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9章 火海地炎
不管如何叫屈,慕云毕竟还是落得孤家寡人,索性便也起身走向天炉,加入近前围观的人群之中。
经过方才这一番耽搁,那天山寒锻铁早已完全进入了天炉内部。炉中的三昧真火似乎也受到压制,原先的熊熊烈焰已经化作橘红色的火苗,任下首的冯伯如何扯动风箱都欲振乏力。
周遭的炽烈气息此刻也消弭于无形,只余刺骨阴寒缭绕不绝,令人禁不住牙齿打颤。
邢振梁沉吟有顷,终于目光一转,径向不远处的崆峒派一行拱拱手道:“佟五侠、鱼女侠请了,听闻贵派今日贺礼之中有一枚烈阳火海地炎玉,未知眼下可否取出一助火势?”
佟尚志起身回礼道:“邢老太客气了,既然说是贺礼,自然听凭寿星公处置。师妹你便将地炎玉取出,直接交予邢老吧。”
鱼妙荷款款站起,面带微笑的道:“邢老既有差遣,咱们做贺客的照理不能拂了您的意。只不过这枚地炎玉委实得来不易,倘若最后没用在点子上,说起来总未免有些可惜。”她这话虽然是向邢振梁说的,目光却似有意似无意的瞥向余冰如。
余冰如知道她是在针对自己,心念电转间不卑不亢的道:“鱼前辈所言极是,但晚辈这口冰心剑已经通过邢老试炼,大家也都有目共睹,再加上邢老亲自出手,想必也不会浪费了贵派辛苦取得的这枚地炎玉。”
鱼妙荷脸上笑意未减,却是悠悠的道:“邢老的能为咱们当然衷心钦服,而这口冰心剑也的确是上品。但正所谓‘宝剑配英雄、红粉赠佳人’,倘若执剑之人不是英雄,那宝剑不就浪费了么?”
余冰如听得暗暗有气,勉强不动声色的道:“那么依鱼前辈的意思,晚辈是算不上英雄喽?”
鱼妙荷好整以暇的道:“那是自然,难道小余姑娘敢自诩英雄么?”
余冰如不想她居然说得如此直白,一时之间竟有些张口结舌,而旁观众人也不禁暗自嘀咕。
近年来崆峒派声势日盛,颇有意撼动昆仑派的西武林领袖之位,看来今日这位鱼女侠是有意要为难余冰如了。
佟尚志看邢振梁似乎面有不豫,尴尬之下正容低斥道:“师妹休要胡闹,速将地炎玉交予邢老。”
鱼妙荷却充耳不闻,依旧轻笑着道:“小余姑娘莫怪我心直口快,毕竟称你英雄实在是违心之论啊。”
余冰如勉强镇定心神,缓缓点头道:“晚辈年轻识浅,的确不敢在大家面前妄称英雄,但此次既蒙家师与邢老期许,半途而废终是心有不甘,所以请鱼前辈指点,如何才能成为配得上这口剑的英雄?”
她笃定对方必会划下道来,全身自然已处于紧绷之中,语气里也分明透出几分凛然之意。
孰料这时却见鱼妙荷抿嘴一笑道:“小余姑娘何必勉为其难呢,就算你一身怪力使得动百斤宝剑,但说到底终究还是个女孩儿。咱们勉勉强强叫做英‘雌’便罢,英雄什么的还是让给他们这些须眉男子好了。”
众人闻言不禁哈哈大笑,余冰如却顿觉哭笑不得,讷讷间只听邢振梁也朗笑道:“鱼女侠还是这等古灵精怪,哈……看在你们两位巾帼英雄的姓氏字不同音同的份上,便莫再戏弄余姑娘了吧。”
鱼妙荷明眸一转,蹙眉佯嗔着道:“妾身都年纪一大把了,邢老还说我是古灵精怪,敢情是在讥讽妾身‘倚老卖小’么?”
她说罢也不待邢振梁解释,紧接着又哼声道:“至于音同字不同什么的就更加气人,怪只怪妾身生不逢时,没能先占住这美人‘鱼’的名号,否则如今也不必干看着小‘余’姑娘出尽风头喽。”
众人听罢愈发笑得欢畅,邢振梁也摇头叹笑道:“罢了,原来鱼女侠是在跟人家小姑娘争这口闲气,那老朽还真是无从劝解了,今日这地炎玉不用也罢,容老朽再仔细想想可还有其他方法吧。”
鱼妙荷听出他是以退为进,于是嘻嘻一笑道:“好啦~邢老既然‘倚老卖老’起来,妾身可不敢得罪您这位德高望重的寿星公,地炎玉乖乖奉上便是。”
她说罢便翩然离席,带着一阵香风穿花蝴蝶般掠过众人,眨眼间已轻轻巧巧的在场中站定。
众人见她露了这一手轻功,又兼人美如玉、风姿若仙,心旷神怡之下齐声喝起彩来。
鱼妙荷嫣然一笑,径自怀中取出一只手掌大小的长方形华丽锦盒,向余冰如面前一递道:“小余姑娘请了,这盒中便是地炎玉,便请你转交邢老如何?”
余冰如对这位前辈的脾性实际也早有耳闻,此刻又见她笑容之中隐含戏谑,一时之间倒也不敢掉以轻心,当下敛衽为礼道:“如此多谢鱼前辈成全了。”
她说罢便凝神去接那锦盒,可就在指尖将触未触之际,那锦盒却陡然向里一缩,差之毫厘未能握在手中。
余冰如心知这是鱼妙荷有意刁难,暗自警惕间集中精神,紧接着双手齐出,再次向那锦盒捉去。
无奈鱼妙荷早有防备,这一下仍是未能如愿,反倒还听她悠悠的道:“小余姑娘快接过去呀,我拿着都手酸了呢。”
余冰如轻哼一声,更使出浑身解数。两人所用皆是以快打快的小巧功夫,不过转瞬之间便已换过将近十招。
鱼妙荷毕竟学艺日久,手法巧妙又兼经验丰富,总能率先将锦盒移开数分。但余冰如也并不气馁,招来式往间反而更见气态沉凝。
鱼妙荷暗暗点头,面上却故意调笑道:“小余姑娘别客气嘛,既然有邢老帮你撑腰,这地炎玉大大方方的拿去便是,又何必学那些虚伪之徒推三阻四?”
余冰如潜心拆招,倒也无暇理会,慕云却早已心中有气,索性哈哈一笑道:“虚伪之徒自然是有,但绝不是我余师姐,有些年纪一大把的前辈就是矫情,不能大大方方的么?”
他这话登时引得崆峒派众弟子齐齐怒目而视,连林芊萌也秀眉微颦,嗔怪的盯了他一眼,唯有佟尚志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
第0040章 双鱼争锋
鱼妙荷听慕云出言不逊,心中同样十分着恼,她如今虽已年过三十,但容颜一向保养得当,委实不输花信年华的少女。平日里若是玩笑自嘲也还罢了,但旁人如此放肆,却当真是犯了她的大忌。
于是只听鱼妙荷似哂非哂的道:“哦?这位该是祁少侠了吧,方才远观你跟小余姑娘举止亲密,不知两位是否已经定亲,又打算几时请大家喝喜酒呀?”
慕云本意是引得她说话分神,从而暗助余冰如取胜,不料这位鱼前辈也是个七窍玲珑心,反而来了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登时只见余冰如出招一滞,脱口羞叱道:“前辈莫要胡言,总之绝无此事!”
所幸她也心下雪亮,深知此刻若是分神将更难取胜,尤其这场对决关乎昆仑派和崆峒派之间的竞争,自己一人的荣辱又岂能与本派的声誉相提并论,所以眼下也只能闭口不言,全神贯注继续连环进招。
慕云眼看弄巧成拙,尴尬之下又生不服,眼珠一转朗笑道:“在下跟余师姐的事暂且不提,倒是前辈您年纪一大把了,若是再蹉跎下去才真叫可惜呢。”
鱼妙荷闻言恼怒之余更生怨怼,微微失神间忽觉自身出招涩滞,便好似有一道道无形劲力自周围夹攻而来,手下稍稍慢了半拍,锦盒险些竟被当场夺去。
鱼妙荷一惊之下便知其理,原来余冰如已经施展冰渊凝劲,内力初发之时凝而不散,之后才慢慢延展出来,进而形成一张大网,想要逐步将她困在其中。
但鱼妙荷又岂是易与之辈,她先前存着游戏之心,只是一味闪躲,但这时形格势禁,终究不得不出招反击了。
心中主意已定,只见鱼妙荷右手仍然托着锦盒,左手却骈指如戟,凌厉指风不断疾刺而出。
余冰如织成的气网迅速被指风割裂,牵扯鱼妙荷的涩滞之感也随之大为减弱。
慕云看余冰如一场经营落空,情急之下又扬声叫道:“鱼前辈成名已久,对上后辈却还要用双手,这算不算以大欺小啊?”
鱼妙荷对他生了心病,只觉这“成名已久”四字也是在讥讽自己的年龄,气愤之下冷哼一声道:“妾身正是古灵精怪,素来最爱欺压后辈,祁少侠不妨也上来夹攻,绝不算你们以多欺少便是。”
众人私底下实际也巴不得这西武林中的两大巨擘来一场龙争虎斗,此刻闻言顿时鼓噪连连,全不管是以大欺小还是以多欺少,有热闹可看才是头等大事。
慕云当此情形也不禁头脑发热,正待抖擞精神上前应战,孰料此时却听佟尚志沉声道:“好了师妹,邢老寿宴之上如此任性,岂不惹得天下英雄耻笑?”
鱼妙荷一面见招拆招,一面漫不经心的道:“邢老千万见谅,这地炎玉毕竟是妾身辛苦取来,实在不想明珠暗投。所以妾身也学您的榜样,好好试炼小余姑娘一番,此等心境您应当可以理解。”
邢振梁心下虽不以为然,面上却也不好反驳。此刻天炉之中的三昧真火遭到天山寒锻铁压制,已经没有几分热度。邢振梁看看无法,只能悄悄向身旁的邢稚莺使了个眼色,要她快将这场争斗浑闹了去。
邢稚莺心领神会,当下清清嗓子道:“鱼前辈武功高强,余姐姐资历尚浅,自然不是您的对手。不如咱们便以十招为限,余姐姐若能撑十招不败,便算通过您的试炼了吧。咳……第一招,第二招……”
她这厢“倚小卖小”,不由分说便依着自己的规矩计起数来,鱼妙荷一时之间也不好与她争辩,眼看七八招瞬息已过,当下也不及多想,清叱声中闪电一指刺向余冰如咽喉,观其威势已近于全力施为。
余冰如打眼觑得分明,知道这是化用崆峒派飞虹剑法中的一式杀招“断天长虹”,这一招本身固然劲疾难当,其后更伴有诸多厉害变化,以她眼下的修为而论,想要应对得宜的确十分吃力。
心知若是硬拼只怕凶多吉少,余冰如当机立断点足飘退。
鱼妙荷却是得理不让人,指风呼啸间如影随形般追击而上,她的轻功显然比余冰如更胜一筹,这一下指尖几乎已戳中余冰如的喉头。
余冰如顿觉呼吸困难,慕云也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怪叫一声道:“鱼前辈下这重手不怕为人不齿吗?!”
