空中飞舞切割,骏马停顿,惨嘶,最后噗通一声便倒了下去,更把马上同样遭受攻击的庞万春给狠狠地甩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溅起了一地尘埃。
而就在这时,刚跑出去一程,险险避过那两枚破虏弹爆炸半径的孙途已再次兜马回转,在敌我双方将士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下,迅速奔到了伤势加重,再难起身的庞万春跟前,手中枪猛然下刺,已抵在了他的胸口:“庞将军,你败了!”
两军主将间的正面决战居然结束得如此之快,又如此突兀,居然只一个照面,便已分出胜负。庞万春,败了!
第757章 烈火焚城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快到周边人等都还没能有所反应呢,这场宋吴两军主帅之间的决斗就已经分出了胜负,孙途的枪已经抵在了庞万春的胸口,只要他再用力下刺,这个吴军主帅,所有将士心中的主心骨就必死。
但相比于这一结果,给所有人带来更大冲击的还是出现这一结果的过程。以往他们所知道的斗将里,也不是没有人用过非常手段,就连庞万春自己其实都想过待会儿一旦战到不敌,还可使出自己最厉害的弓箭伤敌,从而一举拿下孙途,至不济也可一箭射杀了孙途,从而为陛下他们铲除一大祸患。
可谁能想到,之前看着光明磊落的孙途居然会在一开始就出了阴招,而且他还用上了吴军上下都不曾见过的可怕武器,光那突然的暴响和骤起的火光已经足够骇人,更别提那四射而出,几乎把庞万春连马一起笼罩住的大量碎片了。可以说,他孙途实在是胜之不武,阴险至极。
似乎是感受到了庞万春眼中的愤恨与不甘,孙途又说道:“兵不厌诈,两军阵前只求取胜,不择手段。庞万春,你待如何说?”
“呵呵呵……咳咳……”一阵惨笑混合着几声低咳从庞万春口中发生,同时出来的,还有一口血,他的身子也在微微打颤:“技不如人,我输得无话可说。”顿了一下,他又深深看了孙途一眼:“你果然比我想的更加可怕,败在你手上倒也不冤。但,我既为吴国臣子,就断没有投奔二主的可能——!”话到这儿,他手在地上猛地一按,将最后的一点气力也用了出来,身子迅速往上一挺。
噗哧一声间,孙途都没能来得及收回长枪,对方已经把胸膛狠狠地撞在了枪尖上,由着它穿过自己的胸口,脸上却无痛苦,只有解脱和坦然的笑意,嘴中甚至还轻轻地叹出了一句:“至少这一下我杀了你个措手不及……”话音一落,人再往前一探,长枪已从其后背透出,头一垂间,便再没了声息。
这一下确实大大地出乎了孙途的意料,他有想过对方会垂死挣扎或是偷袭自己,却没料到庞万春竟会死得如此干脆,甚至诧异到现在他整个人都是木的,刚才也根本来不及收回枪去。就这样,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庞万春碰死在自己枪下,显然早在邀战之时,他便已经做好了全盘打算。
但有人却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不远处那些被围的吴军将士瞬间嘶吼:“庞帅——!”他们怎都无法相信,自己心目中那高大如神祇一
般的人物,居然就这么死在了对方手下,明明他刚才还嘱咐众人待会儿要相机行事的,可现在却……霎时间,这残留的几十人除了悲痛之外,更是满心茫然,已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结果了。
孙途这时已回过神来,手一抖间,长枪已被他拔了出来,然后望向那些茫然的吴军兵卒:“主犯已然伏诛,你等若想活命,速速弃械投降,若不然,他庞万春就是你们的下场!”说着,手中枪已经虚指过去。
其他宋军将士也在此刻回神,迈步上前的同时,口中也跟着呐喊:“放下兵器,跪地不杀!”已对这些人形成了合围之势,似乎只要一个命令,就会将他们全数斩杀当场。
本就已经穷途末路的吴军兵卒,现在又没了主心骨,这一刻,他们才是真正的失去了最后一点斗志。不知是哪个人开的头,当啷一声,手中的兵器已被丢在地上,随后便是一连串的当啷声,继而所有人都乖乖地伏地跪倒,再不敢有任何的反抗挣扎。
孙途这才长长地舒出口气来,把手一摆:“绑了,先带回城去再作处置!”说着,他又看了眼面前血泊中的庞万春,或许这也是他撞枪自尽的原因之一,因为他很清楚,只有自己死了,这些部下才不会再豁出命去拼杀一出场,如此他们的命就算是保住了。至于他自己,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想到这儿,孙途又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尸体:“把他的尸体也带回去,好生安葬了吧。”这是个可敬的对手,出于尊敬,自当厚葬。
此间事了,也意味着这一个多月来针对杭州的大战终于告一段落。即便终究还是让一些人趁乱逃脱,但在都城被攻陷,精锐兵马和主要将领都死伤惨重的情况下,逃往西边的反贼人等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剿平他们不过就是个时间问题了。
很快地,就有将士发出了一阵欢呼:“孙将军威武,山东军必胜!”
这话当即就扩散开来,无数将士都开始高举着手中兵器,迎着初升的朝阳便纷纷吼了起来:“孙将军威武,山东军必胜!孙将军威武,山东军必胜!”气氛极其热烈,叫声直透云霄。
孙途倒没有制止大家的欢呼,只是目光幽幽地落向了前方杭州城,然后他脸上的笑容就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讶。数处火光,伴着浓烟突然从城中升腾了起来,而且看这火势,还在迅速蔓延开来,已经将很大的一片区域都给笼罩了进去,随即,城中更是响起了
一片惊呼。
城外宋军的欢呼也在这一刻被迅速打断,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城中这一变故,纷纷猜测着这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孙途则很快定神,即刻吼道:“快进城救火!”
将士们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拔步,全速冲回武林门。在进城后,看到的情形就越发的骇人了,以皇宫所在的北城那一块为.asxs.,有四分之一的杭州城都在此刻陷入到了烈焰的包围之中,这场景让初冲回城的宋军上下都有些恍惚,同时大家心里也生出了一个巨大的问题,这到底是怎么闹出如此大火来的。
此时的杭州城已然彻底乱了套了。那些因为各种原因留在城内的百姓在面对这场大火时,当真是惊慌失措,四处乱跑。而宋军将士因为才刚入城中,对此地的各种情况少有了解,也是闹了个手忙脚乱,哪怕有人组织起了灭火的队伍,打来了水,这时竟也不知该从哪里救起。
民宅、街巷、店铺、官衙……所有地方都有火头在不断冒起,而且因为此时的建筑多半是木头所建极易引火焚烧,再加上北边建筑密集,以及今日所刮又是凛冽的北风,竟让这场大火扩散得极快,只孙途他们冲回城后的短短时间里,大火就又吞噬掉了半条巷子,并朝着西北边蔓延过去。
“快救火啊……”
“救命啊……”
面前无数百姓都如受了惊的小兽般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只是拼命地叫着跑着,反倒成了想要灭火的宋军将士的累赘,把他们前进的道路都给堵了半条,累得他们只能转换方向,把一桶桶水徒劳地泼向那冲天而起的火焰之上,可火头的蔓延之势却不见有丝毫削减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城里会起火?尤其是那边的皇宫,照道理该是杭州城内最禁绝烟火的地方,怎么就成了大火的源头了?
孙途的心中顿时便冒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但此时的他却没有开这个口。因为他既一时间找不到相关之人能问明情由,也深知现在并不是追究其中原委的时候。而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紧急调动兵马灭火!
“传我之令,让所有城中兵马都先以保护百姓撤出杭州为第一要务!”孙途当即高声喝道:“还有,让人在火势烧来的街巷前纵火对烧,隔绝它蔓延过去的余地,绝不能让大火再往东西两城蔓延过去了。”
这时的孙途终于展现出了一个将军该有的临危不乱的良好心性,大声喝令道。
第758章 起火内情
十一月的杭州北风更紧,低低密布的彤云似乎在预示着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将要来临,而经过数日的扑救,或是算大火自行焚烧,这场席卷了小半座杭州城的大火终于终于彻底熄灭,却也毁掉了半座江南名城,也毁掉了无数百姓的家园。
早在派人不断救火安民的过程里,孙途便已从手下将士的口中了解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的前因后果。一切确实起自于皇宫,但又不止于皇宫。
当孙途还在城外将要与庞万春单独一战时,接到他命令的部下便即刻动手,冲进了看着完全已不设防的吴国皇宫。本来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将士们四处搜索,寻找着有价值的东西,并开始着手封锁那些殿宇,可就在他们长驱直入进到后宫某处宫殿时,却意外地发现那里头赫然站了十几二十人,为首的男子更是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们,轻轻说了一句:“想不到孙途竟小心到这般地步,没有自己入宫来。既如此,那就算你们倒霉了!”
随着他把手一挥,那些打着火把的手下就把它们全都丢到了前方一个罐子前,然后罐子破裂,火焰蔓延。也是直到这时候,众人才惊恐地发现,这殿宇四周居然早就放满了引火之物,火势一起,就再不可收拾。
不单是这一处殿宇,就连外头那一片鳞次栉比的殿宇宫苑内其实也早就做了这方面的安排,当大火一旦蔓延开来,就把整个皇宫都给点燃了起来,然后又顺着早已布好的线路直往外蹿。
而在宫门之外,随着皇宫火头一起,居然也有人开始四处纵火。当时城内本就有些混乱,宋军将士也远没有能控制住局面呢,当有人不顾一切地放火烧房,而且那些屋子居然一早就被人在其内部和顶部都放置了火油干草等易燃物后,就能是在北风的吹鼓下四处纵横,终于是点燃了整个杭州北城。
也得亏这些入宫的宋军将士是军中精锐,一见不妙就急忙往外撤退,否则就真要全搭在那儿了。可即便如此,因这次大火而伤亡的人马依旧不少,这等损伤可真就出乎众人意料了。
尤其让孙途感到在意的,还是逃出来的将士刻意提到的一点,那个引发这场大火的罪魁祸首居然是针对着自己而设下的这一计,而且还把事情干得如此之绝,将自身都给葬送进了这场大火中。这显然就与庞万春这样的沙场上的对手大不一样了,给孙途的感觉这并非公仇,而是私愤。可暂时孙途却实在想不出会是什么样的冤仇,竟能使这么个吴国的要紧官员不惜一切地干出这等事来。
要知道这可不光只是烧死多少人,烧掉小半座城的事情,一旦此事因果全部传出去后,对已经逃往西边的方腊及其伪政权来说也必然是极大的打击。这杭州可是他们原来的都城,这里的百姓更是他们的臣民,现在他们在大败之下竟不顾臣民死活,总火焚城,又如何还能让
其他百姓对他们效忠呢?
所以孙途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这根本不可能是方腊做出的决定,一定是某个与自己有着极深私仇之人在暗中筹谋的一切。只可惜,这一场将整个皇宫都化作废墟的大火也已把此人连同着他的仇恨和秘密都烧作了灰烬,再想查出个中情由可真是太难了。
而就在他以为一切都不可能再有答案时,一个发现却又让他改变了想法。就在今日一早,去皇宫那边搜索查找相关线索的将士在那里居然找到了一条密道,而密道的起点居然正在当日放火的那座后宫殿宇之内。
这便让孙途大生兴趣,当即就赶过去一看究竟,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地踏足进如这座由钱塘国在几十年前所建,却又在几日前付之一炬的皇宫。本来,要是按照历史的走向,这里或许会成为难逃的宋室王朝在此建都后的皇宫,但现在看来,却是回不去了,因为这里原来的亭台楼榭,深宫大殿皆已成为焦土废墟,到处都是焦臭味儿,早不复当初的华贵气派。
“将军,就在这儿,我等就是在此与那家伙对上,然后随着他一声令下,火把落地,周围就火光大起。”一名身上还带了伤的军卒指着前方那烧得只有几堵漆黑残墙的宫苑残址大声说道。
孙途点了下头,这才漫步走上前去,目光迅速闪过后,便落定在了已经被撬起石板来的一处角落。从这附近残留的痕迹来看,这处密道的设置确实很是巧妙,倘若再有那些华贵的家具遮挡,以及机关的话,这处密道就是总是来此之人怕也不可能找到。
但是,这场大火将殿宇内的一切全部烧毁,也把本该掩藏密道的地砖什么的都给烧得翘起,呈现出了与别处不一样的地方,这才被再次进来搜索的将士们一下就给找到了。
凑到跟前仔细看了下后,他又一点头道:“打开来下去看看。”
这里其实早就被将士们仔细搜查过一次,便没人相劝,很快为孙途揭开了那只可容一人进出的入口,先由两名亲兵进入,孙途这才随着下去。沿着略显狭窄的梯子往下走了有一丈多距离后,他们终于落到了下方一条还算宽阔的地道之中。
这地道三面皆由汉白玉的砖石所砌,密封性极好,而且在抬头估算了一下与上方的距离和墙体的厚度后,孙途更确认了一点——哪怕上头真有大火焚烧着,只要能及时退入到这处密道内,便可保万全。
而当他们沿着密道一路往前,走了数里,来到某处位于城西北一座不起眼院落中时,这里正好避过了那场大火的威胁,院子里几乎看不到一点被火侵袭的样子。随后又有人禀报,说是他们早在之前进入密道过来时,就发现这边出口有刚用过的痕迹。
如此一来,真相答案已经很明晰了,那个下令纵火者并没有死在这场大火之中,他居然一早就准备好了
后路,当将士们仓皇逃出去时,他便带人沿着这条安全通道逃到了此处,然后趁城中混乱,混进了那些逃命的百姓之中!
