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8章 再起争端
路不平早已看出鄢婷对慕云的态度非比寻常,于是郑重点头道:“妮子放心吧,只要老叫化有三寸气在,便不会让财迷娃娃死在我前边。另外你们都冷静些,在老叫化回来之前,别跟她们再起冲突。”
鄢婷含泪点了点头,孔方则郑重其事的道:“前辈无须挂怀,一切由晚生负责。”
路不平知道孔方老成持重,是个值得信任的,当下便护着慕云,由陈孤鹜领路,再加上一个妩儿,四人一同出庙而去。
内心最为亲近的两人渐行渐远,尤其私心相许的情郎还生死未卜,鄢婷登时只觉茫然无依。
恍惚间只见余冰如缓步走近,两人四目相对,眼神中分明是一般无二的凄情,原本的些许芥蒂就此消弭无踪。
正在两人同病相怜、黯然神伤之际,却听清影咳声道:“这位姑娘请了,你莫非是晋阳卫王爷家的千金?”
鄢婷早把清影恨到了极处,闻言冷森森的道:“是又如何,若是慕云哥哥真有什么……不测,我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清影似是一滞,勉强不动声色的道:“小女子自有觉悟,不劳殿下炮制,只是敢问殿下,令尊想必不在左近吧?”
鄢婷秀眉紧蹙,生硬的道:“惩治你们这班下贱蹄子,哪用我父王亲自出手?你给我老实交代,今晚你们要对付的到底是谁?”
清影察言观色,缓缓摇头道:“殿下心中已有定见,何必再问小女子?”
鄢婷脸色一沉,厉声呵斥道:“混账!你说不说?”
清影仍是摇头道:“小女子只有一句话,无可奉告。”
鄢婷恨得咬碎银牙,此时只听商红袖冷哼道:“不必讳莫如深,你们要对付的是叶行歌吧?”
清影虽然极力镇定,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变色,商红袖见状更加笃定的道:“看来的确如此,但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叶行歌曾与狄大宗师和司马御缠斗,那么这一战结果如何,你们应该清楚了?”
她这话自然是替竹风吟问的,竹风吟正自心中一动,却听清影冷冷的道:“各位要如何猜测,那是各位的事,小女子无意解答,所以不必枉费心机了。”
竹风吟见清影守口如瓶,霎时直想将她擒住,然后再逼问一番。
孔方看出竹风吟神情有异,立刻张臂一拦道:“竹兄稍安勿躁,一切等前辈回来再说。”
商红袖也柔声劝慰道:“你先别太悲观,凭她们这点根基和阵仗,要说围剿净宇魔王叶行歌,根本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我大胆推测,必定还有实力超群之人首当其冲,而大宗师便是最可能的人选。”
竹风吟原本确实担心狄苍穹已经遭遇不测,所以才换成云顶蜃楼针对叶行歌。
但此刻听罢商红袖一番分析,竹风吟心中总算稍稍安定,当下微颔首道:“但愿如此,到时我一定要襄助师父一臂之力。”
余冰如轻叹一声,幽幽的道:“当初因为我和师弟之事,才连累狄前辈遭遇叶行歌,今日若是有缘再见,我便是拼上这条性命,也要报答前辈的大恩。”
竹风吟心下了然,郑重抱拳为礼道:“余姑娘一片挚诚,我们师徒两人足感盛情,只不过你眼下重伤未愈,岂能再以身犯险,所以还是自己保重为上。”
余冰如摇了摇头,一派萧索的道:“即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想必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只盼上苍垂怜,以我这副残躯换得师弟福寿绵长,那我即便粉身碎骨,也能含笑九泉了。”
众人听罢都不由得为之动容,商红袖看出余冰如是为慕云之事乱了方寸,暗自叹息间横眸盯向清影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们跟那魔王绝非一丘之貉,所以何必再这样防备?”
清影神色淡漠,微微一哂道:“各位胡乱猜测一番,便惹得伤春悲秋,一片愁云惨雾,实在令人啼笑皆非,至于小女子还是那句话,无可奉告。”
商红袖听罢正自气结,此时忽听外围一名少女惶声道:“姐姐!他……他快要到了!”
清影大吃一惊,脱口喝问道:“当真?!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那少女赶忙点头道:“是他,我绝对不会听错。”
众人闻言各自难抑震惊,心神激荡间只听清影沉声道:“芙儿速去燃放信炮,其他姐妹随我一同布阵!”
另一名少女答应一声,转身冲出庙门,清影正待招呼众女行动,却见雷衡霍地挡在门前,满含戾烈的道:“其他妞儿可以走,你这臭女人必须留下!”
清影大大一滞,忍不住咬牙厉斥道:“混账!事关苍生大义,谁还跟你纠缠这点私人恩怨?再不老实让开,休怪我们剑下无情!”
雷衡狠呸一声道:“狗屁的苍生大义,你杀了老慕,必须给他赔命!”
清影气得浑身发颤,断剑一指雷衡,尖声呵斥道:“姐妹们毙了这莽夫,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清影平日积威已深,众女岂敢不从,立刻仗剑形成包围。竹风吟和商红袖怎能坐视,不约而同的挺身上前。
眼看三人便要与众女火拼起来,此时猛听孔方振声暴喝道:“诸位且慢,听我一言!”
他说话一向温和儒雅,这一句却气冲霄汉,着实令人为之侧目。
数十道目光齐齐投注之际,只见孔方满面沉肃的道:“清影姑娘罪业在身,无论有何种理由,都不可随意离去。至于你们欲为之事,你大可吩咐部属去办,我们愿意予以配合。”
清影哧的一声冷笑,不以为然的道:“我还以为这位公子有什么高见,原来也跟这莽夫一般不知轻重。哼!想把我留下来,便看你们的本事够不够了!”
孔方目中神光流转,紧盯着清影道:“看来姑娘是执意不肯留下了?”
清影一扬眉道:“不必白日做梦,怕死便乖乖让开,否则你们这班人便是……罪徒同党,统统格杀勿论!”
孔方摇了摇头,冷笑一声道:“好个罪徒同党,姑娘随口编派罪名,便要理直气壮的伤人害命。今日在下不揣鄙陋,偏要勉为其难,向姑娘讨个公道。”
第0429章 敢称不悔
清影听孔方豪言挑战,却是嗤之以鼻的道:“这位公子好自信,但我没兴趣跟你单打独斗,说不得要倚众凌寡了。”
孔方哂然道:“姑娘的人品在下十分清楚,倚众凌寡实在不算什么,总之得罪了。”
清影不由得脸上发热,此时倏见孔方脚下一蹬,腾云驾雾般向她疾冲过来。
清影心头一凛,陡然发出一声清叱,众女岂敢怠慢,“十二天罗”大阵瞬间发动,便要将连同孔方在内的众人一同困在其中。
正在阵法即将运转之际,却见一道墨色身影电闪雷鸣般袭至,手中的漆黑长剑直取清影。
清影猝不及防,本能的挥剑格挡,但她手中只余半截断剑,这一下终究徒劳无功,对方的剑锋已然指在她咽喉。
清影心知中了声东击西之计,霎时直是悔恨无极,而其余众女眼见主将受制,不能不投鼠忌器,面面相觑间作声不得。
一片沉寂之中,只听孔方恭声道:“多谢蔡前辈仗义出手,此计方能侥幸成功。”
蔡落霞剑指清影,闻言只是微一颔首。清影气得脸色煞白,咬牙厉声道:“前辈这是何意,贵主已经与我家夫人达成一致,你却自作主张破坏同盟,难道不怕贵主事后追责吗?”
蔡落霞凛然道:“贵处欺人太甚,老身不能坐视不理,之后自然会向敝主如实禀报。”
清影拿蔡落霞没法,只能缓和了语气道:“事有轻重缓急,还请前辈以大局为重,放小女子执行我家主人之命。”
蔡落霞看了孔方一眼,面色严峻的道:“正如孔公子方才所说,你大可吩咐部属去办,我们愿意予以配合。”
清影大为气沮,暗悔自己一时不慎,结果落在对方手里,如今别无他法,只能轻叹一声道:“罢了,各位非要插手,小女子无可奈何。”
“便由珠儿暂行指挥之权,依先前安排行事。”
珠儿面现迟疑之色,期期艾艾的道:“那姐姐你怎么办?”
清影冷哼一声道:“谅他们也不敢难为我,咱们的大事耽搁不得,否则夫人那里绝无宽赦。”
珠儿打了个哆嗦,显然心中十分惧怕,当下点头道声遵命,之后领着其余众女匆匆去了。
孔方见状径向蔡落霞道:“事关竹兄恩师,我们打算前往一探究竟,便请前辈在此坐镇如何?”
蔡落霞略一沉吟,随手封了清影的穴道,跟着正声道:“咱们一起去吧,让小郡主和余姑娘留守便可。”
孔方摇摇头道:“前辈武功高绝,我们衷心欢迎,但小妹年纪尚轻,余姑娘又身受重伤,无人保护只怕不妥。”
蔡落霞咳声道:“有这位清影姑娘做人质,小郡主她们必定游刃有余,无须太过担心。”
孔方还待再说,却听鄢婷截口道:“蔡前辈说得对,咱们要不赶紧追上,那帮贱婢便跑得无影无踪了,到时候还怎么帮大宗师?”
孔方心头一凛,终是一正色道:“那小妹你们珍重,切莫掉以轻心。”
鄢婷自然满口答应,孔方更不多言,便即招呼雷衡等人,偕同蔡落霞一起出庙而去。
原本人头攒动的真武庙中,此刻只剩下三女相对,清影不由得一阵忐忑,心念电转间低咳一声道:“各位的确心思灵巧,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倘若早听我的话,乖乖离开此地,岂会生出这等遗憾?”
鄢婷早已满心恚怒,听到清影居然还在说风凉话,忍不住厉斥道:“贱婢!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清影微微一顿,难掩讪讪的道:“小郡主不必虚言恫吓,小女子知道你宅心仁厚,绝不会妄下杀手。”
鄢婷正自气结,却听余冰如森冷的声音传来道:“鄢姑娘的确宅心仁厚,我却偏偏是蛇蝎心肠。”
说话间只见余冰如沉步逼近,手中挟着半截利刃,正是那口“魂断忘川”的锋端。
清影见状大大一滞,鄢婷则迟疑着道:“美人鱼你……难道是想……”
余冰如来到清影面前站定,冷目凝视间沉声道:“鄢姑娘难道不想?”
鄢婷嗫嚅着道:“我……我是想来着,可慕云哥哥未必……总之现在便给他报仇,是不是太早了?”
余冰如微一颔首,淡淡的道:“不错,报仇是言之过早,但若只是报复呢?”
鄢婷一怔道:“报复?怎么个报复法?”
余冰如摇摇头道:“我所求的并不多,只是要她后悔对师弟所做的事,更要她明白一个道理,人命轻忽不得!”
她说罢倏地皓腕一扬,锐利的剑锋划过清影的脸颊,竟是由额角至下颌,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眼看一个千娇百媚的俏佳人破相至此,鄢婷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掩口惊呼之际只听余冰如寒声道:“清影姑娘先前屡屡言道‘不悔’,那敢问你此刻是否有一丝悔意了?”
清影脸上固是剧痛难当,却怎及得上心中恸怒,额上的鲜血早已模糊了双眼,开裂的唇间仍是倔强的吐出两个字道:“不悔!”
余冰如点头道一声好,剑锋反转之际再度嘶然划落,清影脸上登时留下一个丑陋的十字,珠泪迸流同时,又听余冰如的声音传来道:“如今呢,悔么?”
语声和缓,宛若闲谈,却分明透出一份残忍的快意,似乎竟是盼望清影再说出那句“不悔”。
清影眼前一片血红,脸上的肌肉连连抽搐,片刻方语声尖利的道:“不悔!不悔!”
余冰如呵的一笑,手起剑落再无停歇,每一剑都伴随着一声淡漠的“悔么”,正如慕云先前那连声的“承让”。
须臾清影那张粉脸已经不复人形,血肉模糊中泪如雨下,却哪还来得及回答这声声质问?