鱼妙荷自忖胜券在握,心念电转间化指为爪,打算锁住余冰如的咽喉,从而迫使她自行认输。
余冰如趁着这一瞬之间的转机,脚下施力倏地往空一拔,同时奋起一脚踢向鱼妙荷小腹。
鱼妙荷不意她当此逆境还能化招反击,只能急忙变招回臂一格。
余冰如早有定计,另一只脚也跟着连环踢出,却是直奔鱼妙荷腰眼而来。
她这下堪称孤注一掷,鱼妙荷苦于只有一手因应,再要闪避也已不及,仓促之下抓牢锦盒向前一送,想要挡下余冰如这记飞踢。
可她毕竟还是低估了余冰如这一击的决心,霎那间一道巨力透过锦盒直摧腕骨,鱼妙荷吃痛之下终于再也拿捏不住。
登时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锦盒已然凌空飞起,不偏不倚直向左近的天炉之中投去。
余冰如此刻已失平衡,竭尽全力才拿住身形,鱼妙荷却脸色一变,脱口惊呼道:“不可!”急切间也顾不得再理会余冰如,便即奋起余力腾身急追过去。
无奈她毕竟还是慢了一步,只见那锦盒呼的一声直飞入天炉之中,紧接着便听轰的一声巨鸣。
本来已经接近熄灭的三昧真火瞬间又腾起了熊熊炽焰,无匹烈风随之十方齐释,比之先前更不知凶横多少。
鱼妙荷这下去势太过劲急,又全没料到经过地炎玉加持的三昧真火竟然狂暴如斯,眼见炽烈焚风携裹着漫天凶焰扑面而来,心神巨震之下直骇得花容惨变,一时之间手足酸软无力,再没半分因应之能。
众人见状不由得齐声惊呼,想要施以援手却哪还能来得及?若是果真被这熔金锻铁的三昧真火迎面一烘,只怕不管是什么花容月貌都要化作镜花水月了!
第0041章 何谓铁面
三昧真火猝然迎面袭来,鱼妙荷正不由得满心惨然,却忽觉背心一股大力抓扯,冲前的势子立时生生刹住,紧接着便身不由主的向后直飞了出去。
这一下称得上绝境逢生,飞速退后同时,眼前忽然现出一条颀秀人影,一身黑色劲装配上围着黑纱的斗笠,可不正是方才还与自己对敌的余冰如?
鱼妙荷见状既惊且愧,全没料到竟会是她危急关头仗义相救,但余冰如这下显然也已经使出全力,势道反冲之下再难及时抽身,熊熊烈焰当场便将她完全笼罩在其中。
余冰如师承铸冶名家赤阳子,于控火御火之术倒也颇有涉猎,但此时的三昧真火经过地炎玉加持,自然不可与先前延烧至那“银蛇潘安”刘凌飞身上的余热同日而语。
霎时只听蓬的一声轰响,余冰如头上的斗笠已经化作一团火球,而她身上也随着多处起火。
余冰如顿觉气息阻滞,烈炎攻心之下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吟,虽然及时甩脱了那顶斗笠,神志却已是一片昏沉。
正在千钧一发之刻,倏见一条矫捷人影电射而至,一把揽住余冰如的纤腰,随即逆势疾速退去,一来一回不见半分涩滞,轻功之高委实令人侧目。
更奇的是也不见他伸手拍打,余冰如身上的烈火便全数自行熄灭,这下她总算神志略清,满心感激之下回眸望去,待看清时却不由得脱口轻呼道:“你!祁师弟?!”
敢情这出手相救之人正是慕云,他这下可也觑得了余冰如一直掩藏在面纱之下的脸容,但原本的满怀热望瞬间便化作哑然,这才真正明白小雷为何会叫余冰如“铁面女”。
原来余冰如的脸上竟还戴了一张银灰色的铁质面具,面具打造为一对相互紧扣的月牙形状,除了光洁如玉的下巴和口鼻双目之外,其它地方尽被遮却,仍是难窥真正容貌。
两人瞬间面面相觑,各自心中也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随即却见慕云一把将余冰如打横抱起,紧紧偎在自己胸口,同时压低声音道:“师姐勿怪,你眼下……不太方便。”
余冰如惊羞交集,低头一看更臊得彻耳根子通红,原来方才那团烈焰已将她身上的衣衫燎出了几个大洞,尤其胸前连内里的兜儿都露出一大片,眼下可真如慕云所说不太方便。
余冰如正感无地自容,却又听鱼妙荷戏谑的声音传来道:“行了吧你们两位小情人,就算要卿卿我我也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呀,难道真当咱们大伙儿都是泥塑木雕的不成?”
余冰如闻言更加羞不可抑,慕云也讪讪的道:“鱼前辈莫要取笑,我们阿冰也是为了救你才落到这步田地啊。”他这厢料定余冰如无暇分说,趁机又把那“阿冰”的昵称拿了出来。
鱼妙荷目光来回一溜,终是抿嘴一笑道:“罢了,这次的确是妾身承了小余姑娘的情,如今地炎玉也偏巧落进天炉之中,邢老您可算满意了吧?”
邢振梁微微一笑,略欠身道:“鱼女侠方才遭遇险境,本来是该由老朽挺身救助,只怪老朽这两条腿太不争气,而莺丫头和老冯也只是勉可自保,失职之处还请鱼女侠千万见谅。”
鱼妙荷敛衽为礼道:“邢老言重了,此事原本便是因妾身而起,方才险些连累邢侄女和冯伯,反倒是妾身该请您见谅才是。”
邢振梁道声不敢,接着又转向余冰如,和颜悦色的道:“余姑娘一片侠义心肠,当真令人击节赞赏,方才这场意外来的太过突然,不知余姑娘可曾受伤?”
余冰如低垂螓首,嗫嚅着道:“多谢前辈关怀,晚辈……并无大碍。”
邢振梁微一颔首,又向慕云道:“祁少侠年纪轻轻,没想到却是深藏不露,方才这一式‘云燕掠长空’潇洒得紧,只怕比之令师也不遑多让了。”
慕云干笑一声道:“邢老抬爱了,其实阿冰方才受伤不轻,只是她一向性情坚韧,不肯在大伙儿面前示弱而已,所以可否请邢老容我们回避片刻,等阿冰好些了再回来。”
邢振梁看到余冰如一直紧贴在慕云怀里,心中也早有领悟,当下便抚须一笑道:“原来如此,那莺丫头你便领着祁少侠和余姑娘往药房一行吧。”
邢稚莺方应了声是,却又听邢振梁一本正经的道:“余姑娘大可放心,若论医治火创,莺丫头也算是久病成良医了,一定不会让你留下伤疤的。”
余冰如自知伤势甚轻,听罢倒也不觉什么,邢稚莺却直窘得面红耳赤,娇哼一声当先夺路而逃,倒又惹得众人一片哄笑。
慕云同样暗自莞尔,又向邢振梁点头道谢,之后才抱着余冰如尾随邢稚莺而去。
余冰如此时身不由己,也只能任慕云摆布,胸中更加有如鹿撞,满心羞惭间浑不知今夕何夕。
直至行入后进百步开外,余冰如才勉强镇定心神,唤住前面领路的邢稚莺道:“莺妹你等一等,我的确并无大碍,不必去药房施治。”
邢稚莺闻言一愕,回过身来诧异的道:“是真的吗?可余姐姐你既然没受伤,又怎么会甘心给祁大哥抱着?难道说……?”
余冰如看她一脸内容,忍不住羞意上涌,四顾无人之下便从慕云怀里挣脱出来,背对着他低声道:“好啦祁师弟,有莺妹照料我足矣,你还是回前面去,看能不能帮上邢老的忙。”
慕云虽觉依依不舍,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出留下的理由,只好答应一声讪讪的去了。
余冰如依旧不敢回头,只怕再将胸前露白之处现在他眼里,只不过这样一来顾此失彼,终究还是被面前那人看了个饱。
目送慕云转出月洞门,邢稚莺再也忍不住的扑哧一笑,随即一把抱住余冰如,满脸戏谑的道:“好我的余姐姐,这下你们可真是肌肤相亲了吧?”
余冰如看她一双桃花眼已经笑成了月牙儿,无限羞窘之下结结巴巴的:“你……小孩子家家的,别胡乱说那些戏本子上的混账话。何况……何况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笑的,也不怕人家把你当成花痴么?”
第0042章 指腹为婚
虽然吃了余冰如一顿排头,邢稚莺却依旧吃吃笑道:“这才叫六月债、还得快,谁让余姐姐帮着爷爷戏弄我来着?这次还好是祁大哥及时出手,不然你也得跟那位刘公子一样演一出‘火凤朝阳’呢。”
余冰如低下头去,沉吟着道:“先前我只知道祁师弟能为不弱,却没想到他竟连本派最上乘的轻功‘云逸八舞’也这般精通,看起来倒是我颇不及他了。”
邢稚莺好容易逮到“报仇”的机会,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当下便嬉笑着道:“余姐姐你少顾左右而言他,刚才这一出‘英雄救美’再加上‘肌肤相亲’,你是不是已经对祁大哥‘芳心暗许’了呀?”
余冰如给她调侃得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翻翻白眼道:“只是适逢其会罢了,哪有这样便论及终身的道理,莺妹你真是混帐书看多了,满脑子不知所云。”
邢稚莺看她如此强项,吐吐舌尖娇哼道:“好嘛,余姐姐你还真是调笑不起来,人家原本还打算告诉你一件秘密呢,可现在看来似乎也不用那么着急了。”
余冰如略一迟疑,目光凝注的道:“秘密?难道是关于祁师弟的?”
邢稚莺暗自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的道:“是不是关于祁大哥的可不一定,余姐姐你这么无趣,不管是什么秘密人家都不想说了。”
余冰如见她放刁,索性也淡然道:“不想说便算了,我原本也没打探人家密辛的兴趣。总之莺妹你先带我去换身衣衫,这副模样给旁人瞧见可太不成话。”
邢稚莺眼珠一转,故作为难的道:“换身衣衫是不难,可余姐姐你平日里老穿一身黑,我屋子里可没有预备适合你的颜色,不然你试试蓝色或者青色的?”
余冰如略一踟蹰,却是摇摇头道:“算了,我看找些散碎布料补补就好,先前不是还看见绣绣帮你整理床铺吗,我记得她可是人如其名、女红一流的呀。”
邢稚莺抿嘴一笑道:“这样也成,那咱们一起去绣绣房里找她。”
余冰如点头称是,两人便手挽着手折向偏院,只留下一路低低的笑语和一袭淡淡的幽香。
慕云方才虽是摆出了一副端重恭谨的姿态,而且也的确没敢趁机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就这样神思不属的踱回前院,面红耳热间兀自还有些晕陶陶的,隐约却听一个稚嫩嗓音高声嚷道:“不对不对,就算真的是指腹为婚,你们也不能这么胡乱凑数,总之小爷绝不同意。”
慕云听出这正是小雷的声音,一时之间却不知这寿宴刚才还开的好好的,怎么忽然间又谈婚论嫁起来,总不会是哪位仁兄有意请这位小爷去做东床快婿吧?
满心疑惑间顺手拍了拍前面一位宾客的肩膀,看他回头又抱拳恭声道:“这位兄台请了,敢问刚刚是发生何事,这位岳雷少侠又为何会跟人家争执起来?”
前面那宾客身着纯白色的秀士袍,头戴同色的绸布方巾,显然是位读书相公的模样。
此时只听他惊咦一声,转过身来讷讷的道:“原来是昆仑派的祁少侠,祁少侠不是陪着贵派的余姑娘去药房了吗?”
慕云打眼觑得分明,只见这位仁兄约摸十七八岁年纪,肌肤生得十分白皙,容貌同样清秀过人。
稍嫌不足的是个头偏矮,身材也略显丰满,圆润的粉脸上还点缀着十几粒雀斑,隐约透出几分腼腆之色。
慕云心下稍作比较,只觉这位仁兄的容貌虽不及华山派的陶继武,但是要盖过他慕某人仍是绰有余裕,暗自感叹间打个哈哈道:“阿冰有邢大小姐照顾,毕竟我们还没成亲,有些场合的确不太方便。”
他这厢倒是时刻不忘造势,那白衣书生似乎也有所顿悟,脸上微现红晕的道:“正是正是,子曰‘发乎情而止乎礼’,祁少侠果然是一位守礼君子,咳……小可姓梁名斌,幸会幸会。”
慕云这时也瞥见场中与小雷争执的正是鱼妙荷,诧异之下干咳一声道:“在下也有幸结识梁兄,方才的问题还请梁兄帮忙解惑。”
梁斌微颔首道:“祁少侠太客气了,小可自当效劳。”
他说罢稍稍理了理思路,这才接着又道:“事情起因便是余姑娘踢入炉中的那只锦盒,据鱼女侠方才所说,那只锦盒中不仅保存着地炎玉,另外还有崆峒派掌门人司马先生写给邢老的一封亲笔贺信。”
慕云闻言恍然一悟,这才明白鱼妙荷先前为什么着急去抢那锦盒,以致于险些遭受烈火毁容之厄。只不过即便那锦盒中真有他们掌门人的亲笔贺信,又怎会与“指腹为婚”扯上关系的?