“这家伙当真心思细密得紧,居然连这点都想到了。更可怕的是,他为了来这一手,竟还在他们皇帝的皇宫里生生挖出了这么条地道来,方腊居然对他信任到如此境地吗?”随着孙途同走了一遍地道的杨志忍不住叹了一声。
但孙途却摇头道:“不,这地道应该不是他临时所挖,而是久已有之,被他在之前发现并利用了起来而已。你们没看到吗,那些汉白玉什么的都已是陈年旧物,而且只是一条逃生通道,时间紧迫下他怎么可能弄得如此富贵堂皇?”
“这倒也是,那……这通道又是怎么来的?”
“当是数十年前灭国的吴越国的国主为防万一而设。”朱武随之开口道:“就我所知,其实当年天下纷乱时,许多地方势力为保万一都会在自己的老巢里留下密道密室之类可供逃生的方法,只是后来吴越国降了我大宋,最终没能用到这条密道,反倒被这次的反贼给用上了。”
孙途深以为然地点头:“不错,这么一说就合理得多了。”顿了一下后,他又眯起了眼睛来:“但我更好奇的却是这人到底现在何处,接下来又会做什么?”
“那厮既然已经逃出生天,自然是已经逃出杭州,去往梧州了吧?”杨志随口答道。
孙途却一摇头:“这可就说不定了,此人既然为了杀我不惜干出自损声名的事情来,显然是对我恨之入骨。现在没能杀我,又怎么可能甘心就此离开呢?”
“将军的意思……是他还要对你不利?”唐枫说着,立刻就警惕起来,一手按刀,目光警觉地往四边张望,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或许只是我多虑了,但小心总不会错。”孙途笑了下:“如今江南大局将定,我们更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不然只怕要功亏一篑。所以接下来,无论是安抚百姓,还是帮着他们重建家园都是不能马虎的事情。必须争取民心,让江南百姓相信我们和以往的那些官员不一样,才是真正的制胜之道。”
“我等明白。”身边众人忙拱手应道。
事实上,在跟随孙途这些年后,他们也已经熟悉并认可了他和总是为百姓谋福的种种想法和做法。这不光是个习惯问题,也让将士们因此获得了不少的实际好处,至少现在山东军所到之处,百姓都是热情招待的,相比起来,其他各路兵马的待遇可就要差太多了。
这时,一名军卒急急赶了过来:“将军,军营那边有不少百姓代表想要拜谢于您,感谢你之前救民灭火,并为他们重建家园的安排,不知将军是否见他们一见?”
孙途听了便是一笑:“这是大家的一片心意,我自然是要去见一见乡亲们的。”
第759章 祸福相倚连
祸兮福所倚。
一场蓄谋的大火固然是烧了孙途和麾下将士们一个措手不及,更毁了半座杭州城,让本已顺利到手的财富与粮食失去过半,但也给宋军带来了一个机会,一个收拢人心,取信江南百姓的机会。
在孙途的一声令下后,才刚结束了一场大战的宋军,尤其是山东军将士便立刻投身到了救火救民的全新战役之中。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他们满城奔波,尽自己所能去扑火救灾,同时还把城内百姓迎入军营安置,就连之前被人蛊惑着逃出杭州的百姓们,只要回头的,也被他们和善以待,妥善安置,完全没有传说中会被从严处置,甚至是问罪的事情出现。
不单如此,官军还把本该属于他们的食物和衣裳都拿了出来给需要的百姓吃穿,宁可自己冒险进入城中找地儿歇息,也要把军帐出让给百姓安置他们。这一切落到百姓眼中,让他们亲身感受到这支大宋官军不一样的地方后,所有人都大为感动,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作军民一体,鱼水情深。
原先的误会早已烟消云散,现在百姓对这支官军有的只剩下浓浓的敬重与感激,尤其是对孙途,更是将这位安排一切的将军视作再生父母与保护神。今日,在一些老人和士绅们的提议下,百姓们终于鼓起了勇气,向营中留守的将士们提出要拜谢孙途的意思,然后此事就被人迅速报了过来。
孙途做这么多用意也正在此,为的就是收拢江南民心,有此机会,当然不可能推辞。所以才从密道出来,他便应约来到了军营。此时,数百百姓代表早已等在了军营前,一见着策马而来的孙途,他们全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草民等多谢孙将军活命照顾之恩……”说着,还有人不住叩首。
孙途一眼就看到位于人群前头的那一排白发苍苍的老人,赶紧就下得马来,几步上前搀住了最前边的老者,用力将他扶起:“老人家快快请起,在下可担当不起你等如此大礼!”在把他扶起后,又伸手将边上另两个老人也给扶了起来,口中继续道:“各位乡亲,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了,不必如此。我不过是做些朝廷官员该做的事情……”
被他扶起的老人满脸激动,颤声道:“孙将军哪里话,你和将士们为我杭州和咱们这些人做了多少事情,大家伙儿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们真是惭愧啊……要是早知道官军是如此仁义之师,我们又怎会干出和反贼勾结的事情来呢,早就带着兄弟子侄帮着官军打走那些反贼了。”
“是啊将军,都是我等猪油蒙了心,受了那些贼人的蛊惑,才会干出那一连串的事情来,我等当真是有愧啊。”又有老人接着说道,一脸的羞愧自责。
其他人也纷纷跟上,直说自己是多么的惭愧,是受了其他人的蒙蔽才会和官军为敌,并直言今后一定全力配合官军
,把杭州重建治理好……
今日能作为城中代表来见孙途的,那都是杭州城里有相当来头的人物,其中既有致仕在家的老官员,也有家产殷实,人望极高的士绅地主,另外一些年轻的,则是各有功名,却尚未入仕的读书人,可以说,杭州城的头面人物此时几乎都已在场了。而得了他们的保证,就意味着杭州从此将重新归服朝廷,再不可能与方腊等反贼同流合污。
这一判断让孙途大为欢喜,他做这么多,很大一部分就是为此。当下便抱拳道:“各位乡亲父老能在此时迷途知返弃暗投明实在是我杭州,是我江南,更是我大宋天下之福。其实本官也知道大家所以会走到这一步也是为势所迫,是朝中奸臣当道,地方又有贪官倒行逆施,才逼着大家去和反贼为伍以求自保。别的本官也不好多作保证,但有一点我却可以直言,今后的杭州必大不一样,只要我麾下将士还在,朝廷就不会为难你等。”
这番有担当的话自然又赢得了众人的一阵欢呼称颂。孙途见状,便又打铁趁热道:“各位也知道这重建家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不是我麾下将士独力所能办成,所以接下来……”
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已有百姓高声应道:“孙将军,我等杭州百姓早有意重新回去和将士们一起重建我们的杭州城,不知你肯否答应,放心我等回去啊?”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大家都是在为杭州好,不光是你们,只要是杭州当地百姓,无论之前犯过什么错,只要这时回来,我保证皆可既往不咎。大家也可以让人去把消息散出去,让更多不明真相的亲戚朋友尽快回家。”孙途忙大声地宣布道,自然又是迎得了一阵欢呼。
一时间,又有不少百姓激动得跪地磕起头来,他们最后的一点顾虑也终于得到解除,至少现在看来,这位孙将军是真有心为他们做主的,他们也是真心的对孙途生出了感激之情来。
孙途也不敢怠慢,赶紧就上前又把几个叩首之人给搀扶了起来,还好生宽慰了几句。他相信,只要这里的百姓真个认可了自己,那接下来,整个江南对自己的成见将彻底烟消云散。再向西进攻梧州时,当地百姓说不定都要站在自己这边,帮着一起平定这场历时两三年的动荡了。
一面说着话,孙途漫步来到了一个尚跪在那儿叩首不止的男子跟前,弯下腰来,口中说道:“这位兄弟还是先起来说话吧,你们的心意我已心领了……”话到这儿,他忽然心头猛起警兆,脚步一错,身子已迅速往后退去。
而刚刚还一副感激涕零,磕头不止模样的男子却在倏然抬头后,嘴角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手一翻间,一道寒光已带着尖锐的呼啸直夺孙途胸口!
这一下变故之突然之快实在出乎了太多人的意料,别说周围那些还在感
恩的百姓了,就是紧随在孙途身后的那些亲卫都没想到会有人在此时刺杀孙途,当他们发现时,那寒光已到孙途胸前了,他们能做的,就是一声惊呼,有人已经扑上前去,但显然已经迟了。
江十虎满心杀气地看着袖箭如电般飞出,等待着利刃入体的那一刻的到来。他等这一刻已经多年,现在眼看着大仇将报,他只觉着全身的血液都已开始沸腾。他要亲自动手,亲眼近距离地看着孙途被自己杀死,哪怕随后自己会被乱刀分尸也在所不惜!
为了这一日,他付出了太多,谋划了太多。本来,他以为可以靠着扶助方腊起事去争夺大宋江山,并在此过程里将孙途这个大仇人给铲除掉。他也确实差点就能置孙途于死地……可结果,终究是功亏一篑!
孙途不但在常熟一战中保住性命,还取得了连番大捷,并最终带兵杀到了杭州。直到那时,江十虎便已知道一切皆成定数,再不可能于战场之上击杀这个可怕的对手了,哪怕庞万春和方肥还带着一些信心,可他却早已放弃。
于是便有了杭州城内的一番布局。之前把方腊送离杭州固然有保留最后一丝希望的意思,但他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能在皇宫内做下手脚。因为一旦皇帝离城,那皇宫就可在他的控制之下,由着他在其中设下陷阱。
江十虎猜测这一旦城破,孙途必然会领军直扑皇宫,而自己只要在那里等着,便可借那些火油干草,用大火将他生生烧死,以报兄长被杀的大仇!他甚至为了万无一失,还在宫外也布置了后手,可以说只要孙途带人冲进皇宫,就必能杀他。
算无遗策,确实名不虚传。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因为庞万春带人突围,城外董平等人难以抵挡的缘故,孙途居然临时带兵追击,却把攻占皇宫这样的大事也交给了下面的人去做。所以最终出现在江十虎跟前的,却换成了其他宋将!
这下确实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但好在他还是留了一手,早早就通过宫中密道得以脱身,才没有出现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悲剧。但同时,江十虎也很清楚一点,那就是这一计不成后,自己再想杀孙途可就越发困难了。
最后,他终于还是决定赌一把,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留在那些百姓中间,等待着最后一个接近孙途,并刺杀于他的机会。
而这一回,机会真个就到来了。他不但混进了这些感恩请见的百姓中,而且还在近距离见到了孙途。更让他感到惊喜的是,孙途居然还来到了自己跟前,全无防备的伸手欲搀扶假作磕头的自己。
机会就在眼前,江十虎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已抬手,将淬有剧毒,可见血封喉的袖箭给激发出去,直取孙途胸口。他甚至都隐约看到箭矢入体了,他只觉着热泪盈眶:“大哥,你的仇,我终于要报了——!”