站在一旁的鄢婷既是惊惧又是不忍,咬牙间终是上前捉住余冰如的手腕,跟着垂首涩声道:“美人鱼,够……够了,她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是停手吧。”
余冰如鼻中微喘,冷笑间连声质问道:“仍旧不悔是么?连恩将仇报都做得那么正气凛然是么?还以为凭着‘苍生大义’的口号,便能随意定人生死是么?既然生了蛇蝎心肠,还用得着人之脸面么?”
第0430章 血释毒龙
清影脸上血泪汗水混杂,看起来直似地狱罗刹,口中仍旧抗声道:“你有胆便杀了我,但想让我屈服,纯属白日做梦!”
余冰如秀眉陡扬,狠啐一声道:“你若当真想死,何不咬舌自尽呢?必定是还念着你那主子,巴望着有朝一日真能飞上高枝儿做凤凰吧?你那主子方兰陵一身奇技淫巧,要为你换一张容颜,应该并非难事,你打的是这主意没错吧?”
清影大大一滞,娇躯剧颤间只听余冰如冷哂道:“牺牲旁人的性命便‘义无反顾’,可轮到你自己的时候呢?你那所谓的‘必死之心’又到哪里去了?人命轻忽不得,这道理你如今可真正体会到了?”
清影闭起双眸,一派决绝的道:“你不必说教!我……我岂是怕死之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余冰如缓缓摇头道:“一者我不会妄取人命,二者你还未曾悔悟,如此便让你死了,岂非对师弟不公?”
她说罢运劲震开鄢婷,照着清影的粉颈一剑划落。
鄢婷正自骇然变色,却没见半点鲜血喷出,只是传来细微的裂帛声,清影那件风氅的扣结已经被削断。
可还没等鄢婷松一口气,余冰如又是回剑一挑,清影登时衣襟散裂,露出里面的杏黄色湖丝绣花兜儿。
鄢婷见状一愕,清影更加羞愤莫名,颤声惊叫道:“你!你想干什么?!”
余冰如将剑锋搁在清影胸前,微一用力道:“容颜还有办法重塑,但若是体态呢?”
清影听出余冰如话中之意,险些当场骇晕过去,声音剧烈颤抖着道:“你!你是名门弟子,况且同为女儿身,何苦这般折辱我?”
余冰如不为所动,剑锋切入同时寒飕飕的道:“若无倾心相许之人,女儿身不女儿身有何差别?至于‘名门弟子’,你以为我还在乎么?”
语声冷,剑锋更冷,清影只觉一阵剜心之痛自胸前传来,终是忍不住放声尖叫道:“慢着!我……我悔悟,求你……求你不要这样。”
余冰沉凛的道:“假作悔悟,还不如强项到底,徒然惹人鄙夷!”
清影哪敢再犹豫,忍痛又叫道:“不要!我有话说,关乎你们同伴的性命!”
余冰如这才停手,随即冷喝道:“说!”
清影吸了口气,喘息着道:“不是……叶行歌,我们要对付的……是一头怪物。”
余冰如和鄢婷同时一震,鄢婷连忙扯住清影的手臂,难掩惶急的道:“什么怪物?为什么会有性命之危?”
清影叹口气道:“是苗疆五仙教的圣物毒龙,万万不可接近这头怪物,否则必定九死一生。”
鄢婷面色倏变,失声惊叫道:“五仙教不是早解散了么,怎么还能放出怪物害人?”
清影还没答话,余冰如已经疾声道:“眼下来不及细究情由,鄢姑娘请暂留此地,我去通知竹少侠他们小心防范。”
她说罢手起剑落,当场斫下清影一大蓬秀发,接着随手抛下那半截断剑,拔步离去同时只留下一声冷斥道:“今日割发代首,算是警告于你,倘若师弟当真有何不测,我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杀你报仇!”
清影脸上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此刻又髻断发秃、衣不蔽体,情状当真凄惨得很,悲愤之下勉强镇定心神,径向鄢婷涩声道:“方才多谢殿下仗义维护,小女子若有机会,定当赴汤蹈火、酬报恩情。”
鄢婷并不理会清影,反而伸手捡起那半截断剑。清影见状不由得冷汗直冒,期期艾艾的道:“殿下……这是何意,难道你……真想杀我不成?”
鄢婷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咬牙寒声道:“你先是恩将仇报,害了慕云哥哥,之后又故意隐瞒实情,想置小竹他们于死地,这样狠心狼毒,难道我没理由杀你?”
清影喟然一叹道:“各为其主,夫复何言,殿下倘若真要杀我,便请动手吧。”
鄢婷紧握着半截断剑,稚气未脱的嫩脸上恨意激涌,秀眉紧蹙间冷冷的道:“你不必欲擒故纵、惺惺作态,我从来没杀过人,希望……你是最后一个!”
夜暗风沉,层林如墨,余冰如强提残存真元,苦忍锥心之痛,顺着雪中的足迹急急追寻。
方才使尽手段,才终于自清影口中逼出实情,即便如今多半为时已晚,但哪怕只有点滴希望,也不能轻言放弃。
心神激荡间早已驰出数里,雪地上的步履虽然渐趋杂乱,万幸并未见到任何人的尸身。
唯一让余冰如触目惊心的,是一道道水缸般粗细的拖痕,看来这便是毒龙行进时留下的踪迹了。
余冰如之前听说过,所谓毒龙实际是一头巨蟒,蟒蛇一般没有毒性,毒龙却是天生异种,毒性之烈甚至远超寻常蛇类。
此外毒龙遍身鳞甲、刀枪不入,而且凶横成性、力大无穷,所以才称之为“龙”。
只不过这世上从来都是有生必有克,毒龙最终还是被苗疆五仙教降伏,成为该教世代守护的圣物。
十年前净宇教席卷天下,五仙教虽然助纣为虐,差幸毒龙恰好突围走失,否则恐怕更要造成无边杀戮。
清影那贱婢到最后仍然遮遮掩掩,未曾全部吐露实情,但以种种迹象观之,她们今夜所围剿的还是叶行歌的可能性最大。
但既然如此,这毒龙之变又是从何说起,她们又为何非要选在真武庙布置杀阵?
玄冥镇之主九毒娘子出身苗疆,具体来历却没听师父说起过,莫非她原本正是五仙教中人?
五仙教臭名昭著,难怪小雷当初讳莫如深,只不过一切都是推测,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余冰如心念电转,才整理出几丝头绪,此时却见拖痕戛然而止,没入面前那片层林之中。
玄冥镇内外广植松柏,其中暗藏山水阴阳奇门阵法,若非熟悉道路之人,必定寸步难行,所以被称为“迷林”。
记得先前小雷提起过,这迷林连她都不敢保证能进出自如,只有最初设下此阵的几位元老,才真正谙熟其中变化。
但以眼前的景象来看,难道众人都跟着毒龙进入了迷林,抑或是他们将毒龙引了进去?
第0431章 净宇教主
余冰如几番思忖,心中忽然生出惊惧之感,那毒龙只是拖痕便有水缸粗细,实际体型恐怕更加骇人听闻,若是它张嘴吸卷起来,还不直接将人一口吞下去?
猛然想起清影说的那句“万万不可近身”,余冰如愈发心惊肉跳,难怪一路行来既不见血迹,也不见遗尸,莫非众人已经遭遇不测,当真被毒龙吞入腹中?
正在余冰如满心惶恐之际,身后蓦地传来一声清咳,随即只听一人缓缓的道:“小姑娘,可曾见过本座的骑乘?”
声音分明近在咫尺,语调沉凝稳健之中,更有一派浑然天成的威仪。
余冰如娇躯一颤,正待回头观瞧,却倏觉颈侧寒意透体,让她登时僵在原处。
场中气氛立刻变得肃杀起来,只听那沉凝声音不疾不徐的道:“回答本座。”
暗金色的幽芒勾勒出邪异的蛇形尖锋,左右则是两道互为咬合的月牙形弧刃,散发出几欲择人而噬的森然战意。
无须回头观瞧,余冰如脑中嗡嗡作响,只余一句逆天豪语——“纵横六道,引渡三途。”
雪势已尽,风声渐起,原本情理之中的相逢,却成为意料之外的遭遇。
不管之前如何毅然决然,但直至如今身临其境,余冰如才真正感受到那种无底深渊般的绝望,连思考都已经不能,更加遑论反抗。
净宇教创教十二魔王之首,雄才大略的不世枭雄,屠杀万千性命的刽子手,纵横天下、一统江湖的修罗王。
即便这一切都只是曾经,可它们所代表的那个名字,依旧清晰得令人颤栗。
阿修罗者,意指非天,广具天神威能,却无天神德行,常怀嗔恨之心,执着争斗之意。
修罗王者,名曰罗睺,手障日月,遮蔽光明,肆恶欲而灭善法,倒阴阳而逆玄黄。
六道轮回,天人为善,又有恶者三途,曰地狱、恶鬼、畜牲。唯阿修罗善恶难辨,常与正法相左,甚或统辖三途,成四恶道之数。纵横六道,引渡三途,其意即在于此。
邪戟横颈,命悬一线,只是一瞬之间,所有爱恨情仇都好似烟消云散。
余冰如全身发冷,连血液都几乎凝固,终是无力的阖上双眼,静等来自命运的宣判。
或许是人生中最后一次等待,浑不知漫长还是短暂,只因时间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一片蒙蒙空寂之中,余冰如耳边却传来魔王沉缓的声音道:“小姑娘不良于言是吗?”
并非纯粹肃杀的威凛,恍惚间还有一丝淡淡的惋惜,直如遮天彤云之中透出的一线曙光,虽然还不能驱散吞噬万物的黑暗,却足以在无尽的绝望里辟出一点稀微的生机。
余冰如强抑心头狂跳,勉力拾回僵硬的躯体,却仍觉喉间干涩难言,闪念间心中一动,索性顺着对方的话意,轻轻点了点头。
锐利的月牙刃紧贴着余冰如的颈项,拿捏恰到好处,并未划破她半分肌肤。
魔王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的道:“那你可曾见到本座的骑乘进入林中?”
余冰如略一迟疑,终是摇了摇头,魔王见状冷哂道:“果然是故布疑阵,如此拙劣计谋,也想欺瞒本座,便看尔等弄何玄虚。”
余冰如正自一怔,便觉颈间寒意顿消,随即只听魔王和声道:“小姑娘没说假话,本座十分欣慰,你转过身来吧。”
余冰如满怀忐忑,岂敢随意动作,魔王心中有数,当下淡淡的道:“你不必惧怕,左右也是无事,便与本座稍谈几句如何?”
余冰如闻言更觉诧异,她这厢浑似在阴曹地府门前打了个来回,可在对方口中竟是漫不经心的“左右无事”。
不过这并非重点,“不必惧怕”倒还罢了,但“稍谈几句”又要作何解释?
余冰如正自惊疑不定,魔王却已经失去耐心,转而沉声道:“本座无意为难你,但你若是不识时务,便休怪这长戟无情了。”
余冰如登时一滞,暗道最多不过是死,何必如此畏首畏尾?转念间终是把心一横,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把仍旧僵直的身子转了过来。
雪光映照之下,眼前但见一条丰神如玉的身影。目光落定的一瞬,余冰如恍觉身在梦中,原来这便是修罗王,原来这才是修罗王。
晶莹洁白的雪花,早已在银河铺陈般的肤光之前黯然失色,漫无边际的夜幕,还及不上目光中地底沉渊般的幽潜深邃。
双耳垂轮,神通洞悉三界,鼻若悬胆,势可吐纳乾坤。倏忽俨似祥光和耀,庄严宝相令人不敢轻慢亵渎,转目又现沉凛霸戾,赫赫雄威让人不禁胆寒股颤。
分明万佛罩顶之法身,偏为吞天噬地之魔神。六道异数修罗王,的确名副其实。
玄衣如墨,风动不起,内息如林,呼吸不闻,形神如川,流转无阻,伫立如山,踏雪无痕。
无须任何试探,早见绝顶威能,不世魔君,净宇教主,于此再无任何怀疑。
余冰如心神激荡,娇躯轻颤不已,此时只听魔王清咳一声道:“小姑娘为何蒙面?”