梁斌也料到他有何疑惑,紧接着解释道:“本来若只是寻常贺信也就罢了,但鱼女侠方才言道,信中除了恭贺邢老寿辰,另外还提到了一件要事,便是司马先生有意代探花郎庞子健向邢大小姐提亲。”
慕云吃了一惊,睁大眼睛道:“提亲?所以便是那姓庞的跟邢大小姐曾经‘指腹为婚’了?……不过不对呀,指腹为婚应该是两人生辰接近才行,可我瞧那姓庞的怎么也比邢大小姐年长了一大截吧?”
梁斌微颔首道:“祁少侠所言不错,原本只是庞探花的授业恩师端木先生与邢姑娘先父有此约定,只可惜端木先生的爱妻遭受净宇魔教迫害,未及诞下麟儿便不幸香消玉殒,这才导致约定无法执行。”
慕云听罢不禁奇道:“既然如此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正所谓天意难违不是么?”
梁斌缓缓摇头道:“话虽如此,但端木先生自称与庞探花情同父子,因此才有意旧事重提,想要弥补当年这桩遗憾。”
慕云登时一滞,心忖这倒还真是一笔糊涂账,只不过一来已经听说邢振梁打算将孙女许配给本派那位龙状元,二来他慕某人自己也对庞子健心存芥蒂,所以此时还真是不想看到这位探花郎称心如意了。
第0043章 以小欺大
慕云正自思谋该如何搅局,却又听小雷霸气十足的声音传来道:“……总之这纯粹是强词夺理!何况就凭你们庞师侄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怎么配得上我们小莺儿?除非他先打败小爷,否则一切免谈!”
鱼妙荷这一阵显然也已经被这小毛头弄得不胜其烦,娥眉轻蹙间微微一哂道:“胡搅蛮缠也要有点限度,漫说咱们这次并非比武招亲,就算真的是各凭本领竞争,小兄弟你又有何手段能胜过庞师侄?”
小雷这下可算逮住了话头,立刻打蛇随棍上的道:“说得好!既然鱼美人你也认同大家各凭本领竞争,那小爷今天还真得会一会你们这位庞师侄了,就不知道他这徒有虚名的探花郎敢不敢出来应战?”
庞子健全没料到一场好事竟被这小毛头搅得不成体统,方才这阵早已气得脸色铁青,闻言更忍不住断喝一声道:“小野种不知死活!庞某还怕你不成?!”
这一声“小野种”入耳,小雷登时脸色一沉,双目之中几欲喷火,身子轻颤间咬牙切齿的道:“你!你说谁是野种?!小爷……小爷今天饶不了你!”
庞子健腾身跃入场中,抱着臂膀冷哂道:“看来谁是野种自己也清楚,最可笑的是明明身为野种,还偏要上窜下跳的出乖露丑,那可就更加令人不齿了。”
若说平日里这位探花郎倒也算得上温文尔雅,但这时候毕竟气急攻心,言辞自然也变得尖刻无比,连佟尚志和鱼妙荷两人也听得各自暗暗皱眉,几番想要喝阻却终是欲言又止。
小雷更加气红了眼睛,当下也不打话,厉叱一声便猱身扑上。
不及霎眼之间,只见他双掌之中银光闪动,两枚燕子钢镖呼的激射而出,奔着庞子健的双目直飞了过去。
庞子健嘿的一声冷笑,足不移身不动,探手便想去捉那两枚钢镖。
孰料那两枚钢镖堪堪射到近前,却倏地相互撞击在一起,随着叮的一声悦耳轻响,又自他两侧分别滑了开去。
庞子健正自一怔,小雷却已跃身攻至近前,但见他左手捏作剑诀,右手虚握成拳,沉劲捣向庞子健胁下。观其动作舒展似神鸟临天,身形瘦小却不掩超卓之姿,正是蓬莱御仙剑中的一招“仙虹霓羽”。
慕云见状也不禁暗暗喝彩,始觉这小毛头的确有过人之处,这一招本身精妙自不待言,但盛怒之下出手仍能如此端正严谨,以他那飞扬跳脱的少年心性而言更显难得,足见修练艺业之时必然下过苦功。
只不过单以他这一招而论,左手剑诀只是辅佐,右手之中又并无利器,再加上他小小年纪,身上也断无深厚内力。所以即便这一拳打在庞子健身上,作用恐怕也十分有限,甚至还可能被对方趁隙反击。
慕云一念及此,心中陡生担忧,但瞬间却又觉得奇怪。自己与这小毛头明明没有什么交情,甚至今晚还要应付他的约战,那为何却又下意识的在意他的安危?这到底是“同仇敌忾”还是“惺惺相惜”?
庞子健自然也觑出小雷这招近似蚍蜉撼树,暗自哂然间随手一格,同时脚下虚提、蓄势待发,想要趁小雷立身不稳之际狠狠踢他一记,也让他好好记住今日这个教训。
孰料此时却见小雷掌中寒光一闪,一条极细极锐的锋刃倏地探出,带着森凛剑意突刺而至。
庞子健猝不及防,百忙间封格立转为卸劲,衣袖之中罡气凝聚,隐隐已见鼓荡之势。
他这一下应变奇速,确实也颇见敏睿,尤其仓卒之下还能聚劲鼓动衣袖,这份内功修为在年轻一辈之中已算得上出类拔萃。佟尚志和鱼妙荷两人也看得暗暗点头,对于本门之中有此青年才俊深感欣慰。
电光石火之间,小雷掌中的细剑已经刺穿庞子健的衣袖,旋即竟好似火刀融雪一般,浑不费力便破开了罡气阻碍,嗤的一声正中庞子健的手腕。
庞子健只觉左腕剧痛攻心,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下也顾不得理会伤势,右手倏地运起十成功力,一掌猛拍向小雷左边太阳穴。
这一下若是击实,怕不当场便要小雷脑浆迸裂、死于非命。所幸小雷也并未冒进,一剑中的便即收回,此刻顺势斜斜一让,差之毫厘恰自庞子健掌下避过。
然而庞子健又岂是易与之辈,方才这一掌实际只是意在威吓,真正的杀招却是那早已蓄势的一脚,此刻眼见小雷避得惊险,狞笑间便欲追身踢他一个筋斗。
但也就在这当口,庞子健却陡觉脑后生风,竟是先前那两枚燕子钢镖回击过来。骇异之下也顾不得再追击小雷,赶忙转身双手齐出,堪堪将那两枚燕子钢镖抄在手中。
小雷心中早有计算,趁着这转瞬即逝的良机,瘦小身躯蓦地往庞子健胳膊下一钻。
庞子健登时只觉缚手缚脚,紧接着后腰一阵刺痛,敢情竟已被小雷用细剑紧紧抵住。
这时候才见一条血线由庞子健腕上缓缓流下,众人眼看一名瘦小童子三招两式便制服了声名在外的探花郎,一时之间竟顾不得崆峒派也是雄镇西疆数百年的名门大派,当场便暴出春雷般一片喝彩之声。
人群中的慕云更是喜动颜色,连连高声叫好,推重之意绝非作伪。
小雷却只是似有意似无意的白了他一眼,接着一面调匀气息一面大剌剌的道:“怎么样鱼美人,你家庞师侄不但满口污言秽语,本事更加稀松得紧。似这等脓包怎么能配得上我们小莺儿,依小爷看你们还是赶紧绝了妄想,别再为难人家了吧。”
庞子健此败委实并不心服,闻言更气得浑身剧震,小雷见状又将细剑刺入半分,同时冷笑着道:“庞脓包你最好老实一点,否则可休怪小爷不知轻重,当场扎你个透明窟窿。”
腰眼之处对于男子而言实乃重中之重,便是稍有损伤都生受不起,更何况是扎个透明窟窿?
庞子健虽然气炸心肺,此时却终究不敢出言顶撞,只能把两排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真是连吃了小雷的心都有。
第0044章 当众认亲
庞子健遭到小雷挟制,鱼妙荷也面上无光,沉吟间却见佟尚志走上前来,面带微笑的道:“岳小侠方才这一手子母回旋镖技出唐门吧,只不过你双镖运劲并无二致,没有真正发挥出这门绝技的妙处。”
小雷微微一滞,随即干哼一声道:“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轻轻松松制住了你们庞师侄?”
佟尚志缓缓摇头道:“似是而非,终究难登大雅之堂,最后也只能靠出其不意偷袭取胜,这便落在下乘了。”
小雷脸上一红,随即不服的道:“少来夹枪带棒的讽刺小爷,暗器就是得出其不意,不然还叫什么暗器?”
佟尚志依旧含笑道:“明与暗只是相对而言,倘若真遇到个中高手,岳小侠自问能否得计?”
小雷一时语塞,顿了顿方昂然道:“眼下虽然不能,可是等小爷再长大些,本事也练得更纯熟些,自然便不会怕那些所谓的个中高手咯。”
佟尚志莞尔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岳小侠有此志气自然极好,但正如你方才所说,有些事情必须水到渠成。所以即便你今日侥幸胜了庞师侄一筹,可想要代替他向邢侄女求亲,却还是操之过急了。”
小雷不意他是在这儿等着自己,这一瘪可真是吃了个透心凉,众人闻言也嬉笑不已。
此时只见鱼妙荷款款移步上前,对着小雷嫣然一笑道:“好啦小兄弟,等你长大自然能遇到更加合意的红颜知己,所以又何苦非要纠缠已经有婚约在身的邢侄女呢?呵……倚小卖老可不对哟~”
小雷沮丧之余又兼秀色迷目,一时之间竟有些失神,鱼妙荷趁势将庞子健拉过来,接着微微一笑道:“庞师侄也莫要跟岳小侠置气,此次权当是以武会友,婚姻大事还须以约定为准。”
庞子健翟然一醒,顿时也自悔孟浪,再看小雷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心中的怨愤也自消去不少。正待老起脸皮说几句场面话,却忽听一人淡淡的道:“庞探花跟邢大小姐有婚约?依我看不见得吧?”
庞子健登时一滞,怒目而视间只见慕云施施然踱上前来,径向鱼妙荷一抱拳道:“鱼前辈请了,晚辈方才听说是庞探花的师父跟邢大小姐的先父有指腹为婚的约定,不知是否是这样?”
鱼妙荷似乎也有些意外,怔了怔方咳声道:“不错,但方才妾身已经解释过原委,端木师兄和庞师侄情同父子,若是能依照前约订下这桩婚事,那么无论对于生者还是逝者,都可以说是莫大的安慰。”
慕云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道:“所以终究只是‘情同父子’喽?唉……如此说来晚辈岂不是太过吃亏?”
鱼妙荷听得不明所以,颦眉讷讷的道:“祁少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情与你有何干系?”
慕云又叹了两声,这才一本正经的道:“鱼前辈有所不知,晚辈和邢大小姐的先父实有莫大渊源,昔日不仅蒙他老人家传授御火锻造之术,更还有幸拜他老人家为义父呢。”
此语一出,顿时举座皆惊,连一直冷眼旁观的邢振梁都眉头一皱,隐隐露出几分玩味之色。
鱼妙荷同样为之错愕,面现狐疑的道:“祁少侠此话当真?有何证据可以证明?”
慕云微微一笑道:“方才大伙儿都看得清清楚楚,晚辈无须动手便压灭了阿冰身上的烈火,试问此等控火御火之术,场中除却邢老之外又有谁能够做到?”
众人忆起先前所见,暗道此事的确蹊跷,不少已经在暗暗点头。
鱼妙荷虽然不明就里,但毕竟兹事体大,心念电转间径向邢振梁施礼道:“邢老年高德劭、言下无虚,敢问您可知道邢世兄收过义子?”