第760章 一刀断怨仇
江十虎很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当不了一个合格的刺客杀手,无论是武艺还是心性,他都知道自己做不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尤其是,他还担心自己会在那个仇恨的人跟前露出破绽来,被人发现事小,要是不能杀掉孙途,可就真死不瞑目了。
所以为了这一次的机会,他算了许多,也做了不少准备。比如混入这些百姓中间,比如处于队伍中间这个既不是太显眼,又不会被孙途完全忽略掉的位置,又比如当其他人都起身时,他还装作感激涕淋的样子在那儿叩首,为的就是把孙途吸引到自己跟前。
而跪下叩首的另一个原因,就在于可以低头躲过孙途的目光,从而确保自己的神情目光都不与之接触,从而不被其看出任何的破绽。
一切都是那么的精妙,足以体现出他算无遗策的本事来,却终究是百密一疏,留下了一点破绽——低头叩首,只在激发袖箭前才抬眼瞄了一眼的江十虎只顾着掌握对方位置,却并未觉察到孙途的手是按在刀柄上的。他,一直都没有放松警惕,哪怕是身在看似恭顺的百姓中间!
所以当杀机陡起,冷箭呼啸而来时,孙途才能在第一时间后撤,同时,刀是肯定来不及出鞘了,所以他能做的只是将刀连鞘的往胸前一挪。
想象中的惨叫并没有响起,反而是一声叮的脆响。当江十虎抬眼看过去时,便看到孙途横刀在胸,那志在必得的一箭被刀一格后,反弹着便斜落在地——他失手了!
有那么一刻,江十虎只觉着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走,目光也已呆滞。而当他迅速回神,再想做些什么时,孙途身后的亲卫们已经恶狠狠地扑了上来,冲在最前面的正是唐枫,他手中刀急劈刺客咽喉,恨不能当场就之碎尸万段!
若不是孙途及时喝了一声:“留活口!”江十虎真就成一堆碎肉了,而这一声后,唐枫手中刀已突然一旋,改用刀背狠狠砸在了刺客肩头,打得他一声惨叫,便噗通倒地,而后,其他人也都如狼似虎地拥将过来,将他牢牢按在地上,不但身上的其他兵器暗器被搜刮一空,连下巴也给掰脱了臼,让他连自尽都做不到。
与此同时,其他亲卫也早已围在了孙途四周,将他牢牢挡在了所有人身上,生怕再有什么变故发生。而那些百姓早就吓得面如土色,都不用人呼喝的,便全部跪伏于地,一个个抖得如三九天里的一片枯叶,生怕自己会被牵连丢了性命。
可以说,现场这些人里此时最冷静的居然就是孙途这个当事人,目光只在地上那支闪着蓝黑色幽光的箭矢上一扫,他又呼出了一口浊气来:“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幸好已经有了准备。”
这话落到江十虎耳中,顿时让他身子一震,继而都忘了再挣扎了,只是疑惑地抬眼望来,与孙途的目光正好相遇。孙途眼中依然带着疑惑,因为他并
不认得江十虎,他二人本就没有过照面,当初江州一战,孙途虽然就是指挥一切的主将,但真就没和这个凶蛟的二当家的见过面呢。
他只是猜到了对方的另一层身份:“之前皇宫及外头的那场大火就是在你的安排下烧起来的吧?”
江十虎又是一震,虽然没有,也开不了口说话,但只从他神色间的变化,孙途就已得到了答案:“果然是你。要不是我刚查到你居然未死,还从密道脱身了,恐怕这次真就要着了你的道儿了。”
这是事实,要不是知道有一个深恨自己的家伙逃脱在外,孙途就不会时刻有所提防,也就不可能在危机临头的瞬间做出最正确的反应,用佩刀把那一箭给挡下来了。
而他的这句话却让周围的人更愤怒,不光是宋军将士,百姓们也都用仇恨的目光看向江十虎,他们的家园居然是被此人所毁,现在又当众刺杀孙将军,这是想把大家都给拖进深渊里去啊。要不是周围皆是刀枪出鞘的宋军将士,这些百姓怕就要扑过去生生打死这个害人的混账东西了。
如果目光真有杀伤力,此时的江十虎怕是早就千疮百孔。无数仇恨敌视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他,片刻后,孙途才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不惜一切地杀我?”随着他发出问来,已有人将江十虎的下巴重新合了回去,军卒一拳捣在他的小腹处:“说,你是什么人……”
闷哼之后,江十虎却是咯咯一笑:“你想知道吗?我偏不说。不过就是一死而已,我既落到了你手中,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下场了……”他在吴国朝廷里一向低调,城中百姓还真没几个认得出他就是吴军中有名的军师呢。
可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却从后方响起:“江十虎,你竟还活着!”只此一声,便让他身子一僵,目光迟钝地往那人看去,随即两眼瞳孔骤然便缩作了针尖一般:“你……张横!”这个名字他也是从牙齿缝里迸出来的,因为他记得很清楚,这家伙也是害死自己兄长的罪魁之一!
张横的目光里同样充满了仇恨,哪怕断臂之伤尚未痊愈,他还是快步奔了过来,冲到跟前,尚存的右手便狠狠挥出,砰的一下就打在了江十虎的面颊处:“你也有今天,正好为我兄弟报仇!”说着还欲再打,却被边上的将士给及时拦了下来:“张横兄弟,孙将军在此不得放肆!”几人联手又拉又抱,才算是将他给挡了下来,但他的一双眼睛却依旧似欲喷火般死死地盯着脸颊已高高肿起的江十虎,看着就跟要将他一口吞吃了似的。
孙途口中念叨了几遍江十虎这个名字,这才突然有些想起了什么:“他是反军中总被人提到的那个军师?还是当初江州城外那股水匪的漏网之鱼?”
“不错,就是他!”张横依旧死盯着对方,“就算是他化作了灰
我也能一眼认出他来!就是他,当初设计害死了我家三弟,然后这回在杭州,又是他们害死我二弟,如此深仇,我与你不共戴天!”说着,又想要扑上去动手,却还是被人给死死拉住了。
孙途这时也已经彻底明白了过来,看着江十虎:“你是因为当初江州被剿一事才不惜一切欲置我于死地的?”
到这时候,江十虎也没什么好隐瞒了,回望着孙途道:“不错,你杀了我兄长,我找你报仇天经地义!只可惜,当初在常熟我的计策不能成功,竟让你坐大到此,现在更是连最后一点机会都没有了,老天当真是不公啊!但孙途你别高兴得太早,就算你现在杀了我,我化作厉鬼也一定会来找你报仇的!”此时的他全无半点畏惧和讨饶的意思,只有刻骨的仇恨和执念,在他眼中,死亡并不是终结,而只是一个全新的开始罢了。
孙途笑了,这是放松释然的笑,他之前确实有些感到奇怪,一个自己全无印象之人为何会对自己抱有这么强烈的仇恨。现在答案揭晓,倒让他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随后,他又看着对方道:“你错了,老天是公道的,所以你才会落得今日这般结果。当初你们在江州就作恶多端,草菅人命,所以本官会带人剿平了你们,只是被你逃脱。但天理循环,法网恢恢,你终究还是落到了我的手里。而这一回,你犯下的罪过更大,只用一死当真是太便宜你了。至于你所谓的化为厉鬼,要真有神鬼一说,恐怕当你死后,那些被你害死之人的冤魂才是第一个要向你讨还公道之人了!”
说到这儿,他突然环顾四周,冲那些依然满是愤怒和惶恐的百姓大声道:“各位乡亲,现在真相已然大白,导致杭州遭此劫难的正是此贼。本官这就将他明正典刑,以告慰死难的无辜百姓,以正我大宋律法!”
“将军英明,这贼子当真是死有余辜。”
“快杀了他,为我们的家人和家园出口恶气……”
周围的百姓在一愣后,便纷纷呼喊起来,看向江十虎的目光里全是愤恨,恨不得他即刻去死。
孙途这时当然不会再违背民意,当即就道:“将他给我按倒了,就地处斩!”也不用走什么审判程序了,就直接在这军营前头处斩便是。
就在将士们堪堪要动手时,张横又高声道:“将军,卑职想亲手报仇,砍下此贼的头颅以告慰两位兄弟的在天之灵……”
在孙途点头后,张横立马大步上前,从边上一人手中接过一口鬼头刀后,便是一声暴喝:“江十虎,杀你者,船火儿张横!”话音未落,单手已如闪电般挥下。只噗哧一声,江十虎的脑袋便已与身体分离,然后咕噜噜地滚了出去,无头的尸体也随之横倒,鲜血满地。
就此一刀,这场纠缠了数年的怨仇终于有了最后的了结,杭州城最后的一点不安因素也被彻底拔除!
第761章 干戈暂休,暗流将起
张横走了。
就在他亲手斩杀江十虎为自己的兄弟报仇的两天后,虽臂伤尚未痊愈,却还是向孙途提出告辞。身上的伤,心中难言的某种情绪,让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与往日的兄弟分道扬镳。
对此,孙途其实也早就有了预见。人各有志,这些梁山泊上下来的人其实都是自由散漫惯了的,让他们一直待在军中,事事都要听从号令行事确实太过为难他们。之前因为兄弟义气,觉着江南之战凶险,所以才一直留在军中,尽自己所能去为大军抛头颅洒热血。而现在,当大局将定,也是他们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所以当张横直接提出告辞之说时,宋江等人还挽留了一下,但孙途却在沉默后答应了下来,不但没有把个临阵脱逃之类的罪名扣到他们头上,还特意命人取来了一些金银相赠,算是一个感谢或是交代吧。
同时离去的还有李俊和童家兄弟,这对宋江来说着实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因为这些兄弟论起来可都是他的心腹啊。但没办法,之前李俊也好,张横也罢,所以会以他马首是瞻说到底还是因为张顺的关系,可现在张顺已战死在涌金门下,他们自然就再没有了继续留在军中卖命的理由。至于童家兄弟,他们多年来都跟着李俊,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眼见留不下人,宋江只能接受这一切,亲自将他们送出去十多里地,洒泪而别、而孙途,只是提醒了他们一句,不要再重操旧业,再做那没本钱的盗匪勾当,不然他日必将刀兵相见。
对此,李俊却是洒然一笑:“经历了这许多,我怎还不明白做贼绝非长久之计。所以这一回我打算带着这些兄弟出海转转,说不定能有一番作为呢。”
李俊张横他们都走了,但孙途却率军在杭州城驻扎了下来,并没有如不少人猜想的那样趁胜西进,去把逃往梧州的反军一网打尽。
他做这么个决定自有原因,其一就是天气变得寒冷,隆冬降临,实在不利于大军再奔波作战。虽然以往他没少在冬季出战,还打过几个漂亮的大胜仗,但那都是在没有其他更好选择的情况下才冒险做的。现在,大局已在掌握,就实在没必要再让将士们吃这苦头了。
其二就是这半年来连连转战,无论山东军还是其他厢军其实都已筋疲力竭,确实需要好好休整一下了。既然梧州的敌人也跑不了,那为何不暂且罢兵,就在杭州休养生息一阵呢?