余冰如微微回神,硬着头皮抬手比划道:“惭愧,晚辈形容丑陋,实在不堪示人。”
她这一番做作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可巧昆仑派圣剑宫副座靖阳子不良于言,余冰如为了便于交流,曾经学过手语,因此倒不虞露出破绽。
魔王凝目观瞧,若有所思的道:“原来如此,本座依稀记得有位亲近之人也是天聋地哑,不过你既然并未失聪,交流起来便容易许多。”
余冰如心中一动,想起路不平先前提到过,叶行歌的义父“太上”封无极正是天聋地哑。
但为何在叶行歌口中,那只是一位“亲近之人”,而且“依稀记得”又作何解?
余冰如兀自疑惑不解,这时又听魔王和声道:“小姑娘根骨奇佳,堪称良才美玉,不应该稍动真气便狼狈至此,所以可是你身上有伤么?”
余冰如眨眨眼道:“前辈明察秋毫,晚辈的确是伤及心脉。”
魔王微一颔首,凌空虚点数指,余冰如顿觉一道热流自心口奔涌而出,随即遍行四肢百骸,霎时全身疲累尽消,竟是说不出的轻松畅快。
第0432章 无涯剑宿
余冰如全没料到魔王会助她疗伤,一时之间只落得瞠目结舌。
魔王察觉余冰如的惊愕,缓缓点头道:“原来是穿心剑蛊,崆峒派司马御的步数,此伤应该已经折磨了你半月有余,小姑娘当真好韧性。”
余冰如心头一震,闪念间敛衽为礼道:“多谢前辈仗义襄助,听前辈方才的话意,莫非您近日跟司马先生切磋过?”
魔王淡淡的道:“可以算是吧,如果他不是一心谋害本座,那么叫做切磋也无妨。”
余冰如强自镇定心神,毕恭毕敬的道:“司马先生是当世绝顶高手之一,前辈竟能与之匹敌,着实令人万分敬仰,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魔王呵的一笑道:“以司马御的能为,还不足以跟本座比肩,至于本座的名号,小姑娘当真毫无头绪?”
余冰如计议已定,装作手足无措的道:“晚辈见识浅陋,实在惭愧之至,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魔王沉默片刻,轻叹一声道:“小姑娘不认得本座,倒也是件好事,只是本座有些好奇,你既然并无敌意,为何会出现在这是非之地?”
余冰如心下酸楚,目光中隐现凄苦的道:“不敢欺瞒前辈,晚辈只是适逢其会,至于前辈与旁人有何恩怨,晚辈全然不知,今夜追到此地,纯粹是因为担心同伴而已。”
魔王略一思索,试探着道:“莫非是你的同伴发现了本座的骑乘?”
余冰如点点头道:“倘若前辈口中的骑乘便是毒龙,那的确如此。”
魔王嗯了一声,意味深长的道:“看来是因为本座,才让你的同伴遭了池鱼之殃,但那些人要对付的只是本座,你不必为此太过挂心。”
余冰如听到魔王意似安慰,心中倏地涌起一阵愧疚,恍惚间更生出几分莫名感动。
再想到清影之前的恶行,余冰如胸中恨意陡起,正在咬牙切齿之际,又听魔王傲然道:“那些人想骗本座进入林中,少时见本座不肯上钩,必定会再来挑衅。”
“小姑娘若是留在此地,恐怕会步上你同伴的后尘,倒不如退避三舍,待本座压服群小,再替你讨回同伴。”
余冰如闻言心头猛震,险些脱口说出道谢的话来,所幸她强自忍住,仍旧拿手比划着道:“前辈与晚辈素昧平生,为何如此照拂晚辈?”
魔王微微一笑道:“你是第一个对本座毫无敌意之人,想来这便是缘分了,何况不过是举手之劳,本座随心助你一阵,不必太过挂怀。”
余冰如霎时竟被那绝世无俦的和暖笑容引得意乱神迷,更被那轻描淡写中的潇洒快意激得心潮澎湃,眼前之人形影迭换,亦兄亦父,亦师亦长,哪还能想起他是一名罪恶滔天的魔王?
正在余冰如芳心如沸、哽咽无语之际,忽听一声长笑传来道:“叶大教主,前次战罢你便匆匆离去,好教老夫追得辛苦啊。”
这声音中气饱足,直是振聋发聩,初时还在百丈开外,倏忽竟已直达切近。
余冰如听到“叶大教主”四字,总算醒过神来,不由得轻啊一声,踉跄着连退数步。
魔王——叶行歌眼神一凛,转过身来道:“老秀才,本座爱惜你剑法独到,所以才没痛下杀手,您切莫不知进退。”
说话间一名青袍老者飘然落在场中,但见他一身文士装束,发拢纶巾,腰悬长剑,清淡儒雅之中又透着英武挺拔,步履沉着而神色平和,俨然一派气定神闲的长者风范。
来人的年纪应该在六旬以上,蓄着一部花白的山羊胡须,脸型瘦削却极有精神,尤其他一双眼睛隐泛亳光,显然内功修为已经登峰造极,是武林中有数的顶尖高手之一。
青袍老者游目一扫,不温不火的道:“前次你我一决高下,叶大教主以长戟胜了老夫,但老夫一生沉迷剑道,若非剑法不及,总归难以心服,所以今夜便请叶大教主再来赐教如何?”
叶行歌眉峰一轩,鼻中轻哂道:“倘若论及剑法,你与司马御相比尚有不及,较之狄苍穹更加相形见绌,何时你能胜得了他们两人,再来与本座论剑也不迟。”
青袍老者似是一滞,随即不以为然的道:“剑法高下向来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老夫曾与狄兄切磋到千招开外,却未见何人技高一筹,叶大教主此言有失偏颇了吧?”
叶行歌摇摇头道:“狄苍穹潜心研习佛法,剑心禅悟已近空灵之境,只要假以时日,还有可能与本座并驾齐驱。老秀才你的剑法虽然高屋建瓴,却早已被红尘俗事羁绊本心,再想突破恐怕难如登天。”
青袍老者神色数变,皱眉间又听叶行歌道:“所以即便你曾为狄苍穹千合之将,但如今若是全力相搏,本座断言你支持不到三百招开外。甚至只是司马御,他要想击败你,六百招之内应该不在话下。”
余冰如听到两人争论剑法高低,自己直是暗暗心惊,这青袍老者既能与狄苍穹不分伯仲,想必也是神州七剑中人,那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神州七剑堪称剑界顶峰,其中昆仑派掌门苑昆仑,崆峒派掌门司马御,黄山派掌门狄苍穹,武当派掌门太玄道长,以及长安大侠慕容卓,这五人余冰如之前都已经见过。
所以算下来只有晋阳王卫正清,以及江南剑盟总教习应桐熹,余冰如眼下还无缘识荆。
晋阳王卫正清如今年届五旬,而且出身王亲贵胄,想来这老者并非是他。
至于剑盟大豪“无涯剑宿”应桐熹,单看穿着形貌确有吻合之处,但他向来偏居江南,此番怎会千里迢迢北上,执意与叶行歌一分高下?
余冰如这厢疑惑不解,青袍老者则有些沉不住气,勉强打个哈哈道:“既然叶大教主这么说,老夫日后自当再向狄兄讨教一番,只不过叶大教主指点江山固然神采飞扬,却不知你要胜老夫得用几招?”
叶行歌略一沉吟,终是点头道:“罢了,倘若不让老秀才知难而退,本座日后必定颇多烦扰,只望你败阵之后痛定思痛、再下苦功,本座才能多一名看得上眼的对手。”
第0433章 借发为剑
叶行歌口出狂言,饶是青袍老者涵养不差,可听到对方还没出手便如此托大,他终是忍不住拉下脸来,手按剑柄沉凛的道:“叶大教主神功盖世,老夫的确非你之敌,但若只论剑法,老夫却不惧你。”
叶行歌神色淡然,一派怡然自得的道:“倘若本座有任何一招不是剑法,便算老秀才赢得此阵,本座甘愿奉上这颗六阳魁首,助你扬名天下,如此你可满意?”
青袍老者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当下清咳一声道:“叶大教主果然好气魄,反之若是你赢得此阵,老夫便保证此后不再与你为敌,大丈夫一言九鼎,绝无反悔。”
他说罢一按绷簧,手中长剑倏地出鞘,只见一道晶莹清光映入眼帘。
修长的剑身平整如尺,不见丝毫特异形制,唯余一派绝对纯粹的中正肃穆,几乎无懈可击。
青袍老者手握长剑,凛然正声道:“这口‘天心’剑秉性至刚,一向为本盟执法利器,邪戟·三途渡或许还可匹敌,一般凡兵却难抵挡,不知叶大教主可有因应之策。”
此语一出,余冰如再无疑惑,这青袍老者正是“无涯剑宿”应桐熹。
当初江南剑盟总盟主凤楚潇与殛空魔王上官铎同归于尽,此后剑盟便由总护法凤明瑶和总教习应桐熹共同掌理,依旧称雄江南武林。
余冰如正自暗暗点头,便听叶行歌轻描淡写的道:“本座许久不曾用剑,更无利剑傍身,不知小姑娘可曾携有佩剑?”
余冰如吃了一惊,全没料到叶行歌会向她借剑,满心犹豫间又听这位魔王轻哂道:“你不必再冒充哑巴,有无携剑尽可明言。”
余冰如霎时面红过耳,顿了顿才涩声道:“恳请前辈见谅,晚辈并非有意欺瞒,只是前辈先以不良于言猜测,晚辈一时之间鬼使神差,这才顺势冒认的。”
叶行歌闻言只是微一颔首,青袍老者——应桐熹却眉头一皱,面现不豫的道:“女娃儿究竟是何人门下,还有这‘前辈’的称呼,莫非你不知道这位叶大教主的身份?”
余冰如敛衽为礼道:“晚辈是昆仑派弟子,家师赤阳道长,见过应前辈。”
应桐熹依旧满面肃然,盯着余冰如道:“原来是苑掌门的徒子徒孙,那为何与叶行歌混在一处,不怕玷污了昆仑派的清誉?”
余冰如登时一滞,满心局促间只听叶行歌道:“倘若只是偶遇,便算混在一处,那老秀才心急火燎的追着本座不放,岂非更是‘混在一处’?如此玷污了江南剑盟的清誉,试问你还能在盟中立足吗?”
余冰如听到这话,不由得心中一快。应桐熹为之语塞,片刻方冷哼一声道:“叶大教主如此袒护这女娃儿,想必与她颇有渊源吧?还是说南方琴公子已经和西方雪公子重修旧好,所以才要守望相助?”
余冰如悚然一惊,连忙辩解道:“前辈切莫误会,晚辈只是机缘巧合来到此地,与敝派没有任何关联,至于叶……叶前辈……”
应桐熹脸色一变,截口呵斥道:“咄!老夫已经说明这魔头的身份,你居然还满口‘前辈’,叫得如此恭敬,敢说不是他的同党?”
余冰如震惊之余更生委屈,银牙紧咬间只听叶行歌轻哂道:“小姑娘不必费解,这老秀才为人心胸狭窄,岂容你将本座品评他的那些话宣扬出去?何况他转眼间便要败在本座手下,你这旁证于他而言,更是必欲除之而后快了。”
余冰如恍然一悟,全不知是该叹息还是愤懑,应桐熹则冷哼一声道:“无关之事再说也不迟,叶大教主既然应战,便将佩剑取出来吧。”
叶行歌瞥了余冰如一眼,缓缓摇头道:“看来小姑娘未曾携剑,那容本座向你借取一物如何?”
余冰如面对叶行歌那双琥珀色的深眸,竟生不出半分拒绝之意,犹豫片刻方涩声道:“前辈要借何物?”
叶行歌微笑道:“一缕青丝足矣。”
余冰如登时怔住,应桐熹也皱眉道:“叶大教主,你我二人乃是比剑,你这番做作却是弄何玄虚?”
叶行歌悠悠的道:“你我二人比的是剑法,至于本座要以何物为剑,可不容你老秀才置喙。”
应桐熹登时噎住,余冰如则讷讷的道:“头发人皆有之,前辈何必找我?”