邢振梁略一沉吟,缓缓点头道:“老朽依稀记得我那铸镔孩儿提起过,说他们夫妻二人昔日躲避净宇魔教追杀之时,的确曾与一名幼子甚为投缘,只可惜彼时道消魔长,最终却与那名幼子不幸失散。”
慕云松了一口气,连忙顺杆爬的道:“邢老所提到的那名幼子正是晚辈啊,说起来晚辈还并未正式拜入昆仑派门下,若非掌门人念及晚辈与治剑馆的这段渊源,又岂会允许晚辈跟随阿冰前来贺寿呢?”
众人闻言更不由得多信了几分,邢振梁也微微动容道:“果然如此?那祁少侠先前为何不与老朽说明呢?”
慕云心下暗笑,垂首恭敬的道:“晚辈啊不,孙儿只是不想在寿宴之前搅扰爷爷的心境,打算俟后再跟您说明原委,只不过眼下涉及义妹的终身大事,孙儿也只有提前亮明身份了。”
邢振梁连连点头,抚须微笑道:“祁少侠真是有心了,那么等寿宴之后咱爷儿俩再细论前情,你定要将我那铸镔孩儿昔日经历之事再多多说与老朽知晓。”
鱼妙荷听他二位一搭一唱,心中虽然还有些怀疑,面上却也只能暂作相信的道:“祁少侠既为邢世兄的义子,自然也该为邢侄女得遇良人感到欢喜,却不知你又有何意见,而且还声称自己吃了大亏?”
慕云打个哈哈,慢条斯理的道:“晚辈当然要有意见,须知贵派那位端木先生与庞探花不过是‘情同父子’,以亲疏而论尚且不及晚辈这名货真价实的义子,那他又有何资格强求我义妹履行婚约呢?”
鱼妙荷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方蹙眉道:“祁少侠的意思是你想代替邢侄女履行婚约?可你与庞师侄同为男子,这……?”
慕云连忙摆摆手道:“鱼前辈切莫胡乱猜想,晚辈可没有断袖之癖。”
“只不过亲疏之别断不可废,庞探花既然没资格匹配我义妹,倒不如请端木先生挑选一位青春貌美、贤良淑德的女弟子认作义女。之后再让她与晚辈履约成婚,那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皆大欢喜啊。”
他这厢侃侃而谈,直说得眉飞色舞,真好像马上就能与那位“青春貌美、贤良淑德”的俏佳人拜堂成亲似的。
众人听罢也不禁生出一阵哄笑,更有不少青年才俊直呼有理,那当然也都是私心作祟罢了。
第0045章 妄言招祸
慕云一番歪理说罢,鱼妙荷也只觉啼笑皆非,转念间淡淡的道:“祁少侠想与本派结亲并无不可,甚至愿意改换门庭本派也十分欢迎,只不过你既然已经跟小余姑娘情投意合,又怎能随便移情别恋?”
她这话倒真是戳中了慕云的软肋,毕竟此刻众目睽睽,他总不好像昨夜对付陶继武一样信口开河,于是也只能含混的道:“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有的,但晚辈一向知足常乐,能坐享齐人之福便够了。”
鱼妙荷娥眉一蹙,鼻中冷哼道:“祁少侠还是少做些白日梦吧,我端木师兄座下虽有女弟子不假,但比之小余姑娘恐怕都颇有不及,所以想必也绝难入你法眼。”
慕云见她薄怒含嗔,别有一番动人风姿,霎那间脑子一热,脱口调笑道:“无妨无妨,只要端木先生的女弟子能有鱼前辈十分之一的美貌,晚辈便心满意足了。”
鱼妙荷万没料到他竟连自己都敢调戏,羞恼之下忿然作色道:“混账小子!你作死么?师兄你莫拦我,今天我定要好好教训这小子一顿!”
她这下动了真怒,若非佟尚志及时拦阻,恐怕早已冲上来了。
慕云这时才翟然一醒,自悔失言之下一躬到底道:“鱼前辈千万恕罪,都怪晚辈口不择言,不过晚辈确实并无不敬之意啊。”
鱼妙荷不为所动,当下狠啐一声道:“好一个口不择言,常万里那假道士自己乱七八糟,教出来的徒弟更加混账透顶,真以为我这妇道人家是好相与的么?”
慕云知道自己那位便宜师父瑞阳子的俗家姓名正是常万里,闻言无限窘迫的道:“晚辈自然不敢轻视鱼前辈,方才只是情不自禁……”
鱼妙荷听他越说越不成话,立即打断道:“够了!混账小子根本就是欠教训,这次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即便真被说成以大欺小,那也顾不得了!”
慕云看她一副暴怒母狮般的戾烈模样,而自己又的确荒唐在先,登时便已怯了三分。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却听佟尚志凝声道:“师妹稍安勿躁,且先听我一言。”
慕云心道这位佟先生看起来脾气温和,多半是会从中劝解。孰料还没等他庆幸过来,便又听佟尚志波澜不惊的声音道:“师妹方才已经跟余姑娘斗过一场,这一阵便由我来领教这位祁少侠的高招吧。”
鱼妙荷闻言固是大出意料,慕云则更加瞠目结舌。众人同样议论纷纷,有的当然不免嘀咕崆峒派惯于以大欺小,有的则仍旧存了看热闹的心思,亟盼再来一场龙争虎斗以饱眼福。
这时候邢振梁可没法再作壁上观了,便即躬身施礼道:“佟五侠和鱼女侠千万见谅,关于这桩婚事咱们稍后还可再议,眼下却不必与小辈们一般见识,以免堕了贵派的清名啊。”
佟尚志尚未答话,鱼妙荷已哂然道:“邢老真是袒护您这位送上门来的‘孙儿’呀,那婚事暂且不提,但令‘孙儿’如此戏侮妾身,这口气我可委实咽它不下。”
邢振梁一时语塞,沉吟间只听佟尚志淡淡的道:“邢老不必太过担心,在下只是见这位祁少侠艺业过人,想随便跟他切磋几招而已,断不会借机下重手伤人的。”
他说罢也不理会鱼妙荷嗔怪的目光瞪了过来,接着又向小雷和蔼的道:“岳小侠似乎也与祁少侠交情匪浅,那便索性跟他一同出手如何?佟某人正是求之不得。”
小雷撇了撇嘴,却是哼声道:“交情不交情的先不说,但小爷一向是非分明,这次纯粹是他祁学古口没遮拦,唐突了人家鱼美人,所以小爷才不陪着他顶缸呢。”
他说罢便背着手扬长而去,慕云直看得一阵无力,心中更是慨叹不已。
凭什么这小毛头一口一个“鱼美人”就无伤大雅,而自己只不过随口调笑了一句便惹祸上身,唉……双重标准,还是双重标准啊。
小雷径自走回人群之中,心里犹在鄙视慕云满口妄言,此时却忽听一个苍老声音满含激动的道:“啊!……果然是雷少爷么?”小雷打眼一瞧,只见一名老者正双目放光,紧紧的盯着自己。
此老看来已经年近花甲,生得一张四喜丸子般的阔脸,脸上五花蜜饯般的眉目,鼻下烟熏腊肠般的双唇,一身荷叶粉蒸肉般的皮相,尽闪着京城烤鸭般的熠熠油光,看来着实令人食欲大振。
小雷显然对此老并不陌生,当下冷冷一哂道:“哦?原来是厨神大人驾临,小子这厢有礼了。”
他嘴上说着“有礼”,可实际上不仅没半点表示不说,那副情态还怎么看怎么显得“无礼”。
原来那老者便是今日的掌勺大厨,御封厨神梁福宽,此刻他闻言倒也不以为忤,仍旧挂着一脸笑容殷勤的道:“不敢当不敢当,雷少爷今日屈尊到此,莫不是大姐头有意要原谅小老儿了?”
小雷翻翻白眼,不以为然的道:“厨神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你老人家官高禄厚、鲜衣怒马、威风八面、名垂千古,一切都是凭自己的手段挣来的,哪里有什么亏心事要我师父原谅的呢?”
梁福宽为之一滞,搓搓手嗫嚅着道:“雷少爷这话可真教小老儿汗颜了,当初我也是听了那孽子的撺掇,一时糊涂才离开镇子的呀。否则要让我自己来选,当然还是对大姐头忠心耿耿的。”
小雷听罢却是哂然道:“行了吧厨神大人,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梁福宽信誓旦旦的道:“这都是小老儿的肺腑之言啊,而且这些年我一直谨记大姐头的教诲,绝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呀。”
小雷眉头一皱,连连冷笑道:“原来厨神大人对自己的要求仅仅是不伤天害理而已,哈……所以既然你老人家这么洁身自好,我师父便应该对你尽释前嫌了吗?”
梁福宽听他语气不善,心下惴惴间正待解释,小雷却已一挥手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厨神大人最好先想想清楚,等小爷看完人家西武林两大派这一场龙争虎斗,之后再听你是如何说辞。”
第0046章 隔炉较力
面对佟尚志的强势挑战,慕云也不禁心底发虚,此时只听邢振梁咳声道:“佟五侠精研百家绝学,一向被许为崆峒派自司马先生以下的第一高手,古儿你今日有幸能与他过招,实在也是难得的机缘。”
慕云脸上一热,只能硬着头皮道:“佟前辈有意赐教,晚辈自然求之不得,只不过方才的确是晚辈太过孟浪,合该心甘情愿接受贵派的惩处,所以此战晚辈绝对不敢还手,任凭佟前辈大加挞伐便是。”
他心中有愧倒是不假,但这番话更多的却是以退为进,想来对方好歹也是威名卓著的前辈高手,总不会执意为难自己这名甘心挨揍的后辈。
佟尚志听罢果然面现踟蹰之色,这时却听鱼妙荷冷笑一声道:“有其师必有其徒,当真是一般无二的滑头,哼……师兄若是爱惜羽毛,那便仍旧由我担下这以大欺小的恶名好了,倒要看看这滑头小子能接我几招。”
慕云闻言不由得暗自叫苦,心知这位鱼前辈对自己绝不会心慈手软,尤其再听她前后话意,似乎还与自己那位便宜师父瑞阳子颇有过节,如此一来难保不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可愈发冤枉透顶了。
佟尚志略一沉吟,却是摇头道:“师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一战你还是作壁上观更加合适。至于祁少侠不肯还手那也无妨,素闻贵派吐纳功法独步天下,不如你我二人便随意较量一番内力如何?”
他口中虽然说是“随意”较量,但内力相搏并无半分花巧,纯粹是以毕生苦练的真元相互消磨,因此修为接近者大多不愿如此拼斗,以免落得两败俱伤。
只不过眼下对战双方年龄悬殊,内功修为更不可同日而语,慕云暗忖以佟尚志的身份绝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欺压后辈,索性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道:“佟前辈既有所命,晚辈岂敢不从,只不知你我二人具体要如何较量?”
佟尚志早有腹案,当下清咳一声道:“方才听祁少侠言道精通控火御火之术,那咱们便以这天炉之中的三昧真火作为依凭吧。”
“你我二人相距天炉三尺对面而立,各自以内劲将火势推向对方一边,直至任何一方无法承受火焰袭体,主动退后认输,如此祁少侠是否有胆量应战?”
众人听罢登时了然,敢情佟尚志明面上是在考校慕云的内力,暗地里却也在试探他是否当真精通控火御火之术。倘若慕云先前所说确是实情,那这番比斗便也算不上恃强凌弱,自然无损佟尚志的清名。
慕云同样暗叫厉害,但他毕竟成竹在胸,当下便一抱拳道:“佟前辈如此照顾,晚辈又岂敢推搪,不过晚辈毕竟修为浅薄,所以还请佟前辈手下留情。”
佟尚志微微一笑道:“祁少侠太谦虚了,那咱们开始吧?”