其三,杭州在遭逢战乱大火后确实需要有人稳住局面,无论是安抚民心,还是重修城池,都离不开官军镇守。而且,能在这事上出一把子力气,多得民心,对孙途接下来的打算也大有好处,自然就更不可能轻易放过了。
其四,也是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孙途在等着江南其他地方的反应。就跟之前停驻苏州,坐等江南各地内乱一样,
现在他也在等候着其他一些小地方的站队与反应,他相信,那些地方已用不着自己再派兵去平乱了。
事实也正如他所期待和预判的那样,随着杭州城破,江南各地最后的那一点坚持与侥幸也荡然无存,随即,便有不少地方的士绅开始起事,把依然忠心吴国的官员铲除,然后重新归附朝廷。
只短短一个来月的时间,进入腊月之后,江南除了梧州附近的一些州府外,都已派人来杭州请罪归顺。此时,孙途只消派出一名官员,带上几人过去,就能把这些州府大权全数收回。所谓的吴国,到了这时候其实早已名存实亡,只留下梧州那弹丸之地,又失去了诸多得力臂助,纵然方腊再有本事,怕也不可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了。
北风呼啸,飞雪茫茫。将个梧州城彻底笼罩在了一层厚厚的阴霾之中,而同样的阴霾,也笼罩在了城中所有吴国君臣的心头。
虽然得以从杭州的大败中脱身逃回来,但所有臣子心里却无半点欣喜,有的只是更大的惶恐。因为事到如今,即便他们没多少远见,却也知道自己的时日不会太多了。而对此感应得最明显的,当然就是宰相方肥了。
他不但从城中军民官员的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绝望,也从方腊那里感受到了同样的心思。压抑,忧虑,愤怒,不甘……种种情绪让方腊饱受煎熬,此时都显得暮气沉沉,要比当初在杭州时一下老了十岁不止,整个人也憔悴了许多。
杭州的丢失、庞万春江十虎等心腹臣子的死亡,带给他的打击也实在太大了些,让他不得不悲观地认定,自己的死期怕也不远了。
为此,方肥可没少前往劝慰开导,今日也是一般。在陪着方腊在不断落雪的院子里走了一阵后,他再次旧事重提:“陛下,你也不必太过忧虑了,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还有翻盘的可能。”
“老八啊,你就别再拿这等话安慰我了,我哪还不知道眼下这一局已再无生机吗?虽然现在宋军还未打过来,但只要明年开春天暖,那孙途就定会率军而来,到时候,我这一座梧州城又怎么可能挡得住他呢?连杭州都……”连续的大败,已让当初意气风发的方腊打击成完全没有一点信心的样子,连称呼都变了,再不称孤道寡,也不再称方肥什么爱卿丞相了,回到了原来的兄弟之称。
方肥沉默了一下,随即也改了称呼开口:“五哥你说的是,再想重新立国对我们来说确实已不可能,但想要守住梧州一带,却也还是有希望的。你可不要忘了就在东面,我们可还有乌龙岭天险呢。当初庞万春为何会不顾一切地把我们救回来,不就是因为他知道即便杭州丢了还有一搏之力吗?只要守住乌龙岭,梧州就丢不了,只要梧州安然,则我们就还有一拼之力。”
“乌龙岭虽然地势险要,易守
难攻,可……那孙途用兵老道,手下将士又个个能征善战,我们真能挡得下来?”此时的方腊已经彻底没有了底气,满心的犹豫。
这一问还真就让方肥有些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了,因为他也领教了多次孙途及山东军的可怕。当初常熟一战,他就曾以为孙途必败,可结果等来的却是苏州陷落的消息。之后以为杭州必能坚守住,可结果呢?他认为庞万春定能与孙途打个平手,毕竟那可是吴**中第一人啊,却不料最终却等来了他的死讯……一桩桩一件件,都向他说明了一个道理,这个孙途是不可战胜的,哪怕再难的局面,也抵挡不住他的兵锋所向。
方腊看着他那副为难的样子,又是惨然一笑:“所以要我说,想要保住兄弟们的性命,最好的做法就是,你们杀了我,然后把我的首级送去杭州。如此一来,看在你们将功赎罪的份上,他孙途或许还能留你们一命……”
“陛下,万万不可啊!”这话说得方肥是真个急了,当即跪了下来,称呼也改了回去:“臣就是死,也绝不会做出此等不忠不义的事情来,我相信其他人也不会这么做!咱们还没到真正的绝境,机会还是有的。乌龙岭定能守住,而且那孙途……那孙途他也未必真能撑到明年开春。陛下可别忘了当初江军师的那番话,此人早就遭了大宋朝廷之忌,那些奸臣,又怎么可能放任他,让他立下如此大功呢?”
这话还真就说得方腊神色一动,对于江十虎当初所说的话,他还是很有些认同的。因为他深知大宋朝廷如今是个什么德性,那些奸臣又是如何的妒贤嫉能,而孙途在这些日子里所展露出来的实力与态度又早就触碰到了那些人的底线。倘若真让他平定了江南全局,大功之下,这些人可真不好再对其下手。如今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胜利还未真个到来,走马换将,以其他人来取代孙途!
“陛下,我以为此事大有可为,只要我们先挡下一阵,再加上即刻派人前往汴京游说疏通,情况还有转机。只要让那些人相信,换了孙途我们便会投降宋廷,他们可拿下这一份泼天功劳,那些人定会心动,也定会想法儿把孙途给召回去的。”抓住这么个机会,方肥自然不会放过,就急声把自己的想法全给道了出来。
方腊蹙眉,沉默。半晌后,才道:“可是那孙途真会如此听话吗?他的胆子可不小啊,就连朱勔他都敢杀。”
“说到底他终究只是臣子,而且要真是如此,宋廷一旦断其粮草供应,对我们来说只会更加有利!”
“那就再试试?”方腊迟疑了下后,终于如此说道。他终究还是不想就这么死去啊。不过对他们来说,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在于乌龙岭能守得住,至少在明年春天必须守住孙途的大举进攻。
可只靠那一道天险,真能成事吗?
第762章 新旧之交(上)
杭州城,以及江南各地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发展与变化着。在宋军已经重新夺回大部分城池土地,百姓们又能重新过上安定的日子后,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良好习惯和底蕴就开始推动着大家重建家园,重新去把日子过好了。
中华民族几千年来所以能屹立不倒,无论经历多少苦难,哪怕乾坤倒转,外寇入侵,生灵涂炭,却依然能从一场场的劫难中继续往前,传承不休,靠的就是这一份传自祖先,已深入到灵魂与骨髓深处的勤勉与乐观。所以只一两个月间,被大火焚烧半座城池的杭州城已经重现生机,街巷之间也重新闹腾了起来,甚至都有不少别处的商人把各种货品送到这儿贩卖起来。
尤其是在临近年节后,城中更是有了些节日的喜庆。百姓们都已经从恐惧不安中彻底走了出来,对孙途及其麾下的兵马也真正有了认同与崇敬,更相信只要他们在此,那大家就能过上希望中的安定的生活。所以至少从表面看来,一切都与战前没有太大的区别,这也让才从苏州那边到来的童沐等人大感惊讶,更是啧啧赞叹不已。
既然杭州已被拿下,又暂时还没打算继续西向把乱军彻底剿平,那身处后方的苏州等地的压力自然大减,童沐他们也不必忙碌于押送粮草等要事,便索性赶来杭州与孙途汇合。当他们把手头上的事情全部办完,终于可以歇上一口气时,时间已到了宣和四年的年终岁尾,除夕夜了。
这个日子对华夏儿女来说,无论是千年之后还是千年之前,那都是有着不小象征意义的,无论多忙多累,亲朋好友之间总是会选在这一天团聚一堂,无论再苦再难,也要把这个年给过好了。
而对现在江南的几万宋军来会所,当然不存在苦难一说,孙途也早早就暂停了日常的操练等事务,到了除夕更是连酒禁都给解了,所以这天军中自是一片欢腾,到处都飘洒着欢笑与酒香。孙途也在这座临时搭建起来的军营里好生转了一圈,和手底下的这些将士们说了好一阵子话,也喝了不少的敬酒。
说起来,在经过一场场艰苦的战事后,虽然宋军损伤不小,可孙途手底下的兵马数量反倒越来越多了。因为除了山东军外,随着相处的时日增加,就连京畿、京南、淮南、淮北四支厢军将士也都打从心里认可并敬重他这个三军主帅。
这不光是因为孙途能带着大家打下一座座城池,取得一场场胜利的关系,更因为他平日里的为人足够公平正直,也从未克扣过底下将士的军粮饷银。在这个时代里,当官的能做到这两点,已经足够让将士们听他号令,为他卖命了。何况,他还总能进入军营与大家同甘共苦,也没有半点上位者的架子,久而久之,所有将士都认可了他便是大家心目中的主帅,是值得生死相托的主心骨。
五路兵马合在一起,再加上之后征召
的一部分江南兵,如今孙途掌握中的兵马又一次接近十万之数。虽然论战力他们还无法和能征善战的山东军相比,但论起对孙途的忠诚来,却已经和山东将士没有多少差距了。
也正因如此,当今日除夕孙途入军营与大家庆贺新年时,众部下便好生放肆了一番,敬酒车轮战,几乎把孙将军给灌得几乎倒下。等他从醉中慢慢清醒过来时,外头已是一片漆黑,不过并不是太安静,时不时还有噼啪的爆竹声从不远处传来。
此时的爆竹还是字面意义上的东西,就是把竹竿放在火上烧烤,然后取其爆裂后的动静来增加热闹氛围。当然,也有更高级些的,就是把硝石之类的东西塞进竿子里再烧,如此不但声音更大,还有绚烂的火光闪出,更感喜庆。当然,后世的那些鞭炮什么的却是没有的,此时的火药还是官府绝密,又或是被方士们当作炼丹的秘方,民间百姓也还用不起拿这些东西来娱乐呢。
孙途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爆竹声声,不觉想到了自己仓库里剩余的几枚“震天雷”,想着是不是可以拿出来放上两个。随后又想到了远在山东的婉儿和扈蓉,也不知她二人如今又是个什么光景,想必也是在思念着自己吧。
对了,还有自己的儿子,那个打从出生自己就没有见过一面的儿子——一年多年,当自己奉命南下平乱时,雅儿就已经有了身孕,后来,从书信中他才知道,雅儿为自己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如今儿子已经一岁多了,自己这个当爹的却连见他一面,抱他一回都做不到,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再见到自己的亲人……
每逢佳节倍思亲,像这样的除夕团圆夜,就更容易让人在酒醉之后想念千里之外的亲人了。即便是孙途,此时的心思也有些乱,最后却只能化作一声叹息:霍去病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自己难道也要学他吗?
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三郎可是在为自己居然被人灌醉,出丑众将之前而感到惆怅啊?”如今还能在他面前如此说笑的,也就只剩下童沐一人了。
孙途也笑了起来,暂时把心中的丝丝愁绪丢到一旁,支起了身子看过去道:“二哥说错了,我是因为想到你之前不讲兄弟义气,居然与他们一道灌我而感到心寒啊。”
“这却怪不得我,你也知道我这点酒量,哪怕真站出来为你挡酒,也不过是多一个倒下的人而已。所以还不如与他们同一阵线,如此至少当你倒下后,我还能搭把手,现在也还能来看看你呢。”一面说笑着,童沐已经把手里端着的托盘放到了房中桌上,那上头放了几道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只生着火的泥炉,上头正温了一壶酒:“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孙途已翻身起来,看了看这些酒菜,不觉苦笑道:“你这是嫌我醉得
还不够彻底吗,才一醒来,就又要灌我酒了?”
“三郎此言差矣,我这是为了帮你醒酒啊,正所谓以酒攻酒最是醒酒,是为还魂酒也。”说话间,童沐已把碗筷什么的都摆好了:“今日除夕,你我兄弟也难得有清闲地重聚喝酒,自当小酌几杯。”
“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孙途笑了下,这才整理了下衣衫,迈步上前,坐到了已被童沐让出来的上位处。虽然二人还是以兄弟相称,但主次尊卑早已定下。
童沐顺手为两人各满上了酒,这才感慨地道:“要说起来,这次离你我二人如此单独饮酒又过去有一年时间了吧?”
“那次是我新到江南,你来迎我……”孙途端起酒杯小小地抿了一口,酒并不烈,还带着些酸味,倒也有些滋味儿。
“当时说实在的,我是真怕你会在江南吃下大亏,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虽然我找你是为了借你之力,去和朱勔斗上一斗。”到了此时,他反倒是能把有些话彻底说明白了:“可让我没想到,是你居然真就能把事情给办成了,到了如今,更成为了江南一地,无论实力还是声望都远在朱勔之上的存在。”
“是啊,别说是你了,就是我自己都未想到一年时间,竟会天翻地覆,朱勔死了,杭州也被拿下了,现在只差最后一步,江南之乱就能因我而平。”孙途也有些感慨地说道。
确实,放在一年前,他虽然也有为国为民除害的念头,但到底心里是没底的。江南是朱勔经营多年的主场,他手下还有十多万兵马,要想除掉他,取而代之可是极其危险困难的一件事啊。可结果来看,还真就让他给办成了,而且在此之外,还把方腊之乱也给平息得差不多了。
“那你可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确信你能成事的?”童沐也饮了一口酒,笑着问道。
“这就不好猜了,难道是我拿下苏州后?”
“不,要早得多,就在你我久别重逢,像今日般把酒谈话时,我已感觉到你能成事。”童沐神色严肃地道:“我这可不是说大话,而是事实。因为当日你对我的判断,让我真正明白了你是一个头脑比身手更厉害的人物,远比我以前所想的要强得多。若你只会带兵作战,当然也有可能成事,但把握不大。可当我知道你原来心思缜密,头脑清醒,且能深藏不露后,便已有七八成把握笃定你能顺利除掉朱勔了。”
“哦?看来二哥你还真是对我充满了信心啊……”
“呵呵,不过是一些看人的本事罢了,你有,我也有。”童沐笑着,又为二人添了酒,这才盯着孙途的目光:“不知你接下来又是什么打算?”
“接下来?不是早说了吗,等开春后,便西进扫平梧州的反贼。”
童沐却摇了下头:“那再之后呢?”他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一点上!