叶行歌一本正经的道:“女子的发丝比男子更加柔软,老秀才说他那柄‘天心’剑至刚,本座便以至柔克之。咳……本座诚心商借,小姑娘想必不会吝啬吧?”
余冰如知道叶行歌纯粹是借题发挥,心念电转间摇摇头道:“晚辈在前辈面前,不过是蝼蚁之属,前辈要取我性命都只在呼吸之间,区区几缕发丝又何必向我征询呢?”
叶行歌先是一怔,随即朗笑道:“不错,人人都说本座是穷凶极恶的大魔王,眼下却连这点小事都拘泥不化,当真有些太过矫情,如此小姑娘恕本座得罪了。”
他说罢指风一掠,接着张手虚抓,无形潜力过处,早将余冰如的一缕青丝捏在指间,随即“剑”指应桐熹,一派淡然的道:“老秀才出手吧,且看你接得住本座几招。”
应桐熹面沉似水,“天心”当胸一横,剑锋骤起耀目光华,照着叶行歌分心便刺,一出手便是索命杀招。
叶行歌恍若未见,振臂同时“发剑”陡然绷直,迎面疾刺向应桐熹的咽喉,攻势异常凌厉迅捷。
应桐熹剑长三尺,超出“发剑”一截,照理说应该是他先刺中叶行歌。
但眼前毕竟是睥睨天下的不世魔王,以招换招恐非良策,应桐熹只得身形一偏,剑锋向上斜挑之际,数道剑光将叶行歌完全笼罩。
叶行歌原式不变,指尖发丝如影随形般跟着一转,仍旧刺向应桐熹的咽喉。
这次应桐熹的长剑优势已然不在,立刻被凛冽剑意逼得喉间生寒,一咬牙急忙回剑封挡,攻守之间浑然一体,不见丝毫涩滞。
这招虽然只是格挡,其中却藏着无数精妙后招,脚下更加步法奇异,似守非守,非攻似攻,进退之间殊无间隙,果然是极其精奥的剑法。
第0434章 百招退敌
面对应桐熹的精妙剑招,叶行歌手中的“发剑”蓦地劲力全消,尽显轻柔本质。
应桐熹一剑格出,却是全无着力,顿时空门大露,任他还有多少后招,又岂能接得上来?
应桐熹兀自震惊莫名,那柔细的发丝忽然又绷得笔直,不及霎眼间只听嗤的一声,当场刺破他的领口。森寒剑气力透肌肤,数十年苦练的护身潜劲,此时竟是形同虚设。
应桐熹禁不住冷汗直流,惊骇之下豁尽全力仰身暴退,半空中连翻了三个筋斗,才勉强稳住身形,落地之际犹自心有余悸,身躯轻微颤抖,一张枯瘦老脸更加苍白如纸。
叶行歌岿然不动,手拈发丝淡淡的道:“果然不出本座所料,老秀才只是一合之将。”
应桐熹的脸色忽转潮红,余光瞥见颈中缓缓冒出的血珠,恼羞之下偏偏不敢成怒。
余冰如虽然没看清两人过招时的具体情形,但眼见叶行歌只用一招便击败神州七剑在列的剑盟总教习,她心中着实惊骇不已。
这魔王有如此通天能为,几乎称得上宇内无敌,武林中又有谁能制得住他?
此时只见叶行歌脸色一整,盯着应桐熹道:“本座不知你使用的剑法是何人所创,但可以肯定你并未悟透这等高妙剑意,否则岂会仅仅一招便败在本座手下。”
应桐熹目中厉光闪动,嗓音沙哑的道:“本盟已故盟主凤楚潇,江湖人称‘楚狂’凤三郎,当年与你手下大将上官铎同葬采石矶,这无瑕明剑诀便是他所创。”
叶行歌沉吟着道:“凤楚潇,上官铎……本座仍是全无印象,不过你们这位盟主既然与本座手下大将同归于尽,想必剑法修练尚未炉火纯青,当真令人遗憾。”
应桐熹冷笑一声道:“上官铎在十二魔王之中虽然仅仅名列第十,但他的绝学‘殛空毁剑式’专克用剑高手,不少剑道精英都丧命在他的飞锥之下,盟主慨然接受挑战,能够与敌偕亡已经十分难得。”
叶行歌微颔首道:“原来如此,江湖争霸湮没良才,看来又是本座之过。只是不知凤楚潇可有其他传人,本座颇有兴趣与之一会,再观这无瑕明剑诀之神髓。”
应桐熹听罢更显厉色,紧绷着脸一言不发。余冰如则心头巨震,暗忖叶行歌为何竟连昔日死敌凤楚潇都已经忘记,再联想到他先前对义父封无极也只是“依稀记得”,莫非这位曾经的净宇教主失忆了?
叶行歌不见应桐熹答话,了然之余轻哂道:“老秀才不说也罢,今后有缘自会相见,不过你先前说得清楚,倘若败给本座,便不再执意纠缠,这话可还作数?”
应桐熹吸了口气,讷讷的道:“老夫一时疏忽,忘了你‘剑’质诡异,所以方才虽然惜败,却并非心服口服。”
叶行歌并未意外,只是睨着应桐熹道:“听老秀才这话意,是想跟本座再比上一场了?”
应桐熹硬着头皮道:“不错,倘若这次再败,老夫绝无二话,必定践行承诺。”
叶行歌微颔首道:“无瑕有瑕,明剑非剑,这才是无瑕明剑诀的真意,老秀才能够领会多少,决定你能挡住本座几招。”
应桐熹脸上闪过一抹异彩,随即震声道:“多谢提醒,领教高招!”
喝声中只见“天心”气势磅礴,向着叶行歌轰然斩落,剑意豪迈非凡,足见应桐熹已经是全力施为。
叶行歌面现赞许之色,移步闪身上前接战,顿时一明一暗、一刚一柔两道剑风纵横交错,无匹雄力随之漫卷四野,虽然不闻叮当交击之声,却更见稀微之中的弥天战意。
应桐熹长剑挥洒自如,气态潇洒飘逸,恍惚竟似青春勃发,展不尽的少年意气。剑势恢宏大度,招法又不拘一格,恰如吴带当风、自在天成。
叶行歌却是从容淡定,运招严谨沉凝,进退之间缓急相济,攻守持衡不偏不倚,掌中一缕青丝,擘画出不破之界,直似曹衣带水、无懈可击。
两人初时还在余冰如近旁交战,数十招过后便横移至百步开外。
余冰如虽然难以领会这场剑决中的诸般精深奥妙,却看出是叶行歌刻意牵引战局,以免她遭到池鱼之殃。
感念之余又心生异样,余冰如念头连转,暗忖这魔王如此回护,是当真有所青睐,还是借机抹黑师门声誉?倘若确证是后者,自己哪怕以死明志,也决不让他奸计得逞。
余冰如这厢正自下定决心,便见叶行歌抽身一退,随即朗声道:“百招已过,咱们停手吧。”
应桐熹酣战之中突遭此变,不由得大为纳罕,怔忡片刻才皱起眉头道:“胜负未分,叶大教主为何弃战?”
叶行歌深沉一笑,举袖悠然拂去,蓦地只见十数点细小碎屑自应桐熹身上纷扬而起,细看竟是他那件青袍上掉落的布缕!
应桐熹登时呆若木鸡,这才觉出自己十几处穴位气脉阻滞,浑身上下疼痛难当。醒悟之际当场面若死灰,身躯颤抖着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叶行歌神色淡然,微颔首道:“短时间内便有如此体悟,老秀才没让本座失望,倘若你回归本心,从此潜修剑道,超越狄苍穹并非全无机会。”
应桐熹脸色数变,终是长叹一声道:“罢了,叶大教主神技惊人,老夫着实心服口服,不敢再蓄意为难。日后若有机会重逢,老夫自当再请教益,以证剑道是否精进。”
这位剑盟总教习自觉面上无光,说罢便要扬长而去,余冰如见状心中一动,连忙呼唤道:“前辈请放心,方才发生之事,晚辈担保不会告知旁人,也请前辈切莫误会。”
应桐熹并未回头,只是沉声道:“老夫这点虚名,早应该看淡了,你说不说出去都没什么差别。只望你还记着自己的出身,一味与魔王纠缠不清,终归不会有好下场。”
倏忽间人影已然远去,却仍能听出话里的不豫之意。余冰如自知嫌隙已生,但应桐熹打定主意不听解释,她又有什么办法,苦笑间只听叶行歌轻咳一声道:“小姑娘,这缕青丝原物奉还,你收好吧。”
第0435章 魔王慈心
余冰如循声望去,见只叶行歌手中托着一枚极其精巧繁复的同心结,看起来正是用她那根发丝编成,没想到这名武学宗匠有如此巧手,转眼间便制出这等佳品。
余冰如一见便心生喜爱,但她毕竟还排斥叶行歌的身份,所以怎肯轻易接受,忐忑之余讷讷的道:“前辈方才取走发丝之时,并未征得晚辈同意,因此大可不必奉还。”
叶行歌不以为忤,只是沉吟着道:“本座记得清楚,这编织之法是学自内子,经常用来讨得小女欢喜。总之不过是件玩物罢了,小姑娘何必如此顾虑,直接拒绝本座?”
余冰如脸上一红,顺着话意道:“前辈神通盖世,又肯用心陪伴妻女,令正母女两人真是福泽不浅。”
叶行歌轻叹一声道:“倘若本座当真用心陪伴妻女,内子便不会愤然服毒相抗,最后导致面容僵死,终生不再予本座一丝笑颜。”
余冰如心头猛震,下意识的退后两步,结结巴巴的道:“前辈这话……莫非你已经……”
叶行歌凝视着余冰如,微一颔首道:“你的面具是一对宝刀,本座没说错吧?”
余冰如大大一滞,难以置信的道:“你……前辈怎会看出来的?”
叶行歌悠悠的道:“世间有一法门,名曰六识天通,其中天眼通之术可以望气辨形,不过小姑娘无须惶惧过甚,本座所为自有分寸。”
他这“分寸”说得轻松,余冰如却窘得面红过耳,低垂螓首涩声道:“前辈即然心知肚明,那你莫非是因为令正之故,才对晚辈多所迁就?”
叶行歌莞尔道:“初时或许有这层考虑,但人之缘法毕竟奇妙难测,本座此时的确觉得与你投缘。即便小姑娘厌恶本座,也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如当面收下,背地里再丢弃,给本座一个台阶下。”
他说罢又托着同心结送了过来,余冰如芳心怦怦乱跳,局促间勉强正声道:“多蒙前辈厚爱,不过晚辈已经心有所属,此物恕我敬谢不敏。”
叶行歌似是一怔,随即忍俊不禁的道:“小姑娘想到哪里去了,本座已然年近六旬,便是做你祖父都绰绰有余,你这是……何来这等念头?”
余冰如翟然一醒,羞怯之下只恨没个地缝儿能钻进去,想起昔日慕云误会鱼妙荷之时,自己也曾啼笑皆非,可如今身临其境,才明白那是何等尴尬,实在令人无地自容。
叶行歌看到余冰如那副窘不胜窘的情态,愈发笑意盎然的道:“罢了,小姑娘大可不必怀疑本座有什么企图,坦坦荡荡收下便是。正所谓事不过三,本座即便脸皮厚如城墙,也没有再送一次的道理。”
余冰如盛情难却,依言挟起那枚同心结,收进贴身的秀囊里,之后才声如蚊蚋的道:“多谢前辈赠礼,晚辈感激不尽。”
叶行歌缓缓点头道:“本座过往或许罪恶滔天,你心存戒备情有可原,不过本座对你一片坦诚,他日你若有疑难,可凭此物相请,本座披荆斩棘也要助你一阵。”
余冰如心下感怀,思忖间试探着道:“前辈容晚辈斗胆一问,您是否已经对前事不甚了了?”
叶行歌皱起眉头道:“不错,本座脑中只余一点残断记忆,而且详略不一,多是与家人相处的平凡琐事。”
“至于老秀才等人说到‘净宇魔王’云云,本座便全无印象了。”
余冰如沉吟着道:“晚辈年轻识浅,不曾见过那魔王的真身,但这口邪戟·三途渡确实是他的兵器。”
叶行歌并未意外,神色平和的道:“如此看来,本座的身份足可坐实了,呵……其实也不奇怪,以本座这等经天纬地之才,倘若从未干出一番事业,那岂非暴殄天物?”