慕云应了声是,两人便即各踞天炉东西两向,接着同时伸掌推向炉中的三昧真火,霎时只见熊熊火焰炽燃愈烈,却依旧徘徊于炉中不得脱出。
众人大多料定佟尚志修为远胜,一出手必能压倒慕云,此刻眼见双方竟是五五分平之势,惊异之余自不免啧啧称奇。
这边小雷同样大出意料,自言自语的道:“真是奇哉怪也,难道这死老古真会什么控火御火之术?或者是他挖到过什么千年人参、万年灵芝之类的天材地宝,囫囵吞下之后凭空得到一身绝顶内力?”
梁福宽一直侍立在侧,闻言打个哈哈道:“雷少爷说笑了,即便真有千年人参、万年灵芝,充其量也不过是滋补元气。若真是囫囵吞下,只会阴阳失调乃至死于非命,凭空得到内力却是无稽之谈了。”
小雷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显你见多识广是么,这点常识小爷会不懂?”
梁福宽老脸一红,低头讪讪的道:“是小老儿多嘴了,想来那佟尚志眼下多半只是试探,所以才暂时未能占得上风吧。”
小雷同样想到此点,须臾果然见到炉中火焰渐渐倾斜,径由慕云所处的西边炉口延烧出来。
慕云脸上神色凝重,双掌平举于胸前,淳厚内力源源释出,虽然还不能将火焰推回,但也勉强守住平稳之势。
佟尚志却仅仅是伸出一只右掌,神情更加波澜不惊,只不过他心中也暗生诧异,全没料到慕云年纪轻轻,竟真能挡住他五成功力施为,当下正是见猎心喜,愈发催动内力攻杀而来。
慕云只觉身前压力渐增,紧张之余也不禁暗生佩服,于是同样加催内力,尽己所能抵抗对方攻势。
不过饶是如此,那涌出的火焰仍旧一寸寸的逼近,不觉间已来到他面前两尺之内。
小雷见状也不由得面现担忧之色,梁福宽打眼觑得分明,趁机又进言道:“雷少爷跟这位祁少侠很有交情吧?呵……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小老儿家里那三个丫头,她们对雷少爷可一直都挂念得很啊。”
小雷略略回神,却是小嘴一撇道:“是么?厨神大人的宝贝孙女何等金贵,那小爷还真是不敢当了。”
梁福宽眼珠一转,轻叹一声道:“雷少爷方才命小老儿想想清楚,其实小老儿也想仗义疏财啊。”
“只不过那三个丫头眼下还都待字闺中,小老儿总得给她们存点儿像样的嫁妆不是?咳……实话说那三个丫头论人才多少还算耐看,跟雷少爷你又是自小一起玩大的交情,雷少爷要真是有意的话……”
小雷越听越不对劲,当即小脸一沉道:“赶快打住,你们家那大胖二胖三胖小爷可从没半点兴趣,你老人家还是留着她们去嫁给京城里的那些达官显贵吧。”
梁福宽登时一滞,转念间还待再说,小雷却已冷哼道:“还是那句话,你老人家最好先想想清楚,总之一味讨好小爷没半点用处,我师父更不是好糊弄的。”
梁福宽碰了老大一个钉子,一张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作声不得。
此时场中战局也有了变化,只见熊熊火焰已逼进慕云身前半尺之处,火舌吞吐间随时都有可能延烧至他身上。
第0047章 冒认疑云
面对佟师侄的强横攻势,慕云只能全力以赴,额头上早已布满黄豆大小的汗珠。
此时佟尚志也已动用七成功力,只觉再施压片刻便能令慕云撤身认输,但片刻之后又片刻,慕云却顽强如斯、死守不退。
众人眼看慕云年纪轻轻,竟然能抵挡佟尚志到如此地步,心下已自骇异不已。
鱼妙荷脸上则是阴晴不定,哂然之中又有几分欣慰,神思渺渺间竟自有些失神。
佟尚志久攻不克,终于也渐渐失去耐性,陡然戾气一盛,掌下又加催一成功力。
这次慕云终于抵敌不住,熊熊烈焰倏地越过他的防线,直向他身上奔涌而来。
众人忍不住齐声惊呼,此时但见红影一闪,却是鱼妙荷迅若掣电般掠至近前,伸手便欲将慕云拉开。
这一下她蓄势已久,出手也堪称及时,但手掌伸至中途却忽然顿住,瞬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镜。
原来那烈焰竟然在慕云面前一分为二,径由他两侧延烧过去,相距他周身仍然足有半尺之距。
佟尚志见状也自颇觉讶异,心念电转间便即收势撤回掌力,蒸腾的烈焰骤失依凭,随即尽数退回天炉之中。
慕云长出了一口气,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接着躬身施礼道:“多谢佟前辈手下留情,晚辈的内功修为的确不及前辈,此战败得心服口服。”
佟尚志淡淡一笑道:“祁少侠过谦了,方才你自始至终不曾后退半步,更兼御火之能神乎其技,佟某人自忖并无手段胜你,你我二人此番便算作和局好了。”
慕云暗觉惭愧,当下讷讷的道:“佟前辈宽宏大度,晚辈自然绝无异议,只不过此战起因于晚辈唐突了鱼前辈,不知鱼前辈是否愿意原谅晚辈?”
佟尚志看了鱼妙荷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方才师妹有意救护祁少侠,想必心中的怨气已然尽解了吧?少年人一时欣慕、口不择言,实在也无须太过挂怀。”
慕云方才全神贯注抵抗佟尚志的攻势,并未留意到鱼妙荷曾出手救助,此刻闻言不由得既惊且喜,慌忙转身恭恭敬敬的道:“鱼前辈以德报怨,真是让晚辈汗颜无地,且容晚辈再次向前辈衷心致歉。”
鱼妙荷轻哼一声,不以为然的道:“祁少侠该庆幸你有个好师姐,妾身方才不过是为了还小余姑娘的人情,至于你自己,以后还是好自为之吧。”
慕云听她虽然语气不善,但毕竟已经不再斥责自己为“混账小子”,松气之余也只有唯唯应是。
此时只听邢振梁朗然一笑道:“古儿这等出色的御火之术,与我那铸镔孩儿相比也不遑多让,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日后莺丫头可得靠你帮衬了。”
慕云自然心领神会,当即一正色道:“请爷爷尽管放心,义父对孙儿恩重如山,孙儿必定会鞠躬尽瘁,尽心竭力辅佐义妹。”
众人听他二位如此对答,再加上方才慕云的确技惊四座,于是更对这出“认祖归宗”的戏码深信不疑,当下称许恭贺之词也是不绝于耳。
小雷本来只道慕云是信口雌黄,这时见状也有几分动摇,尤其想到他日后能名正言顺的跟邢稚莺亲近,羡慕之余竟自生出几分莫名失落。
此时场中唯有探花郎庞子健仍旧不肯相信慕云的身份,满腔怨愤之下大声叫道:“且慢!请邢老听晚辈一言,即便这位祁少侠当真身怀御火之术,也不能证明他便是邢伯父当日垂青的那名幼子。”
邢振梁闻言似是一滞,勉强不动声色的道:“哦?庞少侠既有高见,老朽愿闻其详。”
庞子健举步上前,郑重施礼道:“晚辈并非胡搅蛮缠,此事的确大有蹊跷。”
他说罢便转向慕云,面皮紧绷的道:“晚辈听闻昆仑派苑掌门也身怀御火神技,而这位祁少侠既为昆仑派门下,机缘巧合得到苑掌门真传也不足为奇。倘若他真是借此混淆视听、蒙蔽大众,那这治剑馆的基业恐怕便要落在旁人手中了。”
此语一出,邢振梁固是脸色一沉,慕云更不由得连连冷笑道:“好啊,庞探花凭空发这诛心之论,敢情是认定我姓祁的卑鄙无耻了?!”
“哼……且不说爷爷眼下老当益壮、身强体健,便是义妹也还待字闺中、静候良人,那你庞探花又是仗着什么身份,居然敢把心思动到治剑馆的基业上面?”
庞子健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咬牙间忽地跪倒在地,语声沉痛的道:“邢老千万明鉴,晚辈对邢妹妹实是一片真心,绝无半分杂念。反倒是这姓祁的居心叵测,挖空心思攀龙附凤,您真的不能不防啊。”
佟尚志和鱼妙荷看他如此失态,各自也只觉尴尬莫名,还是佟尚志上前沉声道:“好了庞师侄,婚姻大事毕竟强求不得,更不该因此心生怨恨,胡乱忖度乃至构陷他人。”
庞子健此时心神激荡,对他这话却是充耳不闻。邢振梁更加皱眉不已,无奈干咳一声道:“庞少侠怀疑古儿是居心叵测,有意假冒我那铸镔孩儿的义子,那么依你之见,又该如何才能证实他的身份?”
庞子健脸色数变,站起身来凛然道:“这位祁少侠声称邢伯父传授过他御火锻造之术,御火一项勉强算他蒙混过关,但这锻造一项尚须再加证明,否则只怕是难以服众。”
邢振梁略一沉吟,终是点头道:“庞少侠此言倒也有理,正所谓真金不怕火炼,再证明一番也无不可。”
庞子健精神一振,便即正声道:“多谢邢老首肯,先前您曾以殛星神锤连毁各家兵刃,无论眼力还是手劲都堪称当世之冠。倘若这位祁少侠也能如法炮制,晚辈便相信他是邢伯父的义子。”
邢振梁嗯了一声,转向慕云道:“庞少侠有意试以锻造之术,古儿你可敢应战?”
慕云看了看庞子健腰间的佩剑,暗自哂然间淡淡的道:“孙儿既蒙义父传授绝艺,便不会惧怕区区试炼。只是义妹先前言道殛星神锤寓意特殊,孙儿自认绝无谋夺治剑馆基业之意,这传承重器又岂能随意触碰?”
第0048章 掌断长天
慕云一语说罢,庞子健翟然一醒,懊悔之余却又微觉庆幸,跟着冷笑一声道:“祁少侠到底是不敢触碰殛星神锤,还是不敢接受试炼而故意推脱?哼……今日庞某既然在此,便绝不容你再浑水摸鱼。”
慕云冷目睥睨,缓缓的道:“义父当日传艺之时也并未用到殛星神锤,所以我祁某人今日便斗胆一试,且看这一双肉掌能否教庞探花心服口服。”
众人闻言齐齐一愕,邢振梁也不由得面色微变,庞子健脸上青气一盛,仰天打个哈哈道:“好!好个大言不惭的祁学古,那庞某便看你有多大本事了!”
他说罢忽然一转身,径向人群中的林芊萌喝道:“林师妹,劳烦将郦师叔赐你的长天神剑借我一用。”
慕云闻言固是大出意料,林芊萌更加目瞪口呆,下意识的握紧了剑柄,嘴唇哆嗦着却是无言以对。
庞子健大感不耐,勉强缓和了语气道:“林师妹大可放心,长天神剑由本派前代郦掌门传下,足称千锤百炼、坚不可摧,定然不会有任何闪失。”
众人本已觉得慕云方才所言太过托大,此刻又听这长天神剑来历不凡,一时之间更对他没了信心。
这边小雷同样连连摇头,心中直怪慕云得意忘形,这次可真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庞子健看林芊萌仍旧不动,气恼之下转向佟尚志道:“佟师叔明鉴,今日之事不仅关乎治剑馆的未来,于本派声名也大有干系,偏偏林师妹此刻却畏缩不前,便请您出面训导一番吧。”
佟尚志跟鱼妙荷对视了一眼,无奈苦笑道:“也罢,林师侄便依了庞师侄的意思吧。”
林芊萌显然对自己的佩剑十分珍爱,但这时毕竟推搪不过,也只好低垂螓首、委委屈屈、磨磨蹭蹭的向场中走来。
众人见状也不禁莞尔,只见林芊萌犹犹豫豫的来到庞子健面前,踟蹰片刻终是鼓足勇气道:“庞师兄,真的……非要用……长天么?能不能……换别的呢?”