第763章 新旧之交(下)
童沐的一双眼睛似笑非笑,似有深意地看着孙途,而孙途脸上这时也露出了莫测的笑容来:“平定了江南之乱后,我自然是功成身退,回我的山东去了。”
话说的很是轻巧,却不是童沐所希望听到的,他依然看着孙途,缓声道:“你我之间虽非兄弟之亲,却也与兄弟差不太多吧?为何到了此时你竟还要瞒着我?”
“有吗?”孙途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了些酒,慢慢喝着,却不与之目光相对:“那在你看来,我又该做些什么?”
“我可还记得呢,一年多年再相遇时,你曾说我一直都在扮演着一个虚假的我,那今日,我也要将同样的话奉还于你了。”童沐目光终于垂下,笑了一下道:“你孙途真就甘心一直受人钳制摆布,最后落得个惨淡收场?你会瞧不出来,当江南乱定之日,就是你孙途遭难之时?”
“我明明将立下大功,又何来遭难一说?”
“自古以来功高不赏,反遭来大难的可不只一人两人而已。朝廷的猜忌,同僚的陷害,都是叫人防不胜防的东西。还有,你孙三郎这些年来到底做了些什么,我现在可是已经查得明明白白了。就不提你当初在山东时的种种大胆所为了,就是在江南,你也干了诸多大犯忌讳之事,尤其是诛杀朱勔,更是把当今官家和朝中诸多高官全给得罪了。这事别说是你了,就是我叔爷,怕也扛不下来。”
顿了一下,他又继续道:“这段时日朝廷所以不曾追究此事,不过是因为知道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担心再临阵换帅会使江南更乱,也担心你会反抗,甚至干出勾结方腊的事情来。但接下来,当方腊一党被全数剿灭后,恐怕朝廷就不会再有这方面的顾虑了。到那时,只消一份旨意,就能把你押送京师,而你的下场……你孙三郎一直以来都是个聪明人,想必看得要比我更远,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吧?”
一大段话说下来,他嘴也干了,就又喝了口酒:“所以我今日只想问你一句,你,到底有何对策?”
孙途却是一阵沉默,半晌才笑了一下:“你以为我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
“你孙途从来就不是个认命畏权之人,这一点不说江南这里,当初在汴京我就已经看明白了。不然你也不会因为帮着叔爷对付某个朝中官员就入了他老人家的法眼,更不会与相交甚厚,而去和某些人一斗了。所以这一回,你绝不可能束手待毙,尤其是当你手握十万兵权时,就更不可能这么做了。你,莫非是打算养寇自重吗?”童沐突然想到了一点,问道。
被他这一说还真有些像了。明明之前已经拿下杭州取得大胜,离着彻底扫平方腊一党也不过一步之遥,只要再往西攻入梧州,江南便可彻底平定。可他,却在这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反而在杭州驻扎了下来,大有把战事往后拖上一段的意思。这看着不
是养寇自重,什么才是?
但面对这一说法,孙途却是一摇头:“我从没有想过这么做,方腊早已是冢中枯骨,我养他能有什么用处?”
“那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总不可能真打算就此收兵回去吧?朝廷那边是断不可能再放你回山东了。”童沐神色凝重道。
孙途点头,这一点他其实也早已经想明白了。打从他被调来江南平乱,就意味着山东这块根据地会被朝廷封锁,因为大宋朝一直以来就在忌惮武将权力过大,生怕再出个藩镇之乱。
可他的脸上却无半点不安,笑着道:“不去山东,我留在江南不是一样吗?难道你未曾看到我如今在江南的局面吗?”
正所谓灯下黑,关心则乱,童沐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现在被孙途这么一提,他才陡然明白了过来,对啊,如今的江南各地可是把孙途当成救命英雄,再生父母般的崇敬,可以说在此地,他孙途的声望已完全不再当日的山东之下了。
而更关键的是,他现在手底下的兵马比之山东时更为充足,而且这里还是钱粮财富重地,那可要比相对贫穷许多的山东要更有利于他的发展壮大了。
在想到这些后,童沐不自觉地就倒抽了一口凉气:“你……其实你早就开始在筹谋一切了,你早想好了要在江南开创出一番新功业来?”
“倒也不全是早想好的,我也是为势所迫。朝廷对我的态度一向是又防又用,而且大有鸟尽弓藏的意思,我孙途还没蠢到会任人宰割的地步。”孙途又笑了一下,但这一回,无论是他眯起的眼睛,还是微翘的嘴角,都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隐隐然,更让童沐感受到了一股杀气。
“原来如此,原来你早已开始筹谋了,枉我之前还担心你会被人所制呢。”童沐长长地舒了口气:“你是打算以此地为后盾,再与朝廷计较一番了?”
孙途点了点头,对童沐这个相识多年的兄弟,他还是颇为放心的,所以有些东西也不作什么隐瞒:“先保住自身与兵权,至于其他的,就慢慢来吧。当天下有变,就是我辈再起之时。”
不错,这便是孙途一直以来所打的主意了。因为他很清楚这段历史最终会走向何方,用不了几年,大宋朝真正的危机,或者说是灭顶之灾便会出现。到那时候,他孙途便会坐拥江南之地,以汉人身份去和入侵的金国交战,自然就能轻而易举地取代那丢失了大半壁江山的赵家子孙了。
“天下有变……”不过童沐可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依然有些含糊:“你真有把握能不被朝廷所灭吗?而且所谓的天下有变,却要等到什么时候?只以江南一隅之地,真足以自保吗?”
“这个嘛,我以为很快北边就将再起大战,到了那时候,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孙途只能是隐晦地提了一嘴。
虽然依
旧不是太明白孙途到底有何凭恃,但至少他的心意童沐已然彻底明白了,他吐出一口气来:“我,若我说我愿意随你同举大事,你可愿意信我吗?”
“你就不怕童帅受你牵连?”
“这有什么好怕的,叔爷一向受官家信任,何况我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恐怕朝廷里都没几个人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呢。”童沐自嘲一笑。
“其实打从我肯把实情相告,就证明我有拉你入伙之心了。”孙途嘿嘿一笑:“要不然,现在就只能先杀你灭口了。”
“你……”童沐这才陡然醒悟过来,好气又好笑地摇了下头:“我确实是有些过于孟浪了。但此事一直压在我心头,若不问个明白,总是无法安心。其实现在想来你我都一样,都有大志在心,却又因为如今这世道难得伸张。今日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呢?”
“不错,男儿在世自当建功立业,不为别人,只为自己!既然这朝廷昏君奸臣当道,那我们为何就不能取而代之?他赵家先祖还不是一样,靠着欺侮孤儿寡母,才夺了这天下?我孙途问心无愧!”借着酒劲,再加上于童沐跟前确实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孙途终于是把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个意思给彻底道了出来。
童沐的脸色先是一变,继而又笑了起来:“说得好。你我皆大好男儿,岂能受人摆布?自当愤而起,建我功业!”
说话间,孙途已举起杯来,童沐也跟着举起,两人把杯轻轻一撞,算是彻底地结作一心。
在放下杯后,童沐又关心地问了一句:“那你接下来真打算再打梧州?”
“正是,梧州必须要打下来,不然终究是个祸患。然后我会想法儿把山东军中兄弟的家眷都接来这儿,以去此后顾之忧,然后嘛,就是养精蓄锐,只等机会的时候了。”
童沐点头,再喝一杯,这才起身离开。这一刻的他,豪情万丈,觉着自己的一身才学,终于有了一个能够施展的地方了。他虽然对兵法什么的不是太懂,但政务却是一把好手,他相信,倘若真有了那一天,孙途能成为赵匡胤,那自己就能成为他身边的赵普!
而孙途,在目送他离开后,又打开窗户,看了眼外头黑漆漆的天空,再次长长地吐出口气来。有些事情,一直藏在心里总让人觉着不是太现实,可是当他真向某人说出来后,这一切又变得那么真实了。
这时,正过子正,随着一阵咚咚的更鼓敲过,旧年已然彻底过去,全新的宣和五年终于降临。
当大宋国内所有人都在欢庆新年到来,当京城的君王百官都守着岁,期待着新年新气象,当某些人已经将要抵达汴京,做着最后一点努力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一个人的野心已经彻底膨胀,显露!
大宋朝最大的一场变数,已然真正生根,发芽……
第763章 新旧之交(下)
童沐的一双眼睛似笑非笑,似有深意地看着孙途,而孙途脸上这时也露出了莫测的笑容来:“平定了江南之乱后,我自然是功成身退,回我的山东去了。”
话说的很是轻巧,却不是童沐所希望听到的,他依然看着孙途,缓声道:“你我之间虽非兄弟之亲,却也与兄弟差不太多吧?为何到了此时你竟还要瞒着我?”
“有吗?”孙途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了些酒,慢慢喝着,却不与之目光相对:“那在你看来,我又该做些什么?”
“我可还记得呢,一年多年再相遇时,你曾说我一直都在扮演着一个虚假的我,那今日,我也要将同样的话奉还于你了。”童沐目光终于垂下,笑了一下道:“你孙途真就甘心一直受人钳制摆布,最后落得个惨淡收场?你会瞧不出来,当江南乱定之日,就是你孙途遭难之时?”
“我明明将立下大功,又何来遭难一说?”
“自古以来功高不赏,反遭来大难的可不只一人两人而已。朝廷的猜忌,同僚的陷害,都是叫人防不胜防的东西。还有,你孙三郎这些年来到底做了些什么,我现在可是已经查得明明白白了。就不提你当初在山东时的种种大胆所为了,就是在江南,你也干了诸多大犯忌讳之事,尤其是诛杀朱勔,更是把当今官家和朝中诸多高官全给得罪了。这事别说是你了,就是我叔爷,怕也扛不下来。”
顿了一下,他又继续道:“这段时日朝廷所以不曾追究此事,不过是因为知道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担心再临阵换帅会使江南更乱,也担心你会反抗,甚至干出勾结方腊的事情来。但接下来,当方腊一党被全数剿灭后,恐怕朝廷就不会再有这方面的顾虑了。到那时,只消一份旨意,就能把你押送京师,而你的下场……你孙三郎一直以来都是个聪明人,想必看得要比我更远,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吧?”
一大段话说下来,他嘴也干了,就又喝了口酒:“所以我今日只想问你一句,你,到底有何对策?”
孙途却是一阵沉默,半晌才笑了一下:“你以为我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
“你孙途从来就不是个认命畏权之人,这一点不说江南这里,当初在汴京我就已经看明白了。不然你也不会因为帮着叔爷对付某个朝中官员就入了他老人家的法眼,更不会与相交甚厚,而去和某些人一斗了。所以这一回,你绝不可能束手待毙,尤其是当你手握十万兵权时,就更不可能这么做了。你,莫非是打算养寇自重吗?”童沐突然想到了一点,问道。
被他这一说还真有些像了。明明之前已经拿下杭州取得大胜,离着彻底扫平方腊一党也不过一步之遥,只要再往西攻入梧州,江南便可彻底平定。可他,却在这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反而在杭州驻扎了下来,大有把战事往后拖上一段的意思。这看着不
是养寇自重,什么才是?
但面对这一说法,孙途却是一摇头:“我从没有想过这么做,方腊早已是冢中枯骨,我养他能有什么用处?”
“那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总不可能真打算就此收兵回去吧?朝廷那边是断不可能再放你回山东了。”童沐神色凝重道。
孙途点头,这一点他其实也早已经想明白了。打从他被调来江南平乱,就意味着山东这块根据地会被朝廷封锁,因为大宋朝一直以来就在忌惮武将权力过大,生怕再出个藩镇之乱。
可他的脸上却无半点不安,笑着道:“不去山东,我留在江南不是一样吗?难道你未曾看到我如今在江南的局面吗?”
正所谓灯下黑,关心则乱,童沐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现在被孙途这么一提,他才陡然明白了过来,对啊,如今的江南各地可是把孙途当成救命英雄,再生父母般的崇敬,可以说在此地,他孙途的声望已完全不再当日的山东之下了。
而更关键的是,他现在手底下的兵马比之山东时更为充足,而且这里还是钱粮财富重地,那可要比相对贫穷许多的山东要更有利于他的发展壮大了。
在想到这些后,童沐不自觉地就倒抽了一口凉气:“你……其实你早就开始在筹谋一切了,你早想好了要在江南开创出一番新功业来?”