余冰如心里咯噔一下,转念间柔声道:“前辈虽然半生倥偬,但到头来记忆最深刻的,却是与家人相处的琐事,可见前辈本心并不在争霸江湖,那又何必勉为其难呢?”
叶行歌微微一顿,若有所思的道:“或许正如小姑娘所说吧,本座的确已经放下屠刀,无心涉足江湖纷争。但本座并非逆来顺受,决不任人予取予求,端看谁能胜过本座,便由他‘替天行道’好了。”
余冰如闻言欣慰之余更生慨叹,想了想才小心翼翼的道:“前辈没有对应先生赶尽杀绝,足见您已经改过向善,不再残忍嗜杀。只是前辈毕竟身份特殊,重出江湖总不免生出许多烦扰,那何不……?”
叶行歌叹了口气,径直打断道:“小姑娘的意思本座明白,但小女近日无故走失,本座若不将她寻回,终究难以安心,唉……本座亏欠内子甚多,小女断断不可有失。”
余冰如恍然一悟,轻咳一声道:“原来前辈是为此事再履红尘,不知令爱年纪形貌如何,可有明晰特征?”
叶行歌淡淡的道:“本座身份特殊,小女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实在不好透露她的形貌,这便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余冰如暗叫惭愧,难掩局促的道:“是晚辈太过僭越了,万请前辈见谅。”
叶行歌摆摆手道:“无妨,本座只能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若是那班宵小当真逼人太甚,便该有面对‘魔王’的觉悟。”
余冰如心知叶行歌如此容忍,已经堪称武林之幸,于是不再进言,只是郑重施礼道:“前辈有此仁心,晚辈衷心感佩不尽,只盼前辈言行如一,切莫使生灵再遭涂炭。”
叶行歌嗯声道:“本座醒得,只是相谈偌久,小姑娘似乎还没通过姓名。”
余冰如翟然一醒,垂首细声道:“晚辈姓余,余音绕梁之‘余’,小字‘冰如’。”
叶行歌点头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这名字甚为典雅,可是你授业之师所取?”
余冰如赧然道:“正是,家师赤阳道长,担任本派栖凤宫首座。”
叶行歌皱眉道:“平心而论,此人可曾认真传你武功?”
余冰如一怔道:“恩师视晚辈如己出,倾力传授绝技,晚辈如今总算小有成就,前辈应该看得出来。”
第0436章 华轿丽人
叶行歌见余冰如一派诚挚,忍不住摇头道:“你师父可是着意教你筑基炼气,至于诸般拳掌剑法,却一向少有涉及?”
余冰如微颔首道:“不错,本派倡导由内而外,的确比别派更加注重内功修练。”
叶行歌哂然道:“由内而外固是正理,矫枉过正却显愚昧,似你这般武道良才,你师父偏要刻意打压,若非他有眼不识荆山玉,便真是居心叵测了。”
余冰如闻言惊怒交集,立刻正声道:“前辈切莫随意诋毁家师,家师为人光明磊落,堪称正气凛然,岂会故意打压晚辈?”
叶行歌深沉一笑道:“事实究竟如何,你且仔细思量,本座待会儿再听你的回答,眼下本座却要先松松筋骨了。”
余冰如正自一怔,便听一声厉喝传来道:“魔王跟他的同党在此,姐妹们速速结阵抗敌!”
语声尖锐中满含怨毒,甚至还有一丝残忍的快意,打眼之间觑得分明,来人赫然是形如巡海夜叉一般的清影!
随着清影现身,又有三十余人合围过来,个个都是十六七岁的劲装少女,那三才剑阵中的珠儿也在其中。
阵型外围则见四名带刀仆妇,共同抬着一顶垂帘小轿,轿身衬以白色软缎,轿杠为沉香木所制。轿门窗沿垂挂八宝璎珞,装饰虽然称不上如何华美,却自有一派清雅气质。
轿身四角分列四名锦衣美婢,分执汗巾、纨扇、拂尘、宝剑,轿前站立的正是清影,面相依旧骇人之极,眼中透出无边恨意。
余冰如见状心头一凛,径向清影喝问道:“你是怎样脱困的?鄢姑娘如何了?”
清影啐声道:“小郡主宅心仁厚、深明大义,哪像你这毒妇一般心狠手辣?如今你甘为魔王同党,愈发人人得而诛之!”
余冰如为之一滞,一时之间难辨真伪,惊怒间只听叶行歌淡淡的道:“便是你们引走了本座的骑乘?”
清影冷笑道:“不错,只恨你这魔王不似那怪物一般蠢钝,但终究还是死路一条!”
叶行歌眉峰微轩,面现鄙夷的道:“本座是跟正主问话,岂容你这贱婢随意置喙?”
这一声直如闷雷盖顶,无匹震荡之力将清影迫得难以立足,身躯仰倒之际一张脸憋得通红,险些冲口喷出一泓鲜血。
此时但见轿帘轻飘,一道柔和潜劲不失时机的托住清影,温软如春风的真力过处,清影全身窒闷尽消,当下吸了口气,重新站直身子。
双方不着痕迹的过了一招,叶行歌稍感意外,盯着低垂的轿帘道:“纳真归元劲?小小年纪便习得如此神功,果然福泽深厚。”
轿中人微微一顿,不疾不徐的道:“妾身无非侥幸而已,倒是叶先生只用了短短几日,便将穿金破玉啸透彻至此,当真令妾身衷心钦佩。”
这声音听起来十分甜美悦耳,既拥有江南软语的轻柔娇糯,又带着北地巾帼的悠扬大方,二者竟能和谐统一,闻之恰如聆听仙音,让人顿时心怀大畅。
余冰如平生首次听到这等美妙声音,一时之间颇有些自惭形秽,叶行歌却不为所动,只是咳声道:“既然处心积虑针对本座,便无须再多费唇舌,但动手之前最好如实回答,你们可曾牵连无辜之人?”
轿中人沉吟着道:“倘若叶先生指的是那位慕朋友,妾身的确深表遗憾,但玄冥镇之主九毒娘子已经应允救治,慕朋友或许还有生路。”
叶行歌不明就里,向余冰如投去询问的目光,余冰如心头怦怦乱跳,语声发颤的道:“当真?九毒前辈果然大发慈悲,肯予救治了么?”
轿中人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道:“九毒娘子座下爱徒与慕朋友交情匪浅,肯予救治并不奇怪,但今夜之局总归没有各位插手的余地,阁下辱我云顶弟子清影之仇,日后还须慢慢清算。”
余冰如明白多半是小雷出面求情,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当下义正词严的道:“冤有头、债有主,贵处若要寻仇,只管找我便是,但竹少侠等人全属无辜,贵处又将他们带往哪里了?”
轿中人淡淡的道:“是否真正无辜,今夜之后自有定论,此时却恕妾身爱莫能助了。”
余冰如登时一滞,正待继续追问,却听轿中人截口道:“妾身已经回答叶先生,不知叶先生可否稍解妾身之惑?”
叶行歌微颔首道:“你是在奇怪老秀才为何失约吧?”
轿中人嗯声道:“叶先生果然睿智,按照先前约定,应总座早该现身,莫非……”
叶行歌冷笑道:“老秀才的确早已出现,而且一门心思要拔头筹,取了本座的首级扬名立万。只可惜他终究力有不逮,败阵之后转而明哲保身,你们选择与他合作,当真是所托非人了。”
轿中人为之默然,片刻方叹口气道:“叶先生举手之间便让神州七剑在列的应总座铩羽而归,武学修为堪称宇内鳌首,但我家公子既然已经发下严令,妾身只好勉为其难,斗胆一捋叶先生的虎须了。”
叶行歌冷目睥睨,分明哂然道:“你自己或许还能凭借纳真归元劲,勉强抵挡本座将近百招,其他人却都是以卵击石。你家公子居然发下如此谕令,本座实在不知他是狂妄过头,还是故意借刀杀人。”
轿中人轻咳一声道:“叶先生说笑了,不知你可还记得‘魔绝地狱阵’?”
叶行歌一皱眉道:“这名目着实令人厌憎,只是本座一时想它不起,看来你们是打算用这道阵势围困本座了?”
轿中人意味深长的道:“此阵早已被叶先生及令友所破,再用未免贻笑大方,所以妾身将其改良,化为五行天曜混元大阵,还要请叶先生多加指教。”
叶行歌点点头道:“五五梅花之数暗合五行,阴阳混元总计二十八曜,但老秀才已经弃战,这秃发丑女更加不值一提,你孤掌难鸣,又能有何作为?”
清影闻言险些气出一口老血,轿中人则凝声道:“叶先生的推断不可谓不准,但此阵奥义岂能轻易窥破,叶先生切莫太过自信,以免落得死不瞑目。”
第0437章 云顶月姬
轿中人一派冷倨之态,倒让叶行歌多生出几分兴趣,当下朗笑一声道:“说得好,那便让本座一观此阵有何奥妙,至于这名小姑娘,便放她离开吧。”
轿中人不以为然的道:“此女与叶先生过从甚密,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便算作你的帮手好了。”
叶行歌暗自一滞,余冰如则忿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乃堂堂昆仑派弟子,岂容你这般污蔑!”