庞子健眉头紧皱,不耐烦的道:“好了林师妹,这般畏畏缩缩徒然惹人笑话,这便将长天交给祁少侠,咱们且看他如何凭借一双肉掌碎金断铁。”
林芊萌虽然知道他说的是反话,但听罢仍是心尖儿一颤,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小心翼翼的将佩剑拔出,倒转剑柄递给慕云,同时还不忘涩声道:“你……请你……手下留情,我……衷心……感激不尽。”
慕云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时之间竟也有些心软,但转念又想到不能前功尽弃,于是也只好硬起心肠,仔细打量起这口长天神剑来。
只见此剑玉柄薄格,圆茎无箍,剑身长三尺三分,形制修长而凝练,气息古朴而清雅,通体隐约闪现着湛然清光,果然无愧其神剑之名。
慕云想到昨日自己险些便丧在此剑之下,全身已经下意识的紧绷起来,戾气暗生之际向林芊萌望去,却见她也正在期期艾艾的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之刻,林芊萌不由得心头狂跳,忙不迭的低低垂下了头去,但随即却又见她眼帘微抬,一双雾蒙蒙的眸子里分明尽是哀恳之色。
慕云心下早有定计,便也勉强只做不见,又神色凝重的审视了片刻,这才将长天神剑放在铁砧之上,接着淡淡的道:“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宝剑,只不过今日为了自证身份,在下也只好得罪林姑娘了。”
林芊萌一颗心直提到了嗓子眼,庞子健却冷笑道:“大言炎炎又能唬得了谁,庞某绝对不信你能凭借一双肉掌捣毁此剑,否则岂非……”
话才说到一半,却陡听慕云一声沉喝,右手握拳轰然击下。
霎时只闻铿锵锐鸣过耳,众人再看铁砧之上的长天神剑,赫然竟已断成两截!
庞子健见状直是瞠目结舌,林芊萌则更加如遭雷殛,随着众人醒过神来之后的一片轰然叫好,她却是泪水夺眶而出,险些当场痛泣失声。
慕云面向庞子健,不温不火的道:“如何?庞探花是否还想说在下既然跟阿冰情投意合,那么能得到赤阳师伯的锻造真传也不足为奇?”
庞子健大大一滞,心中虽是恨怒欲狂,但一时之间却又没法再加诘责,最后只能强行咽下喉头一口腥甜,语声嘶哑的道:“好……庞某今日认栽了,还请祁少侠善自珍重,日后咱们少不得江湖再见!”
他说罢便悻悻的大步而去,经过林芊萌身边时略一迟疑,却终究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慕云知道自己已经将这位探花郎得罪狠了,但眼下也不以为意,定了定神便向邢振梁屈膝跪落,口中恭恭敬敬的道:“孙儿幸未辱命,只是孙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爷爷能够允准。”
邢振梁微微一笑,和颜悦色的道:“有何请求但说无妨,咱爷儿俩之间还要客套吗?”
慕云瞥了兀自失魂落魄的林芊萌一眼,清咳一声道:“多谢爷爷体谅,方才孙儿为了自证身份,情非得已才毁了林姑娘的佩剑,所以想请爷爷看孙儿的薄面,出手帮林姑娘修复此剑。”
邢振梁闻言一怔,低头抚须间沉吟不语,林芊萌同样大感意外,目光中半带犹疑半带感激的望向慕云,却显然并未指望邢振梁能够答允。
人群中唯有小雷心知肚明,晓得慕云纯粹是在做顺水人情,毕竟余冰如先前曾说场中尚余乾坤两位空缺,这一来岂非正好凑足八卦之数?
果然邢振梁沉吟有顷,终是哈哈一笑道:“罢了,今日古儿认祖归宗,老朽便卖你这个面子。不过你也别打算坐享其成,修复兵刃必须有十成威势的三昧真火才行,所以能否成功便看你是否卖力了。”
慕云了然的道:“爷爷既有差遣,孙儿岂敢不尽心竭力,今日这鼓风助火的职责便交给孙儿吧。”
邢振梁赞许的点了点头,又命冯伯让出了司掌风箱的位置。
此时林芊萌才确信事有所机,诧喜之下也顾不得泪痕未干,便向慕云破颜一笑道:“多谢慕唔……祁少侠说情,此恩此德……我一定会……铭记在心。”
第0049章 纯阳避火
听到林芊萌险些揭破真相,慕云暗地里擦把冷汗,心道你把这“祁学古”三字铭记在心才是正经。随后只见他抖擞精神,来至风箱左近站定,而后卯足力气扯动拉杆,径将新鲜气流不断送入天炉之中。
正所谓“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这天炉所配的风箱本身便并非凡物,再加上慕云此刻全力施为,那天炉中的三昧真火霎时便腾起冲天雄焰,四面炉口尽皆喷出汹涌的烈火,迫得众人不得不连连后退。
火焰越涨越高,火势也越来越大,渐渐的竟围绕天炉结成了一面火墙。炽热的高温烤得周遭一片燥烈,近旁众人只觉得呼吸困难、汗流浃背,而火场中邢振梁和慕云的身影也渐渐模糊,终于再难窥见。
邢振梁端坐于卧龙车之上,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半晌方轻咳一声道:“好了祁少侠,地炎玉之能已足够支持火势,你这便停下来吧。”
慕云毕竟伤势未愈,几番运动下来也直落得气虚力乏,此刻闻言正是如蒙大赦,放开拉杆同时讪讪的道:“邢老千万见谅,方才晚辈也是为了帮您解围,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这个……总之十分惭愧。”
邢振梁神色平和,口中淡淡的道:“无妨,老朽倒真希望我那铸镔孩儿曾经收过你这样一名义子,只可惜他始终是个痴情种子,忧思成疾之下早早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莺丫头给我这糟老头子照顾。”
慕云也心生感慨,于是诚恳的道:“邢老英雄盖世,又兼舐犊情深,邢大小姐跟着您也不算委屈。至于邢伯父情深不寿,虽说有些令人唏嘘,但此生能遇到一名倾心相恋的爱侣,也足以羡煞旁人了。”
邢振梁轻轻一叹道:“莺丫头的生母名唤蝶语,原本是楼子里的清倌人,老朽并非因此便嫌弃她,只怪她总爱拿那些琴棋书画、丝竹戏曲之类的无聊小技来惑扰我那铸镔孩儿,这一点深为老朽不喜。”
慕云对此倒不好置评,只能低头默不作声,邢振梁却似有些出神,片刻方叹口气道:“逝者已矣,再如何追悔也是枉然,老朽如今仍然还放不下的,想来也只有莺丫头了。”
眼见慕云似是欲言又止,他也忍不住面现苦笑的道:“莺丫头这些年越长越像她娘,心思也变得愈发活络,再加上女孩儿先天不足,恐怕真是没法继承老朽的衣钵,唉……这却真让老朽束手无策了。”
慕云虽然也觉得此言有理,但面上还是劝慰道:“邢大小姐毕竟年纪尚轻,而邢老您也精神健旺,日后只要您继续用心督导,相信邢大小姐终有一天能体谅您的苦心,尽早接过这一副沉甸甸的担子。”
邢振梁嘿的一笑,缓缓摇头道:“祁少侠客气了,老朽自问已经没有几年好活,而莺丫头也注定不是那块料,所以要想让这治剑馆声名不坠,早日为莺丫头寻一个能接过重担的如意郎君才是正经啊。”
慕云心头一跳,讷讷间只听邢振梁意味深长的道:“我那铸镔孩儿离世之前曾亲手为莺丫头打造了一对奇剑,这对奇剑名唤‘鹣鲽’,寓意便是鹣鲽情深,一向预备为莺丫头将来择婿的的文定之物。”
慕云更觉异样,忍不住讪讪的道:“邢大小姐的文定之物果然取名文雅,说起来我们那位龙正阳、龙师叔正好与邢大小姐才貌相当,邢老是否考虑过撮合他们两人结缘呢?”
邢振梁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的道:“龙少侠武艺超群,又兼性情宽厚淡泊,老朽的确十分喜爱。只不过莺丫头的婚姻事关治剑馆未来存续,倘若真有身怀绝顶铸术的少年英侠,老朽自然会更加青睐。”
他说话间目光中的涵义已经是再明显也不过,慕云直听得心旌猛摇,不禁回想起邢稚莺那绝丽容色、挺秀身姿、明艳憨态、俏语娇声,霎那间只觉口干舌燥,一张脸也热得好似刚离开炭火的烙铁一般。
但心生绮念也只是一瞬,慕云随即便觉得莫名荒唐,当下便摇了摇头,满面歉疚的道:“多谢邢老看重,但晚辈既然已经钟情阿冰,便不敢再耽误邢大小姐的终身,此事绝无转圜,只能请您谅解了。”
邢振梁打个哈哈,不以为然的道:“祁少侠过虑了,你先前不也说过吗,大丈夫三妻四妾那是理所当然。更何况余姑娘和莺丫头私交甚笃,日后共侍一夫想必也不会生出龃龉,如此岂不是皆大欢喜?”
慕云脸上发烧,赶紧一正色道:“邢老切莫误会,晚辈方才只是迫于形势才信口胡诌,实际绝非贪得无厌之人。邢大小姐的文定信物名为‘鹣鲽’,那是两人忠诚相守之意,所以晚辈断断不敢冒渎。”
邢振梁眉头皱起,微微一哂道:“是吗?祁少侠如此推三阻四,莫非是看不上莺丫头?呵……即便莺丫头真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她毕竟还有这一整座治剑馆作为陪嫁,难道祁少侠当真没半点动心?”
慕云似是一滞,片刻方涩声道:“邢老这番好意晚辈的确感恩涕零,若说全无动心那也是欺人之谈。只不过古人云‘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晚辈自忖薄能浅,所以实在不敢接受这等天大的造化。”
邢振梁神情一舒,抚须微笑道:“祁少侠连称‘不敢’,以老朽看来是太过自谦了,你这一身御火锻造之术已臻绝顶之境,便是老朽也自叹弗如,这治剑馆的未来主人舍你之外,又有谁还能配得上?”
慕云踟蹰片刻,终是下定决心的道:“晚辈不敢欺瞒邢老,那御火锻造之术晚辈皆是一窍不通,所依靠者不过是身上的两件法宝而已。”
他说罢本以为邢振梁必会大吃一惊,孰料邢振梁却只是微微一笑,接着好整以暇的道:“哦……那其中一件法宝便是纯阳避火珠了吧?”
慕云反倒吃了一惊,难掩窘迫的道:“原来邢老早已经心中有数,咳……晚辈的确身合纯阳避火珠,周身一尺之内火炎难近,所以先前才能自佟前辈手下争到那一场和局。”
第0050章 秋水无形
慕云一派坦诚直言其事,邢振梁也点了点头,接着又轻咳一声道:“祁少侠不但身怀纯阳避火珠,另外还内合至阴避寒珠吧?”
慕云闻言更是又惊又佩,目瞪口呆间作声不得。
邢振梁见状不禁莞尔道:“莺丫头已经跟老朽说过昨日之事,她之所以能及时赶到现场,便是因为自身体质特异,能够感应到祁少侠身上的至阴避寒珠。只不过她也不曾料到你竟然身合冰火双魄,这才真正是天大的造化了。”
慕云恍然一悟,期期艾艾的道:“总之的确事出巧合,但邢老既然早知底细,方才为何还要……莫非您只是欲擒故纵,存心试探晚辈?”
邢振梁抚须一笑道:“那倒也未尽然,毕竟老朽眼下依旧疑惑未解,祁少侠你方才到底是用了何种宝物,竟能削断郦元宗遗下的佩剑?”
慕云愈显尴尬,忍不住苦笑道:“不管是用什么宝物削断的,邢老总归是看出晚辈在弄鬼了,那方才又何必还要处心积虑的戏弄晚辈?”
邢振梁目光深凝,似笑非笑的道:“怎么?就许你这胆大妄为的小子冒认宗亲,老朽便不能顺水推舟试你一试?呵……万一你真的是居心叵测,想要谋夺这治剑馆的基业呢?”