“倒也不全是早想好的,我也是为势所迫。朝廷对我的态度一向是又防又用,而且大有鸟尽弓藏的意思,我孙途还没蠢到会任人宰割的地步。”孙途又笑了一下,但这一回,无论是他眯起的眼睛,还是微翘的嘴角,都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隐隐然,更让童沐感受到了一股杀气。
“原来如此,原来你早已开始筹谋了,枉我之前还担心你会被人所制呢。”童沐长长地舒了口气:“你是打算以此地为后盾,再与朝廷计较一番了?”
孙途点了点头,对童沐这个相识多年的兄弟,他还是颇为放心的,所以有些东西也不作什么隐瞒:“先保住自身与兵权,至于其他的,就慢慢来吧。当天下有变,就是我辈再起之时。”
不错,这便是孙途一直以来所打的主意了。因为他很清楚这段历史最终会走向何方,用不了几年,大宋朝真正的危机,或者说是灭顶之灾便会出现。到那时候,他孙途便会坐拥江南之地,以汉人身份去和入侵的金国交战,自然就能轻而易举地取代那丢失了大半壁江山的赵家子孙了。
“天下有变……”不过童沐可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依然有些含糊:“你真有把握能不被朝廷所灭吗?而且所谓的天下有变,却要等到什么时候?只以江南一隅之地,真足以自保吗?”
“这个嘛,我以为很快北边就将再起大战,到了那时候,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孙途只能是隐晦地提了一嘴。
虽然依
旧不是太明白孙途到底有何凭恃,但至少他的心意童沐已然彻底明白了,他吐出一口气来:“我,若我说我愿意随你同举大事,你可愿意信我吗?”
“你就不怕童帅受你牵连?”
“这有什么好怕的,叔爷一向受官家信任,何况我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恐怕朝廷里都没几个人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呢。”童沐自嘲一笑。
“其实打从我肯把实情相告,就证明我有拉你入伙之心了。”孙途嘿嘿一笑:“要不然,现在就只能先杀你灭口了。”
“你……”童沐这才陡然醒悟过来,好气又好笑地摇了下头:“我确实是有些过于孟浪了。但此事一直压在我心头,若不问个明白,总是无法安心。其实现在想来你我都一样,都有大志在心,却又因为如今这世道难得伸张。今日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呢?”
“不错,男儿在世自当建功立业,不为别人,只为自己!既然这朝廷昏君奸臣当道,那我们为何就不能取而代之?他赵家先祖还不是一样,靠着欺侮孤儿寡母,才夺了这天下?我孙途问心无愧!”借着酒劲,再加上于童沐跟前确实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孙途终于是把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个意思给彻底道了出来。
童沐的脸色先是一变,继而又笑了起来:“说得好。你我皆大好男儿,岂能受人摆布?自当愤而起,建我功业!”
说话间,孙途已举起杯来,童沐也跟着举起,两人把杯轻轻一撞,算是彻底地结作一心。
在放下杯后,童沐又关心地问了一句:“那你接下来真打算再打梧州?”
“正是,梧州必须要打下来,不然终究是个祸患。然后我会想法儿把山东军中兄弟的家眷都接来这儿,以去此后顾之忧,然后嘛,就是养精蓄锐,只等机会的时候了。”
童沐点头,再喝一杯,这才起身离开。这一刻的他,豪情万丈,觉着自己的一身才学,终于有了一个能够施展的地方了。他虽然对兵法什么的不是太懂,但政务却是一把好手,他相信,倘若真有了那一天,孙途能成为赵匡胤,那自己就能成为他身边的赵普!
而孙途,在目送他离开后,又打开窗户,看了眼外头黑漆漆的天空,再次长长地吐出口气来。有些事情,一直藏在心里总让人觉着不是太现实,可是当他真向某人说出来后,这一切又变得那么真实了。
这时,正过子正,随着一阵咚咚的更鼓敲过,旧年已然彻底过去,全新的宣和五年终于降临。
当大宋国内所有人都在欢庆新年到来,当京城的君王百官都守着岁,期待着新年新气象,当某些人已经将要抵达汴京,做着最后一点努力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一个人的野心已经彻底膨胀,显露!
大宋朝最大的一场变数,已然真正生根,发芽……
第764章 摘桃子的张叔夜 替换
昨天脑抽手抖,居然把同一章发了两遍,当真是抱歉了。。。。所以现在替换一下,换成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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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轻柔的二月春风如画笔,似剪刀,把江南妆点成一派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经过数月的重建修缮,杭州城真正的已从之前战火摧残的阴霾中走了出来,虽还算不得重回旧貌,但那热闹平静的样子却已早没了之前大战大火后的仓皇与不安,百姓们也终于回归了原先的生活。
当然,所有人心头还是悬着事的,毕竟梧州那边的方腊余孽尚未扫清,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卷土再来。好在有孙将军一直率军在此,官兵们也是在年后便日日操练不见有丝毫松懈的,这就让大家对尽快能平定此番贼乱充满了信心,也期待着江南全境能有个太平年景,莫再受那兵灾之苦,也别再有贪官污吏盘剥于己了。
至少这两点上看来,孙将军是绝对能够满足所有人的。他手下的官军足够雄壮威武,再想着连倚靠杭州城的吴军都不是其对手,就证明他能让地方太平了。至于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受盘剥,孙将军就做得更好了,这几月来,除了明面上该交的那些税款粮食外,他就从没向百姓伸过一次手。
这可实在是太难得,甚至有许多百姓到此时都有些如在梦中而不敢相信呢。要知道此时的官员哪怕再清廉,在正税之外也会向民间征收诸般杂税,而且后者所收的数额还远远超过正税,这已是被所有人都认定了的事情,多少人家也因此而被逼着走上绝路的。
但这一回,孙将军却完全没有向寻常百姓多要过一文钱,只光这一点,他就足以让许多人顶礼膜拜,视为大大的清官了,何况他还能真正的保障全体百姓的安全呢。
不过民间也难免会有所担心,像这么个百年来都难得一见的好官他真能在杭州这里久待吗?而且,他毕竟是个武将,说不定什么时候朝廷又要派某位大人物过来,到那时,大家还能过上这等放心而又富足的日子吗?另外,当梧州之乱平定之后呢?孙将军怕是也得带兵离开吧,那大家今后又该怎么办才好?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当百姓们过上了这等好日子,过惯了这样的好日子,他们当然不希望再回从前,当然更希望孙将军就能这么一直守着杭州,守着江南,也守着大家伙了。正因如此,许多人甚至都对能不能进军梧州不放在心上,只希望一切能这么过下去,再无任何变故。
但显然,有些人是不可能遂了百姓心愿的,就在二月的最后一天,一支千把人的队伍便出现在了杭州城前,只从他们的穿着气势,就可知道来的乃是朝廷里的大官人,头前两个穿着锦衣,气度不凡的男子,更是让周围避让道旁的寻常百姓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在攻破杭州的捷报送去朝廷三个
月后,那边终于是派了人来了,而且他们的来意看着就颇为不善。当这支队伍浩浩荡荡地穿门沿街,朝着孙途所在的府衙而来时,身处其中的他却已早一步得知了消息。
其实,早在对方还没打从东京汴梁出发时,远在千里外的孙途便已知道了这一件事情——就在年后,朝廷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另派龙图阁直学士张叔夜前来任江南平乱全军的主帅,同时而来的,还有一个叫宣沧永的监军。
事实上,直到今日,孙途这个三军主帅也是有实无名,不过是靠着自身手腕和能力才被几万官军公认为主帅而已,却并无实职在身,他现在的官职,依然还只是京东路兵马钤辖。所以此时朝廷派这么个人前来履职,从根本上来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但从事实来看,朝廷做得又极其不地道了,这分明便是在摘人成熟的桃子。要知道,之前的一场场硬仗可全是孙途带兵给打下来的,如今连杭州都已在手,更是把反贼逼得只剩下梧州一地可守,反手间就能灭了他们,从而大功到手。可就是在这等时候,朝廷却突然派了个人来做主帅,如此一旦江南乱平,这功劳可就都被他给得了去了,这如何能让人感到心服呢?
所以在得知此事后,孙途都还没说什么话呢,下面的将士们都已一个个按捺不住,纷纷叫嚷不休,为孙将军大抱不平。甚至连许慎和任世藩对此都大有看法,私下里没少在孙途跟前抱怨。然后,当事情不知怎的传到民间,百姓们就更是不安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倒是孙途,在得知朝廷的这一安排后只是淡然一笑,只说了句:“这也是应有之意,我们只管尽好自己的本分便是,其他的不必多想。”好像完全没将之太当回事儿。
只有少数亲信,例如朱武林冲者,才能明白孙途心中的真实想法,他显然是完全没把这个主帅和监军太当回子事儿啊。想来也是,他当初连朱勔这样在江南堪称一手遮天般的人物都敢来个先斩后奏,就更别提这么两个在江南没有半点根底可言的什么主帅监军,而且大家还听说了,这个新任的主帅张叔夜还是个文官出身,那就更不值一提了。
对张叔夜此人,无论前世今生,孙途多少还是有些听说过的。怎么说呢,从某种角度来看,反倒是孙途抢了他的功劳了。因为历史上,真正平定宋江之乱的就是这个文官出身的张叔夜,他也算是北宋末期少数还有些本事的得势官员。
本以为自己抢走了他的这份功劳后张叔夜很难再有出头的机会,可结果却大出孙途所料,这个张叔夜居然还是在别处连续平贼有功,从而被朝廷迅速提拔,到如今,更是成为了朱紫高官,位列朝堂高处了。
他的本事自然不小,能以一介文官的身份带着本就已经烂到根子里的地方厢军接连平乱成功,足见其能力和用兵手段之高超。但只看他和孙途
的功劳相比,显然是远远不够的,可现在的 孙途却还只是一个兵马钤辖,他张叔夜却已是龙图阁直学士,位列人臣高处了。这么看来,除了文武官员在朝廷里的地位实在相差悬殊外,恐怕也与他背后有着强大靠山脱不了干系了。
或许也正因为此,朝廷才会在这个只等摘桃子的时候把张叔夜给派到江南来,想着拿他压孙途一头,甚至是取他而代之。所以说,他本身就是与孙途相敌对的,哪怕他在历史上留下的名声还算不错,也从没被归为六贼门下走狗的身份,在孙途眼中,也是必须解决掉的敌人。
江南,是孙途接下来发展壮大的重中之重,这次平乱的功劳又是万不能让的,所以早在对方还没到时,他就已经做好了相应准备。至于说那句轻描淡写的话,不过是装个样子而已。
当然,哪怕真已成水火之势,至少今日孙途是不可能真与他们翻脸的,不然事情就太难看了些。只是有些事情却不是他一人能说了算的。
当再有人进来禀报时,张叔夜他们已到了衙门口,孙途这才整了整衣衫,步履平稳地迎了出去,左右跟着的,正是岳飞与唐枫。
在经过这一年多的历练,尤其是经过战场上的一场场厮杀后,岳飞看着比之前更为沉稳,只是他心中却又多了几分茫然与纠结。作为离孙途最近的亲信亲兵,他可是很清楚孙途的一些心思和举动的,而有些事情,显然是与他所认同的忠君思想大相径庭,这让年轻的岳鹏举近来总有些恍惚,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对于他的那点心思,孙途其实一早就看在了心中。但他却从未真就此事和岳飞提过,因为他很清楚,像岳飞这样的人光是说是无法让其改变既有观念的,只有通过一个个事实,才能使他真正地认清一些东西,改变一些想法。
孙途并没有按照如今官场上的规矩特意赶到衙门口去迎接,事实上,要是真照足了规矩,他还得早做准备,在城门口迎两位上司,毕竟论身份,他们都比他要高出太多了。但他却偏偏只在中庭相候,在看到两名气度不凡的官员过来时,便略上前一步,欠了下身道:“不知二位上官突然降临,下官孙途有失远迎,还望见谅。”说这话时,他的目光还有意无意地扫了二人面部一眼。
稍前一步的是张叔夜,此时听得这话,他只是温和一笑:“孙将军言重了,本官知道你责任重大,事务繁杂,所以这些繁文缛节能免就免了吧。”而其身后的监军宣沧永,则是稍稍沉了下脸,低哼了一声,显然一见面就感到不快了。
孙途却只作不见,做了个请的手势:“既如此,二位还请入内坐下说话。”说着,便以一个主人的姿态,把两个自己的上司给领进了前方的大堂,然后他又做出了让人意外的举动,没有任何的客气犹豫,依然大剌剌地坐在了上首的主位上!