她这下过于激愤,霎那间竟想以死明志,决不玷污师门声誉。
叶行歌早已觑得分明,疾出一指将余冰如制住,跟着沉声道:“小姑娘稍安勿躁,且看本座扫荡群蟊,然后为你讨回公道。”
余冰如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此时倏听一声清叱,一条曼妙人影自轿中电射而出。
月白色的衫裙隐泛光芒,勾勒出凸凹有致的傲人曲线,一袭雪羽披风纤尘不染,更衬得来人宛如月里嫦娥驾临凡间。
纤纤玉足外着柔软轻盈的玉兰香靴,飒然点落之际拂尘宝剑皆已握于掌中,素纱蒙面之下但闻清凛声音传来道:“妾身顾氏,赐号咏月姬,得罪了。”
一声得罪出口,只见锋芒如春云乍展,拂丝若柳絮迎风,一刚一柔、一张一弛两道攻势同时袭向叶行歌,恰似玉霜散华、流月普照,悠雅姝丽之中隐现广寒凄清,只此一招便足见浑然无缺、高妙绝伦。
叶行歌见状暗暗点头,手中长戟看似随意的往身前一划,沉潜气劲立刻将咏月姬的攻势尽数挡下。
戟端弧刃恍惚竟似张开巨口,携裹弥天黑风绞碎满目霜华,将一片深沉幽黯广布四野,遮蔽天地三光。
不及霎眼间两人互换一招,咏月姬点足飘退丈许开外,颦眉间语声沉凛的道:“大巧若拙,举重若轻,信手拈来皆为妙招,叶先生的修为果然超凡拔俗。”
叶行歌淡淡的道:“刚柔相易,阴阳互逆,刀化拂尘,剑藏椽笔。你一人身兼阴阳双眼,固然十分难得,但若无混元居中擘画,想赢本座仍是难如登天。”
咏月姬微颔首道:“叶先生神目如电,所说半点不差,但为了苍生大义,妾身即便自知力有不逮,也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请叶先生留神吧。”
她说罢剑拂再化极招,果然不遗余力,尽展平生所学。
外围二十五名少女随之发动,五五为数,戮力同心,声声剑鸣盈耳不绝,道道寒光锁定叶行歌周身要害。
余冰如亲眼见过那三才剑阵是何等精妙,而此时二十五人结阵,默契竟丝毫不逊于珠儿等三人。
众女非但配合无间,尤其五五化一、威力遽增,赫赫剑光盘天匝地、尽拢方圆,无边杀气直欲将叶行歌扯为碎片。
咏月姬居中缠战叶行歌,右手长剑飘忽灵动、不着毫力,攒刺打穴全是判官笔的招式。左手拂尘则劲贯尖锋、势达千钧,劈砍撩抹近于柳叶刀的路数。
如此一人身兼阴阳两大阵眼,杀招层出不穷,这位咏月姬能为之强,当真是非同小可。
叶行歌身陷剑海漩涡之中,面上分明波澜不惊,只是随意挥戟格挡。
但只要这魔王出招反击,必定迫得众女拔身暴退,咏月姬首当其冲,自然承受了大半攻势,一时之间倒不曾落在下风。
鏖战约摸盏茶工夫,叶行歌依旧气定神闲,咏月姬却已经鬓角见汗、鼻息沉沉,攻势不得不放缓下来。
叶行歌见状悠悠的道:“纳真归元劲虽然神妙,但你眼下修为不足,要抵挡本座实在太过勉强。”
咏月姬岂肯示弱,连环进招间喘息着道:“叶先生不必夸口,且看是谁笑到最后。”
叶行歌哂然道:“螳臂挡车终归愚顽,你若不想转眼即败,便早些现出底牌,别等本座的耐心用尽。”
咏月姬心头一震,蓦地发出一声清叱,原本手执拂剑的两名锦衣美婢立刻挺身入阵,各自袖中滑出一对精光耀眼的尺八短剑,不由分说疾刺向叶行歌。
二十八人大阵首度成形,咏月姬转而占据混元主位,阵式圆融流转,再无丝毫涩滞。
叶行歌和两名锦衣美婢各拆一招,面现赞许的道:“好,这样才算有点意思,且看你们能坚持多久。”
话音方落,长戟攻势立变,卷起一片迅猛罡风,暗金色的幽芒映得那对月牙刃犹如地狱鬼铡一般,折冲纵横间寒飙飞洒,胆敢撄其锋者绝无幸免之理。
咏月姬和两名锦衣美婢恍似怒涛中的三叶扁舟,时刻都有倾覆之危,所幸外围二十五名少女虽然难以伤到叶行歌,却总能从旁牵制,便如海边的沙滩,让船只可以停泊修整,浪涛始终冲不破这道界限。
叶行歌强攻十几招,终于有所领悟,当下朗笑一声道:“果然是好阵法,看来本座得认真些了。”
他说罢忽然将身边的余冰如挟起,紧接着暴喝一声,长戟齐中而下,猛劈向咏月姬头顶。
这一击势可开山裂石,招式虽然不见半分花巧,却令对手全然无从招架。
咏月姬识得厉害,急忙向侧闪去,叶行歌哪肯放她干休,脚下瞬动一步逼上,长戟闪电般突刺而至,便要将这位佳人破腹开膛。
咏月姬眼见长戟来势猛恶,哪敢有半分迟疑,只得强提真气,勉力纵身后跃。
此时两名锦衣美婢正好夹攻过来,叶行歌的追击之势遭到她们两人掣肘,终于没能紧跟着再发出第三轮猛攻。
咏月姬虽然化险为夷,却仍是禁不住心生骇惧,当下又是一声清叱出口。
捧巾执扇的两名锦衣美婢立刻手持双剑,相偕融入阵中,合围之势更显绵密。
叶行歌剑眉一扬,挥戟荡开四名美婢的剑锋,嗜血蛇刃仍是直取咏月姬,决意擒贼先擒王。
咏月姬凝聚十成真元,将拂尘宝剑都使得风雨不透,再配合四名美婢从旁牵制,勉强仍能维持双方势均力敌。
堪堪又斗了三十余招,咏月姬等人早已汗如雨下、喘息连连,战团更被推得横移十丈有余。
叶行歌却是好整以暇,长戟纵横间还不忘冷哂道:“两仪化四相不能抗衡本座,将八卦全阵一同使出来吧。”
第0438章 牵线戏敌
咏月姬听叶行歌一语道破天机,心中直是震骇莫名,转念间厉喝道:“姐妹们攻他同党,统统格杀勿论!”
此语一出,众女攻势立变,十几口长剑寒芒吞吐,一齐往余冰如身上招呼,竟不留丝毫余地。
余冰如听慕云说起过,当日他身陷狄苍穹和司马御两大高手的剑决之中,便是毫无自主之能。但此刻她的观感又有不同,只因叶行歌早已筑起一座钢铁堡垒,任何杀招都难越雷池半步,终究徒劳无功。
余冰如暗自喟然,只叹自己人微言轻,即便想阻止激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反而更会坐实那“魔王同党”的名声。
或许正如叶行歌所说,师父并未教授昆仑派真正的绝学,究其原因还是有所顾虑。
唉……“苍生大义”之前,何须顾及小民的死活?自己虽然的确偶尔心怀怨望,却怎会罔顾师门恩情?
同样是为了“苍生大义”,至少自己没被扣上“魔王同党”的帽子,遭到斩尽杀绝。
自己早已立志报效昆仑派,诚心诚意敬奉师父,师父却如此深沉防备,岂不令人心寒?
余冰如这厢心潮翻涌,场中战局同时也有了变化,咏月姬眼看占不到便宜,把心一横再度出声清叱。
登时只见四名抬轿仆妇拔出腰刀,身形一晃跃入阵中,正好与那四名锦衣美婢合成八卦之势。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等八门流转不息,变化异常精妙,与先前更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咏月姬一行人只剩清影尚在阵外,其余三十四人各自严守阵位,戮力围剿魔王。
满目所见皆是刀光剑影、层层沓沓,盈耳听闻只余奇异剑律、无休无止,誓要众志成城,斩杀叶行歌。
叶行歌脸上殊无凝重之色,反而透出几分失望,当下剑眉一挑道:“如此虽然勉强算得上全阵,但三十四并非河洛天数,所以阵法终究有缺,倘若你们再无底牌,便休怪本座不奉陪了。”
说罢但见叶行歌力贯长戟,猿臂轻舒间强行破开重重光幕,直刺向咏月姬的咽喉,其势堪比司雨黑龙厉啸破空,任是风刀霜剑激荡,又岂能阻挡分毫?
这一击虽然直来直去,但胜在劲极而又快极,咏月姬一时之间竟想不出破解之道,只得脚下一点,抽身暂作避让。
叶行歌势头不减,沉步逼近之际更见压迫,蛇刃金锋如影随形,仍是牢牢锁定咏月姬。
咏月姬不敢强撄其锋,无奈再度掠空疾退,四仆四婢心有灵犀,同时各出刀剑,闪袭叶行歌上中下三路,其中更有一道寒芒,向余冰如身上猛斫过去。
这五行天曜混元大阵威力惊人,但说到克敌之理,其实与三才剑阵并无二致。
两者都是以纵深诱敌,使其屡冲不破,己方则互为屏障,虚耗敌方真元,所以咏月姬看似撤身示弱,实际却正是以退为进。
所谓攻敌必救而守敌必攻,如此方能以逸待劳,将敌方操控于股掌之中。
咏月姬身为混元阵眼,自然早有守敌必攻的觉悟,而四仆四婢从旁牵制,正合攻敌必救的神髓,双方配合默契,堪称尽善尽美。
此时忽听叶行歌纵声大笑,接着竟是长臂一伸,将余冰如推了出去。
众女见状正自错愕,却见余冰如双掌齐扬,沛然劲风猛袭向身前那名仆妇的面门。
那名仆妇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早觑出余冰如脚步虚浮,分明是强弩之末。
当下只听那名仆妇冷笑一声,举刀横撩过去,便要将余冰如的双手削断。
千钧一发之刻,倏见余冰左掌如灵蛇穿空,瞬间切入进来,指尖正点在那名仆妇的腕脉上,右掌则贴着刀背滑过,狠狠扇了那名仆妇一记响亮的耳光。
连续两招快得匪夷所思,那名仆妇竟毫无还手之力,惊叫声中立刻撤身急退。
以退为进虽然是大阵的核心宗旨,但那名仆妇这一退不要紧,眨眼间又听噼啪声响连绵不绝,剩余三仆四婢也都先后中招。
八卦主位全数陷落,咏月姬骤失屏障,再看那道蛇刃已然长驱直入,猛刺向她胸口。
咏月姬大骇于心,奋起余力仰身暴退,只盼能避开这道索命金锋。
此时却见叶行歌轻轻巧巧的横戟一挑,妙到毫巅的抵隙而入,无声无息的将咏月姬那幅面纱揭了下来。
咏月姬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勉强刹住身形之际,脸上早已满布晕红。
电光石火间闪目观瞧,但见咏月姬面如敷粉,肤色白皙而脂腻丰腴,五官精致如画中仕女。
此刻她薄怒含嗔,更显高贵威仪,恍然便似寒娥仙降,转目又如太真复生,当真是一位天香国色的花信丽人。
只可惜叶行歌全无怜香惜玉之意,冷冷一哂间长戟毫不容情,顺势向咏月姬颈中劈落。
咏月姬死里逃生,羞怒之下更激起满腔战意,全力应招同时娇喝道:“姐妹们别小看他的同党,合围一处击破!”
四仆四婢刚刚吃亏不小,闻言连忙抖擞精神,再不敢对余冰如掉以轻心,战局一时之间愈显激烈。
叶行歌逞意挥洒,须臾竟将整个阵势向外推出里许之遥,众女却被逼得疲于奔命,阵法渐趋倾颓散乱。
清影看得心急如焚,转念间厉声呵斥道:“美人鱼!你毕竟是堂堂昆仑派高足,为何要与魔王沆瀣一气?即便你胆大妄为,藐视云顶天威,可难道不担心自己师门蒙羞吗?”
清影这厢说得义正词严,余冰如却是有苦说不出,原来她此刻穴道未解,全凭叶行歌暗中以微细发丝牵引对敌,便如提线木偶一般无法自主。只叹魔王毕竟还是魔王,她这下含冤受屈,又能向谁言说?
叶行歌激战之余还有心弄此玄虚,想必早已胸有成竹,故意戏耍对手,却不知他这番做作,只是为了将自己“逼上梁山”,还是有其他什么吊诡打算?
余冰如思忖未已,忽然瞥见前方不远处那座真武庙,霎那间只觉心头一凛。
先前清影等人执意夺下此地,毫无疑问是为对付叶行歌,而此时战团无巧不巧的移动过来,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第0439章 云浮散人
正在余冰如心生疑惑之际,忽听叶行歌清朗的声音传来道:“不错,此阵能接本座百招,已经值得用心揣摩。但你等已成强弩之末,再斗下去也是无趣,这便收了阵法吧。”
咏月姬虽然汗出如浆,招数却不见半分迟缓,闻言喘息着道:“今日并非比武切磋,叶先生若想出阵,必须踏过妾身的尸首!”
叶行歌冷冷一哂道:“本座不愿妄造杀业,尤其是对你这等出色之人。”
咏月姬粉面飞红,咬牙沉哼道:“承蒙叶先生夸赞,妾身愧不敢当。”
叶行歌察言观色,心知多说也是无用,索性再提两成元功,长戟怒卷万千狂飙,向着咏月姬猛袭而去。
这次叶行歌志在必得,无匹潜劲立刻将四仆四婢都迫得无法近身。
咏月姬只觉满眼尽是滔天巨浪,着实退无可退,当下只能把心一横,将纳真归元劲运上顶峰,剑拂齐出迎戟挡格,刚柔并济共抗魔威。
只可惜纵使神功奇奥,咏月姬又义无反顾,却终究难以抵挡魔王会心一击。
登时只听嗡然闷响过耳,拂尘宝剑一齐脱手震飞,咏月姬踉跄着连退七八步,终是收刹不住的一跤跌倒,当场落得口溅朱红。
四仆四婢见状骇然变色,忙不迭的上前照护,此时却听咏月姬厉喝道:“姐妹们莫慌,公子令谕为重!”
喝声中但见清影疾掠而至,挺身护在咏月姬身前道:“夫人请暂作调息,阵法交予婢子指挥。”
咏月姬尚未答话,叶行歌已经冷哂道:“蚍蜉撼树之辈,当真求死心切?”
清影狠啐一声道:“我家公子神机妙算,今日注定是你这魔头的死期!”
叶行歌睨着清影那张浑似厉鬼的面庞,愈发哂然道:“看来你是有所觉悟了?”
清影为之一滞,强自镇定的道:“趁人之危不是豪杰行径,我情愿代替夫人统御此阵,与你这魔头再战一场,不知你敢不敢——你!——呃啊!”