慕云虽然听出他是在玩笑,却仍是脸上发烧的道:“邢老您这一试未免太过阴损,倘若晚辈方才把持不住,张口应下跟邢大小姐的婚事,结果却美梦落空,岂不要羞恨至死?”
邢振梁为之莞尔道:“所以你毕竟没有落到这步田地不是?少年人血气方刚,知好色而慕少艾也是天性,但其中唯有胸怀坦荡、正心律己之人方可称为君子,你便做得很好。”
慕云见他神色之中满含称许,原本的一丝不快也登时烟消云散,反而颇见腼腆的道:“邢老谬赞了,晚辈与其说是正心律己,倒不如说是色大胆小,唉……总之是脓包得紧。”
邢振梁不禁哈哈大笑,慕云也自嘲的笑了两声,接着双手平举至邢振梁面前,郑重其事的道:“邢老请过目,这便是晚辈方才削断林姑娘佩剑所用之物。”
邢振梁轻咦一声,虽然自忖已经凝足目力,却仍旧不曾觑出慕云手上有何物事,心念连转间忽有所悟,不由得微微动容道:“这是……莫非是无相心弦?”
慕云闻言一怔,当下迟疑着道:“邢老说的是打造这口剑的材料吗?晚辈这口剑名唤‘秋水’,虽有实质却无形体,一向削铁如泥、无坚不摧,乃是……”
邢振梁不待他说出口,已经点头道:“秋水乃是昔日万应心教之主凤君卿赠予昆仑派掌门九玉真人的佩剑,老朽久闻其名,今日有幸得见,祁少侠可否容老朽仔细观摩一番?”
慕云自然应允,邢振梁面带虔诚之色,伸出手来一分一寸的摸索过去。
这秋水剑长约三尺,通体细薄轻软,剑柄与剑身之间并无明显界限,只有一层玉质隔离,以免误伤自身。
邢振梁浸淫铸冶之道虽然已达数十年之久,但如此奇剑还是平生仅见,直至最后一根手指离开那锋锐无比的剑尖,他才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由衷的道:“完美无瑕,果然完美无瑕,前辈先贤神乎其技,委实令人叹为观止。”
慕云听他如此盛赞,心中也微觉快意,但转念间想起此剑来历,却又黯然神伤,脸上也颇见郁郁之色。
邢振梁打眼觑得分明,诧异之下轻咳一声道:“祁少侠此剑殊非凡品,却不知你是从何处得来?”
慕云略略回神,斟酌片刻方低沉的道:“此剑是晚辈一位平生最为尊敬的长辈赐予,只可惜晚辈一意孤行、悖逆不孝,终于使得她失望透顶、决绝而去,唉……如今她已是杳如黄鹤,却不知何时才能有缘再见了。”
邢振梁察颜观色,感慨之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声劝慰道:“只要各自平安无事,便有重聚的机会,总强似老朽黄土埋了半截,却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阴阳两隔,即便再如何悔恨都来不及了。”
慕云闻言也自心下恻然,两人相对沉默片刻,还是邢振梁展颜一笑道:“罢了,今日老朽与祁少侠一见投缘,索性便来个假戏真做,代我那铸镔孩儿收你为义子好了,不知祁少侠是否愿意屈尊相就?”
慕云轻啊一声,掩不住脸上的惊喜之色,但霎那间却又如鲠在喉,嗓音沙哑的道:“这……这如何使得,晚辈……晚辈实在愧不敢当。”
邢振梁见他已是眼圈发红、真情流露,忍不住打趣道:“又跟我老头子来这句‘不敢’是吗?哈……放心好了,这次我绝不是在试探你,愿不愿意都赶紧给一句痛快话,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喽。”
慕云此刻也只觉情难自抑,当即跪下来毕恭毕敬的道:“爷爷在上,请受孙儿一拜。”
邢振梁坦然受了他一礼,而后又用双手将他搀起,一老一少忍不住相对开怀大笑,笑声之中尽是纯粹的欢欣快意。
慕云笑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动,一面挠头一面干笑道:“方才孙儿得意忘形,有一件要事却忘了向爷爷禀告,其实……其实我并非……”
他这厢本拟将真实身份和盘托出,却见邢振梁目光一注,随即摆摆手道:“天时已至,冰火交融,也该咱爷儿俩活动活动筋骨了,有什么事情稍晚些时候再说也不迟,古儿你先将那破天杵取过来吧。”
慕云心忖余冰如果然有先见之明,面上却故作疑惑的道:“爷爷是打算先帮那位龚帮主修复破天杵吗?这可有点破坏先前的规矩了吧?”
邢振梁一眼便看出慕云言不由衷,好笑之下睨着他道:“用不着装模作样,反正你这一桩顺水人情已经做出去了,那索性再多做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慕云听罢也自讪讪不已,当下便依言将那破天杵的残骸尽数抱了过来。
邢振梁手持殛星神锤,脸上尽是意气风发之色,慕云见状也不禁心驰神往,亟欲看这位盛名远播的祖父大人要如何一展惊世奇技。
第0051章 稚子表白
烈火焚烧之势蔓延三丈方圆,众人原本以为邢振梁与慕云皆身怀御火奇术,置身于火场之中想必也并无不妥。
但火墙之内半晌没有动静,不少宾客终于也生出满心担忧,交头接耳间各自难掩惴惴之色。
冯伯眼看众人渐生疑虑,当即清咳一声道:“各位好朋友请稍安勿躁,这炉中的三昧真火与天山寒锻铁冷热相冲,必须得相互制衡之后才可动手锻冶,各位不妨再继续喝上两杯,少时自然能见分晓。”
众人听罢也自略略宽心,依言继续宴饮。
小雷却忽然有所感应,游目观望间诧喜道:“小莺儿你可算又出来啦!”
他说罢也顾不得再理会梁福宽,便即兴冲冲的起身迎了上去。
邢稚莺和余冰如正结伴而来,此时但见双姝一般的长身玉立,只是一个纯稚娇媚如春花绽蕊,一个清澈明朗如秋月吐晖,举手投足间各有动人气质,倒不好是说谁更胜一筹了。
两女见到小雷也不禁相视莞尔,邢稚莺顺手又捏了捏他的小脸,笑眯眯的道:“小毛头真这么爱粘人啊,那不如我去跟爷爷求个情,让你来我家当书童,这样你愿不愿意呀?”
小雷暗自一滞,讷讷间只听余冰如咳声道:“对了小雷,怎么没见祁师弟跟你一起,他哪里去了?”
小雷嫩脸一红,低头咕哝着道:“一见面就问你家祁师弟,用得着这么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吗?”
余冰如闻言直是气笑不得,邢稚莺也吃吃笑道:“唷~敢情咱们岳雷少侠是吃醋了,那余姐姐你还不赶紧哄哄人家,不然人家生起气来不跟你说祁大哥的行踪,你再心心念念、朝思暮想也是白搭啊。”
小雷脸上更红,霎时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勇气,脱口便道:“小莺儿,要是我跟你提亲,你答不答应?”
此语一出,邢稚莺固是错愕当场,余冰如也目瞪口呆,片刻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掩口胡卢道:“莺妹你可真是魅力非凡,连小雷这样的小毛头都对你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我的确心悦诚服、甘拜下风。”
邢稚莺终于回过神来,打眼只见小雷正一脸期待的盯着自己,玉颊生晕同时作色低斥道:“你这混账小毛头,刚刚说的是什么胡话?余姐姐你还笑,这……这算什么嘛。”
余冰如看她又羞又气的模样,强自忍笑道:“莺妹说得有理,小雷你就是不懂事。”
邢稚莺闻言正要附和,却听余冰如接着又道:“提亲哪有当着人家姑娘面的,怎么着也得先托个媒人说合一下才对嘛,不然小雷你好好求求我,让我来帮你这个忙。”
邢稚莺听她满口戏谑,偏偏自己又奈何她不得,只好继续向小雷发狠道:“你这小毛头乌七八糟,简直就是个轻薄下作的小色胚!以后要再敢胡言乱语,可别怪本姑娘见一次打一次,你记住了没有?”
小雷自觉孟浪,当下也只能怏怏应是,邢稚莺又白了余冰如一眼,琼鼻一哼道:“好你个余姐姐,逮着机会就落井下石,哼……我瞧你才真是左右逢源、少长通吃,恐怕早就等着媒人上门说合了吧?”
余冰如听罢一笑置之,径自转向小雷道:“小雷你还没回答我呢,祁师弟到底去哪里了?总不会他刚刚也上去试炼,结果却损了兵刃,所以学无色真人……遁了吧?”
小雷向天炉那边努了努嘴,隐见嫉妒的道:“老古攀上了小莺儿家的高枝儿,刚才可真是出了好大一场风头,眼下正在里面陪着他‘祖父’大人,准备为大伙儿修复兵刃呢。”
邢稚莺愣了片刻才醒过味来,当下纳罕的道:“小雷你是说祁大哥认了我爷爷做祖父?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小雷心里打了个突,正在挠头吱唔之际,却陡听一声震耳嗡鸣由火场中传来。
众人登时精神一振,知道邢振梁已经开始着手锻造兵刃。
邢稚莺虽然也难掩兴奋之色,却还是没忘记向小雷追问道:“你这小毛头还不快从实招来,方才这一阵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雷知道搪塞不过,只得将前事简略交待了一番,饶是他已经刻意把自己“比武招亲”那段说得含含糊糊,邢稚莺却仍旧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尽是掩不住的羞恼怨怼之色。
余冰如听罢原委,缓缓点头道:“好啦莺妹,你也别太挑小雷的不是,毕竟他是为你着想。不过也幸亏有这一闹,否则这门亲事邢老还真不好推拒呢。”
邢稚莺俏脸泛红,低啐一声道:“都怪爹娘他们自作主张,指腹为婚这种事情根本就是胡闹嘛。而且说到底还是人家祁大哥有急智,不像这个没羞没臊的小色胚,就会捣乱。”
小雷给她说得大是没味,只能低着头暗暗运气。
邢稚莺也懒得理他,转念间又不无艳羡的道:“没想到祁大哥居然身怀御火奇术,像这样一座三昧离火阵别说是我了,便是冯伯也没法在其中立足的。”
余冰如同样十分诧异,怎么也没料到自家师弟竟会有这等能为,尤其方才小雷解说之时,邢稚莺已经矢口否认那所谓“义子”之说,那他这一身御火奇术究竟又是从何处学来?
她这厢犹自疑问未解,火场中的锤击之声却已渐趋密集沉重,正是其疾如雨、其狂如雷、其烈如火、其重如山,直把众人震得立身不住,纷纷骇然走避。
这时梁福宽又讪讪的走近过来,邢稚莺见状不敢怠慢,连忙拉着余冰如一同见礼。
小雷却依旧一副爱搭不理的姿态,倒让这位厨神大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神色间颇见尴尬。
余冰如察颜观色,心道莫非这位梁大厨神也跟那位无色真人一般,有什么行为不检之处落在了小雷眼里?
邢稚莺也觉出气氛有异,便向梁福宽恭敬的道:“今天可真是劳烦厨神爷爷啦,单凭您的名头就给这寿宴增色不少呢。”
梁福宽神色略缓,正待出言客套几句,却听小雷冷冷一哂道:“小莺儿你谢他作什么,我看你家这次请他,也没少花银子吧?”
第0052章 拳爪合一
邢稚莺听小雷发问,一时之间不明就里。梁福宽却是福至心灵,立刻慨然道:“是了,老夫跟邢老弟一向交好,平日更衷心佩服他乐善好施,索性这次便当作仗义帮忙,府上莫再提那花用结算了吧。”
邢稚莺没想到小雷只一句话便使得这位以聚敛闻名的御封厨神忍痛割肉,惊诧之余也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但此事毕竟不合规矩,她几无犹豫便正声道:“这如何使得,厨神爷爷千万莫开这种玩笑。”
梁福宽此时一意讨好小雷,方听她说完便斩截的道:“事情就这么定了,倘若邢老弟日后再跟老夫提花用结算之事,便是摆明了看不起老夫。”
邢稚莺哪里肯依,仍是坚辞不受,正在互相言语谦让之际,却忽听一个清朗声音自火墙里面金声玉振般传来道:“请五蟒帮龚帮主接破天杵!”