第765章 初交锋
无论古今,不论官场民间,国人一向就对位置和座次很是在意,尤其是在一些正式的场合里,坐高坐低,甚至于几个人之间的远近都有着太多讲究,因为这便是身份地位权势的象征,是万万不能有差错的。
而今日孙途,这个论起身份来要远低于张叔夜和宣沧永的年轻武将就这么当仁不让,毫不犹豫地坐在了主位上,当着他们的面。哪怕之前他确实一直都是这么坐的,哪怕他确实立下了赫赫战功,更是如今这杭州城十万大军事实上的主帅,可这一做法还是多有不妥,尤其是让两个新来的上司下不来台。
有那么片刻,两人都愣住了,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若是跟着坐下,自己可就变成比孙途要低一级了,这可成何体统?可要是不坐,问题就更严重了,因为立在下边的地位只会更低。
但孙途就跟完全没察觉到他们的异样似的,依旧是一副关切的模样,一点前方的座位笑呵呵道:“二位远道而来必然是累了,还请先坐下说话。”
在对视了一眼后,还是张叔夜先有反应,他低低一笑,然后就真坐在了左手边的位置处,而宣沧永在低了下头后,也终于坐到了右手边,只是脸色却不那么好看,手都有些微微颤动的意思。
孙途只作不见,居高临下般地看着二人:“二位这是奉了朝廷旨意前来履职的?却不知相关文书勘合可在身上吗?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一观啊?”依旧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完全掌握着堂内的主动权。
宣沧永终于开口:“孙钤辖,文书勘合咱们当然带在身上,但此事可不能只给你一人看过,还得把其他几位将领都叫来才好吧?”他称呼孙途的官职,就是为了点破其不过就是个四品下的钤辖而已,与自己二人的地位还差得远呢。
但孙途却跟听不懂他的话般一笑:“我看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其他几位将军如今正在军中处理事务,可没工夫应酬,二位就把东西给我一观便可。只要验看过没有问题,便可在我杭州住下,本官已经为二位准备下住所了,就在府衙边上一处大宅子里,足够宽敞……”
“孙将军,住宿什么的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们来时就有了准备。现在的当务之急,却还是江南一地兵马的具体情况,以及西边梧州反军的情况,朝廷派我二人前来也是为了能早日平乱,不知我们何时能继续用兵啊?”张叔夜终于是有些忍耐不住了,但依然保持着风度,温言问道。
“这个嘛,却还不急。二位是有所不知啊,就在年前,我军为攻杭州城可是伤亡惨重,兄弟们可是需要一段时日歇养的。何况现在梧州的反军已被我们杀得破胆,再不敢离开当地,也无法对江南造成任何的威胁,所以为求万全,我便有意再过些时日再出兵,如此才能确保必胜。”孙途平静地解释道。
他的话却让宣沧永的脸色更为难看:“如此说来,孙钤辖你是不打算继
续平乱了?看来朝廷里的一些说法还真就对了,你孙途这是有养寇自重的意思了!”
这话可就有些重了,若是换个时间和人物,此时被点出用心的武将怕是即便不惶恐,也得要为自己叫起屈来。可孙途的反应却依旧平淡:“宣监军此言差矣,本官既然身负朝廷之命,又怎会有这样的心思呢?我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江南百姓和我大宋将士考虑,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若是因为急功近利而仓促用兵,却折在了乌龙岭下,这责任可是谁都担待不起的。另外,要是真因为一场大败而导致反贼势力再起,就更不是你我所愿意见到的结果了。
“二位远道而来,对我江南之事所知终归有限,所以有此误判也在情理之中,但本官却是不会让此等问题出现的。”
“孙钤辖,你可别忘了,张学士才是朝廷所封的江南平乱主帅,而你,不过是军中一名将领而已,什么时候居然轮到你一个下属发号施令,做主拿主意了啊?”宣沧永终于是忍耐不住了,把身份话题全给点破当场。
张叔夜也赶紧接着道:“孙将军,本官也知道你这两年来劳苦功高,为平江南之乱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朝廷和军中规矩终究不能乱了。当然,你若有什么看法,也可以说出来嘛,咱们一起商议着来,本官也不是那刚愎自用之人,自会根据实际来定策。”
孙途看了眼张叔夜,心中不禁暗自一叹,这个张叔夜可要比宣沧永要厉害多了,他那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表现居然生生就顶住了自己所营造出来的气势与压力。而更关键的是,此人居然没有因为自己的种种言行就有半点翻脸动怒的意思,这等城府才是最叫人感到头疼的。
本来孙途就是有意用这手下马威来压制这二人的,倘若凭着气势将之压服自然最好不过。若不然,真要与他们起了冲突倒也不怕,甚至他都有了将他们软禁起来的意思。反正现在杭州皆由自己做主,别说只来一千人,就是来一万人,都能轻松控制住。
这张叔夜不愧是能在青史留下名头,而且能稳稳升到如此高位之人,别的且不说,光这份气度就非常人能比。
到了这时候,孙途能做的,就只有一个拖字了,终究是不能由他翻脸啊:“张学士说的是,不过兹事体大,现在还不是讨论的时候。二位还是先在住下来,等过两日,其他几位将军都有了空后,我们再慢慢商议也不迟。”
听着这敷衍的说法,宣沧永的脸色又是一沉,刚想再说什么,却被张叔夜抢了先:“孙将军说的也有些道理,那我二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就此,这次上下级之间的初次见面就告一段落,双方之间的气氛有些僵硬,也有些诡异。而当此处军卒奉命送他们去往住处时,情况又更显压抑,因为无论是那些军卒,还是路上的百姓,看他们的神色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敌意,这让宣沧永的心情是越发恶劣了。
直到进入宅院,厅堂里只剩下他们自己人,宣监军才怒斥道:“当真是岂有此理,这孙途的胆子也太大了些!张学士,我就说京中那些传闻不会有错吧,这孙途分明就是有了不臣之心,这是完全把江南当作自己的地盘来经营了,根本就不想让我等插手其中啊。此事断不能容了他,我们必须尽快动手夺其兵权,还有,得给朝廷上表,务必要定他之罪!”
张叔夜这时也深深地皱着眉头,直到对方发泄似地说了一堆话后,他才叹了口气道:“宣兄,此事怕是没你说的这么简单啊。你也说了,他孙途已把江南视作自己的地盘,杭州城更是被他经营得铁板一块,你我现已入城,真能夺回军权吗?别到时候事情没办成,反把自己的小命给丢在了这里。”
这话顿时让宣沧永为之一愣:“这怎么可能?他没如此胆子吧,我们可是朝廷所封的三军主帅和监军啊……”
“难道这一路上的所见还不够说明问题的吗?城中军民皆已归心于他,我们又怎么可能轻易得手?而且你可别忘了,朱勔是怎么死的,他那时可也是军中主帅,而且军权在握,只会比你我更强。”
宣沧永终于明白过来,顿时打了个寒噤。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的处境是有多么的危险,那个孙途远比想象中的更加可怕!
“那……那你说,咱们该如何是好?总不能真与之同流合污,干出欺瞒朝廷的事情来吧?”宣沧永说着话,心里又想起了接下此令时,与高太尉见面的情形。当时高太尉可是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只要他们能把孙途兵权夺去,那就是首功一件,到时身入政事堂都不是什么难事。
张叔夜一声苦笑,他当然知道这位同僚的来路不纯,但此时两人乃是一体,总不能再起猜疑纷争,便道:“所以我来时便曾劝你要先与孙途交好,莫要急着与他起什么冲突,我们慢慢与其他将领接触,再一点点收回兵权也是可以的。可你,终究还是太急切了些。”
“要不是孙途今日欺人太甚,我也不至于一时冲动说那番话。你看他的作派言辞,分明就是以上司主帅自居了,却置你我于何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且忍他一回吧。不过我相信,江南这里数路军马集合在此,断然是不可能所有人都一条心的。只要咱们能找到一处破绽,就足以翻过这个身来。”张叔夜笑了下道:“不过在此期间,还望你能暂且忍耐,哪怕他孙途真有什么过分之举,也先不要与之计较,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听着张叔夜语重心长的劝说,宣沧永虽心中不快,也只能应了下来:“那就且让他再得意几日,大不了这段时日我全听你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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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6章 各出招
堂上的气氛有些压抑,因为这里都是自家兄弟,不用避忌什么,所以对于张叔夜两人的到来,这些山东军中的将领自然是要说些很不好听的话了。
“他们居然真就敢来我杭州!要我说咱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按以前的做法,把他们给弄死了事,到时候看谁还敢再来!”
这话头一开,立刻就赢得了不少人的赞同:“居然真就敢跑来杭州摘桃子,真当咱们兄弟是吃素的不成?不就千把人吗,将军,我带所部人马今夜就能灭光了他们!”
“各位兄弟还请冷静,那可是朝廷派来的三军主帅和监军,我们可不能乱来啊,那是会把孙将军陷于危险之地的举动。”倒也有冷静的,赶忙出言劝阻。但从现场的氛围来说,绝大多数还是偏向于用强硬手段对付张叔夜二人。
随着将士们用一场场硬仗打下江南的诸多城池,他们收获的不光是军功,更有自信,往深了说,更是骄兵悍将该有的不把那些舞文弄墨的文官当回子事儿的混不吝气质。哪怕他们现在谈论的可是一个朝中大学士,也没见他们有任何担忧的,照样是喊打喊杀。
这是如今大宋各路军中极其少见,甚至可以说从未能有的气质。要是换了另一支军队的将领,此时哪怕再有不满,也只能是硬憋着忍下去。可他们在孙途的带领下,在他一次次杀掉朝廷官员却又安然无恙的榜样作用下,此时的山东军将士还真没太把所谓的朝廷命官太放在心上了。
孙途感受到这股士气,不觉笑了起来,当下便拿手往下虚按,让众人都静下来后,他才说道:“我知道各位兄弟不满朝廷如此安排,确实,这次朝廷做事太不地道,居然在这节骨眼里想要夺我们辛苦挣得的功劳。但是,我并不以为明目张胆地杀了他们是解决眼下问题的好办法,这只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麻烦。”
听他这一说,宋江等几个理智之人才稍稍舒了口气,他们是真怕杀了人后一发不可收拾,甚至被朝廷定性为有谋逆之心啊。孙途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从他们几个脸上一扫而过,这才道:“但是,军权我是绝不会交的,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在不伤人的情况下把他们握在手中。”
“这还不容易?直接软禁了他们便是。谅他们也没本事从我们的掌握中逃出去!”武松笑着给出了自己的想法,也立刻赢得了不少人的赞同。
“软禁他们当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如何让人信服我们这么做是为大局着想。”朱武略皱着眉头道:“他们毕竟是名义上的主帅,我们是下属,如此以下犯上,好说不好听啊。当然,我们山东军的兄弟是不可能受影响的,可民间百姓,还有其他那些兵马将士,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影响,可就不好说了。”
这才是孙途真正感到为难的地方。他当然不可能让步,对方若是肯听话留在住处,他不介意让其过上安生的日子,到时甚至
还能分润些功劳给他们。可就目前来看,无论是张叔夜还是宣沧永,都不可能甘心如此,他们势必会做些什么。尤其让孙途感到有威胁的是那看似平和好说话的张叔夜,此人无论名声能力还是城府,都让他感到了威胁,必须有个正当的理由才好对他们下手。
宋江也跟着点头:“是啊,其他几路兵马虽然这段时日对将军多有服膺,可真要到了那时候,在朝廷所任的主帅和将军之间,只怕他们会毫不犹豫就投向张叔夜二人。”
“所以照我说还是一刀杀了他们更简单些,这样总没人会追随死人了吧……”又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但这回跟上的人就不多了,孙途一眼扫过去后,这些人更是立马闭嘴。
“那要不咱们再用之前对付曾开乾的办法对付他们?给他们栽个勾结贼匪的罪名不就能名正言顺地干掉他了吗?”有人又提出了个办法来:“另外,还可以设个局,让他和某个将领见面,那就有了个人证了。”
他所提出的,都是当初在山东对付朝廷所派的监军时的手段,不过孙途这回却并不接受这样的做法。因为这么做其实有不小的风险,一个不好,很容易把自己都给搭进去。何况江南毕竟不同于他们已经营多年,跟脚极深的山东,一个闪失,就可能导致局面混乱,其他各路兵马也不与自己一条心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难道就这么放任他们留在这里,那咱们还怎么放心出兵去打梧州啊?”就连鲁达都有些不耐了,捶了下案面道。
“办法倒是有一个,就看孙将军肯不肯用了。”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吴用突然就开了口,笑着说道:“只是这法子却有些上不得台面。”
“你且说来听听。”孙途顿时来了兴趣,若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自己手下人中还真没一人能比得过这位智多星了。
吴用笑了下:“他们这些文官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倘若我们能在这上头做做文章,就足以让他们投鼠忌器,再不敢胡来,更不敢脱离咱们的掌握了。”说着,他便把自己的某个办法给道了出来。
这一听下,有人茫然,也有人发笑,孙途更是在思忖后拍了下手:“这一法确实最切其要害,那就照办。我相信,只要他们入此彀中,便再翻不出咱们的手掌心了。”
对此,鲁达武松等直性子却还是有些感到不爽利:“不过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罢了,用得着如此费尽心思去对付吗?”