陡然惨呼声中,但见邪戟透体而过,竟将清影自上而下剖为两半!
鲜血霎时喷溅四散,身在切近的咏月姬被淋了个满头满脸,一声惊呼出口之际,险些当场恸晕过去。
叶行歌长戟横掠,指向咏月姬心口,扬眉冷哼道:“本座虽然不愿妄造杀业,却非割肉饲鹰的普萨,你等若再不知进退,便休怪本座要大开杀戒了。”
场中顿时一片死寂,连余冰如都禁不住心惊胆战,虽说她与清影之间颇有嫌隙,但眼看对方惨死当场,她终究难免怜悯,只盼咏月姬识时务者为俊杰,别再拼死相抗。
咏月姬颓然跌坐在地,原本莹亮的美眸早已神采尽失,娇躯轻颤间悲愤的道:“公子之命不可不从,我等纵使粉身碎骨,也要拖你这魔王共赴黄泉!”
她说罢忽然双目紧阖,脸上浮起一片异样的惨白之色,叶行歌见状眉头一皱,面现冷厉的道:“饮鸩止渴,竭泽而渔,你既然如此不知羽毛自惜,那本座又何必手下留情?”
他说罢立刻欺近过来,长戟雷霆刺落,便要一击取下咏月姬的性命。
四仆四婢和外围众女岂能袖手旁观,各自豁尽全力刀剑齐出,誓要一阻魔王逞威。
无奈此时阵眼已破,阵形也完全散乱,以这些女子的修为,岂能撼动叶行歌分毫?
长戟如入无人之境,瞬间绞碎漫天银华,正是修罗开道·引渡三途。
千钧一发之际,倏见一道耀目金光划破黯夜,带着刺耳锐鸣,电射向叶行歌胸前。疾厉之势竟如凭空闪现,浑不知其从何而来,便已经射到咫尺之遥。
叶行歌更不迟疑,长戟瞬转横里拨去,那金光的来势顿时一挫,转而绕着蛇刃疾转开来。
叶行歌凛然一喝,戟锋纵贯而下,终于将那道金光牢牢钉入雪中,这才看清那原来是一支已经断做数截的金钗。
叶行歌微微动容,此时只见一条超逸人影落足场中,堪堪挡在咏月姬面前。
来人年届五旬,一身玄门修者的装束,手搭银丝拂尘,肩负三尺长剑,清雅的面容下飘着三缕长须,更衬托出一派道骨仙风。
面对傲立如桓的叶行歌,只听来人讷讷的道:“果然是修罗王,你我当真久违了。”
叶行歌的脸色阴晴不定,皱眉沉声道:“能发出如此暗器,莫非你便是晋阳王卫正清?”
来人一怔道:“修罗王抬举了,山人一介布衣,岂敢妄攀王亲?”
叶行歌摇摇头道:“看来狄苍穹也不免孤陋寡闻,你不可能是江柔婕或者慕容卓,那莫非出自蜀中唐门?”
来人更加错愕,此时忽听身后脚步声响,随即一个焦急的女声传来道:“小姐!婢子已经请动老爷,您千万别出事啊!”
说话间但见一名蓝衣俏婢直冲过来,却当场被咏月姬那遍身鲜血吓得瞠目结舌。
所幸咏月姬及时张开双眸,重现清莹的目光中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哀伤,起身同时幽幽的道:“玲珑莫怕,我并无大碍,只是青妹不幸遭了魔王毒手。”
那蓝衣俏婢松了口气,听罢才醒得那五脏遍洒、不复人形的尸身便是清影,登时不由得悲从中来,戟指叶行歌厉斥道:“狗魔头!你这样心狠手辣,我玲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给清影姐姐报仇雪恨!”
叶行歌充耳不闻,只是盯着那来人,语声沉缓的道:“你们是父女?那么你也姓顾?”
来人正自一滞,便听咏月姬涩声道:“这魔王不知为何记忆有缺,爹爹无须太在意。”
来人微一颔首,径向叶行歌道:“山人顾亭洲,道号云浮散人,修罗王既然已经忘却前情,自然是对山人毫无印象了。”
叶行歌面沉似水,冷冷的道:“本座对你这名号确实毫无印象,对你这容貌却颇有几分忌惮,难道你曾经是本座争雄江湖的对手?”
顾亭洲苦笑一声道:“看来即便记忆缺失,这敌意却仍旧根深蒂固。”
“咳……不知修罗王是否还能想起‘八荒御武’?”
叶行歌闻言兀自沉吟不语,顾亭洲见状叹口气道:“西昆仑净宇神教,东太行八荒御武,修罗王果真全都忘记了不成?”
第0440章 御武兄弟
叶行歌听到“八荒御武”之名,依旧神情淡漠,顾亭洲无奈摇摇头道:“江湖争霸无非过眼烟云,能够忘却前尘,也是一件幸事。”
叶行歌冷哼一声,不屑的道:“你错了,只有弱者才想忘却前尘。”
顾亭洲剑眉一轩,针锋相对的道:“修罗王雄霸江湖,固然称得上不世伟业,但其间果真便无伤心欲绝之时?你义父和义子双双葬身残风之巅,山人亲眼见到你血泪交流,难不成你连这些都忘记了?”
叶行歌似是一怔,皱眉沉吟着道:“竟有此事?残风之巅……你并未诓骗本座?”
顾亭洲轻哂道:“时过境迁,山人又何必诓骗于你?”
“你义父‘太上’封无极,你义子‘碧落’‘黄泉’,你手下大将‘烈燹’炎焚阳和‘狂飙’卓世超,净宇教创教十二魔王,其中有四名都毙命于残风之巅一役,有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此之谓也。”
叶行歌愈听脸色愈沉,不由得厉声道:“如此说来,这‘八荒御武’的确实力惊人了?但正所谓成王败寇,他们为何会败在本座手里?”
顾亭洲目中隐现不忿,同样冷厉的道:“修罗王左有‘天机’石万通,右有‘神意’汪藏玄,此二人皆为多谋善断之辈,诸般算计之下,早将残风之巅抽为空城,而最终以七敌三,胜了又有何光彩?”
叶行歌眉峰陡扬,咬牙沉声道:“以七敌三?”
顾亭洲凛然道:“不错,‘八荒御武’谷大,‘笑傲乾坤’萧二,‘笔扫千军’虞四,三人力敌七大魔王,堪称虽败犹荣。”
叶行歌面沉似水,缓缓点头道:“好……好一个‘八荒御武’,只是不知舍此三人之外,可还有其他人幸存,本座来日必当亲往讨教。”
顾亭洲神情一黯,摇头轻叹道:“‘楚狂’凤三与‘殛空’上官铎同沦波臣,‘绝剑’江六殁于‘绝灭’断九州,‘水火无情’慕七南疆中伏、粉身碎骨,‘傲雪桀锋’范八殁于‘魂殇’百里独孤。”
叶行歌听顾亭洲微微一顿,当下了然的道:“所以你便是那名排行第五之人了?”
顾亭洲苦笑一声道:“‘狂刀’项五有万夫不当之勇,曾在百招之内力挫‘杀人魔王’秦傲天,山人岂能望其项背?”
叶行歌一怔道:“但你绝非籍籍无名之辈,到底在其中是何身份?”
顾亭洲面现萧索的道:“所谓‘顾’不过是谐音,修罗王对山人依旧如此忌惮,想必是有所觉察了吧?”
叶行歌目光倏冷,寒着脸道:“所以你是‘八荒御武’谷大?你居然还没死?”
顾亭洲喟然一叹,直视着叶行歌道:“家兄谷君航早已被修罗王挫骨扬灰,但这张孪生面容,看来是深刻在你脑中了。”
叶行歌恍然一悟道:“原来如此,为兄报仇天经地义,你这番拖磨无非是为了给你爱女喘息之机,那是否该展示这五行天曜混元大阵的真正威力了?”
顾亭洲一正色道:“修罗王不必多心,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武林争霸本也难说孰对孰错,山人早已不再萦怀,如今只望修罗王高抬贵手,莫再为难这班愚顽小辈。”
叶行歌眉峰一轩,语带轻鄙的道:“倘若早知你是无胆鼠辈,本座何必多费唇舌?也罢,只要你说出‘狂刀’项五的下落,本座便饶你们父女不死。”
顾亭洲被叶行歌奚落得一阵气闷,此时只听咏月姬冷然道:“家父虽然无意再涉纷争,但这新仇旧恨,妾身仍是放它不下,今日定要在此做个了断!”
叶行歌俨然赞许的道:“不错,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犬父有此虎女,也算一件异数。你既然决意邀战,本座若不答允,岂不是要被旁人耻笑?”
他说罢长戟一挥,照着咏月姬分心便刺,竟然视顾亭洲如无物。
咏月姬早命那蓝衣俏婢玲珑寻回拂尘宝剑,此刻银牙一咬,立刻挺身上前接战,精神看起来丝毫不逊于先前。
叶行歌存心逼战,手下更无半分忍让,只是三招两式,便迫得咏月姬捉衿见肘、险象环生。
四仆四婢和外围众女虽然尽力从旁接应,大半攻势却被余冰如牵制封挡,效果实在杯水车薪,难以撼动战局。
顾亭洲口中虽说释怀,但心下岂是全无激荡,此时又见咏月姬难以久持,他毕竟父女连心,委实不能坐视,终于长叹一声道:“罢了,此阵由山人所创,便由山人主持吧。”
话音方落,但见顾亭洲剑拂齐出,身形挪移间飘然入阵,瞬间便取代了咏月姬的混元主位。
咏月姬自然心有灵犀,顺势步踏太极两仪,身兼阴阳双眼,尽心辅助顾亭洲制敌。
首创巨擘亲自入阵,阵势登时焕然一新,由混元至两仪,两仪至四相,四相至八卦,合外围五行之势,尽皆融会贯通。
潜力生生不息、源源不绝,攻守之间无不谨守法度,银光绞转之象直欲遮天盖地。
阵势核心的顾亭洲拂尘大开大阖,剑法绵密无俦,似刚实柔而似柔实刚,刚柔之势瞬息互易,令对手全然摸不清虚实所向。其间精深微妙,绝非咏月姬可比,竟将叶行歌困在三尺左近,没法轻易脱出。
叶行歌酣战三十招,眼见战不下顾亭洲,不由得豪兴顿生,当即朗笑道:“自本座复出江湖以来,尚无一人能抵挡百招开外,你等既有如此妙阵,或可突破此数也未可知。”
顾亭洲气态沉凝,不动声色的道:“倘若修罗王真想破阵,最好还是全力以赴,‘牵扯’旁人故弄玄虚,实非王者所为。”
叶行歌意气风发的道:“说得好,本座若是游戏不羁,于你确实不够尊重。”
说罢只见叶行歌暗运巧劲,将余冰如推向阵外的玲珑,玲珑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撞了个满怀,连穴道都瞬间被封,惊叫声中一跤栽到,正好成了余冰如的铺垫。
叶行歌纵声大笑,长戟挥格间愈见王者盛威,一人独对三十五人协力群攻,却不知这场恍如隔世之战,最终是谁能克敌制胜、武道称雄。
第0441章 崆峒援兵
“你们到底要把我抓去哪里?”
“小郡主言重了,我们不过是奉夫人之命,带您离开是非之地而已。”
“你们真的只打算对付毒龙,还是包括叶行歌?”
“个中内情婢子实在不知,还望小郡主见谅。”
“你们既然跟九毒娘子达成一致,那干嘛不往她们镇子里去,如今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吧?”
“玄冥镇规制森严,轻易不容外人进入,但小郡主大可放心,婢子等人便是豁出性命,也一定会护您周全。”
“你先前还跟我们针锋相对,眼下却摆出这么一副忠狗嘴脸,到底是什么意思?”
“婢子谨遵夫人令谕,无须过问具体缘由,小郡主若是有何不明,俟后向夫人请教便是。”
“不管你们再怎么拼命卖好,但凡小慕他们出了一丁点差错,本郡主都要你们百倍偿还。清影那贱婢自然逃不了千刀万剐,至于你们这些浑浑噩噩的爪牙,一样死不足惜!”