余冰如等立刻便听出这正是慕云的声音,而那位黄河五蟒帮的帮主龚海通本来只存了旁观之心,此刻闻言登时便是一愣,醒神之际惊啊一声道:“什么?要我接……破天杵?”
话音方落,便听呼的一声破空惊啸,一道赤光自火墙之中电奔而出,直向龚海通面前射到。
龚海通脸色一变,当即马步一沉,低喝声中双掌一合,堪堪正将那道赤光抓在手中。
众人打眼觑得分明,只见他掌中之物长约五尺、粗如儿臂,颜色虽与先前的破天杵一般无二,形制却已大异其趣,看起来倒像一根铁杖的模样。
龚海通大是纳罕,讷讷间只听一人嘿嘿笑道:“好家伙,龚帮主这破天杵变作了破天杖,虽然说一寸长一寸强,但总归欠缺了原有的威势吧?”
龚海通循声一望,但见发话之人是一名三十出头的精干汉子。
此人生得一张马脸,身形极为消瘦,个头却十分高大,一双手臂长至膝盖,敢情正是西凉饮马川的盗魁,江湖人称“通臂煞君”的奚开鸷。
这位奚当家的善使一对三刃点钢爪,便是已被邢振梁以殛星神锤砸扁的“丧魂爪”,而且他还练得一手通臂长拳,在江湖上素以出手狠辣闻名。
本来他与龚海通也算是同病相怜,但此刻眼见对方受到邢振梁青睐,眼红之下忍不住便出言讥讽起来。
龚海通闻言也自一滞,当即钢杖一摆,横眉立目的道:“有没有欠缺威势,奚当家的一试便知。”
奚开鸷打个哈哈,有意提高声音道:“要试也不是不行,只可惜姓奚的现在手无寸铁,自问可挡不住龚帮主这位新鲜出炉的‘河西杖霸王’。”
龚海通原本的绰号叫做“河西杵霸王”,此时也只觉哭笑不得。
奚开鸷却又心中一动,俨似关切的道:“龚帮主这破天杖该是刚锻造出来的吧,拿在手里难道就不觉得发烫?”
龚海通翟然一醒,这才发觉掌中的铁杖不仅并不发烫,反而还有一丝沁人的凉意自掌心中传来,使他打心眼里觉得神清气爽。
暗暗称奇间凝神舞动铁杖,更觉得这铁杖竟与自身莫名契合,招式挥洒间风雷之声并作,威势比之先前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龚海通惊喜莫名,直乐得手舞足蹈,当下霍地一收势,径向火墙里面高声叫道:“邢老果然神乎其技,这破天杖简直就像是为在下量身定做的一般,此次承了你们祖孙两人的情,日后在下必当补报。”
火墙之中锤击之声未停,仍是慕云朗声答道:“龚帮主客气了,家祖父愧不敢当。方才听到饮马川奚当家的也在,那便请奚当家的接丧魂爪。”
奚开鸷眼前一亮,旋即果见一团幽蓝光芒劈面射到,他对这物事再熟悉也不过,顺势双手齐出望空一抄,那团幽蓝光芒立时一分为二,分别落在他双手之中。
满怀兴奋之下定睛瞧去,待看清时却只落得瞠目结舌,但见掌中乃是一对护手拳套,原本的三根尖锐钩刺都已经化作圆溜溜的拳钉,再不复那丧魂爪的原形。
奚开鸷心头如堵,忍不住火冒三丈,当下便咬牙高声道:“邢老这是什么意思?您锻造出来这古怪东西钝头巴脑,对战的时候怎么能够伤人?”
众人这时也看出来了,邢振梁有意为所有参与试炼之人锻造兵刃,多数都暗悔先前不曾一试。
此刻眼见奚开鸷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更有人已经面露鄙薄之色,深觉这心狠手辣的盗魁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于是只见人群中站出一名身高八尺、威风凛凛的大汉,冷目睥睨间沉声道:“奚当家的还请暂息雷霆,邢老此举必有用意,何况这总也强似你空手而归吧?”
这名大汉的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神态之中自有一派沉凛威仪,正是西凉绿林道上首屈一指的瓢把子,卧虎岗之主“神枪小温侯”温虎臣。他的兵刃名唤蟠龙紫金枪,先前也已经毁在殛星神锤一击之下。
奚开鸷对他十分忌惮,忍气吞声之际只听慕云的声音遥遥传来道:“奚当家的切莫误会,家祖父绝无慢待之意,只不过他老人家深觉你爪上妙招与通臂拳术颇多相通,倘若合二为一或许能另辟蹊径。”
奚开鸷闻言直似半空中响了个炸雷,暗自盘算道:“爪法与拳术合二为一?似乎的确大有可为,我浸淫这两门功夫日久,怎地从来没想到过?”
他这厢犹在神思不属,却听慕云接着又道:“此外家祖父听闻奚当家的行事略显狠辣,当然这多半也是以讹传讹。不过毕竟杀伤太多有干天和,所以祈望奚当家的能够藏锋敛刃,秉持仁心造福大众。”
奚开鸷脸上一热,心念电转间终是抱拳为礼道:“多蒙邢老指点,日后等姓奚的钻研出新的绝招,再备厚礼来向邢老致谢。”
众人都心知肚明,指望这厮造福大众,无异于痴人说梦。但近期内他多半会沉迷于自创绝招,倒也能减少一些侵扰良善之举。
温虎臣一向对此人颇不以为然,见状也不禁会心一笑,此时只听慕云的声音又传来道:“卧虎岗温寨主也在场中吧,请温寨主接蟠龙紫金枪。”
第0053章 蟠龙开天
温虎臣听到慕云呼唤,立刻精神一振,沉声相应道:“温某在此,感谢邢老惠赐。”
说罢但闻劲风呼啸,一件八尺有余的长大兵刃破开火墙直冲而来,堪堪正射向温虎臣胸口。
温虎臣见状岂敢怠慢,觑准时机双膀较力一扳一撞,立时卸下了那蟠龙紫金枪的前冲之势,紧接着只见他大手一抄,正握住寻常惯用的枪柄与吞**界之处。
枪纂顿地同时举目望去,霎那间却是神色陡变,半晌作声不得。
敢情这蟠龙紫金枪侧面竟多出一道寒光凛冽的月牙形小枝,整体已经化作一柄青龙戟的模样。
众人眼见温虎臣如此失态,再想起他刚才还指摘奚开鸷的不是,心道这才叫六月债、还得快,却看你眼下又要如何应对。
只不过还没等温虎臣开口,便已听慕云庄重的声音道:“政统七年抗元卫国之战,温将军统帅两千勇士,于嘉峪关力阻北元铁骑万余人,坚守三月而不退。这蟠龙开天戟也正是在那一役之中因为杀敌太多而折断了戟枝,这段经历温将军想必记忆犹新吧?”
众人虽然知晓温虎臣出身行伍,因不满上官乱政才忿然落草为寇,却从未听到过他还有这等英勇事迹。
须知武林中人虽然不屑与官府结交,但保家卫国毕竟是同仇敌忾,此刻闻言各自不由得肃然起敬。
温虎臣双目隐隐泛红,接着却纵声大笑道:“温某已非行伍中人,这‘将军’二字不提也罢,今日多谢邢老还我这蟠龙开天戟的本来面目,温某自忖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言语虽然不多,却自有一片英雄相惜之意,慕云听罢也朗笑道:“温寨主不必客气,无论在朝在野,那护国安民、惩恶扬善之心总不会变,在下也衷心祝愿温寨主壮志得酬。”
温虎臣道声惭愧,持戟退回本处。而随着三件兵刃重新锻造面世,场中气氛也更加活跃起来,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猜测下一个幸运儿将会是谁。
这边小雷游目四顾,却是嘿嘿笑道:“妙哉妙哉,看来吃货真人和他那帮徒子徒孙真的溜了,这现成便宜他们可捡不着喽。”
余冰如看他那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不由失笑道:“就算无色真人不出面,邢老这桩人情总是要做的,否则面子上可不好看。”
小雷正想出言反驳,却忽听慕云扬声道:“小财神富先生可在?请富先生接万孽宝刀。”
话音方落,便见一位锦袍玉带、衣饰华贵的男子排众而出,含笑相应道:“小可富裕仑在此,恭请邢老赐刀。”
这位小财神约摸三十岁上下,相貌生得十分俊秀,举止之间也颇见雍容,手中还摇着一柄铁骨折扇,上面正反题了当世几位书画大家的墨宝,更显得他文雅之气爆棚,绝非一般庸俗商贾满身铜臭之状。
他先前接受试炼的乃是一口大关刀,名曰“万孽宝刀”,此刀长逾一丈,重达九十九斤,可惜仍是被殛星神锤一锤击成碎片。
众人本拟这一口大刀必定声势惊人,孰料此时却听嗤的一声轻响,一团白光穿过火墙直射到富裕仑面前。
富裕仑早已运足力气,见状却是大为错愕,当下折扇顺势一挡,便已将那团白光夹在扇面之中。
打开折扇定睛看去,赫见那竟是一柄精光闪烁的七寸短匕,富裕仑登时一僵,不禁惑然道:“祁少侠是否弄错了,这并非小可的万孽宝刀啊。”
慕云微微一顿,却是淡淡的道:“没有弄错,家祖父言道富先生这口万孽宝刀杂质太多,其中精华所在唯有这斩杀过东海恶蛟的刀头一线,所以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为富先生效劳至此了。”
众人闻言忍不住哄堂大笑,小雷更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喘喘的道:“看来邢老真是明白人,哈……这小财神奸商一个,向来惯于以次充好,这一次被邢老当众揭穿,可算自食其果喽~”
余冰如和邢稚莺也相顾莞尔,这时只听慕云接着又道:“另外听闻富先生擅长近身短打,如此去芜存菁也便于你发挥长处,正所谓扇匕合一、文武双全,岂不更加贴合富先生的超凡气质?”
富裕仑虽然也觉得面上无光,但那口七寸短匕终究是出自邢振梁之手,算起来还是有赚无赔,于是就坡下驴的道:“不错,小可自然会谨记邢老的教诲,同时也多谢邢老惠赐宝……咳……惠赐宝刃。”
他这宝“刀”化作宝“刃”,虽说是去掉了九成九的重量,但毕竟是在关键处多了一“点”。
小雷听罢不由得连连摇头道:“小人得志,真是小人得志,连这奸商都来给小爷添堵,实在是没天理啊。”
余冰如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这就没天理了?那小雷你可知道小财神那柄扇子又是什么来历?”
小雷闻言一怔,低头思索着道:“扇子?不就是一般的铁骨折扇么,无非还多了些酸文假醋而已。”
余冰如缓缓摇头道:“小财神这柄扇子名唤‘定影’,那中间一段扇骨乃是北极磁石所制,可以吸附一切金铁暗器。至于扇面更是由稀有的麒麟血乌金所鎏覆,那才是真正的水火不侵、百毒辟易呢。”
小雷听罢也不免眼红,邢稚莺却心中一动,蹙眉沉吟着道:“我听爷爷提过,武林中有一件麒麟血乌金所制的宝甲,名唤‘仁武麒麟甲’,上面还书写了一部绝世神功,余姐姐你知不知道这个传说?”
余冰如微颔首道:“我师父倒也曾提起过,但这种事情子虚乌有,多半只是杜撰。何况武林各大门派皆有传承绝艺,正是一山还比一山高,我便从来不认为这世上真有什么能够傲视群伦的绝世神功。”
邢稚莺听罢也暗觉有理,小雷则生出满心向往,正待继续探问细节,却忽听慕云又朗声道:“终南派无色真人可在?请无色真人接九苍古剑。”
小雷本以为这次没人答话,不料远处人群中却挤出一名小道士,高声应和道:“家师有要急事已经先走一步,贫道常净代家师敬谢邢老赐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