“我要的是站在大义的一面把他们给收拾了,所以此法要比其他的直接动手高明许多,哪怕到时真惊动了朝廷,我们也占着理呢。”
“朝廷真会采信这样?”
“他们信不信是一回事,但事实却是另一回事!”孙途说着,最后拍板:“就照此来办,可以让城里的那些人开始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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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里,刚到杭州不久的张叔夜他们倒也显得很是低调。既然孙途已经把态度给摆出来了,至少暂时他们是不敢与之正面相抗的,毕竟人家军权在握,功劳又大,还深得百姓爱戴,自己与之为敌就是以卵击石。
但是背地里,他们却没少联络像许慎任世藩这样的将领,希望能通过拉拢他们来掌握山东军之外的大军军权。当然,张叔夜和宣沧永两个是不可能出面的,他们的目标太大,一旦出面了,那可是会引起孙途等人的强烈反弹的。
靠着二人朝廷高官的身份,接触下来的收获自然不小。虽然那些个将领没有把话说定,但意思已经清楚了,其实他们也有意脱离孙途的掌控。
要说起来,这些将领还都欠着孙途一个大大的人情呢,因为要不是他及时带兵杀到,别说能分得攻下杭州的大功劳了,就是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照道理来说,许慎他们该对孙途感恩戴德才是,再怎么也不可能反过来和张叔夜他们站在一起。
但事实就是如此,纵然再大的恩德,也比不了实际的利益。说得更明白些,那就是他们已经对孙途生出忌惮,甚至是敌意了。因为孙途太强势,只几个月间,就把各路在江南的宋军都给收服了,包括他们手底下的那些兵马。此时虽然这些人马还肯听从号令,可他们相信,只要再过些时日,孙途一句话,就能让自己成为孤家寡人,手下能调动的兵马不过数百,这是他们万难接受的事情。
就如孙途不可能接受自己辛苦打下的一切被人摘了桃子,许慎任世藩等将领也不甘心把手中军权给交出去啊。但孙途的手段人望和身份都摆在这儿,又岂是他们能应对的?
但现在有了朝廷派来的主帅和监军,有了这么个名正言顺压制孙途的机会,这些人自然很容易就能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了。这只关利弊,无关对错。至于下面将士们的想法,就彻底被他们给无视了。
将士们因为有军纪军法在,他们还能压得住,但其他人,显然就不在这些官员将领的控制之内了。
这日午后,当张叔夜和宣沧永闲来对弈消磨时间时,一名下属便神色凝重地走进了厅来:“张帅,宣监军,事情有些古怪啊……”
“怎么说?是有人变卦了,还是孙途他们开始反击了?”宣沧永此时倒是显得很冷静,随口问着,手还平稳地把一颗黑子落在了枰上。
“是……城中突然有流言,说是咱们打算在平定乱事后便再次征税,还要重开花石纲,如今城中百姓已经大为惶恐不满,议论咒骂者是越来越多,甚至都有人开始串联着要来我们这边请愿了!”那人犹豫了下,终于把事情给道了出来。
而听得这话,张叔夜的手却一抖,一颗白子啪的一下就落在了棋枰边上,眉头更是深深锁紧:“他果然动了,而且是如此下作狠辣的招数,居然煽动民意!”
第767章 真正的阴招
民意,听着好像很大,但又虚无缥缈。
你说它大吧,它确实能让古今千年多少帝王将相为之不惜倾尽一切,它也确实能让天下局势因此发生转变;可你要说它虚无缥缈倒也没错,尤其是对一些黑了心的官员来说,什么民意不民意的,压根就不用放在心上,像朝中六贼那样的人物,倘若他们真有一点把民心民意放在心里,就没花石纲之类的事情了。
但只要是有抱负,想在朝堂有所作为,甚至更进一步想在青史上留下名号的官员,却又不得不对此慎之又慎。比如在座的张宣二人,就对此民意大有顾虑,还真就怕杭州百姓把事情越传越邪乎,彻底坏了自家名头呢。
这可如何是好?两人心中同时生出难处来,又对视了一眼,但暂时是拿不出个准主意来的。半晌后,张叔夜才道:“过两日想法儿去见见地方士绅和乡间耆老,把我们的态度说明了就不是问题。”
宣沧永默认点头,他们也确实拿不出个更好的法子来。但显然,当他们知道这么个麻烦时,一切都已经有些太迟了。就在张叔夜伸手把那颗意外掉在棋枰上的白子拿起时,外边突然就是一阵喧闹传了进来,这让他的眉头又是一皱:“怎么回事?何人在外罗唣?”这里可是深宅大院,少少一点动静还传不过来呢,现在外面得乱成什么样子?
正欲叫人出去一看究竟,一名随员已神色紧张地奔了过来:“两位相公,出事了。外头有不少百姓突然就聚集围在了咱们的大门前,说是要,要……”话到这儿,他竟有些不敢往下了。
“他们在说什么?”宣沧永登时把眼一瞪,不满地喝道。
“他们说要把我们赶出杭州……”这位终于是把实情给道了出来,同时脸上的惶恐之色是越发的强烈了。
“大胆,真是无法无天了!哪里来的刁民,竟敢跑到我等府邸前闹事,真当本官不敢拿他们法办吗?”宣沧永这回是真个彻底被激怒了。本来他就因为孙途的种种举动而憋屈到了极点,但因为对方确实军权在手强势无比而无法发作,现在倒好,连这些刁民都敢欺到自己头上来了,这如何还能忍得了?
说话间,他便霍地起身,似欲下令拿人。可就在他刚一张口,想继续下令时,张叔夜已先一步叫道:“宣兄息怒,此事怕是有隐情啊。要真拿了人,我们只会更被动,到时真就成为全江南之敌了。”
宣沧永虽然恼火,终究还没乱了心智,一听这话,瞬间就醒悟了过来:“是孙途,他居然胆大到这般地步,他是想要激起民变来对付我们吗?”
“对付倒还不至于,为的是借此压住我们,坏我们的名声罢了。”张叔夜也是脸色发青,他也怒啊。话说自己之前已经做了足够的让步,也没说非要与孙途为敌的意思,对方怎么就如此的不依不
饶呢?却不想想,打从自己领命前来江南任这主帅一职开始,其实就已经站在了孙途的对立面。
“那你说怎么办?若不拿人,那些刁民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要是任由他们在外胡闹,只会让事情变得越发不可收拾,到时就算我等问心无愧,怕也不好说了。”宣沧永满是不安地道。
张叔夜蹙眉沉吟了片刻:“其实外头的百姓也不过是受人蒙蔽才会一时糊涂干出此等事来,只要你我出去把话说清楚了,他们自然不会再胡来。走,你我一起去把话说清楚了。”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对策,但对宣沧永来说却又有些难以接受。作为朝廷大员,他一直以来都有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何曾想过要对一群草芥般的泥腿子低头解释了?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又不得不做出让步,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应声,然后随在张叔夜之后往外走去。
此时的府门前,已聚集了数百民众,所有人都在高声叫嚷叱喝着什么,但因为大家没个统一,乱糟糟的喊作一团,居然很难叫人听明白他们到底是在高喊着些什么。但在这等情况下,这些人的情绪却是越来越是亢奋激动,完全没有了对朝廷高官该有的敬畏之心。
“滚出去,离开我们杭州……”当两名高官终于走出大门时,听到最后的,就是这两句话。这让他们的脸色愈发难看,尤其是宣沧永,恨不能立刻就命人冲散了这些百姓,并拿些人好好责打一番。
但现在他却不能做出如此冲动的决定,只能是跟着张叔夜一起高声喝道:“诸位乡亲父老还请静一静,你们有什么话慢慢来说,可莫要被某些人给利用了,干出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情来!”
“我乃新任江南平乱官军主帅张叔夜,也是朝廷龙图阁直学士,你们有什么担忧的,只管和本官把话说清楚,只要本官能解决的,一定不会推辞!”张叔夜随后又报出了自己的身份来。
这下的震慑作用还是不小的。一听他居然是如此高官,百姓心头便是一凛,终于是慢慢安静了下来。随即,便有两三个老人被众人推举出来,上前说道:“张相公,小民等也是没了办法,才不得不来此闹。实在是因为听说了只要平了方腊这场乱后,朝廷就要再在江南开征重税,而且那花石纲也要重开,这可真要把我等往绝路上逼了。还请张相公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是啊,孙将军在时可是免除了诸多苛捐杂税的,他也应允了我等不会再乱加派税款税粮,你们朝廷总不能不认吧?”
说到这儿,后头又有人高声叫嚷了起来:“我们只认孙将军,你们都回去,就让孙将军留在杭州便可……”
“大胆!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是想再造反吗?居然还敢逼迫我等朝廷命官离开任地,这里可是我大宋的疆域,再敢出此言
者,本官定不会轻饶了他!”宣沧永一听更是恼火,立刻出声呵斥道,把张叔夜刚想说的那番安抚人心的话给生生挡了下来。
张叔夜脸色顿时一变,这时候就不该再激怒众人,不然事情只会越来越糟,可没想到这宣沧永居然如此糊涂。果然,听得这话,面前的民众反应就更大了,有人立马高叫起来:“原来朝廷就是想把我等往绝路上逼啊!说不定他们是想把孙将军给赶走,然后到时再定我们的重罪。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对,打死这些昏官赃官,我们只要孙将军!”又有人挑唆似地高叫了一句。说着话的同时,突然手一抬间,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就被他狠狠地丢了过去,呼啸着直奔宣沧永的面门就来。
宣沧永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等情况下被百姓袭击,而且他本身就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反应也慢,等看到石头飞来时,能做的只有一声惊呼,身子只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只听啪的一声,登时脸上一阵**疼痛,眼泪鼻涕合着鲜血就一起哗啦而下。
局势就在这一瞬间彻底失控。就跟往本就沸腾的滚油里浇了一瓢水似的,瞬间就炸了锅了。人群里打死这些昏官的叫嚷声已响作一片,同时袭来的,还有无数的石头,劈头盖脸,全往毫无准备的张叔夜、宣沧永和其他随员身上脸上砸来。
而在挨了几下后,宣沧永终于反应过来,高声叫道:“反了你们了!来人,把他们全给我拿下了!”
直到他这话一出,身前身后那些扈从们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喝叫出声,抽刀出鞘,就朝着前方百姓冲来。而在看到那些亮晃晃的兵器后,面前的百姓们也终于全着了慌,高叫着“杀人啦,官军杀人啦……”便往四下里逃窜开去。
局势在这瞬间是彻底的乱成了一锅粥,身上挨了几下石头的张叔夜则是彻底的呆在了当场,随即心也跟着沉到了底。他木然地看了身边满头鲜血,面目狰狞,还在高声叫嚷着,让人把这些刁民拿下的宣沧永,知道这回事情真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就在那些京城来的护卫们凶狠地扑上去,一刀背把跑得稍慢的百姓给打倒在地,并欲将之锁拿起来时。前方街上,已有大批的官军如浪潮般涌了上来。这些护卫见状本还有些欢喜,刚想招呼着他们一起拿人时,这些军卒却大步让过逃窜的百姓,冲到跟前,呼啦一下把他们给全围了起来。
“都不准动,居然敢在我杭州城里如此欺侮百姓,真当我等治不了你们吗?”随着为首的一名军官低声喝出,所有军士都已围上前来,甚至把还呆立在大门前的张叔夜和宣沧永两名高官都给围在了中间。
事到如今,张叔夜他们如何还看不出这一切皆是出自孙途的安排,让他们的脸色和心都同时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