“婢子明白,请小郡主息怒。”
“知道害怕了么?其实本郡主也不是不能网开一面,所以应该怎么做,想必你心里有数吧?”
“小郡主菩萨心肠,婢子衷心钦佩,清影姐姐大难不死,日后必有回报。”
“哼……本郡主是怕一剑杀了太过便宜那贱婢,倒要看她以后怎么死得凄惨万状。”
“若能求仁得仁,总强过死得毫无意义。”
“说得冠冕堂皇,做起来却是完全走样,依我看……”
“小郡主噤声!”
鄢婷闻言一愕,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拦腰挟起,腾云驾雾般带到一棵古树上面。
正在鄢婷惊怒交集之际,耳边忽然听到步履杂沓之声,似乎有数十人结伴匆匆往这边赶来。
虽然目光受限,看不到来者究竟是何人,但眼见身边的琦儿露出担忧之色,鄢婷登时心中一动,扬声尖叫道:“救命啊!”
饶是琦儿见机得早,出指封了鄢婷的穴道,但这声呼救还是惊动了赶来之人。
当下只听一声惊咦,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道:“是谁躲在附近?何不现身一见?”
鄢婷正自精神一振,此时又听一个女声疾快的道:“事态如此紧迫,师兄何故停步?”
先前那声音迟疑着道:“方才有人呼救,师妹没听到么?”
那女声微微一顿,随即沉声道:“掌门师叔安危为重,无关之事不必理会,师兄切莫因小失大,还是快赶路吧。”
先前那声音似是一滞,一时之间沉吟不语。鄢婷可不由得暗暗叫苦,正在祈祷“邱小友”听她师妹“小婶子”的话,早些动身继续赶路,琦儿却已经脸色一整,脆声娇喝道:“无缺公子使者在此,崆峒派诸位请暂留玉趾。”
她说罢足下一点,翩若惊鸿般落在场中,打眼只见面前站着二三十名崆峒派的弟子,当先两人一位身短须长,另一位英姿飒爽,正是邱伯松和展玫苓。
两人同样打量着琦儿,只听邱伯松讷讷的道:“方才的声音并非姑娘所发,不知可否告知实情?”
琦儿面色平和,不卑不亢的道:“方才只是敝处家事,不劳邱六侠动问。”
“婢子现身是为规劝各位尽早回返,以免遭到池鱼之殃。”
邱伯松听罢沉哼一声道:“姑娘言语笼统,而且有恫吓之嫌,邱某人只怕不能从命。”
琦儿似是一怔,想了想才又道:“邱六侠切莫误会,婢子确实是为诸位的安危着想。”
邱伯松尚未答话,展玫苓已经哂然道:“贵处的好意敝派心领了,但我们的确有要事待办,所以请恕不能从命。”
琦儿一时语塞,期期艾艾的道:“各位如果非要一意孤行,便请牢记敝处的忠告,若是……嗯……”
琦儿这厢兀自碍口难言,却见邱伯松长眉一轩,霍地扑向她原先藏身的那棵古树。
琦儿待要阻止已经不及,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只见邱伯松凌空一抓,单手拎着鄢婷电射而回,一张清瘦脸庞早已黑如锅底一般。
展玫苓打眼觑得分明,登时为之一滞,连连冷笑道:“好啊,又是你这丫头,今天要不好好给你个教训,以后本姑娘的名字倒着写!”
鄢婷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听罢只余暗自苦笑,此时只听琦儿肃然道:“展女侠且慢动手,这位是晋阳王府的郡主。”
展玫苓狠啐一声,满脸不屑的道:“她要真是郡主,本姑娘岂不要做皇后?哼!眼下要事缠身,实在耽搁不得,便剜这丫头一只招子聊做惩戒!”
她说罢食指一勾,便要施以辣手,琦儿见状面色陡变,冲上同时厉叱道:“展女侠手下留情!”
嘴上说着留情,手下却不容情,只见琦儿玉掌翻飞,猛击向展玫苓的胸腹要害,当场将她逼得应接不暇。
噼啪交击之声盈耳不绝,两人转眼间便拆了十几招,毕竟还是展玫苓技高一筹,激战中觑个破绽,一指点在琦儿的臂肘之上。
琦儿闷哼一声,忍着剧痛踉跄暴退,再看时已然额头冒汗,脸色尽成煞白。
展玫苓轻松取胜,并未趁隙追击,只是沉吟着道:“姑娘用的招式的确出自云顶蜃楼,只是火候稍欠了些,看来你多半是被这丫头利用了。”
琦儿强抑痛楚,郑重其事的道:“这位真的是晋阳王府的郡主,还望展女侠高抬贵手。”
展玫苓见琦儿不似昏昧,心里多少生出几分嘀咕。此时只见四条娇小身影电闪风飘般驰来,呈四角之势将琦儿护在中心,小脸上分明满是敌意。
琦儿定了定神,敛衽为礼道:“方才多有冒犯,万请诸位见谅,只求看在我家公子面上,莫再为难婢子。”
展玫苓察言观色,一时之间踟蹰更甚。崆峒派其他弟子则交头接耳,各自议论纷纷,蓦地只听一人正声道:“这丫头三番两次与本派作对,咱们断不能放她干休,师叔不如将她暂且扣下,日后再考虑如何处置。”
展玫苓心中一动,缓缓点头道:“庞师侄言之有理,即便这丫头真是宗亲贵胄,卫王爷也该给本派一个交待。只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咱们要带着她,可难免有些累赘。”
第0442章 毒龙现世
提议扣下鄢婷之人正是庞子健,听到展玫苓有所顾虑,他索性一挑眉道:“林师妹能为过人,不如留下看管此女,等其他师兄弟跟上,再交割给他们,如此便可两面兼顾。”
展玫苓听罢暗道有理,跟在后面的林芊萌却慌得面红耳赤,连连摆手道:“不……不成啊,师父嘱咐过我,必须全力……寻找掌门,我不能……”
展玫苓柳眉一蹙,不悦的道:“寻找掌门之事,大家都十分关切,必定不会玩忽懈怠。林师侄大可放心,我看你便听从庞师侄的建议,留下稍作等候,咳……师兄你说呢?”
邱伯松看了看琦儿,缓缓摇头道:“林师侄的艺业虽然已有小成,但毕竟敌不过这几位云顶使者,不知几位能否体谅敝派苦衷,就此置身事外?”
琦儿俏脸紧绷,一派决绝的道:“婢子受家主之命,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邱六侠若是打定主意非要为难,便先从婢子的尸身上踏过去吧。”
邱伯松为之一滞,讷讷间只听庞子健肃然道:“日前在长安城,多蒙贵处调解,敝派才未中奸计。所以敝派实在不想与贵处发生冲突,只盼姑娘深明大义,莫再执意纠缠。”
琦儿充耳不闻,只把一双杏眼觑定邱伯松。展玫苓可是心知肚明,她这位六师兄素来不是个拿主意的,于是一正色道:“此事关乎崆峒派的颜面,绝无轻易示弱的道理,之后敝派自然会向贵处照会。”
琦儿见邱伯松意似默许,不由得大为失望,当下银牙一咬,义正词严的道:“既然意见相左,只好手底下见真章了,我们姐妹五人一体同心,诸位便请拔出剑来一起上吧!”
展玫苓面现轻哂,不以为然的道:“姑娘这话未免太过小觑我们崆峒派了,有劳师兄出手稍加点拨,以期速战速决如何?”
邱伯松日前在长安折了颜面,知道展玫苓是有意让他立威,感激之余点头道:“也好,几位姑娘尽可放手施为,倘若败阵便莫再纠缠。”
他说罢将鄢婷交给左近的一名弟子看管,然后上前站定,淡淡的道:“邱某人以崆峒醉剑领教贵处高招,几位姑娘不必客气,这便出手吧。”
琦儿螓首一点,脆声应和道:“婢子们才疏学浅,请邱六侠手下留情——姐妹们,速速结阵!”
话音方落,倏见弥天暗影遽然勃现,震耳轰鸣声中,如雷火奔涌般蹿空而起,将沉沉夜幕蓦地擘分为二。磅然之中唯见两团昏黄一时并耀,竟是宛如日月同天。
方才还莺啼燕叱的琦儿,此刻已经不见形影,只余那“结阵”二字回荡耳中。
至于其他四名少女,也被冲得凌空飞起,摔下来之后再没半点声息。
堪当天地造化的一击,众人直看得瞠目结舌,几乎心胆俱裂,两腿如筛糠也似,再难挪动分毫。
死寂中只听邱伯松鼻中闷哼,仰身向后倒落,脸上早已满布浓重的黑腐之气。
昏黄的幽光之下,蓦地闪现出两对白森森的钩镰,沉闷的咀嚼声中,血红色的三叉肉冠清晰可见。
展玫苓双眼大睁,盯着满覆墨色玄鳞的庞大躯体,身子固然已经不听使唤,脑海中也只余无尽的恐惧。
墨雪扬尘,毒龙现世,磅然邪威瞬间震慑全场。
众人惊骇欲绝之际,也不知是谁发一声喊,所有崆峒派的弟子登时便如三魂归体、七魄还元,惶叫声中没命的四散奔逃开来。
展玫苓见状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连忙放声呼喝道:“大家切莫慌乱!这孽畜只能窥见活动之物,统统待在原地别动!”
她情急之下连声调都变了,那些弟子却偏偏充耳不闻,依旧没头苍蝇般夺路乱窜。
展玫苓又是焦急又是气馁,此时只见一道赤色闪电横空遽现,恰巧卷中一名慌不择路的崆峒派弟子。
霎时骇叫之声戛然而止,那名弟子直挺挺的倒落在地,看来已经不成了。
其他弟子觑得分明,更加惊骇无地,只盼老天爷庇佑,让自己脱出生天。
可那剧毒血信毫不容情,赤芒吞吐间断无虚发,不过片刻便又放倒数人。
这些弟子都称得上崆峒派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不料如今惨遭这等意外之祸,展玫苓看得痛心不已,所幸庞子健和林芊萌等数名杰出弟子听命得早,倒还不曾伤在血信之下。
展玫苓正自稍觉宽慰,转目却见鄢婷正脸色惨白的站在原地,想到此番劫难都是因为这丫头而起,展玫苓瞬间恨火狂燃,当下运劲屈指一弹,两枚透骨钉径直打向鄢婷肩头。
鄢婷的武功本来便马马虎虎,这时又全神贯注,不敢稍有动作,所以根本未曾觉察暗器射来。
霎时肩头剧痛钻心,鄢婷脱口惨哼一声,踉跄着连退数步,终是一跤跌倒在地。
两道昏黄邪光蓦地一注,狂风呼啸之中,但见巨躯挪移,那对惨白的钩镰利齿已经逼到鄢婷面前。
浓重的血腥味陡然袭来,立刻迫得鄢婷气息全滞,几乎怀疑身在修罗炼狱。
这般身临绝境,纵有千般智巧也是枉然,鄢婷被那对昏黄巨目死死盯住,脑海中固是乱哄哄的一片迷懵,周身更软绵绵的全无着力,只余任人宰割而已。
僵持不过片刻,鄢婷正自欲哭无泪,此时她却猛觉胸前传来啪嗒一声沉响,随即湿腻腻的凉滑之感沁入肌理,鼻端同时嗅到一股淡淡的馨香之气。
错愕之下还没反应过来,啪嗒响声中胸前湿意更甚,愈显浓郁的香气立刻让鄢婷神志一清,美眸微转间觑得分明,原来是一汪清液自钩镰末端滑坠而下,好似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直直滴落在她胸前。
鄢婷禁不住瞠目结舌,耳边倏听展玫苓难掩惊喜的呼叫道:“毒龙涎?!这……怎有可能?!”
话音未落,又听一个清脆笑声传来道:“怎么不可能,毒龙向来好色,你自己不成,旁人可未必不成。”
笑声中但见彩衣丽人翩然闪现,纤足点落之际恰似霓虹俏立,腰畔挂着一对金光闪烁的环刃,一头银白发丝掩不住绝世容颜,正是玄冥镇之主九毒娘子。